[book_name]择日而亡 [book_author]弗莱明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31827 [book_dec]美国太空船在太空中被不明飞行物攻击,美方怀疑是苏联方面的阴谋。因不明飞行物的降落地点在日本,詹姆斯·邦德被派往日本替美方调查此事。詹姆斯·邦德在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发现敌人不是苏联,也不是日本政府,而是日本一家化学公司下属的私人公司——大理公司,其老板是魔鬼党的一员。詹姆斯·邦德与犯罪分子展开殊死搏斗,最终取得了胜利。 [book_img]Z_9976.jpg [book_chapter]第一部分 最怕的是绝望 [book_title]第一章 剪刀石头布 艺伎千叶子挨着邦德跪坐,她轻轻地用手腕扶住榻榻米,身体微微前倾,在邦德脸颊印上一个淡淡的香吻。 “这可不是真心的,”邦德一脸严肃地说,“你刚才不是答应我,要给我一枚真正的热吻吗?要亲我的嘴唇的,至少如此!” 妈妈桑“灰珍珠”,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鸨,牙齿被烟熏得漆黑,神情古怪,矫揉造作。她的妆是那么浓艳,简直和日本歌舞伎中的角色一样,叫人有些毛骨悚然。她把邦德的话翻译成日文,然后咧开嘴笑了笑。大家都跟着爆发出笑声,艺伎们开始起哄,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千叶子用纤纤玉手遮住娇羞绯红的脸庞,好像接下来她要去做什么下流的事情似的。不过,那双玉手的两个手指微微张开,千叶子在偷偷地看邦德的反应。她鼓足了勇气,突然起身,冷不防地给了邦德的嘴唇一个轻吻,然后赶紧退了回去,用手捂着脸。这一次,结结实实地亲吻在了邦德的嘴唇上。 轻轻的一个吻,是邀请,还是允诺? 詹姆斯·邦德想起,曾有人承诺可以给他一个枕边艺伎。难道这个娇羞的艺伎就是那个枕边人?从技艺上说,千叶子是不甚高明的。她不很精通传统的乐器和唱曲,她也不能说唱长篇的故事,不能绘画,不会作诗,不会弹琴……但是,和她那些艺术修养深厚的小姐妹相比,她可以提供些别的服务,当然,这些自然只能在私密的空间进行,而且价格高昂。然而对于身处异乡的孤独者来说,这远比那三弦琴要有意思多了。更何况,外邦人本来就很难理解日本的三十一音的短歌,他们无论如何无法理解它的魅力和富士山的野菊花,还有漫山遍野的樱花有什么共通之处。 刚才那段表演引发的掌声很快就停歇了,这大抵出于对当事者的尊重吧。一个孔武有力、大腹便便的矮胖男人,身穿黑色浴袍,径直走了过来。他坐在邦德对面的红色漆器桌子旁。他掏出一根登喜路过滤嘴香烟,放在两排金牙中间,点上火,悠闲地吸起来。吸了几口,他把烟蒂放在旁边的烟灰缸上。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日本情报机关高级特工田中老虎! 田中老虎剔了剔牙齿,然后说:“邦德君,我想给你一次机会,一次挑战我的机会。不过我们今天不比拳脚,我们玩一个游戏。我敢打赌,你一定会输。敢不敢来?”田中一脸坏笑,似乎笑里藏刀。那张长满横肉的脸,邦德在过去几个月已经习以为常了。那张咧开的大嘴让人不敢恭维。田中老虎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但是,那条细细的缝却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光芒。邦德知道那不是笑,而是一种面具和伪装,那后面有看不透的东西。 邦德也随着大笑道:“好啊,老虎!不过,首先,我要再来些清酒。趁着酒兴才有意思!不要再给我用这些小杯子了,可笑得很。我至少还能再喝五壶,直接拿酒壶来。叫我说,你们这酒,五壶的酒力也就相当于一瓶马丁尼。在我戳穿你们那些东方小把戏之前,我还要再喝五壶清酒。告诉你,我们西方人最擅长的就是直觉和赌博,没有什么游戏可以难倒我们的。快给我换大壶,难道你们这里就只有这些古董一样的明朝小瓷杯吗?” “邦德君,明朝是在中国,看来你对瓷器的了解,以及你的饮酒习惯,都还有一些提高的余地。不仅如此,你如此轻视清酒,这也不是很明智的做法。我们有句古话,叫作‘一个男人可以喝掉第一壶清酒,第一壶清酒又会喝掉第二壶清酒,最后清酒会喝掉那个男人’!”田中老虎一边说,一边转向千叶子,似乎在把邦德的话转述给千叶子。千叶子一面笑得花枝乱颤,一面偷偷含情脉脉地看着邦德,似乎在无言地奉劝他要少饮些酒。 邦德则被他们的笑谈弄得有些懊恼,他心想,这些日本人,一定在笑话他西方式的饮酒习气,又或者在笑话他的粗莽和海量! 这时候,妈妈桑对千叶子耳语了几句,千叶子就赶紧起身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房间。老虎把脸转向邦德说:“邦德君,今晚你够有面子了。在日本,只有相扑高手才能一口气喝下这么多清酒而面不改色。妈妈桑说,像你这样的酒量,喝上八九壶肯定也没有问题。”突然,田中老虎做了一个鬼脸,压低声音说,“不过,她也叫我提醒你少喝一点,要不然,晚上你可不是千叶子的对手哦!” “告诉妈妈桑,我更喜欢她那成熟的性感和风骚,说不定以前我遇到的对手都不如她呢!要是一会儿我喝醉了,就让她来慢慢调教我吧。” 那个老鸨当然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不过是玩笑话。然而这对千叶子而言,却真是一个精神上的打击,她一脸娇羞,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今晚这个情人了。不过老虎赶紧出来打圆场,妈妈桑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老虎的脸上恢复了俏皮的神情,大声笑着说:“邦德君,你可不要乱说话哦,这让千叶子小姐怎么想呢?再说,我们这个妈妈桑可是很有智慧的,她刚才开了个玩笑,说她已经嫁给了一个‘bon-san’,这是日语和尚的意思,刚好跟你的名字谐音,不是吗?她说她的锦被里再也放不下另一个男人了。人家把你比作一个和尚,你不会见怪吧?” 邦德努努嘴,表示认输,一面有些歉疚地看着千叶子。 整个艺伎晚会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邦德的下巴都已经笑得僵硬并且疼痛了。确实,这一晚上,他都在附和着笑,出于礼貌,他不得不笑。其实,说实话,这些艺伎并不曾给邦德带来多大的快乐。对于牛皮蒙制的手鼓,以及三弦琴发出的嘈杂的乐声,他更是云里雾里,一点儿也不曾心醉。邦德只知道,自己应该尽可能地保持谦逊和低调,以使得这个晚会能够进行下去。他也知道,田中老虎的盛情款待,不过是想尽地主之谊,好让邦德开心开心。这种接待的规格在田中这里可并不多见。德科·亨德森曾经警告过他,艺伎晚会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也许确实枯燥乏味,但是一定要耐着性子去参与。虽然这种感觉就像托儿所中的可怜娃娃,被变态女教师拿来取乐一样。但是,邦德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因为任何一点虚情假意都难逃田中老虎的法眼,一旦田中认定你是个不真诚的人,那么以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而且田中为了这个晚会,可是破费了一笔,不管这是秘密经费还是他自掏腰包,邦德都应该领情。所以在这整个过程中,为了自己的任务能够有实质性的突破,邦德必须笑脸相迎,装疯卖傻,自得其乐,陶醉其间……但是,他内心知道,这样的晚会,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不小的灾难! 想到这些,邦德萎靡的精神又突然振奋起来,虽然受到老鸨善意的挖苦和取笑,虽然自己的玩笑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但是他还是保持了笑脸,鼓着掌,显得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对老虎说:“告诉那个老婊子,她真是个聪明的婊子。”然后他从千叶子手上接过满满一杯滚烫的清酒一饮而尽。他注意到千叶子的手似乎也含情脉脉,这倒增添了他几分兴致。这时,千叶子又递上一杯,邦德没有立即喝下,而是分别倒进两个大大的杯子。他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后厨就不断地端上来新的酒。等到两个大杯子里的酒都快装满时,邦德兴致勃勃地把手放在大红色的漆器桌子上,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挑衅动作,大喝道:“好了,来吧,老虎,让我看看你要玩些什么小把戏!” 其实那就是最古老的游戏——剪刀石头布!这也并不是什么东方特有的小把戏,其实全世界的小孩都会玩,而且规则基本一样,手势也一样。拳头代表石头,伸展的食指和中指代表剪刀,手掌摊开是一块布。双方的拳头在空中同时锤击两次,第三次大家一起出手,出了什么立刻揭晓,胜负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个游戏的关键在于,要去揣测对方会出什么,然后采取相应的策略。一般情况是三局两胜,是一个很简单的游戏。 田中老虎把拳头放在邦德对面的桌子上。这两个男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在这间小屋子里,大家屏住呼吸,一片寂静。屋子是用木条围起来的,木格子上糊着薄薄一层纸。因为早些时候屋里太吵了,所以屋外潺潺的流水声今夜第一次被听见。又或许此刻真是太静谧了,再也没有欢声笑语,环佩叮当。田中老虎的脸色阴沉,让人不寒而栗,他像一个马上就要决一死战的武士,神圣不可侵犯。邦德的脸部肌肉也因为这紧张肃穆的气氛而略微有些扭曲变形。两人对峙着,邦德意识到,这或许不再是简单的孩童之间的玩耍了。老虎曾经扬言,一定会击败邦德。如果老虎输了,他一定会颜面无存。这对于邦德而言,意味着什么呢?他们这几周建立起来的那种确实存在,但又显得有些微妙而奇怪的友谊,会不会荡然无存?他的任务会不会因此而受到致命的打击?要知道,这可是地方上最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在两个女人面前,被一个小小的外国人击败,对于这个大人物来说,这一定是一件不堪的事。而且这次失利一定会被那些女人传扬出去。在西方,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家会一笑置之,就像在游戏厅输了一局游戏一般,不过是一个铜板而已。然而日本人是很小气的,爱面子!这一点,亨德森已经反复交代过了,他反复警告邦德,一定要尊重日本的习惯和人情,不管是多么老土的礼仪,多么细小的事情,都要谨慎对待,不容有半点马虎。不过以前邦德还不是很理解这些教导的含义,今天,他终于明白了。邦德到底应该赢,还是应该输呢?赢了,可以获得对方的尊重,表明自己并不是弱者;输了,可以让对方保住面子。不过,要求败,也需要同样的智慧,必须提前猜到对方会出什么手势! 气氛越来越紧张,邦德的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他简直不敢看老虎的眼睛。他再一次想了想目前的局势,难道这个小游戏真的关系到那么多吗?是不是自己太多虑了呢?然而不幸的是,邦德不得不这么想。他来日本执行的任务,可谓万分重要,又危机重重。这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眼前这个小小的游戏,在邦德看来,若不妥善处理,或许后面任务的成败就难料了。 田中老虎似乎看出了邦德脸色不好的端倪,他先是大笑一声,这笑声与其说是因为幽默或开心,不如说是意在驱散刚才那沉闷的空气。确实,在那种环境下谁都会觉得压抑,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自然也不是圣人。“邦德君,从我这方面讲,今天晚上,我是主人,你是贵宾。从礼节上而言,我应该让你赢。但是,如果不才冒犯了你,我在这里提前向你赔个不是,希望你海涵!” 邦德也笑了笑,说:“我亲爱的老虎兄,如果一场比赛不去争个高下,那还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你故意输掉的话,我会觉得这是对我莫大的侮辱。但是,如果你对我刚才的话见怪的话,我倒觉得你是有意激我,如果你不是,为什么刚才你偏偏要使用英语?你为什么不把我们刚才的对话翻译给在座的小姐们听,让她们听听,我有足够的信心胜过你。我要把你的高傲打落下来,让大家看看,不仅是大不列颠,就是我们苏格兰,也要远远胜过日本许多。我们的女王,一定也比贵国的天皇要高大!”大约是酒精的作用,邦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放出了这样的狠话。又大约是老虎的激将法确实起了作用,这下他算是被酒精害惨了。 虽然平常他和老虎就经常拿两国的文化来开玩笑,但这次玩笑显然开得有点大。田中老虎战前就是牛津大学三一学院的高才生,一直自以为很懂西方文化。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很开放,胸襟宽广,可谓学贯东西,博大精深。这份狂傲在邦德看来,倒确实有几分夸张,因为从本质上而言,田中仍然是一个根深蒂固的日本人,这一点无法改变。想到这里,邦德不由得十分后悔,亨德森的话犹在耳畔。邦德微微抬起头,似乎能够看见田中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怒火。他的心里默默念叨着亨德森的警告,脑子一片空白。 “现在,听着!你这个愚蠢的苏格兰人,看起来你做得不错,但是不要得意忘形,不要去碰运气。田中老虎是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间谍,他和其他日本特工可不大一样。你千万不要想着冒犯他,或者胜过他。你看看那张脸,不要忘记这个平常嘻嘻哈哈的人,其实在去牛津大学之前,就已经是柔道黑带。大战前,他在日本就已经开始为海军收集情报,当时他就是日本驻英国的海军大使助理。你不要愚不可及地认为,他在英国获得了学位,就会任由你冒犯。更不要忘记他的战斗功勋,他也曾经参加过神风突击队,可是训练没结束,美国人就在广岛和长崎投了两颗原子弹。所以说,如果论民族情感,没有谁比田中老虎的民族情感更加深厚,那是血与火交织的情感,不能触碰和侵犯!你再想想看,日本有九千万人,为什么这次秘密任务的领导者是他田中老虎。明白了吗?邦德,你现在心里有谱了吧?”邦德想着亨德森的话,不禁感到面红耳赤,他确实是太意气用事了! 自从来到日本之后,他一直学着日本的盘腿跪姿,那是一种莲花式的姿势,很优雅,但是久了让人很难受。德科·亨德森曾经建议他:“如果你和日本人在一起,或者即便是在日本独处的时光,你都可能要花大量时间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长期如此而不伤膝盖。这是一种印度的瑜伽姿势,你双腿盘起,然后你的腿的一侧微微弯曲,把手肘放在膝盖上。这需要一些训练才能做到,但这不会让你的关节受伤。这样你也可以在将来与日本人的相处中更加游刃有余。”邦德其实多多少少已经掌握了一些诀窍,但是现在,足足两个小时的跪坐,他的膝盖已经疼痛难受,如果现在他不活动活动筋骨,或许他一辈子都得落下残疾了。他突然灵机一动,对老虎说:“和你这样的大师过招,我必须先换一个轻松的姿势,这样我的大脑才能够获得放松,才能集中精神!”说完之后,他艰难地站起来,脚踝无比疼痛。他双腿微微伸展了几下,然后重新坐了下去。不过这次,他的坐姿很随便,一条腿伸直,放在茶几底下,一条腿弯曲,手肘靠在膝盖上,显得很悠闲,很享受。确实,这种姿势让他如释重负。他随手拿起一只酒杯,跪在一旁的千叶子赶紧给他斟酒。邦德一饮而尽,清酒的滋味从喉咙直达肠胃,让他精神抖擞起来。他把酒杯还给千叶子,然后突然将右拳砸在漆器桌子上。因为力气有点儿大,桌子上的蜜饯盒子微微震动了一下,瓷器的盘子也发出清脆的响声。邦德挑衅地看着田中老虎,大喝一声:“准备好了吗?” 老虎起身鞠躬,邦德回礼。女孩子们都身体前倾,屏气凝神,准备看一场好戏,她们的眼神无一例外都充满了期待。 田中老虎的眼神似乎想穿透邦德,进而读出邦德的内心所想。邦德呢,则准备放弃计划和套路,以无胜有,出奇制胜。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怪招,相当于是把一切交给了运气。当两拳相遇时,比的其实就是心理素质,看谁稳得住! 田中突然说:“且慢,我们三局两胜,如何?” “没问题!” 两个粗壮的拳头慢慢地从桌面上举起来,然后快速落下,伸向对方。田中老虎的拳头紧握,这是石头,邦德的手掌张开,那是布。布包石头,邦德先胜一分。接着,田中又出了石头,邦德出了剪刀。田中老虎得意扬扬地用拳头去砸邦德的手指,哈哈大笑起来。一比一,平局。 田中老虎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他用拳头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对邦德说:“好,来吧,这次一定不会让你逃脱。” “那么,请!”邦德说。他试着厘清一下自己的思路,他怀疑老虎会不会继续出石头,或者换一个手势。老虎是不是也在猜邦德这次会不会出布来包石头呢?如果那样的话,老虎不就可以出剪刀吗?这就是一个无限循环的心理揣测游戏。也有点儿像水果赌博机,永远不知道下一次三个同样的水果会出现在哪里。三个手势在邦德的脑海里盘旋,转转转,终于三个都是一样,邦德决定了…… 两个粗壮的拳头再次举起——一、二,出! 老虎果然继续出了石头,邦德出了布,把石头包了。第一局,二比一,邦德胜。 第二局比赛持续的时间长了许多。他们经常出一样的手势,这样就得重新来过。这一局,两位对手互相揣摩对方的心理,因此进行得很慢。大家显然都很谨慎,生怕出错。对于邦德而言,乘胜追击,拿下比赛,这很重要。对于老虎而言,保住一局,拖入决胜局,更重要!然而,邦德依然没有什么章法,随意出拳。这种完全碰运气的做法并未继续奏效,运气也并不站在他这一边。第二局,老虎获胜。一比一平,比赛被拖入决胜局。 决胜局! 邦德与老虎面面相觑。邦德的笑容从容不迫,甚至带有一点儿嘲弄的色彩。老虎呢,似乎杀红了眼,眼眶充血,泛出点点绯红色的光。邦德把老虎的神情看在眼里,他心想,也许那个自称大度的田中老虎,还是很在意输赢的。所以,或许输掉比赛才是更明智的做法。他到底该怎么做呢?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决胜局开始! 然而邦德直下两盘,分别用石头砸剪刀,以布包石头。田中老虎没有得到任何翻盘的机会。尘埃落定,邦德获胜。 老虎起身,鞠了一躬,表示认输;邦德呢,故意把腰弯得更下,深深鞠了一躬。他的心里七上八下,搜肠刮肚想找点什么话来冲淡这尴尬的气氛。他突然想到了,说:“呀,老虎兄,要是奥林匹克运动会把这个项目加上去,说不定我就可以代表我们国家队来参赛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再来一盘,哈哈!” 田中老虎以克制的态度礼貌性地笑了笑:“你更有洞察力,在这个游戏里,你表现很好。说说看吧,邦德君,有什么诀窍吗?” 其实邦德哪里有什么诀窍。不过,他现学现卖了一套,无非是为了给老虎一个台阶下,顺带吹捧一下这个对手。“啊,说到诀窍,这倒是有一个小秘密,是我这么多天观察到的,那就是阁下是一个坚定而意志如钢铁般顽强的真男人。老虎兄,仅凭这一点,我揣测你应该不会习惯用布,毕竟那是女人家的东西。而你最可能出的应该就是铁拳,我没说错吧?循着这个思路,兄弟我小胜一筹。确实胜之不武,您是不屑于用这些小心思和小伎俩的吧。”邦德故意嬉皮笑脸地说道。 一场本来硝烟滚滚的比赛就被这几句恭维话化解成小小的游戏,这场划拳也就不了了之。田中老虎显然很受用,他起身又鞠了一躬。邦德回了礼,然后喝了更多的清酒,同时把田中老虎又吹捧了一番。紧张的氛围这下子终于得到了缓解,艺伎们又恢复了轻松的神情,说说笑笑起来。大家鼓着掌,妈妈桑趁势让千叶子再给邦德一个吻。这次的吻,是献给胜利者的香吻,千叶子虽然依旧羞答答,却并没有拒绝。日本女人的皮肤真柔滑啊,她们的抚摸是那么缠绵,那么轻柔,让邦德的魂灵似乎都飞到了九天之外。邦德正在寻思接下来的半夜该如何度过。这时候,老虎严肃地说:“邦德君,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谈。你今晚能否赏光,到寒舍小酌几杯?” 邦德立即收起了刚才旖旎的胡思乱想,态度恭敬地鞠躬表示同意。亨德森说过,被邀请到私人住宅,这在日本,是非常隆重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是不可轻易得到的。所以,邦德心想,或许他刚才赢下那场孩童的游戏做得对。这件小事的背后,其实是对方更大的试探,或许就是这样。 邦德鞠了一躬:“荣幸之至,老虎兄!”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坐在田中老虎家中,他们所坐的椅子中间,是一个小的酒吧台。门外大街上的橘红色的灯光照射进来,更显出夜的宁静。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天际微微发红的光芒,或许那是海港的灯塔。顺着海岸线,一路拉近,就是老虎家所在的那个街区花园。而他们家,也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这真是一处雅致的所在,邦德心想。老虎的房子的布局和设计和一般的日本工薪阶层没什么分别。其实在日本,工薪阶层和王公贵族在住宿方面的要求是差不多的。他们的房间被简单地进行了分隔,一般都是纸糊的推拉门。而住处一般都在自然的怀抱中,追求与大自然的和谐统一。其他几个房间也都用推拉门隔开,一个是卧室,一个是办公室,一个是过道。 老虎拉开推拉门,他们进了里面的房间。接着,老虎把所有的门窗通通打开。他一边这么做,一边说道:“在西方,你们讨论机密的时候,一般都会把门窗关闭。在日本,我们却要打开门窗,以保证没有人会在薄薄的纸门后面偷听。这叫隔墙有耳!现在我要和你讨论的是最高机密,请你务必认真聆听。在我讨论这个机密之前,让我们先喝一杯。清酒热不热,你喜欢哪种牌子的香烟呢?放松点,邦德兄!” 他们小酌了几杯,点上了香烟。 老虎严肃地说:“邦德兄,请你先发誓。今晚的谈话,你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的上级还有你的国家!请你用你的信誉发誓!” 田中老虎发出洪亮、沉郁的笑声,那笑声让人觉得可怕,似乎是来自地狱的深处:“如果你违背诺言。我别无选择,只能让你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book_title]第二章 金蝉脱壳 一个月之前,布雷德俱乐部恰逢年度停业。在它停业的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第二天,9月1号,那些伦敦的老古董会员,就必须到怀特俱乐部或者布德儿俱乐部喝酒了。但是对于习惯了布雷德俱乐部的人而言,那两家俱乐部总让人感觉有些沮丧。怀特俱乐部吵吵闹闹,没有什么情调和气氛,而且那么小;布德儿呢,坐满了退休的政府官员和地方上的乡绅,这些人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就知道关心猎鸟季何时到来。然而,布雷德确确实实在未来一个月就要关门大吉了。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也可以休一个月的长假。更重要的是,这家俱乐部的屋顶还等着整修呢,原来房顶上的木头好多都朽败了,墙壁也要好好地刷刷了。 而除了例行的整修外,布雷德俱乐部还将迎来特殊的客人。 M端坐在弧形的窗户下面,眼睛望着对面的圣·詹姆斯大街,若有所思。他决定休一个月假。前两个星期去钓钓鱼,后两个星期则漫无目的地到处看看。最后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人待着,吃点三明治,喝点咖啡,悠然自得。他很少秘密启用布雷德俱乐部,除非是款待特别重要的客人。他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可是偏偏人脉广泛,这与他的地位不无关系。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成天泡在俱乐部里,而且可以在世界上最负盛名的情报组织俱乐部定个专座。但是,他不愿意那样虚度年华。毕竟在那里,他的交际太广,每天都可能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应酬中。很多原来的老朋友,一些生意上的伙伴,都在关心他退休后的计划。他总是用“和几个朋友一起开了个公司叫环球贸易”之类的话搪塞,这让他不胜其烦。然而,他的这些话很难被证实,要是被证明是谎言,那倒是会给他带来一定的风险。 波特菲尔德到处寻找雪茄,终于找到了一盒。他弯下腰,把那个宽大的雪茄盒子递给M的客人。詹姆斯·蒙勒尼眉头紧锁,显得很古怪,似乎在嫌弃这个牌子的雪茄。“我想,哈瓦那雪茄现在应该还有卖的吧?”说完之后,他的手不大情愿地缩了回来,然后他拿出了一盒“罗密欧与朱丽叶”,并优雅地捏着雪茄,在鼻子下闻了闻,似乎在欣赏什么宝贝。他转向M,调侃道:“你的环球贸易公司打算给卡斯特罗提供些什么货品?星条旗?” M并没有被逗乐。至少波特菲尔德觉得自己的头儿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好笑。作为M的秘书官,他在M手下很多年了,是受M直接指挥的人员。他有点儿辩解,又很从容地说:“詹姆斯先生,实际上,牙买加最好的雪茄已经可以赶上哈瓦那的了。而且,现在是牙买加大面积收集雪茄烟叶的季节,正有很多高档货。”说完,他合上了雪茄盒的玻璃盖子,然后走开了。 詹姆斯·蒙勒尼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钻孔器,这也许是俱乐部的服务生落在吧台上的。他精确地在雪茄的头上钻了一个孔。他点燃了天鹅牌雪茄,然后将雪茄的烟火在空中扬了扬,接着优雅地吸起来。似乎在等待一口雪茄完全融入他的身体,让他获得深深的满足和难以言表的惬意。然后,他喝了一口白兰地,接着又小啜了一口咖啡。他看到他的主人眉头紧锁,好像是在欣赏,又好像是在讽刺,表情很复杂。他单刀直入地说:“好吧,我的朋友,现在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M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甚至连抽雪茄的力气都没有,他一脸茫然地喷出一口烟,接着神情恍惚地重复着詹姆斯的问题:“什么事情?” 詹姆斯·蒙勒尼先生是英国最有名的精神病学方面的专家。前些年,他曾经因为“机体弱化的神经心理学分析”方面的研究成果,而获得诺贝尔医学奖。这是世界医学领域的最高奖项之一。正因为他在专业上的成就,他被英国情报局任命为特别顾问。不过一般情况下,情报局很少惊动他。除非是遇到特别紧急或特殊的情况,才会劳烦他出马解决。这些由他解决的问题同时也给予他很大的动力,他简直乐在其中。因为这些问题的解决,都是有益于国家和全人类的大事。作为专业人员,他感到责无旁贷。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战后,对专业人员的这种特殊任命,是非常罕见的。因为,这涉及许多国家机密,没有经过特别训练的科学家,是很难保守这些秘密的,而且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M迷茫地把头偏向一边,似乎没有注意到客人的提问。他盯着圣·詹姆斯大街的街灯明灭,似乎有无限的心事,连接着浩渺的广宇,无法化开。 詹姆斯·蒙勒尼先生注意到了M的神情,故意说:“我亲爱的朋友,你要知道,和每个人一样,你的行为特征也是有迹可寻的,我能够找出其中的细微端倪,从而猜出你的心事。你信不信?就拿今天来说吧,像这样请我到布雷德吃午餐,并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你把我喂得饱饱的,简直就像填塞一只可怜的斯特拉斯堡烤鹅。所以我想,你不可能就这么一言不发。你一定有什么惊天的秘密要告诉我。不,还不只是告诉我那么简单。你一定有求于我,希望我帮你破解其中的谜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你请我吃饭,代价是让我从一个外交官身上榨取有用的情报。而我只能在当事人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实施深度催眠。你还承诺,说这是你最后一次向我求助。而我也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帮你这种违背我职业道德的忙。可是结果怎么样呢?我话音未落,也就是两周之后吧,报纸上刊载了关于这个外交官的死讯。他自杀了,从十层楼上呈自由落体运动,当场死亡。验尸官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结论报告,说死者是坠楼,或者是被推下楼的。那么请问阁下,今晚这顿鸿门宴之后,我又要为你唱哪一出好戏啊?”詹姆斯·蒙勒尼的语气由挖苦变成温和,甚至略带同情,他接着说,“好了,M,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人在公门嘛!那么直抒胸臆吧,说说看,到底怎么了?” M表情冷漠地看着詹姆斯:“还不是那个该死的007,他真是让我伤透了脑筋。我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007!你不是已经看到我的研究报告了吗?两份都给你了。难道现在他有什么新症状?” “没有,还是老样子。他的意志正在一点点被蚕食。他上班迟到,工作敷衍了事,错误不断,精神涣散,整个人就像一盘散沙。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喝醉了就发疯。最近还染上了赌瘾,在那家新开的赌场已经不知道输了多少钱。你知道,这个我曾经最得力的特工,现在正沦为安全局的头号威胁。他再这么下去,早晚要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简直叫人难以置信,不是吗?只要你翻翻他的简历,就会知道,他不应该这个样子。” 詹姆斯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淡定地说:“这不是他的问题!我想你一定没有看我的报告,至少没有认真看,对不对?这一切,不是他的品质和能力发生了任何变化,也不是这个人自甘沉沦或颓废。这不过是一种创伤后遗症,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无法从心理上排解。这是一种病,需要理解、关怀和适度的引导,当然,还要配合必要的药物治疗。” 詹姆斯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身体微微前倾,然后用雪茄指了指M的胸口,意味深长地说:“M,你是个优秀的指挥官,也是个硬汉,你总是觉得你必须做决定,可是你忽略了人性的基本问题,对于人情,你总是理不清头绪,抽不出最重要的那根线头。你只会让一切变得一团糟,而没法合理地解决。007的事情就是一例。这里你做主,你是头儿,这里的一切,包括这个机构,都归你管。你的人个个精明强干、智勇双全,我知道,这是你们这个年纪的男性共同追求的素质。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的人,包括007,他们情感上是个单身汉。而且,你知道,007是个情场高手。他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爱情,如此疯狂地爱上那个姑娘,我估计,很有可能因为那是一位折翼的天使,迫切需要他的帮助。对于有英雄情结的男人而言,这种天涯孤女最能打动他们的心。他们的情感如燃烧的烈火,很快,他们就结婚了,期待着天长地久。可是几个小时后,新娘被射杀了,杀人犯是个超级大恶魔,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波菲尔德,”M一字一顿地说,“恩内斯特·斯塔文罗·布洛菲尔德。” “哦,是的,就是他。你知道,这个恶魔是你们的任务目标,他们本来和那个可怜的女孩毫无关涉,只是因为007。可是他自己呢,却几乎毫发无伤,只是头皮破了一个小口子。可是,很快,他被另外一个看不见的武器击垮,那就是自责和深深的歉疚,还有就是对新婚妻子无限的思念。你们的人把他送到我这,你们只是觉得他脑子受伤了,需要我来治疗。可是,你们不知道,他不是脑子受伤的病人,更不是精神病人。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出在他的心。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向我坦陈,他对工作的所有兴趣都不翼而飞,他对工作没有热忱。离自己的工作越近,他内心的歉疚就更深了一分。他甚至觉得活着都是多余,只是在爱人被害后的苟活。这种苟且偷生的折磨,让他觉得生不如死。当然了,我这个职业,每天都不得不面对很多个这样的病人。他们的口吻几乎一致,对生活失去兴趣,想一死了之等等。这是一种精神性疾病,有的人发病速度快,有的人则是慢慢滋长。就你的007而言,他的症状,是因为他突然间受到难以忍受的生命困厄——或者说,这是他觉得无法迈过的坎儿。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是他人生不能承受之痛。他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在妻子的死这件事情上,他自认为负有不可推卸的首要责任。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他就会懊恼万分,甚至情绪失控、精神异常。这种精神上的负担,是常人所难以承受的。当然了,我的朋友,你和我都没有这种经历,我想我们也没必要重演一下这种经历。但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的那种处境,是很难走出来的。在他的脑海里,到处都是绝望,到处都是黑暗,越想就越无助,越凄凉!现在,邦德就正处于这种重负之下,我今天对你这么说,我在报告里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遗憾的是,你并没有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我想,其实我以前也说过,要解决眼下的问题,必须给他找一个更危险、更紧急的任务,这样才能冲淡他内心的绝望和悲哀。我想,一个正在经受苦难而不能自拔的人,必须认识到,什么才是更大的灾难。他要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灾难是没有所谓上限的,痛苦也是没有顶点的。只要一息尚存,人就应该学会继续面对生活的磨难。这些生活的磨难也许在一时看来是无限的,是难以承受的,但是,一旦走出当下的情境,或许就会豁然开朗。这些苦难,本身就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过去几个月,你有没有尝试,让他接受更加棘手的任务呢?” “两次了,”M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没有给他机会。可是他呢,两次都给我搞砸了。其中一次,他自己都差点送了命;另外一次,因为他的失误,导致我们整个集体陷入危险和被动。现在,最让我担心的还不止这个,你知道吗?过去他从来不犯错误,而现在呢,他却成了祸头。” “这是他精神受挫之后的另一个表征。对此,你打算怎么办呢?” “开除!”M略显残忍地说,“就当这个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射杀,或者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对于一个脑筋退化的人,我们部门是容不下他的。不管他过去的战绩是如何辉煌,也不管你们这些心理或者精神科医生如何替他开脱,那都无济于事。你要知道我们的工作性质,那不是一个可以讲人情的地方。当然,我会给他开一大笔退休金,保证他今后的生活。我们也可以给他追加各种荣誉,我们会给予他我们能够给予的一切。因为,你知道,他是我们的骄傲。我们还会帮他再物色一个新工作。也许银行的安保部门就很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工作人员。”M一边说,一边却有些胆怯地看着那双蓝色的明亮眼睛。他知道,那双眼睛能够窥视人性中最隐私的角落。这一刻,M显然在撒谎,所以他才会显得那么诚惶诚恐。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底气,他试探性地问道:“詹姆斯先生,想必你也会同意我的做法吧?你知道,现在我们总部人满为患。而且在我们这个领域,任何部门其实都生死攸关。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地方可以容纳007。如果他继续留在安全局,除了惹出新的乱子来,再无其他可能!”说完之后,M的表情显得很凝重。 “可是这么一来,你就失去了一个最优秀的特工。”这是著名的精神病专家詹姆斯先生的唯一评论。 “过去是,但现在不是了!”M痛心而无奈地表示。 詹姆斯·蒙勒尼先生坐着的身姿稍稍后仰,似乎在回避M的提问。他沉默地看着窗外,轻吐着烟圈,雪茄发出红色的微光。看得出来,他在思索着什么。说实话,他很喜欢邦德。他为邦德治疗已经十多次了,每次他对这个男人的了解都更多一分,他有理由相信,邦德依然是那个最优秀的特工,而不是已经过气了的孤胆英雄。他知道这个人身上的精神,他的本性,可以将他带出现在的困境。如果是一个普通人,遇到他这么大的打击,也许早就崩溃了,但是他没有,他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所有这一切,蒙勒尼先生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一个绝望的处境能够让他重新点燃生命的火光,点燃他内心泯灭不掉的意志。他记得,二战爆发以后,很多曾经出现在他咨询室的病人一下子没了踪影。因为战争引起了人们更大的恐慌,这些大的恐慌把原来那些小的生活不幸和磨难都赶跑了。真正的痛苦往往是更短暂的痛苦。他回了回神,转过头来,对M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吧,M。我相信,这次他一定能够完成任务。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我负责!” “那么请问,我该给他一个怎样的机会呢?”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工作内容和流程。当然,我也没有兴趣,更没必要知道这些。我可不想在我的工作中加入那么多不可告人的机密。但是你想想看,最近你们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棘手的,有没有一些看起来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样的任务,我想,你可以交给007。当然,我并不是说这个任务一定要足够危险,比如刺杀,或者盗取苏联的密电码什么的。但是这项任务一定要看似不可能完成,并且关系重大。当然,你们也可以事先敲打敲打他,让他明白任务的重要性。但是,与此同时,你们应该明白,对于邦德而言,现在最需要的是唤醒他的天赋才能,这个任务会让他真正汗流浃背,殚精竭虑。这个任务必须让他彻底放下个人的烦恼,全身心地投入。我知道,他是一个十足的爱国者,所以,给他一个关乎国家利益的任务吧。在国家利益和个人痛苦的天平上,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国家利益。当然了,如果这时候,再爆发一次世界大战,那么一切就好办了。除了死亡和荣耀,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人以莫大的激励了。你仔细想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这样十万火急的任务。如果可以的话,把这个工作交给他。这也许能够让他重回正轨。总之,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让你失望的,好吗?”詹姆斯先生祈求般地说道。 房间里一片寂静…… 红色的内线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这个小东西已经沉寂了好几个星期了,突然响起,惊醒了玛丽小姐的迷梦。她坐在一张空空荡荡的放着打字机的办公桌前,成天无所事事。这会儿,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惊吓到了,她就像一个从炮筒发射出的炮弹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她冲进隔壁房间,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颤颤巍巍地拿起话筒。她甚至感觉那根电话线,就像一条致命的响尾蛇,她的心里就像揣着一只兔子,怦怦乱跳。 “是的,先生!” “哦,不是的,我是他的秘书。”她一边战战兢兢地回答,一边看自己的手表,知道大事不妙。 “先生,这样的情况很少见,我想他再过十几分钟就会到。我能让他稍晚些时候给您回电话吗?哦,好的,非常感谢!” “哦,是!”她如释重负,把听筒挂到了电话架子上。不过,马上,她的精神就再次高度紧张起来。她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个该死的邦德!他到底死去哪里了?她大声叫道:“詹姆斯,哦,詹姆斯,快。”她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她一会儿焦急地起身踱着步子,一会儿又无奈地坐回到椅子上去。她看着空荡荡的打字机,心里急得要命。她茫然地盯着灰色的按钮,内心无望地呼唤着:“詹姆斯,詹姆斯,M想见你,M想见你!”她多么希望,她的心灵呼唤能够获得邦德的感应。她多么希望,邦德此时能够推门而入。她的心里七上八下,怦怦乱跳。定位电话,但愿邦德今天带在身上。她赶紧回到邦德的办公室,拉开右手边的抽屉,真该死,定位电话在抽屉里。这个小小的电话装置本来可以通过内部电话与之接通联系邦德,不过现在看来,这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可别小看这个小小的接收器,总部的任何人离开大厦,必须随身携带,以便随时接受总部的最新指令。可是,最近几周,邦德都无视这些规定。他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玛丽气急败坏地把那个小东西拿出来,狠狠地砸在办公桌的中央。“你这个该死的!死东西!死东西!”她歇斯底里地大声叫着,缓缓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健康状况,天气状况,对大自然的渴望——所有这些问题,都不会完全占据一个人的内心所想。不过如果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三十五六岁是一道坎,过了这个年纪,人就不会再把这些事情当作理所应当,或者顺其自然的事情,而是觉得,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后面,一定有什么更重要、更紧迫、更有意思的事,于是就开始变得神神道道,这是人到中年的证明。 从今年开始,詹姆斯·邦德开始明显地或多或少表现出这种倾向。偶尔的宿醉外,他觉得身体的修复仅仅和小孩子摔坏了膝盖一样,是微不足道的。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很健康。他越来越关注自己的健康状况。至于说到天气,原本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要不要带雨衣,要不要在敞篷车加上雨盖这样的小问题。但是近来,他越来越敏感于天气的变化。以前对大自然的好奇,他不过表现在关心蜜蜂会不会蜇人,花儿闻起来是不是香,等等。但是现在,从八月份开始,差不多八个月前,一切都变得大不相同了。那一天,他的回忆停留在那个悲伤的时刻。雷茜被杀害了,他无助地坐在玛丽玫瑰皇后公园的草坪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千呼万唤,但是爱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他的所有的记忆,都被这一幕给填满了,再也放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至于健康的问题,原来理所应当的健康似乎不复存在。他感觉自己每天都生活在地狱中,他知道,他看得到自己的困境。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他常常一个人走在海雷和威格姆大街,遍访名医。他拜访了很多医生,他希望这些医生能够让他好受些。可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他甚至病急乱投医,向一些所谓的“专家”、没有医师执照的“神医”,甚至一些催眠师和江湖术士,请教过。当然,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每次,他都跟那些医生说:“我感觉糟透了,就像在地狱,我睡不着,吃不下,每天都喝大量的水,但还是觉得渴得厉害。我宿醉、赌博,想以此来麻醉自己,我的工作简直一团糟。我快完了。请让我舒服点吧!”然而每个医生对他的诊断和治疗都差不多,都是量量血压、验血验尿、听心跳、检查心肺功能,最后问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邦德都是如实回答,医生最后的结论几乎都一样,就是“你没什么大碍”。不过,这句轻描淡写的诊断,却每次都会花掉邦德一大笔诊疗费。每次经过这样的诊疗之后,邦德不得不再次寻找新的医生,获得新的所谓秘方,其实都不过是些镇静剂、安眠药,甚至完全没有任何药力的药水和药丸罢了。像这样的生活,邦德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现在,他刚从一名催眠师那里出来。这是他在这个催眠师家的最后一次恢复性治疗。大师给出的建议是,他必须恢复男性的本色,而最迫切的事情,是要找一个女人。 天哪,那个大师也许以为邦德并不会找女人,这简直是太滑稽了。 邦德的耳畔不断地想起各种医生的医嘱:你应该爬楼梯,锻炼自己,恢复体能;你应该把你喜欢的姑娘都带去巴黎,浪漫一下……又或者,是一个冷漠的声音:“你感觉好点了吧,亲爱的?”说实话,那个催眠师虽然有些蠢笨,但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坏人。这个自以为是的催眠师不过是过于担心自己的劳动报酬,此外,就是不断抱怨英国医师协会对他的迫害、歧视和不公。但是邦德觉得自己在椅子上坐得太久了,他的耳畔不断传来那个男人粗哑的声音。他放松地坐着,看着天花板上的电灯发呆。他知道,那个医生虽然唠唠叨叨了很多,却没有一句真正说到他心坎里。这个月,他又花了一笔钱,报了一个康复训练班。不过课没上几节,他就放弃了。现在,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呆呆地坐在和自己办公室几步之遥的公园里,什么也不愿去想。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已经三点多了。其实他必须在两点三十分之前到达办公室。可是办公室简直就是地狱的中心,他真的是不愿意去。天哪,外面好热啊。他用手擦了擦额头前的汗珠,然后将满是汗水的手臂放在裤腿上揩了揩。他总是这么爱出汗。他想,天气是该变一变了,老这样热下去,真叫人受不了。科学家也许会夸张地说,眼下的酷热简直就像原子弹爆炸。这只是哗众取宠罢了,但是,对邦德来说,要是现在身处法国南部就好了,那里一定很凉爽。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在浴场畅游。但是,他并没有接受这个任务。在那个痛苦的失妻之月,他本来要去牙买加。但是无论在哪里,对他而言,都仿佛置身地狱,这让他痛苦不已。所以,现在看来,游泳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现在他只能在这里,看那些美丽的玫瑰花,那么芬芳,那么清香。闻着这些令人陶醉的花香,听着往来的汽车的轰鸣声,也不失为一种忙里偷闲的快感。最好再来些嗡嗡的蜜蜂,它们沿着花径采蜜,为它们的皇后辛勤工作,那么充实,那么幸福。邦德想起了一个比利时作家笔下的蜜蜂,叫作美特涅,或者别的什么名字。这个人还写过关于蚂蚁的书,都是很有意思的小书。这些小家伙,反映的确实是不折不扣的生命的真谛。它们没有烦恼,只是开开心心地活着,平静地面对死亡。它们的工作,就是它们世世代代都必须完成的工作,按部就班,最后平静地死去。为什么没有人见到过大量的蜜蜂尸体呢,或者蚂蚁尸体?成千上万的,甚至是数百万的这种小生命每天都会死亡。或许它们的同伴会把它们吃掉。所以,还是先不要想那些死亡与人生这样的大的哲理吧。回到办公室,回到玛丽那里。虽然,办公室现在俨然就是一座地狱,但是至少玛丽是个可爱的姑娘,这么多年来对邦德一直照顾有加。她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邦德,虽然有时候也会耍些小性子。她极富同情心,心地善良。但是,她并不能体会邦德此时的困境与烦扰。哦,算了吧,不要再沉沦下去了吧。詹姆斯·邦德站了起来,然后去看那些玫瑰花的简介标牌,上面说,那些粉艳的玫瑰叫作“超级星星”,那些白色的叫作“冰美人”。呀,真是美丽的花儿,也真是美丽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他的脑海里全是关于自己的健康、炎热的酷暑、蜜蜂的尸体这些散乱的印象,在不断盘旋,简直让他的脑子都快爆炸了。詹姆斯·邦德朝着那幢灰色的大楼,拖动着沉重的步子,就像腿上被注满了铅。他只看到这幢建筑的顶端高于树梢,似乎是空中的楼阁,又似乎是杀人的刑场。而那里,其实是他一直工作的地方! 现在是三点三十,再过两个多小时,他就又可以去买醉了。 电梯守卫检查了他右臂的徽章,然后对他说:“你的秘书玛丽小姐正满世界找你呢,她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谢谢你,中士!” 他从电梯走出来,得到的通通是关于玛丽的消息。他朝警卫亮明了身份,然后不急不慢地走进了安静的走廊。来到尽头一排标着号码的房间。这些房间的编号清一色都是“00”打头。他来到007号房,推开了门。他关上了身后的房门。玛丽抬头看见了他,冷静地说:“M要见你。他半个小时之前来过电话。” “谁是M?” 玛丽气得跳了起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发出不可理喻的光芒。“天哪,看在上帝的分上,詹姆斯,快点振作起来吧。看,这里,你的领带都扭在一起了。”玛丽踮起脚,伏在邦德的胸前。邦德就任由她为自己扶正领结。他能够感受到玛丽的心跳和体温和她身上的清香。“你的头发乱糟糟的,快,用我的梳子梳一梳吧。”邦德拿起梳子,心不在焉地胡乱扒了几下。他说:“你是个好姑娘,玛丽!”他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下巴。然后,他说:“我想,你一定没有带着你的剃须刀吧?你看我这样胡子拉碴,就像一个赶赴断头台的死刑犯。” “詹姆斯,快别这么说,”她的眼睛发出明亮澄澈的光芒,“去吧,去见他。他已经好几周没有找你谈话了。或许这次是和你谈重要的事情。或许是叫人激动的事情也不一定。”很显然,她是希望能够给邦德一点鼓励。 “哎,开启新生活,这已经足够让人兴奋了。再说,谁怕谁呢!我才不怕M那个老头。到时候,你可以为我的养鸡场租一块地皮吗?” 玛丽转过身去,用手捂着脸,想哭。邦德用手拍拍玛丽的肩膀,然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拿起红色的电话:“喂,我是007!” “对不起,刚才我去看牙医了!” “我知道先生,但是我把它落在办公室了。” “是,先生!” 邦德轻轻地把电话挂上。他环顾了办公室一周,似乎在和它说再见。他走出办公室,缓缓地走过走廊。他的手里捏着辞职信,似乎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犯,来到了M 的办公室。 M的秘书莫妮彭妮似乎对他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冷冰冰地说:“你可以进去了!” 邦德整理了衣服,耸了耸肩,看着那扇门。在那里,他思绪万千,他在这里接受了那么多次任务,而这次……他试探性地抓住门把手,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关上了身后的那道门。 [book_title]第三章 不可能任务 M,他的双肩高高隆起,因为那一身笔挺的蓝色西装的内衬实在是太紧了。他站在一扇大大的窗户前,脸色凝重地张望着对面的公园。他目不斜视地说:“坐吧!”没有姓名,也没有代号。但是他知道,谁在房间里! 邦德坐在他通常所坐的那个位置上,正对着M的高脚椅和办公桌。他意识到宽大的皮革袋子里没有任何文件,只有一层空空的红色皮革。那个进进出出转换机要的篮子里也什么都没有。邦德意识到一切都是那么的糟糕——他让M难堪,让情报局难堪,让他自己难堪。那张空空如也的办公桌,那张空荡荡的椅子,似乎都在发出最后的指责和控告,而被告席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詹姆斯·邦德。那些桌子椅子似乎都在说:“你还来干什么?我们和你没有关系了!你对我们一点用都没有了。对不起,虽然我们合作多年,我也明白你,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又有什么办法呢?” M转过身,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邦德。然而这个饱经沧桑的皇家王牌特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如果说,M想从中读出些什么信息的话,那恐怕只是徒劳,因为那确实只是一张空白的脸庞。在M面前,任何下属都不敢表现得如此冷漠,这根本就是一副茫然而漠视的态度,就像空空的椅背上被抛光的蓝色皮革,散发出忧郁而惨白陈腐的气息。 M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先生。你是想谈关于我的离职吧。不用谈,我愿意引咎辞职,请批准!” M原本平静的脸变得扭曲而变形,有些歇斯底里地说:“真见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丧气话。00部门的闲置和懒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把一切责任都自己扛下。其实,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是如此,谁能永远一帆风顺呢?其实,在这之前,也就是几个月前,你不都还是顺风顺水的吗?所以,不要轻易说那样的丧气话!” “可是过去的两次任务,我都搞砸了。而且这两个月以来,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不得不靠药物维持,恐怕真的已经无法胜任我们部门的工作了。”邦德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消极。 “胡说八道!这些和你没关系,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承认,现在你正在经历一个低谷。你的生活被打破了,一团糟,你有理由暂时地消沉,暂时地闷闷不乐。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这才是真正的人生。你只有走出来,才能重新获得阳光和雨露,不是吗?至于最后两次任务,任何人去执行,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完成。犯错误是在所难免的。但是,你要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你可不是一个能够无所事事的人。既然现在00部门暂时陷入闲置,那么我打算把你调离这个部门。” 邦德的心就像被叩开了,现在,似乎一切都暂时地被放下了,他的耳朵里,只有对面这个老头的谆谆教诲。这个老男人是如此善解人意,他确实希望邦德能够看开,能够放下。可是,对邦德而言,这短暂的放下,马上又会被巨大的悲伤所淹没。他刚鼓足的一丝勇气,马上又化成了气馁,他说:“如果你还觉得没有什么异议的话,我还是郑重地请你考虑我的辞职申请。我背负00代号太久了,我累了。如果把我调离00部门的话,相信我到其他部门也做不好的,毕竟别的部门也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恐怕就算我人留下来了,心也已经散了,到时候让大家都不好看。” M接下来的举动让邦德觉得很诧异,这么多年来,邦德从来没有见过M有过这样的表现。只见M举起右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这哪里是原来那个温文尔雅的绅士呢?他气冲冲地说:“你他妈在跟谁说话?你知道你是谁?这里到底谁说了算?真是见鬼!难道你受了点小挫折,就分不清轻重了,分不出好歹了吗?连自己是谁,在什么位置都不清楚了吗?我叫你来,是仍然把你当作我最优秀的特工。我本来想好好提拔你,让你重新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再交给你一项最重要的任务,让你好打一个翻身仗。你倒是什么也不说,就知道辞职,真是猪脑子!太让我失望了!” 邦德目瞪口呆,这一顿臭骂让他顿时不知所措。他醍醐灌顶,内心有一阵兴奋的热浪在涌动。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嗫嗫地说:“对不起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我真的是不想让你这么生气。我只是对自己的表现太失望了!我只想引咎辞职,不想再赖在这个位置上!” “我接下来会告诉你,怎样才是真正让人失望!”M再次锤击着桌子,不过这次没有那么用力,他的火气也好像稍微缓和了一些,“现在,请你听我说。我现在正式宣布,将你提拔到外交部工作。你将获得四位数的代号,每年的年薪还将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千英镑。也许现在,你对那个新部门还不是很了解,不过你不必担心。那个部门的人事关系一点儿也不复杂,除你之外,只有两个我们的工作人员。你不必被谁管着,还可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你也可以保留现在的秘书。总之,一切随你喜欢。事实上,我更喜欢这样。我不希望你在职责方面做出什么改变,你明白了吗?” “是的,先生,那么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独立执行任务?” “不仅如此,而且仍旧是十万火急。你必须做好准备,一个礼拜之内,你就要动身前往日本。到时候,你的新上司会亲自和你接洽,并给你安排任务。即使是我的秘书,也不清楚这项任务到底是什么。”M故意顿了顿,然后别具深意地说,“而且现在,关于这个任务,一份卷宗都没有,这属于最高机密。现在你知道了,你有多重要,你执行的任务有多重要了吧?” “可是,为什么会选中我呢,先生?”邦德的心脏怦怦地跳动。难道说,他的命运就此又要发生翻转了吗?十分钟前,他感觉自己还在垃圾堆里,等着被丢弃。他的人生、事业都将前功尽弃,都将毁于一旦。而现在,他又扶摇直上,成为关键先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会是你?简单说吧,因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许我不该这么说,毕竟凡事都没有不可能,只能说希望很渺茫。然而,你不就是那个能够起死回生,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吗?过去,你一直都是这么表现的。唯一的不同是,这次,也许你不用动武,更多地需要依靠头脑和策略!”M严肃地说,脸上露出了期许而诡异的笑容。M继续说:“也就是说,过去你执行任务过程中引以为傲的射击、格斗本领,这次恐怕都用不上了。这次,你要搞定任务,需要动用你的智慧,除此别无他法。如果你能够成功的话,我们将获得双倍于现在的情报,主要是关于苏联的情报。不过,我仍然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现在很怀疑,你到底能不能完成这个不可能任务。”M似乎在使用激将法! 很显然,邦德已经上钩了! 他焦急地问:“能给我再透露一点这个任务的信息吗,先生?”邦德的神情完全不再是刚才那副死鱼模样,而是百分百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精明而强干! “当然,你会获得进一步的信息。不过,现在我这里可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记录。这个任务将会牵涉到日本情报机构,会牵涉到各个部门的人员等。不过,我能说的不多,J部门会把详细情况传达给你。J部门的头头会让克莱尔·汉密尔顿回答你的疑问。但是,你不能把你此次任务的目的告诉他,一个字也不能提。明白了吗?” “是的,先生!” “好,明白就好。你对密电码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勉强够用吧。不过,我还是希望少接触这些东西。我以前老是被弄得一头雾水,灰头土脸。密电码可不是容易弄懂的事情。” “你说得不错!但是你要知道,日本人过去可一直都是这方面的大师呢。他们的头脑好像对数字、代码特别智慧而敏感。二战以来,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指导下,他们建立了一整套让人叹为观止的破译机构,甚至发明了专门的密码机器,其效率比IBM的计算机还要高。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啊。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们截获了大量苏联情报,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到东苏联——外交、军事、航空等等。这真是不用枪炮的王者之师啊。” “听起来,确实让人觉得挺可怕的,先生。” “其实真正可怕的是美国中央情报局。” “那么,他们会把破译的情报传递给我们吗?英美不是一直都是友好同盟和统一战线吗?”邦德问。 “是的,他们确实会将一些地区的情报传递给我们。但是不包括太平洋地区,他们把这块地区的情报认为是他们私人的财产。以前艾伦·杜勒斯管事,我们还能获得一些和我们利益密切相关的情报。但是现在新上台的麦克伦,把这层默契和合作关系都打破了。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私交也很不错,但是他是个严格执行国家命令的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向我坦陈,他现在的强硬态度,其实只是在执行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命令。他们当然担心我们的安全机构会渗透和窃取他们的机密,从而威胁他们的国家安全。这一点我完全理解。说实话,这不能怪他们。我们又何尝不担心他们的间谍渗透呢?前些年,他们的两位顶尖密电码专家叛变——他们一定向我们的敌对国家,包括苏联,泄露了大量机密。而这些机密,你要知道,都是我们向美国提供的。所以,与任何国家共享情报,都是会存在极大风险的。美国人当然清楚这一点。我们当年甚至因此陷入外交困境,而我们的媒体也借此大做文章,公然置疑国家的民主政策,弄得满城风雨。不过,即便如此,美国方面也不可能声泪俱下地向我们道歉,我们也不可能去销毁那些负面文章。因为,毕竟情报工作本来就是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一旦曝光,只能不了了之。苏联的《真理报》也绝对不会因为他们的一个情报人员叛变而大肆渲染,《消息报》甚至不会就此发表文章。但是,我相信克格勃一定会有人因此而遭殃。而且,至少,他们的工作还要继续。他们总不可能让苏联的叛变分子对着卷宗,告诉你如何进行情报工作吧。” 邦德知道,M这是故意借这些案例来揶揄他自己的辞职之举。作为出色的情报人员,绝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就退缩。这个案例涉及的所谓民主问题,其实是个同性恋问题。一个同性恋领袖,近期在全世界范围内公然抨击国家对待同性恋问题的态度,最后被以叛国罪监禁三十年。对于邦德而言,他的问题在这个屋子里得到了解决;而过去那个民主危机,情报泄露的问题在(英国伦敦老贝利街的)中央刑事法庭得到了解决。邦德还听说,法瑞尔法庭曾经审理了一起关于情报机构的案子,这次审理因为情报的不透明,一位决意服从总部命令的情报人员最终无奈地选择了自杀。而这一切,都源于他的廉洁奉公。这些案例,都告诉邦德,作为情报人员,也许永远无法按照常人的情感逻辑而生活,必须跳出来,知道自己真正需要做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做,然后坚定不移地完成任务。这种秘密的情报工作,只有具有天赋,又能够走出困厄的人才能胜任。邦德已经跨越了悲哀这道坎,准备接受新的任务。他觉得M似乎有些离题,为了把他拉回正轨,邦德说:“那么既然提到日本的情报机关,我该如何打入他们内部呢?” M将双手平摊在桌子上,这是他的惯有姿势。每次他摆出这副姿势,一定是有什么正式的事情需要宣布。邦德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在等待M的终极指示,这是他重生的重要一步。邦德心想:我不能再沉沦下去了! M顿了顿,严肃地说:“在东京,有一个人,叫作田中老虎。他是当地情报部门的头头。我也记不清楚他的名字到底该怎么拼写,反正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日本字。不过这可是个头面人物。早年在牛津大学读书,后面来到英国,从事情报工作。那都是二战之前的事情了。二战爆发后,他加入了日本宪兵队,这是日本的战时情报组织,类似于盖世太保(德国纳粹秘密警察)。他被训练成一名优秀的神风队队员。这些队员是宁可牺牲也绝不投降的敢死队员。好了,你要知道,这个人是掌握着我们所需情报的人。我们的头儿等着这份情报,我们的国家也等着这份情报。而你,则需要去获得这份情报!至于你要怎么获得这份宝贵的情报,我不知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但是你可以想一想,为什么我说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他们已经和美国中央情报局达成了协议,简直就是狼狈为奸,其目的就是要阻止我们获得太平洋的情报。”邦德对M苏格兰式的表达感到很开心,不过马上他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M的嘴巴努了努,接着说:“他们可不会为我们考虑。其实,现在,谁会为别人考虑呢?世风日下!我不知道他们是对还是错,我没有资格妄加评论,毕竟我不是政治家。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那个田中对我们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他对英国的了解可能一方面是当年他在我们这里工作过;另外一方面,他接触的那些中央情报局的美国佬,会向他说一些我们的情况。不过,纵然如此,我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我敢说,我们没有任何优势。毕竟我们自从1950年起就没有在日本设立情报站。我们和日本之间的交流几乎完全中断。日本方面的所有情报都是直接流向美国。所以,你要渗入进去。我们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你表面上为澳大利亚工作。他们说澳大利亚日本站的人很好,J部门的头头也这么说,这是一个可以共事的人,通过他,不失为一条很好的路径。如果说,我们有一个人可以去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话,那么我想,那个人非你莫属。怎么样,你想不想试试?” M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友好,这种友好的态度倒是不大常见。詹姆斯·邦德突然觉得一阵难以名状的温暖渗入心田,他对这个一直以来决定他命运的老头有点儿肃然起敬,又有点儿由衷地爱戴。但是,说实话,邦德对M可谓知之甚少,从来都只是服从他的命令,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倒不甚了然。邦德只知道,这是他的头头,永远都是那么严肃,那么不可侵犯。然而今天,M却像一个慈祥的老大哥,如此友善而耐心。邦德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任务一定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其中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这个任务的真正动机邦德还不清楚,但他知道,那一定是非比寻常的。这个任务可以拯救邦德的职业生涯吗?这是M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吗?可是这个任务听起来是如此艰难、无望,既然如此,为什么选择邦德呢?为什么M不挑选一位精通日语的特工?这样赢面至少要大一些。邦德还从来没有到过比香港更东边的地方。但是,他清楚,东方人都有自己的文化和底蕴——这些博大精深的文化体现在很多细枝末节的生活态度和情趣上,诸如茶道啦、插花啦、琴棋书画啦等等!然而邦德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必须全力以赴,将不可能变成可能,最终变成现实的成功。 他意志坚决地说:“是的,先生,我愿意一试!” M赞赏地点点头,说:“很好。”他身体微微前倾,按响了暗格内的一个按钮,那是一个内部通话系统。他严肃地说:“是头儿吗?请问您为007安排了什么新的代码?好吧,那我让他直接过去找你吧。” M站直了身体,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灿烂微笑:“过去的一段时间,你一直沉浸在自己失败的阴影中,无法自拔。但是你应该明白,从这一刻起,一切都过去了。你必须打起精神,抛掉包袱,轻装上阵,明白吗?” 邦德说:“明白,先生。呃……谢谢!”M起身来到门边,送邦德出去。他径直朝莫妮彭妮小姐走去,轻轻吻了她的脸颊。莫妮彭妮小姐的脸一阵绯红,慌忙用手捂住被亲过的脸颊,似乎是害羞,又似乎是怕这个吻的余温会过快地散去。邦德说:“我的天使,彭妮小姐,请你给玛丽小姐打个电话,告诉她,今晚随她安排。我要带她去烛光晚宴,吃苏格兰大餐。今晚我们还要吃烤全羊喝香槟。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呢?”莫妮彭妮心花怒放,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满的都是兴奋。 “哦,我也不知道,女王的生日,或者其他什么事情?管他呢!”詹姆斯·邦德穿过房间,走了出去,朝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邦德前脚刚走,莫妮彭妮就赶紧用内部电话拨给了玛丽。她支支吾吾地说:“邦德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不过我并不觉得他已经痊愈,可是他看起来确实就是原来那个邦德,一点儿也没有消沉和颓废的样子。天知道M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突然又焕然一新?不过,据我所知,M中午和詹姆斯·蒙勒尼先生一起吃了午餐。我想这件事情一定和他有关。不过关于邦德的新变化,请暂时不要告诉蒙勒尼先生。现在邦德已经去了局长办公室。比尔说,他也正在为此事奔波,看来是个大任务。比尔都搞不清楚是什么任务,很神秘的样子。” 比尔·唐纳,原来的工兵上校,后来被调到情报局工作,是邦德在情报局最好的朋友。他对邦德的新任务也十分好奇,不过他更关心的,是邦德精神状态的恢复。他一直朝着办公室门口张望,希望能够看到邦德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时候的表情。他透过办公桌看到了令他无比欣喜的一幕。他说:“詹姆斯,来,坐下来说说看,你接受了新任务吧,对不对?我猜你一定会接受这个任务。不过,我知道,这次一定又是无比艰难。你觉得你能够搞定吗?好好干,兄弟。”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我猜会的。”邦德兴高采烈地说,“这个叫作田中的男人,一定是个狠角色,应该不好对付。而且我在外交方面一点儿经验也没有。所以我一直在纳闷。比尔,你说为什么M会选择我呢?我觉得自从我搞砸上两次任务之后,我就应该被丢进狗棚,永远都不可能出头了。也许我会去养鸡场做饲养员,谁知道呢!现在呢,我们的上司突然给我打了一个最终成绩,非但不算差,而且简直算是格外抬举。这一切真叫人不敢相信!比尔,你是局长身边的红人,就不能透露点内幕吗,兄弟?你就请对我说实话吧,到底怎么回事?” 比尔·唐纳早就料想到邦德会这么问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轻描淡写地说:“詹姆斯,这就和球赛一样,也许你只是遇到了一块糟糕的场地而已,这种事情谁都会遇到,并不是你的球技的问题。也许对M而言,你就是最棒的那一个。要知道,对于你的能力,在过去的任务中,你已经有足够好的证明。如果说有一个人最了解你,可以最全面地评价你的话,这个人一定就是M。当然了,你的能力是多方面的,或许这次,他只是希望在别的方面再检验一下你的能力而已。你以前干的活都差不多,但是你的能力肯定不仅于此。M一定很看好你,你不觉得现在是一个好的机遇吗?你可以申请调离00部门,不是吗?你难道没有想过升职?” “从来没有想过,”邦德信誓旦旦地说,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对我来说,我的职业生涯的家就是00部门,等我从这次任务回来,我就会要求恢复我的00代码,我仍旧是007。现在,请你告诉我,接下来的任务我该如何入手?说实话,我现在真的是一团迷雾。我的澳大利亚外交官的伪装下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难道说我的手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能够和那个东方的老虎交换?这不容易吧?毕竟,要换的是老虎的珍珠和宝贝,他那么凶,我们要的东西又那么宝贵,谈何容易呢?一旦东西到手,我又该怎么传递回来呢?而且我大胆揣测,这次的东西应该不少,估计传递起来也是一个大挑战。” “你澳大利亚的掩饰身份也是花了不少代价的。他们可以无偿享用我们H部门的所有情报。他们甚至可以向香港派驻他们自己的人手,这样可以从我们的行动中分一杯羹。其实对中国的情况,他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但是我们在澳门的‘蓝色航道’他们知之甚少,可以说是完全空白。所以,你的掩饰身份要求你尽可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但是不能突破底线,也就是不能透露澳门级别以上的任何情报。汉密尔顿会告诉你更为详细的情况。在东京,和你一起共事的澳大利亚外交官(情报特工)名字叫作亨德森——理查德·拉瓦雷斯·亨德森。这是一个很逗的名字,不过所有在日本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好人。你马上就会拥有澳大利亚护照,你会成为亨德森的助手。这样,你可以获得较高的外交地位,也会很有面子。在日本,面子问题是一个顶重要的问题。只有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才能轻松地完成很多棘手的事情。无名小卒在那里将处处碰壁,等你到了那里就自然会明白了。据汉密尔顿说,这个身份是反复考虑后敲定的。希望你能够好好把握。一旦你获得了相关情报,亨德森会通过墨尔本的密电线路发给我们。我们会派出专门的通信员,与他保持联络。下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秘密任务,美国中央情报局会不会知晓?一旦他们知晓,会作何表态?要知道,这无异于挑战美国的情报地位,也无异于置澳大利亚于不仁不义的处境。” “美国方面不会知道。因为,你要清楚,美国并没有日本的所有权。而且日本也不可能被美国牵着鼻子走,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而且,这还要取决于田中的态度。他会在澳大利亚大使馆安插情报眼线,但是他掌握的情报,会不会告诉美国就很难说了。他们一定会反复权衡利弊。只要对他们有利,他们是没有理由把好处让给美国的。现在澳大利亚方面最担心的就是日本方面的田中老虎。可以说,你这次任务无异于与虎谋皮。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你慢慢靠近田中,又同时要保证,他不马上跑到美国佬那里去告密。不过,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闪失,我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澳大利亚来替你扛这口黑锅。其实,早在我们退出太平洋情报体系之时,他们就一直在帮助我们努力维系太平洋的情报收集工作。应该说,我们两国的情报部门的关系是非常好的。而且他们的工作效率很高,是一流的情报组织,不会犯低级错误,应该可以很好地配合你。另外,其实美国中情局也并非没有软肋,他们的手脚也是不甚干净的。他们在与我们的情报网络交易中,我们已经收集了他们的各种罪状。这些罪状其实反映了美国中情局的很多现实问题,他们一直在回避,甚至逃避责罚。如果一旦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只能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的顶头上司麦克伦,到时候谁也没有好下场,大不了鱼死网破。相信聪明的美国人是不会希望看到这一幕的。而且,你这次的任务,也要尽量避免这一幕的出现。总之,要在绝对平静的状态下,获得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我要在各国政治势力中转动那颗大球?而且这些政治势力并非都是与我们友善的国家,这一定困难重重。我想问问,我要去获得的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这样去冒险?”邦德不无担忧地说。 “那是绝对地重要。如果你这次任务成功的话,你的伟大的祖国一定会为你买下整个养鸡场的,邦德兄!” “那么好吧,成交,我喜欢养鸡场,大大的养鸡场。那么请你现在就给汉密尔顿打电话吧。我将去学习关于神秘东方的一切!” 一周之后,邦德登上了日本航空公司由伦敦飞往东京的航班。“欢迎光临,日本航空!”身着漂亮日本传统服装的空中小姐向邦德鞠躬。这是一架四发动机的喷气式空中客车,邦德的座位舒适整洁,靠着窗户,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让邦德觉得无比惬意。他的身边,很多说着日本话的人在忙碌地找着座位。这时候,空中小姐手捧着日本传统工艺的竹篮子,里面有精美的小扇子、毛巾等,此外,还有一些传单,里面从香烟、香水到珍珠项链,应有尽有,都是乘务组代售的商品。广播开始播放诸如逃生指南、救生衣的穿着方法、飞机上的各种设备等等。日本的飞机是那么的精致,连呕吐袋、各种小手册都特别的精致。最后,飞机预报了起飞和降落的时间,邦德意识到自己真的就要前往东方的日本了。突然,飞机缓缓滑上跑道,速度越来越快,起飞了。邦德随手翻看了一份商业指南,发现其中一件商品的价格竟然高达五万英镑。这么多钱,足够从日本飞到北极了。邦德的眼睛缓缓闭上,开始遐想未来的任务以及东京的见闻,不知不觉,飞机已经飞到平流层。 邦德的眼睛凝视着一张图画上的三个橘子陷入深思(一个小时之后,他才发现那原来是柿子)。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从无边的遐想中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饿了。这时候飞机已经飞上了三万英尺的高空,邦德点了第一次餐饮。他要了白兰地,外加一点莓子酒,这是他最喜欢的饮料。这种饮料曾经陪伴他穿越了千山万水,从北冰洋,到波罗的海,再到柏林湾、太平洋、北冰洋、大西洋。最终,他暗自下定决心:不管这次任务有多么难,哪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也一定要勇往直前,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体格硕大的北极熊,生活在寒冷的阿拉斯加和北极地区,为了适应环境的变化,它们的皮毛都变成了白色。这时日本航空公司的软翼标志突然让他得出一个结论:为了完成任务,他也可以和北极熊一样,变换自己的肤色,哪怕变成黄种人也没有关系。这个任务,他一定要完成。 一个新的邦德,就要重生,他就是007! [book_title]第四章 德科在银座 他那右手硕大粗壮的拳头砸在自己的左手掌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巨响,就像五四手枪打出的一颗致命的子弹,啪的一声。那个澳大利亚人的方脸孔变成了完全的绛紫色,脸上的血管和青筋爆出,显得很狰狞。邦德甚至能够感受到那因为愤怒而抓狂的脸上,肌肉在微微颤动。不过,他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暴躁情绪,长舒了一口气,恶狠狠地吟诵道: 我这个零余者, 最无望的零余者, 且慢! 他,零余者 你,零余者 这个罪恶的世道, 谁又不是零余者? 他一边吟诵,一边来到一张低矮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他抓过一只玻璃杯,拿起那杯清酒,一饮而尽。清酒几乎没有经过吞咽,而是直接倒进他的胃里。邦德温和地劝慰道:“德科兄,别生气!到底是谁那么大胆,敢冒犯你?您刚才吟咏的诗歌是什么意思,好像一首民谣呢。” 理查德·拉瓦雷斯·亨德森,澳大利亚外交团使节,他怒气未消,扫视了一眼这个小小的酒吧,带着挑衅的神情。这个酒吧坐落于银座繁华街道的一角,是如此拥挤嘈杂。亨德森平常面带笑容,微微上翘的嘴角和咧开的大嘴巴,这会儿都耷拉下来了。那似乎是苦涩,或者生气,总之情况不对。“你这个英国佬,我们被监视了,你还像个笨猪一样的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狗日的田中老虎竟然监视我们。看,就在这个桌子底下,看到那根绑在桌脚上的细细的电线了吗?看到酒吧那边的接收器了吗?还有那个人模狗样、西装革履、打着黑色蝴蝶领结的小子,看见了吗?他是田中的人,他已经跟踪我十年了,简直不怕烦。可笑的是,老虎喝了几天洋墨水,竟然把他的爪牙全部装扮成中央情报局特工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绅士,其实呢,卑鄙龌龊!从今往后,你要特别小心,一旦发现那些喝着洋酒穿着考究的人,就要当心,那全是老虎的人。”亨德森嘴里骂骂咧咧的,“这些狗日的杂种,欺人太甚!” 邦德调侃道:“老兄,要是我们真的被监听了,阁下这些甜言蜜语明天早上就都会被田中老虎当成上午茶消受哦!” “怕他个鸟,”德科没好气地说,“这个老牲口难道不知道我是怎么想他的吗?也许那些见不得人的特工现在正在一五一十地记录我们的对话。我这些话就是要让他听到,好叫他以后不要再这么欺负人!也不能欺负我的朋友。”他顿了顿,眼神犀利,话中有话地特意看了邦德一眼,他意味深长地接着说,“其实说老实话,他真正关心的人是你。这些把戏都是为你准备的。我才不在意他听到我说些什么,我说的又无关机密。狗日的,好吧,听听我现在在骂你呢,田中先生!知道吗?‘bludger’在澳大利亚,是最恶毒的骂人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对你用这个词。” 邦德有点儿似懂非懂。亨德森提高了音量,继续说:“这个词的表面意思是零余者,都是可怜可悲的被社会抛弃的人,是个多余的人!但实际上,在使用的时候,意思比这要恶毒多了,变态狂、无赖、流氓、杂种、卑鄙龌龊的小人、叛徒,撒谎大王、恶魔坏蛋——都可以称为零余者。田中,我希望当你知道我是这么评价你的时候,吃早点的时候小心点,别被海带结卡住喉咙。” 邦德哈哈大笑起来。亨德森似乎也过了嘴瘾,他那暴风骤雨、激流涌动的诅咒终于停歇了下来。天啊,这哪里是骂人的话,这些话简直就是一把把小小的利剑,直插人心。其实,这还不是邦德第一次领教亨德森的这些骂人的话,这些话他时不时就要喷涌而出,早在羽田机场就已经开始了。所以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往前面调一调,看看邦德初次见到亨德森时候的情景吧。 邦德一下飞机,就感到晕头转向,他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拿到自己的手提箱。这或许是日本海关对他的特殊关照。然后,他就汇入了人流,一路被拥挤着到了大厅。这时候,一大群手持“国际干洗协会”牌子的人把他团团围住。那些人是那么兴奋,那么热情,前呼后拥,邦德简直筋疲力尽。他骂了一句脏话,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并不是什么干洗协会的嘉宾。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句差不多的脏话,不过声音更加洪亮,用词更加丰富。“嘿,那是我的人!他们正在用东方式的热情来迎接你的到来呢。告诉你一个小诀窍,在这里,你得学会一些骂人的脏话,很多地方你都用得上的!” 邦德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灰色的半旧褶皱西服,露出的手臂就像一条火腿一样健壮。“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亨德森。你是这班航班唯一的英国人,我猜你就是邦德。来吧,把包给我。我们的车在外面等着呢,我们一会儿就会离开这恼人的疯人院,越快越好。” 亨德森看起来就像一位人到中年的退役拳击冠军。他薄薄的外套简直罩不住那一身健硕的肌肉,他的手臂粗壮,肩膀宽阔。他的手腕上被一圈脂肪环绕着,显得有力又可爱。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既孔武有力,又富有同情心。这一点,从他的脸上就可见端倪。他的脸似乎饱经风霜,沟壑纵横,但是却很面善,显得富有同情心。他的蓝眼睛澄澈又略显童真,鼻梁骨有点下凹,应该是曾经受过严重的创伤。他在人群中辟开一条道路,用邦德的手提箱当作盾牌,额头上的汗珠就像黄豆一样,一颗颗滚落下来。他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四方小手帕,擦拭着汗珠。人群根本抵挡不住这个巨人前进的脚步,邦德毫不费力地跟在他后面就行。他们朝停车场走去,突然前面来了一辆丰田皇冠汽车。司机打开车门,鞠了一躬,然后帮忙拿行李。亨德森用机关枪似的语速问了一连串问题,用的是流利的日本话,这让邦德叹为观止。随后,他和邦德坐在后排,车子开动了。亨德森小声咕哝道:“先把你送回酒店——东京大仓饭店,西式酒店中最好的一家,全新的。前些天,在东方皇家酒店,一名美国游客遇袭身亡,我可不希望那么快就失去你这个朋友。然后我们喝点酒,要不要吃晚餐?” “我记得,在飞机上,我已经吃过六次了。日本航空公司的服务还真是周到啊,空中小姐也都是那么漂亮。”邦德故意打趣地说道。 “你为什么选择这种柳枝式样的导航呢?原来那个老旧的鸭子呢?” “他们告诉我,这是一种鸟,叫作鹤,非常美味,但是也很厉害。我想,我到日本来之后,肯定会受到很多神秘的训练,这样才能进入任务。因此,我选择了这个。”邦德挥了挥手,看着车窗外颠簸的行人和繁华的东京。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老龄化很严重的国家,而从这一点似乎也能窥见日本自杀的速度。“这里并不像一个繁华的大都市啊,似乎没那么吸引人。你为什么一直靠右行驶呢?” “天知道,”亨德森阴郁地说,“这些小日本做什么事情都和别人反着来。我敢说,他们一定是倒着翻看说明书的。电灯开关朝上开,自来水向左拧,门把手也是如此,让人觉得很别扭不是吗?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最可笑的是,这边赛马竟然是顺时针,我们都是逆时针跑马的嘛!这也许多多少少跟这个鬼地方有关,你说这里似乎并不繁华,这倒不是最重要的。这里要么大雨如注,要么烈日炎炎,就没几天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这就是东京,这就是日本,慢慢适应吧。不仅如此,这里每天几乎都要发一次地震,隔不了多久就会来一场台风。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那跟喝醉了酒一样,到处都有点儿摇摇晃晃的。不过台风可能比地震要讨厌一些,台风一来,你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待在家里喝闷酒。要不就是你提前到一家酒吧,喝个烂醉,那还得这家酒吧足够牢固,不会被台风吹跑。也许最初的十年对你来说是很痛苦的,不过十年过后,你就会慢慢适应的。不过,在你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时候,想要在日本过西方式的生活,你可能要花费更多的钱。我找了一处房租比较便宜的住处,这样,一切都解决了。这里最让人振奋的是玩乐。学点日本话,学会鞠躬打招呼,学会脱鞋,这些都是必须的。所谓入乡随俗,你可不能在这里任性地坚持你们英国的那一套。如果你去接待别人,你一定要快步走在前面的主道上带路,这一点很重要。总之,繁文缛节不胜枚举,且看且学吧,邦德兄。” “还有就是必须给你说说日本人,虽然在政府机关大楼里有很多穿着衬衫、打着领带、西装笔挺的人,但是在这身装束下面,很多人都还是那套旧时代的武士精神。我常常就此嘲笑他们,他们就回敬我,因为我也是老一套。但是这并不表示我不能变通!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可以灵活自如地转变,这是一门大学问,在日本尤其如此。你要学会鞠躬,甚至要学会点头哈腰,还要揣摩人心,总之,你一定会掌握这些东西的。”亨德森说完这些之后,对司机甩了几句日本话。这个日本司机原来一直在通过反光镜观察后排的情况,他简直被亨德森的话逗得乐不可支。突然,司机的神情变得严肃,他一直看反光镜,然后答道:“我注意到了,亨德森先生,让我甩掉他们!” 亨德森转过身来对邦德说:“我们又被盯梢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田中老虎就习惯耍这些小伎俩,这是他的做派。其实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因为我已经告诉了他你会入住大仓饭店。想必他只是例行查探一下,这样对你的安全也有好处。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要提前提醒你。若是今晚,你熟睡到一半,有人来到你的床边,你一定不要反应过度。如果是个漂亮姑娘嘛,那算你走运。你就把她留下来陪你共度良宵。如果是个男的,那么你就和他寒暄几句,他就会向你鞠躬道歉,然后乖乖退出去的。” 在大仓饭店的竹子酒吧,邦德和亨德森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通酒,借着酒劲,再加上旅途的劳顿,邦德睡了个好觉。这一晚,并没有什么艳丽的女郎或者带刀的刺客,他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第二天,邦德在亨德森的陪同下,把东京的名胜逛了一圈。他的名片上,赫然印着“澳大利亚外交大使馆文化交流部二等文书”。对此,亨德森有些不解,他说:“他们早都知道那是我们的情报机构,而且也早都知道我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你是我的临时助理。为什么不在名片上清清楚楚标出来呢?”亨德森这些话,或许也仍然在发泄对田中老虎专横的不满。 这天晚上,亨德森带邦德来到他最喜欢的旋律酒吧,决定来个一醉方休。这间酒吧距离银座不远,大家似乎和亨德森都很熟稔,人们亲切地称呼他为“德科”或者“德科君”。一进去,服务生就毕恭毕敬地把他们引到里面一间僻静的吧台,这是德科的专座。 这回,亨德森直接将手探到桌子底下,狠命地一扯,把那些电线扯了出来,任由它悬挂在那里。他的嘴里骂骂咧咧道:“下次,非得给这些狂妄的日本鬼子一点颜色瞧瞧!”他的眼神充满了挑衅的神情。显然,他对这家酒吧的老板也极为不满,竟然任由田中来装监听设备。 “想想看,我为这个畜生做了多少事情。你不知道,从前这家酒吧很有名,是英国人和苏联人最喜欢的酒吧。而且当时酒吧还兼营一家餐馆。不过现在,这家餐馆早就关门大吉喽。一个埃及厨师不小心踩了一只猫咪,把手上端的汤给洒了。这让他大发雷霆,气不打一处来,他抓起猫咪,丢进了火炉里。那动作,简直干净利落,或许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吧。这件事情确实做得过火。那些动物保护协会的动物爱好者们纷纷前来声讨,另外一些道貌岸然的日本人,我想不少可能就是竞争对手,纷纷来施加压力,逼迫这家酒吧关门。他们纷纷要求政府吊销这家酒吧的执照。要不是我出手相助,帮他渡过了难关,他的招牌和执照就保不住了。我说我最不喜欢日本人的虚情假意,没想到这个畜生也不过就是个同样的孬种。真是忘恩负义,居然这么对我。不知道田中给了他什么好处,或者是怎么威胁他的。这个杂种!” 邦德一脸微笑,他已经习惯了亨德森这种义愤填膺的唠叨。亨德森接着说:“刚才录的这些话,又够田中老虎喝上一壶的了。我就是想警告警告他,不要那么猖狂,什么人都那么防着。从今往后,他应该明白,我和我的朋友,绝对不可能去刺杀天皇,也不可能去扔炸弹。”亨德森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邦德,好像在耳语,“兄弟,你不会想去谋杀天皇吧?”邦德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有意思的大块头! “邦德,现在让我们谈点公务吧。明天上午十一点,我安排你去见田中老虎。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这是一只怎样的老虎了。到时候我会送你过去,接你回来,你只需要自己多加小心,见机行事!他们的办公大楼挂着亚洲民俗协会的牌子,那不过是个幌子,我没必要给你解释太多,明天你去了自然就清楚了。现在,我想说的是,邦德,虽然我奉命接待你,但是我并不知道你到底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从墨尔本发来的绝密电报上注明,要你亲自破译。谢天谢地,说实话,我也不想蹚这趟浑水。我的头儿吉姆·单德勋先生是一个开朗乐观的人,他说他也不想插手这件事。最好这件事我们一无所知。所以他觉得他就没必要和你见面了。但愿这没有冒犯你!其实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罢了。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所以,我也绝对不会插手,不会打听你的任何事情。你要好自为之。咖啡的滋味只有自己去品尝了才知道。不过作为朋友,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获得有价值的情报。当然,那个老虎不是善茬,要从他手上获得任何情报,你一定要付出让他觉得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据我揣测,这次行动如此机密,想必你们是在有意绕开美国中央情报局。是这样吧?” 邦德略微点了点头,示意亨德森继续往下说。 “那么好吧,邦德,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生意。田中老虎是个绝对的专业人士,有着极其精明的头脑。虽然从表面上看,他恭恭敬敬,非常随和,但是他城府很深,你一定要当心。其实,你看今天的日本,被美军占领,日美同盟,可以说就是美国独裁。日美同盟的稳固基础就在于日本对美国言听计从,这一点不可打破。但是,对于一个伟大的民族而言,一日是日本人,就永远都是日本人——中国、俄罗斯、德国、英国,概莫能外。谁愿意被别人骑在肩膀上呢?那是他们骨子里的民族气节,是表面上的那些阿谀奉承所泯灭不掉的。和这骨子里的气节相比,表面那套点头哈腰实在不值一提。此外,东方人是很隐忍的,他们不在乎时间,十年也不过就是白驹过隙。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呢。这就是田中老虎,他受过西方先进教育,骨子里却是一个民族主义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个武士。你能理解我所说的话吗?所以,不管是田中老虎,还是他的头儿,甚至天皇,他们都会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你,并给你制定任务。他们会想,到底是杀鸡取卵,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呢?前者是目光短浅,只顾眼下的做法,相信田中一定不会选择,后者才是他们真正想从你身上获得的。当然,现在我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想要获得的是什么。有的事情,也许对这个国家而言是非常有价值的,但是这价值可能要过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被发现。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抓住这一点,做一番长久的谈判,而不是轻易地决断。这些人,像老虎这样的人,是日本最上层的阶级,是真正的精英。他们绝对不会用一天、一月、一年来考虑问题。他们所要考虑的可能是一个世纪,甚至更加久远。你好好想想吧,想想看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人!” 邦德心里暗暗地想,怪不得M说这是一次外交任务! 亨德森摊开左臂,摆出一副放松的姿势。看来,他喝得很尽兴,也说得很高兴,很是畅快。他就像骑上了一匹小马,这种感觉至少在东京是很难找的。他们一起喝了八壶清酒。不过德科喝的还多些,在大仓饭店的时候,他在等邦德给墨尔本回电报的空当,还喝了些三得利威士忌打底。邦德向玛丽道了晚安,并告诉她自己已经平安抵达,并且通告了他的住址。邦德感到德科一定是有些醉了,要不然他的话会更有逻辑。不过即便是醉酒的话,邦德依然觉得受益无穷。邦德很希望能够有亨德森这样的头脑。 邦德好奇地问:“那么这个田中老虎究竟是哪一种人呢?他到底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 “两者皆是,不过我相信,朋友的成分还是要更多一些。我想是这样的。我常常请他出来消遣快活。他的那些情报局的兄弟可没这么大方。我们其实很多方面都很相似,我们都钟情于女人和酒。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一个多情的人。当然,我也很希望我能成为那样的人,被众多美女环绕,那多好。不过,我已经两次将他从不幸的婚姻中解救出来了,这就是多情种的代价。老虎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假戏真做,动不动就要娶别人。可是一旦走向婚姻,终究还是会破灭。他因为与几任前妻闹得不可开交,不得不支付高昂的赡养费。不过付出就有回报,他金屋藏娇,逍遥快活,但是如果不是我在他旁边及时劝解,估计现在他都不止有两三个前妻,到时候他更吃不消。因此,他很感激我,或者说欠下了我大大的人情。在日本,这是很重要的。人必须活在人情世故之中,你有义务付出人情,当然也有权利享受人情的回报。如果别人欠下了你的人情,直到他把这份人情还回来之前,你都可以很快乐地享受这种人情付出的快感。但是人情的世界又是非常微妙的,不是说别人送了你三文鱼,你就必须回赠别人几只大龙虾。有一个基本原则就是,你的人情回馈一定要比你得到的更丰厚,所谓礼尚往来,这样才能把你和他人之间的人情持续下去。这是东方的智慧和哲学!如果你欠着别人的人情,你一定会感到非常不舒服,你的身心、精神,都会受到折磨,社会上的人们也会对你报以冷嘲。尤其是那种精神上的负疚,会让你很难受。现在,田中欠了我不少人情,这些人情是很难自然消解的。所以他就时不时地给我透露些无关痛痒的情报,或者回请我一两次花酒。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我在意的是,可以跟田中把这种人情关系维系下去,这样对我的工作一定会大有好处。” 邦德听得很认真,亨德森突然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说:“邦德兄,你想想看,你来这里没有多久对吧?可是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人物田中老虎就答应接见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原因呢?实话告诉你吧,这又是他在还我人情呢。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至少要让你等上好几个星期,甚至更久。而且他一定会给你一个冷脸,而且一定会高高在上地摆出一副臭架子。其实,日本的相扑运动员最擅长这个,他们在攻击对手前,总要重新摆架势,这样让对手看起来更渺小,让观众觉得他更强大。现在理解了吗?所以说,你运气好,一开始就掌握了主动。我想,他一定会尽力协助你,因为他肯定想尽快还我的人情。但是人情可没这么容易还完,而且,反过来,我又欠了他新的人情。你不要觉得这个很烦,这就是事实。所有的日本人都欠了他们的上级、天皇、祖先的人情,所以他们要拼命工作,要效忠天皇,要孝顺长辈。此外,他们的神道教里,也包含着这种文化。你肯定会说,这真不简单。你会想,到底什么才叫正确的事情呢?那么,为了便于理解,你只需要学会服从你的直接上司,就能够避免犯错。也就是说,在日本文化里,效忠具有很鲜明的层级性,一级管一级,等级森严,层层递进,直达天皇,让人们在心理上认定自己是效忠天皇的。此外,他们在对待神灵和祖先的态度上,也是同样的虔诚。但是对于田中来说,他对这种文化的参悟更加透彻,他可以以极大的耐心去垂钓,这是他的特殊爱好。你理解了吗?日本文化神秘高深,但是却渗透进每一个机体的血液中。所有的公司集团、政府机构,甚至小到一个家庭,都严格地贯穿这种文化。甚至在情报部门也是如此。下级服从上级,一级级直达他们的最高领导。这样很简单,你不需要统领全局,你的祖父就可以直接决定阿司匹林的购买量,到底是一片,还是一瓶。必须服从他,无条件服从。”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而且,这听起来,好像日本人挺神秘的啊!”邦德一脸疑惑。 “这当然和你没关系,你这个英国佬。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记住,日本是一个独立的人种,和一个独立的民族。他们总是以文明的方式行动。这种文明,在我们西方已经被谈论了五十年,不,是一百年了。一提到苏联,你会想到鞑靼人,一提到日本,你必会想到武士,绝对效忠而隐忍的武士——或者日本人自己所说的武士道。这些武士就像一个谜,从未被完全解开。就像美国蛮荒的西部,又好像你在亚瑟王宫看到的那些神奇的盔甲和盾牌。单纯地看到棒球运动员带着棒球帽和护腿板,并不能证明他们就是文明的。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还很清醒,还没有醉。你想想看,联合国能不能现在就让那些殖民者从殖民地退出来,就像一阵风一样,然后释放所有的被殖民者。如果一千年后,或许会;但是十年,绝对不可能。因为,一旦放弃殖民统治,你不过是把他们的土枪收走,给他们换上机械步枪而已,他们会陷入更大的混乱和战争。不信,你看,那些未开化的非文明国家,一定会叫嚣着使用原子弹。因为,与殖民者的统治力一样,他们会认为原子弹也能发挥同样的作用。也就是说,谁拳头大,谁就说话管用。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只能给自己挖个坑,然后跳下去。” 邦德哈哈大笑起来:“这听起来可不太妙!” “我记得海明威曾经说过,只有真正的精英,才能代表一个政府的正确方向。”说完,德科·亨德森喝完了第九壶清酒,“选举的本意就是通过个人的志愿选举出精英来代表政府。如果你不信我说的话,你可以去翻看一下贵国的选举纪要。” “该死,德科,我们怎么扯到政治上去了呢?日本也好,其他国家也罢,他们到底安不安于现状我们都管不着,但是他们的民族精神,一定是不会安于现状的。所以才会有田中这样的精英来拯救这个国家,你是想说这个对吧?好了好了,我们先不要讨论这个了吧。让我们去弄点吃的吧。其实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并且深有同感。我想那些殖民地的土著也一定会表示同意的!” “别跟我说土著,你凭什么说你了解他们的世界呢?见鬼去吧。你知道,在我们国家,还有游牧民族、行脚民族吗?他们或者在马背上疾驰,或者忠于自己的信仰,可是他们能获得选票吗?你这个娘娘腔的男子别废话了。如果你再对我说那些废话,我就一个大脚把你开到城外去。” 邦德温和地说:“什么是娘娘腔,搞同性恋的男子?” “你以为那就是同性恋,不!”德科·亨德森跳了起来,发出了尖叫。他大约真的喝醉了,后面一个神志清醒的日本人被他吓了一跳。亨德森稍稍鞠了一躬,停止了尖叫。 “在我继续骂你之前,让我们先去吃点鳗鱼吧。那是一个好地方。那里你可以喝到正宗的美酒,然后我们去会馆玩一玩。等我们吃好喝好玩好之后,我再慢慢给你谈谈我对政治以及万事万物的种种看法,那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邦德说:“你现在知道自己像什么吗?就像一个袋鼠屁股,又脏又臭,德科。不过我喜欢鳗鱼,至少它不是那么恶心。我可以埋单,让你欠我人情,哈哈。不过说好了,你推荐的美酒你来埋单。不管怎么样,老兄,想开点。酒吧里的盯梢的都在看着我们呢,可别让他们笑话!” “我是来审判理查德·拉瓦雷斯·亨德森的,不是来埋葬他的。”德科·亨德森学着那些可恶的间谍的口吻说,一面拿出一沓钞票,点给服务生,“不用找了!”德科站了起来,往外面走,那么大摇大摆,就像一个国王。经过老板身边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你真不害臊!”然后,他就走出大门。 [book_title]第五章 魔鬼四十四号 第二天上午十点,德科·亨德森亲自到酒店接邦德。不过,亨德森自己好像也没有睡醒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恐怕不是春宵达旦,就是宿醉而酒尚未醒,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鬼知道他昨晚在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面颊被血气笼罩。他径直朝“竹子酒吧”的吧台走去,要了两杯白兰地和一瓶姜汁汽水。邦德温和而友好地劝说道:“我想你最好少喝点吧,虽说这些也不是什么烈性酒,就和清酒差不多,可是毕竟你昨晚的酒劲还没过呢。我说老兄,我还没听说过用威士忌打底,然后痛饮的。尤其是日本的三得利威士忌,真叫人难以置信!” “喂,你昨晚在那里不是很尽兴吗?不过你是身体上的尽兴,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看我,我喝了一整晚的酒,像一个荣耀的英雄,不是吗?看我的嘴唇,是不是有点儿像秃鹰的屁股,哈哈,它已经完全麻木了,所以再多喝点也不妨事!不过说真的,当我们从那个污秽的妓院回家后,我还是忍不住吐了几回。所以说,你可别瞧不上日本的威士忌,至少你对三得利酒的看法就有失偏颇。这种酒可真不赖,它的酿造工艺也是独一无二的。不仅如此,三得利是非常实惠的,最普通的白色商标的那种,价格不过十五元一瓶,真是物美价廉!三得利威士忌一共有好几种,但价格最便宜的那种我反而觉得最好。你说这奇不奇怪?其实,真正爱酒之人,又何必拘泥于酒的身价呢,合适自己就行了。品酒其实就是品文化嘛!我也记不清大约多久之前,我曾经在一家酿酒厂,遇见了一位行家。他向我述说了一些关于酒的趣事。他说,只有在风光旖旎,适合拍照取景的地方,才有可能酿造出最美的威士忌。你以前听过这种说法吗?他的理由是,酒的酿造,有赖于温度、光线等诸多自然因素,风光秀丽的地方,其光照条件、气候状况,都更适宜酒的发酵和酿造。也就是说,酒和我们人一样,喜欢自然的佳境,甚至是有生命、有文化品性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吹牛?老实说,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说了很多自吹自擂、不着边际的大话?又或者其实是你在那里大放厥词?总而言之,我记得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个喝得不省人事,还有一个就在那里吹牛皮,哈哈……” “吹牛皮?那我觉得倒不至于,不过你确实天南海北地发表了一通议论,不过你总是拿我开涮,这真的让我有点儿难堪。不过,虽然如此,但你确实是在开玩笑,就像老朋友之间的调笑。以我们之间的交情,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不过,下次你可千万别再把我比作那个中看不中用的花花公子了。总之,真的没什么,你既没有冒犯谁,当然谁也不敢得罪您!” “哦,天哪,对不住了,兄弟!”德科·亨德森一脸茫然地用手扒了扒额头前的乱发,其实他的发型一直都是认真打理过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突然显得杂乱了些。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我没伤害其他人吧?” “那倒没有,不过有个美娇娘倒是委实受了你的欺负,你胡乱地在人家的屁股上啪啪乱打一通,把人家都打趴下了。” “这个嘛……”德科·亨德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神色突然显得放松了不少,缓缓地说,“你不懂,老兄!这是爱的击打。我问问你,漂亮姑娘的翘臀是不是能够挑逗你爱的神经?据我回忆,当时大家是不是都开怀大笑?没有打情骂俏,哪来许多的欢乐呢?包括那个女孩自己,是不是也特别兴奋?没错,顺便问一句,你们一般是怎么和女孩子打交道的,彬彬有礼像个绅士?不过,你看,那些女孩,那才叫热情似火,你可不能冷若冰霜啊!” “我看这些女孩们确实够火辣的!” “嗯,看来你已经开始上道了!”德科·亨德森打趣道,喝完了杯中的威士忌,起身准备离开,“走吧,让我们出发吧。你可不能让老虎先生等你。以前有一次我迟到了,后来他一周都没有和我说话。老虎先生可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 现在已经是东京的盛夏时节,闷热、潮湿、晦暗,这都是这个节气日本最惯常的气候,东京自然也不例外。空气中弥漫着各色烟尘,那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杂乱无章的建造工地带来的灰土。东京似乎永远都在拆房子、砸道路,又似乎永远都在建造新的工程。这是一座日新月异、浮华喧嚣的城市。他们的车子行驶了将近半个小时,似乎是沿着东京到横滨的国道线疾驰。突然,车子转了几个弯,在一座死寂灰白的大厦前停了下来。依稀能够从大厦的牌子上看到“亚洲民俗协会”几个字样,字体很大,但似乎有些斑驳不清了。大厦前面车水马龙,在一处看起来相当重要的入口处,车水马龙,给原本灰暗的大厦带来一丝生气。不过谁也没有朝邦德他们这边看,是啊,谁会理会两个貌不惊人的外国人呢?也没有人上前询问他们来访的原因或事由,他们就那么径直走进了大厅,穿过大厅的门廊,大摇大摆地朝里面走去。沿途他们看到了各色的报刊书籍出售,墙壁上挂着考究精致的美术作品,他们觉得好像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博物馆。 在一处门廊过道的墙上,挂着一块“国际关系”的指示牌,德科·亨德森径直朝那个标识指示的方向走过去。穿过门廊,里面豁然开朗,两边是镶嵌着长长玻璃镜子的隔间。隔间里面整齐排列着一张张的写字台,一些看上去十分勤奋好学又认真用功的年轻人正在伏案工作。房间里面还陈列着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图书。在隔间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图表,图表上用各种不同的大头针标注着特定的位置,似乎是用作分析的工具。穿过这排隔间后,终于看见了“国际关系”那间办公室,不过这并不是德科先生的目的地,这不过是个幌子。亨德森沿着那间办公室向右边转,看到另一排镶嵌着长长的玻璃镜子的隔间。然而这排房间的大门并不是敞开的,而是紧紧地闭上,即便想从门缝里一窥里面的情况也根本不可能。在每间房间的门上,都用英文和日文标明房间主人的姓名。他们突然转了一个弯,看见了更多房门紧闭的房间,呈现在视觉中的景象让人有些肃然起敬。偶尔有一两间房子有人进出,透过微微张开的门缝,看得见里面有更多伏案工作的人,而里面则更像一座气势恢宏的图书资料馆。也就是在这里,他们第一次遭遇了阻拦和盘问,一个人在入口处仔细打量着邦德和德科。不过当他们说明来意后,那个工作人员立即深深地鞠上一躬,然后客气地把他们请到里面去。德科一边走,一边悄悄地对邦德说:“前面的那些都不过是伪装和幌子。这里才是真正的分界线,懂吗?我们刚才走过来的地方,是真正的民俗协会,而这里嘛……是老虎的秘密办公基地的外围单位,很快你就要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仁兄了。这些外围单位的工作性质还不算绝密,主要负责处理文档归类、资料整理,以及一些外围活动的组织和安排等事务。如果我们是擅入者,那么在这里我们就会被客气地请出去了。不过,今天,我们是老虎的客人,那就另当别论了,看他们多客气,哈哈。” 在最后一个书架的墙壁后面,一条走道一直延伸到一间深深隐蔽其间的房间,一扇小小的不起眼的门隐藏在书架后。门上标志着“危险”的警示字样,这字样是用朱红色的油漆加粗描画的,让人的心不禁为之一颤。在旁边还留着一个纸片,上面警示道:“扩建工程,禁止入内!”走近一看,才能清晰地看到这门上的另一块小牌子“文件档案部”。不过隔着门,可以清晰地听到门那边施工的声音:电锯正锯着木头,榔头在哐哐地砸墙,还有电钻的声音……邦德一脸狐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状况。不过德科却一脸轻松,他拉着邦德推开门,丝毫不顾及那朱红色的“危险”警示。推开门的一刹那,邦德先生的狐疑突然变作惊诧——天哪,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在施工。地面已经打过蜡了,显得光亮整洁,一尘不染,除此之外,里面空空如也。邦德一脸茫然地笑了笑,正不明就里。德科先生则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门后面的一个秘密装置,说:“猜猜那是什么?看不出来吧,那其实是一个录音机,它模拟出了整个施工场面,这都是为了吓退那些擅闯者而故意设置的伪饰。是不是突然觉得这些小把戏还挺玄妙的。”德科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多么聪明的小伎俩啊!不过可别小瞧这些花招,其实还挺管用的,日本人用了好多年呢。来,你再看这里,”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他们脚下空空荡荡的地板,“这地板,漂亮吧!日本人管它叫夜鹰地板。这可是日本的文化遗产,是他们的祖辈留下来的,为的就是阻止那些不速之客的误闯或居心叵测的坏人的入侵。没想到20世纪的今天,仍在使用,仍然在发挥着它们最初的功能,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神奇。让我们来试试看,以你特工的经验,你设法从这个地板走过去,而不发出声音,或者至少不被人听见或发现。老伙计,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对吧?!”德科先生故意卖着关子。 邦德故意蹑手蹑脚往前慢慢挪着步子,可是还没走出几步远,地面就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音,简直像地底下藏着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怪物。与此同时,对面的墙上开出一个猫眼,一双横眉冷对的眼睛正朝这边怒目圆睁。看得出来,邦德中埋伏了,对面早在那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了。突然,对面的门打开了,出现一个彪形大汉,穿着高筒靴,上面是一领整整齐齐的白衬衫,显得很精神。这间房子很小,简直就像一个木头箱子。如果不是里面的书桌和椅子在那里提示的话,你真不能想象这竟然是一个房间。那个大汉将书放下来,走了过来,礼节性地鞠了一躬。德科用日语和他交流,邦德听不大清楚,不过里面反复出现“田中”的名字。那个男人交谈结束过后,客气地深深地再鞠了一躬。德科转过身来,对邦德说:“我只能帮你引荐到此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咯!大胆地去吧,你一定不会有辱使命的,把你的能耐都拿出来,给这些日本人一点儿颜色瞧瞧。老虎会派人送你回酒店的。那么,我们回头再见!” 邦德故作镇静地笑了笑,打趣道:“那么请你告诉我的妈妈,我正在玩一个死亡游戏,好吗?再见!”说完就走了进去。那个小“木箱”的门在他身后关上了,这会儿突然变得像个电梯。这果然是个电梯,只见那个男人从桌子上的暗格里打开键盘,然后按动了按钮。邦德感觉身体有些失重,然后就往下面降,不知道怎的,他的心里突然由微微的紧张变作淡淡的欢快。他心想:这老虎的小把戏还真多,不管怎么说,还挺有趣的,让人好期待后面还有些什么机关呢。这个戒备森严的老虎怎么想得到用一个“木箱”一样的小房间当作监视器,这是个多么老谋深算又步步为营的狠角色啊!这也许就是东方人所说的狡兔三窟吧,那么他下一个巢穴在哪里呢? 那个“木箱”下降了好一会儿,那滋味虽然有点像乘电梯,但又好像不是,感觉很微妙,有些失重,令人飘飘然中有些心慌和胆怯。随着木箱停止下降,邦德整理了一下思绪,鼓足了精神,准备好进入一个地下的世界——在东方的传说中,地下常常是魑魅魍魉、鬼蜮横行的。只见那个粗壮的男守卫先走了出去,邦德紧随其后。他刚一出去,本能地采取了一个立正的姿势。这个立正的姿势一动不动保持了好一会儿,因为似乎正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进入另一个次元和空间,他们正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不过理智告诉他,那不可能,他观察了自己的周遭。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形似火车站台的平地上。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完整复杂的地下交通体系:两条轨道在红绿灯的指挥下,并行不悖。墙壁是微微倾斜的弧形,这是为了使地下构造更加稳固。在一个穹庐形屋顶的亭子间内,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用带着浓重东方口音的英语向邦德打着招呼:“中校先生,请跟我来!”邦德好奇地朝那间亭子间望去,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卖香烟等物品的小铺子。这真是一个地下新世界啊! 邦德先生被带到了一个弧形的出口处,出去之后,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大厅,大厅的地板和扶梯都是可移动的。也许有一天,这个地方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景象,只要调整各个预制构件的比例和位置,就可以使这里焕然一新。这或许是为了防止到过这里的人记下此地的格局和布置,或许又是老虎的某个防御策略吧。不过,就目前而言,两边墙壁是整面的大玻璃镜子,一字排开的是用预制板搭建而成的办公室。 邦德被带到这些办公室最顶头的一间,这是一个接待室,在接待室的里面,是一间更加隐秘的办公室。一名男性职员正在打字机前工作,看到邦德先生进来后,赶忙起身迎接。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推开身后办公室的槅门,进去了一会儿,然后毕恭毕敬地退了出来。他退出去的时候,将推拉门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示意邦德进去:“中校先生,请进!” 邦德走了进去,听见身后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德科向他描述过的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他的脚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这反而让邦德有点儿紧张。那个男人伸出一只粗糙而坚硬的手:“敬爱的中校先生,早上好!能够见到你,真是我的荣幸!” 那个男人露出了与他的身材不大相称的微笑,宽大的嘴巴露出两排金牙,有点儿凶恶,也有点儿滑稽。不过那个男人的一双大眼睛倒是炯炯有神,长长的睫毛,透露出些许善意,甚至带着几分女性的柔媚。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人!“来吧,请坐!说说看吧,这间办公室怎么样?喜不喜欢?这和你们上司的办公室大相径庭吧?毫无疑问,这是在遥远的东方,不是英国,对吧,哈哈。不过,我要告诉你,这还不是全部,这个地下工程目前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还需要大约十年的时间才能完工。没错,现在你看到的部分正是由一座尚未建成的地铁站改建而成的。你知道,东京嘛,寸土寸金,到处都是喧嚣和嘈杂,简直找不到一处安静的办公场所。而我呢,雅好清静,所以我只能开动脑筋,好好地想一想,最后决定在地下做文章。这里既安静,又绝对私密,想必这些阁下都已经感受到了吧。而且,地下更凉爽,只可惜我们没法在这里住太久,等到这里通车运行,我们就得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有句话怎么说的,珍惜当下,对吧,邦德君!” 邦德从田中老虎那张空空荡荡的办公桌前抽出一张办公椅,坐了下来,故作镇静和悠闲。 “喂,我说你这里可颇费了些脑汁来设计吧。上面竟然是什么‘民俗协会’,我恐怕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处如此忙碌的民俗协会来了?这是个世风日下的时代,哪来那么多人对民俗感兴趣!”邦德打趣道。 田中老虎耸耸肩,表示不置可否。“这有什么关系。他们只需要把那些文献整理成册,然后派发出去,反正都是免费派送。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看,也不管送到谁手上,也许送到美国、德国、瑞士也说不定。总之,他们总要做点什么,让人相信那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民俗协会或者说民俗博物馆,这就足够了。不是吗?而且我们印出来的东西有模有样,肯定还是有人会正儿八经地去读一读的。不过,说实话,伪装得越好,花费就越高,这是毋庸置疑的。虽然钱的事情我并不担心,外务部自然会拨付,但是我还是担心出乱子。于是才有这地下的‘宫殿’。况且,就算是花公家的钱,也得精打细算,你们的情况大抵也是如此吧。” 邦德心想,各个国家的情报组织都会对外公布开支,这些台面上的数字想必对面这个家伙,不会不清楚。因此,他毫不保留地坦诚:“一年至多不会超过一千万。这么点钱,要在全世界折腾,我想不过是杯水车薪吧。所以诚如你所言,大家都得精打细算才行。” 在霓虹灯的照耀下,老虎先生的一口金牙熠熠发光。“至少在过去的十年间,你们国家的情报部门节省了一大笔开支。据我所知,十年前,你们就撤销了驻日本的情报机关。而且你们在整个东亚地区的情报活动都相对沉寂,是不是这样?”老虎得意地笑了笑,很显然,他对邦德了解得十分透彻。 “不错!在这片地区,我们的情报只是依靠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提供,他们基本上承担了我们在该地区的情报收集和传递工作。你知道的,他们很高效,因此对我们大有裨益。我们之间的合作,很有效。” “麦凯恩取代杜勒斯上台后,情况也没有发生改变,对吧?” 这只老狐狸,看得出来,他对英国的情报部门的底细掌握得很详尽。“差不多吧!不过美国人可不会做赔本的生意。他们其实已经渐渐取得了该地区情报的垄断地位,他们似乎觉得太平洋地区就是他们的后花园,想干什么都成。这倒是有点儿狂妄了!” “后花园,有趣!那么邦德先生的到来,是想从后花园里采点新鲜的果子,却不想让狂妄的园丁发现喽。不过也是,在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的眼皮子底下闹出点动静来,确实很过瘾。不是吗?”田中故作高深地笑了笑,简直就是一只活脱脱的笑面虎。 一切似乎都早已在田中老虎的掌握之中! 邦德只能附和着打着哈哈,露出了不大自然的微笑。眼前这个老家伙,对各国的特工和情报部门的运作可谓了如指掌。不过这也难怪,他可是号称日本第一的特工。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单纯地抬高对手的身价无济于事。邦德必须试着掌握主动,不能被这只老虎牵着鼻子走。他必须小心,千万不能钻进对手的圈套。邦德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量维持目前的融洽气氛,然后再伺机寻找突破口,提出相关的诉求。邦德一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一面却在努力组织语言去应对。突然,他说道:“花园大了,难免不被打主意,再狂妄的园丁,也无法把整个园子装进口袋,不是吗?说老实话,我们早就有人到花园里欣赏过美景,且带回些纪念品了。库克船长,还有其他一些声名显赫的英国人,发现了这个花园的更大部分,这是世所共知的。而且,问题的最关键是,说到太平洋地区,澳大利亚、新西兰这些英联邦大国都在其中,难道说这些地区都是某人的后花园吗?即便说是后花园,也该是英联邦的后花园,难道反而不允许自己人进入这片美丽的花园?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没道理,有点太狂妄呢!你至少应该承认,英国关注英联邦国家,这实在是合情理、合法度的!” 邦德简直是针锋相对! “我亲爱的上校,二战时期,我们攻击了珍珠港,而不是澳大利亚,这实在是你们最走运的地方。虽然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曾经是英属国家,可是你们日不落帝国已经无暇顾及它们了。你们的布防简直形同虚设,美国当时也根本帮不上忙。如果我们当时对这些地区发动进攻,它们早就应该改弦更张,纳入我们的属地了。我们完全有这个实力,事实上,我们当时确实应该这么做。想想看吧,这两个国家地广人稀,矿藏资源丰富,是不可多得的后花园。日本可以源源不断向这片地区移民。如果真的是这样,贵国号称的日不落帝国,至少要把一半的太阳留给我们日本的太阳旗。只可惜我们二战时期的策略不当,说实话,我个人认为,偷袭珍珠港简直就是愚蠢至极。直到今天,我依然无法理解珍珠港事件背后的确切原因。难道我们当时的野心是征服美国?太荒谬了。那么长的补给线,对于狭长的岛国日本而言,哪里吃得消呢?但是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呢,却像一个成熟的果实,只待我们去采摘。我们何必舍近而求远呢?然而,这就是历史,无法改变,不是吗?和历史的长河相比,我们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田中大约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激,为了缓和气氛,他将一大盒香烟递了过来。“你抽烟吗?这是我们自己的品牌,十色牌。是本地最受欢迎的一个牌子。” 邦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特供香烟——莫兰德已经抽完了。看来,他很快就会需要这个十色牌香烟了。入乡随俗嘛!不过,现在他首先需要做的是整理思绪。他似乎在出席一场英国同日本之间的高端国际峰会。邦德显然不是一个外交家,更非政治家,因此他显得不善言辞。然而,田中老虎咄咄逼人的架势,实在让邦德觉得很有些招架不住。他借机点了一支香烟,悠闲地吸起来,好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香烟燃得很快,随着烟头上一阵阵的闪光,一支烟很快就只剩下烟嘴了。美国的香烟味道比较淡,但是对肺伤害小一些,而且口感更加绵长、醇厚。日本的十色牌香烟则劲头更大,更过瘾,就像饮用九十度的白酒。不过此情此景,这种过瘾的刺激让邦德很受用,他缓缓地吐着烟圈,露出了惬意的微笑。“田中先生,您所说的那些,还是留给历史学家和政治家们去讨论吧。这些尘封的往事,我们这些凡人是弄不明白的。即便弄明白了,诚如你所言,历史是无法改变的,个人在历史的长河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所以啊,还是让我们谈点现实的吧,我们无法改变历史,但我们总还是想关注未来,是吧?” “我非常赞同您的看法,中校先生!”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从他的脸色上看,田中老虎显然对邦德避重就轻的态度有些不满。也许对田中先生而言,他所说的都是一些原则上的大问题。因此,他立即反驳道:“不过,邦德先生,我们日本有句俗话,叫作人们一畅想明年,小鬼们就乐开了花。因为,又将有人愁白了头发,要去小鬼那里报到了。未来是不可预知的,一切事情,都必须从历史中寻找规律,汲取经验教训。先不说这个了,邦德君,我问你,你对大日本帝国印象如何?你在这里,过得可否安逸?” “我想,任何一个与亨德森先生相处的人,都会很愉快的吧。他的世界,似乎时时处处都是欢愉,他的这种乐观,是很能感染身边的人的。” “一点儿也不错,他是一个及时行乐主义者。他似乎总把当下看得无比重要,把明天当作赴死的终极。这其实是一种最正确不过的生活态度。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直以来,都相处得十分愉快。因为我们其实有很多共同之处。” “民俗方面。”邦德先生略带调侃地说。 “还真让您给说中了。” “不过,据我观察,亨德森先生对阁下您可是敬爱有加,他十分推崇您的为人和行事。虽然我还谈不上与他有深交,但是我敢说,他自己却是一个独行侠。对于他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而言,是很容易感到孤独的,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孤独的才子是很不幸的。所以他只能纵情声色,沉醉酒杯,让人看来,多少有点儿落寞,不是吗?也许娶一个日本的姑娘,这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你怎么不给他物色一个呢?” 邦德终于觉得现在的谈话慢慢步入他所期望的轨道上了。毕竟,谈些不痛不痒的私人情感,总比空谈那些大而无当的政治历史更有意思。况且,这样才不会露出什么破绽,要不然田中这个老狐狸一定有空子可钻。不过,邦德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聊什么私人情感的,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可是怎样把自己的目的提出来呢?这是他与田中之间的博弈,想得到,就必须付出,然而田中会提出什么价码呢?邦德承受得起吗?对于这一切,邦德都感觉不甚明朗。 田中老虎可能早就看出了邦德内心所想,轻描淡写地说:“我早就给他物色了不少佳人,可是不知道怎的,他总是看不上,结果往往是不了了之。不过,邦德君,我想你今天来,一定不是为这事来的吧。我们就别兜圈子了,不知道鄙人能为阁下做些什么,既然是德科引荐的人,我一定全力效劳!恕我冒昧,我猜阁下一定是想到花园里来做一回交易的吧?” 邦德会心一笑,说:“没错,我们此次交易的实施代码是魔鬼四十四号!” “哦,这可是大有用途的实施代码啊,有了这个代码,你可以在后花园尽情地漫步、徜徉,可以交易到你所喜欢的最艳丽的花草兰芳,不是吗?我知道,这对于你的国家而言十分重要,他们一定是急着寻找合适的花儿点缀这太平盛世。这很重要,有什么比和平安宁对一个国家更为重要呢?只有鲜花能带来安详和宁静,幸福和甜蜜。邦德君,我说的你全都懂吧?其实何止你们国家需要,举个例子来讲,今天上午早些时候,我就收到了某国的机密文件,主题就是关于这个代码。这有多重要就可见一斑了吧。”田中似乎有点虚张声势,这也肯定是他抬高价码的前奏。然而邦德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严肃地盯着田中,只见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那是一个嫩绿色的文件夹。里面是牛皮档案袋封存的卷宗,档案袋上标识着“绝对机密”的字样。那几个字是罗马字母拼成的,那么小,然而却那么扎眼!邦德意识到,这有可能相当于英国的最高机密。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田中,田中非常肯定地答复:这就是最高机密!田中打开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两页文件。那是两张泛黄的白纸。邦德约略可以看出其中一张密密麻麻都是日文,另一张则是机打的字母,像是英文,又或者是拉丁文,有五十行左右。田中将那份机打的英文文件从桌面滑过去,邦德一把接住,但是他没有立即看。田中严肃地说:“我能请你发誓,绝不将你接下来所看到的内容,透露给任何人或组织吗?” “如果你坚持这么做的话,田中先生!” “我想我必须这么做,上校!” “那么好吧,我发誓!” 邦德这才把文件拿在手上,仔细阅读。文档的内容是英文的,内容如下: 文件抄送二级以上情报站,站长及地区情报长官亲自破解,阅读后,文件与密电码一并销毁。密电码销毁生效后,立即用“木星”母码确认已完全销毁。销毁密电码序列永不复用。 正文起始处用冒号隔开,字体变大: “一号”近期向苏联最高决策机构发表演说,证实我方的军事实验项目——两亿吨级威力新式武器将在挪威亚丁岛上空引爆,时间确定在9月20号。此次军事项目将带来无法估量的核磁辐射、灾难性的粉尘污染,以及区域性的军政紧张和危险。截至言讲时间止,北极、太平洋、阿拉斯加等地区已联名抗议。“一号”方面也提出严正交涉。然而抗议和交涉均无果,莫斯科高层针对此,拟实施报复性核试验。核试验将直接影响未来世界军事和安全战略格局。据可靠情报估算,苏联方面核试验一旦成功,核弹头搭载洲际导弹,将直接发射到伦敦。而一枚核弹头的威力,足以毁灭相当于纽卡斯尔全境,至卡罗奈山以南的全部地区。其毁灭效果可持续若干年,遭毁灭地区将不再适宜人类和其他生物生长。若继续向英国发射核弹,只要位置选择恰当,大不列颠及爱尔兰地区将面临灭顶之灾。以上,是苏联方面实施报复性核试验的具体效果,该效果足以支撑“一号”的外交策略,足以掣肘英国、美国等势力的威胁。不仅如此,若苏联方面持续以核试验施压,有可能迫使英国撤销境内所有美军基地。而英国方面单方面驱逐美军之举将直接导致英美军事联盟的解体。苏联方面有足够自信做出判断:任何国家都不会以国家安全为代价,去维系所谓的军事联盟,更何况是核战争的威胁。苏联方面可据此实现外交策略,并有可能推而广之,在太平洋、欧洲地区重复实现外交利益。一旦欧洲诸国及太平洋国家撤销美军基地,解除与美军的军事联盟,将极大削弱美军军事实力。该外交策略可保证若干年内,苏联可获得相对安全的国际环境。在可预知的国际军事格局内,苏联可以和美国相互掣肘、相互制约,最终达到和平共处。特别声明:“一号”及苏联最高权力机构特别指出,此举的外交战略意义远高于军事意义。苏联方面坚持和平意愿,在和平之大前提下,逐步推行既定外交策略,各个击破。而首要击破对象英国,必须采取特别行动,持续施压。目前可在不告知任何缘由的前提下,火速撤离本国在英国的侨民,以制造紧张局势,以迫使英国方面采取相应的措施。中央驻各国情报站,随时待命,准备协助撤离侨民。此系绝密,密电码由中央统一指派,各站分别破解,破解后全部销毁。销毁程序和结果以中央密电码母码“木星”确认。此次行动,代号“魔鬼四十四号”! 中央情报局 看完之后,邦德本能地把那两页文件推开,似乎好像那两页纸上所描述的核爆炸的场景会给自己带来核辐射,那真是可怕的一幕。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长舒了一口气。他点燃了一根十色牌香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浓烈的烟雾直蹿他肺部的深处。他抬头看了看田中,两人四目相对,田中的眼神透露出些许善意的安慰,邦德则显得震惊而好奇。“我猜,一号就是赫鲁晓夫吧?” “不错,而二级工作站主要指的是各国的领事馆和大使馆,以及各国实际运作的情报站。这份材料很有趣,很有吸引力,对不对?” “不过,我认为,如此重要的文件,贵国却对我国保密,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个,贵国显然违反了与我国的协定。如果您不健忘的话,应该对我们两国之间的贸易及双边友好的协定十分了解。你不觉得将这份文件囤积居奇,是一件有辱国格的不光彩的事吗?” “光彩和荣誉在日本可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词汇,上校先生。不过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我想提醒阁下的是,我们盟国之间与美国的协定,那就是所有关于盟友的情报,都必须原封不动地由美国转递。如果我们连这第一层协定都不能遵守,直接将原始情报递交贵国。那按照阁下的推断,我们就更加不光彩了,对不对?美国是我们两国的盟友,这是众所周知的。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向我和我的政府求证,希望我们能够将我们的其他盟友和对手的情报第一时间交给他们,然后由他们转递。在这个过程中,不允许改变情报的任何内容,需要依据原始材料传递,就像您看到的文件那样。然而,他们对我们也是如此承诺。可是,我毫无证据证明他们一直是按照承诺行事的,事实是,为了各自利益,必须有所保留。因此,贵国何时才能从美国获得此份情报,那实在不是我国单方面能够决定的事情。” “田中先生,我想您一定已经猜到,这正是我来日本的目的所在。我对美国总揽情报的举措本身不作评论,但谁都知道,情报一旦经过转递,其价值和可信度都将降低。许多精微的细节都将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解。这种价值耗散和内容消解一方面可能是由于语义转换的模糊性和意义流失;另一方面,不排除人为的干扰和影响。就刚才的材料而言,我们读到的是敌方的指令性文件,可以说,那些直接以第一人称发出的指令,几乎涵盖了这份材料价值信息的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多。而一旦经过美国方面的转述,第一人称变成第三人称,美国再根据本国利益对内容加以增删和取舍,那么这份情报的价值必将大打折扣。其直接后果就是影响英国方面做出及时的正确决策。毫无疑问,华盛顿方面一定会这么做。他们会对核弹的威胁避而不谈,以维持英美的军事同盟关系,其实质是置英国于危险之境。但是,如果为英国设身处地想一想,就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是珍惜每一刻,对苏联方面的策略采取主动防御措施。比如说,第一小步,可以紧紧盯住那些被撤走的侨民,秘密把他们拘禁起来,这样就不至于引起恐慌。待局势平息后,再以一个合理的解释予以释放和安抚。这很简单。” “我很欣赏您的智慧,可以说,上校先生,你很有雄才大略。事实是,现在有一个机会,对阁下,对贵国……这份情报也许并不一定非要经过美国才能达到贵国。我是说,也许我们可以变通一下……”田中老虎一边说,一面露出狡黠的笑容。 “可是不要忘记,我发誓我会保密的!还有什么办法?”邦德显然有些急躁,重重地倚靠在桌子上。 突然间,田中的脸色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刚才还满脸堆笑,此刻竟然变得格外严肃起来。他的黑色的眼睛失去了惯有的光泽,似乎在着力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这真是非常奇怪,他的整个人变得肃穆而庄严,并不像那个老狐狸田中老虎。他一板一眼地说:“上校先生,让我们交心地谈一谈!说实话,我在英国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一段时光。贵国的人民对我十分友好。我对贵国一直秉持极高的敬意。”啊,邦德心想,真是一直老狐狸,演技还真不错,“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希望以一场战争为我国增添荣耀。但是,我错了。我们战败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为我们的不光彩的战争赎罪,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诫我们的年轻人,珍视和平,远离战争。我不是一个政治家,我不知道从政治上究竟该采取何种赎罪的方式。现在,我们正处于一个过渡时期,从一个战败国、一个被征服的国家,重拾自信,这很艰难。但是我,田中,我有我自己的赎罪方式,我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我欠贵国的太多。所以今天,我做了一件事情来补偿,那就是,我向您透露了我国的机密。我这么做,当然也是因为我与德科先生的私交。更重要的是,当我看到阁下为国效力的忠贞和坚持,你的克己奉公,你的忠于职守,矢志不渝,这一切让我大为感动。我清楚这份文件对贵国的重要性。你已经了解了全部内容,是吗?” “确切地说,是这样!” “那么你以你的名誉担保,不会透露给任何个人和组织?” “是的”。 田中老虎站起来,伸出手来:“邦德先生,再会,期待我们能够经常见面。”他脸颊的肌肉显得那么有力,此刻,那张脸上黄金般的笑容不带掩饰和伪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名誉有时候只是一种行为的方式和准则。上校先生,你知道,竹子会为风而折腰,因为世人都说它腹中空空,没有涵养,不够坚韧和强大。可是您想过没有,强大如松柏,就不会为风折腰吗?只要风力够大,比如我们岛国的台风,再强大的松柏也不得不折断。我之所以打这个比方,是想告诉阁下,君子言未必信,行未必果。这取决于言行的初衷,取决于职责所系。若职责系于一己私利,则即便信而果,也未必真的荣耀。若职责系于国家和人民……责任有时候就具有无可比拟的重要性……好了,车子正在外面,他们会送你回酒店。请代我向亨德森先生致以诚挚的问候,并且告诉他,他欠我一千元,因为为了他,我弄坏了国有的一部电子设备!那一千元是维修费!” 詹姆斯·邦德再次握住了那双干燥坚硬的双手。他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田中先生!”他走出了那间小小的密室,他的脑海里唯一盘旋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德科先生最快多久能和墨尔本取得联系,情报从墨尔本发回伦敦,需要多久? [book_title]第六章 偏向虎山行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大家渐渐熟稔了起来,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兄弟,这不,连日常的称呼都变得亲密了,“田中先生”变成了“老虎”,“邦德上校”变成了“邦德君”。这些细微的变化,见证了他们之间感情的升华,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合作越来越接近实施。有一次,田中给邦德拆字,这是东方常见的一种以人的名字为基础的游戏。“邦德君,你这个名字在日本语中是很难拼写的,很是独特。而且它的意义也未见得能够传递出多少敬意。因为在日本话里,邦德君的字眼形似‘bonsan’,这个词的意思是牧师,或者老朽。在日本,牧师和老人家好像都是不大受欢迎的群体。不过,一般情况,你的名字会被加一个后缀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