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新选组血风录 [book_author]司马辽太郎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21930 [book_dec]《新选组血风录》讲述幕末,来自西半球的黑船叩响了闭锁的国门,日本迎来了动荡的时代:幕府和诸藩的矛盾浮出水面,佐幕派和保皇党的斗争日趋白热化。值此多事之秋,天下有识之士和各路野心家纷纷聚集京都,一心借此乱世扬名立万。此际,一支来自江户的乡士浪人团在因缘际会之下进京,并一跃担任起京都守护的重责,由此,一个个充满着血雨腥风的传说开始了…… [book_img]Z_10018.jpg [book_title]油小路的死斗 一 阿京是京都室町一带手艺人的女儿,如今她和一个有奇怪癖好的男人,同居在洛中九条村的百姓家里。 这个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新选组的取调役——筱原泰之进。这个人一口的江户口音、身体魁梧、皮肤白暂。所谓的奇怪癖好,就是筱原一有空就到水井边,勺水洗耳朵眼。 有次,一个医生诚恳地对他说:“您还是把这个习惯改了好,如果水进了耳朵,造成那里的腐烂,会要了您的命的!”第二天早上,阿京一看泰之进又往水井边走,就快步赶上前去,一手按住井口的水桶。 “请您住手!”口气异常严厉。 泰之进一把抢过水桶,抱在怀里,向一个任性的少年一般大叫。 “不要!” “这会要您命的啊!从今天开始您就别这样洗耳朵了,要是耳朵痒,我帮你挖好了,诺,求求你了。” “多嘴。” 泰之进脸上的顽皮表情为之一变,怀里的水桶抱得更紧了。 “男人——从小孩子开始就会有很多不为人理解的怪癖,谨慎地保持这种怪癖,就是变成大人也不改。这和女人不一样,如果女人这样的话,会被说成疯癫,男人不要紧,照样结婚生子。明白吗?” 泰之进的意思是有怪癖才能被称为男人。 “我懂,但是一不小心会要你命的!” “生死有命,如果洗洗耳朵都会要了我的命,我早就在修罗场(生死战场)里成了孤魂野鬼了。”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照洗耳朵不误。 泰之进还有一个,不能乘之为“癖”的怪嗜好。这说出来让人哭笑不得,他喜欢吃猪肉,有时候不知道他从哪里拎着一块猪肉就回家来了。 “阿京,煮一下。” 这对一个普通主妇来说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可是对京都土著阿京来说,这就是个忍无可忍的工作了。 当时,日本的食用肉只有鱼肉和鸡肉,按照幕府的法规所有四条腿的动物都不能吃。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江户和大阪市井里的“妖怪屋”(肉店)里都悄悄地卖。买的人也小心翼翼,对外都说是“买药”,不说“买肉”。吃肉的时候特意把神棚用纸遮住(挡住先祖神灵的视线),吃完了烧肉的锅扔到庭院的角落里里两、三天,等晒干了才悄悄地洗。一般老百姓对猪肉更是讳莫如深。 一开始,阿京和起双手苦苦哀求对他说:“(吃猪肉)还是忍一忍。” 泰之进冷笑一声:“开玩笑,时代已经变了。京都人还是因循守旧,江户的将军后见役(监护人)一桥(庆喜)卿都十分喜欢吃猪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江户人里现在最流行的就是吃猪肉。” 一席话就把阿京顶的没话可说了,她知道自己不是泰之进的对手。和她同居的人,与其说是情人不如说是个顽童更恰当。 她和泰之进的爱情也是挺特殊的,阿京原本嫁给了一个手艺人,但是后来被休回了娘家,回家后不久就到祗园的茶屋坐了一个跑堂。 说是跑堂,可她只管传菜,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茶屋里的常客泰之进,但是泰之进很早就盯上她了。 他们第一次说话是在一天夜里,有天阿京在黑黑的走廊里,迎头碰见刚从厕所里出来的泰之进。这个男人一下子揽住了她,阿京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泰之进在她耳边喃喃道:“俺就是新选组的筱原泰之进,女人啊,就得这样才搞能到手。”说话的口气轻飘,如同在野地里捉到小鸟一般。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反正阿京是根本没法动了,后来才知道,筱原是个“练家子”,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良移心头流柔术。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想做个男人,你就到我那里当个奉公(佣人)吧。” “……” “我的下处就在九条村的茂兵卫。” 阿京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她只注意到泰之进的手,不知不觉伸到了她的裙子里面,她非常害怕。 “不要。” 阿京真想大声叫出来,但是生怕自己被眼前的这个男人灭口,只是拼命的摇头。 “这是支度金(定金)。” 泰之进硬是把三枚小判塞进了阿京的胸襟里。 “对了,我差点忘了。”泰之进显得很很尴尬,“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京。” “噢……” 两个人的对话就此嘎然而止,他晃着健壮的身体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阿京一下子虚脱了,瘫倒在地,此后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记得了。 按照新选组的规定,局长近藤勇以下,伍长以上的干部可以在营外住宿。对外这些住所号称“休息所”,这些干部的“休息所”里无一例外的都会有个女佣,其实就是“如夫人”。 泰之进和阿京同床的第一夜,带着几分歉意地对阿京说“说实话,我也想找个这个……”阿京这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武士,其实岁数也不小了。 阿京知道自己委身了一个稚气十足的男人,有时候当他抱着阿京的较小柔软的躯体的时候,会反复说:“啊,女人真不错。”有时候还会顽皮得说:“我到京都来之前,就想找个京都美女抱抱。有时候会想跟这样的女人睡一觉,哪怕死了也值。”就在这天晚上,阿京暗下决心为眼前这个男人奉献一切,泰之进时不时会穿着染满血迹,杀气腾腾的回家,这时候阿京都会吓得毛骨悚然,但是一看到那张稚气未消的笑脸,就觉得奇怪。难道这个就是每天在京都杀人无数的新选组的干部。 筱原泰之进长得不止一张稚气的脸,他不要命的恨劲,直到庆应二年三月末阿京才知道。从那以后,泰之进和身边的朋友就变得忙碌了起来,后来就发生了新选组的分裂事件。至死阿京都不能忘记那个惊心动魄的日子—— 就在前天早上,阿京送出勤的泰之进直到柴门口。泰之进还是那幅打扮,上身黑缩棉的羽织(外套),腰间别着黑腊鞘的大小刀,脚穿白鼻绪(鞋带)的雪駄(竹皮草鞋),显得异常潇洒。走到门口他回头对阿京说:“明天晚上,烧猪肉。猪肉我会叫屯营的小者(侍者)和助送来的,别忘记放葱。还有酒,有四个客人。” 这四位其中一位就是鼎鼎大名的伊东甲子太郎,伊东可不是简单的人,他虽然顶着新选组的参谋,但是他的辈分比副队长土方岁三还高,在新选组里可以说一不二。剩下的三位客人是茨木司、富山弥兵卫,毛内有之助。 “是”阿京如同接受命令一般点了点头,泰之进一脚跨出了门口。阿京抬头一看,赏花季节的京都,天高云淡,东大寺的佛塔如画一般浮在天边。 二 后来才知道,这天下午,筱原泰之进从屯所出来以后,就和铃木三树三郎到清水去看樱花,看完花就准备到祗园老相识的茶屋里去喝花酒。 这天是庆应三年三月三十日,事件是这样发生的,这时筱原和三树三郎正走上三条大桥。 夕阳西下,霭气漂浮在桥下的河原上。这天京都的落日异常鲜红,桥上的行人的脸都被染得红红的。泰之进已经有些微醺,不过铃木三树醉得更厉害,铃木本身就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现在更是脚都站不稳了。 铃木是新选组的伍长,属于下级干部。但是下级干部经常会出现在战斗的第一线,所以被选拔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个传统自从新选组成立以来就没变动过,所有人在加入新选组时,要在近藤勇,土方岁三的监视下进行武术考试。然后按照武术考试的成绩,决定应试人员的入队与否,和入队后的官职。铃木属于特例,是因为他靠着伊东甲子太郎的亲弟弟的牌头。他使的北辰一刀流比普通队员都臭。 伊东自然知道他亲弟弟那点本事,自从铃木入队以后就经常托付泰之进:“你就当三树是自己的亲弟弟,多照顾他一下。”他们是江户时代以来的老朋友。 “三脚猫”的三树三郎现在就走在泰之进不远的前方,脚都站不稳了。 这时对面走过来三个武士打扮的人,看上去好像是日本西部的脱藩武士。人没到,满身的酒气就漂了过来,看样子刚赏花回来,喝的不少。 三树三郎跌跌冲冲地迎了上去,正好和左面的一个武士撞了个正着。 “无理者(没礼貌的人)!” 三树扯开嗓子叫了起来,他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刀。全京都的老百姓都知道新选组是到处惹事生非的,但是现在三树这样无理取闹还是太过分了。 桥上的行人都驻足观望,三树这下更起劲了,嘴巴里一边发出“啊、啊”的怪声,一边挺直了腰。这幅架势只能吓吓老百姓,练家子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雏”。 对面的三个浪人倒是不声不响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内行一看就知道这帮人不简单。泰之进一看形势不妙,向赶上去劝架。可是等他跑到跟前,对方三个人的刀尖已经快砍到铃木三树的头顶了,他一闪身扯开了铃木。 接着一脚甩掉了雪駄,就说:“拙者(我)是新选组的筱原泰之进,你们冲我来好了。” 对面三个人一听到新选组,脸上马上变色。他们知道自己惹了“丧门星”了,脚下也向后退了三四步。泰之进是有名的剑术家千叶的门下高足,那里教的不是花拳绣腿,都是战场上的真家伙。对方一看泰之进的呼吸就知道了,那种有控制的呼吸,就是要在调整自己、寻找对方的破绽,然后趁虚而入、一举突进,取得胜利。 泰之进先盯上了三个人中个子最大的那位,只见他手中刀光一闪,朝前冲了过去。后面有人偷袭他,刀已经划到了他的背上,但泰之进不躲不闪,还是义无反顾将刀砍了下去,那个大个子右手往上一挡,胳膊上露出了破绽。 虽然这是有一瞬,但泰之进还是捉住了这一机会,手起刀落砍了下去。 “够了吗?” “砍得好!” 大个子男人刀交左手,虽然泰之进的刀伤着了他的右臂,伤口不深、流下了几滴血洒在桥上。 泰之进第二招更是空前绝后,他的刀不偏不倚地砍在大个子男人手臂,刚才还浅浅的伤口,这次连腕骨都砍断了。泰之进的刀又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那只右臂如同天边的孤雁,忽忽悠悠地飘向空中,然后摇摇晃晃地落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 “快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三人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开人群遁去。这时泰之进脸上才露出了少许酒意。 “铃木,别卖呆了。” “是。” 三树三郎用力地的摇摇头,不过泰之进看见他异常兴奋,两个捏紧的拳头,不停在抖。 两人走了不远,来到寺町誓愿寺前时泰之进感到右腿有些湿漉漉的。 (我尿裤子了?) 决斗的时候,大小便失禁是常事。泰之进一点不惊讶,撩起袴(裙裤)就看。 是血,小腿上全是血。 (坏了!) 泰之进开始寻找伤口,摸到了裙裤的腰部上时,他的手指摸到了一个洞。伤口只有一处,不过深有一寸。处于兴奋状态的泰之进,根本不感觉痛。 “喂”泰之进说话时腮帮子都痉挛了,“今天看来老子要归位,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拉。” 吓绿了脸的三树三郎,看了看伤口,说:“看上去伤口不是致命的。” “我说的是我的肚子。” “欸?伤口不是在背上吗?” “你这个人真是二愣子。” 泰之进知道和这个爱惹事生非的胆小鬼说什么都是白费。他顺手叫了乘驾笼(轿子)回到了九条村的家,马上叫阿京请个外科医生来。 “怎么啦?” “我在祗园上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 泰之进为了装的更像,特意用手扶住了腰,像老太婆一样。阿京也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等她手忙脚乱地准备好干布和热水,泰之进已经走进了房间,在动手术时也不让阿京进房间帮忙。 等阿京送走医生,回房撩开卧房的门帘,她吓了一大跳。泰之进靠在房柱上,正准备拿把短刀往肚子上捅,阿京看过切腹自杀的戏,不过亲眼看见大活人这么干,出娘胎还是头一遭。 “你看见啦?” 泰之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如果阿京接下去掉头一跑,可能泰之进就真的要自我了断了。 “你把眼睛闭上,别动,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要做甚?” “这个”泰之进指指肚子。 “这是啥,你要拿肚子干甚?” “有办法,我就不这么干了。” 新选组的队规与其说严格不如说残酷。 新选组在日本历史上享有“最强杀戮团体”这一“美名”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他们的队伍里有幕末最强的剑客群,但是也有人说是因为那近乎秋霜般残酷的队规。 近藤和土方知道人性中有天生的畏死心理,他们对在日本武士社会已经消失的传统武士道非常崇拜,并且妄想以这种武士道来统治手下这帮亡命之徒。如果队员在战斗中出现了一丝胆怯,不管什么理由——一律处以砍头、暗杀、切腹等酷刑。自从新选组成立以来被处决的不下二十余人。 比如说,古代日本的传统是大将在讨死(战死)的情况下,部下可以撤退。但是新选组定了一条严厉的队规: 组头讨死,组众从死; 又如针对组员在战斗中保护牺牲的战友撤退的行为; 虎口求生,不能以护卫遗骸为名撤退,哪怕是组头。 这类严厉的规则即使在战国也极少见。 他们还有一项空前绝后的队规,如为了私事进行私斗,自己受伤但不能击毙对方,不管什么理由,一律切腹。 这就是让所有的队员明白,如果不把对手整死自己也是不能活下去的。这样就逼着队员不得不变得彪悍。泰之进发现自己的伤口以后,显得如此惊慌失措就是因为这条队规。对手跑了,比这更糟糕的是自己的伤口在背上,他知道这次自己绝对死定了。 “现在事情都到了这样了,除了切腹就没其他出路了。何况我又是队里的非违监察役(监察委员),只有漂亮地切腹才算个爷们。” 泰之进说话时的口气显得斩钉截铁。 阿京表面上顺从的点点头,但是肚子里盘算了其他主意。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这个举动,后来会酿成了新选组规模最大的内部斗争。 “这么说,您是决定要切腹啦?” “噢,当然要干!” “但是,那我要问问老爷,你要是死了,我应该把你的遗发送往哪里?您太太的贵处在哪里?” “我老婆……靠” 泰之进还是光棍,他狠狠地往啐了啐,他向阿京叙述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久留米藩足轻(低级步兵)家的出身,其他人可以靠内职(零活)养活家里,他父亲因病很早失明,根本没法养活一家人。在这个贫穷的家里,泰之进幼年时代的食物除了粥还是粥。等到大哥继承了父亲的职位以后,家里靠大哥画加留多(画片)贴补家计,总算缓了口气。他到神田的于玉池附近的玄武馆学习剑道,他进步很快、不久就升进到大目录(优等生)。后来他又向邻居请教会良移心头流柔术,不久水平就超过了他的老师。 可是不管他武艺多么精熟,足轻家庭出身的他,只能寄居在大哥家里吃闲饭。吃饭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娶妻生子了。泰之进很早就下定决心要脱藩了。 很巧的是,他的同门前辈——常陆志津久脱藩浪人伊东甲子太郎,正好在深川佐贺町开了一家教授北辰一刀流的道场。伊东能文能武,长于舌辨,在江户府内攘夷论者和志士之间有些小小的名气。他自比潜伏在深渊的蛟龙,一旦时机成熟就要冲上云霄,所以自诩别号“蛟龙”。伊东的道场规模不大,但是集结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志,一直等待时机。泰之进正好经常到这里来玩,所以也被熏陶着有了攘夷之类新思想。 到了元治元年六月五日,新选组局长以下全体队员,突袭京都的三条小桥池田屋旅馆里,将在里面的各个藩的浪人一网打尽。这个事件轰动京都,江户也为之震动。幕府对新选组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并且决定增招队员。江户风传局长近藤勇一直逗留在江户招募队员,这件事泰之进也知道了。 有一天,泰之进到伊东的道场玩,正好遇见甲子太郎。 “过来谈谈如何?” 请他到后房,伊东身为道场的馆主,不过年纪三十刚出头。泰之进比他还大五岁,伊东对他非常尊重。 “我是个粗人,复杂的事不懂。” “不必,你看了再说,不必着急,——这个” 伊东拿出一封书信,发信人是新选组的近藤勇。后来才知道信是伊东千叶门下的同门师弟,新选组的副长助勤藤堂平助亲自送来的。 “什么东西。” 伊东是个漂亮小伙子,平常的眼神也是异常冷峻,可是这时泰之进看他的眼神却异常诡异,要知道伊东是个彻彻底底的勤王论者。 泰之进看完了信,狂笑着把信纸往旁边一扔,说: “这个对我来说太复杂了。你要舍生取义,还是做佐幕派的走狗,就这么简单,旁人说什么都没用。男人对自己的人生就要义无反顾的赌一把。” 泰之进对当时流行的攘夷论者比较赞赏,但是他对思想问题的一点不执着,它既不是佐幕派也不算尊王论者。他的思想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痛快快的渡过这一生。对伊东的那些花花肠子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要动脑子。”伊东看着泰之进那张毫无邪气的脸,心想:“他倒是痛快。” “你为人爽直,但是只是匹夫之勇,担当不了国家的重任。” 泰之进听见这个话就坐不住了,他是个喜欢思想论理的不服输的人,属于那类比较容易被煽动的男人。不过泰之进头脑简单,活得更简单。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想进入新选组,利用那个集团的力量,集结郎党,为攘夷和王室尽忠。” “这样的话,你会变成清川八郎的。” 清川这个背景复杂,思想奇怪的谋士,在文久三年四月十三在江户赤羽桥附近,被见回组的佐佐木只三郎暗杀了。 此人的政治理想是以京都为中心确定一个新政权,并以这个政权推行攘夷理论。但是在实际中他采取的行动是,他向幕府建议,为了镇压流入京都的诸国脱藩浪人,必须成立一个新征组(新选组的前身)。新选组成立后,他又悄悄进入京都,向有先进思想的公卿意图把这个组织转化为革命组织。 “伊东兄,像清川那样不行,天天想着搞这些小动作,不可能得到天下!”泰之进对面前和清川一样,才高八斗的伊东,只能这样劝解。 “您过虑了,我绝对不会做清川第二,我会忠实地为这个组织服务。然后我会彻底改变近藤、土方的思想的,你瞧好了!” “你有这个自信最好,自己一个人去干好了。” “这,我义不容辞,但是干大事需要帮手,特别是向你这样的高手。说实话,这次如果你不和我一块加入新选组,我就放弃这次行动。” “什么什么?” “我啊,在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只在江户靠着开道场维持生活,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我——一介浪人没有搅乱天下的能力,但是我可以借助新选组的背景干大事。怎么样?筱原君。” “我啊……” 泰之进嘴上不答应,但是心里已经决定好了,他和伊东一样,认为在江户实在是“龙困浅滩”。如果能够靠自己一身本事,堂堂正正的像武士一样生活,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沉默了一会儿,泰之进开口了。 “我决定和您一块去京都。不过你说的那些复杂的事情,和我不对路。我跟你去,就是准备拿扶持(工资)。” “到底是性情中人。” 伊东显得非常高兴。 他很快就集中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 这批人就是后来被称为新选组中的伊东派,他们在新选组里属于一个非常有特色的集团。在他们离开江户是在元治元年深秋的一个夜晚,伊东和泰之进为首,加上伊东的亲弟弟铃木三树三郎,加纳道之助、中西升、佐野七五三介、服部武雄、内海八郎,一共八个人。这些人都是超凡拔群的剑客,但是几年以后,这里一半人都成了故人。 伊东一到京都,就让其他人找房住下,自己亲自到新选组的壬生本营,去和近藤和土方办交涉。 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们很快就受到了破格的待遇。近藤对这些“外来的和尚”礼遇有加,水平甚至超过了对他们对自己从江户带来的四十几个队员的待遇。 首先,伊东甲子太郎被任命为参谋,级别上和副组长土方岁三一样,并兼“文学师范头”。泰之进官拜“诸士取调监察役”,兼“柔术师范头”。铃木、加纳、中西成了伍长,剩下的佐野七五三之介,服部武雄,内海二郎才当了普通队员。 之后泰之进在蛤御门事变中奋勇战斗,打出了自己的名气。到了庆应元年他又接受命令,在搜捕大和、奈良的不法浪人时,更是杀人不眨眼。 他们以伊东甲子太郎为首的五个人组成了特别搜查队,每天在城市中巡逻。有天夜里泰之进和久米部正亲(队员)两个人单独巡逻,他们带了一个仆人,让他手持写着“新选组”的灯笼。一行人先从旅馆着手,一间一间查,不知不觉就到了游女町(红灯区)。 到了十字路口,就见前面路灯突然灭了。后来才知道共有五个浪人埋伏在路灯附近,商量好以灯灭为号,准备一起动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容得泰之进缓过神来,这帮人蹿了几下就到了泰之进面前,泰之进下意识的将身子弯了弯。这些动作都是长期练习得到的成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缓过神来的时候,对手已经被他一个背跨扔进了地沟里去了。 “什么人?” 他边说边脱下了外套。 眼前的情况是敌众我寡。 那边久米已经和另外三个人交上了手,忙得手忙脚乱。站在泰之进面前的是个身材瘦削的高个子,一看就是个头头。这人手里拿着把长刀,一寸一寸朝他逼过来。 “请报上名来,你不知道我是京都守护职会津中将麾下的新选组的(人)吗?” 泰之进直到普通的蟊贼草寇,听见这个名号十之八九就会吓得抱头鼠窜,可是这次对手却与众不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别逼我动手,只要你说名字和藩名就可以啦。” 事实上,泰之进连刀都没拔,他和那些滥杀无辜的队员不一样。这大概是受伊东甲子太郎的影响,加上泰之进本来也是个好脾气。 僵持了一会儿,对手蹿了过来。 “哎呀!” 瘦高个使出吃奶的劲从正面杀来,泰之进买了个破绽,顺势扯助了这个人的右手腕。使了使巧劲,就掰折了对方的小指。接下来顺势使了个背跨,让瘦高个来了个嘴啃泥,一脚踢飞了对手的刀,趁着对手没有反应过来又拔下了瘦高个的短刀。失去了所有武器的对手只能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你别跑!”泰之进赶了上去。 “你忘记东西啦!” 泰之进将瘦高个的两把刀捡了起来,顺着他的背影就扔了过去。然后一转身就朝着久米部刚才格斗的地方跑了过去,跑到那里才知道围攻久米部的三个人全吓跑了。 这件事在队里成了新闻,但是副长土方岁三听到消息后,却板起了脸。 “你身为队里的监察,做这样的事太有失体统了。你要是耍空手入白刃,干脆去当卖艺的好了!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要我切腹?” 泰之进一点不怕,准备正面对抗近藤、土方的无理的队规。他“孤胆英雄”的故事在队里早就传开了,现在他有土方不敢对他动手的自信。 “筱原君,你甭笑了!” “不是,我听副长的口气,好像说着说着就要让我切腹啦。” “切不切腹,全在你自己!”土方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意思很明白,如果再发生斗殴不死人的事,就有你好看了。 “全在我自己?”泰之进装傻。 “是的,你要是再这样干,再发生这样有失体统的事,那我只好要求你自裁以谢天下。” “不好意思,请问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 “你就当近藤先生好了,他对你这次的表现非常满意。” 正是因为有这次死里逃生的经验,泰之进知道这次三条大桥上发生的事,可能是很难逃过的一劫了。 阿京听完,微微点点头说:“我晓得了。” “既然这样,切腹也不是赶早不赶晚。你既然要做好汉了,那也要喝点酒,吃点饭,做个饱死鬼。” “喝酒,也好。”泰之进显得很开心,对这个喜欢杯中物的男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提议了。 阿京马上搬上了准备好的味噌(大酱)和干鱼,泰之进就大嚼了起来,酒入愁肠,话就多了起来,“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阿京你就唱歌跳舞,让我乐一乐。”喝到兴头上,他背上伤口又开始渗血了,把刚包上的干布都染红了。但泰之进还是不肯放下杯子,只喝到东方报晓,才被酒劲和剧痛给弄昏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已经夕阳西下了。居停的庭院内种着十几棵松树,树间种着的樱花树枝头上花开正旺。只见阳光从松枝之间落下来,照在花瓣上、一阵凉风拂过,花瓣飘荡荡落在地尘埃。这在泰之进眼里就是一幅极乐世界的风景画。 “阿京——” 只见泰之进高喊一声,就呆呆得就跌坐在屋檐下。人是很简单的动物,昨天晚上他满脑子的切腹、切腹。可是只过了一晚上,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对自己的这种改变,泰之进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感动。 “我,算是重新投胎了。” 阿京听到这话,捂住嘴“嘿嘿”笑了笑,眼睛里闪着泪光。 “西方极乐世界,什么时候都能去。现在我还不会切腹。” 其实这些早就在阿京的算计之中了,看着一切都按预料发展,刚才还遮遮掩掩的笑容更灿烂了。泰之进看在眼里,那幅梨花带雨的样子,简直比洒满庭原的樱花瓣都显得美丽。 “对了。” 泰之进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想吃猪肉了,今天中午我本来越好和伊东一块去喝豚汁(猪肉汤)的。现在赶快找人到队里去通知一下,就说我偶感风寒,不能出席。哈哈,刚重新投胎,耳朵就痒了。” “您又要洗耳朵?” “小家子气,我只要不死就要洗。” 泰之进大步走到水井边上,勺水洗开了耳朵。一边洗着耳朵,心里也打定主意,要将受伤的事情永远隐瞒下去。 也就是从泰之进决定隐瞒受伤这件事开始,他就下定决心,准备造新选组的反了。 以前“尊王攘夷”的伊东甲子太郎当着他面批评新选组时,他总是听完算数。他这么想:“既然进了新选组,那只有老老实实服从这个队规了。” 现在他完全变了个人,至于是什么理由,他自己说不清楚。说实话,这就是人性中贪生怕死的本性而已,但是要这个平日里很阳光的大男人,承认自己的贪生怕死,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种尴尬逐渐变成了压抑,压抑总要找个发泄的对象。很巧,眼前就有个对象,那就是新选组中的主流派。 新选组的主流派,是指近藤道场的同门土方岁三、冲田总司等人。自从泰之进加入新选组之后,从来就没有对土方岁三有过一丝好感。当然讨厌土方刁钻尖刻的人不止他一个,但是大多数人对近藤的豪侠之风都异常崇敬,所以新选组表面上还算团结。讨厌近藤的人凤毛麟角,泰之进就是其中之一。 泰之进的变化逃不过伊东的那对“光棍眼”,有天,他和泰之进一块喝豚汁的时候,就故作惊讶的说:“你总算明白我说的道理了。” 伊东虽然知道泰之进生活有些异样,但是压根不知道他背上伤口的事。假设他知道泰之进背上伤口的事,也不会联想到这次受伤带给泰之进的是什么。 三 最近,参谋伊东在队里的人缘变得非常好。 近藤如果知道队员有违纪行为,大约只会说两个字:“杀了。” 正因为近藤、土方实行如此毫无人道的统治方式,自从新选组成立以来,他们成功统治了各地前来参加组织的亡命之徒。可是自从伊东加入新选组以来,近藤再要说杀人,旁边的伊东会来劝解:“算了算了。”因为伊东这句话保住小命的队员,不在少数,伊东的崇拜者也越来越多。这种慈悲行动当然是伊东的性格使然,但这也可以认为他在放交情,在新选组里培植自己的势力。 土方岁三从一开始就冷眼旁观伊东这种“挖墙脚”行为,但是到了庆应二年,伊东的行动终于到了他忍无可忍的露骨地步。 伊东推说“为了游说”,放下队里的队务不管,单身到广岛、名古屋、九州岛旅行,并趁着这趟机会,和各地的勤王家频繁见面,巩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其中最让人觉得可疑的就是他在广岛和长州藩建立了亲密关系,有人看见他进出今出川的萨摩藩邸,还有人说他和中村半次郎(后来的桐野秋利)不清不楚。这在京都成了公开的秘密。 “那人迟早变成清川,总有一天,他要拉出去一批人,造我们的反。” 土方对近藤这么说,近藤早就注意到清川和伊东相貌相同,眼角露出的高傲眼神更是有几分神似。 “那就好好查一查,最好在他还没有闹事之前,悄悄地的把给做了。” “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伊东和我同等级别,树大招风,我以前听到这话的时候,还以为是别人造谣哪!所以一直隐瞒到现在。”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近藤微微朝土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除了土方,不会有第三个人看见。 伊东也不是省油的灯,也感觉到了渐渐逼近的危险。 他倒不是警惕性太低,他和近藤的心腹藤堂平助将心里的怀疑都说了,并要求藤堂告诉他近藤的动向。他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近藤准备动手,他肯定先把近藤放倒。 但是伊东为什么不离开这个虎穴哪?主要他认为还没到离开新选组的时机。 直到江户时代就开始盟友筱原泰之进赞同他离开新选组,他才真正决心离开新选组。伊东这样做事犹豫不决的知识分子,一定要泰之进这样豪放的野小子在后面推他一把。 泰之进觉得伊东最近很奇怪,就在庆应二年二月的二月二十五日这天,请他到九条村自己家里吃豚汁,酒过三巡,他突然向伊东提问:“伊东先生,你现在考虑什么。” 伊东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其实他早就有所行动了。最近他刚和萨摩藩的中村半次郎商量要搞一个“御陵卫士”浪士团。这个组织的勤王色彩很浓,这事办的很秘密,对外说斡旋的是个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老和尚(五条大桥附近戒觉院长老,戡然。)没有露出半点他们的后台是萨摩藩,他们小团体的运营经费也是从萨摩藩京都藩邸支出的。但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怎样逃离纪律如铁的新选组。 伊东考虑再三,还是将这个心里的秘密告诉了泰之进。 泰之进听完伊东的话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是这件事,说实话土方已经开始行动了,什么秘密都瞒不过他那双光棍眼。先下手为强,还不如堂堂正正说清楚,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来如此,壮士本色,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这么想,与其耍小聪明,还不如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算了,弄不好这样做反而会出乎他们的意料,打他一个措手不急。” “明白了,筱原那你准备怎么办?准备跟着我们一块干吗。” “当然。”泰之进平静的回答,一听到泰之进这话,伊东马上露出了笑容,情不自禁地击节称快。 “说得好!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才敢下决心干这一番回天动地的大事业。我记着你的好。” “哪里,别给我带高帽子了。” 泰之进微微一笑,又寒暄了几句,伊东就离开了。等伊东一走出家门,泰之进就大叫:“阿京,阿京,今后我终于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赤膊出去乘凉的男人啦!” 这是泰之进的心里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伊东脱离新选组,泰之进背上的伤口起了很大作用。 四 最近有人传说幕府要正式提拔新选组了,事实上几个月以后,庆应三年六月幕府正式下令将新选组归入幕府的编制。伊东一看这是个脱离新选组好借口,所以有天叫上泰之进到七条醒井的近藤的下处,拜访土方和近藤。 伊东说起御陵卫士时语气平静,内容却是口若悬河。 “我和我的同仁不想被幕臣身份所拘束,所以准备另外组织一个浪人队伍。这绝对不是脱队,只不过是暂时的分开。您可以看作是新选组的另外一个分支。虽然我们和萨长有关系,但是我们会把和新选组的关系做到绝对保密,在外围帮助新选组的活动。” 近藤的心里跟明镜一般,伊东的话都是诡辩,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土方已经忍不住了,涨红了脸拉开架势准备开打。近藤用手止住了他,转身朝着泰之进说:“你怎么想?” “我吗,说实话对打打杀杀厌倦了,完了。” “噢,一路顺风。” 近藤心里早就打好主意了,话变得非常少。 脱离新选组加入御陵卫士的一共十五人,到了庆应三年三月十日,他们正式迁入五条大桥的东面的长圆寺。到了六月八日他们在高台寺月真院挂上了“禁里御陵卫士屯所”的大旗。他们这个组织是得到京都朝廷的许可,大旗上清清楚楚地染着菊花和桐叶御用纹章。 伊东是个有经营才能的人,到处奔走,筹集了一大笔经费。当时东海道五十三个驿站睡上一晚,连吃带住只要二百文。根据伊东的手记记载,他们队伍的餐费一天就有八百文。说实话,高的有些奢侈。 可是,新选组那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筱原君,看来近藤完全理解了我们的想法了。” 伊东对自己的天才说服力很有自信,除此之外,他也有些麻痹大意了。 “佐野和我想得一样,据说近藤最近显得很开心,经常到月真院吃花酒。” 佐野就是佐野七五三之介,伊东到底还是留了一手。为了以防万一,在新选组留了佐野、茨木司、中村五郎、富永十郎四个亲信,以通款曲。 “嗯,还不知道勒。”泰之进就没这么自信了,他知道新选组搞肃清时,土方、近藤都是用些武士所不齿的肮脏手段。照泰之进看来,土方和近藤都不是武士家庭出身,祖祖辈辈都农民,这就是铁证。 泰之进看得很准,近藤和土方早就在暗中摩拳擦掌了。 “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白天动手太招眼,要干得彻底,但又不能惹出什么风波。土方你怎么想?” “首先要把他们留在队里的四颗‘钉子’给拔掉,这事就让队里人干好了,这事要做的秘密,如果露了半点风声,月真院那边就会有防备了。要收受他们还得另外找个地方。” “你就放手去干吧,我来为你撑腰。” 没几天,土方就把那四个“钉子”叫来了。 “现在急需一大笔钱,我已经派人到黑谷的会津藩邸去办交涉了,你们只要去领钱就可以,这笔钱大约二千两。” 土方这招很厉害,新选组的对费一直是会津藩邸支出的,隔三差五的会派人去取钱。 “土方先生也去吗?” “嗯,我也去。” 四个人一点没有怀疑。 伊东特意安插的四个间隙就这么被骗到了黑谷的会津藩邸,领到了钱,藩邸大排酒宴,请四个人喝酒,喝着喝着天就黑了。 “好吃好喝。” 会津藩主管接待的人,很殷勤地劝酒夹菜,左一杯、右一杯就把他们全干得神志不清了。土方的阴谋终于付诸实施了。 这时——泰之进和伊东正在东山的高台月真寺喝酒,突然一阵悲鸣传进泰之进的耳朵,“我好像听见一阵奇怪的叫声。” “你喝多了。”伊东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当黑谷的会津藩邸的四个奸细将醉未醉的时候,一对拿着长枪的新选组队员已经悄悄进入了藩邸,领头的就是大石锹次郎,他有个外号叫“人斩锹次郎”。这个人不论剑术还是人品都不过尔尔,但是他喜欢杀人,甚至成了一桩嗜好。近藤在策划暗杀队员时,总是要用这个杀人狂的。 这时,刚来藩邸的土方,还没喝几杯,就被会津松平家的家臣请了出去。 “麻烦你到旁边来一下。” “好的。” 土方很轻快的站了起来,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埋伏的甲士知道土方走出房间时,那就是动手的暗号。十几个人一块涌进房间,四个半醉的人那里对付的了这帮杀手,三下五出二就成了枪下的冤鬼。 锹次郎这个虐待狂,叫人将尸体用枪支着,用尽吃奶的力气捅了好多次还不停手。到最后土方都看不下去了,说:“住手。”锹次郎这才停下来,不过手停下来,脚还没停下来,他拼命用脚踢已经气绝的佐野七三五之介的脸。不过佐野突然“诈尸”了,他随着锹次郎的踢他的节奏站了起来,“它”迅速的拔出了胁差,慢慢悠地将刀举起,只见刀光一闪,把锹次郎砍了个“满脸花”,但是伤口很浅。看完了“它”又慢慢倒下了,彻底变成了死尸。据说这是锹次郎在对佐野“尸体”发泄兽欲的时候,把处于弥留状态的佐野给踢醒了,他拼尽全力,用自己的行动表示了对锹次郎的憎恶。 说些余谈,不久之后,官军进行东征,新选组在甲州胜沼被彻底击溃。大石居然打扮成一个老百姓,跑到武州板桥官军的驻地,自称“锹吉”。 “加纳道之助老爷在不在啊?” 加纳道之助是和伊东、泰之进一样,也是御陵卫士出身,后来加入了官军,成了一名士官。 加纳出来仔细一看,眼前土拉巴几的人居然是臭名昭著的“人斩锹次郎”,实在吓了一跳。更吃惊的是,锹次郎居然要求加入官军。 “大石,你他妈还算人吗!”加纳咬牙切齿的说到,“黑谷会津藩邸你对佐野作的事你不会忘记了吧?看来你是忘记了,我来让你好好想想!” 加纳叫人用尽一切酷刑对付大石,等到他不成人形了,才砍头示众。 话接上文—— 对于会津藩邸的事件,新选组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彻底。在东山月真院的伊东、筱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半个月之后,庆应三年十一月近藤勇以新选组局长的身份,向伊东甲子太郎发出了一份招待状。 招待状是由近藤侍从送来的,内容大致为:“好就没有听见您的侃侃谔谔之谈了,十分想念。请驾临寒舍,听听您的高见。” 伊东很爽快地答应了,说马上就去。 泰之进拦住了他:“不去为妙。” “什么呀?那小子正直的很。”伊东认为近藤很崇拜自己,特别是自己渊博的学识。 “伊东,你认为近藤是什么君子啊?他根本没有武士应有的气节和正义,他就是出生在一个没有教养的老百姓家里的。” “英雄出自草莽,我想听听天下现在的风潮如何。” “那…… ,你就带几个护卫去好了。” “一个就够了,我是伊东甲子太郎。” 伊东不光是个文人,在江户他的剑术就是大大的有名。但是这也给他造成了不幸,他不但对自己的学问有自信,对自己的武艺也非常也感到骄傲。 近藤宴客的场所在七条醒之井兴正寺他藏娇的宅子,虽然是“妾”宅,但是规模宽大豪华,绝对不比有实力藩王家老的宅邸差。 小妾的名叫孝子,她的来历很有意思。近藤有好几个小老婆,其中的一个是大坂新町的红牌游女——深雪大夫,她是个绝色佳人。可惜红颜薄命,做了近藤的小妾没几天就病死了。近藤将深雪大夫的妹妹接到了这个宅子。虽然孝子不是风尘出身,但是她从小在新町那个花街柳巷长大,迎来送往、猜拳行令都是非常拿手的。 伊东就被这“夫妻”二人左一杯、右一杯的猛灌。 到了伊东辞去时,已过了亥时(晚上十点)。等伊东走远了,近藤将土方找来:“准备好了吗?” 土方默默点了点头。 伊东为了醒醒酒,特意不坐驾笼(轿子),左手拿着画着菊花桐纹的灯笼,背着右手朝高台寺走去。 夜静更深,满月高挂,只见前面黑黝黝的一团,那就是东山了。 伊东走上木津屋桥时,哼起了“竹生岛”小调,一过桥,左边就是大片的草地。右面的房子最近刚着过火,伊东醉眼朦胧,没有注意到破房子上有几块板被人微微撑开了。 当伊东摇摇晃晃从破板前走过时,从破板里捅出来三枝长枪。 小调嘎然而止,灯笼落在地面上忽忽的烧了起来。 一支枪穿过右肩刺进了咽喉,刺客用的力气很大,伊东被刺着他的枪吊着,远看就像站着一样。 伊东这时彻底酒醒了,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杀手,心中暗算有几个敌人。 他慢慢地将腰中的刀拔了出来,这时大石锹次郎悄悄地来到了他身后,准备动手。这时一个叫胜藏的人站了出来,这人过去是伊东的马僮,现在成为了新选组的正式队员。 “大石先生,你还是把这个(杀人任务)让给我把,我想做些成绩。” 话音刚落,胜藏的刀就劈头盖脑地朝自己老主人砍了过去,刀口正中肩头,就听到伊东骨头被砍断的声音,但是伊东还是屹立不倒。他开始用北辰一刀流反击了,只见这条汉子右手一挥,胜藏“哇”了一声就倒下了,只见他脑袋裂成两半。 伊东终于面不改色的慢慢倒下了,嘴巴里还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大石又逼了上来,走进一看,伊东终于断气了。这时土方的终于现身了,拍拍大石问:“死了吧?”语气里没有半点生气。 “是。” “干的不错,就把这个(尸体)当成诱饵,拖到七条油小路的四叉路口那边去。” 大石又朝伊东身体上砍了一刀,伊东这次再也没动弹。土方指挥众人扯着伊东的头发往七条而去。这时夜静更深,伊东仙台平裙裤上的大片血迹很快就接住了,成了平板一块。虽说经过了一场恶斗,但是伊东的表情很平静,平躺着的他让人不敢相信他已经断气了。天边挂着一轮满月。 埋伏在四叉路口角角落落的新选组队员总共有四十多人,土方动员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暗杀伊东,而是要为另外一场屠杀做准备。这么大的规模,自从池田屋事件以来,还从未有过。 他们被自己的上司安排到附近各处,有的还敲开附近老百姓的家门,埋伏到二楼,或是院子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准备袭击前来收伊东尸体的御陵卫士,不,说袭击不如说意图全歼更合适。 不一会,周围就恢复了宁静。町役人(地面上的管理人员)很快发现了伊东的尸体,但他们知道这个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伊东时,吓了一跳。赶忙奔到东山月真院大本营通报。 这时,在月真院御陵卫士大本营值班的只有七个人,其中就有泰之进。 “怎么办?”伊东的亲弟弟铃木三树三郎问道。“对手都是老相识,大概这件事能够和平解决吧?” “铃木君,别作梦了,这次只能杀进去了。” 开口搭腔的是服部武雄,他使的一手北辰一刀流,据说他的水平比号称新选组剑术“第一”的冲田总司都高明。 “但是,我们只有七个人。” “七个人不少了,说不定伊东的遗体拉不回来,我们七个人还要在那里挺尸哪!七个人都拼光了战斗才算结束。” 话音刚落,服部就到里间把盔甲箱拿了出来。 “干吗?这是干什么?” 倚在房柱的泰之进终于开口了。 “拚命啊!” “你住手,听町役人的口气,对手至少有四、五十人,七个人去找他们拼命,就是羊入虎口,一去无回。我们穿着盔甲去拚命,肯定会被后人所耻笑。既然是找死,那就死的潇洒一点。” “好。”大家同声回答,说着就解开了刀上的绳子,用绳子绑住了袖口,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准备。他们为了搬运伊东的遗体,还叫了一驾空驾笼。当一行人翻过高台坂时,清雾散去,满月清辉,地上的景物一清二楚,九尺之内双方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加纳道之助说道,不过因为寒冷和紧张,牙齿都冻得发抖了。一旁的藤堂平助点了点头。“我从新选组刚成立到现在,还没有带着七个人和四十个人干过。” 泰之进一直没说话,默默地在月光下走着,他在唏嘘伊东这个才子居然是如此末路。更没有想到他死了还要给自己这么多麻烦事。想着想着,伊东那张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感到异常感慨。 一行人走进了油小路。 到了四叉路口,就看见了被扔在那里的尸体。 “把他放进驾笼里去。” 泰之进的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就想起了脚步声。 “别管尸体了,杀出去。” 泰之进边说边一招左袈裟,砍倒了一个。 他马上命令服部和毛内有之助对付正面的敌人,泰之进和富山对付东面,铃木和加纳,藤堂对付西面的。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他们马上被源源拥来的敌人给拆散了。 藤堂平助被敌人包围,身被十余创,当来到东侧的水沟中仰面朝天滑倒,被赶上来的敌人砍成了肉酱。 服部武雄更是厉害,他和敌人的死斗之惨烈,大概可以在幕末的历史中无出其右。他一直背靠一家老百姓的门柱,他挥着三尺五寸的利刃,把马乘提灯叉在腰间,借着摇晃不定的灯光,和不断涌来的敌人搏斗。终于,他背脚边的尸体绊倒了,堆满的尸体让他施展不开身手,被赶上来的原田左之助刺了一个透心凉。尸体被扔在路边五天,居然没人敢收尸!发生的第二天,据说有个叫小山正式的学究路过这里,看到服部尸体身中二十余创,但是面色平静,一点不像经过了一场恶斗的人。 毛内有之助是津轻弘前藩的脱藩武士,他的身手很好,会的武技也多,在新选组里有“毛内百人艺”的别称。但是在这天的生死搏斗中,手中的刀突然断裂,他正要拔出胁差再接再厉,很不巧被敌人砍掉了整只手。他还要继续徒手搏斗。但蜂拥而至的敌人砍得面目全非。 昭和初年,东京日日新闻社进行了一次连载,取名“戊辰物语”。其中一篇就是记载油小路这次生死搏斗,当时油小路路边有个卖麻绳的小店,这家人这天晚上早早关门,一家人跑到二楼看热闹。他们一家人目睹了事件的过程,距他们说,第二天一早开门一看,路上到处是被砍断的手指。 泰之进死里逃生了。 他和加纳、铃木、富山朝西面杀开了一条血路,逃到了萨摩藩邸,后来随官军东征。 庆应四年,近藤勇一败再败,想换装易服从下总流山逃走,当他打马路过官军本营时,被前文诛杀大石锹次郎的加纳道之助认出,马上让人捉住了他。油小路这场生死搏斗是新选组取得了压倒性胜利,但是不到一年,当初的败者就异常漂亮地复仇了。 泰之进在维新以后官拜弹正台少巡查,不久就退休隐居了。加纳道之助后来成了北海道开拓使,一直活到明治四十一、二年。 泰之进最后死于中耳炎,要了他这条命就是洗耳朵,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毙命于畳(草席)上了。 [book_title]暗杀芹泽鸭 一 这年,土方岁三28岁,还只是一个武州多摩郡石田村农民的三儿子。文久二年年底,他和传授他剑术的老师天然心理流近藤周助的养子——近藤勇,同门冲田总司,山南敬助,井上源三郎,其他流派的永仓新八,藤堂平助,原田左之助一起加入了幕府招募成立的浪人团。 浪人团的全体成员第一次见面是在第二年,文久三年的二月四日。 地点在小石川传通院的处静院,在这里土方第一次认识了那个男人。 土方对这个男人所有的爱憎喜怒都是从这天开始的。 这次幕府征募的浪人共有二百三十四人。 组织队伍的后台清川八郎,一开始给队伍起名叫浪人队,不久就改名新征组。表面上这支队伍的任务是保护驻节京都的将军。但据说这支队伍的另有一个隐秘的任务,就是镇压正在京都飞扬跋扈的“尊王攘夷”浪人。传说幕府已经出了赏格,最高可以赏赐这些浪人们一个旗本(幕府直系军官)的职位。这个消息一传出,江户内的剑客、豪侠都争着加入这支队伍,其中包括有前科的博徒(赌徒)、只认钱不认人的用心棒(保镖)。 处静院这次会面,正赶上个大冷天。大家都聚在一个大的叠(草席)间,中央坐着浪人奉行鹈殿鸠翁,浪人取缔役山岗铁太郎。 负责招待这帮亡命徒的主人是山岗的朋友——羽州浪人清川八郎,主持会议的是清川的心腹彦根浪人石坂周造,艺州浪人池田德太郎。 鹈殿的训话结束,两人给大家分发了安家费,然后大排酒宴,开席吃饭。 这时清川八郎开始分桌敬酒,他的话不多:“大家慢用,谈得开心点。” 跟在他后面的石坂和池田两个人,站在一边。等清川回到座位,才开始每桌敬酒,语气也非常客气:“我们过去都是陌路之人,以后要一块办大事,趁着这个机会大家要敞开心扉,好好谈谈自己的抱负。” 可是浪人们都显得爱理不理的,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是“闷罐子”。该听的都听了、该拿的也拿了、美酒佳肴摆在面前,谁都很开心。可要这帮人和初次见面的人,立刻称兄道弟实在是太困难了。 自然而然的,一块入队的几个人就集结在了一起。浪人团的派系之分,就从这天开始成立了。近藤看着周围乱糟糟的状况,起身招呼围在他周围的七个人,用手一指东面阴暗的角落:“(我们)到那里去。” 作为头目的近藤本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跟着他的人几乎都滴酒不沾,所以谈话的气氛异常沉闷。除此之外,这帮人在江户可以说是岌岌无名,没有人和他们打招呼。周围的人谁都不会想到这八个人,就是今后赫赫有名新选组的核心成员。 和他们成正反对比的是另外一个小集团,这五六个人拿着酒菜坐在屋檐下,旁若无人一般谈笑风生。为首是个大眼的肥汉,他正在开怀大笑,可笑声尖利暗含着杀气。推杯换盏之间,这人的眼睛如同其他生物一般,冷冷地环视周围,一看就是个异人。 “那是谁啊?”土方岁三悄悄地问旁边的冲田,冲田和近藤一样得到了天然理心流剑术免许皆传(代理老师)的特许(毕业证书),年纪轻轻的他,剑术水平早已经超过了近藤、土方很多。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有一脸稚气,为人也是相当明朗。 现在也是这样,他笑嘻嘻地回答:“到底是谁哪?我猜是水户藩的人。” “你怎么知道?” “那个人的口音太重了,他的吐沫星都快飞到这里了。” 土方沉默了一会儿,又向旁边的近藤提出了同样的问题,近藤回答也差不多,但是他补充说:“那个人大概是芹泽鸭吧?” “是他?”土方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大汉。 土方知道芹泽是个天下闻名的剑客,使得一手神道无念流的剑法,在常州的潮来馆一带聚集的水户攘夷浪人“天狗党”内有些名号。后来“天狗党”遭到了幕府的镇压,芹泽鸭虽然侥幸逃出,但还是不改杀人如麻的习惯。 “那就是芹泽?” “对,应该是的,但是,土方君”近藤拉了拉近藤的袖子,“还是不看为妙。” 土方无言地点点头,将头转了过来。 一旁的原田左之助嘴里嚼着烤鱼,充满遐想地说道:“这个烤鱼,真香。” 原田的老家在伊予松山,那里的鱼儿鲜美天下闻名的。 二 新征组的队员一共二百三十四人,从板桥出发向京行进已经是第四天了,这天是文久三年二月八日。 所有的队员被分为七个队伍,每个队伍的队长被称为“伍长”,所有的人都是经过山岗和清川的精选,比如一队的队长就是江户著名的浪人根岸友山。只有这样武艺高超的人才能压住手下这帮亡命之徒。有个叫山本仙之助,原来是甲州一带有名的开嫖放赌的“总瓢把子”,绰号“佑天仙之助”,不知道看重了他身上什么了,居然被提拔成为了第五队的队长。 芹泽鸭被授予了独立于各队的“取缔付笔头役”官职,以他的资历来说,这已经是破格的提拔,换了别人大多应该知足了。 “总瓢把子”都成了队长,近藤一行八个人却只能当普通队员。以他们的武艺来说,八个人随便挑一个都可以打遍队内无敌手。可是谁都注目于那些名噪一时的“老大”,根本没有人来注意这些无名之辈。他们被归到六队队长村上俊五郎麾下,和大家一块从木曾街道直奔京师。近藤大小也算是个剑道馆的馆长,现在却成了普通队员,心中自然不会高兴。后来他和新征组分道扬镳,这时的寄人篱下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原因吧。 幕府派遣鹈殿鸠翁、山岗铁太郎随同队伍一块进京。队伍里那些人每到一处,驿馆的主人总是成遑成恐地出来迎接。每到一处还会往旅馆门上贴上大纸,上写: 鹈殿鸠翁样御宿 山岗铁太郎样御宿 新征组御宿阵 有的队员看见这些抬头,兴奋的如同过年的孩子一样。这也难怪,这帮人是乡士,老百姓,町人,如今受了如此高级的待遇难免有些“昨嫌破袄短,今嫌紫蟒长。” 队伍里有个任务叫做“宿割”,就是走在队伍前面,在队伍到来之前,按官职安排所有人的住所。每个普通队员都要轮换担任这个任务。 有天轮到了近藤干这活了,土方岁三知道近藤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让他去干这类跑腿打杂的活,难免会心理不快活。就特意对他说:“你还是请病假吧,这活不应该是你干的。” “没事。” “那我和你一块去吧?” “这还要人帮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近藤略显不快地说道:“这活谁都要干,我也要试试看,再说有人帮忙做向导,我应该能够完成的。” “你行吗?” 不出土方所料,近藤出了件不大不小事故。近藤赶到了驿站,按官阶顺序,幕吏的鹈殿、山岗,肝煎的清川,七个分队的队长,普通队员安排了所有的房间。可是大队人马赶了过来,所有人都有了下榻的地方,唯独少了芹泽鸭的一闲宿舍 。 “这算什么啊?”芹泽一听到这件事,边走边用“精忠报国”的大铁扇敲着自己的脸,走进了近藤的房间,大声说道:“老子的房子在哪里!” 近藤脸一下子变苍白了, “没有是吗!” “我,我马上去办。” 近藤战战兢兢同伴商讨解决办法,可一转眼芹泽人就不见了,找来找去,才发现芹泽大模大样的盘坐在大路上抽烟。近藤要和他说话,自然要蹲下来和他说话。 “这次我做的事情,太对不起您了,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请您一定要原谅我。” 说这个话时,近藤双手平服,头着地,看上去就像跪着求饶一般。对这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屈辱了。 芹泽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近藤一样,一声不吭。等烟抽完了,他才开口了:“没什么,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这条大路就是我最好的下榻之地,但是长夜漫漫,寒气逼人,请你帮我升起一摊篝火,火最好大一点,麻烦了。” 围在旁边的芹泽的手下新见锦、野口建司、平山五郎、平闲重助马上把附近的一闲小屋给拆了,堆在了大路上点着了。不久天就黑了,篝火经久不息,火星直蹿天际,邻村的人还以为这里着火了,都跑来看热闹。这下好了,别说鹈殿、山岗,整个队里上上下下一夜谁都没睡好。 近藤这次的面子可是丢大了,半夜里藤堂平助几次按捺不住,大叫:“(我去)砍了他。”可是他杀气腾腾地冲到门口,就被近藤止住了。冲田坐在窗边坐立不安,土方一声不吭的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间的气氛异常沉闷。 整个队伍来到京都时,已是二月二十三日了。 因为京都中心没有适合的房屋,所以全体队伍来到了壬生乡,总部驻节新德寺,所有的队员分住在周围的乡士家里。 可是他们在京都只待了二十天,江户就“变天”了,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发生了“生麦事件”,幕府不希望这股排外的浪潮波及京都。实际上是因为清川不经许可和公卿暗通取款,要把幕府设立的新征组要卖给公家。鹈殿和山岗带着所有的人准备回京都,但是近藤和他那八个兄弟,以“勿改初志”的理由滞留京都,令人吃惊的是芹泽也自愿留了下来。 两派人合起来一共十三个人,派系斗争从这天就开始了。 他们一行人还住在老宿舍里,可是不管是幕府还是皇室都不给他们任何庇护了,十三个人变成了没权没势的浪人团体,日子过的非常艰难。 樱花散去,京都初现绿色的三月。十三个人联名在十三日向京都守护职松平荣保提出了请愿书,让人非常意外的是当天就得到了许可,成为了“会津中将(容保)”的“御预”(部下),并被授予了正式的法理位置和充裕的经费。新选组从这天就正式成立了。 有钱加上官方的认定,原来的小组织马上膨胀到了一百余人。到了初夏,这个团队已经初具雏形了。 局长是队伍最高的领导,共有三个人,首席为芹泽、次席为近藤,第三是芹泽的心腹新见锦。表面上看是芹泽一派处于优势,但是中级干部却是近藤一派占了压倒多数。副长山南、土方,副长助勤(小队队长)冲田、永仓、原田、藤堂、井上等十四人都是近藤从江户带出来的心腹。土方又新招了大阪浪人山崎蒸、松原忠司、谷十三郎,明石浪人斋藤一。在江户谁都正眼不瞧一眼的近藤一帮人,现在势力如日中天,“抖起来了”。 被任命为副长助勤芹泽的心腹,只有四个人。芹泽这个人志大才疏,对于政治方面更是一窍不通,根本没做一点防范措施。他哪里知道土方和山南都是这方面的高手,土方早就在普通队员开始了“小动作”了。他经常以近藤的名义给别人一些小恩小惠,或散布近藤如何能干,如何照顾手下。 有次土方悄悄对近藤说:“近藤兄,新选组总有一天是你的。”土方关于夺权计划已经有了很完整的一套计划了。 土方和近藤在没外人的时候,说话总是这么直白。也难怪,两个人都是多摩的农民出身,近藤老家在武州多摩郡上石原,后来成为天然理心流道场的主人近藤周助的养子。整个青年年代近藤都和八王子附近村寨的农家孩子进行剑术练习。土方是多摩郡日野村乡士佐藤彦五郎的小舅子,佐藤又是天然理心流的保护者。他们头一次见面,近藤二十二岁,土方二十一岁,两个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十年之闲,两个人早已经成为了生死与共的朋友。 土方向近藤谈了自己的计划,近藤脸上露出了笑容,表示了他对这个计划的赞成。土方接着说:“这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是为了天下大事。新选组现在处于这个乱世之中,一定要确定和诸蕃和贵族有同等的位置。靠芹泽和新见那帮鸡鸣狗盗之徒,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近藤惜字如金的说道:“但别走的太快了。” “我知道,但是近藤兄”土方加重语气说道:“我以前也说过,你在队伍里什么都不要说,每天笑嘻嘻的办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增加大家对你的爱戴。” “我明白了。” 土方认为近藤身上有大将之才,辅佐他成就霸业,对这个自认绝对聪明的土方来说,也是一种莫名的快乐。 一方面他和近藤一样对芹泽深恶痛绝,一方面他自认,近藤的帅才加上他的组织能力,绝对能够成大事。早在多摩郡那个小道场时,他们就是这么合作的。他在周围的四乡八镇招募喜好剑术的年轻人,并把天然理心流从小地方的剑术套路提升为各地流传的大门派。现在土方又把新选组——当成了他下一个强有力的作品。 现在阻拦他完成这个作品的只是一个人,局长芹泽鸭。不过要杀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芹泽好酒贪杯,酒过三巡就变得暴躁不堪。但是他那一身神道无念流的剑法,让人生畏的膂力。只能让土方继续等待下去。 三 岁三从副长助勤平闲重助那里听了很多关于芹泽在常州潮来馆的逸闻,平闲在芹泽还在水户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说是逸闻,听上去更像恐怖故事。比如在常州有段时间他觉得队伍的很乱,就拉出来三个年轻队员,让他们并排站在土坛场(刑场)上。只见芹泽嘴里发着怪声从他们面前疾风般快步走过,只见三个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 队伍里的头头脑脑认为他这是在实施私刑,将他关进了地牢。 “我的赤胆忠心,应该有人知道。”芹泽在地牢里绝食数日,其间咬破小指,写下了“梅花长现雪霜色,零落泥土犹存香。”的和歌贴在牢门口。展示了自己逸秀的文采。 芹泽出生在常州芹泽村,是一个乡士的儿子,本名好像叫木村继次。现在“芹泽”这个姓是他脱藩后自己取的,但是为什么要把名取成“鸭”就实在不知何所取义了。不过取单名在当时的志士中是一种潮流。 新选组结成之后,芹泽鸭变得更加狂暴。有次他兴致一起,拉着一个队员到岛原《角屋》喝“花酒”,喝着喝着芹泽不知道为了什么,脸色一沉、大声叫道:“叫老板出来。”他一喝醉酒,那幅“吃相”太可怕了。 正好土方也在店里喝酒,看到这个情况,马上悄悄跟身边的队员吩咐,下楼找到老板角屋德右卫门赶快逃走。并叫人回报芹泽:“德右卫门跑了。” “跑了,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芹泽冷笑一声:“土方你还是这么机灵。” 土方吓了一跳,但还是面不改色的说道:“什么事?” “我在夸奖你,你肯定知道德右卫门到哪里去了,你跟我来。” “告诉您,我实在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别客气了。” 芹泽的口气异常冷峻,芹泽令人感到恐怖的就是,他即使喝的再多,脑子总是异常清醒。岁三对这种清醒感到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一丝恐怖。芹泽那双光棍眼全都看在眼里,略带嘲讽地说:“土方,你和我一块去报仇,新选组组长芹泽鸭、副长土方要到角屋德右卫门的房子里去报仇。” 两个人走进德右卫门的房间里一查,非常不巧,座榻还是热的。 芹泽冷眼瞟了瞟土方,高声喊道:“我被人出卖了,仇家居然逃跑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只见他一下子拔出了刀,一下子砍倒了一旁的灯架,动作又快又狠,让人目不暇接。接下来半刻(半小时),芹泽挥舞手中的铁扇,把房间里的家什,摆设全部砸了个稀巴烂。 岁三回到座位上时,芹泽还在那里稀里哗啦的砸东西,土方一声不吭低头喝酒,忍受着砸东西的噪音,根本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他突然拿起了手中的酒杯。 土方心想:“你继续疯下去,只是自取灭亡。近藤现在就在等这一天。”想到这里,土方突然被嘴里的酒给呛住地咳嗽了起来,显得相当失态。 京中的市民看到新选组如同看见猛虎,很具讽刺性的,新选组的队员看见芹泽,如同看见了豺狼一般,躲之不及。 近藤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向是不闻不问,从来不对芹泽发一句评论。他要提起芹泽只是为了打听芹泽的去向,近藤对芹泽的行动一向两眼一抹黑。虽然说队伍里的大小事情都要芹泽、近藤、新见三个人同意之后才能决定,但是芹泽无论做什么事情从来不跟近藤商量,一直和新见搞“黑箱作业”。 队伍成立五个月之后,八月三十日这天,芹泽的恶作剧终于到达了顶点。这天近藤走出房间,只看见院中间芹泽正在指挥大家把门大炮从仓库里拖出来。 近藤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一声不吭,他知道这时开口,两个人肯定是“话不投机”,一转身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房间,他就派人找来了土方岁三,低声吩咐:“你看见了(芹泽正在做的事)?” “看见了。” 土方一脸的愁容,“怎么办?那门大炮是为了抵抗外夷,特地向会津中将衙门借的。但是对方的条件是,要调动大炮要经过你们三位局长的一致同意,经过会津中将的同意才能动用。” “你这算是批评我吗?” 近藤略显不快的回答道,但还是让冲田总司去调查。冲田报告说芹泽拉着这门炮,要向萌屋町一条的富商大和屋庄兵卫敲诈勒索。 土方听说这件事,吓了一跳:“大和屋,是不是因为那个舍札(告示牌)?” “对就是那个和舍札相关的大和屋。”冲田一如往常,嬉皮笑脸地回答道。 大和屋指的是不久之前,发生在京都一起和攘夷志士相关的暗杀事件。 后来才知道,这是准备在大和地方举兵的天诛组藤本铁石、吉村寅太郎干下的勾当。他们为了筹划起事的经费,假借诛伐奸商的名义,悄悄闯进了佛光寺高仓油商八幡屋卯兵卫的家,大肆掠夺一番,还把主人卯兵卫拖到千本西野砍头,把脑袋摆到了三条大桥旁边还立了一块舍札。 近藤现在正焦头烂额的寻找凶手。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舍札上写的清清楚楚地写着“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将大和屋庄兵卫和其他两、三名富商枭首示众。”这里面写的清清楚楚下个目标就是大和屋。大和屋自然是心惊胆战,马上托关系找守护公用人求新选组保护。可是他却耍了点小聪明,通过朝臣醍醐家,向藤本铁石提供了一大笔“卖命钱”。这事情不知道怎么的,被芹泽知道了。 “原来如此”土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冲田略带稚气的说道:“我认为是大和屋做的不对,芹泽先生自然是要发火的。这边找我们给他保护,那边却悄悄地给那些奸人赛钱,不说别人,至少我是非常讨厌这种做法。” “小子——” 岁三很喜欢冲田的稚气。 “我知道你的脾气,也知道大和屋做的不对。我想要知道的是芹泽拉着那门大炮去干什么?你给我去查查看。” “是。” 冲田点了点头。 “这个不查都知道,芹泽先生想诈点钱,拖着大炮到他的门口,催要现款。” “冲田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是不是幼稚的无可救药了?芹泽先生这样做确实不对,他这样做和那些不法之徒借着筹措军费目的抢劫,有什么区别?但是这样做不是很豪爽吗?我喜欢芹泽先生这种豪侠之风,大天白日拖着大炮敲诈——” “你别说了,回去吧。”土方挥挥手让冲田出去。 等冲田一走,土方一挥手“近藤兄,现在”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土方认为现在已经有了处理芹泽一帮人最好的理由了。第一,芹泽没有经过许可就擅自使用大炮。第二,队伍里有规定“不许擅自筹措资金”,并且明确规定谁犯了这条法规,不是切腹就是砍头,这个刑罚适用于任何人,哪怕是局长。 近藤一抬眼:“但是,有没有能砍倒芹泽的人哪?” “冲田可以,我也可以和他拼一拼。对付新见,原田那套宝藏院枪法就可以搞定了,平山、平间只要藤堂和永仓就能够对付了。” 近藤回答说:“还得继续等,土方老弟。” 第二天,芹泽命令手下,将大炮从壬生驻屯地拖到了萌屋町一条。炮口对着大和屋的大门,大炮旁边升起了一大堆篝火,这一来不但是大和屋的雇员,连周围的邻居都被震动了。一帮人把十几个铁球扔进火堆中,准备造炮弹。芹泽看看闹得差不多了,用铁扇悄着脖子,走进大和屋。一屁股坐在门框上“老板在不在啊?” “我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你们老板已经麻烦我们新选组保护你们了,可是还要塞黑钱给他妈的那帮强盗,做事情太不上路啦!庄兵卫怎么啦?变成狐狸还是狗啦!” 从番头(经理)到手代(普通店员),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谁都吓得不敢说话。 “要是他妈的还有点人性,你们就马上拿出一万两,马上!” “您容我说,说一句。” “有屁快放!” “我们老板,现在出去旅游了。” 芹泽立刻沉下了脸,这个男人非常厌恶别人对他说谎,说疾恶如仇,那还不如说是病态。 “噢,旅行去啦?” 芹泽没有再问下去,起身就往外走。店里的人都提心吊胆地想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见他大步走进路对面的油漆匠藤兵卫家里,他从二楼天窗爬上了楼顶,一屁股坐了下来。芹泽把这当成了“指挥部”,只见他打开铁扇,向下大喝一声“好了吗?” 芹泽是个喜欢耍威风的人,他手搭凉棚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等下面准备好了,他模仿古代的炮术号令,大声喊道:“准备,发——射。” 只见炮口轰的一声,炮弹射入了商店仓库厚厚的墙壁,但是并没有燃起火灾。 “再来一次!” 打了两、三发炮弹,芹泽瞄准的目标——仓库,就是不起火,可是崩散的流弹却点燃其他地方的杂物堆,开始还是冒青烟,顷刻就变成火焰熊熊了。 眼看大和屋着了回禄之灾,负责地面治安的官员,马上找火消(消防队)来救火,但是一看见到新选组,这帮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更要命的是新选组队员晃着明晃晃的刀说:“我们是奉命办事,现在正在惩治奸商,谁要是敢灭火,就是对政府的背叛!” 公然的炮击持续了几个小时,大和屋的仓库终于成了一片废墟。芹泽鸭一帮人就这么拉着大炮回了壬生营地。 他们回到了营地,自然要大吹特吹一番。近藤和土方一脸的不开心,一般人这天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件事。 例外的就是冲田,这天夜里他来到岁三的房间,半开玩笑的说:“土方先生,您为什么不开心啊?”为了忍住笑容,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我……” 土方苦笑说:“你是不是喜欢看着火呀?” “是的,我喜欢看着火,今天那场大火太好看了。大炮火灾,这在江户都很难见到。” 冲田这个年轻人出身于奥州白河藩江户定府,在近藤的道场他剑术水平可以说“万里挑一”,他很小时候就在市井中流浪,行事作风自然和土方阴柔的作风不一样,显得很明朗。 “但是我想芹泽先生也算是个怪人,他会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梦中说出来.” “梦话?他说什么?” “上个月十四日,我和芹泽先生一块去大阪,对了,您不是和我们一块从伏见寺田屋上船的吗。那天我就是睡不着,可芹泽先生一上船,就好像到家了一样,倒头大睡,说了一夜的梦话。不过那梦话说的太可笑了,木鱼干,鱼饼,都是些吃食。我摇着他叫先生、先生,他就是不醒,我一看他睡着了的脸,我才恍然大悟,他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善良的一个……” “冲田君。” 土方脸色为之一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芹泽一直没有醒吗?” “是的”冲田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我说这件事,不太好吗?”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出了房间。 “原来那个男人还有这么个习惯啊,”土方想了半天,居然得出了一个方案,可最后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方案,“真是个馊主意。” 其实在七月十四日这天,他们是受了京都守护职命令到大阪进行巡逻,这次芹泽也寻衅斗殴,闹出了很大的一件新闻。这天除了芹泽、冲田之外,一共有十五人包括近藤、土方、山南、永仓等人。 新选组原来的目的是为了镇压尊王攘夷的狂躁浪人,芹泽则不然,他到哪里,就会把周围的人,包括新选组都带入骚乱中。 这天,一行人沿淀川而下,在中岛对岸的锅岛浜上岸。芹泽走在前头,后面跟着近藤、他左面是土方,右面是冲田,在后面是芹泽的手下,野口、平山,这时芹泽已经显得非常亢奋了。 果然,当他们来到老松町时,对面走来一个大阪的相扑手,那人也喝得五迷三道了。芹泽这时步履蹒跚,嘴里哼着刚才船上艺妓教给他的小调,迎了上去。道路非常窄,总要有一个人让一让才行。当相扑手走到芹泽面前时,可能因为他想开开芹泽的玩笑吧?突然像小孩恶作剧一般,张开双手,笑着说:“不让你过去。” 芹泽的脚步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迎了上去,眼看两个人就要撞上了,只听 “啊” 一股鲜血四散飞溅,相扑手张开着双手被从右肩至小腹被一刀两断,一头栽倒在地,芹泽跨过相扑手的尸体,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看。 岁三走到尸体旁一看,相扑手的伤口惨不忍睹,白色的脂肪泛在外面,肋骨被砍断了几根,连肚脐都被砍成了两半。土方心想:“只有一刀,真是又快又准。” 新选组一行人撇下死尸,来到了北阳新地最有名的住吉屋和花酒。可是不到半个小时,就听见外面吵闹了起来。刚才还酒兴十足,非常愉快的芹泽,一下子站了起来,拔出了佩刀,大声说道:“近藤君,有人来助我们的酒兴了。” “……….” 土方站了起来,手扶栏杆往下一看。只见四五十个头卷毛巾的胖子,杀气腾腾地手执八角棒、角木挤在窄窄的路上。 领头的一个人大声叫到:“有种的就滚下来,我们来替朋友报仇来了,别人怕新选组,大阪三乡的相扑手可不怕你们!” 近藤噌地一下跳起来。 “土方君,你来安排一下。” “要干嘛?” “到了这个份,不干也不行了!” 近藤甩掉外衣,往自己的三尺二寸五分的传虎撤的目钉上碰了一口酒。 土方的家伙也不差,他的长刀是二尺八寸和泉定兼守,短刀是一尺九寸五分的倔川国广。土方显得异常亢奋,满脑子就在想,他能不能像芹泽一样,给眼前的这帮肉块,来个“一刀两断”。 只见他很快的安排了一下,接着就率先蹿下楼去,站在店堂里。土方原本就是个身手敏捷的人,现在更是机警的扫视周围。 “我是新选组的副长土方岁三,哪个不怕死,那就上来吧!” 他听见脑后生风,只见一根角木扫了过来,岁三反手就是一刀,搞偷袭的相扑手“嗷”的一声,就倒下蜷成了一团,不过他的刀只伤及了相扑手身上的肉和脂肪,但并没有砍断相扑手的骨头。 “不行,我比芹泽还差很多。” 还没等他想完,他左面的相扑手又扫过来一个角木。可是这个人功架摆的虽好,一看前面那个人的“光荣”了,却吓破了胆,“呜呜”哭着准备走。岁三怎么会放走他,赶上前一步,一刀来了个“袈裟斩”。 “这次应该可以了吧?”土方想。 相扑手踉踉跄跄地倒地不动了,土方赶上去一看,那人已经咽气了,但是令他失望的是,伤口比起芹泽砍人时,刀口深入骨髓的状况还差了一点。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背后赶了过来。 岁三跃过面前的尸体,躲过挥舞过来的角木,刀锋灵巧的翻了个。然后从头砍了下去,土方听着刀口砍进肉体的声音,感到异常的舒服。 和泉兼定守非常锋利,相扑手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脑袋就变成了两半,直挺挺地的往后面墙上倒了下去,彻底“挺尸”了。土方这次的“作品”还不错,但是比起芹泽还是差一点,芹泽是边走边砍,土方是摆好功架再动手的。 土方手中的刀把已经变得滑溜溜的了,刀口也沾上了人体的脂肪,因此,他接下来的战绩“不佳”,虽然砍倒了前后左右几个人,但是都不致命。 这次斗殴,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相扑手的师傅才赶到现场。一看见眼前的惨状,大骂:“王八蛋,你们跟武士打架不是找死吗?” 接着就跪在芹泽面前求饶,芹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看这样,收起了刀,随口说到:“就这么办吧,土方,我们这里有没有受伤的人。” “没有。” “好的,我们继续喝酒。” 相扑手这次可输大发了,死者一共五个人,拉回去的人又死了五个。十,五六个重伤,轻伤的二十几个人。新选组除了平山五郎胸口受了一点打击之外,大家都平安无事。正是从这次大阪北阳新地斗殴之后,新选组的威名立即传遍了天下。 但是对于芹泽来说,这正是他个人不幸的开始。 大阪西町奉行所的与力内山彦次郎,向上呈送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经过大阪的地方首脑转交给了京都守护,这让时任京都守护长官松平荣保非常不快。他悄悄地把近藤叫到二条城,暗示他除去芹泽。近藤当时没有明确表示态度,他这时更恨得是内山彦次郎。因为这种风尘俗吏居然有胆子中伤“精忠报国”的新选组的清誉,这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应该来个斩草除根。他这么想了,也确实这么做了,十个月之后元治元年五月十二日的傍晚,内山在大阪天满桥上被新选组的刺客给暗杀了。 四 芹泽也确实是个“不看山水”的人,就在这次斗殴之后,又发生了所谓的“阿梅事件”。还是老样子,土方还是在九月初,和冲田闲谈中听到的消息。冲田是个从不谈论别人感情问题的人,可是这次突然说到:“土方先生,你知道这桩故事吗?” “什么事?” “你真是个老古板,永仓都说了,这种尤物在江户都看不到了。那个女人把大家的心都给俘虏了,当然,我不喜欢那种女人。” “你在说女人啊?” “真是的,你以为我在说马啊!” 据冲田说,最近每天都有一个女人造访驻屯地的芹泽。这个女人名字叫阿梅,是四条崛川一带吴服商菱屋太兵卫的小妾。太兵卫的发妻早就死了,阿梅现在就是这一大家子的主事人了。 “芹泽倒是艳福不浅啊!” “真是没想到,土方先生这么敏感的人,都会有百密一疏啊。” “怎么说?” “我可没说阿梅是在吊膀子,女人对芹泽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大家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但是阿梅是来讨债的,芹泽一看到阿梅来了,就脸色大变,找地方溜了。” “真他妈的熊啊。” 冲田说了说前后原委,芹泽是个喜欢“鲜衣怒马”的花花公子,经常关顾商菱屋太兵卫的吴服店,但是从头至尾一文钱都没付。菱屋是靠买卖为生的,番头几次三番来讨债,有次把芹泽给惹火了,芹泽晃着明晃晃的刀大声说:“我会付钱的,但是这两天手头有些不便。你们以为堂堂正正的芹泽是盗贼吗!?” 番头一看这样,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 “但是,老板菱屋太兵卫也是个狠角色。” 他知道芹泽有“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看见女人是一贴药。他让阿梅来讨债,芹泽真是遇见了“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碰不得”,一听到阿梅来了:“不在,不在,说我不在。” “是不是挺意外的,你是不是认为芹泽先生是天下无敌啊?” “放屁!” 第二天,土方还是老样子,一早起来就和队里的练武,一练完,就脱下防具穿着练功服到井口梳洗一番。当他用水哗哗洗脸的时候,就觉得背后转过来一个人。 他脸闷在脸盆里低声问:“谁?”那个人一点不回答,好像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响。土方没好气地抬起了头,这一看不要紧,如同书本上说的,他——“惊艳”了。 “我是菱屋的阿梅。” “……” 只见这个女人皮肤如同生丝一般洁白,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只见阿梅眯了眯眼睛说到:“您是土方先生吗?我一直想麻烦您一件事情。?” “我是土方。您有什么事?” “芹泽先生常来光顾我们的商店,土方先生,什么时候也来逛逛啊?” “到时候,我会来叨扰的。” “但是,芹泽先生在不在?” 阿梅三言两语就进入了主题。以她的想法来说,向土方这样高级别的人提问,他应该不会撒谎。 土方淡淡的感到了失望:“我下午看见过他。” 一说完,他就飞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唤过侍从来泡茶。她只觉得心潮澎湃,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常狼狈。 “真没用!” 为了平复自己澎湃的心情,土方给自己的刀打粉,用力擦了好长时间,还呆呆地盯着自己光闪闪的刀口发愣。他满脑子都是阿梅的一举一动,温柔的话语刷刷地闪过他的脑海。 “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怎么啦!” 土方想到这里,马上提起刀到练习场练剑。接下来,他天天和队员练剑,大家都在私下里说这两天副长练功练得非常狠。 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结束,几天后冲田的小报告让土方更加心潮澎湃。一听完,土方脸彻底变得铁青,这把冲田弄的非常狼狈。 “您怎么啦?” “ 没,没什么。” “您脸色很难看,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冲田说话还是这么幼稚。 “刚才你跟我说的话,别到处乱传!” “土方先生”冲田噗哧一下笑了出来,“您真会开玩笑,这件事情在队伍里快成旧闻了!” “没啦!?” 土方显得异常狼狈不堪,说话也是莫名其妙。 “当然都知道了,包括久助。” 久助是近藤的马夫。 冲田说,有天白天阿梅又来讨债了,芹泽这次可没这么老实了。一把阿梅托进寝室,掐着她的脖子,要轻薄她。阿梅连叫都没叫一声,她是怕别人知道了这件事。 “太惨了。” 来讨债,结果连贞操都陪上了,真是又滑稽,让人扼腕叹息。土方妒火中烧,暗下决心准备杀掉芹泽。 可是让人吃惊的是,阿梅从此之后,每到傍晚,都会浓妆艳抹,梳着时下流行的“松叶返”头型到驻屯地来。据说她一到屯所,就直奔芹泽的卧房,两个人“风雨如晦,鸡鸣不止”,直到天亮才回家。土方听到这件事,心里想:“阿梅被操了还这付样子,女人啊,真是搞不懂。” 这事当然瞒不过近藤,不久之后有天晚上把土方岁三叫到自己房间,海阔天空扯了一通,突然说:“芹泽算是个有德之人?” 土方当然是一头雾水,“您在说什么?” “把长发的讨债鬼变成自己的情妇,甚至连借的钱都不用还了,便宜都让芹泽占了,不过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菱屋太兵卫也太不要脸了!” “您也知道了这件事?” “阿梅是个大美人,这谁都知道。”近藤略略显出一丝妒嫉。 土方点点头,回答道:“菱屋也是个乌龟,叫阿梅来讨债,那不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 “我想说说这只饿虎。”近藤顿了一顿说:“看来不彻底解决是不行了。” “时机成熟了吗?”“我看差不多了。” “要悄悄地干,等办完了,把这些臭事在队员之间散布,芹泽的名声自然会好不了,那干掉他也是理所应当的,队里也不会搞的人心惶惶了。” “什么时候?” “九月十八日,怎么样?” “我看行。” 土方是近藤肚子里的“蛔虫”,他知道近藤在想什么。九月十八日队伍里的全体干部准备在岛原角屋喝“花酒”,这个活动的日程已经传达给了所有干部。近藤准备在这天夜里,趁着大家都喝的稀里糊涂的时候动手。 “所有的行事都要机密,不能向任何人泄漏半点。最后伪装成长州的人干的,动手就有你领头,加上冲田,原田、井上。”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是江户时期以来近藤的心腹。 “土方兄,这可不能失手。你要趁着白天,好好在芹泽的卧室、走廊、雪隐(厕所)走上几遍,记住地形,要闭着眼睛也能走一遍。最好把卧室和隔壁房间相隔多大,用脚步量一量。” “遵命。” “那么土方君,局里金库里还剩多少钱?”近藤提问让土方感到一头雾水,不过土方每天都会听取勘定方岸岛由太郎的财务报告,大致数目还是在掌握之中的。他一说现金的数目,近藤说:“噢,还有这么多,那就好好用上一票。” “什么?哪个?” “葬礼。把队里的经费一半全都花在葬礼上,好歹也是新选组的队长死了,葬礼的级别千万不能出一点纰漏!” 土方对近藤策计划的精细性感叹不已。 被委以重任的冲田还是那么不可思议,虽然嘴里总是说:“芹泽真倒霉!”但对暗杀准备最热心的就是他,他原本就是个工作狂,现在更是专心致志。冲田时不时到芹泽的房里串门,从房门到屏风到第一间房间用脚量了几次。各个房间的关系,寝室天花板的高低,走廊的长短,房檐的样式,甚至连芹泽的卧房里的行灯(方形纸罩做灯)摆在哪里都调查清楚了。 “没问题啦,现在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一圈!” 冲田对即将来到的工作显得跃跃欲试,但是还要时不时说:“芹泽真倒霉!” 对这个纯洁天真的年轻人来说,眼前的事情让他倍感矛盾。有一次他甚至说了这样的话:“土方先生你真坏!是不是准备冲进去砍第一刀啊!我不答应,打探地形的我,我出的力最大,你要把这个(任务)让给我!” 土方知道这个“过门”是逃不过了,就答道:“就照你说的做。” “但是我担心一件事,阿梅,那天晚上要是阿梅在房间里怎么办?” “杀了”土方斩钉截铁地说道。 “非杀不可,女人靠的是运气,运气好的话,阿梅就不会来‘出条子’。但是如果她来的话,那他就是目击暗杀现场唯一的一个人,对不起,只能杀了她!” “真可怜。” 冲田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情显得异常痛苦,土方无法理解他是什么心态。 终于,那天来了。 从天黑之前,新选组就把角屋整个给包了下来,戊刻(晚上11点)拍子木(关门的暗号)响起来之前,副长助勤尾形俊太郎舞剑舞到一半,就倒地打起了呼噜。大家都喝得有些高了,平素道貌岸然的近藤都喝醉了(大概是装醉)。 傍晚时下起的小雨,到了夜里雨滴渐渐变大,打在周围的灌木上,沙沙作响。到了姑娘们“留髡送客”时又刮起了大风。 “芹泽先生,您要回营房吗?” 近藤异常诚恳地问道,芹泽已经喝的连北都找不到了,但还是说:“我要回去。”他扶着心腹平山五郎的肩膀站起来:“阿梅在屯营里等我。” 土方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若无其事地说:“平间,平山你们照顾芹泽先生回去。” 芹泽前脚刚出门,近藤就跟了出去,风大雨大,他连伞都撑不住了。 “正是月黑风高夜。” “新见那次也是这样的。” 近藤毫无表情的说道,他是指新见锦,这个芹泽从水户带出来的心腹,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在九月初,新见到经常去的祗园《山之尾》喝花酒,正喝得开心时,近藤带着土方一帮人闯了进来,大声数落着他干下的坏事,硬逼着新见切腹自杀了。这时芹泽身边从江户带出来的老部下,只剩下平间重助,平山五郎、野口健司三个人了。 近藤一行人回到前川庄司宿舍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芹泽的宿舍在八木源之承的家里,和近藤的宿舍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小路,这两处房子和在一块就是新选组驻屯地。 只见暴雨倾盆,小路寂静。 冲田在八木家佣人的房间里一直盘桓到天黑,跑回来时已经浑身湿透了。 “芹泽先生回来之后,还是大喊拿酒来、拿酒来。不过现在已经彻底安静了,我看是时候了。” “平间重助、平山五郎、野口健司哪?” “平山带了岛原桔梗屋的吉荣睡在芹泽隔壁房间,平间睡在大门进去靠右的房间里,正和轮违屋的系里干得欢哪。” 到了十点过后,雨终于停了。从窗口可以看到天上飘过的白云,高挂在天边的明月。 “土方兄,走。” 所有人把羽织(外套)都脱了,都扎上了襟带(绑带),光着脚。悄悄从前川家的后门走了出来,快速走过道路,他们推开八木家虚掩的大门,踢倒屏风,急风暴雨般冲入黑漆漆的房间里。 当冲田一马当先冲入芹泽的房间时,西侧的窗口泄入了一丝月光,借着这一点点亮光,冲田一眼扫到了芹泽赤条条躺在床上。大概刚行完“周公之礼”他就睡着了,他连下带(内裤)都没穿。阿梅也睡得很熟,虽然穿着襦袢(内衣)但是,她白白的脚连同赤裸的下身全都露了出来。 只见冲天手中的刀光一闪,杀戮正式开始了。 芹泽的右肩挨了一刀。 “啊” 他挣扎着去抓摆在床上的刀,可是什么都没摸到,他彻底失望了。他连滚带爬来到隔壁房间,这时被赶上的原田佐之助兜头一刀,但是刀被门梁给挡住了,芹泽总算逃过了这一劫,跑到了走廊里。 走廊里横着一张书案。 他被书案给绊倒了,芹泽急忙用手支撑自己不稳的身体,但土方一刀捅了过来,慢慢地,冰冷的刺进了他的胸口。 这时阿梅早就咽气了,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人当成臭虫一般捅死了。但是谁都不知道是谁下了的手,应该不是土方,难道是冲田?平山五郎被原田一刀砍掉了脑袋,非常奇怪的是,侍寝的桔梗屋吉荣不知道哪里去了,她算是个聪明的女人。 平间的卧榻上也空无一人,是不是听见响动溜掉了?但是大家把各个房间走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人。这个男人可能知道刺客的来头,从这天开始,平间就从新选组消失了。到了明治时代,这个时期新选组的队员都开始出头,发表各自的回忆录,但即使到了这个时期,芹泽派最后的一个成员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翌日清晨,近藤来检查了尸体,给京都守护打了个报告——“病没”。 葬礼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举行,这天是文久三年九月二十日,葬礼的排场异常庞大,除了京都守护派来祭奠的人,诸蕃的京都留守役(留守处)之外,水户藩还找来了芹泽鸭的亲哥哥木村某某,一块来参加葬礼。近藤在这时表演异常出色,可以说是他生涯中的巅峰。他充满感情地朗读长长的祭文,边读边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事实上,近藤的表现是因为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当祭文读完时,新选组这个组织彻底落入了他的手中,这天离新选组结成以来,不过半年。 葬礼的指挥者土方突然在参加者发现了一张面孔,那是张泛青柔弱的四十岁男人的脸。冲天告诉土方那是阿梅的丈夫菱屋太兵卫,冲田异常严肃地说道:“那个男人是来拉生意的。” 土方一开始没理解冲田在说什么?问了几句才知道,菱屋想成为新选组的御用达(供应商),所以特地凑了一个香典(丧礼),借着这个机会来套近乎。 “噢,他是为了生意啊?” “就是啊。” 冲田说话时,一脸的严肃。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不知廉耻的人啊!) 土方突然想:参加葬礼的菱屋太兵卫也好,指挥葬礼的自己也好、局长近藤也好、冲田也好,在不知廉耻方面上都是一样的。 (阿梅也一样,人、所有的人——都是不知廉耻的!) 虽然已过了仲秋,但是葬礼这天直到傍晚,气温都如同蒸笼一般闷热。 [book_title]长州的奸细 一 最近,京都的大街小巷,非常流行到琵琶湖中的竹生岛供奉辨才女神的神社去烧香拜神。 据说这里供奉的辩才女神对做买卖、结姻缘的善男信女相当灵验。京都有个浪人深町新作听到这个传闻,心里总会浮现一丝甜涩:“我能和蛸药师麸屋町坡上小杂货店的小园相识,也许是辩才女神的恶作剧吧?” 从琵琶湖边的长浜行舟四里,就到了位于湖心中央的竹生岛。新作就是在从长浜去竹生岛的渡船上认识小园的。船上坐满了前去进香的苦行僧,穿普通衣衫的只有他俩。很自然地,两个人就交谈了起来,等到渡船靠岸,两人走在松柏参天的神道上,谁都以为他们是一对要好的兄妹。 新作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到竹生岛来,是替泉涌寺的“家来”(家臣)吉田扫部----他姐夫来敬香的。小园就不同了。她是很虔诚的信徒。当时有个非常流行的仪式,就是到竹生岛敬香时,请一幅神符带回家,在庭院里挖个小坑,中间摆上石头,把神符供奉在石头上的一个小神龛里。小园就是来请神符的。 小园比起新作更相信他们两个人的相遇,是冥冥之中菩萨做的媒。她是个孤儿,和被丈夫休回家的姐姐小膳一块开了家小杂货店。小膳患了忧郁症,半疯不傻地什么也干不了,小园只能一个人在店里忙上忙下,最近她才雇了个男帮工松吉帮忙。为了这个店,她的婚事不得不一拖再拖。 两个人不知不觉到了客栈。房间里有两张床,两人很默契地睡到一张床上。 “可以吗?” “什么?” 房间里的烛火闪闪烁烁。 “我想抱抱你。” “我和你认识,也许是辩才女神赐给我的一段姻缘,小园我真的别无他求了……”这就是小园作为处女说的最后一句话。 灯灭了,在竹生岛的暗夜之中,两个人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 敬香完毕,他们就走上了回京都的归途。他们坐船到琵琶湖东面上岸,然后朝南走。小园的身体不是很好,一天走不了五里远,经过彦根、老苏,待到旅途最后的一夜,两人在草津的客栈里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我姐姐小膳,要我招个倒插门的夫婿来承接小店的经营。那虽是家小店,可倾注了我的很多心血,我怎么能说放就放哪?”小园的话里有话。京都的女孩子外表上都长得老老实实,可不管什么,只要牵涉到了她们的切身利益,她们就会变得异常精明。 新作回答道:“你要我放弃武士的身份,做平头百姓?” “你不肯吗?” “无所谓。” “你说‘无所谓’,是肯还是不肯?!”小园不依不饶的态度,让新作感到很烦。 新作是“子承父业”的武士,父亲与左卫门原本在长州(地名、今日本山口县北西部)藩的“家老”(首席执行官)益田家手下做事,战战兢兢熬到能拿五十石的俸禄(“石”是米的计量单位,日本武士阶层是以“米”来划分俸禄等级的),后来也不知为了什么舍弃原来的差事,流落到京都柳马场的寺庙里落脚,就这样在那里结婚,生下了新作。 新作的双亲都已故去,不过父亲临死之前对他说了一番话,把自己隐匿已久的身份告诉了他:“我们家世世代代为长州藩效力。藩主赐姓‘岸’。虽然后来被拨到益田家的名下,可我们还是毛利家(长州藩的统治者)门下有名有姓的吃皇粮的武士,可没想到我流落到京都以后,到你妈家做了倒插门女婿,姓也跟了她-----成了‘深町’。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希望你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不过,你要听我劝,对外说自己是京都浪人出身,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老爸是长州藩的出身,还有我的姓。啊……” 至于为什么要隐匿自己的身份,与左卫门没有说。不过,他留给新作一大笔和他浪人身份不相称的遗产,又让儿子隐姓埋名,猜想起来,他可能在长州担任公职期间手脚不太干净。 最后,与左卫门给新作留下“有机会,就去做个好武士吧!”的遗言之后,就一命归西了。 新作自从丧父之后,就寄居到姐夫吉田扫部家。新作自求上进,十二岁便开始学习剑法,每天早上从今熊野的住处出发,赶到一里以外柳马场绫小路(地名)的一刀流(剑术流派)的道场(剑道练习馆)练习剑术,不管刮风下雨,一日不懈。他十七岁时就拿到了“目录”(毕业证书)。二十岁以后,技艺越发精进,他的成绩在道场里一直名列前茅。学生之间传说,到这年的冬天他就会得到老师的认可自立门户。 “我难道还要回去当老百姓,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白费了?”新作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不想去当小杂货店的“小老板”,可又舍不得小园。辩才女神赐给他的这段露水姻缘,现在真是变得“剪不断,理还乱”了。 新作望着草津客栈的天花板问道:“让我去做小杂货店的老板?这件事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除了这,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你要我做浪人的妻子吗,不行!”小园很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京都的小市民,对正经八百的武士尚且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新作只是个浪人。 “天啊,难道我的姻缘就是这样吗?”小园抱着蒲团哭了起来。 “等我找到新的主人再说,怎么样?” 小园没有明确回答行或不行。她很清楚,这时节,你再有本事要想去藩主手下做事,也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就算新作能够找到肯收留他的藩主,或是皇族、贵族僧侣,那少得可怜的俸禄也养不活一家人。 “你要是能拿到‘石高’(高级武士的俸禄),也行!” 新作总算知道了小园要的是什么,不过到底能不能做到,他一点自信也没有。 二 以后,新作有时到小园的家,有时到“出逢茶屋”(情人旅馆)和小园见面,两人只要一提起小杂货店,就“话不投机半句多”,谈到最后都是以小园的眼泪收场。她固执地认为:如果放弃了那间小杂货店,就等于自己放弃了争取幸福的唯一本钱。 小园的姐姐小膳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天借口有事把新作找来,问他:“官人有没有兴趣给长州藩效力啊?” 这问得太突然了,“长州藩?” “咱姊俩的父亲,曾经给京都长州藩邸出过不少力,直到现在我跟那里的上上下下还熟得很,如果我诚心诚意去求求他们,他们会帮你想办法的。” “啊……”新作心想:“长州,怎么会是长州,爸爸的遗训怎么办?可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应该当机立断。” “那就麻烦您了” “别这么客气,只要你能混到能领取三十石、五十石的“知行”(职位),我一定能够让我妹妹把杂货店关了。” 过了不到一个月,重阳节的翌日,小园店里的帮工松吉急急忙忙跑到柳马场的道场找新作,:“偏劳您,请马上到木屋町的三条上的料亭‘单虎’(饭店的名称)去一趟。”没说任何理由,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是小园捎的话,我和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料亭’啊,奇怪?”新作心想。 他当然不会知道,“单虎”是土州(又名“土佐”、地名、今日本高知县)系浪人武市半平太(别名“四国十兵卫”)一伙的秘密集会地。 进了店,有人领他到十兵卫订下的一间僻静的包间,坐等了一个小时左右。 这间包间不大,只有三个塌塌米大小,柱子用的是南天木,地板用的是楠木,小包间里显得格外典雅。东窗外潺潺的流水声,大概窗下便是鸭川(河流名)。新作等得好不耐烦,正要起身想开窗透透气,蹭地从外面窜进一个大高个的武士:“请你别把窗打开,如何?”说着,那人很稳重地坐下,自我介绍:“鄙人是长州藩的吉田念磨,您是深町新作吧?” “是的,我是深町新作,住在今熊野。” “我知道您的一些事。有位小杂货店的小膳,托长州藩邸要帮您谋个差事做,上头把这事交给我了,我答应了下来。不过,以我的身份办这件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吉田其实在说谎,他在长州藩里很有几分名气,他哥哥就是安政六年在江户被处死刑的吉田松荫。吉田念磨很早就投身“尊王攘夷”运动,有段时间还“脱藩”(放弃武士的身份变成浪人),潜入江户(东京)活动。在江户他隐匿身份到旗本(幕府直系军队的高级官员)妻木田宫家里当佣人,借机刺探幕府的情报。不久,长州藩被剥夺了“禁阙守护”(卫戍司令)的职位,他也回到了长州藩,恢复了原来的身份。当然,他和新作谈话时,关于这些情况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桌子上已摆好了酒菜,吉田又说:“新作君不太会喝酒吧?”显示他对新作很了解,“不过,“好,干!” 两人没说几句话,新作的脸就发青了,因为吉田对自己的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显然他已经做了很多的调查。 吉田说道:“您是个老实人,我们对您很感兴趣。您的武艺也不错,我们现在正在招兵买马,在本藩的领地训练一支由老百姓、小市民、神职人员组成的新式军队,非常需要您这样有能力的人,再说您父亲姓‘岸’,对吗,他本来就不是‘外人’。” “这小子什么都知道。”新作抬起头看看了吉田,面前的这个男人脸上毫无表情。嘴里却是滔滔不绝地说着:“您家的亲戚在长州藩的也不少,‘岸’这个家族,本来就是毛利家的近臣,你们家出过很多高级武士。我家和您母亲的家族还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哪。” “……” 新作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自己不知道的事吉田都知道,两人还扯上了亲戚(不过,长州藩的地盘不大,出现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倒不是吉田故意套近乎)。 吉田又说了一大段关于新作的事,话锋一转:“你肯为王事(恢复王权)作出牺牲吗?”刚才还是微笑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凶光毕现。 “我愿意。”新作这样回答不是唱高调。在那个时代,“尊王攘夷”这类思想很流行,这是被认为是“武士”的人应该知道的常识。连驻扎在壬生(地名)的新选组,表面上他们的主张也是“尊王攘夷”。但他们和脱藩的浪人不一样,新选组的任务就是缉捕在守护京都管辖范围内出没的“尊王攘夷”浪人。 当被问到:“你肯为王事作出牺牲吗?”新作只感到血贲扩张,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死”这个词,对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有极强的刺激性,而不是恐吓性。新作看看对面的吉田,最多不过比自己大一两岁,了不起三岁而已,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输给这小子,我不服气!”新作心想。从此刻起,深町新作已自认为是个勤王志士了。 “那么……。”吉田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警惕地窥探周围有没有动静,确定没人,悄悄地说:“我要你加入新选组,只要是真心勤王,到哪里干都一样。” “呃,”新作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要你去做卧底。”吉田说道。 “卧底?” “是的。” 吉田对新作说:长州藩已经安排过两三个人混了进新选组,可都被新选组察觉,暴尸街头。原因很简单,要么是漏出长州口音,要么是暴露了曾和长州藩之间有过丝丝缕缕的关系。 “你不一样,有很适应这项工作的条件。” 吉田今天找新作就是要拉他“下水”,他经过仔细审查,认为新作有四个优势:一、他是一个京都的浪人;二、他和那些“尊王攘夷”的浪人没有交往;三、他的武艺很高;四、他原籍是长州,可生在京都长在京都,没有长州口音。 “考虑一下,能不能干?”说是“考虑”,可新作要说不干,吉田决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新作到底岁数还小,血气方刚,对吉田这样的有名有姓的“义士”能够这样看得起他,他感到十分荣幸。 “干!” “好,太好了。下个月新选组大概要招募新兵,你一定要参加这次考试,打进去,站住脚。要遵守队规,争当模范。有一天,也许你和我会白刃相见,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对我手软哦。” 吉田又和他谈了京都“尊王攘夷”派的谍报网的概况。新作没想到在这块“首善之区”,居然有如此多的同道。 “你可以把新选组的情报按时报告给小杂货店的小膳,如有紧急情况你可以写便条,交给壬生的蔬菜店里的万助好了。” “小膳,就是小园的姐姐?”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看上去不声不响,痴痴呆呆。可她帮了我们不少忙。你和长州藩的关系,一定不要漏给她妹妹知道。” “明白。” “我还忘记一件事。” “什么?” “我们在你之前还安排了一个同道,他在那里已经潜伏了很久,不过,名字不能告诉你。”吉田不说出个人的名字,是因为如果一个人暴露了,不会把另外一个人牵出来。为了表示我们的友谊,你还是应该干了这杯。” “好,干!” 两人没说几句话,新作的脸就发青了,因为吉田对自己的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显然他已经做了很多的调查。 吉田说道:“您是个老实人,我们对您很感兴趣。您的武艺也不错,我们现在正在招兵买马,在本藩的领地训练一支由老百姓、小市民、神职人员组成的新式军队,非常需要您这样有能力的人,再说您父亲姓‘岸’,对吗,他本来就不是‘外人’。” “这小子什么都知道。”新作抬起头看看了吉田,面前的这个男人脸上毫无表情。嘴里却是滔滔不绝地说着:“您家的亲戚在长州藩的也不少,‘岸’这个家族,本来就是毛利家的近臣,你们家出过很多高级武士。我家和您母亲的家族还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哪。” “……” 新作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自己不知道的事吉田都知道,两人还扯上了亲戚(不过,长州藩的地盘不大,出现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倒不是吉田故意套近乎)。 吉田又说了一大段关于新作的事,话锋一转:“你肯为王事(恢复王权)作出牺牲吗?”刚才还是微笑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凶光毕现。 “我愿意。”新作这样回答不是唱高调。在那个时代,“尊王攘夷”这类思想很流行,这是被认为是“武士”的人应该知道的常识。连驻扎在壬生(地名)的新选组,表面上他们的主张也是“尊王攘夷”。但他们和脱藩的浪人不一样,新选组的任务就是缉捕在守护京都管辖范围内出没的“尊王攘夷”浪人。 当被问到:“你肯为王事作出牺牲吗?”新作只感到血贲扩张,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死”这个词,对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有极强的刺激性,而不是恐吓性。新作看看对面的吉田,最多不过比自己大一两岁,了不起三岁而已,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输给这小子,我不服气!”新作心想。从此刻起,深町新作已自认为是个勤王志士了。 “那么……”吉田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警惕地窥探周围有没有动静,确定没人,悄悄地说:“我要你加入新选组,只要是真心勤王,到哪里干都一样。” “呃,”新作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要你去做卧底。”吉田说道。 “卧底?” “是的。” 吉田对新作说:长州藩已经安排过两三个人混了进新选组,可都被新选组察觉,暴尸街头。原因很简单,要么是漏出长州口音,要么是暴露了曾和长州藩之间有过丝丝缕缕的关系。 “你不一样,有很适应这项工作的条件。” 吉田今天找新作就是要拉他“下水”,他经过仔细审查,认为新作有四个优势:一、他是一个京都的浪人;二、他和那些“尊王攘夷”的浪人没有交往;三、他的武艺很高;四、他原籍是长州,可生在京都长在京都,没有长州口音。 “考虑一下,能不能干?”说是“考虑”,可新作要说不干,吉田决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新作到底岁数还小,血气方刚,对吉田这样的有名有姓的“义士”能够这样看得起他,他感到十分荣幸。 “干!” “好,太好了。下个月新选组大概要招募新兵,你一定要参加这次考试,打进去,站住脚。要遵守队规,争当模范。有一天,也许你和我会白刃相见,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对我手软哦。” 吉田又和他谈了京都“尊王攘夷”派的谍报网的概况。新作没想到在这块“首善之区”,居然有如此多的同道。 “你可以把新选组的情报按时报告给小杂货店的小膳,如有紧急情况你可以写便条,交给壬生的蔬菜店里的万助好了。” “小膳,就是小园的姐姐?”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看上去不声不响,痴痴呆呆。可她帮了我们不少忙。你和长州藩的关系,一定不要漏给她妹妹知道。” “明白。” “我还忘记一件事。” “什么?” “我们在你之前还安排了一个同道,他在那里已经潜伏了很久,不过,名字不能告诉你。”吉田不说出个人的名字,是因为如果一个人暴露了,不会把另外一个人牵出来。 三 新作刚参加新选组,就有人对他产生了怀疑,这人就是冲田总司。 参加新选组的青年都要经过考试。如果参考者说对自己的剑术有信心的话,新选组就会叫冲田总司作为主考官和近藤勇、土方岁三作裁判,来检验他的剑术。 一上场、两个人互相鞠躬,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六尺。很快分出了胜负。新作毫无反抗地被冲田击中了面罩,上身、护手上也挨了几下。 “够了。”土方挥挥手,让新作退到休息室。回头就和近藤谈了起来。 “这人能用吗?” “大刀使得还不错,耍得轻飘飘地。他输给冲田并不代表他不行,我看可以用。” 第二天,新作作为实习队士,被安排在第十队的原田左之助的手下。 就在当晚,冲田敲开了土方的房间门。 “世上还有这样奇怪的人,一般人临到考试的时候,肯定会使出吃奶的劲,把手里的竹刀当作真刀,不带一丝马虎。可我今天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人,故意装作自己没本事,您说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啊?” “你在说谁啊?” “我把名字给忘记了。” “你吃错药啦!” “土方先生,我想起来了,是今天和我比试的那个人。” “深町新作?” “对对,那个深町,他和我交手,击中我的面罩和护手两次,可土方先生都没喊停。” “他打的时候好像没吃饭一样,击中了也不能算。刀耍得好耍得快,没用,他那套是花架子。” “他那不是花架子,只是假装武艺不高而已。看他的功架,看他耍刀的套路,被打到可就够受了。我还特意向在柳马场剑道场学过的人打听了一下,为什么深町的刀法中看不中用?他们说和他交手,如果上身被竹刀扫到一下,肯定要背过气去。还说他虽然还是无名之辈,但是功夫之深,已经足以自立门户了。” “大概是他太紧张了吧?”土方显得漠不关心。 不过冲田的脚刚跨出土方的房间,土方马上把诸士取调兼监察(负责甄别的检查官)的山崎蒸找来,吩咐他把新作的档案拿来。 “我要你打听打听这个人的底细。” “您对他有些怀疑?” “那要看你的调查结果而定。” 山崎忙上忙下,没过几天便把新作底细查得清清楚楚。新作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土方先生,什么也查不到。” “他和长州、萨摩、土州(土佐)没有什么瓜葛?” “没有。” “那他有没有女人?” “有,蛸药师麸屋町坡上小杂货店的小园,是他的未婚妻。现在还时不时地见面。” “为什么还不结婚?” “小园是个会算计的女人,她要新作不做武士,去经营那家小杂货店。如果不答应,就不结婚。还有他对新作加入新选组这件事很反感,最近,新作到她那里,总是吃闭门羹。” “就这些?” “是的。” 新作哪里知道他的顶头上司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每天在队伍里忙上忙下,不亦乐乎。 确实和冲田当初猜想的一样,剑术考试时他那套“花架子”是故意装出来的,他想离你死我活的战场尽量远点。对手是萨摩(地名、今日本鹿儿岛县西部)藩,或是土佐藩的人,那还好说。如果要他和长州藩的人动手,那免不了要手下留情。考试时要是显露自己的实力,万一动起手来,对“敌人”有一点“客气”,马上会被人怀疑。 新作被配属到的原田左之助率领的第十队,和冲田所在的第一队一样,是出动最频繁的队伍之一,几乎每天都要组织三五个人到市井里去巡逻。 新作第一次杀人是在文久三年(1863年)十二月。 那个月,有件对他来说很不幸的历史事件发生了。八月十八日,原本对长州藩提出的“攘夷亲征”计划赞许有嘉的朝廷,突然之间解除了长州藩的“禁阙守护”(卫戍司令)的职位,把长州藩孤立在诸藩之外。由长州藩护卫着的七位偏向长州的王族公卿一起逃离了京都。新作作为一个卧底,和自己效忠的组织之间的联系,一下子被切断了。他甚至考虑过要“开小差”,不过还是被小园的姐姐小膳给劝住了。当然这不是小膳的主意,而是京都潜伏下来的长州藩的浪人让她做“传声筒”,捎给新作的话。 “现在比过去更需要情报,您还是留在那更好。”小膳说。长州藩被迫脱离京都的政治斗争后,现在对京都的政治形势两眼一抹黑,此时,京都的情报比任何时候都更重要。 这些情报中又以掌握实权的王族公卿泄露的内幕消息和幕府方面的情报为最重要。幕府的情报中,据说又以京都守护下辖的新选组内部的情报准确性最高,可以说事无巨细,无一不漏。 “老爷要我告诉你,请你把那里的鸡毛蒜皮都告诉他。” “‘老爷’,哼哼,是吉田叫你这么说的?” “不是,是桂先生。” “桂小五郎!” “是的。” “咦,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也知道我的名字吗?” “是呀,他对您太了解了。” “总算没白干。”新作这样想,“只要再加把劲,肯定能够挣到正式武士的身份。” 不久,土方得到情报,说有批浪人集结在千本释迦堂附近的梅松寺里集会,他命令第十队出动围剿。新作也在出动之列。 原田的第十队列队刚走出驻屯地的营门,便从门边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人,冲田总司。他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嘎吱嘎吱”咬得山响。显得不男不女的。 “我也去。” 当队长的原田,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去会)碍手碍脚的。” “为什么?”冲田还是笑嘻嘻的。“我又不会跟你们抢功劳。只是去看看热闹。” 这天是文久三年(1863年)十二月三日。 原田把人马带到“千本通”(街道),把手下分成三组,一组三个人,分别把守梅松寺厨房的前后门,自己带着新作和另外两个队员,一起闯了进去。 “新选组,检查,检查!”原田边喊边架起长枪,一脚就往面前的门框上踹去。 对手也不是吃素的,只见拉门一下子倒了下来,四个浪人持刀而立,个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脸色铁青,其中一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妈的,那个王八没有说谎。” “什么?”新作被吓了一跳,原来在他们出动之前,有人泄露了新选组行动计划。 谁泄露的?答案很明显,队伍里还有一个自己的同道。 时间已经不容他再考虑了,站在他面前的原田已经用枪刺穿了一个冲过来的武士的胸膛。他旁边的阿部十郎也使出了出神入化的短刀,只见他闪过一个冲过来的浪人,一转身,把短刀用力一挥,就把敌人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剩下两个人,扭头就往后门逃去。 “深町君,你干什么呀?” 异常平静的声音从新作身后传来,他一回头,就看见冲田在灰暗的房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草。 “快追啊,敌人的弱点已经暴露无遗了,那两个人,好像身手还不错呀。” “……” 新作追到了后门,一抬头,但见残阳如血,北野天神附近的森林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一个浪人往小道跑去,原田和另一个队员追了上去。 “深町君,注意里院!”他背后又响起了冲田的声音。 新作一脚踢开柴门,冲进了里院,三个队员正围着一个高个子的浪人,浪人从脸上到右肩都粘满了鲜血,不过没有一点屈服的样子。他对冲田和深町的到来,一点也不吃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幕府的走狗,找死来了。” 浪人跨过面前刚才用尽全力砍倒的队员的尸体,直奔冲田而来。 “深町君,让给你了。” 只见新作后退了半步,稳住了下盘。 浪人挥过来的刀锋被他低头闪过,只见他身子微微一动,浪人已经被戳了个透心凉。 “我杀人了!”新作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冲田呢?一回头,只看见冲田瘦瘦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柴门后面。 新作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那个“臭皮囊”,心想:弄不好是长州的人。 四 这次战斗后不久,队伍的编制变了,新作被编入了冲田的第一队。 原来隶属第三队的松永主膳也被调到第一队,并升任伍长---新作的直属上司。松永主膳本来是甲州的浪人,他的剑术是师从镜心明智流(剑术流派),在新选组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集团里,居然得了个奇怪外号“杀人主膳”。 主膳擅长“居合”(以坐姿快速拔刀),在脚法上也下过一番功夫,可以边走边和人格斗。新作听说,主膳想偷袭谁,就可以偷袭谁,队里躲得过他偷袭的人最多只有五个人。 主膳凹眼窝,薄嘴唇,眉毛都快掉光了,这幅脸庞让人看上去更像一个杀人狂。他好像就是为了加入新选组才生到世上来一样。有时在战斗中杀完人还嫌不够,如果碰到队里有人被判死刑,他就会跟副组长土方要求;“‘太刀’(刽子手)这档事让我来吧。”土方虽然嗜血,可还是很讨厌主膳,总说“前几天已经麻烦过你一次了。”主膳如果请缨两次,土方只会答应他一次。 有一次,队里发现了长州的奸细,经过审讯,要砍头。刽子手是主膳。不过他这次失手了,刀砍在奸细的后脑勺上,那人身体扭作一团,惨叫起来。主膳异常平静地用水洗了洗刀,说道:“只给奸细一刀,那太便宜他了。”第二刀才砍下了奸细的脑袋。 主膳不知道为什么对新作显得特别亲切。 “冲田先生要我多注意注意你。” 新作知道怕也没用,有人说主膳少年时代曾经在竹生岛的寺庙服侍过和尚,更让他吃惊不小。 新作自从参拜过竹生岛以后就变得疑神疑鬼。 确实,自从参拜过辩才女神以后,他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他有了小园,两个人定下了婚约。又借着小膳的关系和长州藩邸拉上了关系,最让他吃惊的是他居然加入了新选组,目的是当“间谍”。辩才女神给他带来的是好运还是厄运?是幸福还是灾难?他异常迷茫。 现在新作的疑神疑鬼是愈来愈重,因为他从竹生岛回来以后,奇缘不断。现在又在一个在竹生岛混过的人手下干事。此人偏偏又是个让近藤、土方无奈的狂人。 “大事不妙!”新作有种不祥的预感,渐渐觉得竹生岛的辩才女神给他带来的不是好运而是厄运。如果是这样,他和小园结下的露水姻缘,或许是自己在辩才女神面前惹下了什么是非。 有一次,新作好奇的问主膳,到底在竹生岛待过没有。主膳一边点头一边回答:“是啊,我在那里当过童仆。”接着就接二连三地追问新作:“这怎么啦?”主膳好像很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新作从此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几天以后,新作姐姐托人捎口信给他,让他去拿一件新羽织(外套)。他便请假回家,一回家真好遇到姐夫吉田扫部也在家,姐夫过去在泉涌寺当过坊官(贵族僧侣寺庙中受过戒的俗家弟子,不受僧规约束,类似中国的“火工道人”),便问道:“姐夫您知道竹生岛过去有个叫松永主膳的童仆吗?” “不知道。” 新作知道自己问得太唐突,庙里的童仆其实就是服侍和尚的佣工,吉田当然不会去注意这些人。不过这却勾起了吉田的谈兴,说了很多竹生岛的典故。 竹生岛上是僧道混杂,各拜各家的神。佛教和神道教供养的神仙是一样的;僧人供奉的辩才女神,而神道教尊称她为“久志宇贺主命”,灵牌上写作“都久夫须麻明神”。 “照理说松永主膳应该在宝严寺待过。还有那一带的明神神社里做庙祝的,一般都姓荒木田。” “荒木田?”新作吃了一惊。 荒木田这个家族,据说祖上来自天儿屋根命(日本古代的神仙)的直系后代,其中很多人都会在各地当神官,在竹生岛上更是人丁兴旺。 “我们队里有个叫荒木田左马亮的队员。” “说话是近江(地名,今日本滋贺县)口音?” “是呀。” “竹生岛不就在近江吗?” 新作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说松永和荒木田是同一个岛上的邻居。可是两个人在新选组里如同陌路,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谈笑过。 那么小的一个岛,两个人一块长大,不是亲近就是疏远。装作不认识肯定有鬼。 这次来除了拿衣服,他还托姐姐带个口信给小园,想见她一面。 等了好久,小园总算来了。 她盘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发簪上镶着一朵天鹅绒作的棣棠花。 “怎么来晚了?”新作看到小园就有些欲火中烧了,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如果姐姐、姐夫不在,他肯定要扑上去。 他找了个借口,把小园带到另一间房。刚进屋,他就随手拴上了门,转身就要抱小园。 “不行!” “为什么?” “刚梳好的头,会弄乱的。”小园好像故意在说扫兴的话。新作可管不了这些,动手要去解她上衣的纽扣。 “别动手动脚的,被人看见不好。” “姐姐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夫。” “我有话跟你说,别色迷迷的。坐下,听我说。。。” “又是小杂货店的事?” “嗯。” “我听得烦透了” “我也说得烦透了,两个不知道自己前途的人,一见面就是讨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死了。” “难道我们之间没有一点感情吗?” “讨厌,你也为我考虑考虑好吗,这是一场没有快乐、没有结果的爱情!” “别在这里转文了。爱情就是恋爱,恋爱就是爱情,爱情是没有过去和将来的。你还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啊?” 小园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鄙夷。“刚进了新选组没两天,连说话都拽起来了!平头老百姓都是规规矩矩的,哪象你这样色胆包天。” “你到底是京都的女人啊!” “什么?” “京都的女人即使在恋爱中也是会保持清醒头脑,我现在才知道。你喜欢我,但是不可能为我作牺牲。哪像我这个痴情的人。” “你要是退出新选组,跟我一块去开小杂货店,我就会对你百依百顺。如果你还在新选组混饭,将来生出的孩子怎么办?别人会说那是新选组的杂种,真可怜啊。” “……” 京都人很怕新选组,不过惧怕不等于尊重,老百姓很鄙视他们。这些天子脚下的子民,几千年以来已经知道权力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整天耀武扬威的新选组,他们更是视为人面兽心的家伙。 新作真想说“我可不是新选组,我是为长州办事的。”可是吉田再三嘱咐他不能向任何人漏底。就算告诉了她,她也分不清新选组和长州藩有何区别。 太阳爬得老高老高。 小园的“不愿意”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新作刚搂紧她,她也就顺势倒下了。屏风上的树影在摇动……小园和新作见面以后一定会和他同床共枕,这已经成为她生理上的需要。 小园正在闭眼享受新作的抚摸,阳光穿过树叶照到了眼眶上,她睁开了眼,掠了掠乱发,说道:“你……”停顿了一会儿,“最近你的面孔好怪啊。” “……” 在这样“春意盎然”的时候,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新作简直是不能理解。 “怎么啦?” “一脸杀气。” 新作心想:“我跟这个女的,完了……彻底完了。”刚才的心中欲火一下子冷了下来,身体也变得冰冷冰冷的。他推开小园,抓起裤子穿了起来。 小园也没好气地站起来,理了理裙子。整衣领时突然手停住,自言自语地说道:“辩才女神,这就是您赐给我的幸福?” 新作沉默着,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开始还觉得可笑,后来觉得厌倦,现在他感觉到悲哀。他想:“天下的男女之间的感情走到最后,大概都是这样的感觉把?” 五 新作很快就习惯了这种刀光血影的生活。 “万事开头难”。杀人,对新作很快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了。刚开始,他对自己很没信心,因为自己的剑术没有经过实践,不知在真刀真枪干起来之后,效果如何。自从第一次杀人以后,他的剑术进入到一个新的境界。这不是使剑的技术有了进步,而是使剑人的一切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以前在道场练剑时,对手之间的招数千变万化。可到了真刀真枪上的时候,需要的只是一招致命。而且,每次战斗时的对手都不一样,只要有“一招鲜”,就能“吃遍天”。几场生死搏斗下来,他知道战斗不用耍花架子。战斗只需要豁出命去和敌人干,把大刀耍得飞快就行了。要把敌人当作一件摆设。这种冷酷都是数场生死搏斗留给他的经验。小园感觉到他身上冷酷的杀气就是杀人的经验。 在驻屯地的道场,每天队员都会练习剑术。 这天,新作刚打败了一个同僚,伍长松永主膳用竹刀敲了敲他的背。 “喂,咱们比划比划。” 新作极不情愿地戴上面罩,摆好功架。和这个“杀人狂”对阵,这可是第一次啊。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大喝一声:“呀”。这是一招声东击西,为了先唬住对手,然后再压着他的头连续击打。如果对手能躲过了第一招,接下来就继续寻找对手招数中的破绽,寻机打击他的头部。新作的身材修长,使用这种作战方法有优势。实战中他已经尝到了使用这种战术的甜头,希望在训练中把它搞得尽善尽美。 主膳的攻击方向是上身。他有个习惯,两肩抬得很高,这种低级错误,应该是不会发生在一个老手身上的。 可是,主膳却是占尽先机,新作虽然不在乎胜利,可被主膳击中上身三次、手臂两次后。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认输了。” “早着哪!” 主膳透过面罩射出犀利的眼光。两个人几乎搏斗了小半刻,新作两次被击中头部,眼前直冒金星。右肋也肿了起来,手腕也不灵活了。这次较量里让他遭到了惨败。 “小子,你为啥总是猛攻我的脸啊?” “我虽然输了比赛,但到了战场上,这种战术更有效。” “我说你的剑术也就是下三烂,不要跌跤装马步。” “剑术上的千变万化,比不上一击致命。我又不是一流的剑客,这种方法最适合我了。长官你也不是被我搞得晕头转向两三次了吗!” “竖子,你太放肆了。”主膳带着一脸被部下侮辱的火气,转身走了。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决定新作命运的小事。 新作巡逻回来,就看见宿舍台阶前面,撒满了黄沙。 肯定这里有过血迹,刚被人打扫完。虽然撒了黄沙,还是可以看出流的血不少。 新作想起大门口也撒过了沙,转身回来看看。果然如此,不过和台阶前的血不是同一个人的。 向没有出勤的同僚打听了才知道,门边的血迹是楠小十郎的,他是按照队规被原田左之助正法的,和他一块被砍头的还有御仓伊势武,刽子手是斋藤一。 “台阶前面那一滩呢?” “荒木田左马亮。” “……” 据目击现场的队员说,当时荒木搬了张凳子到宿舍前的石阶前,正让剃头匠给他剃“月代”(前额部到头顶的头发)。 荒木田显得很高兴,哼着小调,从他背后闪出一条影子,这人是队里的元老----永仓新八。 “啊,你今天要到岛原(京都地名)去泡马子啊?”边说边学着荒木田的样子也哼起了小调。“怎么你跟我唱的不太一样呢?”说完永仓从腰里拔出了一把短刀。 “永仓先生,你应该这么唱。”荒木田很骄傲地示范了起来。永仓乘他不注意,从剃头匠的右手的空挡里刺进荒木田的背。荒木田疼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连插在身上的短刀都来不及拔掉,撒腿就跑。永仓在背后紧追,一刀砍在荒木田的腰上,他疼得身体缩成了一团,可还是拼命往前跑。跑到第四步,永仓从右面赶上去,一刀砍飞了他的脑袋。刀口里一点血也没有流出来,有人说大概他腰上挨了永仓一刀,往前狂奔时,已经断气了。 “为什么要杀他?”谁也回答不出。 到了傍晚,副组长土方正式发表了文书,大家看了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荒木田、楠和御仓,据说都是长州藩的奸细。 新作心想:“奇怪阿,人数不对啊。吉田不是跟我说过,除我之外还有一个呀。” 被杀的这帮人里,肯定有两个人是被冤枉的,如果这样的话,谁又是新作的同道呢。荒木田?有点像。 不久,新作请假找到了小膳,他猜想这个女人可能知道点什么。 “我们有个人暴露了。” “呃。”小膳吃了一惊,从她脸上惊恐的表情,就知道她知道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她能够知道卧底的名字,新作就知道她在长州的谍报部队里的地位不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在五天前吧。” “噢,”小膳紧绷的脸一下子舒展开了,新作知道自己猜错了。他肯定昨天或是今天,小膳曾经和那个同道中人见过面,或是和长州方面的某个人见过面了。总之,那个同道还活着。 “到底是谁?” “别疑神疑鬼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那人知道新选组里有我这么个人吗?” “那还用说,他跟你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小园待在里面不出来啦?你们两个人就这么完了啊?” “这个,那个……”新作犹豫了好久,“我要找时间好好和她谈一谈,只要我在壬生浪士(新选组)待一天,她总要和我闹别扭。竹生岛的辩才天女真是结下了一桩啼笑因缘。” “您这么说,我就没法做人了。辩才女神没有把你和小园拴在一起,但是我却把你拽上了贼船。” 小膳这个很内向的女人,难得地笑了笑。那张皱皱的脸,加上嘴里一口烂牙,反而让新作感到了一种异样的美。 六 元治元年(1864年)六月份一开始就异常闷热,到了六月四日,更是京都历史纪录上从没有出现过的酷热。新作这天被土方叫到了办公室。 一进屋,不知为什么冲田也在。还好,土方笑容满面,热情地接待了他。新作才松了一口气。 “我要劳驾你的手去办件大事。”土方说话的语气很怪:“今早十点前后,你到河原町四条东面的井筒屋---这家书店借张椅子,坐在店里监视。” “监视什么?” “你面前会有个男人走过。这人大概从东面那条小路中间的诸蕃御用(和诸蕃有交易关系)的桝屋喜右卫门那家商店里走出来。你应该认识他,他原来是我们的同道。回营的路上肯定会经过井筒屋,你立刻把他宰了。你要把它当作局长直接向你下的命令,作为检分(监督)役冲田和你一起去。你没什么意见吧?” 新作和冲田走出营门,从四条院走到东条院,路上比平时更热闹。不知不觉抬头一看,前面正在为明天(六月五日)“祗园会”(祭神仪式)的“宵山”(祭神仪式举行前的庙会)作准备。 “有意思,有意思……”冲田天真地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好奇看着正在搭建的花车,嘴里不停地发出声音,吐着舌头。眼睛闪出小孩看见了玩具时的异样光芒。 他们很快找到了井筒屋,地处土州藩邸的偏北面,店里黑乎乎的,坐在里面监视来来往往的行人太合适了。老板借给他们两张椅子,一回头就带着家里人一块到附近避难去了。 “冲田先生,到底是谁,是谁要从这里经过啊?” “你还不知道?”冲田边说边用扇子猛扇一气,“长州的奸细。” “啊,”新作下意识地点点头,但他知道自己脸色肯定发青了。 “卧底这一行,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这条路走到底有家桝屋喜右卫门的店,他是在京都的长州谍报的总头目。桝屋祖上就是干这行的,他真名叫古高俊太郎,原来是慈性法亲王的家来。他在‘尊王攘夷’的浪人当中名气很大。自从长州藩被赶出京都以后,长州藩的谍报和联络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古高俊太郎?新作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小膳可能就是古高的手下。新作就是小膳拉上“贼船”的。他经常自诩自己是长州的卧底,却不知道有那么个上级。新选组的冲田却知道,这算什么回事啊? “我就像一条没用的毛虫一样。” 新作想:如果他算是个“尊王攘夷”的志士,只是个跑跑腿的“志士”,与他有联系的只有小膳一个人。另外知道他身份的人,那就是吉田了。吉田答应完事了,会让他在长州藩当官,难道是他泄的密? “古高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对新作的打击太大了。更让他气闷的是,河原町大道将会走来一个男人,他是接受古高直接指挥的长州的“正牌”卧底。新作感到自己被耍了,很郁闷。“他们拿我当猴耍。” 他心中的怒火中烧,一斜眼,看见冲田眯着小眼盯着他。 “不好!”他马上把目光移开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昨天晚上才知道我们正在找的古高俊太郎,就是商人桝屋喜右卫门。这件事要感谢山崎蒸。今天早上,我们把这个消息在队里一散布。果然,有个人偷偷地溜出了营门,队长派人盯了他的梢。 “这个人是谁?” “你的同道啊!” “啊?” “不,说你的直属上司、伍长更合适。” 这时,密布的云层中,露出了一个缺口,阳光照满了大地。 新作突然跳起来,椅子也倒了。冲田一侧身,新作发疯似地冲到了店外。 正走在河边町大道上的松永主膳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朝右面一转身,看清来人是新作,一下子就握住了刀柄。 “怎么啦?” “按照队规对你执行死刑,冲田先生在那里检分。” “就你一个人干的了吗?” 主膳全都明白了,这是典型的借刀杀人,用卧底的刀杀奸细。 “我跟你较量,你就会成为我活着杀的最后一个人。”主膳说着把草鞋踢飞到一边,“噌”地拔出长刀,按照他的老习惯,慢慢的把刀举到了左上方。 两个人正在对峙的时候,主膳背后看热闹的老百姓“哗”地一声作鸟兽散去。两个人都以为众人是惧怕刀剑无眼伤着自己。很快他们就发觉自己错了。 大批新选组队员从各条小路里涌了出来,原田左之助、斋藤一、永仓新八,新作看见近藤勇也到了。新作想:他们大概是来抓古高俊太郎的吧。同时也为了不让主膳溜走。 “深町,”主膳的语气里含着从未有过的和气,“我们都是笼子里的老鼠,你看看你背后,都是第三队的人。” “你也一样。” “什么?” “你瞧。” 新作话音刚落,主膳疾风般地冲了过来。他的剑直指新作的喉咙,新作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还是挥刀朝他头上砍去。主膳的刀就快触到新作手臂了。很不幸,新作的刀锋一转,拦腰一剑,给主膳从右腹部到肚脐开了个大口子。主膳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倒在了井筒屋的屋檐下面。 新作并没有看到主膳咽气。他砍中了主膳,自己也倒了下来,他看见了天上的白云,眼角瞥见花车的尖顶,接着感觉天旋地转,渐渐眼前发黑。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冲田,正认真地擦拭着刀,时不时地看看这具还温热的尸体。 后来,检查两个人的尸体,发现主膳怀里有张古高写给长州久坂玄瑞的介绍信;新作身上只找到一枚竹生岛辩才女神神社请来的护身符。 第二天,按照从古高家里搜出了“尊王攘夷”浪人的盟约书,新选组按图索骥,制造了震惊日本的“池田屋事件”,当然,这要容我以后再表。 [book_title]池田屋异闻 一 最近绰号“针屋(针灸)又助”的山崎蒸天天夜不归宿,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剑术道场里。 当时大阪,从上町往西走就可以看见好几家剑术的道场,这些道场大多是为了给御城代屋敷(城市官员宿舍)的家来(家臣)和两町奉行所(区政府)的与力同心(衙役)的子弟,有空时进行剑术练习的,当然有的町家(老百姓)的孩子也到那里学习。 位于谷町的镜心明智流剑术道场是所有道场里最热闹的,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道场里水平最高的居然是武士阶层之外——町人的子弟。 又助算是这些高水平群体中的精英。 他还有一个外号叫“摔跤又助”,比试时虽然带着面具,胴(甲),笼手(护臂),但又助一定要把对手逼得摔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