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无妄之灾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9206 [book_dec]阿加莎·克里斯蒂著侦探小说。1958年11月9日晚,7∶00~7∶30间,雷切尔·阿盖尔太太在她家书房被拨火棍击中头部,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不久,她的养子杰克被逮捕。他当晚早些时曾来过,问母亲要钱,但被拒绝,怒气冲冲地离去,声称他还会回来的。家里有人听到了他们的争执声,以及杰克对母亲的威胁。被捕时,在杰克身上搜到了书房内遗失的钱,凶器上也有他的指纹。虽然证据确凿,杰克却坚持他有不在场证明:那半个小时他正在搭便车去Drymouth的路上。然而无论怎样努力,警方也找不到他所说的人和车。也许这又是杰克的谎言,他从小就是个令人头痛的孩子,长大后越发放肆,不务正业,偷蒙混骗,无所不为。杰克被判终身监禁,6个月后因肺炎在狱中死去。两年的时光流逝了,如果不是因为阿瑟·卡尔加里的出现,阿盖尔一家原本可以在平静中渐渐淡忘那幕惨剧。 [book_img]Z_10025.jpg [book_title]一 薄暮时分,他来到渡口。 他大可早就来到这里。事实上是,他尽可能拖延。 先是跟他的一些朋友在“红码头”午宴;轻率、散漫的对谈,有关彼此都认识的一些朋友的闲话——这一切只意味着他内心里对他不得不去做的事退缩不前。他的朋友邀他留下来喝午茶,而他接受了。然而最后他知道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的时刻终于还是来到了。 他雇来的车子在等着。他告别离去,驱车沿着拥挤的海岸公路行驶七英里路,然后转向内陆,沿着一条树木繁茂的小路来到河边的石堤小码头。 他的司机用力扯动一口大钟,召唤远方的渡船。 “你不会要我等你吧,先生?” “不用,”亚瑟-卡尔格瑞说。“我已经叫了部车子一小时之内在对岸接我——载我到‘乾口’去。” 司机接收车资和小费。他凝视着阴暗的河面说:“渡船就要来了,先生。” 他柔声道句晚安,车子一掉头沿着山坡爬升驶去。亚瑟-卡尔格瑞独自留下来在码头边等着,伴随着他的只有满腹心思以及对于他即将面临的一切的挂虑,这里的景色真是荒芜,他想,让人想象有如置身苏格兰湖泊区,远离人烟。然而,只不过几英里路外,就是旅馆,店铺、鸡尾酒吧以及“红码头”的人群。他再一次想到英格兰景色的不寻常对比。 他听到渡船摇近小码头边的桨橹轻柔拨水声。亚瑟-卡尔格瑞走下堤岸的斜坡,在船夫的钩竿稳住船身之时上了船。 他是个老人,给卡尔格瑞一个新奇的印象,觉得他跟他的船是相属的,一体而不可分割。 船身撑离岸边时,一小阵冷风从海面飒飒吹了过来。 “今晚凉飕飕的。”船夫说。 卡尔格瑞得体地应答。他进一步同意说是比昨天冷一些。 他觉察到,或是自以为觉察到,船夫眼中遮掩住的好奇神色。来了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个旅游观光季节结束后的陌生人。更进一步说,这位陌生人在不寻常的时刻里渡河—— 到对岸码头边的餐馆里喝下午茶太晚了的时刻。他没带行李因此不可能是要到对岸去过夜——哎,卡尔格瑞心想,他真的来得这么晚吗?真的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一直在拖延这一时刻吗?尽可能把他不得不做的事往后拖延?渡过卢比孔河(意即“下定重大决心”)——河……河……他的心思回到另一条河上——泰晤士河。 他当时对它视而不见——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然后转回头去再度看着隔着桌面跟他对坐的男人。那对心思重重带着某种他无能了解的眼神的眼睛。一种含蓄的眼神,心里在想着但却没有表达出来的什么…… “我想,”他想着,“他们大概学会了决不把他们心里在想的显露出来。” 整个事情在要着手时变得相当可怕。他必须做他不得不做的事——然后——忘掉! 当他想起昨天的那次谈话时,眉头皱了起来。那个怕人、平静、不置可否的声音说道: “你对你的行动方针相当坚决吧,卡尔格瑞博士?” 他激烈地回答: “我还能怎么办?这你当然明白吧?你一定同意吧?这是我不可能退缩的事。” 然而他不明白那对灰色眼睛中缩回的神色。 “得兼顾到相关的一切——从所有的角度来考虑。” “当然从正义的观点来看只有一个角度吧?” 他激烈地说,一时想到这根本就是要他把事情遮盖过去的卑鄙暗示。 “就一方面来说,是的。但是不只是那样,你知道。不只是——我们姑且说——正义?” “我不同意。要考虑到家人。” 对方迅速说道:“的确——噢,是的——的确是。我是想到他们。” 这在卡尔格瑞听来似乎是废话!因为如果想到他们—— 然而对方立即说话,怕人的话声毫无改变。 “这完全要看你自己,卡尔格瑞博士。当然,你必须完全依照你自己感到不得不做的方式去做。” 渡船在沙滩上登陆。他已经渡过卢比孔河了。 船夫柔和的西部口音说道: “四便士,先生,或是你要回程?” “不,”卡尔格瑞说。“不会有回程。”(听起来多么不吉利的一句活!) 他付了钱。然后问道: “你知不知道一幢叫做‘阳岬’的屋子?” 好奇的神色立即不再遮掩住。老人眼中的兴味热切地跃现出来。 “哎,当然。在那边,沿着你的右手边上去——你透过那些树就看得见它。你上山坡去,沿着右手边的路过去,然后走那条建筑区的新路。最后的那幢房屋——最尽头的那幢。” “谢谢。” “你说的是‘阳岬’没错,先生?阿吉尔太太——” “是的,是的——”卡尔格瑞打断他的活。他不想谈这件事。“‘阳岬’。” 船夫的双唇缓缓扭曲出相当怪异的微笑。他突然看起来像是罗马神话中半人半羊狡猾的农牧之神。 “是她把那幢房子称做那个名字的——在大战时。当时是一幢新房子,当然,才刚刚盖好——还没有名字。但是盖房子的那块地——树木很多的地点——‘毒蛇岬’,没错!但是‘毒蛇岬’对她来说行不通——不能作她房子的名称。把它叫做‘阳岬’,她。但是我们大家都叫它‘毒蛇岬’。” 卡尔格瑞唐突地向他道谢,说声晚安,便开始上山坡。每个人似乎都在自己家里,但是他有个幻觉,觉得一些看不见的眼睛正在一些屋子里透过窗户凝视出来;那些眼睛都在监视着他,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彼此说道:“他要去‘毒蛇岬’……” “毒蛇岬”。多么令人心里发毛的名字…… 比毒蛇毒牙更尖锐…… 他猛然止住他的思绪。他必须集中精神下定决心他要说些什么…… 卡尔格瑞走到两旁都是很好的新房子的很好的新路尽头,每一幢房子都有一座八分之一英亩的花园;岩壁植物。各色菊花、玫瑰、琴柱草、天竺葵,每一幢房屋的主人都展示出他或她的独特园艺品味。 路的尽头是一道大铁门,上面有着哥德体的‘阳岬’字样。他打开铁门进去,沿着短短的车道走过去。房屋就在他的前头,一幢建筑良好,没有特色的现代房屋,有着山形墙和玄关。它可能矗立在任何上流阶级的市郊地区,或是任何新开发的地区。在卡尔格瑞看来,它配不上它四周的景色。因为四周的景色很壮丽。河流至此岬角猛然大转弯,几乎转回原来的流处。对面树木繁茂的山丘突起;向左溯流而上又是一处河曲,远远一片牧草地和果园。 卡尔格瑞上下眺望一阵河流。应该在这里建一座城堡,他想,一个不可能、可笑的童话故事,城堡!那种用姜饼面包和冰糖造成的城堡。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好品味、抑制、中庸、多的是钱但却全无想象力的房子。 这,当然,不能怪罪阿吉尔一家人。他们只是买下这幢房子,不是建造它。然而,他们,或是他们之一(阿吉尔太太?)选中了它…… 他对自己说:“你不能再拖延了……”然后按下门边的电铃。 他站在那里,等着。过了适当的一阵子,他再度按下电铃。 他没听见里头有任何脚步声,然而,猛不及防之下,门突然大开。 他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对想象力已经过度活跃的他来说,好像“悲剧女神”本人正站在那里挡住他的去路。一张年轻的脸;确实就在它年轻的深刻中存在着悲剧的本质,悲剧的假面永远该是年轻的假面……无助、宿命、劫数逐渐趋近……来自未来…… 他恢复精神,理性地想:“爱尔兰类型。”深蓝的眼睛,四周的阴影,上翘的黑发,头骨和颧骨给人悲凄的美感—— 女孩站在那里,年轻、警觉而怀着敌意。 她说: “什么事?你想干什么?” 他俗套地回答。 “阿吉尔先生在吗?” “在。不过他不见人。我的意思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不认识你,认识吗?” “不。他不认识我,不过——” 她开始关门。 “那么你最好写信……” “对不起,可是我特别想要见他。你是——阿吉尔小姐?” 她不情愿地承认。 “我是海斯特-阿吉尔,是的。不过我父亲不见人—— 没有事先约好不见。你最好写信。” “我老远跑来……”她不为所动。 “他们全都这样说。不过我想这种事终于停止了。”她继续责怪地说,“你大概是记者吧,我想?” “不,不,绝对不是。” 她怀疑地看着他,仿佛她并不相信; “呃,那么你要于什么?” 在她背后,有段距离的大厅里,他看见另外一张脸。一张平板庸碌的脸。加以描述,他会把它称为像平锅烤饼的一张脸,一张中年妇女的脸,灰黄色的卷发像团胶泥一般地贴在她的头上。她像一条警觉的恶龙一般,在那里盘旋、等待。 “事关你哥哥,阿吉尔小姐。” 海斯特-阿吉尔猛然吸一口气,她不相信地说,“麦可?” “不,你哥哥杰克。” 她猛然爆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为杰克的事来的!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我们平平静静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了结了。为什么还要继续?” “你永远无法真正说任何事情是了结了。” “但是这件事是了结了!杰克死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他过去就算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你不是记者,那么我想你大概是个医生,或是心理学家,或是什么的。请走吧。我父亲不能被打扰。他在忙。” 她开始关门。匆匆之间,卡尔格瑞采取了他早该采取的行动,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急急递给她。 “我这里有封信——马歇尔先生的信。” 她吃了一惊。她的手指迟疑地抓住信封。她不安地说: “马歇尔先生——伦敦?” 这时原先一直潜伏在大厅的中年妇女突然过来加入她的阵营。她怀疑地凝视着卡尔格瑞,而他想起了外国的女修道院。当然,这应该是张修女的脸!它需要一条绉纱白头巾或是随便你称它作什么的,紧紧地包在脸孔的周围,还有黑色修女袍服和面纱。这是一张脸,不是专注于宗教思想型的,而是一个透过厚重的门打开的小小缝隙,疑心重重地凝视着你,然后才勉勉强强地让你进门,带你到会客室去,或是去见女修道院长的俗门修女的脸。 她说:“马歇尔先生叫你来的?” 她一句话说得像是在指责他一般。 海斯特正低头凝视着手上的信封。然后,她一言不发,转身跑上楼梯去。 卡尔格瑞留在门口,忍受恶龙一般俗门修女的指责、怀疑的眼光。 他想找话说,可是一句都想不出来。因此,他谨慎地保持沉默。 随即海斯特冷静、淡漠的声音,从楼上朝他们飘浮过来。 “父亲说要他上来。” 看住他的人有点不情愿地移到一边去。她怀疑的表情并没有改变。他从她身旁过去,把帽子搁在一张椅子上,登上楼梯,来到海斯特站着等他的地方。 屋子内部令他隐隐约约注意到有种卫生保健的味道。他想,这几乎可能是家昂贵的疗养院。 海斯特领他沿着走道过去,下了三级台阶。然后她推开一扇门,作势要他进去。她随他身后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这是间书房,卡尔格瑞感到愉快地抬起头,这个房间的气氛跟屋子的其他地方全然不同。这是个男人生活的房间,他在这里工作同时休息。四壁都是一列列的书籍,椅子都大,有点破旧,但却舒适。书桌上堆着一些零乱却叫人感到愉快的文件,几张桌子上也都零散地躺着一些书本。他短暂地瞥见一个正从对面另一道门出去的年轻女人,相当吸引人的一个年轻女人。然后他的注意力被起身过来招呼他的男人占去,手上拿着摊开的信。 卡尔格瑞对里奥-阿吉尔的第一印象是,他是那么的薄弱,那么的透明,几乎根本不存在一般。一具男人的幽灵!当他开口时,他的声音怕人,尽管缺乏磁性。 “卡尔格瑞博士?”他说。“坐,坐。” 卡尔格瑞坐下来。他接受一根香烟。他的主人在他对面落坐,一切过程毫不匆忙,仿佛置身时间意义非常少的世界中。里奥-阿吉尔说话时,脸上挂着温和的淡笑,用毫无血色的指尖轻敲着那封信。 “马歇尔先生信上说你有重要的话要跟我们说,虽然他并没指明是什么性质的话。”他的笑容加深接着又说:“律师向来都非常谨慎不作任何承诺,不是吗?” 卡尔格瑞有点惊讶地发现,面对他的这个男人是个快乐的男人。不是一般正常的快活、热烈的快乐——而是属于他自己的一种有点幽灵般但却心满意足的退隐性快乐。这是一个外头世界侵犯不到他而他为此感到心满意足的男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该为此感到惊讶——但是他是感到惊讶。 卡尔格瑞说: “你愿意接见我真好。”这只是句机械式的开场白。“我认为亲自来一趟比写信好。”他停顿下来——然后突然焦躁地说,“难——很难……” “慢慢来。” 里奥-阿吉尔仍然礼貌而遥不可及。 他倾身向前;他显然以他温和的方式想帮忙。 “既然你带马歇尔这封信来,我料想你的来访一定跟我不幸的孩子杰克有关。” 卡尔格瑞细心准备的一切话语都弃他而去。他坐在这里,面对着他不得不说出的惊人事实,他再度结巴起来。 “难得要命……” 一阵沉默,然后里奥谨慎地说: “如果这帮得上你——我们都十分清楚杰克——几乎不是个正常的人。你要说的没有什么可能会让我们感到惊讶的。 那么可怕的悲剧,我已经完全深信杰克其实并不该为他的行为负责。” “当然他不该负责。”是海斯特,卡尔格瑞被她的话声吓了一跳。他一时已经忘了她在场。她坐在他左肩后一张椅子的扶手上。当他转过头时,她急切地倾身靠近他。 “杰克向来就可怕,”她坦白说。“他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是说,当他发起脾气来的时候。抓起他能找到的任何东西就——攻击你……” “海斯特——海斯特——我亲爱的。”阿吉尔的声音显得苦恼。 女孩吃惊地一手飞向双唇。她脸红起来,说起话来突然带着年轻人的别扭。 “对不起,”她说。“我并无意——我忘了——我不应该说那种话——现在他已经——我的意思是说,如今一切已经过去了,而且……而且……” “过去而且了断了,”阿吉尔说。“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试着——我们全都试着——认为那孩子应该以病人看待。自然女神不适应环境的孩子之一。我想,这是最佳的说明。”他看着卡尔格瑞。“你同意吧?” “不!”卡尔格瑞说。 一阵沉默。尖刻的一声否定令他的两位听众都吃了一惊。 那声“不”字几乎带着爆炸性的力量冲出来。他试图减缓它的效力,尴尬地说: “我一对不起。你知道,你还不明白。” “噢!”阿吉尔好像在思考。然后他转向他女儿。“海斯特,我想也许你最好离开——” “我不离开!我不得不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让人感到不愉快——” 海斯特不耐烦地叫道: “杰克又干出其他什么可怕的事来又有什么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卡尔格瑞迅速开口。 “请相信我——不是你哥哥做出什么事情的问题——完全相反。” “我不明白——” 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打开,卡尔格瑞原先惊鸿一瞥的那个年轻女人回到房里来。现在她穿着一件外出外套,提着一只小手提箱。 她跟阿吉尔说话。 “我要走了。还有没有其他任何事?” 阿吉尔犹豫一下(他一向都会犹豫,卡尔格瑞心想),然后他一手搁在她手臂上把她拉向前来。 “坐下来,关妲,”他说。“这位是——呃——卡尔格瑞博士。这是弗恩小姐,她是——她是——”他再度有如迟疑一般地停顿下来。“她几年来一直是我的秘书。”他接着又说: “卡尔格瑞博士来告诉我们一些事——或是——问我们—— 有关杰克——” “是告诉你们一些事,”卡尔格瑞插嘴说。“而尽管你们不了解,你们每一刻都在让我感到更加困难。” 他们全都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然而在关妲-弗恩的眼中,他看到了一样好像是了解的光芒。仿佛一时他和她结盟起来,仿佛她说:“是的——我知道阿吉尔家人能叫人多么为难。” 她是个吸引人的年轻女人,他想,尽管不太年轻——或许三十七、八岁了。丰腴美好的身材,黑头发黑眼睛,精力充沛、身心健康的气息。她给人能干又聪慧的印象。 阿吉尔态度有点冷淡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让你感到为难,卡尔格瑞博士。这当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直说“是的,我知道。原谅我刚刚说过的话。可是你——还有女儿——直在坚持强调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了断了——结束了。事情并没有过去。是谁说过:‘没有任何事情是解决了直到——’”“‘直到正确地解决了,’”弗恩小姐替他说完。“吉普林(英国作家,曾获得一九0七年诺贝尔文学奖)。” 她鼓励性地朝他点点头。他对她心怀感激。 “不过我会说到要点。”卡尔格瑞继续。“你们听过我得说的话后,就会明白我的——我的为难。或者更贴切一点说,是我的苦恼。首先,我必须提一些有关我自己的事。我是个地球物理学家,最近南极探险队的一员。我几个星斯前才刚回到英格兰来。” “海伊斯-班特利探险队?”关妲问道。 他感激地转向她。 “是的,是海伊斯-班特利探险队,我告诉你们这个是为了说明我的背景,同时说明我大约有两年的时间跟——跟时事脱了节。” 她继续帮助他: “你的意思是说——比如谋杀案审判这类的事?” “是的,弗恩小姐,这正是我的意思。” 他转向阿吉尔。 “请原谅我如果这令人感到痛苦的话,不过我必须跟你核对一下一些时间和日期。在十一月九日那天,前年,大约傍晚六点钟,你儿子,杰克-阿吉尔,来这里,跟他母亲,阿吉尔太太,面谈。” “我太太,是的。” “他告诉她说他有了麻烦需要钱。这种事以前发生过“许多次。”里奥叹口气说。 “阿吉尔太太拒绝。他变得粗暴、辱骂、威胁。最后他冲出门离去,叫着说他会回来,而她不得不‘乖乖掏出钱来’的话。他说‘你不想让我进监牢吧?’而她回答说,‘我开始相信那可能对你最好。’”里奥-阿吉尔不安地挪动身子。 “我太太和我一起商谈过。我们——对那孩子感到非常不高兴。我们一再的挽救他,想让他东山再起。在我们看来,也许是刑期的震撼——监牢里的训练——”他的话声消失。 “不过请继续。” 卡尔格瑞继续: “那天傍晚稍晚的时候,你太太被杀。被人用火钳击倒。 你儿子的指纹留在火钳上,你太太稍早时放在大桌子抽屉里的一大笔钱不见了。警方在‘乾口’抓到你儿子。发现那笔钱在他身上,大部分是五英镑的钞票,其中有一张上面写有一个人名和住址,使得银行认出是那天早上付给阿吉尔太太的钱。他被起诉接受审判,”卡尔格瑞停顿一下。“判决是蓄意谋杀。” 说出来了——这要命的字眼。谋杀……不是余音回荡的字眼,窒闷的字眼,被窗帘、书本、地毯吸进去的字眼…… 字眼本身可能被抑制住——但却不是字眼所代表的行动…… “我从辩护律师马歇尔先生那里了解到,你儿子在被捕时抗议说他是无辜的,态度明朗,更不用说是十足自信了。他坚持说他在警方推定的谋杀时间七点到七点三十分之间有十足的不在场证明。在那段时间里,杰克-阿吉尔说,他正搭人家便车到‘乾口’去,他就在快要七点时在离这里大约一英里路外从‘红明’通往‘乾口’的干道上搭上便车。他不知道那部车子的厂牌型式(当时天色暗)但是他知道是一部黑色,或是深蓝色的大轿车,由一个中年人驾驶。一切追踪这部车和驾驶人的功夫都用尽了,但是得不到他的供词的证实,律师本身都十分深信是那男孩急就章编造出来的故事,而且编得不十分高明…… “审判时主要的辩护路线是试图证明杰克-阿吉尔一向精神不稳定的心理医生的证词。法官对这项证词的批评有点苛刻,总结起来对被告完全不利。杰克-阿吉尔被判无期徒刑。他开始服刑后六个月因肺炎死于监狱。” 卡尔格瑞停下来。三对眼睛都盯牢在他身上。兴趣以及密切的注意在关担的眼中,怀疑依旧在海斯特眼中。里奥-阿吉尔的眼神则显得空白。 卡尔格瑞说,“你会确认我陈述的事实正确吧?” “你完全正确,”里奥说,“尽管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有必要重述这些我们全都试图忘掉的痛苦事实。” “原谅我。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想,你对判决没有异议吧?” “我承认事实如同你所说的——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去追究事实背景的话,这是谋杀,露骨地说。但是如果你去探究事实的背景,那么就有很多可斟酌的话可说。这孩子精神不稳定,尽管不幸就法律上来说并非如此。马克诺顿法规偏狭而不令人满意。我向你保证,卡尔格瑞博士,瑞琪儿—— 我是指,我去世的妻子会是另一个原谅那不幸的孩子鲁莽行为的人。她是个非常开通而且人道的女人,对于心理因素有很深的认识。她不会怪罪。” “她不清楚杰克会有多可怕,”海斯特说。“他一向都是——他好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这么说你们全都,”卡尔格瑞缓缓说道,“毫无疑问?我是说,对他的有罪毫无疑问。” 海斯特同意。 “我们怎么可能有疑问?当然他有罪。” 并不真的有罪,”里奥提出异议。“我不喜欢这个字眼。” “而且是个不对的字眼,”卡尔格瑞深吸一口气。“杰克-阿吉尔是——无辜的!” [book_title]二 这应该是项耸人听闻的宣告。然而却平庸无奇。卡尔格瑞原本期待着慌张的反应、难以置信的喜悦纠缠着不解、急切的问话……一样都没有。看来似乎只有醒觉与怀疑。关妲-弗恩皱着眉头。海斯特睁大眼睛瞪着他。哦,或许这是自然的——这样的宣告是难以立即理解的。 里奥-阿吉尔迟疑地说: “你的意思是,卡尔格瑞博士,你同意我的看法?你不觉得他该为他的行为负责?” “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他干的!难道你不了解吗,老兄? 不是他干的。不可能是他干的。要不是最最不寻常、不幸的情况结合在一起,他可能已经证实他是无辜的了。我就可能已经证明他是无辜的了。” “你?” “我就是在那部车子里的那个男人。” 他说得这么简单,一时他们并没理解过来。在他们能恢复过来之前,有人闯了进来。门被打开,那个有着一张平庸的脸的女人昂首阔步进来。她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我从外面门口经过时听到。这个人在说杰克并没有杀害阿吉尔太太。他为什么这样说?他怎么知道?” 她一张好斗凶猛的脸,突然显得缩皱起来。 “我必须也听听,”她悲凄地说。“我不能待在外头不知道。” “当然,克斯蒂。你是自家人。”里奥-阿吉尔介绍她。 “林斯楚小姐,卡尔格瑞博士。卡尔格瑞博士正在说些非常叫人难以置信的话。” 卡尔格瑞被克斯蒂的苏格兰名字困惑住。她的英语好极了,但是微微带点外国腔调。 她责怪地对他开口。 “你不该来这里说这种话——扰乱人家的心情。他们已经受过了苦难。现在你又用你说的那些话来扰乱他们。过去发生的事是上帝的旨意。” 他对她一番话说来洋洋自得、能言善道感到厌恶。他想,可能她是那些对灾难求之不得的恐怖分子之一。看着好了,由不得她撒野。 他迅速、冷淡地开口。 “那天傍晚差五分钟七点,我在从‘红明’通往‘乾口’的干道上让一个年轻人搭便车。我载他到乾口去。我们交谈,他是一个讨人喜欢、可爱动人的年轻人,我想。” “杰克很有魅力,”关妲说。“每个人都发现他迷人。是他的脾气害了他。而且他为人不正,当然,”她若有所思地接着又说。“不过这要一段时间才发现得到。” 林斯楚小姐转向她。 “他人已经死了,你不应该这样说。” 里奥-阿吉尔以微微刻薄的语气说: “请继续,卡尔格瑞博士。为什么你当时不出面?” “对。”海斯特显得喘不过气。“为什么你躲得远远的避不出面?报纸上有请求启事——广告。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那么坏——” “海斯特——海斯特——”她父亲止住她。“卡尔格瑞博士还没把话说完。” 卡尔格瑞直接向海斯特发言。 “我对你的感受太清楚了。我知道我自己的感受——会一直有什么样的感受……”他集中精神继续说: “继续我的故事:那天傍晚路上车子很多。直到七点半过后,我才把那我不知道名姓的年轻人送到乾口让他下车。这一点,据我了解,完全洗清了他的罪嫌,因为警方十分肯定罪案是发生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 “是的,”海斯特说。“可是你——” “请耐心一点。为了让你了解。我必须再提一点往事。我在乾口一位朋友的公寓里住了一两天。这位朋友是个航海员,当时出海去了。他把他停放在私人车库里的车子也借给了我。 在十一月九日那天,我得回伦敦去。我决定搭晚班火车回去,利用当天下午的时间去见一位我家非常喜爱的老奶妈,她住在乾口西方约四十英里路波加瑟的一幢小屋子里。尽管非常老了而且心思不集中,她还是认出我来了,非常高兴见到我,而且十分兴奋因为她看到报纸上报导我将到南极去。我只在她那里待了一阵子,以免累到她,离开时决定不直接循原路由沿海公路回乾口,而是北上到红明去见老坎农-皮斯马许,他的书房里有一些非常稀有的书籍,包括一本早年有关航海的论著,其中有一章我急于复印一份。这位老先生拒绝装设电话,他认为那是魔鬼的装置,对收音机、电视、电影器材和喷射机的看法也一样,所以我得碰碰运气到他家去找他。我运气不佳。他家大门深锁显然他出外不在。我在大教堂待了一段时间,然后由干道回乾口,如此完成了三角形行程路线的最后一边。我保留了宽裕的时间好回公寓去拿行李,把车子锁回车库里,然后搭上火车。 “途中,如同我已经告诉过你们的,我让一个不知名的人搭便车,在城里让他下车之后,我继续我的计划。到达火车站之后,我还有空余的时间,走出车站到大街上去买些香烟。当我过马路时,一部货车从转角处快速驶过来把我撞倒。 “根据路人的说法,我站了起来,显然毫发无损而且表现得完全正常。我说我完全没事,我得赶火车,就匆匆忙忙的回车站去。火车抵达派丁顿时我不醒人事被一部救护车送进医院去,检查结果是脑震荡——显然事后才发生并非什么不寻常的事。 “当我清醒过来时,那是几天以后的事,那件意外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怎么到伦敦的。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动身到波加瑟去拜访我的老奶妈。然后,就完全一片空白。医生一再要我放心,说这种现象是完全正常的事。看来好像没理由相信我记忆中丧失的那几个钟头生命有任何重要性。我自己或是任何其他人都完全不知道,我那天傍晚开车经过红明通往乾口的干道上的事。 “当时距离我得动身离开英格兰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我被留在医院里,保持完全平静,不能看报纸。出院时,我直接开车到机场飞到澳大利亚加入探险队。曾经有过怀疑究竟我适不适合去,但是我把这个怀疑驳斥掉。我当时心情太焦急了而且又太忙于准备工作,根本没心思去注意谋杀案的报导,而且不管怎么说,在人犯逮捕之后,热潮已经消退,而案子上了法庭审理,案情全盘报导时,我已经出发前往南极了。” 他停顿下来。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大约一个月前,就在我回英格兰后,我才发现。我要一些旧报纸来包标本。我的女房东从她的锅炉室里抱出一大堆旧报纸给我。我把一张;日报纸摊开在桌上,看到上面有张年轻人的照片、脸孔让我觉得非常熟悉。我尽力回想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还有他是谁。我想不起来,但是,非常奇怪,我记得跟他谈过话——话题跟鳗鱼有关。他听我谈及鳗鱼一生的冒险故事听得入迷。然而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看着那篇报导,看到这位年轻人是叫做杰克-阿吉尔,被控谋杀,看到他告诉警方他搭过开着一部黑色大轿车的男人便车。 “当时,突然之间,我失去的那一小段生命记忆恢复了。 我让这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搭过便车,载他到乾口,让他下车,回到公寓去——步行过马路去买香烟。我对那部货车的记忆只是当它撞上我时的惊鸿一瞥——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医院。我仍然对到火车站去搭车到伦敦的事毫无记忆。我一再看着那段报导。审判是一年多前的事,这个案子几乎已经被人淡忘了。‘一个年轻人干掉了他母亲,’我的女房东模模糊糊记得。‘不知道后来怎么啦——想是他们把他吊死了。’我看过了那段时期的报纸档案,然后到马歇尔法律事务公司去,他们是被告的辩护律师。我知道我太迟了,来不及挽救这不幸的孩子。他因肺炎死于监狱。虽然他生前公理不得伸张,至少能在对他的记忆中还他公道。我跟马歇尔先生去找警方。这个案子正由检察官承办中。马歇尔很有把握他会向内政部长报告。 “当然,你们会收到他一份完整的报告。他的拖延只是因为我急于成为第一个让你们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我觉得我在道义上有义务通过这次痛苦的考验。我相信,你们知道我会永远深深感到愧疚。如果我当时过马路时多加小心——”他中断下来。“我知道你们对我的感受绝不可能好——虽然,就法律上来说,我是无可怪罪的——你们,你们所有的人,一定都怪我。” 关姐-弗恩迅速开口,声音温情仁慈: “当然我们不怪你。这只是——那种事情之一。悲剧—— 难以置信——却发生了。” 海斯特说: “他们相信你吗?” 他惊讶地看着她。 “警方——他们相信你吗?为什么这一切不会是你编造出来的?” 他禁不住兀自微笑起来。 “我是个非常有声望的证人,”他温和地说。“我没有任何私心,而且他们已经仔细调查过我所说的话;来自乾口的各种细节资料,医学上的证明。噢对了。马歇尔小心谨慎,当然,就像所有的律师一样。他在相当有把握成功之前是不想挑起你们的希望的。” 里奥-阿吉尔在椅子上骚动一下,首度开口。 “你说‘成功’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道歉,”卡尔格瑞迅速说。“那不是能正确使用的字眼。你儿子被控以他并没有犯的罪名,被审判,定刑——而死在监狱。对他来说公理来得太迟了。然而这项公理得以伸张,几乎可以确信必将伸张,世人将看到它伸张。内政部长或许会建议女王宣布特赦。” 海斯特笑出声来。 “特赦——为了他并没做的事?” “我知道。这些术语一向显得不切实际。不过我知道惯例上是在议会上提出问题,问题的回答会明白表示杰克-阿吉尔并没有犯下因而被判刑的罪行,而报社会自由报导事实。” 他停止下来。没有人开口。这大概对他们来说是一大震惊。然而。毕意是一项快乐的震惊。 他站了起来。 “我恐怕,”他不确定他说,“没什么话好再说的了…… 重复说我有多么的抱歉、多么的难过、请求你们的原谅—— 这一切你们一定都太了解了。结束了他的生命的悲剧已经使我自己的生命蒙上阴影。但是,至少”——他申诉说—— “当然这具有意义——知道他并没有做这件可怕的事——他的名誉——你们的名誉——将在世人的眼中洗清……” 如果他希望得到回答的话,他并没有得到。 里奥-阿吉尔沉落在椅子里。关妲的眼光落在里奥脸上。 海斯特坐在那里盯着前方,眼睛大睁,神色悲惨。林斯楚小姐低声咕嚷着什么,同时摇摇头。 卡尔格瑞无助地站在门边,回头看着他们。 掌握局面的人是关妲-弗恩。她走向他,一手搁在他的臂上,低声说: “你现在最好走吧,卡尔格瑞博士。这个震惊太大了。他们需要时间去理解。” 他点点头走出去。到了楼梯口,林斯楚小姐加入他。 “我送你出去。”她说。 在房门关上之前,他察觉到关妲-弗恩蹲跪在里奥-阿吉尔的椅子旁。这令他有点感到惊讶。 在楼梯口,面对着他,林斯楚小姐站在那里像个警卫一般凶巴巴地对他说话。 “你无法让他起死回生。那么为什么把那一切带回他们的脑海里?直到现在,他们都认命不去想它了。现在他们又将受苦受难了。不去理会总是比较好。” 她不满地说。 “他的罪名必须在人们对他的记忆中获得洗清。”亚瑟-卡尔格瑞说。 “好情操!是没什么不好。不过你没真正去思考这一切。 代表什么。男人,他们从来就不思考。”她跺起脚来。“我爱他们。我来这里帮阿吉尔太太,一九四0年——当她把这里当做战时育幼院时——收容一些家被炸毁的儿童。为了他们一切都做到了。那是将近十八年前。可是,甚至在,她死后我还留下来——照顾他们——保持房子清洁舒适,注意让他们吃到好食物。我爱他们所有的人——是的,我爱他们…… 而杰克——他不好!噢不错,我也爱他。但是——他不好!” 她猛然转身离去。看来她似乎忘了她主动说要送他出门的事。卡尔格瑞缓缓下楼。当他正在笨拙地掰弄前门上一道他不了解的安全锁时,他听见,楼梯上轻快的脚步声。海斯特飞奔下来。 她把门上的插梢取开,打开门。他们站在那里彼此对视。 他比先前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以那种悲剧性、谴责的眼光面对着他。 她有如只是在吹气般地说: “你为什么来?噢,为什么你要来?” 他无助地看着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你不想要你哥哥的名誉洗清吗? 难道你不想要他获得公道吗?” “噢,公道!”她冲着他大声说。 他重复说:“我不懂……” “还在说什么公道!如今这对杰克有什么重要?他死了。 重要的不是杰克。是我们!” “你是什么意思?” “重要的不是有罪的人。是无辜的人。” 她抓住他的手臂,手指用力深入。 “重要的是我们。难道你不明白你对我们大家做出什么事来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 在门外一片黑暗中,一个男人的身影逐渐显现。 “卡尔格瑞博士?”他说。“你的计程车来了,先生。要送你去乾口。” “噢——呃——谢谢你。” 卡尔格瑞再次转向海斯特,但是她已经退回屋子里去了。 前门砰的一声关上。 [book_title]三 海斯特一边把额头上的黑发拨回去,一边缓缓地登上楼梯。克斯蒂-林斯楚在楼梯上头等她。 “他走了?” “是的,他走了。” “你受到了惊吓,海斯特。”克斯蒂-林斯楚说,手温柔地搁在她肩膀上。“跟我来。我倒点白兰地给你。这一切,太过分了。” “我不觉得我想要喝白兰地,克斯蒂。” “也许你是不想,不过对你有好处。” 年轻女孩不加抗拒,任由克斯蒂-林斯楚引她走过通道进入后者的小小起居室。她接受对方递给她的白兰地,缓缓啜饮着。克斯蒂-林斯楚以激怒的口吻说: “一切都太突然了,应该事先通知一下。为什么马歇尔先生不先写信来?” “我想大概是卡尔格瑞博士不让他写。他想要亲自过来告诉我们。” “亲自来告诉我们,真是的!他认为这个消息会对我们起什么作用?” “我想,”海斯特以奇怪、平板的声音说,“他认为我们应该感到高兴。” “高不高兴,横竖一定是个震惊。他不应该这样做。” “但是他勇敢,就另一方面来说,”海斯特说。她的脸上出现红晕。“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来告诉一家人说他们其中因谋杀罪名而被判刑死在狱中的一员其实却是无辜的。是的,我认为他勇敢——不过我还是希望他没来。” 她加上一句说。 “这——我们全都这样希望。”林斯楚小姐敏捷地说。 海斯特突然从原先的心思中醒觉过来,感兴趣地注视着她。 “原来你也那样觉得,克斯蒂?我还以为也许只有我。” “我不是傻瓜,”林斯楚小姐厉声说。“我可以预见你的卡尔格瑞博士好像没考虑到的几个可能性。” 海斯特站起来。“我得去见父亲。”她说。 克斯蒂-林斯楚同意。 “是的。他现在应该有时间想过怎么办最好了。” 当海斯特走进书房时,关妲-弗恩正在忙着打电话。她父亲向她招手,海斯特过去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 “我们在试着跟玛丽和麦可通话,”他说。“他们应该立即知道这件事。” “喂,”关妲-弗恩说,“是杜兰特太太吗?玛丽?我是关妲-弗恩。你父亲要跟你说话。” 里奥过去,接过听筒。 “玛丽?你好吗?菲利普好吗?好。发生了相当不寻常的事……我想应该马上告诉你们。有一位卡尔格瑞博士刚刚来见过我们。他随身带来一封安德鲁-马歇尔的信。是关于杰克的事。看来好像——真的是非常不寻常的事——看来好像杰克在法庭上所说的,说搭某人的便车到乾口去的事,是完全真实的。这位卡尔格瑞博士就是让他搭便车的人……”他中断下来;听着他女儿在电话那一端正跟他说的话。“是的,哦,玛丽,我现在不详细说明为什么他当时不出面了。他出了车祸——脑震荡。整个事情听起来好像完全是真的。我打电话给你是要告诉你我们应该尽快在这里开一次会。也许我们可以找马歇尔过来跟我们一起讨论。我们应该,我想,得到最好的法律上的意见。你和菲利普能来吗?……是的……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真的认为重要,亲爱的……是的…… 再打电话给我,如果你想这样的话。我得试试看找到麦可。” 他放回话筒。 关妲-弗恩走向电话机。 “要不要我现在试试看打电话找麦可?” 海斯特说: “如果要费点时间的话,可不可以是让我打个电话,关妲?我想打给唐纳德。” “当然,”里奥说。“你今天晚上要跟他出去,不是吗?” “本来是的。”海斯特说。 她父亲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 “这件事让你非常不安吗,亲爱的?” “我不知道,”海斯特说。“我不太知道我有什么感受。” 关妲在电话机旁让开,海斯特拨号。 “请接克瑞格医生。是的。是的。我是海斯特-阿吉尔。” 停了一下子,然后她说: “是你吗,唐纳德?……我打电话想告诉你我今晚不能跟你去听演讲……不,我没生病——不是这,只是——呃,只是我们——我们得到了一项相当奇怪的消息。” 克瑞格医生再度说话。 海斯特头转向她父亲。她手遮住话筒对他说: “这不是秘密,是吗?” “不,”里奥缓缓说道。“不是,不完全是个秘密——哦,我只要唐纳德暂时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去,或许吧。你知道谣言是怎么传出去,越传越夸大的。” “是的,我知道。”她再度对着话筒讲话。“就一方面来说我想大概可以说是好消息,唐纳德,但是——这相当令人心烦。我不想在电话中讲……不,不,不要过来……请—— 不要。不要今天晚上。明天找个时间好了。是关于——杰克。 是的——是的——我哥哥——只是我们发现他终究并没有杀我母亲……但是请不要说出去,唐纳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明天会告诉你……不,唐纳德,不……我今天晚上就是没有办法见你——你也一样不能见。拜托。还有,什么都不要说。” 她放下话筒,示意要关妲接班。 关姐要求接通一个乾口的电话号码。里奥温和地说: “为什么你不跟唐纳德去听演讲?可以让你松弛一下。” “我不想去,爸爸。我不能去。” 里奥说: “你说——你给他并不是好消息的印象。可是你知道,海斯特,并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感到吃惊。但是我们全都非常高兴——非常庆幸……我们还能怎么样?” “这正是我们要说的,是吗?”海斯特说。 里奥警告说: “我亲爱的孩子——” “但是并非事实,是吗?”海斯特说。“并不是好消息。只是非常让人苦恼的消息。” 关旭说: “麦可接通了。” 里奥再度过去接过话筒。他像刚刚跟他女儿说的一样跟他儿子说话。但是接收这个消息的对方反应跟玛丽-杜兰特相当不同。这一位没有异议、惊讶或是不相信。取而代之的是快速的接受。 “搞什么飞机!”麦可说。“隔了这么久?失踪的证人!哎呀呀,杰克那天晚上可是倒霉透了。” 里奥再度说话。麦可听着。 “是的,”他说,“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们最好尽快聚在一起,而且找马歇尔来提供我们意见。”他突然短笑一声,里奥打从他还是个在窗外花园里玩耍的小男孩时起就记得十分清楚的笑声。“猜猜看?”他说。“我们哪一个干的?” 里奥放下听筒,突兀地离开电话机。 “他说什么?”关妲说。 里奥告诉她。 “依我看,那是个愚蠢的玩笑。”关妲说。 里奥迅速瞄了她一眼。“或许,”他温和地说,“完全不是开玩笑。” 玛丽越过房间地面,摘下几朵菊花瓶里垂落的花瓣。她小心地把它们放进废纸篓里。她是一个个子高高、外表平静的二十七岁少妇,尽管脸上没有皱纹,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大,或许是因为她那严肃的成熟性格。她有好看的容貌,没有令人心荡神驰的魅力。五官正常,皮肤好,亮蓝的眼睛,金色的头发梳离她的颜面在颈后挽成一个大髻;一种恰好在当时流行的发型,虽然她并非因为流行才梳理成这样子的。她是个一向坚守她自己风格的女人。她的外表就像她的房子一样:整洁、保养良好。任何灰尘或是零乱的东西部令她不安。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看着她小心的把枯萎的花瓣丢掉,绽出微微扭曲的微笑。 “还是一样爱整洁,”他说。“一切各就各位,有条不紊。” 他笑出声来,笑声中微微带着恶意。然而玛丽-杜兰特全然不受干扰。 “我确实喜欢整洁,”她同意说。“你知道,菲,如果这屋子乱糟糟的像肉摊子一样,你自己也不会喜欢的。” 她丈夫有点怨气地说: “呃,反正我又没机会把它弄得乱糟糟的。” 他们婚后不久,菲利普-杜兰特便成了小儿麻痹症的牺牲品。对深爱他的玛丽来说,他变成了她的孩子兼丈夫。他有时候对她占有性的爱微微感到尴尬。他太太没有想象力,不了解她从他对她的依赖中获得的乐趣有时候令他感到苦恼。 他迅速地接下去说话,仿佛怕她会说出同情怜惜的话来。 “我得说你父亲的消息真叫人无法形容!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我想大概是我几乎不能理解吧……这么不寻常。起初我简直无法相信爸爸说的。如果是海斯特,我一定认为是她想象出来的。你知道海斯特是什么样子的。” 菲利普-杜兰特脸上的怨气消失了一些。他温柔地说: “一个热情的女人,存心在生活中寻烦恼,烦恼当然被她找着了。” 玛丽对这项分析一挥手。别人的性格她不感兴趣。 她怀疑地说:“我想大概是真的吧?你不认为这个人可能是想象出来的吧?” “心不在焉的科学家?这样想是很好,”菲利普说,“不过看来安德鲁-马歇尔是把这件事当真。而且马歇尔是个很精明的律师,我来告诉你。” 玛丽-杜兰特皱起眉头说:“这件事实际上有什么意义,菲?” 菲利普说:“这表示杰克会完全洗清罪名。也就是说,如果当局满意的活——而我推断这不会有任何问题。” “噢,”玛丽微叹一口气说,“我想这大概很好。” 菲利普-杜兰特再度笑出声来,同样扭曲、有点怨恨的笑声。 “波丽!”他说,“你会要了我的老命。” 只有玛丽-杜兰特的丈夫叫过她波丽,这是个对她庄严的外表来说不恰当得可笑的名字。她有点惊讶地看着菲利普。 “我不明白我说了什么让你觉得这么好笑。” “你这么高尚!”菲利普说。“就好像某位贵夫人在评鉴村妇的手工艺品一样。” 玛丽困惑地说:“可是,是很好没错啊!你总不能假装说家里有个杀人凶手是件叫人心安的事吧。” “并不真的是在家里。” “哦,实际上都一样。我的意思是说,一切都令人非常担忧,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每个人都那么激动好奇。我恨死了。” “你表现得很好,”菲利普说。“用你那对冷冰冰的蓝色眼睛把他们的嘴巴冻住。让他们沉默下来,一副自觉惭愧的样子。你从不显露内心感情的方式真叫人拍手叫绝。” “那一切我非常讨厌。一切都非常不愉快,”玛丽-杜兰特说,“不过,无论如何他死了一切都过去了。而现在——现在,我想大概一切又将被挑起了。这么烦人。” “是的,”菲利普-杜兰特若有所思地说。他微微转动双肩,一丝痛苦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太太迅速走向他。 “被夹到了?等一下。让我把这块垫枕移开。好了,好点没有?” “你应该去当医院护士。”菲利普说。 “我可一点也不想看护很多人,只有你。” 这句话说来单纯,背后却蕴含一股深情。 电话铃声响起,玛丽过去接听。 “喂……是的……我就是……噢,是你……” 她侧首对菲利普说:“是麦可。” “是的……是的、我们听说了。爸爸打过电话来……哦,当然……是的……是的……菲利普说要是律师满意那就一定没问题了……真的,麦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不安…… 我不知道我自己特别笨……真的,麦可,我真的认为你—— 喂……喂……”她气愤地皱起眉头。“他挂断了。”她放回听筒。“真是的,菲利普,我不了解麦可。”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哦,他好像很激动。他说我笨,说我不了解——事情的影响。麻烦来了!他说的。可是为什么?我不懂。” “他紧张了,是吗?”菲利普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为什么?” “哦,他是对的,你知道。是会有影响。” 玛丽显得有点慌张。 “你的意思是说人们对案子的兴趣会复活?当然我很高兴杰克洗清了罪名,但是如果人们又开始谈论这件事那就相当叫人感到不愉快了。” “不只是左右邻居说的话。还有更严重的。” 她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 “警方也会感兴趣!” “警方?”玛丽猛然说道。“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亲爱的,”菲利普说。“想一想。” 玛丽慢慢走过来坐在他一旁。 “如今这又是一件未解决的罪案了,你知道。”菲利普说。 “可是他们当然不会费心——隔了这么久?” “很好的一厢情愿的想法,”菲利普说,“可是基本上恐怕不合理。” “当然,”玛丽说,“在他们这么愚蠢之后——在杰克身上犯下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他们不会想再把整个事情挑起来吧?” “他们可能不想——但是他们也许不得不!责任就是责任。” “噢,菲利普,我相信你错了,会有一点闲言碎语,然后事情就会平息了。” “然后我们从此就会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菲利普嘲讽地说。 “有何不可?” 他摇摇头。“没那么单纯……你父亲是对的。我们必须聚在一起商量一下。像他所说的找马歇尔一起来。” “你是说——到‘阳岬’去?” “是的。” “噢,我们不能那样做。” “为什么?” “行不通。你是个病人而且——” “我不是病人。”菲利普激怒地说。“我很强壮,很好。我只是两腿不能使用。只要适当的交通工具我连非洲都能去。” “我相信到‘阳岬’去对你非常不好。这么令人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又被挑起——” “我不受影响。” “——而且我不明白我们怎么可以离开这幢屋子。最近小偷这么多。” “找个人晚上来这里睡。” “说得倒好——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一样。” “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的老太太可以天天来。不要再提这些家庭主妇式的反对意见,波丽。其实,根本是你不想去。” “我是不想去。” “我们不会在那里待太久,”菲利普要她放心地说,“但是我认为我们非去不可。这是一家人必须联合起来的时候,我们得搞清楚我们的处境。” 在乾口的饭店里,卡尔格瑞提早用过晚餐回他的房间去。 他感到深深受到他在“阳岬”所经历过的一切的影响。他早料到那是一次痛苦的任务,他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才完成的。 然而整个事情却以跟他原先预料的完全不同的方式令他感到痛苦不安,他飞身往床上一躺,点燃一根香烟,脑子里一再地想着这件事。 出现在他脑子里最清晰的一副画面是临别时海斯特的那张脸。她对他的公道主张不屑的斥驳!她说什么来着?“重要的不是有罪的人,是无辜的人。”然后:“难道你不明白你对我们做出什么事来了?”但是,他做出什么事来了?他不懂。 还有其他的人。他们叫她克斯蒂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叫克斯蒂?这是个苏格兰名字。她又不是苏格兰人——丹麦人,也许,或者是挪威人?)为什么她说起话来那么断然——那么责怪人? 里奥-阿吉尔也有点怪怪的——退缩、警觉。没有“谢天谢地我儿子是无辜的”的自然反应! 而那个女孩——里奥的秘书。她好心帮助过他。但是她的反应也是怪怪的。他记起了她跪在阿吉尔椅子旁的样子。仿佛——仿佛——她在同情他、抚慰他。为什么事抚慰他?为了他儿子是无辜的?而且当然——是的。,当然——那不只是秘书的感情——即使是个多年的秘书……那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他们—— 床边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拿起听筒。 “喂?” “卡尔格瑞博士?有人找你。” “找我?” 他感到惊讶。据他所知,没有人知道他在乾口过夜。 “谁?” 停顿一下。然后饭店职员说: “是阿吉尔先生。” “噢,告诉他——”亚瑟-卡尔格瑞正要说他会下楼去时忽然停住没说。如果里奥-阿吉尔为了某个原因跟踪他到乾口来而且设法查出他在这里过夜,那么想必在楼下人多的休息厅里商谈会是令人感到尴尬的事。 他改口说: “请他上楼到我房里来,好吗?” 他起床,来回踱着方步,直到门上传来敲门声。 他过去把门打开。 “进来,阿吉尔先生,我——” 他停下来,吓了一跳。不是里奥-阿吉尔。是个年轻人,微黑、英俊的脸庞被怨恨的表情糟蹋了。一张无情、气愤、不快乐的脸。 “没料到是我,”年轻人说。“以为是我——父亲。我是麦可-阿吉尔。” “进来。”访客走进门后,卡尔格瑞把门关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把烟盒递向年轻人问道。 麦可-阿吉尔拿起一根烟,发出一声令人不愉快的短笑。 “那容易!打电话到每家大饭店去问问看。第二通就找着了。” “那么为什么你要见我?” 麦可-阿吉尔说道: “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眼睛上下打量卡尔格瑞一番,注意到微微弯驼的双肩、转灰的头发、瘦削敏感的一张脸。“原来你是到极地去的海伊斯-班特利探险队一员。你的身子看起来并不十分硬朗。” 亚瑟-卡尔格瑞微微一笑。 “外表有时候是会骗人的,”他说:“我够坚强的了。需要的不全是力气。还有其他一些重要的条件:耐力、耐心、专业知识。” “你多大了,四十五?” “三十八。” “看起来不止。” “是——是的,大概是吧。”一时他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面对着这年轻力壮的年轻小伙子。 他有点唐突地问道: “为什么你要见我?” 对方皱起眉头。 “这是自然的事,不是吗?当我听说你带来的消息的时候。关于我亲爱的弟弟的消息。” 卡尔格瑞没有答腔。 麦克-阿吉尔继续: “对他来说有点太迟了,不是吗?” “是的,”卡尔格瑞低声说。“对他来说是太迟了。” “你为什么一直闭着不开口?什么脑震荡的是怎么一回事?” 卡尔格瑞耐心地告诉他。够奇怪的了,这个年轻小伙子的粗野令他感到精神振奋。无论如何,这是个很为他的弟弟着想的年轻人。 “给杰克一个不在场证明,这是重点所在,是吧?你怎么知道当时的时间正如你所说的?” “我十分确信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卡尔格瑞肯定地说。 “你可能错了。你们搞科学的家伙有时候对时间地点这种小事情很容易心不在焉。人卡尔格瑞显出觉得有点好玩的表情。 “你脑子里想的是小说里的心不在焉的教授——穿着不同颜色的裤子,不大确定他所处的是何年何日何地?我亲爱的年轻人,科学的工作需要高度精确性:数量、时间、计算,丝毫差不得,我向你保证我不可能记惜,我在就快七点时让你弟弟上车,然后七点半过后又五分钟让他在乾口下车。” “你的表时间可能不对。或是你依据的是你车子里的时钟。” “我的手表和车子里的时钟完全是同步的。” “杰克可能设法骗过了你。他很会耍花样。” “没有花样。为什么你这么急着要证明我错了?”卡尔格瑞有点激动地继续说:“我料想要让当局相信他们判错了一个人的罪可能不容易。没料到要让他的家人相信竟然会这么难!” “这么说你已经发现有点难以让我们信服了?” “反应似乎有点——不寻常。” 麦克紧盯着他看。 “他们不想相信你?” “看来——好像差不多是这样……” “不只是好像。而是确实。这也是够自然的了,如果你用心想想的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自然?你母亲被杀。你弟弟被控诉判刑。如今结果变成他是无辜的。你应该感到高兴—— 感激。你的亲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而她也不是我母亲。” “什么?”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我们全都是被收养的。我们全部。 玛丽,我的大‘姊’,在纽约。其余的在大战时。我‘母亲’,如你所称呼她的,自己没办法生孩子。因此她就靠收养组成了不错的一家人。玛丽、我本人、蒂娜、海斯特、杰克。舒适、豪华的家而且充满了母爱!我想她到后来忘了我们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是当她挑选杰克作她亲爱的小男孩之一时,她是倒霉了。” “我不知道。”卡尔格瑞说。 “所以不要对我开口闭口你的‘亲生母亲,亲弟弟’的! 杰克是个贱东西!” “但却不是凶手。”卡尔格瑞说。 他的语气强烈。麦可看着他,点点头。 “好。你说的——而且你坚持。杰克并没有杀她。那么好吧——是谁杀的?这一点你没想过吧?现在想想。想一想——然后你就会开始明白你在对我们干出什么好事来……” 他猛一转身,唐突地走出门去。 [book_title]四 卡尔格瑞歉然说,“你能再次见我真好,马歇尔先生。” “不客气。”律师说。 “你知道,我到‘阳岬’去见过杰克-阿吉尔的家人。” “是的。” “我想,到现在你该听说过我去拜访的事了吧?” “是的,卡尔格瑞博士,没错。” “你可能难以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又来见你……你知道,事情结果并不全如我所想的那样。” “是的,”律师说,“是的,也许是吧。”他的声音像往常一般冷淡不带感情,然而其中有某种意味鼓舞卡尔格瑞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你知道,”卡尔格瑞继续说,“那样就结束了。 我有心理准备——我该怎么说——他们自然的愤慨反应。尽管脑震荡我想大概可以说是天意,但是从他们的观点来看,他们对我感到愤慨是可以原谅的。这我有心理准备,如同我所说的。但是我同时希望他们的愤慨会被杰克-阿吉尔的罪名获得洗清的感激之情推翻掉。然而结果并不如我所预期的一样。完全不是。” “我明白。” “也许。马歇尔先生,你多少预期到会发生什么情况?我记得,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你的态度让我感到困惑。你是不是预见到我会遭遇到的态度?” “你还没告诉我,卡尔格瑞博士,是什么样的态度。” 亚瑟-卡尔格瑞把椅子向前拉。“我以为我是在结束某件事情,给——我们姑且说——已经写好的一章一个不同的结尾。但是我开始感到,我开始明白,我不是在结束某件事情,而是在开始某件事情。某件全新的事情。你认为,这样说对不对?” 马歇尔先生缓缓点头。“是的,”他说,“可以这么说。我的确认为——我承认——你当时并没完全了解其中的含意。 你不可能了解,因为,当然,除了法律上的报告之外,你对事实背景一无所知。” “是的,是的,我现在明白了,太明白了。”他声音提高,激动地继续说下去。“他们感到的其实不是解脱,不是感激。 是忧虑。担心再下去可能发生什么。我说的对吗?” 马歇尔谨慎地说:“我想或许你说的相当对。你要记住,并不是我知道才这样说的。” “如果是这样,”卡尔格瑞继续说,“那么我不再感到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唯一弥补而能安心地回去工作。我仍然牵连在内。我要为带给他们生活中一个新的因素负责。我无法就此撒手不管。” 律师清清喉咙。“这也许是个相当不切实际的看法,卡尔格瑞博士。” “我不认为是——不真的认为。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不只是行为,还有行为的后果。就在将近两年前,我在路上让一个年轻人搭便车。我那样做时,已经决定了一连串事件的方向。我不觉得我可以脱身。” 律师仍旧摇头。 “好吧,那么,”亚瑟-卡尔格瑞不耐烦地说。“就算是不切实际吧,如果你高兴的话。但是我的感情,我的良心,仍然受牵连。我唯一的愿望是要弥补我的能力无法预防的事。我并没有弥补到。怪的是我反而把那些已经受过苦难的人弄得更糟。但是我仍然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是的,”马歇尔缓缓说道,“是的,你是不会明白为什么。过去大约十八个月里,你跟文明世界脱节。你没看到每天的报纸,罪案过程的报导,还有这一家人的背景说明。可能你反正也不会去看它们,但是你兔不了会听说到,我想。事实非常简单,卡尔格瑞博士,不是什么秘密。当时都公开了。 终归来说是这样。如果不是杰克-阿吉尔——而根据你的说法,他不可能干下那件罪案,那么是谁干的?这让我们回到了罪案发生当时的情况。案于是在十一月某个晚上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发生的,死者的屋子里全是她的家人和仆人。屋子本身安安全全地上了锁,门窗紧闭,如果有外面的人进去,那么一定是阿吉尔太太自己让他进去的,或是他自己有钥匙。换句话说,一定是某个她认识的人。就某些方面来说,就像美国发生的那个波登案子,波登先生和他太太在一个星期天上午被人用斧头砍倒。屋子里的人什么都没听见,没有见到任何人靠近过屋子。你能明白,卡尔格瑞博士,为什么那一家人,如同你所说的,对你带给他们的消息不感到解脱而是感到苦恼吗?” 卡尔格瑞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宁可杰克-阿吉尔是有罪的?” “噢,是的,”马歇尔说。“是的,绝对是的。如果我可以有点愤世嫉俗地一说,家里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凶杀案,杰克-阿吉尔是个十全十美的解答。他一直是个有问题的儿童,一个不良少年,一个脾气凶暴的男人。在家人圈于里可以原谅他。他们能为他哀伤、同情他,自己对自己,相互之间,还有对世人宣称那并不真的是他的过错,说心理学家能说明一切!不错,非常非常便利。” “而如今——”卡尔格瑞停下来。 “而如今,”马歇尔先生说,“不同了,当然。完全不同了。几近于令人担忧,也许。”卡尔格瑞机灵地说,“我带来的消息也不受你欢迎,不是吗?” “这我必须承认。是的。是的,我必须承认我——感到烦乱。一件令人满意地结掉的案子——是的,我会继续使用‘令人满意’”的字眼——如今又重新展开了。” “是官方的吗?”卡尔格瑞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从警方的观点来看。这个案子会重新展开调查吗?” “噢,毫无疑问的,”马歇尔说。“当杰克在证据充分之下被定了罪时——陪审团只花了十五分钟时间——就警方来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如今,随着死后的特赦报准,案子又重新开展了。” “那么警方会重新调查?” “我想是几乎可以确定的事。当然,”马歇尔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接着又说,“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由于这个案子的一些特点,他们究竟能不能达到任何成果是令人怀疑的……我自己就感到怀疑。他们或许知道那屋子里的某个人有罪。他们或许精明得知道这个某人是谁。但是要找到确切的证据可就不容易了。” “我明白,”卡尔格瑞说。“我明白……不错,那就是她的意思。” 律师猛然说:“你是在说谁?” “那个女孩,”卡尔格瑞说。“海斯特-阿吉尔。” “啊,是的。年轻的海斯特。”他好奇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 “她说到无辜的人,”卡尔格瑞说。“她说重要的不是有罪的人而是无辜的人。现在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马歇尔以锐利的眼光瞄了他一眼。“我想可能你明白。” “她的意思正如你在说的,”亚瑟-卡尔格瑞说。“她的意思是一家人又再度受到怀疑了——” 马歇尔插嘴。“几乎不算是再度,”他说。“以前一家人从来就没受到怀疑。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的指向杰克-阿吉尔。” 卡尔格瑞挥开他的插嘴。 “一家人会受到怀疑,”他说,“可能长期受到怀疑—— 也许是永远。如果其中之一有罪,他们可能不知道是那一个。 他们会彼此对视——怀疑……不错,这是最糟糕的事。他们不会知道是哪一个……” 一阵沉默-马歇尔以平静的眼光打量着卡尔格瑞,但却一言不发。 “那很可怕,你知道……”卡尔格瑞说。 他瘦削敏感的脸显露出内心的感受。 “是的,是很可怕……一年一年的继续不知道下去,相互对视,也许猜疑会影响到彼此之间的关系,破坏爱、破坏信任……” 马歇尔清清喉咙。 “你——呃——这不是说得有点太逼真了吗?” “不,”卡尔格瑞说,“我不认为。我想,也许,对不起,马歇尔先生,这一点我比你更明白,我可以想象,你知道,这可能表示什么。” 再度沉默。 “这表示,”卡尔格瑞说,“将要受苦的是无辜的人…… 而无辜的人不该受苦。只有有罪的人,这就是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撤手不管。我无法就此离开说‘我已经做了正确的事,我已经尽力弥补了——我已经尽了公道了。’因为你知道我并没有尽到公道。没有让有罪的人定罪,没有让无辜的人脱离罪恶的阴影。” “我想你有点冲动,卡尔格瑞博士。你说的是有一些真实性,无疑的,但是我看不出到底——呃,你能怎么办。” “是的,我也看不出来,”卡尔格瑞坦白地说。“但是这表示我不得不尽力试试。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真正原因,马歇尔先生。我想——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背景。” “噢,好吧,”马歇尔语气微微轻快地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实。除了事实之外我无可奉告。我从来就没跟他们一家人亲近过。我们公司代表阿吉尔太太多年了。我们帮她处理一些法律上的事还有建立各种信托基金。阿吉尔太太本人我相当熟,我也认识她丈夫。 至于‘阳岬’的气氛,住在那里的人他们的气质个性,我只是如同你可能会说的,透过阿吉尔太太得知的二手资料。” “这一切我十分了解,”卡尔格瑞说,“但是我得找个地方着手。我知道孩子都不是她亲生的。他们全都是收养来的?” “不错。阿吉尔太太本名是瑞淇儿-康斯坦,非常有钱的鲁道夫-康斯坦的独生女。她母亲是美国人,本身也是非常有钱。鲁道夫-康斯坦有很多慈善事业,同时养育他女儿长大后也对这些慈善事业感兴趣。他和他太太在一次空难中死去,而瑞琪儿后来把她从她父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巨大财富贡献在我们可以概括地称之为慈善的事业上。她本身对这些慈善行为感兴趣,亲自处理一些社会福利事务。就这样认识了里奥-阿吉尔,他是一位牛津大学指导教授,对经济学和社会改革非常感兴趣。要了解阿吉尔太太就得了解她生命中的一大悲剧就是她无法生孩子。就像许多好人一样,这项无能逐渐使她的整个生命蒙上一层阴影。在求诊过各种专家之后,显然她永远不可能有希望做母亲,她得尽可能寻求慰藉。 她先是收养了纽约贫民窟的一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杜兰特太太。阿吉尔太太几乎完全将自己奉献给跟儿童有关的慈善事业上。一九三九年大战爆发时她在卫生署的赞助之下建立了一座战时育幼院,买下了你去过的那幢房子,‘阳岬’。” “当时是叫做‘毒蛇岬’。”卡尔格瑞说。 “是的,是的。我相信那是最初的名字。啊,对了,也许到头来比她自己挑选的名字——阳岬——更适合。一九四0年她收容了大约十二到十六个孩子,大多是监护人令人不满意或是无法跟他们自己家人一起撤退的孩子。这些孩子被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有个豪华的家。我劝过她,向她指出,经过几年战争之后,孩子将很难从这种奢华的环境中回到他们自己的家中。她不理会我的话。她深爱那些孩子,最后计划从他们之中挑出一些,那些来自特别令人不满意的家庭的孩子,或是孤儿,加入她的家庭。结果便有了五个孩子:玛丽——如今嫁给了菲利普-杜兰特;麦可,在乾口工作;蒂娜,一个混血儿;海斯特;还有当然,杰克。他们把阿吉尔夫妇看作是他们的父母亲长大成人。他们都受到金钱能买到的最好教育。如果环境真有影响的话,他们都应该很有成就。 他们确实拥有每一项优势。杰克却向来都令人不满意。他在学校里偷人家的钱,不得不被带走。他上大学第一年就惹上麻烦。两度差一点就被判刑入狱。他一向脾气难以控制。然而,这一切,你或许已经猜想得到了。两度侵占公款都由阿吉尔夫妇出面摆平。两度花钱让他建立事业。两度事业都垮了。在他死后零用金还是照付出去,真的还是付出去,给他的遗孀。” “他的遗孀?从没有人告诉过我他结过婚了。” “哎呀呀,”律师懊恼地拇指搓响一声说。“我不小心,我忘了,当然,你没看过报纸上的报导。我可以说阿吉尔一家人本来没有一个知道他结过婚了。他一被逮捕之后他太太马上非常沮丧地出现在‘阳岬’。阿吉尔先生待她非常好。她是个好年轻人,在乾口的一家舞厅伴舞。我忘了告诉你有关她的事或许是因为她在杰克死后几个星期就改嫁了。她现在的丈夫是个电工,我相信,住在乾口。” “我得去见见她,”卡尔格瑞说。他接着以谴责的口吻说,“她是第一个我应该去见的人。” “当然,当然。我会给你住址。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你第一次来找我时我没提起。” 卡尔格瑞默不作声。 “她是这么一个——呃——可以忽略的因素,”律师歉然说。“甚至报纸上也没怎么报导她——她从没去监狱探视过她丈夫——或是对他再有任何兴趣——” 卡尔格瑞原本陷入沉思。现在他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阿吉尔太太被杀的那天晚上屋子里到底有些什么人?” 马歇尔锐利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里奥-阿吉尔,当然,还有最小的女儿海斯特。玛丽-杜兰特和她残疾的丈夫在那里作客。他当时刚刚出院。再来是克斯蒂-林斯楚——你或许见过——她是受过训练的瑞典护士女按摩师,原先是来阿吉尔太太的战时育幼院帮忙的,后来就一直留下来。麦可和蒂娜不在——麦可在乾口当汽车销售员而蒂娜则在红明郡立图书馆工作,住在那里一层公寓里。” 马歇尔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 “还有弗恩小姐,阿吉尔先生的秘书。尸体被发现时她已经离开那幢屋子了。” “我也见过她,”卡尔格瑞说。“她好像非常——爱慕阿吉尔先生。” “是——是的。我相信很快可能会宣布订婚消息。” “啊!” “他太太死后,他一直非常孤单。”律师微带非难的语气说。 “是的,”卡尔格瑞说。 然后他又说: “动机呢,马歇尔先生?” “我亲爱的卡尔格瑞博士,至于这一点我真的无法猜测!” “我想你能。如同你自己说过的,一些事实是可以确定的。” “对任何一个都没有金钱上的直接好处。阿吉尔太太已经建立一系列审慎的信托金,一种你知道时下广被采用的方式。这些信托金受益人是所有的孩子。由三个受托人托管,我是其中之一,里奥-阿吉尔是一个,第三个是个美国律师,阿吉尔太太的远房表亲。很大的一笔钱由这三位受托人管理,而且可以调整让最需要的受益人得到好处。” “阿吉尔先生呢?他太太死掉他在金钱方面有没有得到好处?” “不太有好处。她大部分的财富,如同我告诉过你的,都变成了信托金。她留给他她剩余的财产,但是数目加起来不大。” “那么林斯楚小姐呢?” “阿吉尔太太几年前就事先为林斯楚小姐买下了很可观的退休保险金。”马歇尔暴躁地接着又说,“动机?在我看来毫无动机可言。当然不是财务上的动机。” “那么感情方面呢?有没有任何特别的——磨擦?” “这方面,我恐怕无法帮上你的忙。”马歇尔断然说。 “我不是他们家庭生活的观察者。” “有没有任何人能?” 马歇尔考虑了一阵子。然后他几近于勉强地说: “你可以去见当地的医生。呃——马克马斯特医生,我想是叫这个名字。他现在退休了,不过还住在那附近。他是战时育幼院的医生。他一定知道同时见过阳岬很多生活状况。 究竟你是否能说服他告诉你任何事情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不过我想如果他仔细选择的话,他可能帮得上忙,虽然—— 原谅我这样说——你认为你能完成警方更容易完成却无法完成的任何事情吗?” “我不知道,”卡尔格瑞说。“或许不能。不过有一点我确实知道。我得试试看。是的,我得试试看。” [book_title]五 警察署长的双眉慢慢地往额头上扬,却徒然无法够到他灰色的发际。他目光投向天花板,然后又下落到办公桌上的文件。 “这真无法形容!”他说。 警署的一位年轻人说: “是的,长官。” “乱七八糟,”费尼少校抱怨说。他的手指轻敲桌面。 “胡许在吗?”他问道。 “在,长官,胡许督察长大约五分钟前来了。” “好,”警察署长说。“叫他进来,好吗?” 胡许督察长是个高大、一脸愁容的男子。他悲哀的模样是那么的深沉,没有人会相信他可能是儿童聚会的灵魂人物,说笑话,从小男孩的耳朵里变出铜板来,逗得他们乐哈哈的。 警察署长说: “早,胡许,这件案子乱七八糟的。你有什么看法?” 胡许督察长呼吸沉重,坐在对方指点的一张椅子上。 “看来好像我们两年前犯了错,”他说。“这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 警察署长翻动文件。“卡罗瑞——不,卡尔格瑞。什么教授的。心不在焉的家伙,也许吧?像他那种人对时间这一类东西经常含含糊糊的吧?”他的话中或许带有祈求的暗示,但是胡许并没有反应。他说: “他是个科学家,我知道。” “这么说你认为我们得接受他所说的?” “哦,”胡许说,“雷吉奈德爵士好像已经接受了,而且我不认为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法眼的。”这是对主任检察官的赞赏之词。 “是的,”费尼少校有点不情愿地说。“如果主任捡察官相信了,那么我想我们大概只好接下了。这表示重新展开案子调查。你已经照我的要求把相关的资料带来了吧?” “是的,长官,在这里。” 督察长把各种文件摊在办公桌上。 “全看过了?”警察署长问道。 “是的,长官。我昨晚全看过了。我对这个案子的记忆还相当清晰。毕竟,是不太久以前的事。” “好吧,说来听听,胡许。有什么进展?” “回到最开始,长官,”胡许督察长说。“问题是,你知道,当时真的毫无疑点。” “是的,”警察署长说。“好像是个十分明朗的案子。不要以为我是在责怪你,胡许。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当时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其他可想的,”胡许若有所思地说:“一通电话过来说她被人杀死了。那孩子到那里威胁过她的消息,指纹证据——他的指纹在那把火钳上,还有那些钱。 我们几乎立刻逮住他,而那些钱就在他身上。” “你当时对他有什么印象?” 胡许思考了一下。“不好,”他说。“太过于自信,太合理了。一来就时间、不在场证明即交代得一清二楚。太过于自信。你知道那种类型。凶手通常都不过于自信。自以为他们那么聪明。以为他们干过的事一定不会出问题,不管对别人会怎么样。他是个坏蛋没错。” “是的,”费尼同意,“他是个坏蛋。他的一切记录都这样证实。但是你当时是不是马上深信他是凶手?” 督察长考虑一下。“这不是你能确定的事。他是那种类型,我想,经常因杀人断送一生。就像一九三八年的哈蒙。名字下有一长串偷脚踏车、骗钱、向老妇人诈欺的记录。最后他干掉了一个女人,把她腌在酸液里,自鸣得意,开始养成了习惯。我是把杰克-阿吉尔看成那种类型的人之一。” “但是,”警察署长缓缓说道,“看来我们是错了。” “是的,”胡许说,“是的,我们错了。而那小子死了。真糟糕。你记得,”他突然生动地接着又说,“他们是坏蛋没错。 他可能不是凶手——事实上他不是凶手,我们现在发现—— 但是他是个坏蛋。” “好了,说吧,老兄,”费尼啪的一声说,“谁杀死她的? 你说,你昨天晚上已经看过案卷了。某人杀死了她。那女人总不会是自己拿把火钳往自己后脑袋上敲吧。是别人干的。是谁?” 胡许督察长叹了一口气,躺回椅背上。 “我正在怀疑我们是否会知道。”他说。 “有那么难,嘎?” “是的,因为线索微薄,还有因为证据会非常少而我有点认为从来就没有多少证据可找。” “重点是凶手是那屋子里的某一个人,某个跟她亲近的人?看不出还可能会是其他什么人,”督察长说。“是那屋子里的某一个人或是她自己开门让他进去的某一个人。阿吉尔夫妇是小心门户的人。窗户上都加防盗闩,前门上加上好几道锁,又有链条。几年前他们遭过一次小偷,让他们对小偷提高了警觉。”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问题是,长官,我们当时并没从别处去找。案子对杰克完全不利。当然,现在可以明白,凶手利用这一点。” “利用那孩子到过那里,跟她吵了一架,威胁过她的事实?” “是的。那个人只要走进那个房间,戴上手套捡起杰克丢在那里的火钳,走向正在伏案书写的阿吉尔太太,往她头上一敲就行了。” 费尼少校简单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胡许督察长缓缓点头。 “是的,长官,这正是我们得查明的。这将是困难之一。 缺乏动机。” “当时,”警察署长说,“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动机可言,可以这么说。就像大多数拥有资产还有相当大财富的其他女人一样,她做了各种法律上容许规避遗产税的安排。信托受益金已经设立了,在她死前就事先为她的孩子们作了安排。他死掉他们也得不到任何进一步的好处。而且她也不是什么令人不愉快的女人,唠唠叨叨,或是威胁利诱,或是小心眼的。 她对他们在金钱方面出手大方。良好的教育,提供资金给他们创业,可观的零用金。深情、仁慈、好心好意。” “不错,长官,”胡许督察长同意说,“表面上看来没有理由会有任何一个人想除掉她。当然——”他停顿下来。 “什么,胡许?” “据我所知。阿吉尔先生在考虑再婚。他要娶关妲-弗恩小姐,他多年的秘书。” “嗯,”费尼少校若有所思地说。“我想这其中大概有个动机在。我们当时并不知道的动机。她当了他多年的秘书了,你说。命案发生当时你有没有想到他们之间有什么?” “这我倒怀疑,长官,”胡许督察长说。“那种事很快就会在村子里传开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行为,如同你可能会说的。没有什么好让阿吉尔太太去发现或大发脾气的。” “是的,”警察署长说,“不过他可能很想娶关妲-弗恩。” “她是个吸引人的年轻女人,”胡许督察长说。“不是令人心荡神驰的那种类型,我不这样认为,但却长得好看,规规矩矩地吸引人的女人。” “或许深爱他多年了,”费尼少校说。“这些女秘书好像向来都会爱上她们的老板。” “哦,我们在那两个人身上算是找出了一种动机,”胡许说。“再来是帮忙的那个女人,那个瑞典女人。她可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喜欢阿吉尔太太,可能有一些怠慢或是想象出来的怠慢之处;她感到愤恨的事,她在财务上并没因她死掉而受益,因为阿吉尔太太已经为她买下了可观的退休保险金。她看起来好像是个明理的女人,而且不是那种你能想象会用火钳去敲任何人头的女人!不过这很难说,不是吗? 看看丽奇-波登的案子。” “是的,”警察署长说,“是难说。不可能是外来的人?” “毫无迹象,”督察长说。“放钱的那个抽屉是被拉出来。 企图让那个房间显得像是小偷去过,但是手法非常外行。刻意安排让人想到是杰克干的。”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警察署长说,“那笔钱。” “是的,”胡许说。“那非常难以理解。杰克,阿吉尔身上的五英镑券其中有一张确实是当天上午银行付给阿吉尔太太的。钞票背面上写着包特贝瑞太太的名字。他说那些钱是他母亲给他的,但是阿吉尔先生和关妲-弗恩都十分确定阿吉尔太太在差十五分七点时进书房,告诉他们有关杰克要钱而且明确的说她拒绝给他任何钱。” “有可能,当然,”警察署长指出,“根据我们现在知道的,阿吉尔和那个叫弗恩的女孩是在说谎。” “是有可能——或者也许——”督察长中断下来。 “什么,胡许?”费尼鼓励他说下去。 “假设有某一个人——我们暂时称他或她为x——无意中听见了杰克跟他母亲争吵和威胁她的话。假设这位某人看出了机会所在。拿到那笔钱,追上那孩子,说他母亲终究还是要他拿那笔钱,就这样铺好了陷害他的路。小心使用他用来威胁过她的那把火钳,不破坏到他的指纹。” “他妈的,”警察署长气愤地说。“就我对那一家人的了解,好像没有这样的一个人。那天晚上除了阿吉尔和关妲-弗恩之外还有谁在屋子里。海斯特-阿吉尔和这个叫林斯楚的女人?” “出嫁的大女儿,玛丽-杜兰特,和她丈夫当时在那里作客。” 他是个跛子,不是吗?这让他排除了嫌疑。玛丽-杜兰特呢?” “她是个非常冷静的女人,长官。无法想象她会冲动或是——呃,或是杀害任何人。” “仆人呢?”警察署长问道。 “全都是白天才去工作,长官,六点就回家去了。” “让我看看《泰晤士报》。” 督察长把报纸送给他。 “嗯……是的,我明白。七点十五分阿吉尔太太在书房里跟她丈夫说杰克威胁她的事。关妲-弗恩听到了谈话的一部分,海斯特-阿吉尔在大约七点差两、三分钟时见过她的母亲还活着。然后直到七点半,没有人见过阿吉尔太太,林斯楚小姐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她的尸体。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多的是机会。海斯特可能杀了她。关妲-弗恩在离开书房出门之前可能杀了她。林斯楚小姐可能杀了她,当她‘发现尸体’的时候。里奥-阿吉尔从七点十分之后一直到林斯楚小姐大喊大叫之前一直单独在他书房里。他在那二十分钟里可能随时到他太太的起居室里杀了她,当时在楼上的玛丽。杜兰特,可能在那半个小时里下楼去杀了她母亲。还有”—— 费尼若有所思地说——“阿吉尔太太自己可能让任何一个人从前门进去就好像我们认为她让杰克进去一样。里奥-阿吉尔说,如果你记得的话,他认为他确实听见门铃声,还有前门开关的声音,可是时间方面他非常含糊不清。我们假定那是杰克回去杀了她。” “他不需要按门铃,”胡许说。“他自己有钥匙。他们全都有。” “另外一个兄弟呢,不在那里?” “对,麦可。在乾口当汽车推销员。” “你最好查明一下,我想,”警察署长说,“他那天晚上在于些什么事。” “过了两年之后?”胡许督察长说。“不可能有人会记得,可能吗?” “当时有没有问过他?” “出外去试一个客户的车,据我所知。当时没理由怀疑他,不过他有钥匙,而且他‘可能’过去杀了她。” 警察署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着手,胡许。我不知道我们究竟会不会有任何进展。” “我自己想知道是谁杀了她,”胡许说。“就我所知道的一切,她是个好女人。她为别人做了很多事。为不幸的孩子,为各种慈善事业。她是那种不应该被人杀死的人。是的。我想知道。即使我们永远找不到足够让主任检察官满意的证据,我还是想知道。” “哦,我祝你好运,胡许,”警察署长说。“幸好我们现在不太忙,不过果你毫无进展可不要泄气。线索非常薄弱。 是的,非常薄弱。” [book_title]六 银幕上的灯光亮起。广告在幕上跳闪。电影院的领位员捧着柠檬汁和冰淇淋的箱子到处走动。亚瑟-卡尔格瑞细细看着她们。一个褐发丰满的女孩,一个黑发皮肤的高个子和一个金发小个子。那就是他来见的人——杰克的太太。杰克的遗孀,如今是个叫乔伊-克烈格的男人的太太。那是一张漂亮、有点乏味的小脸,涂抹着化妆品,眉毛皱起,头发廉价烫成可怕僵硬的样子。亚瑟-卡尔格瑞向她买了一盒冰淇淋。他有她家的地址而且决心去拜访,但是他想在她还不知道他之前先见见她。好了,这就是了。就各方面来说,不是那种阿吉尔太太会很喜欢的媳妇。无疑的,这就是为什么杰克不把她公开的原因。 他叹了一声,小心的把冰淇淋藏在座椅下面,靠回椅背上去,这时灯光熄灭,影片开始上映。他随即站起来,离开电影院。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他按照别人给他的住址去拜访。一个十六岁的男孩打开门,回答卡尔格瑞的询问说: “克烈格夫妇?顶楼。” 卡尔格瑞爬上楼梯。他敲一扇门,莫琳-克烈格打开门。 卸下制服和化妆品,她看起来是个不同的女孩。一张愚蠢的小脸,善良但却没什么特别的趣味。她看着他,怀疑地皱起眉头。 “我叫卡尔格瑞。我相信你已收到马歇尔先生一封关于我的信。” 她的脸色明朗起来。 “噢,原来就是你!进来,进来。”她退后让他进去。 “抱歉这地方乱七八糟。我还没有时间整理。”她把一张椅子上散乱的衣物扫掉,同时把先前早餐吃剩的东西推到一旁去。 “请坐。你来真好。” “我感到这是我最起码能做到的事。”卡尔格瑞说。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仿佛不太了解他的意思。 “马歇尔先生写信告诉过我,”她说。“关于杰克编造的那个故事——结果竟然是真的。有人那天晚上让他搭便车到乾口去。原来那个人是你,是吗?” “是的,”卡尔格瑞说。“是我。” “我真的还没恢复过来,”莫琳说。“半个晚上都在谈这件事,乔伊和我。真的,我说,可能是电影上发生的事情。两年前了,不是吗,或者将近?” “差不多,是的。” “正是你在电影上确实看到的那种事,而当然你对自己说那种事全都是胡扯,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而现在却发生了!真的发生了!真的很叫人感到兴奋,不是吗?” “我想,”卡尔格瑞说,“大概可能让人那样想。”他隐隐感到痛苦地望着她。 她十分快乐地继续聊下去。 “可怜的杰克死了无法知道这件事。他得了肺炎,你知道,在监牢里。我想是湿气或什么的,你不认为吗?” 卡尔格瑞了解,她在心目中对监狱有份浪漫的想像。潮湿的地下监牢,有老鼠咬人脚趾头。 “当时,我得说,”她继续,“他死掉好像是最好的了。” “是的,大概是吧……是的,我想一定是吧。” “呃,我的意思是说,他在那里,一年一年的被关起来。 乔伊说我还是离婚的好,而我正有打算。” “你当时想跟他离婚?” “哦,被一个长年关在监牢里的男人绑住是没有好处的,不是吗?再说,你知道,虽然我喜欢杰克等等的,他不是所谓的稳重型;我从来就不真的认为我们的婚姻会持久。” “他死掉时你实际上真的已经开始进行离婚的手续了吗?” “哦,可以这么说。我是说,我去见过律师。乔伊叫我去的:当然,乔伊从来就无法忍受杰克。” “乔伊是你丈夫?” “是的。他做电气方面的事。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而且他们很器重他。他总是告诉我杰克不好,不过当然我当时只是个小孩子,傻傻的。杰克很有一套,你知道。” “就我所听说的有关他的一切,好像是这样。” “他骗女人很在行——我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他长得并不好看或什么的,猴子脸,我经常叫他。不过他还是很有一套。你会发现你会做任何他要你做的事。你要知道,这一套一度很有用。就在我们结婚后,他在他工作的汽车厂里因为一部客户的车子而惹上麻烦。我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反正老板非常生气就是了。但是杰克骗了老板的太太。很老了,她。一定快五十了,但是杰克拍她马屁,耍得她团团转,直到她昏了头,不知道自己是头在地上或是脚在地上。最后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骗过她丈夫,她,让他说出如果杰克赔钱就不把他移送法办。但是他决不知道钱是从那里来的:是他自己太太出的钱。那真的让我们笑死了,杰克和我!” 卡尔格瑞微感嫌恶地看着她。“那件事——这么好笑吗?” “噢,我想是好笑,你不认为吗?真的,可笑极了。那样一个老女人为杰克疯狂而为他掏出她的积蓄。” 卡尔格瑞叹了一口气。他想,事情永远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他一天天地发现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洗清罪名的男人越来越不讨他喜欢。他几乎能了解并且同样采取他在阳岬时感到那么惊异的看法。 “我只是来这里,克烈格太太,”他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我能——呃,为你做的好弥补已经发生的事。” 莫琳-克烈格显得微微感到困惑。 “你真好,我相信,”她说,“但是为什么你该这样?我们都好好的,乔伊在赚钱而我自己也有工作。我是个领位员,你知道,在电影院里。” “是的,我知道。” “我们下个月就要买部电视机了。”女孩骄傲地继续说。 “我很高兴,”亚瑟-卡尔格瑞说,“比我所能说出来的更高兴——这件不幸的事并没有留下任何——呃,永久的阴影。” 他发现越来越难挑选出正确的字眼来跟这位曾经跟杰克结过婚的女孩说话。任何他所说的听起来都显得浮夸、做作。 为什么他无法自然地跟她说话? “我怕这可能对你是一大悲伤。” 北睁大眼睛看着他,她那对大睁的蓝眼球一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时是很可怕,”她说,“所有的邻居都在谈论,而最叫人烦心的事,虽然我得说警方非常仁慈,就各方面来说。对我说话非常有礼貌,说什么话都说得客客气气的。” 他怀疑她对死者是否有任何感情。他唐突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认为是他干的吗?”他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认为是他杀掉他母亲的吗?” “是的。正是。” “呃,当然——呃——呃——是的,我想我大概认为是吧。当然,他说他没有,但是我的意思是你永远无法相信杰克说的任何话,而当时看起来好像一定是他。你知道,他会变得非常凶暴,杰克会,如果你跟他作对的话。我知道他陷入某种困境。他不太想跟我说,只是对我诅咒,当我问他的时候。但是那天他就走了,说不会有事的。他母亲,他说,会掏钱出来的。她不得不。所以当然我就相信他了。” “据我了解,他从没对他家人提过你们的婚姻。你没见过他们吧?” “没有。你知道,他们是上流人士,有一幢大房子等等一切。我不会给他们什么好印象。杰克认为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再说,他说如果他带我过去,他母亲会想支配我的生活还有他的生活。她禁不住要支配别人的生活,他说,而他受够了一我们自己过得很好,他说。” 她并没显露任何愤慨的表情,而真的认为她丈夫的行为是自然的。 “我想他被捕时你大概很震惊吧?” “哦,当然。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来?我对我自己说,但是,总是逃不过的。他一向脾气非常凶暴,当他感到心烦的时候。” 卡尔格瑞倾身向前。 “我们这样说好了。你丈夫会用火钳打他母亲的头而偷走一大笔钱,你真的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吗?” “哦,呃——卡尔格瑞先生,对不起,这样说有点太难听了。我不认为他是有意那么用力打她的。不认为他有意干掉她。她只是不给他钱,他抓起火钳,威胁她,而当她坚持时,他失去了控制,给她一家伙。我不认为他有意杀她。那只是他的运气不好。你知道,他非常需要那些钱。如果拿不到他就得进监牢去。” “这么说——你不怪他?” “哦,当然我怪他……我不喜欢那种暴力行为。而且是你亲生的母亲!不,我不认为可以那样做。我开始觉得乔伊是对的,告诉我说我不应该跟杰克有任何关系。可是,你知道怎么一回事,要个女孩子家下决心是很困难的事。乔伊,你知道,一向死死板板的。我认识他很久了。杰克就不同了。他受过教育等等的。他看起来好像非常有钱,一向到处花钱,而且当然他有他的一套,就像我一直在告诉你的。他可以骗过任何人。他是骗到了我没惜。‘你会后悔的,小姐,’乔伊说的。我以为那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但是到头来乔伊却完全说对了。” 卡尔格瑞看着她。他怀疑她是否仍然不了解他话中全部的含义。 “怎么说对了?”他问道。 “哦,让我惹上乱七八糟的麻烦,他。我是说,我们一向受人尊重。母亲非常小心的把我们养大。我们一向规规矩矩没有人说闲话。而警方却逮捕了我丈夫!还有邻居全都知道了。所有的报纸上都有。《世界新闻报》等等的。而且那么多记者跑来问问题。让我处境非常不愉快。” “可是,我亲爱的孩子,”亚瑟-卡尔格瑞说,“你现在确实了解并不是他干的了吧?” 一时那张白皙漂亮的脸显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当然!我忘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呃,我是说,他确实是到那里去吵翻了天,而且威胁她等等的。如果他没那样做他就根本不会被逮捕,会吗?” “不会,”卡尔格瑞说,“是不会。这倒是真的。” 也许这个漂亮、愚蠢的女孩比他更实际,他想。 “噢,真可怕,”莫琳继续说。“我并没立刻去见他的家人。他们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妈妈说最好过去为我自己得点好处,她说。毕竟,她说,你有权利而且最好让他们看看你知道如何照顾他们。所以我就去了。是那个在那里帮忙的外国女人替我开的门,起初我无法让她明白。看起来好像她无法相信。‘不可能,’她一直说。‘完全不可能。’这有点伤了我的心。‘我们是结婚了,’我说,‘而且不是到注册所。 是在教堂。’是我妈妈要的方式!而她说,‘不是真的。我不相信。’然后阿吉尔先生过来,他人真好。告诉我不用担心,会尽一切能力为杰克辩护。问我缺不缺钱用——而每一星期固定送给我一份津贴。甚至现在还按时送到。乔伊不喜欢我接受,但是我对他说,‘不要傻了。他们不缺那个钱,不是吗?’还送我一张金额不小的支票当结婚贺礼,他,当我和乔伊结婚的时候。而且他说他非常高兴,说他希望这次婚姻会比上一次幸福。是的,他人真好,阿吉尔先生他。” 门被打开时她头转过去。 “噢,乔伊回来了。” 乔伊是个不多话、金头发的年轻人。他微蹙眉头听完莫琳的解释和介绍。 “本来希望已经全都过去了,”他不以为然地说。“原谅我这样说,先生。但是挑起过去的事是没有好处的。这是我的感觉。莫琳运气不好,只能这样说——” “是的,”卡尔格瑞说。“我十分明白你的观点。” “当然,”乔伊-克烈格说,“她不应该交上那样的家伙。 我就知道他不好。已经有一些关于他的故事了。他两度在缓刑监督官的看管下。他们一旦那样,就会继续下去。先是侵占公款,或是骗取女人的积蓄,最后是谋杀。” “可是,”卡尔格瑞说,“并不是谋杀。” “你说的,先生。”乔伊-克烈格说。他说来显得完全不相信。 “命案发生的时候杰克-阿吉尔有十足的不在场证明。他正搭我的便车到乾口去。因此你知道,克烈格先生,命案不可能是他干的。” “可能不是,先生,”克烈格说。“但是不管怎么说,把这一切掀起来实在遗憾,原谅我这么说。毕竟,他现在人已经死了,对他来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却让邻居又开始谈论,让他们又胡思乱想了。” 卡尔格瑞站起来。“哦,或许从你的观点来看,这是一种看法。不过有公理这么一种东西,你是知道的,克烈格先生。” “我一向知道,”克烈格说,“英国的审判是十分公正的。” “世界上最好的制度也可能犯错,”卡尔格瑞说。“毕竟,公理是操在人的手上,而人是会犯错的。” 他离开他们之后沿街走下去时,感到心里比他所能想到的更加烦乱。他对自己说,如果我那一天的记忆没有恢复,真的会比较好吗?毕竟,如同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那个不多话的家伙刚刚所说的,那孩子已经死了。他已经到一个不会犯错的法官面前去了。究竟在人们的记忆中他是个杀人凶手或者是个小偷,如今对他来说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不同了。 然后一股怒气突然在他心中涌起。“但是这对某个人来说应该有所不同!”他想。“应该有某个人感到高兴。为什么他们都不高兴?这个女孩,呃,我可以了解得够清楚了。她可能迷恋过杰克,但是她从没爱过他。或许无能爱任何人。但是其他的人,他父亲,他姐姐,他保姆……他们都应该高兴才对。他们在担心自己之前应该先为他设想一下才对……是的——应该有某个人关心。” “阿吉尔小姐?那边第二张办公桌。” 卡尔格瑞站立一会儿,望着她。 整洁、娇小,非常安静、能干。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衣服,白领子白袖口,她蓝黑的头发整齐地盘绕在颈上。她的皮肤黑黑的,比英国人的皮肤黑一些。她的骨架也小一些。这就是阿吉尔认养作女儿的那个混血儿。 抬起来跟他四目相对的眼睛是黑色的,全然的黑色。什么都没告诉你的一对眼睛。 她的话声低低的,带有同情心。 “我能帮你吗?” “你是阿吉尔小姐?克莉丝蒂娜-阿吉尔小姐?” “是的。” “我叫卡尔格瑞,亚瑟-卡尔格瑞。你可能听说过“是的。我听说过你。我父亲写过信给我。” “我很想跟你谈谈。” 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钟。 “图书馆再过半小时关门。如果你能等到那个时候?” “当然。或许你愿意找个地方跟我喝杯茶?” “谢谢。”她转向一个从他身后过来的人。“是的。我能帮你吗?” 亚瑟-卡尔格瑞身子移开。他到处逛逛,看看书架上的书,一直观察着蒂娜-阿吉尔。她还是保持一样的平静、能干,不受干扰。这半小时对他来说过得真慢,不过最后铃声还是响了,她朝他点点头。 “我过几分钟到外面跟你碰面。” 她并没让他久等。她没戴帽子,只穿上一件厚厚的深色外套。他问她到什么地方去。 “红明这地方我不太熟。”他解释说。 “靠近大教堂有家茶馆。不好,不过人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多。” 他们随即在一张小桌子旁落坐,一个干干瘦瘦的女侍懒洋洋的接受他们点叫茶点。 “不会是什么好茶,”蒂娜歉然说:“不过我想或许你想隐蔽一点。” “是的。我必须说明我找你的理由。你知道,我已经见过你其他的家人了,包括,我可以说,你弟弟杰克的太太—— 遗孀,你是一家人当中唯一我还没见过的。噢对了,还有你出嫁的姐姐,当然。” “你觉得有必要见我们所有的人?” 这句话十分有礼——但是话声中有某一程度的冷漠,令卡尔格瑞有点不舒服。 “几乎不算是社交上的必要,”他冷淡地同意说。“而且不只是好奇。”(但是,真的不是吗?)“只是我想,亲自对你们所有的人,表示我深深的遗憾,不能在审判中为你弟弟的无辜作证。” “我明白……” “如果你喜欢他——你喜欢他吗?” 她考虑了一下,然后说: “不。我不喜欢杰克。” “然而我从各方面听说他——很有魅力。” 她清晰、平静地说: “我不信任也不喜欢他。” “你从不——原谅我——怀疑他杀了你母亲?” “我从没想到还可能会有其他任何解答。” 女侍把他们的茶送过来。面包和奶油都是过时的,果酱是凝成胶状的怪怪的东西,蛋糕色泽俗艳倒人胃口。茶淡淡的。 他吸一口茶然后说: “看来——我已经开始了解了——我带来的这个消息,洗清了你弟弟谋杀罪名的消息,可能造成不怎么愉快的影响。可能给你们大家带来新的——焦虑。” “因为案子不得不重新展开?” “是的。这你已经想过了?” “我父亲好像认为这是无可避免的事。” “抱歉。真的抱歉。” “为什么抱歉,卡尔格瑞博士?” “我不喜欢成为带给你们新麻烦的原因。” “但是保持沉默你会心安吗?” “你是站在公理的立场想?” “是的,难道你不是吗?” “当然。公理本来在我看来非常重要。现在——我开始怀疑究竟是否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 他想到海斯特。 “比如——无辜的人,或许吧。” 她黑色的眼睛更加深暗。 “你有什么感想,阿吉尔小姐?”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我在想大宪章里的那句话。‘对任何人我们都不会拒绝给予公道。’”“我明白,”他说。“这就是你的回答……” [book_title]七 马克马斯特医生是个浓眉的老人,精明的灰眼睛,好斗的下巴。他靠回老旧的扶手椅背上,仔细地研究他的访客。他发现他喜欢他所看见的。 卡尔格瑞这方面也同样有喜欢的感受。这几乎可以说是自从他回到英格兰以来,第一次感到他是在跟一个了解他的感受和观点的人讲话。 “你愿意见我真好,马克马斯特医生。”他说。 “不客气,”医生说。“我退休以后无聊死了。从事我的行业的年轻人告诉我说我必须坐在这里像个木偶一样照顾我无力的心脏,但是我不认为这是自然的事。不自然。我听收音机,胡说八道的——偶而我的管家说服我看看电视,刀光剑影的。我是个忙碌的人,一辈子东奔西跑。我可坐不下来。 看书眼睛又累。所以不要道歉说占用了我的时间。” “我得让你明白的第一件事,”卡尔格瑞说,“是为什么我仍然关心这一切。照理说,我想,我已经做到了,我来要做的事——说出我脑震荡,失去记忆的不愉快事实,洗清那孩子的人格。然后,唯一清醒而合理的事是离开同时试着把这一切忘掉。嘎?这样不对吗?” “那要看情形,”马克马斯特医生说。“有什么事让你心烦吧?”他在随后的停顿中间道。 “是的,”卡尔格瑞说。“每一件事都让我心烦。你知道,我带来的消息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被接受。” “噢,”马克马斯特医生说,“那没什么好奇怪的。天天都在发生。我们事先在心里演练一遍,演练什么并不重要,请教另一位医生,向一位小姐求婚,在回学校之前跟你的孩子谈谈——真正说出来时,从来就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你已经考虑过了,你知道;你要说的一切而且通常你已经想好回答会是什么。而当然,这正是每一次都让你失望的。你得到的回答从来就不是你所想的。这正是你感到心烦的,我想大概是吧?” “是的。”卡尔格瑞说。 “你期望什么?期望他们全都跟你一样?” “我期望”——他考虑了一下——“怪罪?或许。愤慨责非常可能。但是同时感激。” 马克马斯特咕哝一声。“而没有感激,也没像你所想的那样愤慨?” “差不多是那样。”卡尔格瑞坦诚说。 “那是因为你到那里以前并不了解情况。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卡尔格瑞缓缓说道: “因为我想多了解一下那一家人。我只知道一些公认的事实。一位非常好而不自私的女人为她收养的孩子竭尽所能,一位热心公益的女人,好人一个。问题出在,我相信,一个所谓的问题孩子——一个变坏了的孩子。一个不良少年。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其他的我一无所知。我对阿吉尔太太本人一无所知。” “你完全对。”马克马斯特说。“你正指向重点所在。如果你仔细想想,你知道,那一向都是任何谋杀案令人感兴趣的地方。被谋杀掉的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每个人都总是忙着探究凶手的心思。你或许想过,阿吉尔太太是那种不应该遭人谋杀的女人。” “我想每个人都会这样觉得。” “道德上来说,”马克马斯特说,“你完全对。但是你知道。”——他摸摸鼻子——“中国人不是说过爱之过足以害之吗?他们说的有道理,你知道。你对人家施惠,让他们心里陷入苦境。你施恩于人,觉得你是对他好。你喜欢他。但是受恩的那个人,他心里对你好吗?他真的喜欢你吗?他应该是这样,当然,但是他真的是这样吗?” “你看,”,医生停顿了一下说。“这就是了。阿吉尔太太是你可能认为的了不起的母亲。但是她大过于慈爱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或者想这样。或者确实尽力想这样。 “他们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卡尔格瑞指出。 “不是,”马克马斯特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我想。你只要看看任何一只正常的母猫。它生下了小猫,为了保护它们,它会抓伤任何靠近它们的人。然后,过一两周,它便开始回复它自己的生活。它出门去,猎捕一下食物,离开它的小家伙们休息一下。如果任何人攻击它们,它还是会保护它们,但是它不再一直集中心思在它们身上。它会陪它们玩一下;当它们有点太过于粗野时,它会瞪着它们,严加斥骂,叫它们不要烦它。你知道,它恢复到原来的天性。随着它们一夭天的长大,它越来越少关注它们,而它的心思越来越转向邻居那只叫汤姆的英俊公猫身上去。这你可以称之为雌性生活的正常模式。我见过许多女孩和妇人,母性本能很强,很想结婚,但是主要是,虽然她们自己可能不十分了解——因为她们想做母亲的冲动。而孩子生下来了;她们感到快乐、满足了。她们的生活又回复到均衡的状态。她们能同时对她们的丈夫感兴趣,还有地方上的事务以及街坊之间的流言,当然还有她们的孩子。但是这一切都是平均分配的。母性的本能,纯就肉体上来说,是获得满足了,你知道。” “就阿吉尔太太来说,母性的本能非常强烈,但是生孩子的肉体上需求却未获得满足。因此她母性的专注心理从未真正松弛下来。她想要孩子,很多孩子。她孩子再多也觉得不够。她的全部心思,日日夜夜都放在那些孩子身上。她的丈夫不再重要了。他只不过是背景中一个令人愉快的抽象体。 是的,孩子是一切。他们的吃喝玩乐,他们的衣着,跟他们有关的一切一切。替他们做到的事太多太多了。她没有给他们而他们需要的,是一点善意坦诚的疏忽。他们不能到花园里去像一般乡下孩子一样玩,不,他们得有各种装置,人工制造供攀爬的东西和踏脚石,搭在树上的一幢房子,载沙子过来在河边辟一处沙滩。他们吃的不是一般朴实的食物,哎,那些小孩吃的蔬菜甚至还用筛子筛过,一直到他们将近五岁,而他们喝的牛奶都消毒过,水都试验过,他们摄取的热量都计算过,维生素也是!你要知道,我不是外行人在跟你说这些话。阿吉尔太太从来没找我看过病。如果她需要医生她就到哈里街去找个名医。也不是说她常去。她是个身强力壮的健康女人。 “但是我却是被叫去帮孩子看病的本地医生。尽管她认为我对他们有点随便。我告诉她让他们吃些树篱上摘下来的黑莓。我告诉她他们脚沾湿了,或是偶而头部受点风寒是伤不到他们的,还有孩子体温上升到摄氏38度并没什么大碍。 在上升到38-6度之前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些孩子娇生惯养,看护得无微不至,对他们毫无好处。” “你的意思是说,”卡尔格瑞说,“对杰克毫无好处?” “哦,其实我并不只是想到杰克。杰克在心目中一开始就是个负担。用现在的称呼来说他是个‘乱七八糟的小孩’。 这样形容跟其他任何形容词一样恰当。阿吉尔夫妇为他尽了他们最大能力;他们为他做了一切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一辈子见过很多像杰克一样的孩子。当这样的孩子后来变得无可救药时,他的父母亲说,‘要是他小时候我对他严格一点就好了,’或者是说,‘我太严格了,要是我对他松一点就好了。’我不认为这两者之间有任何不同。有些是因为没有幸福的家庭,基本上感到不为人所爱而变坏。有些是不管怎么样反正他们都会变坏就是了。我认为杰克是后者。” “这么说;当他因谋杀罪名被捕时,”卡尔格瑞说,“你并不感到惊讶?” “坦白说,我是感到惊讶。并不是因为对杰克来说谋杀是个特别令他厌恶的念头。他是那种没良心的年轻人。但是他干出的那种杀人案确实令我感到惊讶。噢,我知道他的脾气是很凶暴等等一切的。小时候他常冲向其他的小孩把他压在地上或是用重重的玩具或是木块打他。但是通常都是比他小一号的小孩、而且通常不是想伤害对方或是得到他自己想到的东西之类的盲目暴力。如果杰克干下了谋杀案,我料想会是那种几个孩子一起出去突击的类型;然后,当警察追捕他们时,像杰克一样的孩子会说,‘打他的头,兄弟。让他尝尝滋味。射倒他。’他们都想杀人,准备引发命案,但是他们没有胆量自己动手杀人。这是我的看法。如今看来,”医生加上一句说。“好像我的看法是对的。” 卡尔格瑞盯着地毯,式样几乎全都磨损光的地毯。 “我本来不知道,”他说,“我面对的是什么。我不了解这对其他人来说将表示什么。我不明白这可能——这一定——” 医生温和地点点头。 “是的,”他说。“看起来是那样,不是吗?看来好像你不得不让他们那样。” “我想,”卡尔格瑞说,“这才是我真正来找你谈的。表面上看来,好像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有任何真正的动机杀她。” “表面上是没有,”医生同意说。“不过如果你深究一下——噢,我想多的是理由,为什么某人会想杀了她。” “为什么?”卡尔格瑞说。 “你真觉得这是你的事,是吗?” “我想是。我禁不住这样觉得。” “或许换作是我也会同样觉得……我不知道。哦,我要说的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真正自主的。只要他们的母亲——为了方便我就这样称呼她——活着一天,他们就不能自主。她仍然控制住他们,你知道,他们所有的人。” “怎么控制法?” “金钱方面她提供给他们。大方的提供给他们。收入很大。依托管人认为合适的方式在他们之间均衡分配。但是尽管阿吉尔太太本身不是托管人之一,只要她还活着,她的意愿仍然获得执行。”他停顿一下然后继续。 “这就一方面来说很有趣,他们全都想逃避。他们想尽办法不去迁就她为他们安排的模式。因为她确实安排了一个模式,非常好的模式。她想要给他们一个美好的家,良好的教育,一份好的收入和她为他们挑选的良好事业基础。她想要把他们看作是她和里奥-阿吉尔亲生的孩子一样对待。只是当然他们并不是她和里奥-阿吉尔亲生的孩子。他们有完全不同的天性、感情、性格和需求。麦可如今是个汽车推销员。海斯特多少是逃家上舞台去表演。她爱上了一个非常要不得的男人而且完全没有当女演员的本领。她不得不回家。她不得不承认——而她可不喜欢承认——她母亲是对的。玛丽-杜兰特坚持在战时嫁给一个她母亲警告她不能嫁的勇人。他是个英勇聪明的年轻人但是在事业方面却是个彻底的傻瓜。 后来他得了小儿麻痹症。他被带到阳岬去做病后疗养。阿吉尔太太施加压力要他们永久住在那里。丈夫是十分愿意。玛丽-杜兰特却不顾一切地反对。她想要自己的家还有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丈夫。但是无疑的她会屈服,如果她母亲没死的话。 “麦可:另外一个男孩。一向是个好打架闹事的年轻人; 他痛恨他亲生母亲遗弃了他,他从小就一直怨恨,从来就没忘怀。我想,在他的内心,一直都恨着他的养母。 “再来是那个瑞典女按摩师。她不喜欢阿吉尔太太。她是喜欢那些孩子还有喜欢里奥。她接受了阿吉尔太太许多好处或许试着想感激但却办不到,不过,我几乎不认为她的不喜欢会导致她用火钳敲她恩人的头。毕竟,她随时高兴都可以离开不干。至于里奥-阿吉尔——” “是的,他怎么样?” “他将再娶,”马克马斯特医生说,“而且运气好。一个很好的年轻女人。热心肠、仁慈、好相处而且非常爱他。很久了。她对阿吉尔太太有什么感想,你或许跟我一样能猜。当然,阿吉尔太太死掉让事情单纯化了很多。里奥。阿吉尔不是那种有个太太在家同时跟他女秘书乱搞的男人,我也不太认为他会离开他太太。” 卡尔格瑞缓缓说道: “我见过他们两位;我跟他们谈过话;我无法真的相信他们任何一个——” “我知道,”马克马斯特说。“是无法相信,能吗?可是—— 是家里面的一个人干的,你知道。” “你真的这样认为?” “我不知道还能作何他想。警方相当确定不是外人干的。 而警方或许对。” “但是,他们之中那一个?”卡尔格瑞说。 马克马斯特耸耸肩。“就是不知道,”“根据你对他们的了解你毫无概念?” “如果有也不该告诉你,”马克马斯特说。“毕竟,我有什么依据?除非我忽略了某个因素,在我看来他们之中好像没有一个是可能的凶手。没有,”他又缓缓说道,“我的看法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警方会调查采取一切手段。他们会尽全力,但是隔了这段时间,线索又少之又少,要找到证据——”他摇摇头。 “不,我不认为会真相大白。是有像这样的一些案子,你知道。 书本上见过。五十——一百年前,一些一定是三个或四个或五个人当中之一干的案子,但却苦无足够的证据没有人说得上来是哪一个。” “你认为这个案子会像那样?” “呃——”马克马斯特医生说,“是的,我是认为……” 他再度目光锐利地看了卡尔格瑞一眼。“而这正是很可怕的地方,不是吗?”他说。 “可怕,”卡尔格瑞说,“因为无辜的人。那是她对我说的。” “谁?谁跟你说什么?” “那个女孩——海斯特。她说我不了解重要的是无辜的人。就是你刚刚在跟我说的。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谁是无辜的?”医生替他把话说完。“是的,要是我们知道真相就好了。即使没造成逮捕正犯送审定罪也好。只要知道。因为要不然——”他停顿下来。 “怎么样?”卡尔格瑞说。 “你自己想想。”马克马斯特医生说。 “不——我不用这样说——你已经想过了。” 他继续说: “这让我想起了,你知道,布拉弗案子——将近一百年前,我想,但是仍然有人在写关于这个案子的书;看来完全像是他太太子的,或是考克斯太太干的,或是古利医生—— 或者甚至是查尔斯-布拉弗自己服的毒,尽管验尸官证明不是。一切都十分合理的推测——但是没有人能知道真相。因此,弗罗伦斯-布拉弗,在她家人的遗弃之下、孤单地酗酒而死,而考克斯太太,遭放逐,跟三个小男孩,活到老一辈子都被她所认识的人认为她是凶手,而古利医生事业名声都毁了——” “某人有罪——而逍遥法外。但是其他人是无辜的—— 却无法逃脱。” “这不应该发生在这里,”卡尔格瑞说。“不应该!” [book_title]八 海斯特-阿吉尔在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眼光中少有虚荣,而是焦虑、疑惑,从来就没真正自信过的谦逊眼光。她把额头上的发丝往上挽,挽向一边去,然后皱起眉看看效果。 然后,当她身后一张脸出现在镜中时,她吓了一跳,畏缩起来,担忧地猛一转身。 “啊,”克斯蒂-林斯楚说,“你在害怕!” “你是什么意思,害怕,克斯蒂?” “你在怕我。你以为我悄悄从你后面过来也许会把你击倒。” “噢,克斯蒂,不要这么傻了。当然我不会那样认为。” “但是你确实以为,”对方说。“而且你想到这种事也是对的,注意暗处,看到你不太明白的东西就提高警觉。因为这屋子里是有什么叫人感到害怕的。我们现在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克斯蒂亲爱的,”海斯特说,“我不需要怕你。” “你怎么知道?”克斯蒂-林斯楚说。“不久以前不是才在报纸上看过有个女人跟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然后有一天她突然杀了她。把她勒死。还想把她的眼珠挖出来。为什么?因为,她非常温和地告诉警方,她看见魔鬼附身在那女人身上已经有段时间了,而她知道她必须坚强勇敢,把那魔鬼杀掉!” “噢,那我记得,”海斯特说。“但是那个女人疯了。” “啊,”克斯蒂说。“但是她并不知道她自己疯了。而且她身边的人也不觉得她疯,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可怜、扭曲的心灵在想些什么。所以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许疯了。或许我有一天看着你母亲心里想着她是个基督的叛徒而我要杀了她。” “但是,克斯蒂,那是胡说八道!完全是胡说八道。” 克斯蒂-林斯楚叹口气,坐了下来。 “是的,”她承认,“是胡说八道。我非常喜欢你母亲。她对我好,一向都是。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海斯特,而且你得了解同时相信的,是你不能对任何事或任何人说‘胡说八道’就算了,你不能信任我或是其他任何人。” 海斯特转身注视着另外一个女人。 “我真的相信你是认真的。”她说。 “我非常认真,”克斯蒂说。“我们全都必须认真而且我们必须把一切都明说出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是没有好处的。那个来过这里的人——我真希望他没来过,但是他来过了,而且据我所知,他十分明白的表示杰克不是凶手。好了,那么有其他某一个人是凶手,而这位其他的某一个人定是我们之中一个。” “不,克斯蒂,不。可能是某一个——” “什么人?” “哦,想偷什么东西的人,或是过去跟母亲有过什么仇恨的人。” “你认为你母亲会让那某个人进门?” “可能,”海斯特说。“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某人来对她说了个不幸的故事,如果某人来告诉她有关某个孩子受到忽视虐待的事。难道你不认为母亲会让那个人进门,带他到她的房间去,说话吗?” “在我看来非常不可能,”克斯蒂说。“至少在我看来你母亲不可能会坐在那里让那个人拿起火钳打她的后脑。不,她是跟某个她认识的人在房间里,自在、自信。” “我真希望你不要这样,克斯蒂,”海斯特大叫说。“噢,我真希望你不要这样。你说得这么近,这么贴近。” “因为事实上就是这么近,这么贴近。现在我不再说了,但是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虽然你以为你了解某一个人,虽然你可能认为你信任他,但是你无法确定。因此,提高警觉,对我、对玛丽、对你父亲,还有对关妲-弗恩提高你的警觉。” “这样怀疑每一个人叫我怎么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如果你愿意听从我的意见,那么你最好是离开这屋子。” “我现在就是不能离开。” “为什么不能?因为那个年轻的医生?” “我不懂你的意思,克斯蒂。”海斯特脸红起来。 “我是指克瑞格医生。他是个很好的年轻人。一个够好的医生了,亲切、老实。你能交上他很不错了。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认为你离开这里会比较好。” “这件事真是荒唐,”海斯特气愤地大叫,“荒唐,荒唐,荒唐!噢,我真希望卡尔格瑞从没来过。” “我也是,”克斯蒂说,“全心的希望。” 里奥-阿吉尔在关妲-弗恩摆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封信上签名。 “最后一封?”他问道。 “是的。” “今天还不太坏。” 过了一两分钟,关姐将信件贴上邮票整理好之后,问道: “不是差不多——你要出国去旅行的时候了吗?” “出国旅行?” 里奥-阿吉尔非常含糊地说。关妲说: “是的。难道你忘了你要去罗马和西恩那。” “噢,是的,是的,我是要去。” “你要去看那些马西里尼枢机主教写信告诉你的档案事件。” “是的,我记得。” “要不要我帮你订机票,或是你想搭火车去?” 里奥仿佛从遥远的思绪中转回来,看着她,微微一笑。 “你好像很急着要摆脱我,关妲,”他说。 “噢不,亲爱的,不。” 她迅速过来,在他一旁蹲跪下去。 “我永远不要你离开我,永远。可是——可是我想—— 噢,我想如果你离开这里会比较好,经过了——经过了……” “经过了上星期发生的事之后?”里奥说。“在卡尔格瑞博士来访之后?” “我真希望他没来过,”关担说。“我真希望一切就像原来一样。” “杰克为了他没做过的事而被不公正地判了罪?” “可能是他干的,”关姐说。“他随时都可能干下那种事,而且我想,不是他干的纯粹只是凑巧。” “奇怪,”里奥若有所思地说。“我从来就无法真正相信是他干的。我是说,当然,我不得不相信证据——但是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不可能。” “为什么?他一向脾气非常可怕不是吗?” “是的。噢是的。他攻击其他的小孩。通常是比他小的孩子。我从来就不真的觉得他会攻击瑞琪儿。” “为什么不会?” “因为他怕她,”里奥说。“她很有权威你知道。杰克就跟其他任何人一样感觉得到。” “可是,难道你不认为,”关姐说,“这亦是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她停顿下来。 里奥以质问的眼光看着她。他的眼光中某种意味令她双颊红了起来。她转身离去,走到火炉前,双膝蹲跪下去,双手伸向火苗。“是的,”她在心里说道,“瑞琪儿是有权威没错。 那么自满,那么自信,像皇后一般地统辖我们所有的人。难道这不够让人拿起火钳,让人想要把她击倒,好让她永远闭嘴吗?瑞琪儿总是对的,瑞琪儿总是称心如意。” 她猛然站了起来。 “里奥,”她说。“我们不能——我们不能快点结婚,不要等到三月吗?” 里奥注视着她。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不,关妲,不行。我不认为那会是个好计划。” “为什么不?” “我认为,”里奥说,“任何事情匆匆忙忙的都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走向他,再度蹲跪在他一旁。 “里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必须告诉我,”他说: “我亲爱的,我只是认为,如同我说过的,我们不应该仓促行事。” “但是我们会在三月结婚吧,如同我们计划过的?” “我希望如此……是的,我希望如此。” “你说起来好像没把握……里奥,你不再关心了吗?” “噢,我亲爱的,”他的双手搭在她肩上,“当然我关心。 你是我的一切。” “那么,好吧。”关妲不耐烦地说。 “不。”他站起来。“不。时候未到。我们必须等待。我们必须确定。” “确定什么?” 他没回答。 她说:“你不会是认为……你不可能是认为……” 里奥说:“我……我什么都没认为。” 门打开,克斯蒂-林斯楚捧着托盘进来,摆在桌上。 “你的茶点来了,阿吉尔先生。要不要我另外端一杯进来给你,关妲,或是你要跟其他人一起在楼下喝?” 关姐说: “我会下楼到餐厅去。这些信我带下去。该寄出去了。” 她双手微微不稳地拾起里奥刚才签过名的那些信件,走出门去。克斯蒂-林斯楚看着她离去,然后转回头注视着里奥。 “你对她说了什么?”她问道。“你做了什么事让她不舒服?” “没什么,”里奥说。他的声音疲累。“根本没什么。” 克斯蒂-林斯楚耸耸肩。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然而还是可以感觉出她无声的批评。里奥叹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上去。他感到很累。他倒了一杯茶,值是并没有喝。他坐在那里,两眼空茫地望着前方,心里忙着想一些过去的事。 他感兴趣的伦敦东区社交俱乐部……他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瑞琪儿-康斯坦。他现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她当时的样子。一个中等身高的女孩,体格健壮结实,穿着他当时并不知道是非常昂贵的衣服,但是穿着的样子邋里邋遢的。一个圆脸的女孩,神情严肃,热心肠,带着一种热切、纯真,令他心动的味道。有那么多事需要做,那么多事值得去做!她热切地说着,有点不相连贯,但是令他的心温暖起来。因为,他也觉得有很多事需要做,很多事值得做;尽管他具有反讽的天性,使得他怀疑究竟值得做的事是否总是能做得成功。但是瑞琪儿毫无怀疑。如果你做这个,做那个,如果这样那样的机构受到捐助,那么自然就会产生慈善的结果。 如今他知道,她从不考虑到人性。她总是把人当做案例,当做问题来处理。她从不明白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会有不同的反应,有各自独特的个性。他记得他当时曾经对她说,不要期望太大。但是她总是期望太大,尽管她当时立即予以否认。她总是期望太大,因此她总是失望。他很快就爱上了她,相当惊讶地发现她是富裕双亲的女儿。 他们一起为他们的生活计划,高层次的生活而不是平淡单调的生活。然而他现在很清楚,这正是她吸引他的主要地方。她一颗温暖的心。只是,悲哀的是,那颗温暖的心并不是真的为他而存在的。她是爱上了他,是的。但是她真正想从他身上从生活中得到的是孩子。而孩子却不来。 他们去找过各种医生,有名望的医生,没有名望的医生,甚至密医,而最后的判定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她永远无法拥有亲生的孩子。他为她感到难过,非常难过,他相当乐意地接受她收养孩子的提议。他们已经跟一些领养机构接洽过,当他们到纽约去访问,车子撞倒一个从贫民窟一间房子里冲出来的孩子时。 瑞琪儿马上跳下车,蹲在倒在街道上的孩子身旁,只是皮肉擦伤,并没大碍;一个美丽的孩子,金发蓝眼睛。瑞琪儿坚持送她到医院去确定一下真的没有受伤,她去找孩子的亲戚谈话;一个自甘堕落的姑妈和一个显然酗酒的的姑丈。显然他们对这个父母双亡带来跟他们一起生活的孩子并没有感情。瑞琪儿提议说孩子应该跟他们一起去住几天,那女人很干脆地同意。 “这里没办法好好照顾她。”她说。 因此玛丽被带回到他们在饭店的套房里去。这孩子显然很喜欢软绵绵的床和豪华的浴室。瑞琪儿买给她一些新衣服。 然后这孩子说那句话的时候到了: “我不想回家。我想要跟你们留在这里。” 瑞琪儿注视着他,突然激情兴奋地注视着他。他们一单独在一起她马上对他说: “我们把她留下来。这不难安排。我们收养她。她会是我们自己的孩子。那个女人会求之不得的甩脱她。” 他够自在的同意了。孩子看起来安静、规矩、容易教养。 她显然对一起生活的姑父母没有感情。如果这能让瑞琪儿快乐,他们就做吧。跟律师商量过,签下了文件,从此玛丽-欧省尼西就成了玛丽-阿吉尔,跟他们一道上船回欧洲:他想,可怜的瑞琪儿终于会快乐起来了。而她真的快乐起来了。 兴奋,几近于狂热式的快乐,溺爱玛丽,给她各种昂贵的玩具。而玛丽很满足地接受。然而,里奥心想,总是有什么令他感到有点困扰。这孩子温顺默从。她对她自己的家和家人缺乏思念之情。他希望,真实的感情日后会出现,如今他看得出来没有这方面任何真实的迹象,接受恩惠,心满意足,享受现有别人提供的一切。然而她对她新养母的爱呢?没有,他没见到过。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里奥心想,他就设法退居瑞琪儿-阿吉尔生活的幕后。她是个天生的母亲,不是妻子。如今得到了玛丽,她母性的渴望并没获得满足反而受到了刺激。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是不够的。 从此以后她的一切事业都跟孩子有关,她的兴趣摆在孤儿身上,为残疾儿童捐钱,照顾偏远地区的儿童,小儿麻痹症儿童,畸形儿等等——总是儿童,这令人敬佩。他一直觉得这非常可佩,但是这成了她的生活中心,他慢慢地开始沉浸在他自己的活动里。他开始更深入经济学的历史背景,这一向都令他感兴趣。他越来越退居到他的书房里去。他忙着做研究,撰写精短的专题论文。他太太,忙碌、热心、快乐,斜理家务同时增加日常活动,他体贴、默从。他鼓励她。“那是个很好的计划,我亲爱的。”“是的,是的,我当然赞同。” 偶而悄悄掺入一两句提醒的话。“我想,你在决定之前,要非常彻底地调查一下情况。不要热心忘形。” 她继续找他商量,但是有时候几近于敷衍。随着时间的进展,她越来越独裁。她知道什么是对的,她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他谦逊地收回他的批评以及他偶而提出的警告。 瑞琪儿,他想,不需要他的帮助,不需要他的爱。她忙碌、快乐,精力非常充沛。 他除了受伤害之外,还不自禁地为她感到怜惜,够奇怪的了。仿佛他知道她正在继续的路线可能是条危险的路线。 一九三九年大战一爆发,阿吉尔太太的活动立即增加一倍。她一有了为来自伦敦贫民窟的孩子开设一家战时育幼院的念头时,便马上跟伦敦一些有影响力的人士接洽。卫生署十分乐意合作,而她找到了一幢合适的房子。一幢刚盖好的新式房子,在英格兰的偏远地区,可能不会遭到轰炸的地点。 在那里她可以收容十八个二岁到七岁之间的孩子,孩子不只是来自贫苦的家庭,还有一些来自不幸的家庭。他们是孤儿,或是母亲不想带他们一起撤退或是对照顾他们感到厌烦的私生子。来自受虐待或忽视的家庭的孩子,其中有三四个孩子是肢子。她亲自从事整形治疗,同时跟一群佣人一起料理家务,一个瑞典女按摩师和两个受过完整训练的医院护士。整个事情是在不只是舒适而且是奢华的基础上进行的。他曾经告戒过她一次。 “你不要忘了,瑞琪儿,这些孩子将得回到他们原来的生活背景里去。你不要让他们回去以后太难适应了。” 她热心地回答说: “没有什么对这些可怜的孩子来说是太好的。没有!” 他劝说,“是的,但是他们得回去,记住。” 然而她不理会。“可能并不需要。可能——到时候再说吧。” 战争的危急很快带来了变化。那些医院的护士,为了有真正的护理工作需要做时却在照顾一些完全健康的儿童而感到良心不安,因而经常地更换。最后只剩下了一位老护士和克斯蒂-林斯楚留下来。家事方面人手也变得短缺,克斯蒂-林斯楚便兼顾起来,她牺牲奉献地工作。 而瑞琪儿-阿吉尔忙碌而快乐。里奥记得,曾经有过惊惶失措的时刻。瑞琪儿为了一个小男孩,麦可,慢慢失掉胃口、体重减轻而找来医生的那天。医生检查不出任何毛病,不过向阿吉尔太太提示说那孩子可能是想家。她迅速驳斥这个想法。 “那不可能!你不知道他的那个家。他受到虐待,四处流浪。对他来说一定有如地狱一般。” “不管怎么说,”马克马斯特医生说,“不管怎么说。他会想家我还是不感到惊讶。重点是要让他说出来。” 而有一天麦可说出来了。他在床上哭,用双拳把瑞琪儿推开,大叫说: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我妈妈和艾妮。” 瑞琪儿心情烦乱,几乎不敢相信。 “他不可能要他母亲,她一点都不关心他。她一喝醉就随他去流浪。” 而他温柔炮说:“可是你是在跟自然对抗,瑞琪儿。她是他母亲而他爱她。” “她不配当母亲!” “他是她的亲骨肉。这是他的感觉。这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的。” 而她回答说:“可是到现在,当然他应该把我看作是他母亲了。” 可怜的瑞琪儿,里奥心想。可怜的瑞琪儿,她能买下这么多东西……不是自私的东西,不是为她自己买的东西;她能给没有人要的孩子爱、关怀、一个家,这一切她都能为他们买到,但是却买不住他们对她的爱。 然后战争结束。孩子开始回到伦敦,被他们的父母或亲戚要回去。但是并非全部。他们之中有些留下来没人要,这时瑞琪儿说: “你知道,里奥,他们如今就像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了。是我们真正可以有个我们自己的家的时候了。四个——或是五个孩子可以留下来。我们收养他们,为他们提供一切,他们就会真的是我们的孩子。” 他隐隐感到不安,为什么,他并不十分知道。并不是他反对那些孩子,但是他直觉地感到不对。利用人为的手段组成自己的家是错误的。 “难道你不觉得,”他说,“这相当冒险吗?” 但是她回答说: “冒险?即使是冒险又有什么关系?这值得一做。” 是的,他认为大概是值得做,只是他并不完全像她那么有把握。到现在他已经是那么远离了,远远地退居他自己冰冷雾檬檬的区域,他不再加以反对。他说了一句他说过很多次的话:“你必须做你自己高兴做的事,瑞琪儿。” 她十分得意,十分快乐,订计划,问律师,如同往常一般一本正经地做事。她就这么组成了一家人。玛丽,那个从纽约带回来的最大的一个孩子;麦可,好几个夜晚都哭到入睡,渴望回到他在贫民窟的家,回到他脾气暴躁、对他疏忽的母亲身旁的想家的男孩;蒂娜,举止优雅的黑白混血儿,母亲是个妓女而父亲是个东印度水手。海斯特,她年轻的爱尔兰母亲生下了个私生子,想要重新过日子。还有杰克,可爱动人,一张猴脸的小男孩,他的滑稽令他们所有的人发笑,总是能逃过惩罚,甚至从“女教官”林斯楚小姐手上也能骗到额外的糖果。杰克,父亲在监狱里服刑而母亲跟另外某个男人跑了。 是的,里奥心想,当然收留这些孩子,给他们一个家庭的温暖,一个父亲和母亲,是值得做的事。瑞淇儿,他想,有权利得意洋洋。只是事情并不如所想的那样……因为这些孩子并不是他和瑞琪儿亲生的。他们身上没有半滴瑞琪儿勤奋节俭的祖先的血,也没有她在社会上获得确定地位比较没那么有名望的一家人那种驱动力和雄心,没有他记忆中他自己的父亲和祖父母那种仁慈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