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日本与日本人 [book_author]小泉八云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1944 [book_dec]该书是落合贞三郎从小泉云八评论日本与日本人的著作中选编辑录而成的一本书,为小泉八云的日本观的代表作品,作者对日本与日本人的评价总体上是客观的,公正的,其价值在于以东西方对照的眼光来研究日本和日本文化,尤其是从心理、哲学上解剖了日本人整个的内心生活;从日本人内在的和外表的,历史的和社会的,心理学的和伦理学的各方面,描摹日本的国民特性。 [book_img]Z_10028.jpg [book_title]代序 小泉八云 曹聚仁 ……在我来说,尽管莎士比亚、歌德、拜伦那些大作家,那么如雷贯耳,真正给我以影响的,倒是莫罗亚、房龙和小泉八云,而我所以知道小泉八云,还是从厨川白村的评介而来。 小泉八云,从他的姓名看来,好似一个日本人;诚如厨川白村所说,小泉的血管中,一点日本人的血也没有的。他的父亲,原是那富有美的神秘与空想的世界的爱尔兰人;他的母亲,则是欧洲艺术与文明的摇篮的希腊人(他的祖先,是罗马人和由埃及浪游到欧陆的一种野人的后裔。所以,这位现代文学家,可以说混血而又混血的混血人)。他生于爱尔兰,学于法兰西,在美国才长大成人,一个四海无家的飘零客。后来,以通讯员的身份到了日本,在出云松江中学做英文教师,和那儿的旧藩府的女儿结婚,乃归化日本妇人,取了小泉的姓,而“八云”是日本古地名,又是一首古诗的句首。他的本名,是Lafcadio Hearn。 小泉的父母,回到爱尔兰,便闹婚变,父另娶,母别嫁,他就寄养在叔祖母家,过孤儿生活了。他的亲属是天主教徒,自幼就受严厉的天主教教育。他生来是唯美主义者,对于宗教始终格格不入。他曾自述幼年故事:“在天主教学校。照例得向神父自白罪过。有一天,我向神父说:‘据说魔鬼变成美人引诱沙漠中的修道者。我应该自白,我希望魔鬼也该变成美人来引诱我,我想我决定接受这种引诱的。’那神父听了,大为动怒,气得七孔生烟。” “如果到地狱里去,只要能有美的享受,欲的满足,我也乐意去!”这是小泉八云唯美主义的口号。所以那位道貌岸然的神父,听了他愿意接受魔鬼的试练,变美女来引诱他,真的怒火冲天。他又惊又喜,因为那神父既然这么认真,那女魔一定会从地狱出来引诱他,谁知并无其事,使他十分失望。 他是一生带着美丽幻想在人间历劫的。他离开了欧洲到美洲,东奔西走了二十余年,那是他最苦的日子,也是他死心塌地努力文学的时期。他于书无所不窥,希腊的诗剧、印度的史诗、中国的神话、挪威的民间故事、俄国的近代小说、英国浪漫时代的诗和散文都下过功夫,有很深入的研究。他具有拉丁民族的强烈的感官欲,所以他最同情法国近代文学家的作者。他是第一个介绍戈第叶(今译戈蒂耶)、福洛培尔(今译福楼拜)、莫泊桑给英美的读者。他又含有爱尔兰人的诙诡奇诞的嗜好,所以他爱读挪威、俄国、印度、日本诸国的文学,因为这些文学中都含有一种魔性的不平常的情致与风味。 他的神经有时不免失常,他常常说他自己看见了鬼怪。看起来,他像是一个疯子,又像一个小孩子。有一回,他跟妻子去买浴衣,本来只要买一件就够了;哪知他觉得各种花色都不错,便买了三四十件,那店中伙友都看呆了。总之,他是一个走极端的人,在生活方面,在艺术方面,都是独行其所好,瞧不起流俗人的观点的! 如厨川白村所说的,小泉是以稀世的名文,把日本的东方美介绍给西方人士的第一人,同时又是以其趣味丰富的讲义,正确地把西欧的思想与文学传给日本学生的最成功的外国教师。当作站在东西两种文化之间的绍介者,小泉已经完成其天职。这绝不单是他的流丽明快的笔舌与渊博的学识,而是彻首彻尾做真的世界人的伟大人格所造成的。小泉不是英国人,也不是美国人,更不是纯粹的日本人,他是对于国土与民族,没有什么固执的偏见,而足迹遍世界,到处发现了“美”,同情它,同感它,十分地享乐它的人;是理解西洋,在西洋人以上,同时在日本人以上理解日本的人。保有这样浪漫的人格的人,厨川认为在世界上只有小泉一人了,在这一点,小泉也许不仅空前,而且绝后了。 小泉在教室讲课是很有名的。他的特色是情绪本位的文学教授法。小泉自言:“当作情绪的表现,人生的描写,我来教授文学。当讲某个诗人的时候,我努力想说明他所给的情绪的力量与性格。换言之,直诉于学生的想象力与情绪,这是我的教授法的基础。”小泉在东京文科大学的英国文学讲义,前后十年间,由纽约书店出版,先后有《文学的解说》、《诗歌的鉴赏》、《人生与文学》三种,共四册。哥伦比亚大学的英文学教授厄斯琴氏替小泉校订此书,说:“就英文的文艺批评来说,这是哥尔利治以后的第一人。” 有一时期,我也曾在讲坛上拿粉笔的,我也想如小泉一样,写下可以传世的讲义的呢! [book_title]译者自序 小泉八云的作品,我国已经有许多人翻译过。可是所翻译的大概只是他的文艺评论,至于他另外的作品,似乎还没有人注意到,这本《日本与日本人》,很可以使我们从另外方面认识小泉之为人。 小泉八云故居 小泉八云(1850—1904),原名Lafcadio Hearn,1890年到日本,在东京帝国大学和早稻田大学教书,和日本人小泉节子结婚后入日本籍。图为他在熊本时的旧居。 不过我所以翻译这本书的,除了上述的一点以外,却还有几个原故: 第一,逼近我们的强邻,不外乎日俄二国。日本对我们怎样的欺凌,不用多说,谁都知道,比俄国只是有过之无不及。我们起先是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日本人的详情,现在虽然有些人已经注意及之了,却又只留心着他们的外表,仍旧是一个缺憾。本书是从心理上,哲学上,来解剖他们整个的内心生活的,我们要研究他们的全部生活,就可以藉此得到一个强有力的参考。 第二,小泉在这些文字上,对他们日本人不免有些过谀的地方,似乎使我们看了有些受不了。然而这也未始不可以给我们一个激刺:为什么欧洲人,只赞美他们而不赞美我们呢? 小泉八云和夫人小泉节子 图片摄于1892年5月,由于少年时一次意外,小泉八云的左眼受伤并失明,所以拍照时他常会侧着身子只露出右脸。 第三,其实本书的内容,也不单是说的日本,远东全部都是有关的。小泉对于东西两方面的文明都有极清楚的观察和极透辟的论断。其中有些话到现在已是应验了,有些话虽然隔得已久,到如今还是崭新的预言,仍可以帮助我们推测远东的将来。 第四,本书更有若干处专论我们中国人,我们尤其应该看看这位了解东方的西方评论家,对我们有些什么观念,而我们对之更有些什么感想。 为了这几个原故,所以我不揣谫陋,就于去年暑后着手翻译这书。只因其他工作排定了没有充分的余暇,所以到现在才脱稿。至于小泉文字的优美,普通的评论也富于文艺的色彩,那尤其是我们应该满意于本书的。 胡山源 1930年1月14日 [book_title]原编者序 小泉八云在《心》的序里说,“这本书大都讲的是日本人内心的而非外表的生活”,这时他开始了他那一切关于日本的著作。本书选订的目的,是要集合他对于这种内心生活最好的杰作,——那些的确能使他成为日本与日本人唯一说明者的文章。 落合贞三郎 1928年2月 东京 [book_title]第一章 日本文明的天性 引言 许多人以《心》为小泉八云著作中最有力量的杰构,这是确然不容怀疑的事情,本篇便是这书中的一篇。写成本篇的地点是神户,那时他是《神户年鉴》编辑部的一份子。那时他渐渐的不注意日本国内表面上的事情,而只用他的全力,专为“事物的中心”作说明。 “我想这是在神户,”威德摩夫人(Mrs. Wetmore)写着说,“他达到了他最高的理智程度。在他的感觉敏锐中,他就写明了这篇。‘日本文明的天性’,里面充满着纽约城(New York City)可惊的描写,和东方世界难于捉摸的心灵上精微的观察。” 神户 这栋神户的建筑物有着科林斯式的石柱,显得非常雄伟。从这张摄于1882年左右的照片来看,当时的外国人居留地,只有横滨和长崎能与之相比。 一 从未损失过一条船,打过一次败仗的日本,曾将中国的势力摧毁过,造成了一个新朝鲜,将伊自己的领土扩大了,使东方的政治方面,全部变了颜色。这种使人惊奇之处,似乎是在政治方面,而格外可以惊奇的却在心理学方面;因为这代表着一种极大力量的发展,从来为国外所不知道的——是一种程度很高的力量。心理学家都知道,所谓“西方文明的采取”,三十年来对于日本人任何器官或能力的脑筋中,素来所没有的,并没有加添什么。他也知道这在日本民族心智的或道德的性格上,并不能算作一种突然的变化。所有的变化,都不是在三十年中所造成的。转运来的文明,工作得要比较的慢些,必须要有数百年的光阴,才能产生出若干永久的心理学上的结果来。 外国人在日本合影 从明治中期开始,很多西方人来到日本,他们带来的西方文明加速了日本的现代化进程。 日本传统舞蹈 这种传统舞蹈以手部动作为主,五个舞者身上绑着缎带,以便能够更清晰地表现出手的动作。 就在这种光明中,日本成了世界上最非常的国家,而在伊“西方化”的全时代中,最奇妙的乃是伊的民族脑筋,竟能担任得下这样重大的一个震动。可是在人类的历史上,事实固然是这样了,究竟在实际方面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这无非将已有的思想之机能加以一部分的改组罢了。在千万个勇敢的少年心思看来,便是死也不要紧。西方文明的采取,并不像一个没思想的人所想像的那样容易。这是很明白的,代价很大的心力上的整顿,只在民族显出特种力量的趋向上得到良好结果。因此,西方实业发明的应用,在日本人的手掌中,显出了极好的成绩——根本着他们民族所熟习的种种技术,产生了卓越的结果,许多年来,另是一种面目,格外的精巧。没有什么变化,——至多不过是将旧能力改成了新能力,达到了较大的范围。种种科学的职业,也可见出同样的情形来。有几种科学,例如药学外科(世上没有比日本人再好的外科医生),化学,显微镜学,日本人的天性是自然而然的适合的;在这些事上,成绩的惊人,世人已有口皆碑了。战争时和国家有什么大事业时,他们更显出了奇妙的大能力;不过在他们的历史中,他们最著名的,还是他们军事政治的大能力。然而外国的趋向,对于他们的民族性,并没有成功什么伟大之处。例如在西方音乐、西方艺术、西方文学这许多研究方面似乎不过浪费光阴罢了。(在某种有限制的意义上西方艺术已经影响了日本的文学和戏剧;不过影响的性质,却证明了我所说的种族的差异。欧洲戏剧为了日本舞台改形了,欧洲小说为了日本读者改写了。文学的迻译是不很注意的;因为原来的事实、思想和情绪,对于普通的读者和观者,都得不到了解。情节是选取的;情感和事实就完全的改变了。“新马格大连”(New Magdalen)成了和一个“秽多”结婚的日本少女。嚣俄的《哀史》(Les Mirerables)成了一个日本内战的故事;而恩茄拉斯(Enjolras)便成了一个日本学生。出于例外的略有几种,其中有那《少年维特(Werther)之烦恼》照文字上翻译而得到显著成功。)这些事情,对于我们的情绪生活是非常重要的,对于他们日本人的情绪生活却没有这样的重要。每一个切实的思想家,都知道个人的情绪,要用教育来转变是不可能的。想像那一个东方民族的情绪性格,会能在短短的三十年间,因和西方思想接洽之故而能转变的,那简直不合理。情绪生活,比理智生活更根本,更深刻,决不能因环境的改变,而有所突然的不同,正像镜子的表面不为种种反映所改变一样。所有日本所以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成绩的原故,都不是自己的转变;那些想现在的日本在情绪上已比三十年前更和我们接近了的人,完全不知道科学上确切不可移的事实。 五重塔下的京都街道 这张珍贵的照片以著名的五重塔为背景,街道两边商店林立,是少有的图片资料。幕府末期,一次奇怪的大火烧毁了京都近三万家商店,后来才慢慢重建起来,1877年才恢复到照片上的这种规模。 同情是为理解所限制的。我们同情的程度,以我们的理解为标准。一个人可以想像他对日本人或中国人表同情;但是同情的程度,决不会超出普通情感生活中几点极简单的小范围——就是孩童和成人一般的几点。更复杂的东方感情,是由祖先的和个人的经验结合而成的,和西方生活并没有真正显著的连带关系,因此我们也不能完全了解他们。反过来说,日本人,虽然他们愿意,也不能给欧洲人以最好的同情。 日本艺伎 艺伎是日本文化的一种象征,她们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舞蹈、乐器和仪态谈吐的训练。艺伎实际上是一种艺术表演者,以自己的高雅风度让客人彻底放松。 可是西方人一方面始终不明白日本理智或情绪(两者本是混合的)生活的真面目,一方面他也始终要想象日本生活比他自己的生活是很渺小的。这固然是文雅,这固然含着极为珍贵,极有趣味的可能性,可是这又何等的渺小,比较起来,西方生活似乎是超自然了,因为我们必须判断着可见可量的实物。这样判断起来,西方和东方的情感与理智方面,是怎样一个不同的对照呀!日本京都街上,无非是轻飘飘的木头建筑,而巴黎或伦敦的大道上,则到处非常的坚实,是常见的事。试将东方和西方对于它们的梦想、愿望和感触所发表的言论和著作,加以比较——天主教大礼拜寺之与神道教庙宇,凡提(Verdi)的歌剧或华格纳(Wagner)的三幕剧之与艺妓的登场,欧洲叙事诗之与日本小诗——在情绪的卷帙、想象的能力、艺术的综合这种种方面,相差的距离,真是不可以道里计! 真的,我们的音乐实在是近代的艺术;不过回顾着我们的已往历史,创作能力上的分别,不是不显明的,——不一定是在有云母石的圆形剧场,和属地遍天下的伟大的罗马时代,也不一定是在雕刻达到神圣,文学达到绝顶的希腊时代。 京都金阁寺 这座寺院原为足利义满的北山别墅,根据遗言在他死后改建为鹿苑寺院,寺院的一部分保留至今即是金阁寺,由于当时寺院主体建筑舍利殿的外墙全部贴有许多雅致的小金箔而得名。1950年曾经烧毁,五年后重建。 由此,我们可以谈到日本势力突进中的另一件奇妙的事实了。伊在生产方面和战争方面所显出来的那种伟大的新力量,所有物质的表征在那里呢?没有什么地方!我们在伊的情绪和理智生活上所找不出的,在伊的实业和商业生活上也找不出,——伟大!土地还是和从前一般;它的表面上,因明治维新而增加起来的并不算多。小规模的铁道和电杆,桥梁和隧道,在那历古以来青葱满目的原野中,差不多没有谁能注意到。所有的城市里,除了通商的口岸和小部份的外国人居留地之外,要想在街上找出那并列成行的绿树,以求出一些西方思想的影踪,也很令人难得。你可以作深入内地二百里的旅行,你决不能看见什么新文明的大发展。你也不能在什么地方找出巨厦巍峨的大货栈,以示商业的雄心,也不能找出基地数十亩,用着机器的大工业。一个日本城市,还和十世纪以前一般,仅仅比了竹篱茅舍的村野略胜一筹——的确是风景美丽的,和纸糊的灯笼一般,玲珑而脆弱。不论何处,没有什么大的扰动和喧嚷,——没有热闹的交通,没有隆隆之声,与轰轰之音,没有急如星火的匆促。倘使你愿意,你在东京城里也能享受到乡村的生活。这种使人看不见或听不见的新势力,现在正在威吓着西方的商业,改变着远东的地图,不禁令人发生着奇异,我甚至要说妖妄的感觉。当你跋涉了数里的寂寞长途,到了什么神道教的庵宇,而所见的只是空虚与孤零时,你差不多就要感觉到,——只是一件渺小荒凉的木建筑,在千年的暗影中发着微斑。日本的力量,和伊那古信仰的力量一样,用不着什么巨大的物质宣示;它们的所在地,就是那不论那一个大民族真正最深力量的所在地——在那“民族的灵魂中”。 公园街大楼 于1899年建成的公园街大楼曾经是纽约市早期的一幢摩天大楼,在建成后近十年的时间内一直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楼。 二 我默想起来,一个大城市的记忆,就回到了我的脑筋里——是一个壁垒耸天,闹声如海的城市。那种闹声的记忆先回转来,然后是看见的景象。一条深壑,那是一条街;嵌在群山之间,那是房屋。我倦了,因为我在那些石工所造的峰峦中,已经走了许多里路,已经好久没有踏着一片土——只有石片——已经没有听到什么别的,只有暴乱的轰雷,在那极大的街面之下,我知道另有一个非常的空阔世界:组织重重,千头万绪,管理着水和汽和火。街的两边,有许多窗户层层的屋面高高的对峙着,——这是遮住日光的建筑之悬崖。上面惨淡的一片青天,被密密的蛛网割得粉碎,——这是数不清的电线网。右边那一区宅子中,住着九千个灵魂;房客们每年所付的租金是一百万元。稍远的一区所值的钱,总在七百万元以上,这样的区域,也不知有多少。钢铁梯和水泥梯,铜梯和石梯,装着最重的栏杆,扶摇直上,高至数十层,可是从来没有足迹踏到它们过。用着水力,用着汽,用着电,人人上下自如;对于肢体的应用,这些高度太眩人了,距离太大了。我的朋友,住在相近的一个巨宅十四层楼上,房金是五千元,从来没有踏过他的梯子。我因为好奇心的原故,就独自步行着;如果正经的讲,我是不应该步行的:空间太阔了,时间太宝贵了,对于这样慢慢的努力,——人都是用汽力从这地到那地,从家到办公室的。高度太大了,声音传不到;命令的授受,都是藉着机器。藉着电气,远远的门户开放了;轻轻的一触发,百间屋里都亮起来热起来了。 神户港 神户港历史始于1868年,是专门为西方人而开辟的通商口岸,岸边外国领事馆和商社云集,图片显示的是1878年时的情景。 所有这些巨大,都是艰难的,令人目瞪口呆的;这是达到坚固耐久的利用目的,应该用着科学力量的巨大。这些高楼大厦,商店工场,不论是描摹得出或描摹不出的,都不是美丽,不过是不祥。谁感觉到这些创作它们的巨大生命,是没有同情的生命,这些发扬的浩漫力量,是没有怜惜的力量,谁也要感到沮丧的。它们是新实业时代建筑的宣示。车走如雷声,人足和马蹄如暴风,没有一些休止。问一句话,必须尽量的呼喊,被问者方才能听得见;在那样高压力的声浪传达中,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要有经验。不习惯的人,免不了要有住在狂风大浪,惊波怒涛中的感觉。可是所有这些都还是个秩序。 怪奇的街道,借着石桥网桥,跳过了江河,跨过了海口。目力所极的地方,桅樯纷纷,绳索成网,将那石工造成如悬崖绝壁一般的岸边遮得密不通风。森林中的树木,树木的枝干,比了那样令人目眩心骇的长杆短橛,真显得贫薄,真显得稀疏。可是所有这些,都还是个秩序。 三 总而言之,我们的建筑要耐久,而日本人则要无常。在日本普通用物中能有耐久观念的,实在没有多少。每次旅行的途程上,草屦破了又换了;身上的衣服,用几块布松松的一缝便可穿着,简单的一拆便可浣洗;旅邸中的新客人,每次可以用到新筷子;窗户上和墙壁上的糊纸,只顾目前之用,一年至少换两次;席子每年秋天换一次新的;——所有种种这些事情,不过是日常生活中无数小事物的略举一二,都可以显出他们的无常。 一个普通日本住所的故事是什么呢?早上,我离家走过那下一条街和我所住的街交叉处,我看见几个人在那边一块空地上,将竹竿竖了起来。五小时之后,我回来了,我看见那原地上,已有了一座二层楼房屋的骨骼。明天下午,我看见墙壁差不多要完工了——烂泥和芦笆。傍晚时光,屋顶已经完全盖好。又明天上午,我看见席子都已铺好,里面的粉饰也已完工。五天之内,这房子就完全造好。固然,这是一座便宜的宅子;比较优美些的,免不了还要多费些时间。不过日本的许多城市,大部份都是这种普通房屋组织成的。它们既便宜而又简单。 我第一次注意中国式屋顶弧形,犹存游牧时代篷帐的遗迹,我已记不清在什么地方了。这个思想,常常缠扰在我的心中,自从我已忘却了所从找得的书本以后,我第一次在出云看见了神道教古庙的特殊建筑。在它的山墙和屋檐上,都有奇异的十字形的突出物体,这时候,我才突地记起了那书中所说来源恐非远古的话头。不过,在日本,除了许多原始建筑的传说以外,还有许多关于民族方面游牧祖先的传说。不论何时,不论何地,要找得我们所说的坚固,完全是不可能的;在日本人的外表生活中,每一件事上,似乎都留着无常的特性,除了农民的古服,和他们用具的式样,其中大多数已竟完全消灭了。看了这种事实,格外可以使我们大胆的说,每一个日本城市,在三十年之内是一定要重新建筑过的。有几处庙宇,和若干少数巨大的炮垒,可以作为例外;可是按着通例,日本城市即使不变更它的形式,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就要变更它的实质。火灾、地震,和其他种种原因,固然是造成这种景象的一部份理由,然而主要的原因,便是所有房屋的建筑并非是传之久远的。平民都没有祖遗宅基。最宝贵的地点,不是出生的地方,乃是埋葬的地方;除了死人长眠之处,和古庙的残址以外,永久的地方是很少的。 横滨剧场街道 在日本的许多城市街道边,都常见这种用木头和芦席搭成的两层房屋,有着中国式的屋顶,既简单大方又造价低廉。 土地的本身,就是无常的土地。河流时常变迁,海岸时常递嬗,而平原也时常起伏;火山的高峰,一会儿高,一会儿碎;石熔山崩,填满了幽谷;湖泊则忽隐忽现,甚至那举世无双的富士山,它那白雪皑皑的奇迹,为数世纪许多艺术家感兴的焦点,据说自从我到日本后,已经微微的变过样子了;至于在这短短时期中,完全变过形态的山岭,更不在少数。只有土地上一般的情形,自然界一般的状况,和时季的一般个性,还总算依然如故。就是风景的美丽,也往往变幻不定——是一个五光十色,烟笼雾摇的风景。在这群岛的历史中,只有熟习于美景的人,才能知道出岫的闲云,怎样的会将那已有的真正异象加以何种别的变态,预料着将来还有些什么别的幻景。 京都三十三间堂 公元1164年,平清盛奉命建造了莲华王院,后一度烧毁,1265年重建,因正殿内由三十三根立柱支撑而又名三十三间堂。在长约一百二十米的殿内,以正殿中央的一尊九面千手观音坐像为中心,一千零一尊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千手观音立像沿两侧一字排开,气势夺人。 诸神确是存在着,——依依于他们的山居,在林间的微光中,散布着幽幽的宗教威严,或者是因为他们没有形体的罢。他们的庙宇,像人类的居处一样,是不曾被人遗忘的。不过每一个神道教庙宇,在相当的时间中,必须要重新建筑一过;那最神圣的一伊势的庙宇——按着旧风俗,每二十年必须拆毁一次,将它的木料切成千百根小块,分给香客们,以为灵物。 佛教,带着它那博大精深的无常妙义,经过了中国,从亚利安印度来了。第一次在日本的佛庙建筑家——另一种族的建筑家——建作得很好,看了镰仓地方许多世纪以来还存留的中国式建筑,便可以证明,而那曾经围绕他们的大城,现在则要找寻一些残址遗迹,也不可得了。可是佛教的心灵上势力,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能叫人类的心思喜爱着物质的稳固。它的教训,说宇宙是个幻妄,人生不过是无尽路上的略一驻足,人生事事物物所接触的,都充满着悲苦;只有将每个欲望——甚至是涅槃的欲望——压下去,人生才能达到永久的和平,的确是和那较古旧的种族情感相谐和的。虽然人民并不向着那外国信仰的精深哲学作多量的接受,而无常的教旨必定早就使民族性格受大影响了。它解释了,又安慰了;它恰与新力量,勇敢的去担任所有的事情;它将种族的癖性,忍耐,加以鼓励。甚至在日本的艺术——在佛教影响之下发展起来的,倘然不是真正创造出来的——上,无常的教旨也留着它的痕迹。佛教的教训说,世界是梦幻泡影,是石火电光;不过它又教人怎样压伏那变化无定的梦幻印象,怎样将那些印象和那最高真理的关系,加以解释。他们学得很好。在那春花焕发的灿烂中,在那蝉声嘒嘒的去来中,在那秋叶的残红中,在那白雪的纯美中,在那风云的变幻中,他们看见了永久意义的古寓言。即使是他们的灾难——水、火、地震、瘟疫,——也时常将那永久虚空的教旨宣示给他们。 富士山 屹立在本州中南部的富士山(Fujisan)是日本最高的山峰,山巅终年白雪皑皑。富士山被日本人民誉为“圣岳”,是日本民族的象征。 伊势神宫 在日本所有神社中级别最高的是伊势神宫,供奉着天皇家族祖先、日本的开国之神天照大神的神灵,有“圣地”之称。从公元690年起,伊势神宫每二十年重建一次,这是1890年伊势神宫进行了第五十六次重建后的模样。 “一切存在时间中的万物,都要灭亡。树林、山岭,——一切这样存在的东西。一切有欲望的万物,都在时间中产生了。 日与月,帝释天自己,和他一切侍从之群,都须灭亡,没有例外;没有一个能够持久的。 起初万物都确定了;最后它们都分开了:不同的结合,引起了别种的材料;因为在自然界中,没有永远一致的主义的。 一切形形色色的万物,必至老境;形形色色的万物都是无常的。甚至一粒胡麻子,也并不是那种永久的实物。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备具着分解的本性。 一切形形色色的万物,没有例外,都是无常的,不稳定的,无价值的,定要分开的,解散的;一切都是一霎那的海市蜃楼,幻象和泡沫。……。即使所有陶工所制的土器,结果都要被打破,人的生命也要如此结束。 对于事物本身的信仰是记不起,说不出的,——这既不是有,也不是无:无论儿童和无知的人,都知道这个。” 镰仓鹤冈八幡宫 1191年开创了镰仓幕府的武将源赖朝,扩建了鹤冈八幡宫,作为古都镰仓的象征。石阶上方是正殿,左下方是神乐殿。 诵经的隐士 佛教对日本文化有相当大的影响,它“格外的渗透了远东人民的全部心理”,“影响了差不多每一种行动”。此图取自《莲华经》。一位幽居世外桃源的隐士,意态闲适,手持佛经,口中似念念有词,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 四 现在,这实在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就是我们来研究,民族生活中这样的无常性,这样的渺小性,倘使是没有什么相当的代价的。 没有别样东西,比了那种生活的流动性最为显著的了。日本人民代表着一种分子,永远运行不息的媒介物。它的活动力,就在它那特具的本身。它比了西方人民的活动力更是大而向外发展,虽然在各点之间,比较的要微弱些。它也格外的要近于自然,——自然得不能在西方文明中存在着。一个欧洲人和一个日本人的相对动性;可以将什么颤动的高速度和什么低速度,两者中间的比较表示出来。不过那高速度,在这样的比较中,也许要代表着那应用的人为力量的结果,比较稍慢的颤动则不然。这种分别的意义,不但是表面上能看出来的几件事。在某种意义上美洲人想他们自己是大旅行家,也许是对的。在另一种意义上,他们确是错误了;在美洲的人以旅行家而论,不能和在日本的人两相比较。当然我们研究人民的相对动性,必要想到那大群众,工人们——不仅是小小的富人阶级。在它们自己的国里,日本人真是不论那一种文明百姓中最伟大的旅行家。他们之所以为大旅行家,是因为他们即使是在山岭重叠的境地,他们也不顾什么险阻,要旅行过去。最会旅行的日本人,并非那种需要铁道或汽船带着他往来的人。 滑竿 这种由两根棍子加把椅子做成的简易工具是日本古老的交通工具,看起来很像改装后的担架,据说在平安时代,朝臣们就坐着滑竿出门。直到1898年还能在大街上见到它们的身影。 在我们中间的平常工人,比在日本的平常工人,要自由得少些。他之所以少自由,乃是为了西方社会更复杂的组织,它们的力量都是趋向着团结和凝固的。他之所以少自由,乃是因为他所倚以为生的社会的和工业的机器,使它适合了它所需要的特殊条件,其中需要着若干特别的和人为的能力,须将若干别种天生的能力耗费。他之所以少自由,因为他必需生活到一种标准程度,而这程度则使他仅仅用节俭的方法,就始终达不到经济独立的地位。他要达到这样的独立,他必须比那成千个同是渴想求得自由的额外竞争者有那更大的额外性格,和额外材力。因此,简单说来,他之所以少独立,那是因为那文明的特性,使他那不需机器或大资本帮助的生活本能,渐渐萎缩无用了。这样人为的生活着,意思就是独立运动的能力迟早之间终必失去。一个西方人行动之前,他有许多要考虑的事情。在日本行动之前,他就什么事也不必想到。他不过毫无困难的离开了他所不喜欢的地方,来到了他所喜欢的地方。没有什么事物能够阻制他。贫穷不是阻碍,不过是刺激。他没有阻碍,有则他于数分钟间便能解决它。距离对于他没有什么意义,大自然已经给了他完美的两条腿,每天能带着他走到五十里以外,而不觉得痛苦。给了他一个胃,它的化学作用能从欧洲人所不能倚以为生的食物上吸收到巨量的滋养料;给了他一个体质,不怕什么冷热干湿,因为不合健康的衣服,过量的享乐,在芦帘低阁间火炉边寻求暖气的习惯,都与他毫发无损。 信使 在明治初年,信使凭着两条腿就能够把夹在竹竿上的信送到任何地方去。 木屐店 日本人不分贫富贵贱都喜欢穿木屐,这家店里的木屐用细绳穿着高高地堆在一起,就连横梁上也挂满了。 我们足上的穿着,照我看起来,所表示的意思似乎还不止平常我们所想到的。那种穿着,本身就代表着对于个人自由的阻碍。它甚至还表示着浪费;不过在形式上,它所表示的还有无穷的意义。它已将西方人的脚扭失了原形,使它再不能做它所做的事。体质上的影响,不是只限于脚上。在运动器官上,直接或间接受了什么阻碍,它的影响就要达到体质的全部。祸害就这样停止了么?或者我们因为向鞋匠的残暴屈服得太久了,便向那存在任何文明中最谬误的习俗屈服了。那末在我们的政治中,在我们的社会伦理中,在我们的宗教制度中,也许就会有种种缺点,多少总和那穿着皮鞋的习惯有些关系。向身体上的束缚而屈服,一定要加添那向心思上的束缚而屈服的程度。 日本人中的男子——能够得容易超过任何同等工业上西方工人的良工——始终很快乐的向鞋匠和成衣匠独立着。他的脚看起来很好,他的身体很健康,而他的心是自由的。倘使他要旅行一千里,他能在五分钟之内准备好了上路。他全部的行装值不到七角五分钱,而他所有的行李则能放在一条手帕中。他能够藉着十块钱,不必工作的旅行到一年,或者他只要藉着他的能力工作便能旅行,或者他做一个香客,也便能旅行。你也许要说,不论任何野蛮人也能作这同样的事的。是的,不过任何文明人是不能的;而日本人之为高等文明人,却至少已不止一千年了。因此,他现在的能力恐吓着西方的制造家。 攀登富士山 富士山是日本人心目中的圣地,只有身体和内心都纯净的人才有资格登临。 我们实在太会将这种独立的行动,和我们那种求乞走江湖的生活并作一谈,要想得到这事内容的什么正确观念。我们也以为这事和不开心的东西——不洁与恶臭——有些关系。可是张伯伦(Chamberlain)教授说得好,“一个日本群众是世界上最香的。”日本的走江湖者,倘然他还有一分钱付得起应付的代价,他每天必定要洗浴一次,倘使他没有钱,他就洗冷水浴。在他那小小卷包之中,有木梳、牙签、剃刀、牙刷这许多用物。他永不会使他自己不舒服。他到目的地,他就会变成一个彬彬有礼的旅客,虽然穿着简单的衣服,却是净洁无垢。(有好些评论,对于阿诺德(Sir Edwin Arnold)的说话,加以取笑,因为他说日本群众的气味,好像一朵风吕草(geranium-flower)的花。可是那比喻是对的!那香料称为麝香,少少用一些,很容易给人当作麝香风吕草(musk—geranium)的气味。差不多在不论那一个日本人聚会之处,其中也有妇人的,总免不了一些微微的香气;因为衣裳是放在橱屉内的,橱屉里总有几粒麝香。除了这种好气味以外,一个日本人,是绝对没有气味的。) 披蓑执伞的武士 武士身披蓑衣,手撑雨伞,足踏木屐准备出门,虽然这只是明治中期用摄影棚再现武士的化妆摄影,但同样也极具史料价值。 不必有家具,不必有辎重行李,只须有少少一些清洁的衣服,便能生活下去的能力,在生活的奋斗中,比了日本民族所占的天然优越,格外能够显示出来:它也显示着我们文明中的真正软弱之处。他反映着我们日常需要上种种繁文缛节的无谓。我们必须要有皮、面包和牛油;玻璃窗和火炉;帽子、白衬衫、羊毛内衣;靴和鞋;大箱子、皮箧、小箱子;床架、卧褥、被单和毛毯;所有这些东西,日本人都是用不着的,而且的确还是不用的好。思想一下看,西方衣着中,仅仅那很费钱的白衬衫一项,是何等的重要呀!可是甚至是细麻布的衬衫,称之谓“绅士之徽章”的,根本便是一件没有用的衣服。它既不给人温暖,也不给人舒服。它在我们的风俗中,代表从前一个奢侈阶级的什么遗迹,在今日呢,就和外衣袖管上的钮子一般的没有意思和无用了。 五 日本的文明,只是特殊的进行着,伊并没有作过什么真正的大事物留下什么大记号。它固然不能永远这样进行,可是他所进行的,已得了惊人的成功。日本,广义的说来,是在不用资本而生产着。伊已变成工业的,但没有变成完全的机械的和人为的。极大的稻米,收成是从数百万极小极小的田地上种出来的;丝绸的收成是从数百万贫苦的家庭里养出来的;茶的收成是从数不清的寸土尺地栽出来的。倘使你到了西京,问那世上最伟大的磁工之一,就是他的产物在伦敦和巴黎比在日本格外著名的这个人,定些什么货,你就可以看见那制造的工厂,不过一座木制的小舍,为不论那一个美洲农夫所住不来的呢。七宝烧(cloisonné),名磁花瓶的最大制造家,他也许要将五吋左右高的东西向你讨价二百元,而他的制造工场乃在一座六个小房间的二层楼之后。在日本制造出来,著名于英帝国各处的最好的丝带,是在一个造价不到五百元的房子里织出来的。那工作当然是手织的。可是用机器织的工厂——织得那样的好,超出了大范围的外国工业——除了极少的例外以外,很难得为人重视的。它们不过是长而轻,一二层的草舍,所费的钱差不多和我们布置一处木制的马房相似。可是像这样的草舍,却能产生卖到全世界去的丝绸。有时只要略加问询,或者听听那机器隆隆之声,你就能辨别出一个工厂和一个旧式的屋敷(大房子)或一个旧式的校舍来,——如果读得出园门上的中国字,那就格外好了。也有几处大的砖瓦厂和酿酒厂,可是即使它们已很接近着外国人的居留地,它们似乎还是和所有的景色不调和的。 纺线织布 农妇正在自己家的庭院里做织布前的准备工作。 我们自己在建筑上的怪物,和我们机器的巨厦,都藉着工业资本的实用,一一的完成了。可是这种完成在远东却找不着;的确,建筑他们的资本也找不着。而且即使再过数十年,在日本的金钱势力已有了相当的组织时,要想有这样相当的建筑,也不是容易的。即使是二层楼的砖屋,在那著名的商业中心地,也发生了不好的结果;时时的地震,似乎就判定了日本的建筑只好永远的简单。这里的土地,总是反抗着西方建筑的安放,有时甚至还要将铁道线推出了平面,弄得不成样子,反对着新式的交通方法。 不单是工业方面,保留着这种未完成的状况,政府的本身也显示着相同的地位。除了皇位以外,没有什么是固定的。永久的变更是和国家的政策一致的。部长、地方官、监督、稽查,所有高级的文武官员,都时常在说不定的短时期中迁徙不定。较小的官职,则每次政潮一来,就弄得纷纷四散。我第一年在日本所住的那一处,五年之内换了四次长官。在战事发生之前,我留在熊本的时候,那样重要的地方所发出来的军令就变更了三次。国立专门学校,在三年之内,则换了三个校长。很特别的,在教育界中,这种变更的迅速,非常可惊。就在我自己的时期中,教育部长换了五次,而教育政策的变更则尤在五次以上。二万六千个公立学校都和地方议会有密切的关系,甚至没有什么别的影响,只为了议会中有所变更,也便时常随着而有所变更。校长们和教员们,从这一处往那一处团团的转着。勉强三十岁以上的男子,国内各处差不多都已教过的,也大有人在。在这些情形之下,任何教育制度而能产生任何大效果的,简直是个不可思议。 砖瓦店工人合影 一家工厂的全体工匠聚集在烧瓦的炉前合影纪念,在日本建筑中,对瓦片的需求很大。 我们总要想稳定这件事,对于所有的真正进步,所有的大发展,多少总有些关系。可是日本却已证明了,极大的发展,即使完全没有稳定性,也是很可能的。在种族性中,可以得到解释,——是一种比我们自己的种族性相反的多方面的种族性。一致的行动,一致奋发的全民族,已趋向着大目的移动着,使四千万人的全数,都受统治者的意思所陶冶,就好像沙和水为风所改形。这种改形的顺从是属于它灵魂生活的旧地位的——是很难得的不自私和完全的信仰所造成的旧地位。为了民族性,为我的个人主义的失去,已成了国家的救星;已使一个大民族,能反抗着大困难,保存了它的独立。因此日本应该好好的感谢伊的两大宗教,是伊那道德力的创造者和保存者:一是神道教,它教训一个人,在想到他的家庭和他自己之前,要想到他的天皇和国家;一是佛教,它教训他降伏烦恼,忍受痛苦,并以爱好之物的消灭,和恨恶之物的苛酷,当作永久的定律。 浅草观音寺 在日本,佛教的信徒们坚信人的今生取决于他前世的行为,如是因结如是果。只有通过对自我矛盾冲突的克服,世人才能达到安定超脱的境界。图为浅草观音寺,它是东京地区最古老的寺院。 目前有一种僵硬的趋势,很可以看得出,——这是变化中的一种危险:要弄到那中国贫弱之原的官僚化地步的。新教育的道德效果,抵不了物质效果。“个性”的需要,在纯粹自私的意义中,将不再反对着下一世纪的日本人。甚至学生的论文,也已经有了新观念,将理智力当作不过侵略的武器,和个人主义的新激刺。有一个人,在他心里还有一些佛教的残痕,写道,“无常是我们的本性。我们时常看见昨天还富足而今天已贫穷的人。按着进化律这是人类竞争的结果。我们都不免于那种竞争。即使是我们本来不愿意的,也不能不互相攻战。我们用什么刀剑来攻战呢?用那为教育所熔铸出来的智识之刀剑。” 哦,为“己”的培植本来是有两种方式的。一种趋向着非常的发展,成为高贵的性质,另一种则表示着那愈少说愈好的事情。可是现在新日本正在那里开始学习的,却并不是前者。有些人相信人类的心性,即使是在一个种族的历史中,也比人类的理智更有无上的价值,它迟早总要证明它自己,回答“人生的狮身女妖”(Sphinx of Life)的恶谜,绰有余力,我便是这些人中之一。我仍旧相信,旧日本人比我们更接近那些恶谜的解决,因为他们承认道德的美丽比理智的美丽更是伟大。我现在抄下一段布鲁尼底埃(Ferdinand Brunetière)教育论文的一段来作本文的结束: 穿和服执伞的外国女性 明治中叶,在日本的西方女性也偶尔会穿着和服拍照留念。 “倘使我们不将拉门奈斯(Lamennais)所说的几句格言深深印刻在心里,则所有我们在教育上的种种努力就将归于徒然,那格言是‘人类社会是建筑在互相给与,或者人为人牺牲,或者一人为一切他人牺牲,这种种之上的;而牺牲则为所有真正社会的真正要素。’这就是我们差不多一个世纪以来,所没有学习什么的事情;倘然我们还一定要再入学校,我们可以再学习它,那总是道理。没有这种智识,就没有社会,也没有教育,倘使教育的目的是为社会造就人。现在,个人主义是教育的仇敌,就像它也本是社会秩序的仇敌一样。它也不会时常如此,可是它已是成为这样了。它将不会永远如此,可是它现在正是这样。我们不摧毁它,——这或者要变成打倒一个极端,又入另一个极端的意思,——我们必须承认,不管我们希望将为家庭、为社会、为教育、为国家,作些什么事,只有反对个人主义,大功才能告成。” [book_title]第二章 柔术 引言 本篇——柔术的一种哲学研究——是从《东方之外》(Out of the East)选出来的,那本书是作者关于日本的第二本书,在熊本写成,那时他自一八九一年十一月至一八九四年十一月,在那里的第五高等学校当教员。 “我现在正在写着一篇论文——一篇关于‘柔术’的哲学的论文,是应许在十二月里就要为波士盾(Boston)人写好的。关于抵抗外国势力的反动,和这反动将来的可能性,你能给我一些你自己的思想否?当然我需要着(西方人以为)悲观的意见,——就是说,那反动是属于这民族最深刻的本性而将永久不会消失的。我确信这个意见。我不是说我能断定我的话。除了上帝之外,谁能断定什么呢?不过我以为我所相信的,总是最可能的意见。我尤其喜欢的,是一种可惊的可作为榜样的事实,——像一头狂蜂将在想像中飞啸的什么东西。只要我能够,所有的反动都应该归纳起来——道德的,教育的,宗教的,商业的。我不要请求你当你不大高兴时坐下来写些什么给我,不过希望你有工夫,而且高兴的时候,在纸上草草的为我写下一些观念。就是一句话,也许可以激动一个幻想的宇宙:至少我需要着一些指示。你是在神经的中枢里,我不过是在一个极小的神经梢上——如果可以这样说。”[录自一八九三年十月十三日小泉八云与张伯伦教授(Prof.Chamberlain)的一封信中。] 日本武士群 武士是日本十至十九世纪一个重要的社会阶层,一般指那些通晓武艺、以战斗为职业的军人,他们遵守武士道的精神,武士腰间经常佩戴着武士刀,以象征勇武。 老子像 老子的思想在公元七世纪时传入了日本,自然无为的宇宙观对日本人的思想信仰影响极大。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 ——老子《道德经》 一 柔术练习馆 日本的柔术现在已经成为一项国际性的运动项目,其主要分支柔道更是奥运会项目之一。 在那国立专门学校的广场上,有一座房子,建筑方面和别的房子很不相同。除了上面装着平滑的玻璃窗不用纸窗以外,可以说它是纯粹的日本式建筑。其形长而阔,只有一层;里面只有一个大房间,高高的地板,厚厚的铺着一百条席子。它有一个日本名字,称为“瑞邦馆”(Zui-ho-kwan)。在它的入门处,有这几个中国字写在那一个小小的匾额之上,是一个天潢贵冑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手笔。里面一无家具,除了挂在墙上的另外一个匾额和两张图画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一个图画画着那著名的十七名勇少年,在内战时自愿为国尽忠的“白虎队”。另一个图画,则为那年高而为人所爱戴的,中国文学教授秋日胤永翁的肖像,在他少年时,是一个著名的战士,那时一个人要成为一个军人和绅士,所需要的条件,比现在要难得多。匾额是胜海舟伯爵的手笔,写着“入神致用”四个中国字。 现代柔道比赛组图 柔道比赛中讲求的是力道使用的技巧。 可是在这个空空洞洞的地方,教些什么呢?原来是所谓柔术的那事情。那么什么是柔术呢? 在此,我必须先说明,我对于柔术什么都不知道。学习它的人,必须从小就开始。必须继续研究得很长久,然后,才能学得好。要成为一个专家,就需要七年工夫的不断练习,甚至要能预料得出一种非常经过的自然趋势。我不能说柔术的详细情形,不过对于它的主旨要提出几个大概的特点。 柔术是古时打仗不用兵器的武士道。对于完全没有学过的人看来,就好像是角力。倘使当柔术正在瑞邦馆里实习的时候,你进去看看,你就可以看见一群学生,对付着十或十二个敏捷的青年同伴,赤着足,裸露着四肢,在席子上互相扑击。那种死沉沉的静默,也许要使你觉得很奇异。不说一句话,没有一些当作玩意儿的神气,谁也不轻易笑一笑。绝对的冷静无感觉,是柔术学校的规则严严的要求的。可是大约就只有这种冷静无感觉,这种多人的无声,才能给你一个非常的印象吧。 一个西方专门角力的人,也许就要见得多些。他也许看得见那些青年都很注意的在发出他们的气力,而他们的把握、抱持和投掷,都是特别而厉害的。他也许不管是怎样的留心,要断定这全部的施展是危险的游戏,或者他就要劝说他们采取西方的“科学的”规则。 对战 从战斗中演化而来的柔术,能够很快地制住敌人。 然而实际方面,——不是那游戏——比一个西方角力家看见了而能想到的,还要危险许多呢。在那里的教师,看起来似乎是痩小的人,却能使一个平常的角力者,在两分钟之内一败涂地。柔术不是一种炫耀的技术;它也不是要将本事宣布于公众之前的练习;最正确的说来,它是一种自卫的技术,它是一种战争的技术。精于此道的人,一时之间,就能将一个未经训练的敌人,置之于完全无能之地。他用着若干可怖的手法,会突然的使人的肩胛脱骱,骨节分离,筋皮扭伤,或者骨头折断——使人看不出他一毫用力之所在来。他不单是一个运动家:他简直是一个精于解剖的学者。他也知道一触即杀死人的方法——就如用电。不过他立誓不将这种危险的知识轻易施用,除非是在差不多不能滥用的时候,依着传说,这样的本事,只传给那种有完全自知之明,而又道德纯洁无疵的人。 然而我要大家注意的事实,乃是柔术的专家,从来不倚赖自己的气力。他难得在最大的紧急中,才用他自己的气力。那么他用些什么呢?不过是他敌手的气力。敌人的气力就是得胜敌人的惟一方法。柔术的技艺,教你只须借着对手方面的气力,就能得胜;他的气力愈大,他就愈倒霉而你愈得法。我记得有一次,最著名的柔术教师中,有一个人(当时之五高校长嘉纳治五郎。数年之前,嘉纳曾将一篇讲到柔术历史的有趣文章。投给Fransactions of the Asiatic Society。)告诉我要教授一个真正强有力的学生,实在是极端困难的事情,我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我想起来,那种学生当然是最好的了。我问他原故,他说:“因为他倚仗他巨大的筋肉之力,而用着它。”“柔术”这个名字实在是以“依顺而得胜”(to Conquer by yielding)的意思。 我怕我不能完全解释得出;我只能设想。不论是谁,都知道“还击”(Counter)这名词在拳术中的意义。我不能将它正确的比喻出来。因为那还击的拳术家,总是对于敌手的动力加以全力应付的;而柔术的专家,则很清楚的只从反面着手。在拳术的还击和柔术的依顺中,却仍归还有相像处,——就是那吃苦的,两方面都是那不能自己管束,而一味向前蛮冲的人。那么我可以宽泛的说,在柔术中每一扭、挫、挽、推,或曲折,都有些还击的意味;只有柔术专家对于这些动作是完全不反抗的。不,他只依顺它们。可是他所做成的,却远超出依顺它们之上。他用一种恶毒的手法帮助它们,它们就使那敌人甩脱他自己的肩胛,折断他自己的臂膊,或者在厉害的情形中,甚至折断他自己的颈项或背脊。 二 虽然以上的解释,很是模糊不清,但是你已可以见出,柔术的真正奇妙之处,并不是那些专家的最高的技巧,而是那全部技术所表现出来的东方思想。永不以力抗力,只将攻击之力加以导引和利用;制服敌人,完全用他自己的气力,——那就是用他自己的努力,打倒他自己——西方人的脑筋,对于奇怪的教训,有些什么作用呢?的确没有什么!西方人的心思,是在直线上活动的;而东方人的,却在奇妙的曲线和圆线上。可是这是何等美丽的理智象征,打倒暴厉势力的手段呀!柔术远超乎防御科学之上:它是一种哲学的定则;它是一种伦理的定则(的确,我忘记了没有说,柔术的训练,大部分都是属于纯粹的道德的);而最重要的,它是一种种族天性的表现,为那些梦想在东方扩张势力的列强所没有清楚觉得的。 横滨关内居留地 明治中期,西方侵略者在日本的居留地已小有规模,画面中央的建筑物就是基督教堂。 二十五年之前,——甚至还要近些,——外国人总要藉着种种理由,预言日本不单要采取西方的衣着,还要采取西方的风尚;不单我们的交通方法,还有我们的建筑要旨;不单我们的工业和应用科学,还有我们的形而上学和我们的理论。有些人真的相信,日本国就要公开给外国人殖民了;西方的资本,就要享受特权,帮助他们发展种种天产了;甚至还相信总要用天皇的敕令,布告全国,信从我们所说的基督教。可是这些相信,实在太不了解那种族的性格——它的较深的能力,它的远大的目光,它的独立的旧有精神了。没有人对于日本人从事柔术训练,加以一刻的设想:的确在那时候,西方还没有人听见过柔术。 可是那完全是柔术。日本根本着法国和德国的最好经验,采行了一种军制,结果伊就能招集一个二十五万人的有训练的军队,有猛烈的炮队辅助着。他们创造了一个强有力的海军,有几条世上最好的巡洋舰;——将伊的海军制度,依照着最好的英国式和法国式。在法国式的指导之下,伊给自己造了好些兵船厂,制造或购买许多船只,将伊的出产,运到高丽、中国、马尼剌、墨西哥、印度和太平洋的热带各地去。伊为着军事和商业的需要,建筑了近乎二千里的铁道。又藉着美国和英国的帮助,伊建设了最便宜,或者也是最灵通的邮电两务。伊筑了不少卓越的灯塔,据说伊的海岸,在两半球比起来,是最光明的;伊使一种信号的服务,实行起来,不会比美国的有什么不及之处。伊又从美国得到了一种电话制度,和最好的电灯方法,伊将德国法国和美国的最好成果,加以详细研究,形成了伊的公立学校制度,不过另有规条,使它能和伊自己的创制完全调和。伊照着法国的模范,建设了警察制度,不过伊使它能和伊自己特殊的社会要求有绝对的一致。起先伊为了伊的矿,伊的工厂,伊的军械厂,伊的铁道,运入了许多机器,又雇佣了许多外国专家,现在伊却正在开除着伊所有的教师。不过伊所已经做的,和现在做的,盈纸累幅也提不尽许多。总而言之,我们可以说,我们的工业,我们的应用科学,我们的经济、财政,和法律的种种经验,所表现出来的最好之点,伊都选择了,采取了,伊只在各方面将最好的效益加以利用而将伊的所得,一例修正,使之适合着自己的需要。 现在在这种种事情中,伊的采取,完全不是为了什么仿效的缘故,在另一方面,伊却只证实了,取用着那些能够帮助伊发展势力的事情。伊已经使伊自己,能够实施所有的外国专门教育;而在伊自己的手握中,则用峻严的立法,将伊所有的天产,都牢牢的保守住了。可是伊“没有”采取西方的衣着,西方的生活习惯,西方的建筑,或西方的宗教;因为这些事物中不论那一种,尤其是宗教,传入了只能减少而不能加增伊的力量。不管伊的铁道线,和汽船线,伊的电报和电话,伊的邮务和伊的转运公司,伊的钢炮和火枪,伊的大学校和专门学校,伊今日还保留着一千年前的东方色彩。伊已经能够自己保留,也能够尽量的利用敌人的力量。伊已经是,现在还是,给那理智上自卫的最可敬崇而又难得的制度,所保卫着,——就是一种令人惊愕的全国柔术。 长崎的大浦居留地 1888年下半年,在外国人居留地里,路边开始出现了电线杆,还有两行新种下的绿化树,有旗帜飘扬的地方是英国领事馆。 三 我的前面,放着一本三十年前的手册。里面有许多照片,是日本试行外国衣着,和种种外国制度时所摄的。都是武士或诸侯的照片;有许多都有历史的价值,因为可以见出外国的吸引力,对于本国的习俗在最初的时候有些什么影响。 武人阶级,很自然的成了那新吸引力的随从者;他们似乎曾作过几次奇异的试验,想要将西方和东方的衣着,加以调和。有一打以上的照片,表示着仆从如云的诸侯,——都穿着他们自己制定的特殊服式。他们有外国式和外国材料的外衣背心和裤子;可是在外衣之下,那长的绸带,依旧是束着的,不过是为了可以插刀剑。(因为武士们在文字意义上说来,并不是“悬挂刀剑者”(Traineurs de Sabre);他们那些巨大而又精致的武器完全不是为了悬挂在身旁而造的——而且从好几方面看来,若要按西方人一般的方式带着,那就太长了。)缝衣的布是大呢;但是武士不肯放弃他的“纹饰”,他用尽方法,将它作为一种徽章,在他奇异的服装上采用它。有一个人穿着两襟用白绸做的衣服;他的家族徽章,在那绸衣上,或染或绣,有六处可以看得出来,——每襟有两个纹饰。所有的男子,或者说差不多所有的男子,都挂着欧洲的表,上面有漂亮的饰物;其中有一个人很奇异的看着他的时针,也许他有这个东西还不久罢。大家都穿着西方的鞋子,——两边有弹力的鞋子。不过似乎还没有人已采用那极端讨厌的欧洲帽子,——可恼后来便利底风行一时了。他们仍旧戴着“阵笠”——一种坚木的头饰,涂着红色和金色。在他们奇怪的衣着之上,就只有这“阵笠”和绸带是可以满意的部份。裤子和外衣都着得很不好看;鞋子是在那里发作着慢慢的痛苦;种种的穿着,在在显出了形容不出的荒伧褴褛,瑟缩不自由来。他们非但觉得不舒服,他们也很知道不好看。不伦不类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们既难看而且也痛苦。那时的外国人,还能说日本人在那时的穿着方面是永远有兴味的么? 另外的照片,显出了外国吸引力格外奇异的结果来。有许多不愿意采取西方式的武士们,却都喜欢用最厚而且最贵的英国大呢,作成了“羽织”(外套)和裙子,——那斤两既是很重,而又没有弹力,绝对的不合作这种用场。你也可以见得,所有的折痕,没有烫过,一会儿便容易平复了。 将这些像片一一翻过,看到了少数的守旧派,并不发着趋新的狂热,只始终维持着他们本有的武士装束,在审美方面,真正令人满意。这里骑士穿着的“长裙”——和锦绣灿烂的战袍“神衫”——和“”(旧式礼服之一种)——和罩甲衫——和全身的甲冑。这里也有各种各式的冠冕——奇怪而动人的头饰,古时高级的亲王和武士,遇着国家大典时才戴的——用轻而黑的材料做成,和蛛网一般的奇怪织品。在这里面,有着那尊严、美丽,或者战争的神威。 年轻的武士 穿着传统的服式,束在腰间的绸带,一般是为了可以插刀剑。 可是所有的东西,都为这手册中末了一张像片所掩没了,——那是一个漂亮的少年,带着一头目光瞵瞵的苍鹰——是穿着封建战国时代的完全华服的“松平丰前守”。一手执着军中统将所用,上有缨穗的令箭,一手放在美妙的剑柄之上。他的头盔是一个发光的奇物;胸前和肩头的铜甲,是那在西方各博物院中著名的甲胄匠所制成的。甲上的绳索,都是金色,一件厚缎的战袍——遍绣着金色的波光和龙影——由他那穿着甲胄的腰间飘垂到足背,就好像一件火焰袍。这并非梦境;——这是事实!——我向这个中世纪生活中如火如荼的真正人物看得呆了!他在他的坚钢和柔丝和黄金中,怎样发着烨烨的神光,好似那五色缤纷的甲虫呀!——不过是一头战争的甲虫,头角峥嵘,风云叱咤,并非卖弄着什么珠光宝气,错彩镂金! 日本铠甲 画面上的两人身着的是武士大将级的铠甲头盔,非常华丽,不过奇怪的是右边的人光着脚。 华丽的武士服 武士身上所穿的战袍锦绣灿烂,五彩缤纷,更近似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 四 日本少女 和服在日本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穿起来非常大方舒适。 自从“松平丰前守”所穿的封建服装,典丽矞皇,以至变法时代所穿的不伦不类,多么大的一个堕落呀!的确,本土衣服,和对于本土衣服的兴味,从此都似乎要消灭无余了。甚至朝廷之上,也暂时的采取了巴黎服式,致疑于日本全国就要换服的,只是少数的外国人。这也是事实,在重要的城市中那曾在欧州画报中显出过,令人都相信,美丽的日本都变成遍是毛毵毵的绒布,烟囱的帽子,和燕尾的服式所充满,对于西方风尚的狂热,于是乎开始了。可是在今日的京都里,一千个路人中,你才难得看见一个着西装的人,除了那穿制服的兵士,和警察之外。从前的狂热,确实代表着一种民族试验;那试验的结果并没有如西方人的期望。日本已采取了好几种的西方制服,(日本的步兵采用皮鞋,似乎是伊在这方面最严重的错误。那些少年人完全的脚,穿惯草鞋,从来不知道我们所说的鸡眼等事的,都为这种不自然的桎梏所困苦着。不过在长途进行的时候,他们可以穿着草鞋;说不定这样的桎梏终有变更之一日罢。穿了草鞋,即使是一个日本的童子,也便能一天走上三十里,差不多不觉得倦乏。)加以卓越的修正,以为伊的陆军、海军和警察之用,只因为这样的服式对于这些应用是再好没有的。外国的官服,也已为日本官家所采用,可是只有在里面用近代写字桌和坐椅的西方建筑的住屋里,当他们还在办公的时候,才穿着它们。(有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日本人,曾对我一个朋友说过:“实在我们很不喜欢西方的衣着。我们暂时的采用它,不过像几种畜类在一定的时季变换一定的颜色,——以为保护之用罢了。”)在家庭之间,那么甚至是陆军大将、海军大将、审判官、警视监,都着的本国服。最后只有初级小学里的教员和学生要穿着制服。因为那种教育的训练,一部份是军事的。然而这种曾经很严厉的拘束,也已相当的解放了;在许多学校里,只有在上操时和什么仪式的集会时,方有拘束之必要。所有九洲学校里,除了师范学校之外,学生们都可以自由穿着他们自己的衣服、草屦和大草帽,只要是不在整队游行时。可是下课之后,则不论教员学生,就都舒舒服服的穿着他们本来的衣服和白绉纱的带子。 总而言之,日本已经很好的恢复伊的本国服了;希望伊再不会丢弃它。并不单为它很适宜于家常的穿着;或者也为了它是最庄严,最舒服,而且世上最合卫生的。的确,本国的风尚,在明治时代已是比从前各时代变更了;这大概是因为武人阶级的革除。在形式方面,变更得还少;在颜色方面,那就大了。爱美的性格,仍然在他们穿着丝绸或羊毛织物的衣服,喜欢有美丽的颜色和新鲜的花样这事上显示出来。不过颜色比上一代所穿着的要黯淡些:——全国种种不同的服式,连儿童和少女的漂亮衣裳也在内,都比封建时代要严肃得多。所有古时辉煌灿烂,炫人眼目的衣着,从此消灭了;现在你只能在戏馆里,或在印着日本古典戏剧的美丽的画中,它们是保着已往的,你还可以看见它们。 五 真的,要放弃本国服,也许就要改变本国的所有生活习惯。西服对于一个日本的内地,完全不适合;也许要使穿着的人,在蹲坐或跪坐时,感觉到极端的痛苦或困难。西服的采用,因此就必定要引起西方家庭的采用;家庭中就必定要有休息的椅子,饮食的桌子,取暖的手炉或壁炉,(本国服的温暖,实在用不着这些西方的舒适器),地板上的毯子,窗子上的玻璃——总而言之,就必定要有他们素来没有而生活得很好的种种奢侈品。在日本人的家庭中,并没有什么家具(按着欧洲人所谓家具的意思),——没有床榻、桌子,或椅子。也许有一顶小的书橱,或者可说“书箱”,也许时常有两个大抽屉,藏在壁橱里,用帘子掩着;可是这些东西,完全不像什么西方的家具。通例,在一个日本人的房间里,你看不见什么别的,只有一个点火抽烟所用的青铜或白磁的小火钵;一个按着时季的跪的席或垫子;再加壁角里的一张画或一个花瓶。数千年来,日本人的生活,都是在地板上过的。软如蒲团,净无纤尘的地板,立刻之间可以作为卧榻餐桌,次数最多的是作为写字台;虽然也有着尺把高的,小小写字台。这种生活习惯,既如此经济,自然谁也不会相信他们,要有被人放弃之一日,尤其是人口增加,而生活竞争继续扩张的时候。这也应该记得的,一个程度很高的文明民族,——就像日本人没有受到西方人侵略之前,——尽量随从着祖先的习惯,而超出了仅仅仿效的精神,在从前是没有的。谁想象日本人不过是仿效的民族那就想象他们是野蛮的人了。事实上,他们完全是不仿效的;他们只是同化与适应,按着天性的程度而同化与适应。 读信的少女 日本人房间陈设简单,吃饭睡觉等日常生活动都是在地板上进行的。 仔细研究起来,防火建筑材料的西方经验,将来在日本城市建筑变化中,终必要得结果,那是可信的。东京有几处地方已经有了砖屋的街道了。不过这些砖屋里面都是古式的铺席的;住客们遵从着他们祖先的家庭习惯。将来用砖或石的建筑,不见得是西方建设的仿效;发展着新的而又别有风味的纯粹东方色彩,乃是差不多一定的事。 商业街 日本人喜爱木建筑,街道两边的房子几乎都是用木头和席子搭建的,最大的危险就是容易发生火灾。 谁相信日本人对于西方的事物都是盲目的崇拜的,谁到了他们开放的口岸,就会觉得的确比了内地各种事物中,纯粹的日本式要较少些(除了古董以外):较少的日本建筑;较少的本地衣服礼让和风俗,较少本地宗教和神庙。可是实际方面却完全相反了。外国式的住宅,通例只限于外国人的居留地,只为外国人所应用。出于例外的,不过是防火的邮务局、税关,和一些酿酒厂与棉纱厂。日本式的建筑非但在这些通商口岸都很精美的显示着:它甚至比在任何内地的城市里,还格外的显示得好。那些房屋当然是增高了,加阔了,扩大了;但它们甚至比别处还格外的保留着东方色彩。在神户,在大阪,在长崎,在横滨,所有完全日本式的事物(除了道德的性格)都好像在有意的看轻着外国的吸引力。谁曾在很高的屋顶或晒台上,看过神户的全景的,或者他就会看得见我所说的最好的例证,——一个在十九世纪的日本海口的高度、古怪,与神妙,有那斜坡上矗峙着白色建筑物的蓝灰色的海,和各种形容不出,奇形怪状,建筑山墙和楼厢的杉木世界。在神圣之城西京的郊外,也没有地方能使你证明它比通商口岸格外有那本国的宗教仪节:那口岸地方,庙宇重重,神道教和佛教的景色和征象,多至不可能数,除了日光和古都奈良与嵯峨(Saikyo)以外。任何内地城市都是比不上的。不能你将通商口岸的种种特性加以研究,你便愈能觉得那民族的天性,将永远不会脱离了柔术的规条,自动的向西方吸引力顺服的。 神户远景 神户是日本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但是依然保持着浓厚的东方色彩。 六 长崎神社前的木牌坊 长崎是一个多文化杂糅的城市,但是当地的神社也很出名,秋天在这里还会举行日本三大祭之一的“长崎君地”大祭。 以为日本不久就要向世人宣布采取基督教的说法,并不是何等没有理由的,正和从前别种预期的说法差不多。可是事情似乎还不止没有理由,因为给这样大希望作根据的前例,从没有发生过。东方民族已经信仰基督教的,一个也没有。甚至百列颠的统治之下,那天主教在印度的努力宣传,也终归于停滞。在中国,教会已有数世纪的根据,基督教这名字还是被人深恶痛绝,——不是没有原故的,因为借着西方宗教的名义而作侵略之举的,并不是在少数。和我们近一些的东方民族,我们要使他们信从的努力,也没有什么大进展。对于土耳其人,阿拉伯人,摩尔人或任何回教民族,要他们信从,简直是绝望的;要使犹太人信从的布道会,结果只好令人一笑。不过就是将东方民族存而不论,我们实在也没有传教的成绩可以夸张。在近代历史中,基督教国家,对于能够有希望维持自己存在的民族,从来还没有力量能够勉强他们信从基督的教义过。在那少数野蛮民族,或已就消灭的毛里人(Maori)中,宣教事业得到了一些名义上(所谓名义上,便是因为要达到宣教事业的真正目的是不可能的。这事的全部问题,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曾有简单的几句话说:“的确,处处有那神学上的特殊偏见,和若干特殊的教义,埋没了许多社会学上的问题。谁将一种信条当为绝对真实,因此将其余许多和他自己不同的信条便认为绝对虚伪的,他决不会想到那信条的价值是相对的。每种宗教制度,在它普通的性格上,只是它所存身的社会中自然的一部份,这样的观念,在他则完全不懂,要当作大逆不道的话。他想他那经典的神学对于不论什么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他一些也不疑心,将他在一群野蛮人中传播起来,它便会为他们恰恰的懂得,便会为他们恰恰的宝贵,它将来一定能使他们得到他自己所经验过的结果。他这样的自以为是,一些也不注意一种民族的不能接受较高等的宗教,正和它不能接受较高等的政治一样;更不注意有了这种宗教,正和有了这种政治一样,就要发生一种堕落,立刻仍要将它降低到只在名义上和他的前辈不同的地位。换言之,他在神学上特殊的偏见,使他对于社会学上重要的真理都茫然无所知了。)的成功,也不过证明上面的话;除非我们承认拿破仑罪恶的宣言,说宣教士是可以有极大的政治利用的,否则我们要想断定国外宣教事业的全部工作,不是枉费极大的气力,光阴,和金钱,而一无所得的,这简直不是容易的事。 在这十九世纪最后的十数年中,各方面看来,那理由格外的明白了。所谓宗教这事,决不是单指着那些讲说超自然的经典;它是一个民族全部的伦理经验的综合,在许多方面,也是那民族较好些的法律上最初的基础,更是那民族社会进化的纪录和结果。因此它完全是民族生命的一部份,不能在任何的自然情况中,由一个完全陌生民族的伦理和道德经验来自由替代的,——那就是说,不能为一个完全陌生的宗教所替代。一个社会情况很健康的民族,决不肯自动舍弃那和它的伦理生活非常调和的信仰的。一个民族,也许要改变它教条的形式,它也许甚至要接受别种信仰;可是要它自动的放弃它所有的旧信仰,即使那旧信仰已失了它那伦理上,或社会上的用场,也是不可能的。中国接受佛教时,伊没有放弃伊那诸圣先贤所遗留下来的道德信条,和伊那最初的祖先崇拜;日本接受佛教时,伊也没有排斥“神道”。古欧洲的宗教历史上,同样的例证,不胜枚举。只有最宽大的宗教,才能为完全陌生的民族自动的所接受;而且这样的接受,也不过他们已有宗教的一种增添,决不是他们已有宗教的一个替代。因此就有了古时佛教宣传事业的大成功。佛教只是一种吸收而非排挤的力量;它将种种陌生的信仰并入了它的大组织中,然后给了它们新解释。可是回教和基督教,——西方的基督教——便不如是,他们是完全不宽大的宗教,不肯并入什么而只排挤任何别的宗教。要介绍基督教,尤其是介绍到东方的国家里去,非但必须破坏本地的信仰,还要破坏本地的社会制度才成功。而历史的教训则说,这种完全的大破坏,只有用武力才得实现,而在高等复杂的社会中,更只有用那最残暴的武力。因此从前基督教宣传上重要的工具,武力,现在还仍旧是我们宣教事业背后的武力。我们只不过将金钱之力和恐吓,来代替了比较显明些的锋刃;有时为了商业上的理由,得了我们基督教职业的证明,竟至实践了恐吓。例如,我们藉着用战争得来的条约,竭力将宣教士派到中国去;我们自己应许用炮船帮助他们,要是他们被杀了,就为他们的生命要求巨额的偿金。所以中国必须按时偿付着血染的金钱,每年渐渐的格外知道我们所说的基督教,有些什么价值。伊漠生(Emerson)曾说过,有些人总不会想到真理,总要等真理之光照到了事实,这句话,最近经若干对于基督教侵略中国的不道德;加以反对的抗议,明白的注明了,——这些抗议,在发见纯粹的商业利益,将为宣教的扰乱所反击之前,是谁也没有人肯听从的。 京都清水寺 清水寺是日本的国宝建筑之一,相传是由唐僧在日本的第一个弟子慈恩大师所建,是京都最古老的寺院。 日本僧侣 佛教是日本两大宗教之一,僧侣的服饰与中国僧人相似。 鹿儿岛 位于日本最南端的鹿儿岛,是最早引进西方先进技术的地方。 不过虽然已有上述的种种情形,相信日本在名义上仍有改教之可能,有一时却也有过很好的理由的。谁都不会忘记,自从日本政府,不得不因政治的需要,用力将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的耶稣会教会,加以根本铲除以后,所谓基督教这个名称,早就变成一个深恶痛绝的名词了。(宣教事业的开山老祖是萨维尔(St.Francis Xeavier)他于一五四九年八月十五日到了九州的鹿儿岛。在若干地方中,仍旧有伴天连(Bateren)这一个名词遗留着,当作“凶恶术士”的代名词,它的来源,乃是葡萄牙语或西班牙语“神父”(Padre)这个名词变化而成的,这是奇事之一。还有一种特殊的竹帘——人在他后面看得见室外走过的人而自己却不致为别人所见的,——仍旧称为Kirishitan是由“基督徒”(Christian)这名词变成,这是奇事之二,也值得我们提起的。格立非斯(Griffis)解释十六世纪耶稣会(Jesuit)教会较大的成功,一部分是因为这种天主教的外表,和佛教的外表,有些相同之处。这种精巧的判断已为萨滔(Ernest Satow)的研究所证实,(看Transactions of the Asiatic Society of Japan 二卷第二部)他曾发表若干文件的真本证明山口之主所允许给外国宣教士的,乃是说他们可以“宣传佛的戒律,”——这新宗教,起初大家都当它为较高等的佛教的。可是谁读过耶稣会从日本写来的古信,或者甚至读过沙勒伐(Charlevoix)所汇集的材料的,就必定会承认那宣教事业的成功,还不能就完全这样的解释。这使我们看到了一种心理学上极奇妙的现象,或者竟是在宗教史中再不会发现的现象,和赫刻(Hecker)当为流行的奇异情绪相似(看赫刻所著之《中世纪的流行性》Epidemics of the Middle Ages)。古耶稣会中人,比现代任何宣教机关,格外能懂得日本人较深的情绪性格;他们用非常敏锐的眼光,来研究着那民族生活的各种根性,知道了怎样运用那些根性的方法。他们所以失败的地方,我们现在的布道者,再也不要希望能成功。可是就是在耶稣会传教事业最发达的时代,信教的人,也不过六十万人罢了。)可是自从那时以后,世界已改变了;预备在日本竞争着宣教的基督教宗派,总在三十以上。在这大宗的教派,代表着各种正和邪的教派之中,日本总可以选定一种合胃口的基督教了!而且国家的种种情形,对于传入什么西方宗教,的确已好不少。全部的社会组织已经彻底的崩溃;佛教也已经站立不定,还正在那打击之下宛转着,神道教显出了不能抵抗的形势;大军阀已经消灭;统治的制度已经变更,各省区都已为战争所摇动;数世纪来,堂帘甚高的天皇,已在惊奇的百姓面前出现;新思想的大潮流,恐吓着要扫灭一切风俗,破坏一切信仰;而基督教的宣传,也已经重新为法律所容许了。这样还不算。政府在重行改造社会的种种大努力中,已切实的考量过基督教这问题。——正和研究外国的教育,军事,和海军各种制度的那样精细而公允。有一个委员会,专门报告着外国因基督教影响,而减少犯罪的事实。结果则证实了十七世纪开普耳(K·mpfer)对于日本伦理的公平判语:“他们对于他们的诸神发着极大的尊敬,用种种方法崇拜着诸神。我想我可以确定说,在德性的实现上,在生活的纯洁上,和外表的虔诚上,他们远远超出了基督徒。” 日本的基督教堂 十六世纪中期基督教的传教士就进入了日本,几个世纪以来,基督教在日本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简单说来,外国宗教,除了不适合东方社会的情形以外,就是在西方,也不能有什么显著的伦理影响,远不及佛教在东方所有的成绩,这是一般的公论。的确,在柔术的大精神中,为了是一个家长制度的社会,那社会是建于互助的宗旨之上,而又根据着男子必将离别父母与妻子同处的教训的,施舍要比给与来得多些。(最近有一个法国的批评家说,在日本的公共慈善机关,为数很少,可见这民族是欠缺人道主义的!现在须知事实却是不然,旧时日本互惠的教训,已足使那些机关归于不必需了。另外一个事实,乃是西方这样的机会这样许多,而在我们自己的文明上所显出来的,不人道要比慈善格外的彰明较著呢。) 用天皇的敕令,来使日本成为基督教化的希望,已是过去了;因着社会的改造不论要用什么方法,使基督教成为国教的机会逐渐少起来了。宣教士们,虽然他们也干涉他们职业以外的事情,也许还能存留下去若干时;可是他们再也做不成什么道德上的好事了,那时候,他们将为利用他们的人所利用着。一八九四年中,在日本的宣教士,属改正教的有八百人,罗马天主教的九十二人,希腊天主教的三人;所有外国宣教士在日本每年的费用,至少必定有一百万元,——也许还要多些。这样大费用的结果,乃是信从改正教各宗派的大约有五万人,信从天主教的,人数也差不多;此外未信教的,则尚有三千九百九十万人。习俗上,和一般存心不良的人,是不许人对于宣教的报告加以攻讦的;但是我管不到这些,我必须说出我公平的意见,上面的数目,我看不是可靠的。关于罗马天主教会值得我们注意的,乃是他们自己说,比他们的竞争者,事半功倍;还有,连他们的敌人也承认,他们的工作非常稳固,——那工作合理之至,是从儿童开始的。可是教会的报告,终不无可疑;在日本人的最下等阶级中,有不少人,为了能得到特别的帮助或工作,才都预备信教;贫苦的儿童为了要学习些外国言语,得些教育,才假意的作了基督徒;时常有许多少年人,信了若干时期的基督教,公然的又回到了他们古神之前;每次水旱饥馑,火灾地震,宣教士作了许多用外国捐来,赈济的慈善事情,便忽然有许多的人信从了基督教,凡此种种,谁要是看见了,听见了,知道了,谁就自然的不单要疑到那些信教者的忠实性,并且要疑到那些方法的道德性了。在日本一年一百万元的费用,已是经过一百年了,当然总有些极大的影响,虽然,那影响的性质不足尊重,总还是应该注意到的;而本国的宗教,在自卫的教育方面和经济方面,都有弱点,又引起了别人的侵略。幸而现在政府将在佛教的教育事业上,给以援助,已不是一种徒然的希望了。在另一方面,基督教教会不久就要决定将伊那最富有的事情,变成互益的大会社这也至少总有些可能的。 基督教会 在西方宗教最早进入日本时,传教士们甚至希望通过天皇下令来使基督教成为国教。 招待外国人的料理店 1878年,日本废除了许多限制外国人的规定,于是这种适宜日本人和外国人的料理店就产生了。 七 设想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不久就能将伊的内地,公开给外国实业界的企业的这种念头,正和设想日本不久就要成为基督教国家的迷梦一样的不尽不实。国家的情形,从前是那样,现在还是那样,始终对于外国式的拓殖,深闭而固拒。政府自己,从来没有想采用过什么守旧政策,而且曾有好几次,要想改订条约,使日本成为西方资本大投资的新场所。然而事实却证明了,国家的进行,并不单是政府的策略所能管束的。乃是另外某种不大会错误的事情——民族的天性,——所指导的。 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曾于一八六七年,发表了下列的判语:“讲到一个社会,已达到它那种形式的最高点,平均之势不能再为维持,转瞬就要崩溃分散的最好的说明,可以看看日本。将他的百姓集合拢来的组织,好久已来,差不多保守着常态,没有受到外来的新鲜影响。可是等到和欧洲文明撞击了——一部分是武力的侵略,一部分是商业的冲动,一部分是思想的吸引力,——这组织,就开始破裂了。现在正有一种政治的分裂在进行着。或者政治的改组就要接着来了;不过即使改组成功了,这种因外来的活动而产生的变化,也只是一种趋向分裂的变化,——是一种由结合行动往破碎行动去的变化。”(《第一种原理》(First Principles)第二版,一百七十八节。) 斯宾塞(Spencer)所说的政治改组,非但很快的接着就来,更似乎比了意想所能及的为尤甚,只要这种变换形体的进行不受着严重的和突然的干涉。然而它究竟要否被条约修改所干涉,却成了一个很可怀疑的问题。一方面,有些日本政治家很努力的活动着要将所有应许外国人内地杂居的阻碍都除去,一方面,另有许多人,却以为这种杂居,将使纷扰未定的社会组织,再产生新的分裂出来。前者辨护的话是说,将现存条约修改了,国家的收入便可以大大的增加,而外国要往来的人数也不见得会多的。可是守旧的思想家,都以为内地公开给外国人的真正危险,并不是数目增加的危险;就在这一点上,那民族的天性是对他们表同情的。他们只在不定的道上意想着那祸害,但这是在触及真理的道上的。 真理另一边,美国人是应该熟习的,——西方的一边。西方人已经知道,在不论何种良好的状况之下,他总不能和东方人的生活竞争来较量;他完全承认,在澳洲和美国,用法律反对亚细亚移民而保护他自己的事实。他还用许多不合理的“道德的理由”虐待着中国或日本的移民。惟一的真正理由,可以归纳成这一句话:“东方人能收缩西方人的生活。”现在在日本,这问题的另一面,却归纳成了这一句话:“在某种适宜的情况之下,西方人能放纵东方人(那当然是日本人。我不相信在任何情况之下,西方人竟能放纵中国人的生活,——并不是为了数目上的不相称。就是日本人也承认他们自己无力和中国人竞争;因此反对国内公开的最重要的言论中,有一句话就是中国移民的危险。)的生活。”一种情况是温和的天气;另一种,而且是更重要的,就是西方人于竞争的全权之外,还有侵略的武力。究竟他要不要用这武力,不是一个普通的问题;真正的问题乃是他能不能用这武力。回答的话是在正面的,对于他将来扩张势力时也许要用的种种政策,——不问是实业的、经济的、政治的,或者三种混而为一的,——若然要加以讨论,不过是徒废光阴罢了。他终究总能找得操纵,如果不是排斥,本地民族的方法和手段;接连着用资本笼断天产,提倡本地人能力所不及的生活程度来压倒反对方面,打倒竞争者,这些事情,也够我们知道了。在别的地方,各个弱小民族,都在盎格罗撒克逊的统治之下已经消灭了,或者正在消灭着。在像日本这样贫苦的国家里,谁能决得定,一味允许外资的投入,不会发生国家的危险呢?当然日本不会畏惧任何西方的强国单独的来压伏伊:伊能在自己的土地之上,反抗着任何外来的民族,保全伊自己。伊也不会遇着列强联合侵略的危险;西方各国的互相嫉妒,以致谁也不敢作获得领土的单独侵略。可是伊却要很合理的恐惧着,为了过早的内地杂居,伊也说不定要使伊自己陷入夏威夷的恶运——就是伊的土地将为外国人所有,伊的政治将为外国人的势力所左右,伊的独立将成为仅仅的名义,而伊那老大帝国将终究要变成四通八达的实业共和国。 甲胄英姿 三位日本武士身着传统的甲冑铠盔,武士阶层在日本有很重要的地位,但是对武力的崇拜过度也带来了侵略的野心。 日法贸易条约签字仪式 明治维新以后,吸收西方技术和特长的举措促使日本迸发出在其他非西方国家未曾出现的发展浪潮,经济上取得巨大飞跃。这幅十九世纪的雕版画描绘了日本和法国贸易条约的签字仪式。 这些都是相反的两党,在和中国宣战之前热烈讨论的思想。同时,政府已遇着许多困难的交涉。在排外的反动运动中,将国家开放似乎是最危险的事情;可是要修改条约,而又不将国家开放,却也似乎是不可能。这很清楚,西方列强向日本的步步压逼,是仍旧要继续下去的,除非用了外交,或者武力,将它们恶意的联合破坏了。青木周藏老辣的手腕,和英国所订的新约,就遇到了这种双方须要兼顾的难关。按着这条约,国家是开放了;但是英国人,不能所有土地。他们甚至只能照着日本的法律,租得土地,期限则以出租者的死亡为止。不准他们沿海作买卖,——连从前条约上的海口也不许;所有别种的买卖则抽税很重。外国人的租界都还给日本;英国侨民也遵从日本的司法,实际上,为了这个条约,英国什么权利都丧失了,而日本则都得到了。这些条约的宣布,竟使英国商人都目定口呆起来,他们都说,他们被母国所卖了,——在法律上缚定了手足投入了东方人的禁锢中。有些人又说不要等到条约的实行,还是早些离开日本罢。的确,日本可以为伊的外交而庆祝。国家果然是开放了;可是情形却这样,不单防止了外国资本的投入,甚至还逐去了现存的外国资本。倘使日本能从别的列强得到同样的结果,伊的所得,将远超出从前不利于伊的条约所失的。青木周藏条约,的确在外交中,显出了柔术上最高的可能功绩。 可是在不论那个新约实行之前,谁也不能预言,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究竟日本会藉着柔术,得到各种最后的结果,这仍旧还不能确定,虽然在历史上能显出这样英勇和才智,来对付种种大问题的,还没有别的民族。在还没有年老的人的记忆中,日本已将伊的军力发展到欧洲强国的地步;在实业方面,伊正在很快的,成为欧洲在东方市场中的竞争者;教育方面,伊已走上了进步之途,所建设的学校制度,比了任何西方国家,总是消费少而成功的也不见得相差。每年因不平等条约所受的损失,大水地震所给的祸害,国内政局的不安定,外国教徒的尽力破坏国民精神,人民的非常贫苦,在伊都算不得什么,伊已得到了这样的成功。 八 美国舰队登陆图 1854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佩里率领七艘军舰进入日本江户湾。谁曾想这个小小的岛国在短短几十年之间奋发图强,一跃而成为东方强国。 倘使日本不能在荣耀的道上得到盼望,那么伊的不幸,决不是为了缺少民族精神的原故。伊的民族精神,在现世竟没有谁能比得上的,那程度的高深,使“爱国”这一个陈腐的名词完全再没有力量可以代表。虽然心理学家也许要说,在日本人中是没有各人的个性的,然而以全民族而论,日本人所有的个性,比了我们自己的,要坚强许多,那是决然无疑的。的确我们可以疑惑,西方文明究竟有没有培植个人的性质,已到国民感情破坏之途否。 在本分这个名称上,全民众不过是一条心。不论那一个学生,你问他这个,他便会对你说:“每一个日本人对于天皇的本分,乃是帮助着使我国强盛,帮助着防御和保全我国的独立。”大家都知道危险。大家都在道德上,体格上受训练,来应付这危险。每一个公立学校都使它的学生先经过一个军事教育的预备班;每一个镇市,都有它的青年集团(bataillons scoloires)。便是年龄太轻还不能受正式操练的儿童,也天天教他们合唱古时的忠义之歌和近代的战歌。新的爱国歌,时时有人编出来,由政府审定了发到各学校,和各军队里去。在我所教的学校里,听到四百个学生在唱这种歌,真是一个好经验。在这些时候,那些青年都穿了制服,列成了军队的行伍,指挥者喊到“踏足走”的口令,所有的脚都开始踏步,好似一阵阵的鼓声。然后那领袖者先唱一节歌,学生们都用奋发的精神复唱一遍,在每节的末一音上都用特殊的重音,使那喉舌激动的结果,就像一阵铳声的砰訇。这是一种最东方,而且也是最动人的唱法;你能够在每一个字眼里,听得出那老日本的雄心在打动着。不过更动人的,还是军人那样的唱。就在我写这数行文字的时候,我听见了熊本古堡中,八千个军人在那里唱着晚歌,好似一阵殷雷,混和着数百支悠长沉郁的号筒呼声。(这是在一八九二年写的。)政府对于提倡忠君爱国的古道,从来没有放松过。为了这个原故,最近发起了好些节期;至于旧的节期仍每年庆祝着,热情则有加无减。时常在天皇的诞辰,全国不论那个学校或公共场所,都要向天皇的相片,行庄严的敬礼,并唱着相当的歌,举行着相当的仪式。(向天皇御容敬礼的仪式,不过是朝见仪式的重演一遍。一鞠躬;向前三步;一深鞠躬;再向前三步;再一深鞠躬。在离开御容时,退步行,照旧鞠躬三次。) 偶然有几个学生,受了宣教士的煽动,只因为他们是“基督徒”不肯作这种郑重感激的贡献,他们就要为同学们看不起,——有时甚至要使他们觉得在学校里简直存身不住。这样一来,宣教士便给本国的教会报纸写着基督徒在日本受逼害的故事说,“为了不肯敬拜皇帝的偶像!”(这是实在的原文)这样的事情,固然不是常有的,而其结果,不过表示那些外国传道者所用的方法,无非在破坏他们宣教事业的真目的罢了。 他们狂妄的攻击,不单及于本土的精神,本土的宗教,本土的伦理、规条,还及于本土的衣着和风俗,所以最近日本基督徒自己为了民族的感情,有些非常的举动,大概也不可以说是无故了。有些人公然的说,他们希望不要什么外国的传道者,他们要创造一个新而特殊的基督教,完全是日本式的,完全是合着民族精神的。另有些人的主张更是激烈,——要求现在所有(为了适合法律,或者避免法律)用日本名字保管着的教会学校,教堂,和其馀各种财产,都须名副其实的属于日本基督徒,作为他们动机纯正的证明。在若干情形中,教会学校,已有不得不听从本国人指导的趋势了。 礼仪 日本人很重视礼仪,在日常家庭生活中也常见这种跪拜仪式。 我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参看Glimpses of Unfamiliar Japan)曾说到日本国民以全副热忱,作着教育的努力,以达到政府的目的。在国民的援助上所显出来的热心和自制,比起来也并没有缺少一些。天皇自己就作了一个榜样,将他私产的一大部分捐出来,作为购买战舰之用,因此下了一个敕令,所有政府的官吏的薪金,都须捐出十分之一来,作为同样的用场,大家依从,毫无怨言。每个陆军和海军军官,每一个教授或教员,和差不多所有的文官,(邮差和普通警察都不在内。不过一个警察的月薪大约只有六元,邮差还要少许多。)都每月因海军的防御事项而输将。部长、贵族或者议员,比了与最卑微的邮务生,一视同仁,没有什么额外的免除。这些由着敕令的捐输继续至六年之久,此外还有全国许多富足的地主、商人和银行家,又自动的作了盛大的贡献。因为日本要保全自己,伊就不能不迅速的发奋的图强;外来的压逼,使伊刻不及待起来了。伊的种种努力,似乎是不可信的,而努力的成功,却不是不可见的。不过反对伊的也不少,伊也许要——蹉跌。伊要蹉跌否?那就很难预言了。但是将来的不幸,总不能作为伊那民族精神衰退的结果。这样的发生,也只可算政治错误的结果,——急于自信的结果。 日本“最上”号巡洋舰下水试航 1942年,日本接连取得胜利,他们舰队的绝对优势在战争中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九 问题还没有解决呢,在这些吸收同化,和反动中,旧道德的命运究将如何呢?我想到了一个答案,一部分是我最近和一个大学生谈话时所得到的暗示。现在我从记忆中将这话写出来,当然不是字字相同的,不过却有那代表新时代思想的兴趣——诸神消灭的佐证:—— “先生,当你初到这国里来时,对于日本人有些什么意见?请你十分公开的和我谈。” “是说目前的少年日本人吗?” “不是。” 老爷进城 老爷出门,家臣和随员们也会守在一旁等待他上轿。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仍旧跟随着古俗维持着礼教的人,——像那从前的汉文教授,快乐的老人,仍旧代表着古时武士精神的人吗?” “是的。A先生是一个理想的武士。我就是指着像他那样的人说的。” “我想他们都是良善的,高贵的。我看起来,他们正好像他们自己的诸神。” “你现在还对他们想得这样好么?” “是的。我愈看见新时代的日本人,我便愈尊敬旧时代的日本人。” “我们也尊敬他们的。但,你既是外国人,你也必须要看到他们的缺点。” “什么缺点?” “对于西方真实智识的缺点。” “但是用另一种文明标准的要件,在组织方面完全不同的要件,来判断某种文明的人民,那是不公平的。照我看来,一个人愈加能够完善代表他自己的文明,我们便必须愈加当他是一个国民,一个绅士。用他们自己的标准,在道德上很高尚的标准,来判断他们,我看那些旧日本人,都是差不多完善的人。” 日本书生 书生拎着一个小包袱和一把油纸伞就可以出门了,不过头上的帽子却是穷人才戴的。 “在那种事上。” “在仁爱上,在礼貌上,在侠义上,在自制上,在自己牺牲的力量上,在孝心上,在单纯的信仰上,和在那知足的力量上。” “但是这些品质,在西方的生活奋斗中也足够得到切实的成功么?” “不是恰正的,但是其中有些也是有用的。” “要在西方生活中得到切实成功所真正需要的性质却就是旧日本人所缺少的性质——岂不是么?” “我想是这样。” “我们的旧社会,牺牲了个人,培植着你所尊敬的不自私,礼貌,和仁爱那些性质。可是西方社会却用无限制的竞争,——在思想力和活动力上的竞争,——来培植着个人。” “我想那是对的。” “但是日本要在列国之间站得牢脚,伊就必须要采取西方工业的和商业的方法。伊的将来,全仗着伊那实业的发展;可是倘使我们还跟随着我们的古道德古仪节,那就没有什么发展了。” “为什么?” “不能和西方竞争简直就是灭亡;可是要和西方竞争,我们就必须跟随着西方的方法;而这些方法却都是对旧道德绝对相反的。” “或者如此。” “我想这是决然无疑的。在一个极大的范围中,要作什么事业,总不可因为想到了妨害别人的事业,自己便情愿不得利,而有所迟疑。在另一方面,既然在竞争上,不论何处,都没有束缚的,那么谁为了一点妇人之仁而迟疑着不肯竞争的,就必定要失败。奋斗的定律,便是那强者和活动者得以战胜,弱者和笨者,和庸碌者便要失败。可是我们的旧道德,对于这种竞争是认为罪恶的。” “那是对的。” “因此,先生,不管旧道德是怎样的良善,我们跟随了它,就不能得到什么大的实业进步,甚至也不能保全我们民族的独立了。我们必须放弃我们的过去。我们必须用法律来替代道德。” “但是这不是一个好的替代呢。” “它在西方已是一个好的替代了,倘然我们能看看英国的物质伟大和伊的力量而加以判断。在日本,我们必须要学习理智的道德,来替代情绪的道德。对于法律上,在道德方面,有理智的智识,那就是有道德的智识。” “对于你,对于那些研究宇宙定律的人,或者如此。可是对于那些普通人呢?”“他们将要跟随着旧宗教;他们将要继续的信托他们的诸神。可是他们的生活也许就要格外困难起来罢。他们在古代是愉快的。” 前面的论文是在两年之前写的。为了政治的变化和新约的签订,使我不得不重新改写过;现在,一方面有许多证明,都在我的手中经过,一方面对中国战争的种种事情,也加添了另外若干材料。在一八九三年谁也不能预言的事情,在一八九五年世人都以惊奇和称羡的眼光承认它们了。日本在伊的柔术中得胜了。伊的自治力切实的恢复了,伊在许多文明国中间的地位似乎也确定了;伊永远脱离西方的乳哺怀抱了。凡是伊的艺术,伊的德性,所不能为伊得到的,伊已藉着新式的科学的侵略力和破坏力第一次的施展,都一一的如愿以偿了。 说日本秘密的预备战事,已好久了,又说伊对于战事的种种设辞,都是靠不住的,这些话,并不在少数。我却相信伊那军事准备的目的,除了我前文中说的以外,并没有别的。日本要恢复伊的独立,伊努力的培植伊的武力已是二十五年了。不过在那个时期中,人民对于外国势力一阵一阵的反抗,——每一阵总比前一阵激烈,——都使政府知道,全国都在了解武力之必要,都在愈趋愈烈的反对着各条约。一八九三年至一八九四年的反抗力,在下议院中形成了严重的问题,以至解散议会乃为必不可免的需要。可是不论如何的解散议会,总不过将那问题拖延着,而不得解决。直等后来新约告成了,对中国宣战了,那问题才换了趋向。只有联合起来的西方,用那残酷的实业压逼和政治压逼来反对日本,才确实造成了这次的战争,——这战争是最小抵抗力的扩大表示,——那不是很清楚的么?可喜那种扩大表示居然有了效果。日本已证明伊自己,能够反抗着世界,自主起来。伊并没有和西方断绝实业上关系的念头,除非那关系太深了;可是伊既已藉着武力立了国,所以伊受西方影响——不论直接的或间接的,——的日子,已是确实的过去了,这是差不多可以断定的事。排外的反动,在种种事情的自然秩序中,格外还要发生,——不必定是暴烈或无理的,只是民族个性的充分确定。看到千百年来习惯专制政体的人民,居然也能作立宪政体的试验,结果虽然还是可疑,可知国家要有些变更,甚至是政治的形式,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派克斯爵士(Sir Harry Parkes)预言日本将变成“一个南美洲共和国”的话,对于这个神妙不测的民族的将来,却还不能算是定论。 明治天皇像 明治天皇(1852—1912)身着西式军装,眉宇间透露出坚毅果断的神情。他在位的四十四年,是日本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时期。通过倒幕维新,殖产兴业,文明开化,日本逐步实现了富国强兵,同时也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 东京—横滨铁路通车图 明治天皇采取“速节冗费,多建铁路”的政策,大力发展日本的铁路建设。 这是真的,战争还没有过去;——不过日本最后的胜利似乎是确然的——即使中国的革命终有令人惊恐的机会之一日。世人都已在那里急切的问着,将来究竟要怎样?或者这在列国中最和平而又最守旧的大国,处于日本人与西方的两重压逼之下,在自卫上,终于不得已会确实的学会了我们的战争技术。这样以后,或者中国在武力上顿然很靠得住的一鸣惊人起来,和造成新日本的情形差不多,将伊的腕力伸向南方和西方去。至于可能的最后结果,我们可看披亚生博士(Dr.Pearson)最近的一本书《国民性》(National Character)。 这是应该记得的,原来柔术这种技术是中国发明的。西方更因该看清中国——中国是日本的老师,——伊那永不变动的数百兆人民,已若干次被屈于外族,结果只像一丛芦苇,掠着了几阵微风。的确,说不定总有一天和日本一般,逼不得已,也只好用柔术来保护伊自己的完全。可是那种巨大柔术的最后,也许便成了全世界最严重的结果。中国终要向那些侵略,勒索,剥削复仇罢,殖民政策的西方,对付弱小民族,实在太会用这些手段了。 有些思想家,总合了那两大殖民国家——法国与英国,思想家不会误会的,——的经验,已经预料过地球上决不会给西方民族完全占据去。世界的将来,还是属于东方的。有许多久住东方的人,也都有这样的信念,他们已会看到那奇异人类的内心,在思想上,和我们绝对不同之处,——已会了解它那生活潮流的最深处和力量之所在,——已会明白它那不可思议的同化量,已会辨别它那对于南北极之间,不论何种环境都有自适的能力。据那些观察者的判断,若说一个民族,占全世界人口三分之一以上,竟有消灭之一日,则我们自己文明的将来,现在也就可想而知了。 或者,果然诚如披亚生博士最近的话,西方扩张和侵略的长期历史,现在正向它的终页接近着了。或者我们的文明,传遍了全地球,不过使许多民族,格外愿意研究我们的破坏技术和实业竞争,不来帮助我们,反来抗拒我们罢了。世界已是这样了,我们还不能不叫大半的世界屈服于我们之下,——所需要的力量是那样的大。或者我们竟欲罢不能起来,因为我们所创造的社会机能,正和故事中的恶鬼一般,在我们不能维持他的时候,便恐吓着要吞灭我们。 中日甲午战争 这幅日本插图描绘了中日甲午战争时(1894—1895)的一幕,着重表现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日本军队在战斗中占据压倒优势的强大力量。 日俄海战 本图描绘了1904年日本舰队正在中国的旅顺港外与俄国军队作战的情景。1904—1905年爆发的日俄战争最终以俄国人的惨败而告终,日本一跃成为亚洲强国,这也极大地刺激了其扩张的欲望。 胜海舟像 胜海舟是日本幕府时代到明治维新时期的重要人物,他提出的“亚洲主义”思想对日本后来的军国主义扩张起着关键作用。 我们这样的文明,真是一件奇怪的创造品,——从痛苦逐渐加深的地狱中,逐渐的高大起来;看来它既奇妙,而又非常可怪。它在社会的地震中,立刻都要成为粉碎,这样的情形,早已是那些处于火山边的人的恶梦。为了它的道德基础,它不能始终作一种社会组织维持下去,这样的断定,乃是东方智慧的教训。 在人类还没有将他的活剧在这个行星上顽尽之前,它(我们的文明)的种种劳力,还不能就此湮没无闻,它已经复活了已往;——它已经复兴了古人的语言;——它已经从大自然那里劫取了许多无价的秘密;——它已经解剖了各个日球,克复了空间与时间;——它已经勉强看不见的成功了看得见的;——它已经在“大无穷”的面幕以外,将所有的面幕都撕去了;——它已经建设了千百种知识的系统;——它已经将近代人的头脑扩张到中古人头脑的容量以外;它已经开发了人类个性的最高贵形式,虽然它也开发了最可恶的形式;——它已经发展了人类所知道最精细的同情心和最高尚的情绪,虽然它也发展了别个时代所不能有的种种自私与痛苦。在理智上,它已经长大到各星球的高度以外去了。无论如何,它将来的关系,比了古时希腊文明的关系还要重大得多,那是不能不相信的。 可是它每年只将一种机体的组织愈复杂,则它的变化而入于覆亡便也愈快,这样的定律,加以显明就是。力量愈增加在里面时常会发出对于每一个震动或创伤,——对于每一个变化的外力,——愈深切,愈清楚,愈精细而又繁复的感觉。世上任何遥远处水旱或饥荒的结果,供给货物的极小中心地的破坏,一个矿区的消乏,任何交通脉络的暂时小小停止,对于不论那一个实业的神经,加以轻轻压逼,都能够产生分崩离解,将痛苦的打击,输入那巨大结构的各部分去。那结构藉着里面相关的变化,来抗拒外面的压力,那样可惊的容量,也许就要有内部性格变化到完全不同的危险。的确的,我们的文明是在将个人逐渐的尽量发展着。可是这岂非现在将他发展着,就很像了人造的热和有色的光和化学的滋养料要在玻璃之下发展起一株植物么?这岂非要紧要将千万人,牵入那不能支持的特殊地位,——使少数人享受着无限的奢移,使多数人遭遇着钢铁和蒸汽的残暴奴役么?对于这些疑点,已经有答案了,社会的改变将要供给着反抗灾祸,恢复损失的方法。至少总有一个时期,社会改造总会作些奇事出来的,这并不单是一种希望而已。不过关于我们将来的最后问题,似乎还没有什么可以想到的社会变化,能充分的解决它,——便是一种绝对完全的共产主义成立了,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些较高等民族的命运似乎都赖着他们在大自然掌握中的真正价值。对于“我们不是较高等的民族么?”这个问句,我们可以用力的回答说“是的”;可是非这样的肯定,却还不能回答那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我们是生存的最适者么?” 生存的条件在什么地方?是在对于不论什么环境或每一种环境,都能自适的容量中;是在对付意外之事的临时能力中,是在应付和战胜天然势力的固有强力中。的确不在使我们对于自己发明的人为环境,或对于自己制造的规则势力,所有的一些适应能力中,——不过只在生活的简单强力中,现在,就在这简单的生活强力上,我们这些所谓较高等的民族,正是远大不及那些远东民族。虽然西方的体力和脑力超出了东方人,他们却只能浪费着这种完全不同的优点,以为支持。因为东方人已证明他吃一些米饭,便能研究而又学会我们的科学结果,并且就藉着那简单的食物,便能学习了去制造去利用我们那最繁杂的种种发明。可是西方人呢,要是没有二十个东方人的生活费用给他,他就连活都活不下去。在我们的高等性质中,便有我们在命运上软弱的秘密潜伏着。我们体质的机器,在种族竞争,人口压逼,可以预料得到的,那个将来的时代中,为了要去运用的,所付的燃料代价,实在太贵了。 逆风雨前行 少女撑着伞在风雨之中艰难前行。 在人类出现之前,也许在以后,有许多巨大奇妙的动物种族,现在已是消灭了,也都住在这个行星上的。他们的消灭,并非由于种种天然仇敌的攻击;有许多似乎都不过为了他们身体上极大的消耗,那时地球的赠品,不得已的少了起来,他们就只好奄然以尽。情形是相同的,西方民族将要灭亡了,——为了他们生活上的耗费。他们一朝达到了他们的顶点,或者就要不再存留在这个世界上了,——为更适于生存的人民挤去了。 正如我们对于弱小民族仅仅的“放纵他们的生活”——将他们幸福所需的各种东西,差不多不必用什么自知的努力垄断了,吸收了,——他们都消灭了,到了最后,我们也要被那些能够“收缩我们的生活”,将我们生活的必需品也垄断的民族,大自然援助的民族,所消灭了。这些民族,当然要接受我们智慧的衣钵,采用我们格外有用的发明,继续我们最好的实业,——或者竟能使我们科学中和艺术中最有价值去维持的事物,垂之永久。可是他们对于我们的消亡,不见得会有什么懊恼罢,正和我们看了那凶猛兽(Dinotherium)或鱼龙(Ichthyosaurus)的不再留存,漠不关心一样。 [book_title]第三章 远东的将来 引言 这篇文章,先读给第五高等学校的学生听,后来又登载在校刊《寮南会》(?)杂志(第二十八期,一八九四年六月)里。本文结论之处说,日本将来的伟大,全在“九州魂”的保存,——简单善良的喜庆,和放僻邪侈的厌恶,——凡我少年,都应该铭刻在心。 “因为他们请求,我在星期六作了一会‘远东的将来’的演讲,我想学生们就要将它刊印出来了。我从来没有从松江将我印就的演讲录寄给你过,——它们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你一定要觉得平淡无奇的。然而倘使印了出来。我总要寄一份给你,因为这也可以算是西洋人侵入的一些哲学的历史。”〔录自一八九四年一月三日与张伯伦的一封信中〕 日俄争霸中国 1904年,日本挑起日俄战争,同年8月10日,日本联合舰队在黄海海战中向俄国舰队射击。日本于第二年获胜,在军国主义道路上又迈出了重要一步。 为了现在而想到将来,对于文明是重要的。在一个文明的国里,最普通的工人便这样做。倘然他是一个有脑筋的人,他不论能赚多少钱,等到一赚到,他不会都去消耗完,却总要贮蓄着一大部分,以为将来的不时之需。这是最普通的一种先见。政治家的先见,就要较为高等些。当他反对或提议一种法律时,他就要想到,——“这法律在我死后一百年,将要有些什么结果呢?”可是哲学家的先见,却还要遥远些。他要问:“现在的状况,在从此以后的一千年中,将要有些什么结果呢?”而且他所想到的,并不单是一个国家,却是全体人类。 日本武士 1868年,日本通过明治维新逐渐强大起来后,明治政府确定了日本“与万国对峙”的目标,将原来适用对象仅为武士的武士道扩大为适用于全体日本国民。武士道被纳入近代军国主义轨道,成为军国主义重要的精神支柱,也成为军国主义侵略的主要精神工具。 要对你们讲说东方的将来,我愿意照着西方哲学家的立点来讲说,——因此,不单是关乎日本,或者单是远东,却是关乎全人类的。 我必须开始就说,远东的将来一部分是藉着远东的活动,——虽然并不完全是。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就是将来远东要发生的最大变动,将要为了西方的影响而造成。这影响是侵略的。不过它是不可免的。过几代它都不能停止。在我们想到将来的东方之前,我们可以看看现在的西方。 在这个世纪中,关于西方工业文明的进步,最显著的事实,便是西方各国的扩大。一八〇一年,英国,或者还是说大百列颠全部,所有的人口是16,345,646。一八九一年,那人口是37,888,153。倘使我们再追溯得远些,当然那数目更加还要可惊。伊利沙伯时代,英格兰和威尔斯的人口是5,600,517;维多利亚时代则为29,001,018(一八九一年)。不过一八九一年的数目,是不包括加拿大,合众国,南美洲,澳洲,纽西兰,和南非洲许多英国人在内的,——不必再提另外五六十个地方了。吉本(Gibbon)著作他的历史时,德国的人口大约是22,000,000。现在则为49,500,000。法国的人口本来大约是20,000,000:一八九一年则为38,343,192。意大利的人口本来只有一千万:现在已超过30,000,000了。西班牙的人口大约是8,000,000;现在是17,500,000。俄罗斯(这里只指着欧洲的俄罗斯)的人口本来只有1200万;现在是8100万,波兰和芬兰还不算在内;若将俄罗斯的征服地一并算在内,人口就格外多了,——10300万以上。简单的说来,七十年中——自一七一九年以后——欧洲的人口加增了一倍;而在我们自己这个世纪中,增加之数,尤为可惊,已不是倍数所能代表了。此外,读者更须记得欧洲各民族还给与北美洲差不多七千万人口呢,——最近殖民于澳洲,纽西兰,南非洲和世界各处的还不算在内。单单在英国统治之下的——就是在现在的英国女皇之下的,——差不多就有344,000,000百姓。 现在西方民族这样非常的扩大,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在古罗马帝国时代,人口的总数并没有超出110,000,000;而休谟(Hume)和吉本还都想,古欧洲在奥古斯都(Augustus)时代的人口比了他们自己时代的欧洲人口,要超出些。可是现在的欧洲人口却三倍大了,而最大的增加还是在最近的时代中的,——还没有超出一百年。什么原故呢?有些什么意义呢? 的确,一部分的原故是为了工业的和科学的进步,一部分是为了维护生命,保持健康的改良方法。可是不论是农业的改革,卫生的发见,科学或工业的发明,都不能单独的来完全解释它。罗马帝国时代,欧洲的人口大约比了地土所能供养的还要多些。现在的人口已是三倍大了,而地土上的产物却的确没有增加到三倍多。照事实说来,现在的西方已不能养活它自己了。它人口的增加,不过为了它已有向外界取得供养的方法,它的生命是人为的,——不是严格的自然的。大约只有俄国,——(或者还有斯干的那维亚Scandinavia,虽然我还有些怀疑)——能够产生够足伊自己人口的食物。欧洲的大部分,是由俄国和差不多世界各国所喂养着的。北美洲、印度、澳洲、爪哇、加拿大、南美洲、中国、日本、波斯,——地球各处都送食物到欧洲去。伦敦人民,不论那一天没有别国的帮助,便都不能活命。英国觉得,因战争而失殖民地,或因竞争而失商业,极大的恐惧便是饿死的恐惧。甚至在那但尼逊(Lord Tennyson)的短歌“舰队”(The Fleet)中,也竟毫不迟疑的用了那“饿死”的清楚字眼: 母子五人 明治初年,一位母亲带着自己的四个孩子。 当所有的人都饿着要死的时候, 野蛮的暴徒们千万只的脚, 要将你从你的地方踢出去。 的确,倘使欧洲从别的国里得食的工具都忽然夺去了,结果便是千万人的死亡。 这样的食物供给如何维持呢?藉着商业,藉着极快的汽船,藉着迅速的交通。人口继续的增加着:更快的船只继续的建造着,新的商业开始了,新的殖民地获得了。为了伊的需要,伊,西方,不得不勉强着各国来帮助伊的生活。伊的工业文明早就达到全世界了;它的压力,现在中国和日本的海岸边正在感觉着。 稻谷脱粒 明治中期,以水稻种植为主的日本还是手工脱粒,全家出动在院子里工作。 西方的人口既是增加着,它就要用移民的方法来救济伊自己。可是移民的速度,总来不及逃出那结果的来到。那结果便是竞争的增加,意思就是生活上增加困难,因此可以知道真正的进步,同时是西方的力量和西方的软弱。人类的进步是为了他们不能不进步,——不是因为他们喜欢斗争的和劳力的痛苦。在人类可以不用劳力便能生活的国里,是完全没有什么进步的。科学上,技术上,工业上所有那些奇妙的发明,——环境世界的电报,——数不清的铁道,——对于机器的完成而需要的算学的应用,——对于万千种新发见所需要的化学的应用,——都不过是生活需要的结果,就是要寻些吃的东西的结果。在各种进步的方式之下,主动的力量不过是饥饿。这便是永久的定律。这不过是为了生活的需要,所以西方民族都在用力将他们自己散布到全世界。他们很快的散布着,因为在这现在的世纪中,他们发见了散布很快的方法。要是在别个世纪中,他们只有在家中饿着等死。 日本的原住民——爱努人 爱努族是居住在库页岛和北海道的原住民,但是从十三世纪起他们就不断受到和人势力的压迫,人口数量不断减少。 他们在他们的道途上,遇到各种天然的阻碍。他们不能住到热带去,因为那气候要弄死他们。可是许多他们可以住的国家,都已经给他们消灭人口过。土著的民族都在他们面前失去了,——美洲失去了印第安人,太平洋群岛中失去了毛里人(Maori)——塔斯马尼亚(Tasmania)失去了塔斯马尼亚人,澳洲失去了黑的澳洲人,——甚至新墨西哥和得克萨斯(Texas)他失去了杂种的西班牙人。当然,印度还抗拒着:西方不能移民于印度;那气候总保护着伊的黑色民族。 爱努族男子 明治维新后,爱努人居住地被改名为“北海道”,强行正式纳入日本的行政范围内。政府不但没收爱努人的土地,还将这些土地分给新迁入的日本移民,这就是1873年北海道开拓团拍下的爱努族男子。 可是当工业主义到了远东,——中国,——的时候,它要再向前去的进步,就只一些和天然阻碍不同的事情所反对着了。反对它的是一种西方本来没有疑惑过的觉悟。要制服中国,差不多是不可能的,——即使能够,也须费下太大的代价。要逼中国适用着西方的仪节和风俗和信仰,将中国破碎开来,就格外的不可能。中国是一个实体,太大了,太坚固了。不能加以破裂或加以重行铸造。中国是抗拒着的。这很清楚,西方对于中国的希望,只有商业。商业是有了,或者说是强取到了;可是西方的商人却觉得他们是在和他们同等的敌手交易着。即使是中国人的商业,也不能从中国人的手里取过来。它还是依然如故在那里。它将永远常存在那里。过了不久,西方才发见中国人在商业上不是敌手,还是长辈,——更是很危险的敌手,——便是在财政合作的最高等事业上,也是如此。 倘使要问中国人为什么从前没有什么危险,那不过是为了他们常住家中的原故。可是自从西方逼迫中国开放了伊的口岸之后,中国人就开始往别国去了。他们开始移住在南北美洲的太平洋沿岸。他们流入了西印度群岛。他们移到了澳洲和爪哇。他们建设起了星加坡的殖民地——英国最宝贵的东方属地之一。他们恐吓着要充满东方。聪明人都开始说,要是由中国长是闭关自守着,事情恐怕要好得多呢。 美国是第一个发慌的国。在加利福尼亚(California),大家都知道谁也不能和中国人竞争。他们吸收了商业,他们垄断了买卖,他们将劳力的竞争者逐出了市场。有着革命,骚动,谋杀等事。 怡和洋行旧照 十九世纪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加深了对中国的经济侵略。图为由英国商人创办的怡和洋行。 渐渐的,全部的西方诸州却怕起来了。两年之前,通过了一种停止中国移民的法律。美国人很明白,在商业和工业上,他们都不能和中国人竞争。 澳洲也做了同样的事。大家都知道,倘使不防止中国人的移居澳洲,英国人就不能住在那里。澳洲用着排斥中国移民的法律,保护了伊自己。 在爪哇,荷兰侨民的恐慌是另一途的。他们攻击中国人,杀死了五千多人。现在中国人是可以住在爪哇了;不过要遵守几种法律,——至于爪哇民族,结果是在慢慢的消灭了。因为中国人能在任何的气候中活着,能在任何的工业竞争中占胜利。爪哇的气候是不适宜于欧洲人的;所以荷兰人肯应许中国人住在那里。 中国人怎样能和西方竞争呢;一部分是藉着他们的悟性,可是大部分是藉着他们非常的节俭。他们习惯的生活,比了西方人至少要便宜十倍,这种在经济方面的优点,不论什么雄厚的资本,都不能战胜它。就是以工人而论,他们非但能用了他们的手,做尽西方工人的任何工作,他们还能用一半以下的费用做成同样的事。 大力士 为登山者服务的行李搬运工人,他们肩上扛的重物在现代是不能想象的重量,但是在那个时代交通工具达不到的地方只能依靠人力。 那么倘使中国人,在他们的竞争中,也用了西方的工业机器,和西方的科学智识,将要发生些什么事情呢?这也许要成为西方人一件极严重的大事。说不定西方人的商业就此被逐出了东方。说不定还有更重要的意义。西方的人口在那里两倍和三倍和四倍的增加着,西方的扩张在那里继续着,而东方差不多还是寸步未移。可是,当西方要想压逼到它门上的时候,一种不会倦乏,非常巨大的动力,就此发作了。原来东方也开始扩张了。倘使它采用了西方的机器,来帮助它的扩张,——那么西方就要遇着它五十年以前从来没有梦想到的危险了。 西方还算是很幸运的,中国只慢慢的活动着。伊还没有充分采用西方各国的机器和工业方法。伊自己只在准备着战争。经了俄国的威吓,伊在英国得了一个朋友。英国应许帮助中国反抗俄国。中国应许帮助英国反抗俄国,防御印度,以为报酬。英国的军官都在将西方的军事技术教给中国。中国的兵工厂已是在制造着最佳的来复枪。中国已能集合一百二十万的兵了;这些兵有了西方军队那样的武装和训练,就没有那一个强国敢攻击中国了。不过这是十分一定的,中国迟早总要采用着西方的科学和工业。那就要成为最大的危险了。因为各民族的将来,不是用战争来决定的。而是用工业的和科学的竞争来决定的。 然而商业的悟性并不是那最高的。那最高的却是那科学的悟性。在这方面,中国还没有显出过什么能力的证明来。可是另一个东方民族却已显出过了,——日本。日本已经证明伊自己,能够在理智进步的最高部份上和西方竞争。我不想日本人能成为和中国人一样的商人。可是他们在另外的方面,却是一种更高的民族。我不愿意别人想我,是在故意说几句好话以博好感;我说日本已证明伊自己,能够在最高的理智研究方面,和西方竞争,我的意思却不是说日本现在的理智程度,已和英国的或法国的理智程度一般高。这是不对的。不过是说日本科学家,在德国,在美洲,和海外各地所得到的成功,已足够证明那最高能力的存在。它也许还是大量的潜伏着——未发展的;不过它的发展,只是时间问题。而时间也不会长久的。因此,中国和日本——代表着远东,已同时显出他们自己,在商业上,和在民族的理智战争上,能够和西方竞争了。 不过能力问题,还不是我拘拘乎定要讨论的所在;——需要问题也是一样的重要。中国和日本,都必须和西方竞争着,才可以防御伊们自己,将来的结果是什么呢? 工业的扩张,两方面都必须继续着;而东西两方面的人口,也都必须增加着。世界所能维持的人口只不过几万万——大约在二三十万万之间;斗争必须一直继续着。人口的密度愈增加,将来的斗争就必是想要占有全世界的斗争。那时较弱的民族就必须让步了。怎样让步呢?就是在地球上消灭了。谁让步,——远西还是远东呢? 这是一个经济的问题。经济可以来作答复。 当两个民族间发生了斗争,所有的悟性是偏在一方面的时候;当然,悟性占了胜利——破坏了或者排斥了那无知的民族。当两个势均力敌的民族间发生了斗争,结果也许是一种联合。可是当两个民族,在悟性上是相等的,在忍耐力上和经济量上却有极大差别的时候,那么那更能忍耐更经济的民族就必得胜。例如当中国工人能够作了英国工人相同的工作,而又能过着五倍以上便宜生活,那时候,英国工人就要失业了。因此,任何民族,不论怎样的有天才,在生活的竞争上,终必为那有同等悟性而又能过极简单生活的民族所赶出——直捷的说,赶出这世界。 做饭 三个女子在简陋的厨房内准备饭菜。 设想你要买一部机器——一部蒸汽机器。给你看的是两部蒸汽机器,——每部却有相等的马力。不过这一部所烧的煤,要比了那一部多两倍。要去运用它,就要费上两倍的钱。你将买那一部机器呢?不消说,是那烧煤较少的一部了。 人身毕竟也是一部机器;——燃烧它的材料是食物。我们已经知道,所有的进步都是被食物问题引起的。生活的困难,——找寻食物的困难,——是种种努力的原动力。这样,西方人的身体可以比作一部有一定力量的机器;东方人的身体比作另一部。倘使你设想它们能作同量的工作,——它们相关的价值,就必用它们所费的燃料来判定。现在,一个英国人至少要有七个或八个东方人的食物,才能维持生活。推论的结果是什么呢? 但是这不过是一种随便的形容。较高等的西方民族中,任何人的生活费用至少比了远东民族的任何人,要多四五倍,——只以绝对需要品而论。倘使我们不单指着需要品,而兼指着事实的论起来,——西方的生活费用就要大上二十倍,三十倍,甚至五十倍——我们按着这样的生活程度,来想想西方国家看。没有一个西方民族,能在千万个远东人民所能生活的条件之下生活的。他们也许要饿死了。他们的需要并非单是现代习惯的结果。它们是种族的需要。正和你不能将米来喂鹰鹯,将草来喂豺狼一样,你不能用东方的食物来养活西方人。 食物是主重的条件。不过它远不是唯一的条件。不同的民族要求不同的舒适,——不同的地位。西方民族于贵重的滋养料以外,还要求贵重的舒适。他们时常要求它们;他们要求着所说的“大生活”。历史家告诉我们,自从中世纪以来,欧洲贫民的地位已是改递了多少。这是真实的。可是即使是在中世纪,欧洲人总还不能过东方的生活。理由也并非单是体质方面;这也是心理方面。将西方人心理的幸福上所需要的若干事情取消了,他们就要憔悴可怜起来。人口要减少,而努力也差不多要停止了。 在自然的历史中,你已经研究过消灭了的兽类。曾经有好些奇妙的兽类,在这个星球上生活过,强得来不怕任何敌人,——也不怕什么冷热,或干旱来消灭它们。这是的确的,其中有些就不过为了它们生活的耗费,就此消灭了。地球不能支持它们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因此单以人身而论,人就免不掉畜类的命运。只因为生活费用太高了,民族就要消灭了。 因此在将来西方和东方的竞争中,在他们习惯上最忍耐,最经济,最简单的民族就必得胜。费用大的民族,结果就要完全消灭。大自然是一个大经济家。伊是不会作错事的。生存的最适者,就是最能和伊相处,最能满足于微小的人物。这也就是宇宙的定律。 晚餐 日本人的生活非常简单朴实,晚饭的餐桌就是地板,几乎一天所有的生活都在地板上进行。 现在在英国,每一个少年人的教育费,大约是在一万六千至两万元之间,——以日本金钱来计算。我不必多告诉你,在日本还不必费到一半的钱,就可以得到同样的教育。就在这教育一个问题上,东方便是西方的一个严重竞争者。 最后,我敢发表我确实的信心,日本的贫乏,便是伊的力量。在将来,富足就是软弱的根源。倘使你不喜欢“贫乏”这个名词,你总记得欧洲最贫乏的国家是俄国;也总记得俄国的强盛,竟会使德国和奥国和意大利联合了来防御它,以保护伊们自己,也总记得全世界都怕着伊罢。伊的贫乏,并不会在伊愿意时,阻止伊召集六百万的骑兵。因此,在将来,为什么日本的贫乏会使伊不能召集至少三百万的精兵来防卫伊自己,那当然也是绝无理由的了。 我也相信,将来的事情是偏于远东的——并不偏于远西。至少我相信这样,如果以中国而论。至于日本的情形,我想却有些危险,——就是放弃那古旧的、简单的、健康的、自然的、节俭的、诚实的生活方法的危险。我想日本能保全伊的简单多少长久,便能强盛多少长久。我想倘使伊采用了外来的奢侈思想,伊就要软弱。远东的圣贤,——孔子与孟子与佛教的创造者。——对于舍弃奢侈,和满足普通的舒适和心理的快乐,以求真力量真快乐的这种种重要,都曾教训过。他们的思想,也就是今日西方思想家的思想。 好了,为了告诉你这些事情,——不单代表着我自己的思想,并且代表着那些比我更聪明更好的人的思想,——我就想到了所说的“九州精神”。我听说,仪节的简单和生活的朴实,都是古时熊本的美德。倘使这是真正如此的,那么我要结论的说,日本将来的伟大,要倚赖着九州或熊本精神的保存,——对于简单善良的喜爱,和放僻邪侈的厌恶。 [book_title]第四章 一个守旧者 引言 本文是以当时一个特出的少年人,来证明由封建变成新日本时,在民族的心智进化上的研究。在文中所写的少年人的生活里,读者大概可以觉得他和那些新日本的先锋,例如吉田松荫,福泽谕吉,新岛襄,和马场辰猪这许多人的生活有些关系的地方。 日本古精神,随地得显现, 即至日落处,依然不更变。 一 他是生在内地一个城市里的,那地方是一个食禄三十万石的“大名”(诸侯)坐镇之地,从来没有外国人到过。他父亲是一个高等的武士,他父亲的“屋敷”(邸舍)就在那环绕堡城的外郭里面。那是一个广大的邸舍;在它的后面和左右,都是美丽的花园,其中有一个设立着那军神的小小神龛。四十年之前,这样的家庭很是不少。以美术家的眼光看来,那些少数遗留的家庭,就好像是仙宫,他们的花园,就好像佛教极乐国的梦影。 可是在那些日子,武士的子孙是都须受严刻的训练的;我现在要描写的那一位,所以也没有工夫可以闲荡。受抚爱的时代,对于他正是短得可怜。甚至在他着长裤——那时代的大仪节——之前,他已经尽量脱离了温柔的影响,学习着克制童心的自然冲动。虽然他在家里,和伊母亲在一处的时候,他可以照着自己的愿意尽量的爱他的母亲,倘使他一朝和他母亲一同走出去了,他的小朋友们也许就要取笑的问他,“你还吃奶么?”这样的事情是不大会有的。所有懒怠的娱乐,都为他所受的教训严刻的约束着;除了在生病的时候,是不准他有什么舒服的。差不多从他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起,就有人教训他,本份是人生的先导,自制是行为的要务,痛苦和死亡则在自私的意义上是无结果的事情。 幕府末期的少年武士 武士的子孙从小都要受到严格的训练,言行举止都要符合武士道精神。 这种斯巴达(Spartan)教训还有更为严肃的一方面呢,它叫人在少年时,除了家庭里面为人看不见的亲密以外,务必保持着冷酷的态度,永不可放松。教儿童们看惯流血之事。带他们去看杀人:叫他们不要动什么情感;回来之后,为了要驱除他们秘密的恐怖,又给他们吃许多用酸梅汁和着的血色的米饭。还有许多格外困难的事情,也要叫一个极年轻的儿童干,——例如半夜里独自到杀人场去将人头带回来,作为勇敢的证明。因为在一个武士看来,对于死人的恐怖,和对于活人的恐怖是一样可鄙的。武士的儿童必须无所畏惧。在这些试验中,所要求的行为都是完全的不动情;任何骄傲行动都看作任何卑怯表示,一样的十分可鄙。 剑术比斗 柔术和剑术是武士训练中重要的科目,许多人从小就开始进行这种练习。 他和别的儿童一样,长起来的时候,他只好在那些预备作攻战杀伐的武士生活中,以身体的操练,作为他的消遣,——射箭和骑马,角斗和比剑。同伴都很喜欢他;不过这些人都比他要年长些,是侍从们的儿子,选来帮他作军事的练习的。他们的责任是教他怎样的游泳,怎样的划船,怎样的发达少年的筋肉。他每天大部份的光阴,都消磨在训练身体和诵读中国经书这两件事上。他的食物,虽然很丰富,却很甘美;他的衣服,除了大仪节的时候,都很轻而粗;他不能用火来单只取暖自己。冬天早晨读书的时候,倘使他的手冷得不能握笔写字了,就有人命令他将手放入冰水中,以恢复血液循环,倘使他的脚被霜冻得麻木了,就有人叫他到雪中去奔跑取暖。更残酷的,是他在军人阶级的什么特别礼节时所受的训练;早早就有人使他知道,在他腰带里的小剑,既不是装饰品,也不是玩物。有人指导他,怎样用这剑,怎样在按着军人规条时,毅然决然的舍弃自己的性命。(曾有一次,一个亲王向一个只有七岁的武士之子问说,“那个的确是你父亲的首级么?”那孩子立刻便明白了所处的地位。那刚刚斩下来的首级,并不是他父亲的:那位藩王是受欺了,可是还须欺他到底。所以那孩子,先向那首级行了郑重的悲哀的敬礼,然后突地就切腹而死。在这血淋淋的孝心表现之前,亲王所有的疑团,都涣然冰释了;那位亡命的父亲就此得以从容的逃去;这孩子的纪念,到现在还在日本的戏剧和诗歌中,承受着尊敬。) 武士与随从 随从向主人行礼,随从宣布向主人效忠之后就会忠贞不二。 在宗教的事情上,武士儿童的训练也是特殊的。有人教他敬拜古时诸神和祖宗们的灵魂;他承受着完善的中国伦理教训;他也学习着若干佛教的哲学和信仰。不过也有人教他,天堂的希望,和地狱的恐怖,都是为无知识的人说法的;又教他,高等的人应该受自己行为的影响,为正义而爱正义,并以本份的承认为宇宙的定律。 渐渐的,儿童时代成熟入于少年时代了,他的行为也少受着监督了。他已可以渐渐按着自己的判断,格外的自由起来,——不过要完全知道,错误是不可以忘记的;严重的冒犯是永不可以完全宽恕的;应受的谴责比死还要可怕。在另一方面,也有因保护他而须反对的少数道德上的危险。那时许多省份的堡城里,职业的罪恶事情是严格的不准的;因此甚至在著名的浪漫故事和戏剧中,显出些不道德的人生,一个少年武士也不能多知道什么。有人教他对于缠绵宛转,或者热情如火的普通文学作品,都当作儿女的读物,不足一顾;至于公共的戏院,对于他们这一阶级,也是受禁止的。(武士的侄女,至少在几个省份中,是可以到公共戏院去的。男子便不能够,——去了便失仪了。不过在武士的家庭中,或者在他邸舍的范围之内,若干特别的私家表演也是有的。演员都是江湖班。我认得好几个很漂亮的老绅士,在他们的毕生中,从来没有到过公共戏院,谁也请不动他们去看一回戏。他们还遵守着他们武士教育的旧规律。)因此,就在那老日本的乡村干净生活中,一个少年武士,就可以长成得非常纯洁,非常诚挚了。 那少年武士遵行着这些条件,就此长成了,——不畏惧,有礼节,自制,藐视娱乐,准备在不论何时,为了爱,为了忠义,或为了尊严,舍弃他的性命。可是当他虽然已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战士了,当全国为黑舰队震惊的时候,他数年中还不过是个儿童的样儿。 二 家光禁止日本人私自出国,犯者处死的政策,使全国人民二百年来不知一些外间的世界。四海之外,还有多少大国,他们绝对不明白。荷兰人在长崎早就有殖民区域了,也不能使日本略为知晓一些伊的真正地位,——为十九世纪西方世界所威吓着的十六世纪东方封建时代。另一世界的种种奇情异事,在日本人的耳朵里听起来,竟好似骗孩子的童话,又好似古代神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