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两种微笑的女人
[book_author]莫里斯·勒布朗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3676
[book_dec]是安托尼娜,还是克拉拉?同样的金发,同样的碧眼,却有两种不同的微笑,一会儿是纯情少女的笑容,一会儿是风尘女子的神秘面纱。她到底是谁?化名为拉乌尔的亚森·鲁宾遇到了新问题。不管怎样,他总不愿与年轻漂亮的姑娘交之失臂,亚森·鲁宾一次次把姑娘从警察和歹徒的双重追捕下救出来,为此不惜卷入凶杀案,置身于与以警察戈尔热为对立面的冲突中……
[book_img]Z_9201.jpg
[book_title]前言
如同英国人都知道福尔摩斯一样,所有的法国人都知道亚森-鲁宾。他那足智多谋、沉着冷静、倜傥不羁、乐于冒险、愚弄权贵、扶助弱小的形象和行为,曾使几代读者为之倾倒。勒勃朗也因此成为法国当代最著名的大众文学作家。
莫里斯-勒勃朗于1864年生于法国鲁昂市一个造船厂主家庭。幼时曾险遭不测。当地只有四岁时,家里房屋失火。他福大命大,刚被救出,房屋就倒塌了。
勒勃朗后来从事写作,主要得益于福楼拜和莫泊桑两位文学大师的教导。福楼拜是他的舅父,通过他,勒勃朗结识了许多作家:埃德蒙-德-龚古尔、左拉、莫泊桑和米尔博,还有他自己的姐丈,诗人马戴林克。在他们的鼓励下,年轻的勒勃朗决定离开鲁昂的工厂,到巴黎姐姐处安身,一边学习法律,一边尝试写作,终于成了《吉尔-布拉》和《费加罗报》等报刊的专栏记者,并发表了《一个妇女》、《死亡的作品》、《阿梅尔和克洛德》等小说。名家们对他的作品颇为赞赏。莱翁-勃劳伊说“他有莫泊桑的风格”,而于勒-列那则说“他继承了福楼拜的家风”。
勒勃朗的首次成功实在出自一个偶然的机会。1907年,大出版商比埃尔-拉斐德策划推出一本名为《我通晓一切》的杂志,约他撰稿。要求他每月写一篇短篇侦探小说,主人公应是法国式的福尔摩斯。于是,《亚森-鲁宾》问世了。
亚森-鲁宾一面世,就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我通晓一切》杂志销路见好。勒勃朗不但每月准时交出一篇,而且于第二年收集成册。此后,作者欲罢不能,几乎全身心地投入亚森-鲁宾故事的创作。到1934年为止,出书近30部,其中著名的有:《侠盗亚森-鲁宾》、《813》、《水晶瓶塞》、《三十日棺材岛之谜》、《八次奇遇》、《金三角》、《巴内特侦探事务所》、《神秘的居所》、《两种微笑的女人》、《神探维克多》等等,堪称卷帙浩繁。故事也被频频地搬上银幕,改编为电影的有八部之多。
批评家们认为亚森-鲁宾和福尔摩斯有很大的不同。福尔摩斯是正统人物,一位私家侦探,处处维护社会秩序。亚森-鲁宾则是个窃贼,站在剥削阶级社会的对立面,劫富济贫,更像侠盗罗宾汉——20世纪法国现代社会的罗宾汉。亚森-鲁宾也当侦探,但他的破案方法和福尔摩斯迥然不同:他靠的不是收集指纹、烟蒂和脚印,而是细致的调查和严密的推理。
人们喜爱亚森-鲁宾这个人物,固然因为他智慧出众、敢于冒险。他胆大心细、乐观、诙谐。他经常身处险境、绝境,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却,每次都是逢凶化吉,柳暗花明又一村。人们喜爱他更因为他敢于藐视权贵、惩治丑恶、嘲笑庸才、匡扶正义。他除暴安良,取的不是绿林好汉的做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以绅士的面目出现,专取不义之财。他从来不杀人,也从来不使刀枪。他最厉害的武器是他的智慧。他并不一本正经,而是轻松愉快、玩世不恭,像是贵族中的无政府主义者。对警察他是既捉弄、又帮助。在帮助警察破案的过程中,把追回的赃物——原本就是不义之财——收进自己的腰包。他拿了人家的财宝,人家只得哑巴吃黄连,因为贪污犯家中失窃是不敢报案的。
亚森-鲁宾的故事里边不乏年轻姑娘,和他产生爱慕之情。他对这些姑娘真心诚意,但因各种原因最后未成眷属。这样的姑娘,每篇小说中最多只有一个,是作者心目中美丽和善良的化身。所以,众多姑娘,实际上是同一个形象,读者不会谴责他对爱情不专一。
如同福尔摩斯的名气比柯南道尔响一样,亚森-鲁宾的名气也远远地盖过了莫里斯-勒勃朗。继福尔摩斯之后,欧美文坛出现过不、少类似模式的侦探,同样,批评家们认为莱斯里-夏特里、琼-布鲁斯、艾勒里-奎因和安托尼-毛顿等形象无不受到亚森-鲁宾直接或间接的启示。
近年来,中国银幕上出现了一个中国式的侠盗,名叫鲁平,专和军阀、鬼子作对。可见亚森-鲁宾对中国公众也有很大的影响。这次我们翻译七部作品,以使公众对法国大众文学、对亚森-鲁宾这个传奇式的人物有更多的了解。
李棣华
1996年盛暑于上海
[book_title]1.奇怪的伤口
惨剧发生在沃尔尼克老城堡的废墟堆中。
事情是这样的:德儒韦勒先生和夫人在奥弗涅他们宽大的沃尔尼克城堡里接待了客人,并和客人们去维希参加了女歌唱家伊丽莎白-奥尔楠举办的一场音乐会。第二天,8月13日,女歌唱家又应邀来到沃尔尼克城堡吃午饭。女歌唱家的前夫是银行家奥尔楠,德儒韦勒夫人早在她离婚前就认识她了。
午饭的气氛很欢乐,城堡主人待客十分亲切,每位客人都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视。一共八位客人兴趣盎然地在斗智:三对年轻夫妇、一位退休将军,还有让-代尔勒蒙侯爵。这是一位颇具魅力的贵族,他40来岁。举止高雅,任何女人见了他都不会无动于衷。
但是,客人们都把取悦别人、赞美别人的努力倾注在伊丽莎白-奥尔楠身上。她在场时,几乎没有一句话不是为了使她微笑或是引起她注目而说的。而她既不想恭维别人也不想表现自己,她只说很少几句话。她长得很美,美丽的容貌可以代替她的一切。面对着她,人们只注意到蓝色的双眸、性感的双唇、光彩照人的肤色、轮廓秀美的脸庞。即使是在歌剧院里,尽管她有着一副热情奔放的嗓子并具有抒情歌唱家的天赋,但她首先征服听众的还是她的美貌。
她总是穿着剪裁简单的连衣裙,这样人们也就不会分心去注意这些衣服是否漂亮,因为人们只想到她身材优美,举止大方,以及丰满白皙的双肩。在她的胸前佩戴着闪闪发光的精美项链,这些项链由于缀着红宝石、绿宝石和钻石而光彩夺目。如有人因为这些项链而恭维她,她就会脸带微笑地制止这种赞美而说:“这是假首饰……但我承认它们仿制得很逼真。”
“我还以为……”有人说。
她肯定地说:“我也是……大家都上当了……”
午饭后,代尔勒蒙侯爵成功地把伊丽莎白-奥尔楠带到一旁,和她单独交谈。她饶有趣味地听他说话,脸上浮现着沉思的神情。
其他宾客都簇拥在女主人身旁,显然侯爵避开他们和女歌唱家密谈使女主人深感不快。
“他是白费时间,”女主人喃喃自语,“我认识伊丽莎白已有多年,爱上她的人都是没有希望的。她只是一尊对爱情冷漠的美丽塑像。得啦,我的先生,你可以干你的傻事,玩弄你的绝妙花招……但都是没有用的。”
为了避开阳光,他们全都坐在城堡的平台上,脚下是狭长的、呈凹形的花园。在阳光下,花园的线条(绿色的草坪、铺了黄沙的小径以及修剪过的紫杉花坛)都变长了。尽头是老城堡(塔楼、主塔和小教堂)残留下来的废墟所堆积成的一些小丘,在月桂树、黄杨和拘骨叶冬青丛生的地方有几条路蜿蜒通向小丘。
这地方给人一种庄重而有力度的感觉,由于在这小山丘的另一侧是陡峭而毫无攀附的崖壁,景致更具有特色。在人们视线的背面:垂直而下的峭壁由一条沟壑环绕着,沟深达50米,喧闹、湍急的水流在沟里轰鸣而过。
“多美妙的背景!”伊丽莎白-奥尔楠说,“想想我们画在纸板上的布景:会摇动的墙,剪出来的树……要能在这里演出那真太好了。”
“伊丽莎白,谁会阻止你在这里演唱呢?”德儒韦勒夫人说。
“歌声在这空旷的地方会消失的。”
“您的嗓子不会。”让-代尔勒蒙表示异议,“这将会更美!让我们一饱耳福吧……”
她微笑了。她寻找借口推托。“不,不,”她说,“我将会很可笑……我会显得很脆弱!……”
但她的拒绝变得无力了,侯爵牵着她的手尽力想把她带走。“来吧……我给您带路……来吧……这会使我们多么快乐!
她还在犹豫,然后才决定:“好吧,陪我走到废墟跟前吧。
于是,她以在歌剧院惯常的、富有节奏感的步姿,慢慢地经过花园走了。她走过草坪,上了五级石阶,来到了与城堡平台相对的一个平台。接着她出现在更窄的台阶上,边上有栏杆,上面交错地放置了天竺葵盆景和古老的石雕花瓶。左边是一条桃叶珊瑚林荫道。她拐了弯,身后跟着侯爵,随后消失在一排小灌木丛后面。
过了一会儿,大家看见只有她单独一个人在攀登陡峭的石阶,而让-代尔勒蒙则从凹形花园往回走来。最后,她在更高处,在一个有着三个毁坏的小教堂哥特式拱桥的土台上重新出现,而背景是隔开空间的常春藤屏障。
她停了下来,站在一座小丘上。当她伸开双臂时,她看上去异乎寻常地高大。而当她开始歌唱时,她的嗓音充满了这由蓝天作盖、由树叶和花岗岩构成的宽阔的舞台。
德儒韦勒夫妇以及他们的客人听着、看着,神情都很紧张。当我们内心知道这记忆将永不会忘记时,就会有这种感觉。城堡里的人员,以及围墙外边的农人,还有邻近村庄的十来个农民都待在门口和树丛的各个角落,每个人也都感受到了当时这种不寻常的气氛。
伊丽莎白-奥尔楠唱的内容大家了解不多,歌声低沉、宽广,甚至有时十分悲壮。但生气勃勃、充满希望的音符高亢人云霄,在苍穹中传得很远。但突然……倒下了。
……
回想起来,这一切是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进行的,并且没有任何人为的理由能使她中断唱歌。
如果说观众有不同的感觉,但所有的人有一点是一致的:他们证实,事情的发生就像一颗炸弹爆炸,人们既没有猜想到也没能预料到(在众多证人的证词中一再提到这样的话)。
意外事故发生了,富有魅力的嗓音突然中断了。露天唱歌的活生生的塑像在她站立的废墟底座上摇晃了,一下子倒了下去。没有一声叫喊,没有做一个害怕的手势,也没有一个保护自己或是表示忧伤的动作。人们立即坚信既没有搏斗也没有临终的征兆,而是死神突然降临到她的身上。
当大家来到上台上时,伊丽莎白-奥尔楠面如土色,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脑溢血吗?突发性心脏病吗?都不是。血从她裸露的肩上和胸口上3日归地流出。
大家看到了鲜红的血流满一地。同时有人发现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惊恐地叫道:“项链不见了!”
调查毫无结果,并且很快就结束了。进行调查的法官和警察们一开始就碰了壁,他们尽了一切努力都枉费心机。他们无能为力。
凶杀是无可争议的,但人们肯定没有找到凶手,也没有找到凶器和弹丸。没有人否定这是凶杀案。在42名目睹者中有五人肯定地说在什么地方曾看见一缕亮光,而这五人所说亮光的位置和方向却不一致。其余37人则什么也没看见。有三人认为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而另39人说什么也没听到。
在死者左肩上、脖子下有一处由巨大的子弹所造成的伤口。凶手必须躲在一个比女歌唱家站立处更高的废墟堆里开枪,子弹应深深穿人她的肌肤造成内部损伤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
有人认为引起大量出血的伤口也许是由榔头或棍棒这样的工具砸伤的。但是谁使用了榔头或棍棒呢?这样的动作怎么会没被发现呢?
几名仆人守在底层一些窗户前,眼睛没离开过歌唱家以及她唱歌时站立的土台。当她摔倒时,他们看着她的身体。当她躺在地上时,他们看着她的尸体,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奇迹能使袭击者逃脱呢?无疑,所有这些人定能看见一个人的来去影踪,他能往花坛那边逃跑吗?废墟的背后是陡峭的悬崖,事实上:无法从那里越过或下去……
或许凶手躺在常春藤下面或躲在某个洞里?人们为此搜索了两个星期。人们从巴黎请来了年轻、有抱负的侦探戈尔热雷,他曾在多次办案中成功地显露了才华。但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调查未果,案件就此结案了。
德儒韦勒先生和夫人被这一惨剧吓坏了,很快就离开了沃尔尼克城堡,并明确宣布将永不再回来,准备出售城堡连同城堡内的一切家具陈设。
半年以后,有人买下了城堡。人们不知道买主是谁。公证人奥迪加先生在绝密的情况下为这桩买卖进行了安排。
城堡里所有的仆人、农场工人和园林工人都被辞退了。只有在拱门的大塔楼上住了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看守城堡,他从前是个宪兵,名叫勒巴尔唐,与他一起居住的还有他的妻子。
村里的人想让老人开口说话,但他们的好奇心没有得逞。他守口如瓶。人们发现,最多一年一次,在不同的时候有位先生晚上坐着汽车来到这里,在城堡过一夜,第二天夜里又离开了。可能这就是房子的主人,是来与勒巴尔唐交谈的。但无法确定。在这方面,大家都了解不到更多的情况。
11年以后,勒巴尔唐去世了。
他的妻子单独一人住在塔楼上。她像她丈夫一样不善言谈,也从来不讲有关城堡的事。但在那里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呢?
又过了四年时间。
[book_title]2.金发女郎克拉拉
在圣拉扎尔火车站车站大厅里,旅客分成出发的和到来的两股人流,形成汹涌的漩涡,又迅速地流向各个门口和各个通道。一些圆形的指示牌告诉人们火车到达的地点。车站职员正在检票。
有两个男人,在人流中散步,脸上挂着心不在焉的神情,他们显然不属于这群狂热而匆忙的人们。两人中,一个长得粗壮、结实,脸不大讨人喜欢,表情生硬;另一个则长得单薄、瘦长。两人都戴着圆顶礼帽,蓄着小胡子。
他们走到一个圆形牌上什么也没标明的出口处附近、有四名职员等在那里。两人中的瘦子走到他们跟前,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15点47分的火车什么时候到达?”
一名职员以嘲讽的口气回答:“15点47分到。”
那位胖胖的先生耸了耸肩膀,好像为同伴的愚蠢感到惋惜,然后由他来发问:“这个出口是等从利齐厄来的火车吗?”
“就是368次车,”职员回答他,“再过10分钟到达。”
两个散步者走了开去,靠在一根柱子上等待着。
“这真麻烦,”那个胖胖的先生说,“我没看见从警察局派来的那个家伙。”
“这么说您需要他?”
“当然!如果他不把传票带来,我们怎么对这个女游客采取行动?”
“可能他也在找我们?也可能他不认识我们?”
“傻瓜!就算他不认识你,弗拉芒,这是很自然的……但是,我,探长戈尔热雷,自从沃尔尼克城堡案件发生以来,总是坚持不懈地工作,谁不知道?”
那个名叫弗拉芒的恼火了,含沙射影地说:“那是个老案子了,15年了!”
“那么圣奥诺雷街的撬窃案呢?还有抓住大个子保尔呢?难道说这些是十字军东征时代的事吗?两个月还不到的时间呀!”
“您逮住他了,逮住了……尽管如此,大个子保尔还是跑掉了。”
“可我把圈套安排得如此巧妙,人家需要的还是我呀!你看,执勤命令还不是指名道姓地指定了我呀?”
他从皮夹内抽出一张纸,打开后他们两人一起看了起来。
巴黎警察局6月4日
执勤命令
(紧急)
大个子保尔的情妇,系金发女郎克拉拉,在368次火车上被人发现,将在15点47分从利齐厄来到这里。立即派遣探长戈尔热雷去执行任务。在火车到达以前,传票将在圣拉扎尔车站转交给他。
该女人的体貌特征:头发金黄色、鬈曲,发式为中间分开、紧贴两鬓。眼睛蓝色。年龄在20至25岁之间。漂亮,衣着简洁,体态优雅。
“你看,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因为大个子保尔的事总是由我过问的,所以他女朋友的事也交给我来办。
“你认识她吗?”
“不太熟。但在我抓住大个子保尔的那个房间里,曾在捣毁房门时见到过她。只是那天我运气不好,我用皮带捆大个子保尔,她越窗逃走了。当我跑去追她时,大个子保尔又逃跑了。”
“这么说您是单枪匹马一个人?”
“我们有三个人。但一开始大个子保尔就把那两个人杀死了。”
“真是个残暴的家伙!”
“尽管如此,我曾经抓住过他!”
“如果是我,我决不会放走他。”
“如果处在我的位置,老兄,你就会和那两个人一样被杀死了。因为你是个有名的傻瓜。”
这是决定性的理由。对探长戈尔热雷来说,他的下属全都是笨蛋,而他自己的吹嘘则是正确无误的。
弗拉芒好像服贴了,说:“我承认您走运过。开始是沃尔尼克惨剧,今天,是您和大个子保尔以及克拉拉的事……您知道在您的成绩中还缺少点什么吗?”
“缺什么?”
“抓住亚森-鲁宾。”
“我有两次差一点就逮住他了。”戈尔热雷低声抱怨道,“而第三次将不会这样。对于沃尔尼克惨剧,我总是注意着……就像我注意大个子保尔一样。至于金发女郎克拉拉……”
他抓住了同事的手臂:“注意!火车到了……”
“我们还没拿到传票!……”
戈尔热雷用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没有人向他走来。但是在那边,在一条铁路线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辆巨大的机车头。列车沿着月台渐渐变长了,然后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了,人流一下子塞满了过道。
在出口处,如潮水般涌来的旅客在检票员的努力下变成长长的队伍,按规定的路线出站。戈尔热雷阻止弗拉芒向前走去,因为没用,这是唯一的一个出口,人群是不会分散开的,每个人都要经过他们这里。但是怎么可能看到一个体貌特征描写得如此清楚的女人呢?
事实上她很快就出现了,两名侦探立即就坚信了这点。
“是的,是她,”戈尔热雷喃喃地说,“我认出她了。”
她的脸蛋确实长得漂亮,脸上半是微笑、半是惊慌的神情。长长的、波浪形的金黄色头发梳向两边,碧蓝色的眼睛很迷人,雪白的牙齿随着那张好像一直准备要笑的嘴忽隐忽现。
她穿了一件灰色连衣裙,衣领是白色的,这使她像一个小女寄宿生。她态度很谨慎,似乎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她提了一只体积不大的行李箱和一只手提包,这两件东西都简朴而整洁。
“小姐,您的车票?”
“我的车票?”
这真叫她为难。她的票子?她把票子放在哪儿啦?放在衣袋里?放在手提包里?还是在行李箱里?她让人们等待着,这些人对她的尴尬感到开心,她却感到惊恐和不安。她放下行李箱,打开手提包,最后找到了用别针别在她一只衣袖袖饰下面的火车票。
于是,在双排人墙中开出一条路,她走过去了。
“见鬼!”戈尔热雷嘟哝着,“没有传票,否则可以逮捕她了!”
“还是先逮捕她吧。”
“不,我们跟踪她。不能出差错,嗯?我们紧跟着她。”
要跟踪一个已经从他手指间溜走过一次的年轻而狡黠的女人,戈尔热雷是要过分小心的。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后面,观察到克拉拉的神态有点犹豫(假装的或是自然的),她尽量像一个第一次走进车站大厅的人那样走着。她也不向任何人打听出口处,而是没目的地随便走着。戈尔热雷悄悄地说:“真该死!”
“怎么了?”
“我就不信,她走不出火车站!她犹犹豫豫的样子,说明她警惕到有人会跟踪她。”
“实际上,*弗拉芒说,“她好像知道自已被人追捕。人倒是很可爱……多么和蔼可亲!……”
“的确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女人。大个子保尔发疯似地爱上她。瞧,她找到楼梯了……我们赶紧跟上。”
她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外面。在罗马宫前,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戈尔热雷加快了步伐,他见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信封,把上面的地址告诉司机。尽管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他还是听见了:“把我送到伏尔泰堤岸63号。
于是她上了车。戈尔热雷也拦了一辆车,但就在此时,他等待已久的巴黎警察局密使走上前来。
“雷诺,是你吗?”戈尔热雷说道,“你把传票带来了?”
“在这里。”这名警察回答说。雷诺把警察局委托他转达的补充说明向戈尔热雷交待了一下。
当探长脱出身来,他发觉他叫的那辆出租车已开远了,而克拉拉的那辆车又在广场的一角拐了弯。
他又延误了三四分钟,但这没什么关系,他知道地址。
“司机,”他对开来的一辆汽车上的司机说,“把我们送到伏尔泰堤岸63号去。
早在这两个便衣警察靠在支柱旁等待368次列车到来时,就有个人在他们身旁转来转去。是一个有了一定年纪的男人,脸庞瘦削,长着浓毛,皮肤晒得很黑,穿了一件很长的、补过的暗绿色大衣。这个男人没有被警察们发现,在戈尔热雷向司机说地址时,他成功地溜到出租车旁。
他也跳上了一辆出租车,用命令的口气说:“去伏尔泰堤岸63号?
[book_title]3.中二楼里的先生
伏尔泰堤岸63号耸立在塞纳河边,是一幢式样独特的公寓,有着高大的窗户和陈旧的灰色墙面。差不多整个底层和中二楼的四分之三,都被一名古董商和一名书商的商店所占据。二楼与三楼是代尔勒蒙侯爵豪华、宽敞的套房。侯爵家一个多世纪来就拥有了这份不动产。从前他家很富有,现在由于投机失败而有些拮据,因此,他从中二楼里留出一个由四间房间组成的单独小套间,由他的秘书负责担保,租给一个名叫拉乌尔的房客。差不多一个月以来,这个叫拉乌尔的房客很少在这里过夜,只在每天下午来一两个小时。他的小套间位于看门人的房间上面、侯爵秘书房间的下面。进门是一间昏暗的前厅,前厅通向客厅;右边是一间房间,左边是浴室。
这天下午,客厅里空无一人。有限的几件家具似乎是随便放在一起的,毫无亲切感,好像是野营扎寨的样子。
在看得见塞纳河美丽景色的两扇窗户中间,放置了一张靠背对着房门的安乐椅,带软垫的椅背高而宽大。安乐椅右边是一张独脚小圆桌,上面有一只样子像瓶酒箱的小匣子。
靠墙立着一只外壳狭窄的大钟,它敲响了四下。过了两分钟,然后,就像在戏院里宣布开幕的三击掌一样,头顶天花板上有规律地响起了三下敲击声。又响了三下。接着,在瓶酒箱这边响起了像电话铃声一样的急促响声,但这声音显得谨慎、压抑。
一片寂静。
但是一切又重新开始。三下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喑哑的铃声。这次铃声没有停止,而是继续从瓶酒箱里迸发出来。
“见鬼!”客厅里有人被吵醒,以嘶哑的嗓音低声埋怨。
一只手臂从宽大安乐椅背的右边慢慢地伸了出来,伸向独脚小圆桌上的小匣子,揭开了匣盖,取出放在里面的电话听筒。听筒被拿到了椅背的另~边,这位看不见的先生懒散地躺在安乐椅里,用比较清晰的声音咕哝道:“是的,是我,拉乌尔……你不能让我睡觉吗,库尔维尔?让你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保持联系真是愚蠢的念头。你没什么事要对我说吧,见鬼!我要睡了。
他把听筒挂上。但鞋跟声和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没办法。于是,在中二楼的拉乌尔先生和代尔勒蒙侯爵的秘书库尔维尔先生之间有了一段悄悄的对话。
“说吧……说吧……侯爵在家吗?”
“是的,而且瓦勒泰克斯先生刚刚离开他。”
“瓦勒泰克斯!又是瓦勒泰克斯!这个人很明显是为了和我们一样的目的而来的,这更使我讨厌他。这个目的他是熟悉的,而我们不知道。隔着门你是否听到什么消息?”
“什么也没听到。”
“你从来都听不到消息。那么,你为什么来打扰我呢?让我睡吧!我只在5点钟有个约会,要与漂亮的奥尔嘉一起喝茶。”
他把放电话机的匣盖盖上。但通话显然把他完全弄醒了,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没有离开安乐椅凹陷的座位。蓝莹莹的烟圈从椅背上方袅袅升起。座钟显示的时间为4点10分。
突然,从前厅那里传来电铃声,同时在两扇窗的中间,墙壁上的一块护墙板移动了起来,这显然是由铃声操纵的某种机械作用所致。决如一面小镜子长度的长方形显示屏出现了,像电影屏幕一样,显示屏上映出一张动人的脸庞。那是个年轻姑娘,她有着中间分开头路的长波浪金发。
拉乌尔先生跳了起来,低声说道:“啊!多漂亮的姑娘!”
他看了她一会儿,肯定自己从没见过她。他操纵了一干弹簧机构,把护墙板恢复原位。然而,他瞧了一下另一面镜子。从镜子里,他看到的是一个35岁左右的、讨人喜欢的男士形象:身材健美,仪表优雅,衣着无可挑剔。这样的男士接待任何一个漂亮姑娘都是有利的。
他向前厅奔去。
金发女郎等在楼梯平台上,手上拿着一只信封,一只行李箱放在靠近她身旁的地毯上。
“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代尔勒蒙侯爵住在这里吗?”
拉乌尔先生明白她把楼层搞错了。当姑娘向前厅走了二三步时,他拿起了行李箱厚颜地回答:“小姐,就是我本人。”
“啊!人家对我说侯爵是个上了岁数的人……”
“我是他儿子。”拉乌尔先生肯定地说。
“但他没有儿子呀……”
“没有?这么说吧,我不是他的儿子,尽管我没有荣幸认识侯爵,但我与他是很好的。”
他灵巧地让她进来,重新关上了门。
她表示反对:“但是,先生,我必须离开这里……我把楼层给弄错了。”
“是的……歇口气吧……楼梯陡得像峭壁……”
他的神情欢悦,举止无拘无束,她不禁微笑了,一面试图走出客厅。
就在这时,门厅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在两窗之间的屏幕又重新出现了发亮,显露出一张阴郁的脸,蓄有浓密的小胡子。
“呸!警察!”拉乌尔先生叫了起来,随即把屏幕关上,“这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姑娘对出现这张脸感到惊讶,她心里很不安。
“先生,我请求您让我走吧!
“这是探长戈尔热雷!一个坏蛋!……他的脸我是熟悉的……不应让他看见您。”
“他看见我,这完全无所谓,先生……我要走了。”
“小姐,绝对不行,我不愿您牵连进来……”
“我不会牵连进来。”
“会的,噢,请您过来,到我房间里来。不肯?……那么……”
脑子里涌现起一个使他开心的念头,他笑了起来,便殷勤地向姑娘伸出了手,请她坐在宽大的安乐椅上。“小姐,请不要动,在这里您可以避开所有的目光,并且再过三分钟,您就将自由了。如您不愿把我的房间作为避难所,您总可以接受一只安乐椅吧?”
她勉强地同意了。因为在他快乐和乖孩子般的神情中搀和着威严。他轻巧地跳了一下,好像是为了表示他的高兴。
他去开门。
探长戈尔热雷一步就跨了进来,后面跟着弗拉芒。他立刻以粗暴的口气叫道:“这里有位女一大,女看门人看见她进来,听见她按门铃。”
拉乌尔先生温和地阻止他向前,并且非常有礼貌地对他说:“我能知道您是……”
“刑警处的探长戈尔热雷。”
“戈尔热雷!”拉乌尔先生叫喊起来,“著名的戈尔热雷!他差一点逮住了亚森-鲁宾!”
“总有一天会逮住他的。”探长趾高气扬地说,“但今天是为另一件事,或者说是为了另一个猎物。有个女士上楼来了,在哪里?”
“一个金发女郎吗?”拉乌尔说,“很漂亮的?呵,她漂亮极了……最甜蜜的微笑,最清新的脸……”
“她在这里吗?”
“她从这里出去了。三分钟还不到,她接了门铃,并问我是否是住在伏尔泰大街63号的弗罗赞先生,我告诉她弄错了,并告诉她怎么去伏尔泰大街。她马上就离开了。”
“真倒霉!飞尔热雷低声抱怨道,机械地朝四下张望,往背对门的转椅瞥了一眼,并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各扇门。
“我要打开房门吗?”拉乌尔建议道。
“不必了。我们会在别的地方找到她的。”
“这个令人赞叹的金发女人是坏人?”
“刚才在圣拉扎尔车站,我差一点就抓住她了……这下,她逃跑两次了。”戈尔热雷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冲对方扬了一下,又放进口袋。
“我觉得她很端庄,很讨人喜欢。”
戈尔热雷做了一个表示异议的动作,说:“我对您说,这是个可恶的女人。您知道她是谁吗?很有名,大个子保尔的情妇。”
“噢?著名强盗的情妇?大个子保尔还是个撬窃犯,也许还是杀人凶手?”
“就像他的情妇、这个狡猾的金发女郎克拉拉一样,我总会逮住他的。”
“不可能!金发美女!她就是那个报纸上议论的、被追捕了六个星期的克拉拉……”
“就是她。而您明白,抓住她是有价值的。那么,先生,她找的是伏尔泰大街63号的弗罗赞先生吗?”
“完全正确。这是她告诉我的。瞩
拉乌尔先生领他走出去,并且非常友好、尊重地说:“祝您好运!”同时向扶梯栏杆俯下身去,“您成功的话,也把鲁宾先生给抓起来,这人也是坏蛋,一伙的。”
当他走回客厅时,姑娘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小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来了这些在火车站等我的人!我被人告发了!”
“那么,您真的是大个子保尔的情妇、金发女郎克拉拉?”
她耸了耸肩,说:“我甚至不知道大个子保尔是谁。”
“您不读报纸的吗?”
“很少看报。”
“您的名字叫金发女郎克拉拉吗?”
“我不知道这个人,我叫安托尼娜。”
“既然这样,您又害怕什么呢?”
“没什么。但是有人要抓我,他们要……”
她不说话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激动得有点稚气。她说:“我刚从外省来到这里,因此一碰到麻烦事,就失去冷静。先生,再见吧!”
“您就那么急吗?等一会儿吧,我有好多话要对您说!您的微笑多么令人神魂颠倒……”
“我没什么要听的,先生,再见!”
“怎么!我刚刚救了您,而……”
“您救了我吗?”
“天哪!监狱……重罪法庭……断头台。这可是值得一提的。您在代尔勒蒙侯爵那里呆多久?”
“也许半个小时……”
“都好,我在过道上等您。我们该在这里像好伙伴那样一起喝杯茶。”
“在这里喝茶!哦!先生,您利用了我的错误……请别客气。”
她抬起头看他,眼神是真诚的,使他感到自己的提议是不合适的,也就不坚持了。“小姐,不管您是否愿意,机遇使我们两人相遇,我会有机会帮助您的。有的相逢,注定会有重逢,许多次重逢……
他停在楼梯平台上,看着她上了楼。她回过身来对他招手表示亲切的致意。他想:“是的,她挺可爱。但她到侯爵那里去干什么呢?她的秘密是什么?她是大个子保尔的情妇?2她与大个子保尔有牵连,可能的……但,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只有警察会编出这样的谎言!
他还想到戈尔热雷在伏尔泰大街63号碰了壁后还会回到这里来,有可能再碰到姑娘。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这件事发生。
但是当他回到套房时,突然他拍着自己的脑门嘀咕道:“见鬼!我忘了……”
于是他奔向那台与市里联系的、没有遮盖的电话机。“旺多姆零零,零零!喂!……小姐,赶紧。喂!这是贝尔维兹女式服装店……王后是在这里吗?(焦急不安)。我问您王后陛下是否在这里……她正在试穿衣服吗?好吧,告诉她拉乌尔先生给她打电话……”他等着,并神经质地拍打着电话机。电话线的另一端有人来接了。他叫道:“奥尔嘉,是你吗?我是拉乌尔。嗯?什么?你停止了试衣服?你现在半裸着身体?那好,对那些撞见你的人真是太好了,漂亮的奥尔嘉。你有一副中欧最美丽的肩膀。但奥尔嘉,我请你,发‘r’音不要这样卷舌!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好吧,告诉你,我不能来喝茶了……不,亲亲亲爱的,安静点。我这里没有女人,这是商业应酬……喏,你不讲道理了……哦,我亲爱的宝贝……噢,今天晚上吃晚饭……我来找你好吗?……同意了……我亲亲亲爱的奥尔嘉……”
他挂上电话,迅速守候在他那扇打开了一道缝的房门后面。
[book_title]4.二搂的先生
代尔勒蒙侯爵正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他的工作室是一间堆满了书籍的宽敞房间。这些书他看得很少,只是喜爱它们的精美装帧。
自从沃尔尼克城堡发生了可怕的惨剧以来,代尔勒蒙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脸上刻满了皱纹。15年过去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没遇到过不幸的、风度翩翩的代尔勒蒙。虽然他的高贵神态还在,腰板还是挺直的,但他从前那张讨人喜欢的脸现在变得严肃了,有时甚至是忧心忡忡的。那些在他圈子里的人都认为他有钱财上的烦恼,但对情况又并不了解,因为代尔勒蒙很少向人倾吐隐情。
有人按门铃。他聆听着。随身男仆敲了门进来对他说有位年轻女子要求见他。
“很抱歉,”他说,“我没有时间。”
仆人走了出去,然后又回来了。“这个女人坚持要见您,侯爵先生。她说她从利齐厄来,是泰雷兹夫人的女儿,带来了她母亲的一封信。”
侯爵犹豫了片刻。他竭力回忆,自言自语:“泰雷兹,泰雷兹……”然后,他迅速地回答,“让她进来。”接着他站起身来,伸出双手高兴地去迎接这位姑娘。
“小姐,欢迎您。我当然没有忘记您的母亲……但是,天呀!您多么像她呀!同样的头发,同样的羞怯,特别是同样的微笑,那是她最讨人喜欢的地方!……那么,是您母亲派您来的吗?”
“妈妈五年前就去世了,先生。她给您写了一封信,我答应她,在我需要援助时才把这封信给您送来……”
她说话时态度庄重,快乐的面容因忧郁而黯淡了。她把信递给了侯爵,他打开信,瞥了一眼,双手不由地一阵颤抖,便走到一边去,读了起来。
如果您能为她做点什么,请您就做吧……看在我们过去的份上。我们过去的交往,她是知道的。她以为您过去只是一个朋友。我请求您不要对她讲明真情。安托尼娜像我过去一样,是很有自尊心的。她只向您要求,给她一个谋生的办法。感谢您——
泰雷兹
侯爵默不作声。他想起来了,那次在法国中部的一个水城中的美妙奇遇,当时泰雷兹在一个英国人家庭里当教师。对代尔勒蒙来说,这不过是他许多短暂爱情故事中的一则。那时,他那自私和轻率的性格使他没去关心和了解一下她,而泰雷兹是无保留地、绝对信任地把自己交给了他。他记忆中保存下来的,只是几个小时模糊的往事。对泰雷兹来说,与他的相遇也许是占据她一生的重要事件。在突然而没有任何解释的中断关系后,他是否给她留下了痛苦、留下了破碎的生活?
他从来不知道这一切。她也从没给他写过信。他非常激动,走近姑娘,问她道:“安托尼娜,您多大了?”
“23岁。”
他克制住自己,心想:日期是吻合的。他放低了声音,重复说:“23岁。”
为了不重新陷于缄默,同时也为了转移姑娘的疑点,他说:“安托尼娜,我曾是您母亲的朋友,而朋友,知己……”
“先生,我请求您了,我们不谈这个问题。”
“您母亲对那段时间是否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我母亲对此什么也没说。”
“好吧。但是还有句话要问:她的生活不会太艰苦吧?”
她坚定地回答:“先生,她曾很幸福,并且给了我所有的快乐。今天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与收养我的人相处不下去了。”
“您把这一切全讲给我听,我的孩子。但今天最要紧的是关于您的将来。您想干什么呢?”
“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您会干些什么?”
“什么都会,也可以说什么都不会。”
“这太多也太少。您愿意做我的秘书吗?”
“您有一名秘书吗?”
“是的,但我对他不信任。他在门外偷听我说话,并且乱翻我的文件。您来取代他的位置。”
“我不想取代任何人的位置。”
“哎哟,这可难了!”代尔勒蒙笑着说。
他们相伴而坐,谈了好一会儿。他的神情是专注的、亲热的,而她是放松的、无忧无虑的,但有时显得很谨慎,这使侯爵感到有些困惑,不大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最后,他从姑娘那里了解到,她不急,让他有时间更好地熟悉她,有时间考虑。但他明天必须坐车离开这里去作一次商务旅行,然后将在国外呆上20来天。她同意陪他坐车作这次旅行。
她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她打算去住的地址,那是巴黎一家庭式膳宿公寓。他们说好,第二天早上他去找她。
在门口,他吻了她的手。库尔维尔好像是偶然地正好走过。侯爵简单地说道:“回头见,我的孩子。您还会来看我的,是吗?”
她重新拿起自己的小行李箱,下楼去了。她好像很高兴,步履轻盈,差一点就要放声歌唱。
但是,随后发生的事使她晕头转向了。在楼层的最后几级台阶(楼梯间光线很昏暗),她听见在中二楼门外有争吵的声音,有几句话传到了她的耳中。
“先生,您是在捉弄我……伏尔泰大街63号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探长先生!伏尔泰大街存在的,是吗?”
“另外,我想知道我来这里时我口袋里的那张重要纸张是怎么回事?”
“一张逮捕证吗?逮捕克拉拉?”
姑娘听出是戈尔热雷探长的声音,她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她发出了一声叫喊,并继续往前走,而不是静悄悄地回到楼上去。探长听到了叫声,回过头来看见了姑娘,就想追过去抓她。
但是他被两只手抓住了,这双手还企图把他拖往门厅里去。他反抗着,对自己很有信心,因为他的身材和肌肉组织都强过这突如其来的对手。但他感到惊愕,不仅是因为不能从对方手里逃脱,而且不得不绝对地服从。他恼怒了,抗议道:“您,您不要干扰我执行公务!”
“但您必须跟我来!”拉乌尔先生大声说,“逮捕证在我这里,是您向我要的。”
“我不在乎这逮捕证。”
“可我必须把它还给您,您要过的。”
“可是,他妈的!这会儿那女孩子就逃走了!”
“您的同伴不是在那里吗?”
“他在街上,他这个人很笨!”
突然戈尔热雷被带到门厅里,并被关在紧闭的门后。他生气地跺着脚,嘴里嘟哝着难听的、骂娘的话。他猛敲房门,然后敲打门锁。但是那扇门纹丝不动,锁也安然无恙。这锁好像是特制的,任凭钥匙转来转去,绝不开启。
“探长先生,这是您的逮捕证。”拉乌尔先生说。
戈尔热雷正想去揪住对方的衣领,吼道:“您,您真有胆量!我第一次来访时,这逮捕证是放在我大衣口袋里的。”
“也许它掉下来了。”拉乌尔先生平静地说,“我在这里地上捡到的。”
“胡说!总之,您不能否认您以您的伏尔泰大街戏弄了我,而且您把我支到那里去时,那女孩就在这里。”
“是的,她就在这间房间里。”
“您说什么?”
“她就坐在这把安乐椅上,背对着您。”
“是真的吗?真的吗?”戈尔热雷在胸前交叉起双手,“那么,您是疯了吗?谁允许您这样做的?”
“是我的良心,”拉乌尔先生以温和的口气回答说,“喏,探长先生,您本人也是一个正直的人,您也许有妻子,有孩子……您会把这个漂亮的金发姑娘交出去,让人把她投入牢房?如果处在我的位置,您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您也会把我支到伏尔泰大街去走一走,您承认这点吧?”
戈尔热雷几乎气疯了,他吼道:“她就在这里!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就在这里!您可是做了一件卑劣的事,您这卑鄙小人。”
“如果您能证明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在这里,那么我是做了一件卑劣的事。但这需要证据。”
“既然您已承认……”
“我只对您私下里承认,否则……完啦。”
“我要以探长的身分去作证……”
“得了吧,没有人会有勇气宣布自己像一名小学生那样被人耍弄过。”
戈尔热雷突然不出声了。这个家伙是谁?他似乎以顶撞他为乐。他很想询问他的姓名和证件,但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不问为妙,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那么,您是大个子保尔情妇的一个朋友吗?”
“我?我们才认识三分钟。”
“那又怎么样?”
“不过我喜欢她。”
“这个理由充分吗?”
“相当充分。谁都不愿意有人纠缠他所喜欢的人。”
戈尔热雷握紧了拳头,准备朝拉乌尔先生挥去。拉乌尔快步走到前厅门前,一下子就转动了门锁,就好像这是一把世界上最好开的锁。
探长赶紧把帽子戴在头上,从这扇大开的门里走出去,挺起胸膛,紧绷着脸,就像一个善于等待、寻找报复时机的人。
五分钟后,拉乌尔从窗口看到戈尔热雷和他的同事慢慢地离去。这说明金发姑娘目前不会再有危险了。他轻轻地敲打几下天花板,然后把闻声而来的代尔勒蒙侯爵的秘书库尔维尔引进室内,并且立即抓住他问道:“你在楼上看见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了吗?”
“是的,先生,侯爵接待了她。”
“你听见他们谈话了吗?”
“是的。”
“你听见了什么?”
“没什么。”
“笨蛋!”
拉乌尔常常以戈尔热雷对弗拉芒用的这个词来称呼库尔维尔,但语气要弱一些,还含有一点儿同情。库尔维尔是位可敬的绅士,蓄有一口方正的白胡子,佩戴蝴蝶形白领结,总是穿着黑色礼服,神情好似一位外省官员或丧事主办人。他说起话来绝对地字正腔圆,措词有节制,语调有点儿夸张。
“侯爵先生和这位年轻女子交谈时,用了即使最灵敏的听觉也无法听到的嗓音。”
“老兄,”拉乌尔打断他说,“你使我恼火。你就回答我的问题,但不要说话。”
库尔维尔躬着身子站在那里,仿佛把一切无礼的对待都看作友好的表示。
“库尔维尔先生,”拉乌尔说,“我没有提醒别人我曾给过他们帮助的习惯。但是我可以说,凭着你一口令人敬仰的白胡子所给我的好印象,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我就把你和你年迈的父母亲从贫困中解救出来,然后提供给你一个在我身边的可靠职位。”
“先生,我对您感激不尽。”
“住嘴。我说话不是想让你回答,只是有话要说。我雇你做了各种工作,你该老老实实地承认,你都表现得绝顶愚蠢。我把你放到保护代尔勒蒙侯爵不让他受到威胁的岗位上,已有几个星期了,你的任务是去发现秘密的抽屉、收集有价值的文件、偷听对话,而你做到了什么呢?相反,侯爵已怀疑起你了。还有,你每次使用我们特殊的电话装置时,总选择我睡着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
“在这种情况下,您给我一个星期的解雇金得了。”库尔维尔可怜巴巴地说道。
“不,还没这打算。因为这事牵涉到一个我从没见过的、迷人的金发女孩。”
“先生,我能提醒您奥尔嘉王后陛下的存在吗?您与她……”
“我不把博罗斯蒂里的王后陛下放在心上,只在乎安托尼娜,也就是金发女郎克拉拉。这一切必须迅速地进行,我必须知道瓦勒泰克斯先生在搞什么鬼,侯爵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今天突然又来了一个所谓大个子保尔的情妇。”
“情妇?……”
“你用不着弄明白这个。”
“我宁愿不要知道。”
拉乌尔表情严峻地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亚森-鲁宾,那个人人知晓的撬窃犯。”
库尔维尔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也许他认为拉乌尔先生不应该向他泄露这一真情。即使这真情再严酷,也不会减少他对他的感激之情,或者说不会减低拉乌尔先生在他心里的威望。
拉乌尔继续说:咽此你知道,我这次投身于代尔勒蒙的事件之中……对内幕毫无了解,我只根据某些迹象行事。我通过我的情报部门获悉一个叫代尔勒蒙的先生破产了,他分批出售他在外省的城堡和地产,以及他收藏的一些珍贵书籍,这引起一些贵族的惊讶。事实上,根据我的调查,代尔勒蒙先生的外祖父热衷于旅行,是一名顽强的征服者,在印度拥有大量的产业及总督身分。多年前他带着百万富翁的名声回到法国,回国不久就去世了,财富留给了他的女儿,也就是现在这位侯爵的母亲。
“这些财富怎么样了呢?人们可能会认为代尔勒蒙把它们挥霍光了,尽管他的生活开支一直是非常合理的。但我偶然得到了一份资料,它似乎有另一种解释。这是一封看样子不是最近写的信,四分之三被撕去了,从一些次要的细节看来!信是侯爵署的名。上面写着:哦给您的任务显然还没完成。我外祖父的遗产总是找不到。我提醒您我们协议中的两个条款:绝对的谨慎和百分之十的报酬,最高是给您100万……但是,我希望贵社能迅速得到结果,可时间过去了……’
“在这封信上,没有日期,没有地址。这显然是给一家侦探社的,但是哪一家呢?我没有丧失宝贵的时间去寻找它,觉得与侯爵合作并把你安置在他身边更有效。”
库尔维尔冒失地说:“先生,您既然决定要进行这场合作,那么把这事跟他说了,并跟他说,以这百分之十为报酬,您是有把握来调查的,您不认为这样更有效吗?”
拉乌尔用眼光扫了他一下:“笨蛋!一项向侦探社许诺100万酬金的业务估计应该有2000或3000万的数量级。就这数目,我干?”
“但是,您的合作……”
“我的合作是要夺取全部。”
“但侯爵他?……”
“他将有百分之十。他单身,又没有孩子,这对他来说已是不抱希望的意外收获。只是我必须自己亲自来干。结论是:你什么时候把我领进侯爵的家?”
库尔维尔闭上双眼,显然心里在犹豫。过了片刻他回答道:“今天晚上侯爵去城里吃晚饭,要清晨一点钟才回家。”
“仆人们呢?”
“他们和我一样,住在上面一层。”
“把钥匙给我。”
库尔维尔又显出良心不安的样子。拉乌尔伸出了手,库尔维尔慢慢地掏出了钥匙。
“谢谢,”拉乌尔说,他恶魔似地以玩弄库尔维尔的迟疑为乐,“10点钟,你把我关在你的房间里。万一仆人们有什么动静,你就下来通知我。但这种可能不大会发生。明天见。”
库尔维尔走了。拉乌尔准备出门去和奥尔嘉共进晚餐。但他睡着了,一直到10点30分才醒来。他跳起来去打电话。
“喂,喂,特罗加代罗大饭店吗?请接陛下的套房……喂……谁在听电话?女打字员吗?……朱丽亚,是你吗?亲爱的,你好吗?请王后听电话……啊!怎么,你使我厌烦了……我把你安置在王后身边可不是为了表示不满……快点,去告诉她……(沉默了一会,拉乌尔重新说起话来。)喂,喂,是你吗,奥尔嘉?……亲爱的,约会延长了……不过我很高兴,事情解决了。不,我亲亲亲爱的,这不是我的错……我们星星星期五在一起吃中饭好吗?……我我我会来约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嗯?你知道你是最重要的……啊!我亲亲亲爱的奥尔嘉!……”
[book_title]5.撬窃
对夜间探险,亚森-鲁宾从没想到要有专门的行装,比如深灰色的服装。“我身上穿什么就穿什么去,”他说,“我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带武器,心情相当平静,就像去买包香烟。”
他至多做几套柔软体操,以便在现场悄无声息地跳上跳下,或是在黑暗中行走而不碰翻任何东西。
他吃了几块干点心,饮了一杯水,然后进入楼梯间。时间是11点15分。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一点动静。不可能碰到任何房客,他们都不在;也不会碰到任何仆人,他们都睡下了,并且有库尔维尔在楼上监视着他们。他因为有钥匙,走入室内时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通过走廊进入工作室,他打开了电灯。只有在足够的光线下才能很好地工作。
两扇窗中间的一面大镜子映出了向他走来的自己的形象。他向自己行礼,做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他具有能为自己一个人而不是为其他人演喜剧的荒诞性格。然后他坐了下来,向四下里瞧瞧。他不应像一个没头脑的人那样浪费时间:急躁地倒空一只只抽屉,或把整个书橱翻得乱七八糟。不,首先要观察一番,确定正确的比例,测量容积和计算体积。这样的家具一般不应有这样的线条。这样的扶手椅不会有这样的外表。库尔维尔会遗漏掉许多小的隐藏点,但对鲁宾来说,没有秘密可言。
这样专注地打量了10分钟,他径直走到书桌前,蹲下身来摸摸光滑的桌面,观察边上的铜护条。然后站了起来,开始做几个魔术师般的动作:打开一只抽屉,把它抽了出来,按按一边,推推另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舌头嗒嗒作响。
进行了一次启动,从里面突然现出第二只抽屉。
他嘴里又响起了喀喀声,心里想:“真没想到!我一动手就成功!……这个白胡子笨蛋在40天里什么也没发现,而我用40秒钟就够了。”
他是要找到安托尼娜转交给侯爵的那封信,但他立即发现这信并不在那里。
首先,发现在一只发黄的大信封里有十几张1000法郎的纸币。这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并不想从他的邻居、他的房东、一个法兰西古老贵族的代表那里偷走它们。他以厌恶的心情把信封推开了。
剩下的东西,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还有一些信件和照片。女人的信,女人的照片,显然是纪念品。对东西的主人来说,是被征服的男人的圣物,代表了他过去整个幸福和整个爱情的遗迹。不过该把每封信都读一遍,在信里也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但这是件费时间的工作,也许是无益的,另外还有所顾忌。因为他本人正坠入情网,为爱情所折磨,如果突然闯人这些女人的隐情和对爱情的吐露中去,会有些受不了。
但是。怎么能不看看这些照片呢?差不多有一百来张照片……某一天或某一年的艳遇……温情或是情欲的见证……所有这些女人都很漂亮,举止优雅,令人喜爱,一双双给人以期望的眼睛,姿态自然,脸上带着悲伤和忧虑的微笑。有姓名、日期、题词和对私情中某一插曲的暗示。贵妇人、演员、单纯的城市少女……她们从暗处涌现了出来,相互间并不认识,但由于是这个男人的共同纪念物而如此靠近。
拉乌尔没有全部细看。在抽屉最深处有一只很大的信封,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马上拿起这只信封,除去两层包纸,发现一张照片。拉乌尔眼前一亮:这个女人确实美丽绝伦、姿色超群。裸露的双肩丰满洁白。她的风度和摆头的姿势使人相信她懂得如何在公众面前站立,如何露脸。
“显然这是个演员。”拉乌尔得出结论说,眼睛仍看着照片。他把照片翻过来,想看看是否有题词或是名字。首先使他惊奇的是映入眼帘的、在照片纸板上横写的签名,字体很大:伊丽莎白-奥尔楠。名字下面写着:永远属于你,至死不渝。
伊丽莎白-奥尔楠!拉乌尔太熟悉她那个时代的上流社会和演员生活了,不会不知道这个大歌唱家的名字。如果说他回忆不起15年前发生的一场事故的确切细节,但他不会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是在她唱歌的露天花园中神秘地受伤死亡的。这么说,伊丽莎白-奥尔楠也是侯爵的情妇。侯爵把她的照片与其他人的分开保存,表明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在两张包纸中间,另外还有一只开启的小信封。拉乌尔仔细看了内容,惊讶之余明白了一切。里面有三样东西:一绺环形鬈发;一封10行字的信,信内她第一次向侯爵吐露了爱慕之情,并向他提出了第一次约会;还有另外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这个名字使拉乌尔惊讶万分;伊丽莎白-瓦勒泰克斯。
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瓦勒泰克斯肯定是伊丽莎白在和银行家奥尔楠结婚以前的姓。上面的日期更说明了这一点。
“因此,”拉乌尔想道,“那个经常来找侯爵的瓦勒泰克斯可能是伊丽莎白-奥尔楠的一个亲戚,侄子或是堂表兄弟,这样瓦勒泰克斯找代尔勒蒙就有了理由,他可能向他骗取钱财,而侯爵没有勇气拒绝他。不过他是否还有其他动机?他追逐的目的是否与自己所摸索着追逐的目的一样呢?太神秘了!”
他重新开始调查工作,拿起其他照片。但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响声。
他侧耳聆听:是一种轻轻的吱嘎声,也只有拉乌尔才能听见。它好像来自楼梯方向的大门。有人把钥匙插人门锁,钥匙转动了一下,门被轻轻地推开。几乎不能被察觉的脚步擦过连着工作室的走廊地板。
有人向工作室走来了。
拉乌尔在五秒钟内重新放好抽屉,关掉电灯。然后他藏身在一架四扇相连的涂漆屏风后面。
对他来说,这样的惊慌是一种快乐。首先是冒险的快乐,其次这是一次新的机会,希望能无意中得到一些对他有用的东西。
门上的把手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门被慢慢地推开了,而没有任何响声。一束亮度很弱的手电筒光照了进来。
拉乌尔透过屏风的一道缝隙看见有一个人影走近来。他感觉到,更确切地说他能确定这是一个女人,身材苗条,穿了一条紧身的裙子,没戴帽子。
这个女子停下脚步,头向左右转动,显然是在找方向。她径直走向书桌,并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认定后,就把手电筒放在桌面上。
“毫无疑问,”拉乌尔想道,“她是知道这个藏物处的。”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她的脸一直处在阴暗处。她绕过书桌,弯下身子,抽出中间的抽屉,就像他刚才所做的那样,然后抽出里面的那只抽屉。于是,她像拉乌尔那样开始翻看照片。
她找到了什么东西,据他判断,这是一张13×18中等尺寸的照片。她长时间地看着这张照片,然后把照片纸板翻过来,读了上面的题词,并且叹了口气。
拉乌尔决心要利用她了。他趁她全神贯注之际,走近电灯开关,看着她弯着的身影,一下子把灯打开了。然后,他奔向这个吓得叫起来并要逃走的女人。
“美人,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抓住她的手臂,然后,不管她的反抗,突然地把她的脸转了过来。
“安托尼娜!”他惊奇地喃喃自语,认出了下午这个并非自愿的来访者。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个事实:安托尼娜,这个质朴而有着一双纯真眼睛的外省小姑娘征服了他。这会儿,她站在他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的肌肉紧张。而这不曾预料到的结局使他慌乱得傻笑起来。
“这就是您今天下午走访侯爵的原因-!您来寻找……今天晚上……”
她好像没有明白过来,只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偷……我没有动钞票……”
“我也没动……但我们到这里来总不至于是为了向圣母玛利亚作祈祷的吧。”
他抓紧了她的手臂,她一边挣脱,一边呜咽道:“您是谁?我不认识您……”
他放声大笑。“怎么!今天您问过我是谁,记性多不好!而我对您、漂亮的安托尼娜,自以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严厉地辩驳道:“我不叫安托尼娜!”
“当然!我也不叫拉乌尔。干我们这行当的人有一打名字。”
“什么行当?”
“撬窃!”
她气愤极了:“不!不!我不是撬窃犯!”
“当然-!您偷的是一张照片而不是钱,这证明这张照片对您来说很有价值,您只能以做旅馆老鼠的方法来得到它。把照片给我看看,您看见我时,就把这张珍贵的照片放进了口袋。”
他试图要她服从。她在他强有力的臂膀里挣扎。如果她不是猛地跳了起来成功地逃避开,他就吻了她了。
“天哪!他说,“装腔作势的女人,谁能料想大个子保尔的情妇是如此腼腆?”
她大惊失色,低声说:“您说些什么?大个子保尔,他是谁?……我不知道您想说些什么。”
“不,”他说,然后改用“你”来称呼她,”我漂亮的克拉拉,你是很清楚的。”
她重复着,变得越来越不安:“克拉拉,克拉拉,她是谁?”
“今天下午戈尔热雷差点抓住你时,你并没有如此激动。喂,安托尼娜还是克拉拉,你站起来。我今天下午两次把你从警察魔爪里解救出来,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笑一笑,漂亮的金发美人……你的微笑令人陶醉!……”
她感到一阵虚弱。眼泪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来。拉乌尔重新拉起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这双手,年轻女人并不害怕,她再也没力气推开拉乌尔了。
“安托尼娜,你安静点……是的,安托尼娜……我更喜欢这个名字。如果对大个子保尔来说你曾是克拉拉,对我来说你是那个名叫安托尼娜的外省小姑娘。我多么喜欢你这样!但你不要哭,一切都会解决的!大个子保尔大概迫害你,是吗?还找你吗?你害怕吗?不要怕,我在这里,只是你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
她变得虚弱无力,悄声地说:“我没什么要说的……我什么也不能说……”
“说吧,我的小女孩……”
“不……我不认识您。”
“你不认得我,但你信任我,你承认这点吧?”
“也许是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
“你觉得我能保护你,是吗?对你有好处?但为了做到这点必须协助我。你是怎样认得大个子保尔的?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为什么要寻找这张相片?”
她用非常低的声音说:“我请求您,不要问我了……有一天我会对您说的。”
“但必须马上就说。浪费了一天,哪怕一个小的都太多了。”
趁她不提防,他继续抚摸她。由于他吻了她的手,还沿着手臂往上吻去,她以极其厌烦的态度恳求他不要这样,他才不坚持这么做,并且也不再用“你”来称呼她。
“请您允许我……”他说。
“再来见您?我答应您。”
“还信任我吗?”
“是的。”
“在这期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当然,当然,”她很快地说,“陪着我吧!”
“您害怕什么?”
他觉得她在发抖,她声音低哑地说:“今天晚上我进来时,觉得有人在监视这房子。”
“是警察吗?”
“大个子保尔……大个子保尔的朋友们……”
她说出这个名字显得很恐惧。
“您能肯定吗?”
“我好像认出他了……靠在堤岸的栏杆上……我也认出了他的主要帮凶,一个外号叫阿拉伯人的人。”
“您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大个子保尔了?”
“有几个星期了。”
“因此他不知道您今天到这里来?”
“不知道。”
“那么,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在房子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
“也就是说在侯爵的周围?……也是为了和您一样的目的?”
“我不知道……有一次,他在我面前说他恨侯爵恨得要死。”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您认得他的共犯吗?”
“只认得阿拉伯人。”
“他在什么地方跟他碰头?”
“我不知道。也许是在蒙马特尔一家酒吧里,有一天我听见他轻轻地说了个酒吧名字。”
“您能想起来吗?”
“是的……虾酒吧。”
他不再多问了。他有预感,这一天她不会再多回答问题了。
[book_title]6.第一次冲突
“我们走吧,”拉乌尔对安托尼娜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害怕,一切由我来负责。”
他察看了一下一切是否都已井然有序,然后关了灯,牵了安托尼娜的手,走向门口。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地被关上了,他们一起走下楼梯。
他急于到外面去,证实一下姑娘是否搞错了,但是他拉着的这只小手冰凉,他只好停下脚步,用自己的两只手握住它。
“如果您对我了解更多一些,您就会知道在我身边是没有危险的。您不要动。当您的手暖和了,您就会感到您是平静的,并且勇气十足。”
他们就这样站着,一动也不动,手拉着手。过了寂静的几分钟,她恢复了平静,说道:“我们走吧!”
他敲开了看门人的房门,要他把门打开。他们走了出去。
夜里有雾。黑暗中的灯光闪闪烁烁。这时行人稀少,但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发现有两个人影穿过马路,向人行道溜去,躲到一辆汽车后面。在汽车附近有两个人好像等在那里。他正想带了姑娘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但他改变了主意。这四个人也正迅速地分散开,企图包抄他们。
“这是他们,肯定的。”安托尼娜说,她又感到害怕了。
“大个子保尔就是那个腿很长的人吗?”
“是的。
“好极了,”他说。“我们会交手的。”
“您不害怕吗?”
“不,只要您不叫喊。”
这时,堤岸边空无一人。那个高个子利用这一时机,和其中一人猛地转向人行道跑来。另外两人沿着墙边走来。那辆汽车的马达也轰鸣了起来,大概是由里面的一个司机启动的。
紧接着突然响了一声轻轻的哨子声,转眼间有三个人向年轻女子冲了过来,并拖住了她,而那个名叫大个子保尔的人则趁拉乌尔要保护女子之际,把手枪瞄准他的鼻尖。
拉乌尔反手在他手腕上一击,解除了他的武装。“笨蛋!应先开枪,然后再瞄准。”拉乌尔冷笑道。
他马上去追那三个拖走女子的匪徒。其中一个转身想挡住拉乌尔,下巴正巧挨了他猛烈的一脚,整个儿倒下了。
最后两名帮凶放开女子,跳上汽车,逃之夭夭。安托尼娜解脱了,她朝另一方向奔跑。大个子保尔却正紧紧地追赶着她。突然,他碰上了拉乌尔。
“此路不通!”拉乌尔大声说,“让这个女孩子走吧,我的大个子保尔。”
大个子保尔仍然想走过去,向对方的左右寻找着出路。拉乌尔站在他面前左右阻拦。
“通得过,通不过,像孩子一样玩,很有趣吧?有一个长腿大男孩想要追,而另一个比较矮的男孩不让他追。而在这时候,小姐躲开了……现在,好了,这个女孩役有危险了,战斗正式开始了。准备好了吗,大个子保尔?”
拉乌尔一个腾跃扑向对方,抓住了他的前臂,立刻使他动弹不得。
对方挣扎着,为自己的软弱无力感到惊愕。尽管竭尽了全力,他无法从那双像铁环一样锁住他的手里逃脱,并且手腕与肘还像折断了般疼痛。
“喂,”拉乌尔取笑说,“把你的尊容给先生看看……不要做鬼脸,让我看看,认得你吗?一他让对方慢慢地打着转,但由于身体很笨重,只能一冲一冲地移动,大个子保尔转到了灯光正好照到的一面。
又用了一把劲,拉乌尔达到了目的。当他看清了那人的脸时,他确确实实吃了一惊,叫喊道:“瓦勒泰克斯!”
他重复地叫,哈哈大笑:“瓦勒泰克斯!……那么说,瓦勒泰克斯就是大个子保尔?瓦勒泰克斯穿一件裁剪得体的西服上装,戴一顶圆顶礼帽。而保尔,穿一条歪歪扭扭的长裤,戴一顶鸭舌帽。老天!这多么滑稽!你和侯爵套近乎,而你又是这伙人的头目。”
大个子保尔怒气冲天,低声嘟哝:“我认识你……你是住在中二楼的那个家伙……”
“是的,拉乌尔先生愿为你效劳。不过现在你倒了霉了!从今以后金发女郎克拉拉归我了。”
克拉拉的名字使大个子保尔勃然大怒。
“这个女人,我不许你……”
“你不许我?老兄,你看看自己吧!你应该玩玩拳击和刀术这一套,而现在你落在我手里,你完了!给你个机会,你反抗吧!”
“他放开了对方。对方含糊不清地说:“流氓!会再找你的。”
“为什么要再找我呢?我在这儿,来呀。”
“如果你动一动那女孩的话……”
“老兄,这已成了。她和我,我们是伙伴。”
大个子保尔激怒了,含糊地说:“你骗人!这不是真的!”
“我们正处在最初阶段。接着就是下一档节目了,我会预先告诉你的。”
他们靠得很近,相互打量着,准备再次动手。但也许大个子保尔认为应该再等待一个好时机,因此,他骂骂咧咧的却并不动手。而拉乌尔则报以微笑。他走开了,最后威胁说:“伙计,我要剥你的皮!
“尽管如此,你要溜走还是可以的。再见吧,胆小鬼!
拉乌尔看着他走远。那人走起路来略显蹒跚,这也许是大个子保尔的欺骗手法,因为瓦勒泰克斯的脚不跛。
拉乌尔回到住处,意外地看见靠着大门坐着一个人在呻吟,他认出就是那个下巴上挨了他一脚的人。这人后来苏醒过来了,但又一次摔倒在更远的地方,正休息着哩。
拉乌尔端详着他,一张晒得黑黑的脸,从鸭舌帽下面露出长长的有点鬈曲的头发。他对这人说:“伙计,聊两句。你就是那个叫阿拉伯人的吧!你想赚1000法郎钞票吗?”
那人下颌骨受了重伤,说话有些困难:“如果是要背叛大个子保尔,我什么也不会干。
“好极了,你是忠诚的。不过,这不牵涉到大个子保尔,而是关于金发女郎克拉拉的。你知道她住在哪里?”
“不知道。大个子保尔也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有人埋伏在侯爵家门前?”
“她下午去过那里。
“怎么知道的呢?”
“通过我。我跟踪了戈尔热雷探长。我看见他在圣拉扎尔车站等火车进站。小姑娘假扮成外省人来到巴黎。戈尔热雷听到了她告诉司机的地址。我听见戈尔热雷把这地址告诉另一个司机。于是,我跑去通知了大个子保尔。整个晚上我们就站了岗。”
“大个子保尔怀疑她会再来吗?”
“可能。他从不对我讲她的事情。每天在同一时间,我们在一家酒吧碰面。他对我下命令,我则把命令传给同伴,然后我们来执行。
“如果你提供更多的消息,再给你1000法郎——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撒谎。你知道他的真名叫瓦勒泰克斯,他过的是双重生活。因此,我肯定在侯爵家能重新找到他,我可以向警察局告发他。”
“他也是,他能重新找到您。我们知道您住在中二楼,并且那个姑娘今天下午见过您。”
“我可没什么要隐瞒的。”
“大个子保尔是怀有仇恨的,他迷恋这个姑娘。您当心点。侯爵也应当心。在这方面,大个子保尔是有环心思的。”
“什么心思?”
“我说的已够多了。”
“好吧。这里是两张钞票。另外20法郎拿去乘那辆正在兜生意的出租车吧!”
拉乌尔很久才睡着。他想着白天和黄昏所发生的事,回忆起金发美人迷人的面容,觉得美滋滋的。在他卷入的事件复杂化的谜团中,她是最富有诱惑力的,也是最无法认识的。她是安托尼娜?还是克拉拉?到底哪一张脸是属于他碰到的迷人生灵的真实身分?她的微笑既是最真诚的,又是最神秘的。她有一双最单纯的、又给人快感的眼睛。她呈现给人的样子是最质朴的,而神态却是极度不安的。她以她的忧郁和快乐感染别人。她的眼泪如同她的微笑,来自时而清新、明净和时而阴暗、混浊的同一源头。
翌日清晨,他给库尔维尔打了电话。
“侯爵在吗?”
“今天一早他出门了,先生。随身男仆把他的汽车开来,他带去了两只装得满满的箱子。他对我说出门几天,同他一起去的好像是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子。”
“他有没有给你地址呢?”
“没有,先生。他总是城府很深,安排得不让我知道。他这样做很容易,首先,他自己开车,其次……”
“你多么愚蠢。假定是这样,决定离开中二楼,你自己去把专设的电话装置和一切会连累人的东西撤掉,然后悄悄地搬家。在三四天内你将不会有我的消息。我有事要干……还有一句话:要注意戈尔热雷!他可能还会监视房子。你要当心,这是个粗鲁、自负的人,但很固执、很聪明。”
[book_title]7.待售的城堡
沃尔尼克城堡以它的墙角塔和红棕色瓦屋顶保持了贵族乡村住宅的面貌。但是一些百叶窗坏了,可怜巴巴地吊在窗框上。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大部分小径长满了荆棘和荨麻。庞大的旧城堡废墟堆消失在常春藤下,常春藤遮掩了花岗岩断墙,甚至还改变了半倒塌的塔楼和主塔的形状。
当年伊丽莎白-奥尔楠站着唱歌的小教堂土台,已埋没在绿色植物的波滔中让人无法辨认。
在外面,主塔楼墙上,人们出入必须经过的笨重的大门上,都贴了城堡待售的公告,上面还详细地介绍了附属的普通住宅、农场和牧场的情况。
自从贴了公告、又在区级报纸上登载了广告的三个月以来,城堡的大门每天在规定的时间打开,让有可能成为买主的人进来参观。因此勒巴尔唐的寡妇不得不雇了一名本地人来打扫平台,并除去通往废墟的路旁杂草。也有不少怀有好奇心的人为了纪念那次惨剧而来到这里。但是,勒巴尔唐的寡妇也好,那位年轻的公证人、老奥迪加先生的儿子和继承人也好,都不违背从前的规定,保持缄默。上次谁买了城堡,今天又是谁要重新卖出,大家都不知道。
这天早晨,即代尔勒蒙离开巴黎的第三天早晨,二楼一扇关闭着的百叶窗突然一下子被推开了,安托尼娜的金色脑袋出现在窗前。这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安托尼娜,身上穿着她那件灰色的连衣裙,头上那顶阔边遮阳草帽垂在她的双肩上像一轮光环。她对着六月的阳光微笑,对着绿色的树木和未整修的草地微笑,对着如此湛蓝的天空微笑。她叫着:“义父!……义父!”
她瞥见离底楼20步远,代尔勒蒙侯爵坐在一张被虫蛀过的长凳上抽着烟斗。这地方被一丛崖(木百)挡住了阳光。
“啊!你起来了,”他很高兴地大声说,“你知道现在才早上10点钟。”
“我在这里睡得多好!义父,您看,我在一只衣橱里找到一顶旧草帽。”
她回到房间,然后几级一跨地从楼梯上下来,穿过了平台,走近侯爵,并向他伸过她的前额。
“我的老天,义父,您一直要我叫您义父吗?我的老天,我多么幸福!……这里多美!而您对我又这么好!突然,我好像走进了神话故事。”
“安托尼娜,根据你讲给我听的一点情况,你是应该得到这些的……我说‘一点情况’,是因为你一点也不喜欢谈起你自己。”
在安托尼娜灿烂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她说:“这没意思,重要的是现在。如果现在能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因为今天下午城堡就要进行拍卖了,而明天晚上我们就将去巴黎。多么遗憾的事!这里的空气多好!”
侯爵沉默不语。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亲切地说:“为什么您必须要出售这座城堡?”
“有什么办法?自从我轻举妄动地从我的朋友德儒韦勒夫妇那里买下它之后,我来这里10次都不到,并且每次都是匆匆而过,只呆24个小时。现在我需要钱用,除非有奇迹出现……”
他微笑着,接着说:“不过,既然你爱这地方,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住在这里。”
她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了起来。
“天哪!前天以来,公证人奥迪加,那个已故老奥迪加的儿子和继承人频频来访。哦,我知道他并不十分具有魅力,但不管怎样,他对我的义女可是燃起了一把火……”
姑娘的脸红了。“义父,您不要取笑我。我都还没有注意到奥迪加先生……我喜欢这城堡是因为在这里您能和我在一起。”
“真的是这样吗?”
“义父,绝对是真的。”
侯爵显然激动万分。从最初一刻起,这个孩子(他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已经感动了他这颗老单身汉的变硬了的心,又由于她的单纯和对自己深深的感激之情,更使他心里难以平静。同时他也被笼罩在一种神秘感中,被她对自己的过去保持缄默所吸引。她有时候很放松,充满了外露性格的奔放热情,有时候在他面前又采取一种令人困惑的谨慎态度,甚至对他的注意和关心好像反应冷淡,甚至近乎对立。
奇怪的是,自从他们来到城堡后,他也给了姑娘同样的印象:时而快乐,时而沉默,并且行动上也有某些矛盾。
事实上,尽管好感和亲情的愿望促使他们互相接近,但他们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摧毁在两个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中间的一切障碍物。代尔勒蒙努力去了解她,他看着她,说道:“你多么像你的母亲啊!在你的脸上我重新看到了这个使你容光焕发的微笑。”
但她丝毫也不喜欢他谈论自己的母亲,常常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于是,他简略地对她讲述了伊丽莎白-奥尔楠之死。姑娘听了颇为激动。
他们一起用了午餐,由勒巴尔唐的遗孀侍候。
下午2点,公证人奥迪加先生来喝咖啡,并讨论拍卖的准备工作。奥迪加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外表有些笨拙,说话爱用华丽的词藻,但又有点腼腆,爱好诗文,在谈话中会漫不经心地加进一些他自己做的亚历山大体诗句,并且加上一句:“正如诗里所说的。”他说这话时还向姑娘瞥上一眼,看看产生了什么效果。
尽管耐了很大性子,但这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伎俩最终还是使安托尼娜恼火了,她让这两个男人呆在一起,自己单独走到花园里去。
预定的拍卖时间临近了,在大院里挤满了人群,他们绕过城堡的侧翼,开始在平台和低凹的花园前形成了一个个小组。他们中大多数是富裕的农民、邻近城镇的资产者和几个本地区的贵族。根据奥迪加先生的预测,其中五六人有可能是买主。
安托尼娜遇上了几个人,他们正利用这机会去看一看对游客关闭已久的废墟。她也像一个被这宏伟的景观所吸引的女游客一样,到那里去逛一逛。但一阵小铃的叮当声把人们召回了城堡,剩下她单独一人在那些没有打扫过的、长满野草和枝蔓交错的路上行走。
她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小路,来到了围绕着小山丘、15年前发生惨剧的土台上。如果不是侯爵向她泄露了这场悲剧的一切情况,她就不可能在这由荆棘、蕨类和常春藤枝桠所形成的乱堆中找到确切的位置。
安托尼娜艰难地队那里出来。当走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她突然一下子站住了,差一点叫出声来。就在离开她10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男人像她一样突然地立定了,显出惊讶的动作。这个人她不会忘记,四天以前她见过他,身体强壮,肩膀宽厚,面容粗鲁。
此人就是探长戈尔热雷。对方线条生硬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粗野的表情。他歪着嘴发出恶意的笑声,低声说道:“运气太好了!我三次没抓住的金发小姑娘……您在这儿干什么?您也对拍卖城堡感兴趣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安托尼娜吓坏了,她很想逃走,但她不仅没有力气,而且地形复杂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又走近了一步,讥讽地说:“您没办法逃了,此路不通。戈尔热雷多年来从没放松对本城堡惨剧的注意,尤其在拍卖的日子里,他是不会失去到这里来搜索一番的机会的。他这不就和大个子保尔的情妇面对面地碰上了吗?好像是天意,您会承认上天过分地庇护了我。”
他又前进了一步,安托尼娜尽力站住,以免摔倒。
“我觉得您害怕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玩笑!当然,形势很不好。必须向戈尔热雷解释一下,为什么金发女郎克拉拉和大个子保尔的交往与城堡的意外事件有关,以及大个子保尔在其中的作用。所有这些都很吸引人,我不想讲太多戈尔热雷的观点。”
戈尔热雷又向前走了三步。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传票。他带着一种残忍的讥讽神态,一边打开这张纸,一边说:“你需要看一下我这张小纸片吗?没必要,是不是?您乖乖地陪我一直走到我的汽车那边,我们在维希乘火车去巴黎。说实在的,不参加拍卖仪式我一点也不感到遗憾。我把一头猎物从洞里赶出来就足够了。但为什么,见鬼……”
他突然住口,发生了一件使他惊讶的事。恐怖的表情逐渐从姑娘漂亮的脸蛋上消失。
戈尔热雷转过身去。
“该死!”他嘴里叽哩咕嗜,“这家伙来干什么?”
戈尔热雷从小教堂遗址的柱石一角瞥见一只伸出来的手臂,手里的手枪瞄准着自己。由于姑娘突如其来的平静,他毫不迟疑地就相信这只手臂是拉乌尔先生的。他几乎总是拼命地保护她。金发女郎克拉拉在沃尔尼克城堡,这意味着拉乌尔先生也在场。而这也是拉乌尔先生爱开玩笑的手法:人不露脸,先用手枪来威胁别人。
戈尔热雷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相当勇敢,在危险面前从不后退。另一方面,姑娘已趁机逃跑了,因此他一边冲向前去一边大喊:“你这家伙,你逃不了的!”
“那只手消失了。当戈尔热雷走到柱廊角时,他只看见拱廊上的常春藤屏障。但敌人并没有消失,就在他经过时,从常春藤中伸出一只拳头,拳头中指上有一只指节防卫器。这只拳头直接朝戈尔热雷的下巴上挥去。
这一拳揍得准确而无情:戈尔热雷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就像阿拉伯人被踢了一脚倒下去那样。没等他明白过来,就昏过去了。
安托尼娜气喘吁吁地回到了露天平台。她心跳得厉害,在走到坐满了来访者的城堡前,不得不坐下休息一会儿。由于信任这个保护她的陌生人,她很快就从激动中平静下来。她相信拉乌尔会迫使警察就范。但拉乌尔怎么会在这里?她侧耳细听,又眼盯着废墟。她没有听到任何响声,也没看见什么人影。
她放心了,决心让自己待在一个能避免戈尔热雷再次进攻、并能从城堡另外出口逃走的地方。但是在大厅内准备的拍卖仪式吸引了她,使她忘却了一切危险。
大厅连着前厅,公证人正向几个他估计有购买意图的人示意,让他们坐下来。周围的人三五成群地站着。在一张桌子上竖立着三根细细的圣事蜡烛。
奥迪加先生举止庄重,说话夸张。他不时地和代尔勒蒙侯爵交谈,人们开始了解侯爵是城堡的业主。快到约定时间时,奥迪加先生感到有必要作些说明。他强调了城堡的地理位置、历史重要性、景色秀美,购得这个城堡将是一桩好买卖。
然后他又讲了拍卖的方法。每校蜡烛约燃烧一分钟,因此大家可以在最后一枝蜡烛熄灭前有充裕的时间说话。
四点钟敲响了,拍卖开始。
奥迪加先生出示了一盒火柴,从中取出一根,擦着火用它去点燃第一枝蜡烛。
第一枝蜡烛亮了。
突然,大厅里一片寂静。人们脸上的肌肉痉挛,特别是那些坐着的女士们,她们的表情变得古怪:有的是过分冷淡,有的是痛苦或是失望。
蜡烛熄灭了,公证人告诉大家:“女士们,先生们,还有两校蜡烛。”
第二根火柴又擦着了,燃起了第二朵火焰。但第二枝蜡烛又熄灭了。
奥迪加先生用悲伤的嗓音说道:
“前面两枝蜡烛已点过了,剩下第三枝。但愿不再出什么差错。我明确一下底价是80万法郎,拍卖一定要高于此数。”
第三枝蜡烛点亮了。
有一个胆怯的声音说:“82.5万。”
另一个声音提价:“85万。
公证人代一位做了一个手势的女士说:“87.5万。”
又有一名有兴趣者加码:“90万。”
随后,一阵冷场。
公证人显然有点惊慌,嘴里重复说:“90万?……90万?……没有人加码……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个荒诞的数目……城堡……”
又是一阵冷场。
烛光即将熄灭,融化掉的蜡中只剩下几许激光。
此时,在大厅后面,有一个声音清晰地说道:“95万。”
人群散开,一位先生走向前来,脸上带着微笑,神态平和。他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95万。”
安托尼娜立刻认出了这是拉乌尔先生。
[book_title]8.一位奇特的合作者
公证人感到非常惊讶,一下子增加5万,出价高于前面出价一倍,这在拍卖中是少有的事。
他喃喃自语:“95万法郎?……没有人加了吗……95万?……成交!”
大家都拥到新来者的周围。奥迪加先生又担。动又疑惑,急急忙忙地把大家推出门去,以便让客厅腾出来结束这桩显得有些奇特的事情。当他往回走时,拉乌尔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枝自来水笔在一张支票上签名。
代尔勒蒙和安托尼娜站在稍远的地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总是那样懒散和平静的拉乌尔站起身来,以一种潇洒的风度对公证人说:“请等一下,奥迪加先生,我将去您的事务所找您,在这之前您先照看一下我将委托您管理的房间。您能明确一下您所需要的资料吗?”
公证人为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感到震惊,回答道:“先生,首先请问您的大名。”
“这是我的名片:唐-路易斯-佩雷那,葡萄牙人,原籍法国。这是我的护照以及一切有效的证件。这是一张先付一半的支票,可以在里斯本的葡萄牙信贷银行提取,在那里有我的户头。另一半则将在代尔勒蒙先生与我谈话后确定交付的时间。”
“我们要谈话?”侯爵惊讶地问道。
“是的,先生。我有许多有趣的事要告诉您。”
公证人感到困惑,正想提出异议,比如谁能证明他户头上有足够的资金呢?在支票支付的必要间隔期间,谁能证明存款没有被提完呢?谁来证明?但他没响。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办事不很认真的人,对于死扣规章制度条文的行政官员来说,这是一个危险人物。他说:“先生,请到我的事务所来找我。”
他走了,腋下夹着公文包。代尔勒蒙想与他交换几句话,就陪他一直走到平台上。安托尼娜显然很激动,她也想走出去。但拉乌尔把门关上了,把姑娘推回去。她慌乱地朝另一扇直接通向前厅的门跑去,拉乌尔追上了她,搂住了她的腰。
“怎么,”他笑着说,“您今天的样子很胆小。我们不认识了吗?刚才戈尔热雷被打垮了,那天夜里大个子保尔被打倒了,所有这些对您来说都不算什么吗?”
他想去亲她的颈背,但只吻到了她的上衣。
“放开我!”安托尼娜结结巴巴地说,“放开我!……这太可惜了……”
她狂怒地挣扎着。拉乌尔也恼怒了,紧搂住她的脖子,使她的头向后仰,他竭力想吻到她那在拼命回避的嘴唇。
她叫了起来:“啊!多么可耻!我要去叫……多么可耻!”
他突然往后退了。侯爵的脚步声在前厅的石板上回响。拉乌尔冷笑了一声:“您运气不错。但我没料到会得到如此无情的拒绝!天晓得!那天夜里,在侯爵的书房里,您可是顺从的。您知道,我的美人,我们还会重逢的。”
她不再去开门了,往后退了几步。当代尔勒蒙进来时,他看见她站在对面,神情又犹豫又激动。
“你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她说,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没什么……一件小事……我弄错了。我向您保证,义父……”
侯爵向拉乌尔转过身去,他正面带微笑听着他们谈话,并对侯爵无声的询问回答道:“我猜想小姐是想对您谈一个小小的误会,而我正想自己来澄清这一误会。”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先生。”侯爵声明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的真实姓名是唐-路易斯-佩雷那。但是由于个人原因,我以拉乌尔这个化名住在巴黎。我在您那儿,先生,租了伏尔泰堤岸边的中二楼房间。那刑。姐接了我的门铃,而不是您的门铃,我向她解释了她的错误,用我的化名向她作了自我介绍。是不是这样?今天她大概感到有些意外了……”
代尔勒蒙似乎也大吃一惊。这个奇怪的家伙想要干什么?他既租我的房子,又赶到这儿买我的城堡。至少他的行动是很古怪的,身分显然也是不大清楚的。
“先生,您是谁?您曾请求与我进行一次谈话,谈什么呢?”
“谈什么?”拉乌尔说,他装着不去看那姑娘,“关于一笔买卖……”
“我不做买卖!一代尔勒蒙用粗暴的嗓音回答他。
“我也不做买卖,”拉乌尔肯定地说,“但我专门过问其他人的买卖。”
事情变得严重了。这中间似乎有阴谋或讹诈。代尔勒蒙按了按放手枪的口袋,然后用目光询问了他的义女。她正以一种忧虑的专注神态听着他们的谈话。
“说得简短一些,”他说,“您想干什么?”
“帮您收回您从前被剥夺的遗产。”
“一笔遗产?”
“是您外祖父的遗产,为这笔遗失的遗产,您曾委托一个侦探社做了多次没有成效的寻找工作。”
“啊!很好,”侯爵颇有兴趣地说,“您就像一名打听消息的探子!”
“不,不是探子,是一个喜欢为某一类人服务的热心者。我有做调查工作的怪癖。这是一种嗜好,一种想了解并解决疑难问题的本能需要。事实上,我不能对您说,在生活中我曾取得了如何惊人的成绩、我所解决的许多古老问题、我所发现的历史珍宝……”
“好极了!”侯爵心情极好地叫道,“当然,这是一项委托任务吗?”
“不是。”
“您工作不取报酬吗?”
“仅是为了我的爱好。”
拉乌尔脸带微笑地说了上面这句话。事实上,他对显示自我价值以及在对手面前,特别是在年轻姑娘面前扮演一个美好形象的需要使他宁愿付钱而不愿捞钱。
不知所措、受他支配的侯爵以再也不带讥讽的口气对他说:“您有情况要告诉我?”
“不,相反,我来是向您打听消息的。”拉乌尔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来与您合作。先生,您知道,在我所从事的事业里,常常有一个摸索的阶段,但如果人们一开始就信任我的话,这阶段就会很短。但这种情况很少。我常会碰壁或是碰到提供虚假情况的合作者,这迫使我不得不自己去发现真相,因此也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您同意不对我进行误导的话,能对我说一说——比如这神秘的遗产是怎么回事?”
“您想了解的就是这些吗?”
“绝对不是!”拉乌尔大声说。
“还有什么?”
“我可以在小姐面前谈一谈在您还不是沃尔尼克城堡的业主时,这里所发生的惨剧吗?”
侯爵颤抖了起来,声音低沉地回答:“当然。我自己对我的义女讲起过伊丽莎白-奥尔楠死亡的事。”
“但您一定没有对她和盘托出您在法庭上所隐瞒的那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
“您曾是伊丽莎白-奥尔楠的情人。”不让代尔勒蒙有恢复镇定的时间,拉乌尔继续说下去。
“一个女人被杀死了,还被抢走了首饰。人们进行调查。人们询问您就像询问所有在场的人一样。而您没有说出您和这个女人的私情,为什么保持沉默?而且后来您为什么要买下这座城堡?您进行过寻找吗?在沃尔尼克发生的惨剧和您是受害者的这笔遗产被盗之间有某种关系吗?先生,这就是我想要有确切回答的问题,这样我才能有进展。”
长时间的缄默。侯爵犹豫着,很明显他什么也不想说,拉乌尔微微地耸了耸肩。
“多么遗憾!”他高声说,“我为您的回避感到遗憾!您不知道这一案件从没完结吗?这一案件本身在参与者的脑子里继续存在,这些人出于您所不了解的个人利益追踪您,这样的情况难道不能引起您思考吗?一
他坐在侯爵的身旁,一字一顿,很有节奏感地说:“在这些各自探究你过去的人中,我知道的就有四个,先生。首先,是我,我来到伏尔泰堤岸的中二楼,然后来到这城堡并买下这城堡,为的是不让别人买去。我想成为探索这件事的主角。然后有个金发女郎克拉拉,著名强盗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她在追踪你,她有一夜游人您在巴黎的书房,为了寻找照片,她砸坏了您写字台的秘密抽屉。”拉乌尔停顿了一下,尽量不去看那姑娘,尽管他很想知道她此时的表情。“我要说第三个窃贼……是个最危险的人物……他是瓦勒泰克斯。”
侯爵跳了起来。“瓦勒泰克斯?您说什么?”
“是瓦勒泰克斯,总之是伊丽莎白-奥尔楠的亲戚,侄子或是堂兄弟。”
“荒唐!不可能!”代尔勒蒙表示异议,“瓦勒泰克斯是个赌徒,放荡鬼,我想说他是个品德败坏的人。但他是个危险人物?怎么可能呢?”
拉乌尔一直面对着侯爵,继续说道:“瓦勒泰克斯另外有一个名字,确切地说是一个绰号,这个绰号使他在罪犯圈子里颇有名气,而且警察正在追捕他。这绰号叫‘大个子保尔’。”
侯爵气愤地说:“大个子保尔?强盗头子?……这可是难以接受的……瓦勒泰克斯是大个子保尔……您怎么会这样想的?……不,不,瓦勒泰克斯不是大个子保尔!”
“瓦勒泰克斯不是别人正是大个子保尔,”拉乌尔毫不含糊地说,“我对您提起过的那个夜里,大个子保尔和他的同伙守候在堤岸,监视他原来的女朋友。当克拉拉从您家里出来时,他想把她劫走……我正在那里。我与他打了起来:照了面,我认出这是瓦勒泰克斯,因为已有一个月了,我监视着他在您周围的行动。这是第三个人。我们讲第四个,他是警察。表面上他放弃了行动,实际上还在坚持搞。要知道他是一个固执和报复心极强的人。这人以前是检察院无能的助理。他就是探长戈尔热雷。”
拉乌尔有两次斜眼瞟一下姑娘,他看得不清楚,因为安托尼娜正好背着光。但他感到了她的极端不安,这不安是由这个讲述与她有着密切关系、她在其中又担任神秘角色所引起的。
拉乌尔的叙述似乎大大地震撼了侯爵的心灵,他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不过这个戈尔热雷当年没询问过我。我不认为他知道我与伊丽莎白-奥尔楠之间的私情。”
“因为他不知道,一拉乌尔肯定地说,“但是他也看到了出售城堡的公告,他也来了。”
“他也参加了拍卖?”
“他没有参加,他在废墟那边。”
“怎么回事?”
“我让他留在那里,我在他嘴里塞了东西,眼睛上绑了块小方巾,双臂和双腿上捆了绳子。”
侯爵把头扭到一边:“我绝对拒绝参与这样的行动!”
拉乌尔微微一笑。“先生,这件事的责任只与我个人有关。我告诉您这事只是出于对您的尊重。只要我认为有利于我们的安全和事情顺利的进展,我就有责任去做。”拉乌尔继续说道:“先生,形势是严重的,或至少会变得严重起来,特别是瓦勒泰克斯这头。这就迫使我从现在起要进行干预。大个子保尔先前的女友受到了他的威胁,而我知道大个子保尔是决心与您对着干的,我采取了攻势,明晚将让警察把他抓起来。那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人们是否会认定大个子保尔和瓦勒泰克斯是同一个人呢?他是否会说出您和伊丽莎白-奥尔楠的私情,因而在案发15年以后对您提出诉讼?这一切都很难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想知道……”
拉乌尔等着。但这一次,侯爵稍作迟疑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说。”
拉乌尔站了起来。
“好吧,我一个人设法来摆脱困境。时间会长些。将会有麻烦,也许会有伤害。不过是您愿意这样的。先生,您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
“明天8点钟,坐车走。
“好吧。如果戈尔热雷能脱身出来,那么最早也只能乘维希上午10点钟的火车。因此,如果您能让城堡的女看门人不告诉戈尔热雷有关小姐和您的情况,那么现在是没什么可害怕的。您一直呆在巴黎吗?”
“只呆一夜。我将有三个星期左右不在巴黎。”
“三个星期?那么我们约在25天以后,即7月3日星期三下午4点,在城堡前平台的长凳上见面,您觉得合适吗?”
“好的。”代尔勒蒙说,“在那以前我会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关于您说的情况以及您建议我说的事。
拉乌尔笑了起来。“这就太晚了,先生。
“太晚了?”
“当然!我没有更多时间花在代尔勒蒙的事情上。25天以后,一切都已解决。”
“什么事都已解决?”
“代尔勒蒙的事。7月3日下午4点,我将向您揭开城堡惨剧以及使它复杂化的一切真相。我也将给您带来您外祖父的遗产……这就可以使小姐能保留并住在这座她喜欢的城堡里,只要她有这想法,并简单地采用归还我刚才签出的这张支票的办法。”
“这……这……”代尔勒蒙显然很激动,“您确实认为您会成功吗?”
“只有一种障碍可能会阻止我。”
“什么障碍?”
“那就是我不再属于这个上流社会。”
拉乌尔拿起了帽子,做了个大大的手势,向安托尼娜和侯爵告别,不再说一句话,转过身去,扭着胯部,上身摇晃着走出门去。这是他对自己特别满意时的习惯动作。
塔楼的大门重新关上了。
侯爵这时才摆脱惊愕的心清,一面沉思,一面咕哝道:“不,不能信任偶然碰到的人……当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对他说,事实上,我们不能与这种家伙合作。”
因为安托尼娜沉默不语,他就对她说:“你同意我的意见,是吗?”
她有些为难地回答:“义父,我不知道……我没任何意见……”
“他是一个冒险人物!一个人有着两个名字,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他在追逐什么……”他想了二三分钟,最后作了结论:“他是一个粗鲁的人。不过他有可能成功,他显然是个异乎寻常的人。”
“异乎寻常。”姑娘轻声地重复了一句。
[book_title]9.追捕大个子保尔
拉乌尔和公证人奥迪加的会面时间很短促。公证人提出了一些完全是程式化的问题,拉乌尔作了清晰而断然的回答。公证人对自己的细致和敏锐感到满意,答应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办好一切必要的手续。
拉乌尔驾驶着自己的汽车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乡村,直奔维希。在那里他订了一个房间,并用了晚餐。将近9点钟时,他又回到沃尔尼克。他曾经研究过四周的环境,侧面有一堵墙上有一个缺口,别人无法逾越而他能过去。他成功地过去了,然后直奔废墟,在常春藤下重新看到了戈尔热雷探长。探长身上的绳子和嘴里的堵塞物纹丝未动。他凑过去说:“这是朋友让您下午好好地休息了几个小时。我看您很乐意这样,我给您带来了好吃的东西:火腿,奶酪和红葡萄酒。”
他动作优雅地除去堵嘴物,对方立即对他破口大骂,声音既愤怒又便咽,使人无法听明白他骂的是什么。拉乌尔表示同意地说:“既然您肚子不饿,就不该强迫您,戈尔热雷先生。请愿谅我打扰了您。”
他重新把探长的嘴堵上,并仔细地检查了捆绑的情况,然后就离开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平台上空无一人,灯光也都熄灭了。下午拉乌尔曾在一间工具房内发现了一架梯子,他把梯子取了出来。他知道代尔勒蒙卧房窗户的位置,对准那个位置,竖起扶梯,爬了上去。夜暖暖的,关着的百叶窗后面的窗户都打开了。他很容易地把百叶窗的插销弄断,然后爬进去。
能觉察到侯爵均匀的呼吸声。他打开手电筒,看见了放在一张椅子上的仔细折叠好的衣眼。
在西服上衣的口袋里他找到了皮夹,里面有一封安托尼娜母亲写给侯爵的信,这信就是拉乌尔这次冒险人室的缘由。他读起了信。
“正如我所想的,他思忖道,“这位绝妙人物从前是侯爵众多情妇中的一个,安托尼娜是他们两人的女儿。哈,那我不会掉身价了。”
他把东西放回原处,重新从窗子上下来。
右边第三个窗口是安托尼娜卧室的窗户。他把梯子架在窗下,重又爬了上去。那里也一样,百叶窗关着,窗子开着。他跨了进去,打亮手电筒寻找床。安托尼娜睡着了,脸朝着墙,金黄色的头发散成一片。
他站立了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他为什么不动呢?他为什么不走向这张床?她睡在这床上毫无防备。那天夜里,在侯爵的书房里,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安托尼娜面对他的脆弱,她接受了自己牵着她的手、并抚摸着她的手臂。为什么他不利用这个机会?尽管今天下午安托尼娜的行为是不可理解的,但他知道她没有力量反抗。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扶梯上下来了。
“天啊!”他离开城堡时心想,“有的时候,最聪明的人也就是最傻的人。最终,我只是想要……不过,不能总是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他驾车驶上了去巴黎的路,对自己很满意。他在侯爵和他女儿中间有了位置。他拥有了历史性的城堡。自从他比较积极地过问这件事以来,短短的几天变化多大啊!当然,他做这件事,并不想以娶侯爵的女儿为报酬。
“不,不,我是一个朴实的人,我的奢望是有限度的,荣誉对我并不重要。不,最终,我追求的是什么呢?是侯爵的遗产吗?还是城堡?是成功的惊喜?开玩笑!真正的目的是安托尼娜。这一点就是一切!”拉乌尔一想到她时的热情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不过他所想起的不是在沃尔尼克城堡那个忧心忡忡、谜一样的安托尼娜,也不是那个第一个夜里在书房里摸黑寻找东西的痛苦的、安于宿命安排的安托尼娜,而是另一个人,是他在自己客厅里的小屏幕上第一次看见的那个姑娘。在那一刻,在她短暂的意外的来访中,安托尼娜多么具有魅力,多么单纯可爱,充满生命的喜悦和希望。在那短暂的几分钟中,他深深地领略到了生活的温馨和欢悦。
“只是(这是他常常恼怒地想到的问题),她的行为为什么神秘古怪?为什么常常判若两人?难道她想骗取侯爵的信任?她怀疑他是自己的父亲吗?她要为母亲报仇吗?还是为了追求财富?”
拉乌尔的脑子被这个与众不同的、不可理喻的和美妙的女人的一切所困扰,他这次一反常态地坐火车出门。这是最懒散的旅行方式。他在旅途中进了餐,到达巴黎时已将近下午3点钟了,他想去看看库尔维尔的准备工作做得怎样了。但他上楼走到一半时,突然猛然一跳,跨过了四级台阶,又是四级台阶,冲向了房间,像一个疯子一样地闯了进去,撞上了正在整理房间的库尔维尔。他马上扑向电话机,嘴里嘀咕。
“见鬼,把和漂亮的奥尔嘉一起吃饭的事全给忘了!喂,小姐!喂!特罗加代罗大饭店……请接王后陛下的套房……喂!您是谁?按摩师吗?……啊!夏洛特,是你吗?亲爱的,对你的位置一直很满意吗?你说什么?明天国王要来了?奥尔嘉可能有情绪?……让她接电话……亲爱的,快点。”
他极不耐烦地等了几秒钟,然后用甜得发腻的嗓音喜滋滋地说:“是你吗?漂亮的奥尔嘉,你终于来了!我打电话找你已两个小时了……这蠢吗?嗯!你说什么?我,无赖!……喏,奥尔嘉,你不要生气。我的车子在离巴黎80公里的地方抛了锚,这不是我的错……亲爱的,你怎么了?你做了按摩?……啊!出色的奥尔嘉,我不在那里有多遗憾……”
他听见奥尔嘉在另一端生气地把电话挂断了。
“好极了!”他冷笑了一声,“她生气了。我也是,我开始厌倦陛下了!
“厌倦博罗斯蒂里王后?”库尔维尔以一种责备的口气说,“厌倦王后!
“我有比她好的女人,库尔维尔,”拉乌尔提高嗓门说,“你知道那天的姑娘是谁吗?不知道?你这人不够机灵!……她是代尔勒蒙侯爵的私生女。侯爵多么会诱惑人啊!我们刚在乡下一起度过了两天。他非常喜欢我,他把女儿许给了我。你将是我的男滨相。对了,他要把你赶出门。
“嗯?”
“或者说,至少他可能会赶你出去。因此,你抢先一步,给他留个字条,告诉他你的姐姐病了。”
“我没有姐妹。
“那好,这样就不会给她带来坏运气。拿上你的衣服,滚吧!”
“我躲到哪里去?”
“桥底下。除非你不喜欢我们在奥特伊那幢房子车库上面的那间房间。喜欢?那么,去吧,赶紧走。特别要当心不要把我丈人家的东西弄乱,否则,我会把你关进监狱。”
库尔维尔摇了摇头离开了。拉乌尔呆了一会,检查一下是否留下了可疑的痕迹,烧掉了无用的文件,然后在4点半时又坐上火车走了。在里昂车站,他打听到了从维希开来的特快列车,就守候在站台出口处。
在从火车上下来、急急忙忙地朝出口处拥来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戈尔热雷的宽肩膀。探长把证件给一职员看,然后走过出口处。拉乌尔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堆着微笑说道:“探长先生,您好吗?”
戈尔热雷不属于那种很容易惊慌失措的人,但这一回显得很狼狈,简直难以描述他的表情。
“亲爱的朋友,没生病吧?我还以为来迎接您会使您高兴呢!不管怎样,这是好意和友情的表不……
戈尔热雷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由于极度生气,咬牙切齿地说:“胆子倒不小!你跟我一起去警察局,我们在那里谈一谈。”他嗓门很大,过路行人都停下了脚步。
“老兄,如果这样使你高兴的话,好呀,”拉乌尔说,“但我来这里找你说话,是因为我有重大的理由。”
“你想干什么?赶紧说吧。
“我想对你说一个人。”
“是谁?”
“是你憎恨的人,是你逮住了又从你手里逃脱的那个人,要抓住他是你梦寐以求的事,也是你职业的荣誉。我应该说出他的名字吗?”
戈尔热雷面色有些苍白,喃喃地说:“大个子保尔吗?”
“是大个子保尔。”拉乌尔肯定地说。
“为了谈大个子保尔的事你才来火车站等我的吗?”
“是的。
“那么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呢?”
“比这更好: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逮捕他。”
戈尔热雷一动也不动。但拉乌尔已觉察到那些细微的迹象:鼻翼的翕动,眼皮眨个不停,这些都泄露了他的躁动。他暗示说:“过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
“今天晚上。”
对方的鼻翼和眼皮又抖动起来了。
“你要什么代价?”
“三法郎。”
“不要说傻话……你要什么?”
“不要打扰我和克拉拉。”
“同意。”
“名誉担保?”
“名誉担保。”戈尔热雷予以肯定,但却一脸的假笑。
“另外,”拉乌尔说,“我需要五个人,你不算在内。”
“我和五个壮汉一起来。”
“你认得阿拉伯人吗?”
“当然!一个令人生畏的人。”
“他是大个子保尔的右臂。他们每晚喝开胃酒时碰头。”
“在什么地方?”
“蒙马特尔的螯虾酒吧。”
“我知道这地方。”
“我也知道。人们下到一个地窖,这个地窖有一个隐秘的出口可以溜走。我们约好6点45分在那里见面。你们全体人马持枪一起跳人地窖。我会在你们之前到达那里。但要小心!不要对一个等待你们的英国骑师样子的正直人开枪。这个人是我。另外在秘密出口处安排两名警察截击逃跑者。你同意吗?”
戈尔热雷长久地注视他。为什么要分开前往,而不是一起去酒吧呢?这是个计谋吗?这是他要从他手里溜走的方法吗?
像对大个子保尔一样,戈尔热雷也很憎恨这个人。这个人在那个夜里在城堡废墟上轻而易举地玩弄了他,让他遭受了凌屏。但是,抓获大个子保尔,这又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这样的功绩会有怎样的反响!
“好吧!”戈尔热雷想,“改天我再逮住这个家伙……”
于是,他提高嗓门说了一句:“说定了,6点45分。
[book_title]10.螯虾酒吧
经常光顾螯虾酒吧的人物大都是在绘画和新闻事业上失败的人,或者是失业者或不想工作的职员,还有一些衣着暴露、涂脂抹粉的女孩子。总之,是一群比较安静的人。如果要寻找更生动的景象和一种更刺激的气氛,那么就不应进入这间屋子,而是走一条另外的死胡同,您被引到一个后厅,在那里有一个长得肥头肥脑、躺在一张安乐椅上的家伙,他就是老板。
所有新来乍到的人都必须在这张椅子面前停下来,与老板交谈几句,然后走向一扇小门。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是另一扇钉有钉子的门。打开这扇门,就从里面传出一阵阵音乐声,散发出混杂着烟味和霉味的热气。
有15个台阶,通到下面一个有拱顶的宽大地窖。那天里面有四五对男女在一个老盲人拉的小提琴吱嘎声中旋转着舞步。
在最里面,老板的妻子端坐在锌板做的帐台后面。她比老板还要肥胖,身上佩戴着彩色玻璃珠项链。
10来张桌子都坐着人,其中有一张桌子边坐了两个男人。他们一声不响地抽着烟,这就是阿拉伯人和大个子保尔。阿拉伯人穿了他那件橄榄绿的大衣,头上裹了一块积满污垢的毡子。大个子保尔头戴一顶鸭舌帽,身上是一件无领衬衫,围了一块栗色方巾,脸上化了妆,显得老多了,灰白的脸色,完全是一个庸俗卑劣的形象。
“你的样子真难看!”阿拉伯人冷笑道,“有100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让我安静点。”大个子保尔说。
“不,不,”另一个说,“你脸上化妆化得像有100岁。但你不要有这种害怕的神态、胆小鬼的表情。总之,你没有必要这样!”
“有必要,有许多理由。”
“什么理由?”
“我感到被人追捕。”
“谁追捕你?三天里你都不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你怀疑你自己的影子。你周围都是自己人。你看看他们吧,这里20多个家伙中,有10多个人会为你赴汤蹈火,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是因为我付钱给他们。”
“然后呢?你不至于把自己看作国王吧?”
其他伤风败俗场所的雇客陆续来了,有的是单独一人,有的成双作对。他们有的坐了下来,有的跳起了舞。阿拉伯人和大个子保尔用怀疑的目光仔细地观察他们。阿拉伯人示意一个女仆过来,低声问她:“对面这个像英国人的是谁?”
“老板说是一个骑师。”
“他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
盲乐师拉起了探戈。一个脸涂白粉的女人用次女低音的破嗓子哼唱,有几个低音造成了伤感的寂静。
“你知道谁使你不快吗?”阿拉伯人暗示说,“是克拉拉,她逃走后你还没有回过神来。”
大个子保尔用力按了按他的手。“你住口吧……我想的不是她逃走的事,而是她可能迷恋上的那个混蛋。”
“拉乌尔吗?”
“我多么想打倒他!”
“要打倒他,先要找到这个人,可四天来我已精疲力竭,什么也没找到。”
“克拉拉对我来说不仅是个女人,简直是生命……没有她我没法活。”
“她从没有爱过你。”
“是呀……一想到她爱的是别人,真受不了……你肯定她那天下午从拉乌尔家出来的吗?”
“我对你说了……我跟女看门人聊了天。给一张钞票,就能从她嘴里掏出想要知道的东西。”
大个子保尔攥紧了拳头,嘴里嘟囔了几句。阿拉伯人继续说:“然后,她上楼去侯爵家。当她下来时,在中二楼有人打了架。这是戈尔热雷,而女孩子逃脱了。晚上,她和拉乌尔一起在侯爵的套房里找东西。”
“他们在那里找什么呢?”大个子保尔一边沉思一边说道,“她大概拿了我以为丢失的那把钥匙进去的……但他们找什么呢?对侯爵,他们在搞些什么鬼?有一次,她对我说,她母亲认得这老头,并在生前,她告诉过她一些关于他的事……什么事呢?她不愿回答我。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女孩!这不是因为她爱说谎……不是。她就像她的名字那样清澈。但也很狡猾,把自己隐蔽起来。”
阿拉伯人冷笑说:“老兄,振作起来吧……你都要掉眼泪了。你不是对我说过,今天晚上你要去参加一家娱乐城的开幕仪式吗?”
“是的,蓝色娱乐城。”
“好吧,到那里去另找一个情妇,你才有救。”
这时地窖里已挤满了人,浓浓的烟雾中有15对左右的男女在旋转、歌唱。音乐师和脸涂白粉的女人尽量把声音搞得很响。姑娘们裸出了双肩,立即受到要求衣著整齐的老板娘的申斥。
“几点钟了?”大个子保尔问。
“7点缺20分……20分多一点。”
过了一会儿,大个子保尔说:“我的眼光有两次与骑师的眼光相遇。”
“也许是警察局里的家伙,”阿拉伯人开玩笑说,“请他喝杯饮料吧。”
他们不作声了。小提琴加了弱音器演奏,然后停止了。在一片寂静中,脸涂白粉的女歌手唱出探戈旋津结尾的几个低音,一些常客以上种肃穆的心情等待着这一刻。她发出一个音,又一个音。就在这时,从天花板上传出了一声刺耳的哨子声,人群马上突然拥回到帐台边。
楼梯门立即被打开了,出现了一个人,两个人,然后是戈尔热雷,他手里举着枪,大声喊道:“举起手来!谁动一动的话……”
他开了枪,吓唬吓唬人。有三名警察溜到楼梯的下面,叫着:“举起手来!”
有40来个人服从了。但那些想逃跑的人挤得很厉害,英国骑师尽管是第一个站在前面的,也无法开出一条直达大个子保尔面前的路。老板娘的帐台被推倒了。帐台下面有一扇秘密的门,逃跑者在一片混乱和嘈杂声中一个一个地钻了进去。但突然停了几秒钟:他们中有两个人很恼火,为谁能走在前面而扭打起来。英国骑师站在一张椅子上,认出这是阿拉伯人和大个子保尔。
肉搏战进行得既野蛮又吓人。两人中谁也不愿意被警察抓走。有人开了两枪,但没有打到他们身上。而后,阿拉伯人跪了下来,大个子保尔冲进了黑糊糊的出口洞,并在身后重新关上了门。这时警察们才出现。
戈尔热雷跑来了,脸上绽开了胜利的笑容。
“功劳簿上有好东西了。”他低声说。
“特别是如果大个子保尔在出口处被抓住的话。”骑师加了一句。
戈尔热雷仔细打量这个英国人,认出了拉乌尔,他断言道:“问题解决了。我在那里安排了弗拉芒,一个很结实的家伙!”
“探长先生,干吧,干完了回家。”
戈尔热雷下达了命令。有人把歹徒们捆绑起来。有人用手枪迫使其他人呆在一个角落里。
拉乌尔拉住了探长。“我要对在那边的阿拉伯人说几句话,现在正好可以问他一些事情……但必须马上。”
戈尔热雷表示同意,然后就走开了。
拉乌尔在阿拉伯人身旁蹲了下来,低声问他:“你想起我了吗,嗯?我是在伏尔泰堤岸给过你两张钞票的人。你还想再要两张吗?不要?可是大个子保尔不让你逃走。你为什么要跟他抢着钻进去呢?因为出口处有几个人就可以把你们抓住……”
阿拉伯人发怒了:“废话!另外还有一个新的出口!有一个楼梯重新通到死胡同。”
“见鬼!”拉乌尔气恼地说,“信任戈尔热雷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是警察?”
“不是,我们只是有机会一起干。我能帮你什么忙?”
“暂时没什么,没有什么对我不利的证据。当我被放出去时,你把钱寄给我,寄A.R.B.E七十九局留局待领。”
“那么你信任我吗?”
“很信任。”
“你是对的。你要多少钱?”
“5000法郎。”
“你胃口不小。”
“一法郎也不能少。”
“好吧。如果你的消息是确切的,并且不向金发女郎克拉拉透露一个字,你会有这笔钱的……不过关键是我们还能找到大个子保尔吗?”
“能,算他倒霉……他耍了我……今天晚上你们就可以找到他……10点钟,在蓝色娱乐城……一家新的夜总会。”
“他为什么去那里?”
“他总是想找到他那个金色头发的情妇……是你的情妇,嗯?不过这是一个盛大的晚会,你将看到的不是大个子保尔。”
“那么是瓦勒泰克斯吗?”
“对,是瓦勒泰克斯。”
拉乌尔又提了几个问题,但阿拉伯人似乎已经把他心里的秘密都掏光了,他不愿再多说了。
这时戈尔热雷从出口处回来了,一脸的狼狈相。拉乌尔把他拉到一边,讥讽地说:“一无所获,啊?有什么办法!你们行动起来总是像个傻瓜,又慢,情况又不清楚。”
“阿拉伯人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不过我会弥补你干的蠢事。今天晚上10点钟约定在蓝色娱乐城检票处碰面。你要打扮成上流社会的人,不要让人认出来。”
“为什么?”
“必须这样,”拉乌尔强调说,“装扮成上流社会的人,穿晚礼眼,戴高顶大礼帽。在你下垂的脸颊和鼻子上搽点香粉,嗯?你的脸颊红通通的!你还有一个酒糟鼻子!回头见吧,亲爱的朋友……”
拉乌尔在邻近的一条街上重新找到他的汽车,驾车穿过巴黎回到他奥特伊的家。以前这里是他主要的住所,也是他活动的中心。朝着一条行人稀少的、宽阔的大街,有一座相当狭小的院落,深处有一幢没有颜色、没有风格、不引人注意的独立小屋,三层楼房,每一方向有一个单间房间。
后面的房间面向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间废弃的车库,可以从另一条街进入这车库。这就是拉乌尔整个住所的重要安全措施。下面是一间饭厅,深深的,由两个房间组成,陈设简单。二楼有一间舒适、豪华的房间,带浴室。忠心耿耿的随身男仆和年老的女厨师睡在空车库的下面。拉乌尔把他的车停在离房子100米以外的地方。
在8点钟时,他坐在餐桌旁。库尔维尔来了,对他说侯爵6点钟到了,但那姑娘没有出现。拉乌尔不安了。“那么她是住在巴黎的某个地方,单独一个人,没人保护,弄不好就会让瓦勒泰克斯碰上。库尔维尔,跟我一起吃晚饭,然后陪我去音乐厅。要穿大礼眼。你懂得如何穿戴。”
拉乌尔花很长时间打扮,中间还做了柔软操。晚上会很热。
“好极了,”他对也打扮了一番的库尔维尔说,“你的样子像一个王公。”
[book_title]11.蓝色娱乐城
蓝色娱乐城的开张是社交界的一桩大事。这座娱乐城建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它是由一家著名的有歌舞表演的咖啡馆改建成的。几千张请帖寄给了社会知名人士、演员和受到重视的半上流社会的人物。
在粗俗的贴有许多广告、布告的大柱前,月光般的蓝色冷光灯闪烁着。当10点钟敲响,拉乌尔手里拿了一张请帖赶到了。由检票员引进来的人群已挤满了大厅。
他对库尔维尔下了命令:“你不要跟我打招呼,不要走近我。但要在我周围走动,特别是要注意戈尔热雷,他是我的敌人,我提防他就像提防瘟疫一样。如果可以一举抓住拉乌尔和大个子保尔,他是不会错过机会的。因此,你要看住他,听他说些什么。会有警察跟他一起来,他会跟他们说话,这时你要注意的不仅是说什么话,还有没说出来但可以领会的意思。”
库尔维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方正的漂亮胡子向前冲了冲,似乎在向对手挑战。“我明白,”他神气地说,“但如果有人攻击您,而我又没时间通知您,怎么办?”
“你用你张开的手臂和你的一把大胡子来掩护我逃走。
等一等,戈尔热雷来了……离开我,不要让他看见我们在一起,到他身边去。”
戈尔热雷按照拉乌尔告诉他的话,穿戴得像个上流社会的人物:闪闪发光的大礼服,装有弹簧的可折叠的高顶黑礼帽,脸上撒了粉,肩上披了一件折叠得很仔细、但颜色不协调的旧雨衣。拉乌尔小心地上前与他攀谈。
“他妈的!你都认不出来了。一位真正的绅士……你完全不会被人觉察……”
“他在嘲笑我。”戈尔热雷大概又这样想了,因为他一脸的怒气。
“你的人呢?”
“四个人。”戈尔热雷肯定地说,事实上他带了七个人来。
他们打扮得跟你一样好吗?”
拉乌尔向四周看了一眼,他立即注意到有六七个人是化装成大阔佬的警察。
来宾一批批拥进来,拉乌尔低声说:“他来了……”
“在哪儿?”戈尔热雷急促地问。
“靠近检票处,在两个女士的后面……戴着大礼帽,围着白丝巾的高大家伙。”
戈尔热雷回过头去,叽咕道:“这不是他,这不是大个子保尔……”
“是大个子保尔,只是打扮成很潇洒的先生。”
探长更仔细地看了看:“确实,也许,啊!恶棍!”
“是的,但他出身贵族,嗯?你从没碰见过他这个样子?……”
“不,不,我想在赌场……但我没有料到。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如他高兴的话,他会告诉你的……但是不要闹出丑闻来,不要太急,等他离开的时候你再抓他,我们要知道他来干什么。”
戈尔热雷走过去与他的那几个人谈话,向他们指出大个子保尔,然后回到拉乌尔身边。他们两人走进去,互不说话。大个子保尔走在左边,他们走在右边。
宽大的圆形建筑物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有20道深浅不一的蓝光互相交叉、追逐、混合在一起。在每张桌子旁拥挤着比规定的人数多两倍的人。
节目的新花样是把中心位置留给大家跳舞,而且每跳完一个舞,在后面布置的一个小舞台上就开始上演一个歌舞杂耍节目。这两者更换得很快。一切都进行得有次序,又很紧凑。观众们都齐声和唱着歌曲的反复部分。
戈尔热雷和拉乌尔站在右面的过道上,他们用节目单把脸遮去一半,眼睛却盯住站在20步远的瓦勒泰克斯。瓦勒泰克斯尽可能地拱着肩来掩饰自己高大的身躯。在他身后,戈尔热雷的人在走来走去,探长注视着他们。
在大厅里,一支探戈舞跳完,接着是印度手技演员的节目。然后是华尔兹,接着是喜剧节目。……
就在这时,舞台上出现了一块很大的招贴牌,在五颜六色的招贴上显现出一个头蒙面纱的女舞蹈家纤细的轮廓,同时有20块明亮的屏幕组成了“戴面纱的女舞蹈家”这几个字。管弦乐队开始演奏,女舞蹈家从后台跳了出来。她上身用饰带在双肩和胸前交叉裹着,下身是一条宽大的蓝色裙子,上面缀满金色的小星星,稍一舞动,光洁的大腿就裸露出来。
她停了片刻,做了一个造形动作,犹如一尊美丽的塔纳格拉塑像①。一条细网眼的金色薄纱遮住了她一部分头和脸,面纱下露出令人赞叹不已的金黄色环形鬈发。
①塔纳格拉是古希腊城市,以出产塑像出名。
“见鬼!”拉乌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什么?”站在他身旁的戈尔热雷问他。
“没什么,没什么。”
但拉乌尔以一种强烈的好奇心看着这金黄色头发,这个美丽的形体……
她跳着,开始动作很缓慢,似乎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可以看出她身体微微地颤抖。她用赤裸的脚尖站立,在舞台上旋转了两圈。
“喂,你再把大个子保尔指给我看。”戈尔热雷轻声说。
拉乌尔在发愣。他整个脸由于热切的注意、极度的痛苦而扭曲了。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他还挺直了身体。他的双眼狂乱地盯住戴面纱的姑娘。
戈尔热雷发出了奸诈的笑声:“你说,他来这里是因为金黄色的头发?这使他想起他的克拉拉?至少,是的……这人很可能是她,他那个轻佻的女人……也是您的。这太可笑了。”
“您疯了!”拉乌尔干巴巴地反驳他。
但他的目光盯住她的头发,头发颜色绝对相似。身材也绝对相似。“这是她……这是她……”拉乌尔想道。
但这可能吗?代尔勒蒙的女儿,一个外省姑娘怎么可能具有这种职业技巧呢?怎么能设想,她从沃尔厄克回来后有时间回家打扮,然后再到这里来呢?那么这也许不是她?
在舞台上,在观众逐渐增长的骚动中,她舞得逐渐欢快起来。她转着圈子,动作准确,突然地停顿,又突然地随着乐队有节奏的节拍起舞。然后,她的大腿闪露了,这特别激起了观众的热情。她那像模特儿一样纤长的双腿,比那弯曲的手臂更充满活力,更柔软更纤细。
戈尔热雷注意到了,他说:“大个子保尔好像要溜到后台去。我想有人想进去就可以进去。”
事实上在过道尽头,左右两边是一道栏杆,那里有一名检票员尽量想阻止一些冒失鬼人内,但是没有效果。
“是的,”拉乌尔也注意到了大个子保尔的行动,”喂,你的人应聚集在朝着侧面大街的演员出口处,在紧急的时刻他们应准备好从那里进去。”
戈尔热雷同意这意见,然后走开了。三分钟后,当探长努力重新集合他的队伍时,拉乌尔离开了大厅。在外面,正当他绕过娱乐城,走在警察们的前面时,库尔维尔跟了上来向他汇报情况:“先生,我刚才听见戈尔热雷的命令。他们要逮捕您和戴面纱的女舞蹈家。”
拉乌尔担心的正是这个。他不知道这舞蹈家是否是安托尼娜。戈尔热雷要确定这点并不需要冒什么风险。如果这是她,是安托尼娜,那么处在警察和大个子保尔的两面夹攻下,她就完蛋了。他跑了起来,心里十分紧张:大个子保尔冷酷和可怕的相貌使他想到,如果这个歹徒站在安托尼娜面前,他会非常粗暴地对待她……
拉乌尔和库尔维尔奔进了小小的入口处。“警察。”拉乌尔向阻拦他的看门人出示了一张卡片。人们让他通过了。
有一道楼梯和一条过道把他引向演员化装室。
就在这时,从一间化装室里走出女舞蹈家。在一片喝彩声中,她回到这里取一块大披巾准备出演她的第二个节目。她把门重新锁上,钻到一群把后台挤得满满的、穿黑礼服的人中去。她又回到舞台,掌声劈劈啪啪地响了起来。拉乌尔想象着观众们站在那里热情叫喊的情景。
突然,他觉察到大个子保尔就在自己身旁,由于这个女人走过,大个子保尔烦躁不安,紧握双拳,前额上青筋暴凸。在这一时刻,拉乌尔确信无疑这是她,他感到危险正威胁这个不幸的女人。他决定刻不容缓地开始这场搏斗,他轻轻拍了拍瓦勒泰克斯的肩膀,瓦勒泰克斯转过头来时,看到了那张他憎恨和惧怕的拉乌尔嘲讽的脸。
“您……您……是为她来的吗?您陪她来的吗?”他克制住自己,喃喃自语。
拉乌尔冷笑一声,也同样轻声地说:“确实是的,我陪着她。她委托我保护她……好像有些家伙在追赶她。你知道,这让我开心。”
“为什么这使你开心?”另一个声音嘟哝道。
“因为当我着手进行什么事时,总是成功的。这是惯例。”
瓦勒泰克斯由于狂怒而浑身颤抖。“你成功了吗?”
“当然!”
“吹牛!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你就不可能成功。而我就在这里。”
“我也在这里。同你一样,刚才我也在地窖里。”
“你说什么?”
“骑师就是我。”
“混蛋!”
“是我把警察带到地窖里来抓你的。”
“可你们失败了。”另一个说,脸上想挤出笑容来。
“今天下午失败了,但今天晚上,事情有十分把握
瓦勒泰克斯紧靠着他,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瞎扯些什么?”
“戈尔热雷和他的伙伴们在这里。”
“你扯谎!”
“他在这里。我告诉你是让你逃走。快点,你溜吧。你还有时间……”
瓦勒泰克斯用惊恐万分的眼光看了看四周,样子就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当然,很明显,他接受了逃跑的主意。拉乌尔很高兴。瓦勒泰克斯准备走了,这是保护姑娘、对付警察的一个手法。
“快跑,喂,呆在这里太蠢了!”
但为时已晚。女舞蹈家出现了,同时从楼梯和演员化装间之间拥出了戈尔热雷及他身后的五名警察。瓦勒泰克斯犹豫了,面孔凶蛮。他瞧瞧女舞蹈家,她正款款走来,但又胆怯地停了下来。他瞧瞧戈尔热雷,此人离他只有五六步路了。这时,拉乌尔向他补了过去,他身子二一闪,突然把手伸进口袋,拔出手枪,瞄准女舞蹈家。在一片混乱和恐慌中,枪声响了。拉乌尔猛然把他伸直的手臂往上一推。子弹射向布景,但女舞蹈家昏倒了。
随后发生的事绝不超过10秒钟。好一阵拥挤推搡,戈尔热雷向大个子保尔冲了过来。把他拦腰抱住,一边向自己的人喊道:“弗拉芒,到我这里来!其他人去抓拉乌尔和跳舞的女人!”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矮个子先生,他有着雪白的胡子。他张开双臂叉开双腿挡住警察,不让他们施暴。拉乌尔利用这个时机俯下身抱起戴面纱的姑娘,把她放在自己的肩上。在勇敢的库尔维尔不屈不挠地保护下,拉乌尔肩负女人向大厅走去。
公众没有发现后台发生的事,滑稽可笑的黑人爵士乐队仍在高声地演奏着探戈舞曲,跳舞又开始了。人们笑着,唱着。当拉乌尔从拥挤在右边栏杆、穿黑衣服的人群中走出来并往下走时,人们立即认出他肩上扛着的是那个戴面纱的女舞蹈家。观众还以为这是一个玩笑:是由打扮为绅士的杂技演员演的大力士节目,人群在他面前散开又合拢。但是从舞台后面传来喊声:“抓住他!抓住他!”
笑声更厉害了。人们更以为这是个玩笑。爵士乐队的各种乐器演奏得更疯狂,唱得也更响。没有人拦住他的去路。他昂着头,脸上带着微笑,毫不费劲地继续他的负重锻炼,发狂的公众向他鼓掌。就这样他一直走到宽敞的大厅入口处门边。
其中的一扇门在他面前被推开了。他走了出去。观众们以为他去绕娱乐城走一圈,然后再回到舞台上去。被这意外节目逗乐的检票员和警察并没有骚扰他。他一走到外面,就撒腿向侧街跑去。在高娱乐城50步远的地方,他还听见惊叫声:“抓住他!抓住他!”
他的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在一排汽车的中间。那些汽车里的司机有的在打瞌睡,有的聚在一起谈话。他们听到了叫嚷声,但没有立即明白怎么回事。
拉乌尔把女舞蹈家放在车内,她仍昏迷不醒。他发动汽车,幸好,发动机立刻就转动了起来。
“假如我运气好,”他心想,“路上一点也不阻塞,那么我就成功了。”
没有交通阻塞,那些只离开他20步远的警察们,很快就被他扔在后面。
他驾车虽然很谨慎,但还是开得很快。估计警察追不上了,他才放慢车速。这时一个问题突然冒了出来:“如果这不是安托尼娜,怎么办?”随后他笑了起来,心想是安托尼娜还是另外一个什么女人,这有什么关系!他救的女人在这儿,她是最销魂、长得最美丽匀称的女人,他救了她,她怎么能拒绝他呢?
他又加快了车速。一种想了解真情的狂热刺激了他。为什么她要用细网眼的纱巾遮住自己的脸呢?她那美好的身躯是否由于有畸形的疤痕和可怕的疾病而受到损害?另一方面,如果她是美丽的,是什么奇怪的理由、什么样的惧怕促使她不把自己的美貌展示给公众呢?
奥特伊到了。车外已是外省风格的街道。然后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他把车子停了下来。
他的俘虏仍没有动静。他俯下身去问她:“您能站起来上楼去吗?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没有回答。
他打开了院子的栅栏门,按了门铃。他把女舞蹈家抱在胸前。他感到她离自己如此近,感到她的嘴唇离自己的嘴唇如此近,甚至吸到她的气息,他陶醉了。
“噢!你是谁?你是谁?”他轻轻地嘟哝,充满了欲望和惊奇,“安托尼娜吗?还是另一个人?”
他的仆人突然来了。
“把车子开到车库去,不要管我。”
他走进了独立小屋,很快地上楼去,好像他抱的是毫无重量的东西。到了房间,把俘虏放在一张无靠背和扶手的长沙发上,然后他在她面前跪下来,把金黄色薄纱揭开。
他不禁快乐地叫了一声:“安托尼娜!
二三分钟过去了。他让她吸嗅盐,他用凉水擦她的太阳穴和额头。她的眼睛睁开了一点,长时间地看着他。她的意识一点点在恢复。
“安托尼娜!安托尼娜!”他喜出望外地叫着。
她对他微笑,这微笑中搀和着眼泪和苦涩,但又有着多么深厚的温情!
他寻找着她的嘴唇。她会像在沃尔尼克客厅里一样推开他吗?
她没有抗拒。
[book_title]12.两种微笑
他们两人结束了早餐。窗户开向院子,从那里传来阵阵女贞树花的香味。从挺立着的栗树中间,可以看见林荫大道,而上面是阳光灿烂的蔚蓝色天空。拉乌尔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他所有的胜利(对戈尔热雷的胜利、对大个子保尔的胜利、对可爱的克拉拉的胜利)以及所有的喜悦都流露为诙谐的、可笑的抒情表达和吹嘘饶舌上,这些诙谐饶舌既荒唐、富于诱惑力,又是坦率的、厚颜无耻的。
“你再说,你再说。”她央求着,眼睛一直看着他,眼神里的忧郁搀和着青春的快乐。
他说完了,她仍坚持着:“说吧,讲吧,再告诉我所有我已知的事,喏,重新讲一讲在沃尔厄克废墟上碰到戈尔热雷的奇遇,在客厅里拍卖出高价的事,还有你与侯爵的谈话。”
“但你是在场的,安托尼娜!”
“那有什么关系!你所做的一切事、你所说的一切话都使我激动。而且有些事我还不太明白,有天夜里你爬到我房间里来过,这是真的吗?”
“是进了你的房间。”
“而你没敢来到我身边?”
“绝对没有!那时我怕你。在沃尔尼克城堡时你叫人受不了。而在这里,你完全不一样。”
“那么在这以前,你到过侯爵的家吗?”
“到你义父的家,是的。我想看一看你转交给他的你母亲的那封信。因此我才知道你是他的女儿。”
“我么,”她脸上显示出沉思的神态,“我已从那张在他巴黎家里的书桌里找到的妈妈照片上知道了这点,你想起来了吗?但这不重要。要你来说。重新开始说吧……”
他重新开始说。他一会儿模仿可笑的、刻板的公证人奥迪加,一会儿模仿忧悒的、震惊的代尔勒蒙。他也模仿体态优雅、柔软的安托尼娜。
但她抗议说:“不,这不是我……我不是那样自勺。”
“前天你是那样的,你到我家来时也是那样的,你那时有这种娇柔的表情,而这另一种,瞧,是这样……”
她笑了,但还是不让步。“不,你没把我看仔细,我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是的,”他叫了起来,“今天早上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你的眼睛闪闪发光,你的牙齿白得耀人,你不再是那天出现的外省小姑娘,也不是那个我不想看但我猜想到的城堡里的小女孩。你不一样了,但我认出了你谨慎和腼腆的神态,这从没改变,而且,昨天晚上,我又看到了,我一眼就认出的金发和穿着舞衣的、优美动人的体型。”
她没有脱掉她的舞衣,上身是交叉的绸带,下身是点缀了金星的蓝色裙子。她太性感了,拉乌尔把她紧紧抱住。
“是的,”他说道,“我猜到是你,因为只有你才能给人这种富有诱惑力的形象。我把你的面纱除去时我多么害怕!但这是你,是你!明天这还是你,当我们远离此地时,这一辈子永远是你!”
有人轻轻地敲门。
“进来!”
这是仆人,他送来了几份报纸和几封信。这些信是库尔维尔事先启封并整理分类过的。
“太好了!我们来看看关于蓝色娱乐城、戈尔热雷、大个子保尔,当然还有螯虾酒吧的情况吧!今天真是个富有历史意义的日子!”
仆人走了出去。拉乌尔马上看起新闻来。“了不起!我们荣幸地登了头版……”
一眼看到报道事件的详细标题,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了,快乐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声抱怨道:“一批白痴!应该说这个戈尔热雷是蠢货!”
他轻声地念道:“在蒙马特尔一家酒吧进行的大逮捕中,曾经从警察手里逃脱的大个子保尔,在蓝色娱乐城开张之日被捕,但又一次从探长戈尔热雷及其助手的手中逃走……”
“哦!”她一副吓呆的样子,“这太可怕了!”
“可怕吗?”他问,“为什么?最近几天他又会被抓住的,我来负责这件事。”
其实在他内心,这件事使他深感不安和生气。一切又得重新开始。这个危险的歹徒又一次逍遥法外,就意味着安托尼娜又要被追逐和威胁。他肯定不会放过她,一有机会就会杀死她。
他把文章浏览了一遍。文章里提到了大个子保尔的几名团伙成员被捕,为此,警察局里引起了好一阵轰动。文章里也讲述了有人企图要杀死戴面纱的女舞蹈家,而她被一个人们怀疑是崇拜者的观众所绑架。对此人没有提供任何确切的细节。至于这位戴面纱的女舞蹈家,没有人看见过她的真面目。娱乐城的经理因相信了柏林一经纪人才雇用了她,据说,去年冬天在柏林她“没有戴面纱”的表演取得了很大成功。
蓝色娱乐城经理在一次采访中补充说:“两个星期以前,她给我打了电话,什么地方打的我不知道。她对我说,她将在约定的那天准时来到,但由于一些个人原因,她将戴着面纱出现。我同意了,因为我觉得这样会增加魅力,而且我还等着那天晚上向她询问原因。但她8点钟才到,好像都穿戴好了,把自己关在化装间里。”
拉乌尔问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是的。”克拉拉说。
“你跳舞有多久了?”
“我一直在跳舞,那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爱好,而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我母亲死后,我在一个老舞蹈家那里学习,还到处旅游。”
“你在哪里认得大个子保尔的?”
“瓦勒泰克斯吗?是在柏林。我并不爱他,但他对我有影响,我并没有提防他。有天夜里,他砸坏了门锁来到我房间。他是个强壮的人啊。”
“无耻之徒!……那么这持续了多久?”
“四个月。然后在巴黎,他被牵连进一件案子里去了。有人包围了他的房间,我正好和他在一起,所以我知道了他就是大个子保尔。当他作抵抗时,我恐怖极了,设法逃了出来。”
“你就躲在外省吗?”。
她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是的。我很想恢复平静,很想工作,但我做不到。我没有经济来源。所以我通知娱乐城我将会去那里。”
“但是,你去访问侯爵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摆脱贫穷的生活并得到他的保护。”
“因为这个原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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