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时间的习俗 [book_author]松本清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3735 [book_dec]十六世纪中叶,伽利略发明了时钟。自那时起,时针转动的规律成为人类约定俗成的行动法则。人们准点进食、按时入睡,却丝毫不曾怀疑,在时针的巨大阴影之下,也会有罪恶悄悄藏身。嫌疑人几乎没有作案的可能,除非他能够同时出现在相隔20公里的两个地点。面对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三原刑警踩着嫌疑人行动的时间点一步步深入调查,却在时间倒错的无底深渊中越陷越深。阻碍他解明真相的,正是人们与生俱来对“时间”的盲目信任。悬疑宗师松本清张,以滴水不漏的诡计和挑战物理法则的想象,将人类赖以生存的“时间”玩弄于股掌之中。 [book_img]Z_10038.jpg [book_title]01 早鞆潮水浪平静,刀割和布海藻摇。——云屏[日本的俳句诗人。] 那年春节是二月七日。 大年夜晚上十一点左右,门司市内加开了好几班临时巴士,不断将客人送往西北方向的和布刈海岬。那晚很冷,眼看着就快下雪了。 巴士沿着狭窄的海岸小道行驶了三十分钟,停在了朝海峡突出的海岬上。乘客纷纷下车。 海岬位于关门海峡九州一侧的尽头。 狭窄的民居自旅途中段就看不见了。白天,附近的民家都会在房檐上晾些海带,所以附近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海腥味。 巴士停在了鸟居[一种类似中国牌坊的日式建筑,通常会设在通向神社的大道上或神社周围的栅栏处。]边上,乘客们穿过鸟居。神社院内燃起数堆篝火。天气寒冷,惹得人们纷纷聚在篝火周围取暖。神社前就是一片漆黑的大海。对岸还亮着灯火的地方,是位于下关一侧的坛之浦。 海峡很窄。火光微弱,但勉强能看到海上潮水涌动,会让人误以为眼前的不是大海,而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神社名为“和布刈神社”。今晚,神社本殿和社务所里都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神殿中拍手声不绝于耳,神官口中念念有词,笛子、太鼓声纷纷响起,震动着神殿外冰冷的空气。 关门海峡隧道就从早鞆海滩下面穿过。以前神社后院只有一片寂静的森林,如今隧道在九州的入口就建在那里。白天能看见对岸坛之浦的“火之山”,几年前那座山上还架起了索道。然而这些近代化的设施并没有影响到和布刈神社在春节进行的传统仪式。这一仪式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神社内的篝火照亮了神殿的柱子与房梁,显得格外庄严。在没有篝火的夏夜里,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仪式从大年三十的半夜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凌晨。凌晨两点半左右是潮位最低的时候,此时将迎来仪式的最高潮。 神社的院落里挤满了参观传统仪式的人们。邻近午夜零点,聚集在那儿的人数已达三千多,人影绰绰。其中不仅有普通的游客,还有许多俳人[即写俳句的诗人。]。他们将以今夜的情景为题材,吟诗作对。甚至有俳人会为了一睹仪式风采,不远千里从东京、关西等地赶来。 还有一个叫“和布刈神事”的俳句的“季题[俳句与和歌中表示季节的词语或主题。]”。关于“季题”的解说如下: 和布刈神事是门司的和布刈神社在每年春节凌晨举行的仪式。神社内点燃篝火,奏响神乐,三位神官手持火把、镰刀和木桶,走下长长的石阶,于海滩边唱响祝词后,在海底礁石周围摸索,割取海带。在神乐祝词的伴奏下,神官会将沾有潮水的海带供奉在神龛上。由于仪式在低潮时举行,潮水激烈地退去后,会露出海底,所以神官才能迅速割取海带。神社供奉的神明主管潮起潮落,作为航海的守护神为人所尊崇。相传这位神明曾在古代保护过神功皇后[日本历史上第十四代天皇仲哀天皇的皇后,据传曾三度出征朝鲜半岛,开日本海外拓土之先例。]的征韩船队。 然而这并非最全面的解说。《古传》中有如下记载: 每年十二月月末之夜,神官进入大海,割取海带,供奉神明。古时也将割下的海带进贡朝廷,而此风俗早已废止。相传安昙野矶良[日本神道教中的海神,同后文中的“安昙矶良命”。]进入大海,取得潮干珠、潮满珠,进贡气长足姬大人,乃仪式之起源。 《李部王记》中也提到: 元明和铜三年,丰前国隼人神官将和布刈御神事之和布供奉于朝廷。 可见这一仪式至少可追溯至上古时代。 《古传》中还提到了“和布刈”的意义: 和布有着阳气初发、万物萌出的意义。这种海藻淡绿柔软,有着阳气发生的姿态,无需培养,自然繁茂。从前彦火火出见命[日本神话传说中的神明,被尊为食物之神。]来到海神之宫,取得宝珠而拥有天下,传于子孙,万世不绝,喜庆之至。故于除夕之夜进入海中,采取延蔓不绝之海藻,于元旦之初献于神祠,而后供奉皇朝,进献国君,以示吉祥。今人只知神事之神秘,而不知其吉祥、肃穆之实意。 还有一首叫《和布刈》的谣曲,描写的是住在早鞆海滩上的鳞之精灵现身的场景: 今夜寅之一天,潮水自广原海之都将龙神波门分开,露出如陆地般平坦的海底。待到此时,神职者手执火把立于沙地,割取海中和布供奉神前,神明悦然接受…… 凌晨两点就快到了,不过,还要过一会儿才到低潮的时刻。 神殿内祝词的诵读声越发响亮。参观者也越聚越多,许多人只得靠在神社院子里的围栏上,整个身子都朝海面探了出去。 神社下面就是大海,那里有好几块巨石,大浪打来,激起无数飞沫。仪式进行时,要熄灭所有灯火。为了确保安全,海上保安厅的汽艇会在海峡附近打探照灯。 人们不可能坐小船参观仪式。一旦到了潮位最低的时刻,海峡就会变成浅滩。小船能有八节的速度就不错了,凶猛的海流会毫不留情地把小船卷走,只剩下阵阵呼啸声从海上传来。 神社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只剩象征神明的篝火在风中摇曳。头戴乌帽、身着狩衣的神官捧着一大捆竹子,从神殿缓缓走下。篝火点燃了竹筒尖端,火星四溅。 随后,另几位神官也从台阶上走下。有人单手拿着镰刀,还有人抱着木桶,据说这些镰刀和木桶都是自古流传下来的。此刻的海水已经退去不少,水位比神殿下的石墙还要低。那些平日里见不着的礁石,也从海水中露出头来。 鸟居面朝大海,连接着一段延伸至海面下的石阶。 打头的神官举着巨大的竹筒火把,挽起狩衣的袖子,提起裙脚,缓缓走下石阶。黑压压几千名观众都将目光聚集到端着火把的神官身上。 在红色火光的映照下,神官们来到礁岩之上,海水没过他们的膝盖,想必十分寒冷吧。 那天低潮的确切时刻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一位神官弯腰割起海带。割下的海带被放进其他神官捧着的白色木桶中。 祝词的歌声越发响亮,回荡在寒冷的夜色中。 “住于青海之原的神明,大鱼小鱼,海藻海菜,漩涡如横山,摊开如帛巾……” 神乐不绝于耳。所有的灯都熄灭了,海上与陆地上都一片漆黑,只剩下竹筒的火把在海面上倒映出红色的火光。 神官浑身颤抖地割着海带。二月初的深夜,冷得仿佛马上要下起雪来。在这种天气里把半只脚浸没在冰冷的海水里,浑身的感觉都会因寒冷而麻痹。几千双眼睛都注视着海边的这场仪式。 此刻,来往于海边的船只都熄灭了船上的灯光。对岸坛之浦的人家也紧闭门窗,熄灭灯火——据说偷看仪式的人会遭到天谴。坛之浦以东的长府海滩附近有两座小岛,是以神社供奉的满珠、干珠命名的。这两座小岛上也是一片漆黑。整片地区都陷入了神圣的黑暗之中。 装着海带的白色木桶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神官身上的白衣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神圣高洁。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回溯到了古代。 仪式达到了高潮。海潮激流的咆哮传来,仿佛连大地也随之震颤。有许多俳句描写的都是这一时刻的景象。 割和布时露腿肚,方知夜晚彻骨寒。——廖太[和后面的“晴”“萤雪”都是日本的俳人。] 倾斜磐石托木桶,割下和布置其中。——晴 神官下海割和布,潮水浪打湿狩衣。——萤雪 记录下这幅场景的不仅仅是俳句。现在是照相机的时代,仪式达到高潮时,神社内亮起了不少闪光灯。其中自然有来自报社的专业摄影师,但大部分还是自带相机的游客。 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原本是不允许进行拍摄的,可还是有许多人趁着天黑,肆意使用闪光灯。 十分钟后,神官捧起装有海带的木桶,沿着石阶走上岸去。观众们掌声雷动。神殿中的祝词声从未停止。 神官们走上神殿的阶梯,将刚割下的新鲜海带装进陶制器皿中,供奉在代表丰玉姬命[日本神话传说中的神明,海神棉津见的女儿。]、彦火火出见命、安昙矶良命等神明的五根柱子之前,配以神酒和鲣鱼干之类的贡品。仪式的所有环节都与古代无异。这时,神社院落中的人工照明纷纷打开,挂在神殿房檐下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神乐再次响起,为祝词作伴奏。现在是凌晨三点多,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在神官下海这一高潮部分结束之后,游客们陆续退回神社内。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能依稀看见满珠岛和干珠岛的影子。游客们纷纷踏上归途。 社务所里的人们喝着神酒,神殿里只剩下了聚会交流和歌和俳句的人。 三点过后,彻夜运行的巴士开始将神社里的客人运回门司港车站。 对住在小仓、八幡、户畑、若松等北九州城市的人来说,往返神社还算方便。还有许多来自福冈、熊本、大分的游客,为了一睹仪式的风采,不辞辛苦来到此地。更远的还有特地从东京、大阪赶来的游客。 看完和布刈神事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脸色发紫。吹了一整晚冰冷的海风,不冷才怪呢。 当天早上八点。 一位三十七八岁的客人来到小仓站附近的大吉旅馆。他身着黑色外套,提着茶色大行李箱,肩上还背着相机包。他没有坐车,是步行去的。 “欢迎光临。”旅馆的女佣迎了上来。 毕竟是车站边的旅馆,有客人一大早住店,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我是东京来的峰冈。”那位客人平静地说道,“我记得我给你们发过电报的。” “峰冈先生……没错,我们收到您的电报了。”女佣低下头说,“请进,请进!” “房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是吗,那真是太谢谢了。” 那位女佣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两颊鼓鼓的,甚是可爱。 她将客人带去位于二楼的客房,里面是一间四叠[日本的房间面积计量单位,一叠为一张榻榻米的大小,约合1.62平方米。]半的小房间连着一间八叠的大房间。客人从大房间的走廊走去庭院,看了看外头的风景。庭院的景致十分朴素,有一汪泉水缓缓流下。 “哦,这儿就是后院啊。”客人轻语道。 “是的,外头有些吵,而这儿特别幽静。” 女佣搬完行李,立刻用火铲往火盆里拨了几块炭。 “你们倒还记得帮我留个房间啊。” 客人坐在了火盆旁边。 女佣一边往火盆里加炭,一边回答道:“那是当然,只要您给我们发了电报,我们就会为您准备房间。” “那可真是太好了。呼,真是冷死我了。” 说来这位客人连外套都没脱。他缩在火盆边上,不住地摩擦双手。 “哎呀,火车里这么冷吗?”见眼前的客人浑身发抖,女佣不禁问道。 “不不,火车里有暖气,不会这么冷的。其实是我昨晚吹了一夜海风,才会冻成这样。” “为什么要吹海风呀?” “怎么说呢,门司那儿不是有个和布刈神社吗?我去看那边的祭祀仪式了。” “是这样啊。”女佣终于明白了,“照这么一说,今天好像是春节呢!” “你是本地人吗?” “是的,我家离小仓大概五里路,在一个叫行桥的小地方。不过我从没去和布刈神社参拜过。” “是吗?大概是离得近,反而不会特地去看吧。”说着说着,客人几乎都要把自己的脸埋进火盆里了。 “这么冷的天,还要在海边站上一整夜,肯定很难受吧?” “是啊,真是冷死我了,现在我的背上还是冷冰冰的呢。” “那我再把火生大些吧?” “麻烦你了。” 于是女佣又加进几块炭。 “屋子马上就会暖和了。早知这样,您来之前我就该把火生好了。” “电报嘛,没法写这么详细。” “您是东京人吗?” “是啊。” “哎呀,您大老远的到门司来,就是为了看那个仪式吗?” “是啊。” “天哪,那可真是辛苦您喽!”那女佣一激动,说话都带口音了。 “你看我是不是太爱凑热闹了?” “哪里哪里,只是我们去趟东京也会嫌麻烦,没想到还会有人为了看那仪式,特地从东京赶过来……” “也是哦。” “和布刈神事在东京也这么有名吗?” “恐怕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会大老远跑过来看的,大多是对俳句或和歌感兴趣的人。” “那您也会写和歌俳句吗?” “会一点吧。”客人揉了揉眼睛,“屋子里好像真的暖了不少。身子一暖和,就觉得困了。昨天一整晚都站在海边,累得够呛。” “您太辛苦了!我这就给您铺床吧!” “那就麻烦了。真想好好睡一觉。” “是,是,那我先去准备热水袋。” 在女佣铺床的时候,客人坐在走廊的藤椅上,眺望庭院中的景色。 “这院子可真漂亮。”客人赞叹道。 “是啊,这栋房子曾经装修过,唯独这院子一直保持原样。”女佣抱着被褥说道。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么古朴。石头上长满了漂亮的苔藓。” “我们老板最喜欢的就是这苔藓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客人转向女佣问道。 “我吗?”女佣笑道,“我叫文子。” “文子啊,真好听。” “哪里哪里……” “对了,我正好带着照相机,要不以庭院为背景帮你拍张照留作纪念,如何?” “这……我穿成这样,多难为情啊。” “不碍事,就这样挺好的。等我回了东京,就把照片给你寄过来。” “是吗……”女佣好像挺感兴趣。 “那我先去院子里等你吧。”客人站起身来。 “可是……” “没事的没事的,你快过来吧。” 客人打开相机包,取出一台漆黑外壳的照相机。 “您带着照相机跑来跑去,肯定很沉吧?”文子看着照相机说道。 “是啊,麻烦死了。不过拍照还是很有趣的,让人爱不释手啊。昨晚我还带着它拍了不少和布刈神事的照片呢。” “那么暗也能拍出来吗?” “当然要用闪光灯啦。对了,里头大概还剩下半卷胶卷,就用来拍你好了。” “哎呀,那可真是太浪费了,拍完神仙,再来拍我吗?” “没事的,你快点过来就成。” 客人来到走廊,走下阶梯。 他身材高大,略显肥胖,表情非常柔和。 他换上木屐,一会儿看看院子里的石头,一会儿又瞧瞧地上的苔藓,脸上还带着倦意。 “让您久等了。”女佣文子笑着换上木屐,走去客人身边。 “哦,你来啦。”客人取下挂在肩膀上的相机,让文子站在合适的位置,调整距离与焦距。 “站这儿行吗?”文子笑着问道。她身后被当作背景的是架在池塘上的小桥,以及小桥后面的一座假山。 “这构图不错。”客人看了看取景框,“那我可就拍了哦!” 说完,他按下了快门,响起“咔嚓”一声。 “谢谢您了。”文子正想低头致谢。 “再来一张。”客人伸手阻止,又按下了快门。 “对了,你再往这边来点儿,换个背景。”客人用手势指挥文子。 “拍这点就够了吧?” “没事,胶卷还有剩下的,再拍一张吧。” “哎呀……好难为情。”虽然嘴上这么说,文子还是站到了客人用手指向的地方。 这次他跪在地上,用仰视的角度拍了一张。 “文子,你玩得挺高兴的嘛!”路过走廊的其他几名女佣调侃道。 “别看这边啦!”文子感到很不自在。 “那我就拍了哦!” 客人让文子摆了个姿势,接连按了两三下快门。 “好了,辛苦你了。”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谢谢您。”文子低头说道。 “真的很漂亮,一定能印出好照片的。” “真的吗?” “我一回东京就给你寄来,反正我知道旅馆的地址,收信人就直接写你的名字吧?” “那就麻烦您了。” 文子一路小跑进了房间。客人则不紧不慢地从走廊回到自己的客房。 他面朝走廊伸了个大懒腰,还打了个哈欠。 “您是不是很困啊?”文子从身后的房门走了过来,手上抱着热水袋,“十分抱歉,洗澡水还没烧好。” “没事没事,我现在只要有热水袋就能睡着。” “真是对不住……”文子掀起被褥的一角,把热水袋塞进去放到合适的位置,又伸手拍了拍被子,“请您好好休息。” 说完她便走出房间,拉上了纸门。 之后过去了整整一小时。文子清楚地记得,电报送信人是九点半来的。 “峰冈周一先生是不是住在这儿?” 送信人来的时候,文子正巧在打扫旅馆大门。 “没错,是我们店的客人。” 文子立刻想起,自己刚刚接待的客人就姓峰冈。 “有他的电报。” 文子心想客人肯定还在睡觉,自己就代他敲了印章,收下了电报。 电报好像是从东京来的。她也不知道客人醒来了没有,姑且去了二楼的“枫之间”。 “打扰了。”她在旁边的小房间轻声说道。里头没有回音。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时,房间里传来了短促的应答声。 文子打开纸门,发现客人的半张脸还埋在被褥里。 “您醒了吗?” 客人睁开眼睛说道:“听见楼下有响声,就醒了。出什么事了吗?” “有一封您的电报。” “什么?电报?啊,他们知道我住在这儿,就给我发电报来了吧。拿来我看看。” 他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来。 文子跪着挪去床铺旁,将电报递给了他。 客人打开电报,仰卧着看了一眼,惊声喊道:“什么?死了?”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 [book_title]02 相模湖位于神奈川县北端,东临东京都南多摩郡,西接山梨县北都留郡。 导游小册子上说,相模湖距离新宿只有一小时二十分钟的车程,春天赏樱,夏天露营,秋天看枫叶,冬天钓公鱼[一种可食用的鱼类,又名“西太公鱼”。],一年四季都适宜观光,是距离东京最近的度假胜地。 从车站走去相模湖只需五分钟,四周群山环绕。从昭和十三年[1938年。]到昭和二十二年,为了建造这座人工湖,胜濑部落的八十六户民家沉入水底,五十六人因此丧命。该人工湖具有多重功能,既是横滨、川崎两市的自来水源,又能用作相模原的灌溉用水;湖上的大坝也有治理相模川泛滥的作用,坝上还建有水力发电站。 相模湖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风景可看,还有适合每个季节游玩的娱乐设施,以及电气科学馆、原住民住址遗迹等景点,老少皆宜。相模湖岸边还有“相模八景”——青田天狗坊渊、胜濑桥、与濑权现、与濑湖畔亭、弁天岛、尾房山、岚山和石老山。 因为相模湖离东京很近,有许多游客只在旅馆里住一夜,第二天就踏上回程。湖边有五六家旅馆,还有几家专门面向情侣的小旅店。 二月六日下午六点左右,一对男女出现在碧潭亭酒店门口。男的四十来岁,又高又瘦,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皮包。女的二十四五,身材苗条,一头短发与瘦长白嫩的面容十分相称。 女佣跪在门口迎接。 男子问道:“我们想吃个饭,请问还有房间吗?” 女子站在旁边,低头不语。 “有的,这边请。”女佣取出了两双拖鞋。 相模湖边的旅馆是夏秋两季最忙。冬天毕竟是淡季,碧潭亭里没几个客人。 男的穿得很体面。女的则身着暗红底色、黑色条纹的和服,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短外褂。两人的衣着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女佣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事后警方前来取证时,她们才能对两人的服装进行准确描述。据回忆,女的手上还拿着一件亮灰色的马海毛外套。 那是一个乌云压阵的寒冷夜晚。 碧潭亭的女佣将两人带去了最靠里的包间——那是碧潭亭最好的“红叶间”。 女佣点起火盆,又为二人端茶送水,同时仔细观察了那位女客人。 女佣在房间里忙活的时候,女客人没有抬过一次头。 之后,女佣询问两位客人需要什么饮料,男的要了啤酒。 当女佣将醋拌公鱼送去房间的时候,她发现两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他们的对话在女佣开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哦?湖里能抓到公鱼啊?”男子瞪大眼睛看着女佣问道。 “是的。”女佣一边回答,一边做了个轻压啤酒瓶的动作,示意女客人是否需要倒酒。 “麻烦了。”女子点了点头。 “您二位还需要点什么吗?” 女佣取出河鱼料理的菜单来。男子点了鲤鱼生鱼片、烤鳗鱼和公鱼天妇罗。女佣发现男子的额头很宽,颧骨突出。 “好冷啊。”男子对女佣说道。 “是啊,今晚可真冷。没办法,明天就是春节了。” “哦?明天是春节啊?”男子好像头一回意识到春节。 女佣来往于厨房与房间,送来了各色料理。每次进屋她都发现,男子坐的位置离女子越来越近,女子的坐姿也不如刚进房间时那么端正了。 女佣早就见惯了这种场景。趁自己不在,男子肯定搂过女子的肩膀。 所以上完最后一盘菜后,女佣就压低嗓门向男子问道:“客人……今晚您二位住这儿吗?” 男子看了女子一眼,犹豫不决地回答道:“等会儿再说吧。” 看来他与女子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密。恐怕今晚这顿饭也是男方主动邀请的。接下来他该想方设法劝女方住下了吧。 冬天是旅馆的淡季,整个旅馆里只有三名女佣在工作。负责人叫梅子,她和其他两名女佣一边看电视,一边讨论红叶间里的那对男女。 三十分钟过后,前台接到了房间里的客人打来的电话。 梅子端着两盘水果进了房间。她低着头靠近小桌,发现两人的状况果然如她所料。女子身上的衣物有些凌乱,身体倾斜,脸上略带羞涩。看来她不是经常出入这种地方的人。 “我们想出去散散步。”男子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对梅子说道。 “可外面已经天黑了。” 梅子看了看表,已经七点二十五分了。 “路上总有路灯吧?” “有是有,可晚上几乎一片漆黑……” “其实我就想去看看湖边的夜景。” 人家毕竟是情侣,作为女佣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我先去为二位准备鞋子。”她心想,他们可终于下决心住下了。 梅子走去男子身旁,问了问他的意向。 没想到他竟瞪了梅子一眼,轻声说道:“等会儿再说吧,等我们散步回来再决定也不迟。” 他可能是顾忌身边女子的想法。 看来女方还没有答应住下,男方定是准备在昏暗的湖畔散步时继续劝她。 梅子先一步离开房间,等候在门口。不久,两位客人也走了出来。 女客人披上了刚才拿在手上的马海毛外套。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人还是没有回来。 “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呀?”梅子一脸不悦地说,“真有闲情逸致。” “孤男寡女,黑灯瞎火的,能干什么呀……”年长的女佣不怀好意地笑道,“他们莫非在外头‘办事’了?” “不会吧,”梅子否定道,“吃饭的时候,我感觉男的在拼命劝女的住下,可女的就是不答应,所以他才不敢明说要住下啊!根本不可能在外头……” “谁知道啊,”年长的女佣说,“这年头的情侣啊,脸皮可厚了。” 说着说着,三十分钟又过去了。两人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要不你去房间里看看吧?”年长的女佣提醒梅子道。 梅子跑去房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男子带来的手提包还好端端地放在房间的角落里,黑色的皮子油光发亮,很是显眼。 十点的钟声响起。女佣们开始担心起来。两位客人已经出门两个半小时了。晚上不比白天,周围根本没什么好逛的。 女佣们有了不祥的预感——莫非是殉情? 不是殉情,就是出事了。难道是在昏暗的湖边散步时,一不小心摔进了湖里? 总之,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肯定有问题。 旅馆老板听了女佣们的汇报,决定立刻报警。 虽然他们只在店里待了一小时,可毕竟也是自家的客人。老板下令所有男性员工对旅馆附近进行仔细搜索。 派出所接到报案,也没有袖手旁观。他们召集了附近村落的年轻人,对湖岸一带展开了搜索。 临近十一点,搜索队提着手电和灯笼悉数出动。点点灯光映照在昏暗的湖面上。 相模湖很大,湖中还有架着大桥的弁天岛。一到夏天,就会有许多人在这儿露营。湖岸的树林非常繁茂,一眼望不到头。倘若那对男女真的殉了情,警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投湖自尽了,还是在湖边的树林里上吊了。人们虽能借着灯光进行搜索,可详细情况只有天亮了才知道。 正当人们准备收工,等待天亮的时候…… 弁天岛有座叫“石老山”的小山丘,山丘下有一排小木屋。一位消防队员提着灯笼在小木屋附近搜索时,偶然发现一具躺在地上的男尸。 他立刻通知了自己的伙伴,巡警们也赶到了现场。借着手电的灯光可以看到,男子的脖子上缠一根粗麻绳,足足绕了有三圈之多。 死者仿佛是在窥视着漆黑的夜空般双目圆睁。尸体半张着嘴,伸展四肢,无力地瘫在地上。 奇怪的是,人们并未发现与他同行的女子的尸体。 当天夜里,当地的年轻人组成警戒队,对现场进行保护。津久井警局也派出了值班的警部补,对事件进行初步调查。 而留在碧潭亭红叶间里的黑皮包,成了查清死者身份的唯一线索。 皮包里装满了同一种印刷品——名为《交通文化消息》的业界小报。小报共有二十多份,每一份有四页纸,日期栏里写着“二月十一日”。除此之外,包里还塞满了笔记本、交通法规书和有关出租车、卡车、巴士的印刷品等等。看来这位被害人定是与《交通文化消息》有关的人。在小报的角落里印着“发行人及编辑 土肥武夫”字样。 而死者上衣口袋里的名片夹,也证明了死者正是土肥武夫。名片夹里有二十多张印着“土肥武夫”字样的名片,当然还夹杂着一些其他人给的名片。 警方虽能据此大致认定被害人的身份,可他们还是决定等到天亮之后再联系报社与被害人家属。 问题在于那位与被害者同行的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警方没有发现她的尸体,那就说明行踪不明的她与这桩杀人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不,她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警方立刻在相模湖站附近展开搜查。 从七点二十五分到十一点,是否有过特征相仿的女子乘坐过中央线的列车?列车员作证说,在这段时间里总共有五班上行列车和四班下行列车通过相模湖站。冬天的夜晚,从这一站上车的客人很少。负责检票的两位列车员都说,他们并没有见过那样的女子。 碧潭亭的女佣作证说,那名女子身着暗红底黑条纹的和服,披着白色短外褂,还套了一件亮灰色的马海毛外套。 然而,当警方问到脸部特征时,女佣领班梅子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很漂亮,不过在我面前从未抬过头,可能是难为情吧,所以我也说不清她长什么样。我只知道她皮肤很白,脸形瘦长,五官端正,一点也不土气,不像什么良家妇女。” 女子之所以会低着头,显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肯定是因为她不想被女佣看见自己的正脸。 可列车员并没有见过身着马海毛外套的和服女子。在相模湖站上下车的客人很少,要是她真的出现过,列车员肯定会有印象。这也证明了她并没有坐火车离开。 警方自然也考虑过坐汽车的可能性。 两人是包车来碧潭亭旅馆的。刚到旅馆的时候,女佣还送了一支烟慰劳司机,所以记得非常清楚。女佣和司机聊天的时候,曾问及两人是否自新宿而来,司机给了肯定的答案。 警方还参考了女佣领班梅子的证词:“那两个人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据我观察,应该是男方主动邀请女方来的。他一直在劝说女方住下,可出门散步之前,两人仍没有达成一致。我送菜去房间的时候,他们就不说话了。男方会时不时跟我聊聊菜肴方面的话题,可女的却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过。” 根据以上这些信息,警方判断,是那名女子勒死了男子,行凶后便仓皇逃跑了。至于作案动机,很可能是情杀。 搜查本部安置在了当地派出所里。 有本部警员猜测女子的尸体可能沉在湖底,于是派船搜索了整整一天,却毫无斩获。 警方立刻查到了送两人来到碧潭亭的包车司机。这也多亏了梅子打听到的信息——“两人是从新宿来的。” 司机是个老实的中年男子,隶属于新宿区小泷桥的一家包车公司。 他向负责的警员描述了当时的经过: 男客人在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包车公司,说他现在在新宿车站西口,要公司立刻派一辆车过去。认人的标志就是他手上拿着的黑色皮包。 于是公司立刻派车前往迎接,司机也很快根据黑色皮包找到了他。 客人在电话里说要去相模湖,所以司机出发前还特地去加满了汽油。一上车,男子就让司机先去高圆寺,说是还要接一个人。 要去相模湖,最快的方法就是坐火车,况且包车价钱不菲,会选择这种方式出行的人,不是特别阔绰,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坐火车。 果然,司机开车来到青梅街道高圆寺一丁目电车站时,就发现男客人要接的人是个女的。 站在路边的年轻女子身着灰色外套,主动向车子走来。车里的男客人说那就是他要接的人,于是司机便下车为女子开门。 司机听不清两人在车里的对话,因为他们好像都有所顾虑,不敢大声说话。司机偶尔会看看后视镜,发现两人紧靠在一起,显得非常亲密。 男客人时不时会和司机聊天。即使是包车,从高圆寺一丁目到相模湖也需要整整两个小时。 男客人与司机的对话,主要围绕包车和出租车的生意进行。他对业界的情况了如指掌,嘴里经常会蹦出一些只有内行人才知道的专业术语。司机还以为他是包车公司的高管人员呢。 男客人妙语连珠,显得非常开朗。而女客人一路上总是低着头。只有男客人轻轻问她话的时候,她才小声答应几句。 不过这样的女人也不少见。很快,包车顺利到达了碧潭亭酒店,男方根据计价器上显示的费用付了钱,还另给了三百元作小费。 以上便是包车司机的证词。 警方根据证词推测,两人事前经过协商决定,采用分别上车的方法避人耳目,男的在新宿上车,女的在高圆寺一丁目上车。 通过碧潭亭女佣与司机的证词,可以大致推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警方还进一步调查了被害者土肥武夫的身份。 正如土肥的名片上写的那样,他正是业界小报——《交通文化消息》的发行人兼主编。这份报纸主要面向经营出租车、包车、巴士和卡车等陆上运输业的人进行销售。 编辑部的地址也如名片上所写,就在新宿区山伏町。不过所谓的编辑部就只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办公室里仅有两名年轻的男性员工。 被害人的妻子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往相模湖。见到丈夫的尸体,不禁失声痛哭。 据土肥的妻子米子说,自己的丈夫土肥武夫今年三十九岁,夫妇育有一女。土肥曾在伪满洲国的一家汽车工厂里工作,战争期间入伍,停战后回到日本,在东京当了一阵子出租车司机。夫妇两人是在伪满洲国相识结婚的。 土肥在伪满洲国的生活十分宽裕,出租车司机的工资并不能让他满足,于是他开办了那份业界小报。他的事业很成功,原本报社除了他就只有一名员工,去年又多雇了一名。 “我丈夫的收入虽然不是很稳定,可他每个月都会给我五万块钱。不过有时会莫名其妙带一大笔钱回来。”米子如是说。 那么案发当日,土肥究竟做了些什么?米子称,土肥一大早出门的时候,告诉她今晚可能会晚归,说不定干脆不回来睡了。因为工作的原因,土肥经常在外过夜,所以米子也没有多问。她还说自己的丈夫以前的确有过一些情妇,可现在应该没有才对。 《交通文化消息》每十天发行一期,每期发行量大概在三千份左右。 这类业界小报,相关企业一般都会二三十份一买,买的时候当然要付钱。报社还会以广告收入等其他名义接受企业的捐赠。 这种独特的捐赠体系一旦出现黑幕,便很容易成为恐吓行为的温床。 警方也怀疑过金钱纠纷的可能性,对土肥武夫周围的人进行了调查。 可出人意料的是,土肥为人的口碑相当不错。 人们都说,《交通文化消息》是一份实事求是的报纸,而且土肥是个很热情的人,拉赞助时态度也很彬彬有礼。 小报的报道之所以能如此准确,也是因为土肥在伪满洲国的汽车制造公司工作过。土肥写的报道就事论事,公平踏实。 不过,有一点绝对不容忽视:两年前,《交通文化消息》曾连载过一系列社论,声称运输省陆上交通局与一部分企业高层有钱权交易。 写这篇社论的时候,土肥的立场比较中立。一部分企业与陆上交通局的官员勾结,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问题,中小企业对此怨声载道。 《交通文化消息》虽然传达了中小企业的声音,可也花费了许多篇幅刊登被攻击的大企业与政府部门的反对意见。篇幅的分配虽然很公平,可还是有人觉得土肥是站在政府部门和大企业那一边的。 《交通文化消息》仍维持着盈利,只是利润不多罢了。 以上就是警方对土肥工作的调查结果。 编辑部里的两位年轻员工不知道任何内幕。重要的采访和交涉,都是由社长土肥亲自完成的。他们只负责一些简单的事务性工作而已。 搜查本部将搜索的重点放在了和土肥一同来到碧潭亭酒店并消失在夜晚相模湖畔的女子身上。 如果她逃走了,又不是坐火车走的,那就只可能坐汽车。可是警方并没有发现她坐过包车或是出租车的迹象。 警方询问了土肥武夫的朋友和熟人,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土肥真有这么个情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如果真有,那也是他最近刚认识的吧?” [book_title]03 消失在相模湖畔的女子成了案件的重点。 从被害者土肥武夫能把女子约到酒店这一点来看,他们的关系定是非常亲密。然而,正像女佣们所说的那样,那女子还没有和土肥发展到“那一步”。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土肥的确有过好几个情妇。搜查本部对每一个情妇都进行了调查,可她们都不是和土肥前往碧潭亭的那一个。 看来,逃走的女子的确很有可能是他新交的情妇。 搜查本部想尽各种办法,仍没能找到那个女子。包车司机说女子是在高圆寺一丁目的电车车站上车的,于是警方推测,她一定就住在附近。 搜查本部根据旅馆女佣的证词与司机的记忆画出了女子的肖像画。警官们带着画,前往高圆寺一丁目附近的公寓、出租房和宿舍打探消息。 那女人看起来像个卖笑女。女佣们也曾经说过,穿着和服的她“看起来不像个良家妇女”。经常接待客人的女佣观察力是很敏锐的。 认识土肥的人都作证说,土肥不喜欢良家妇女,反而倾情于艺妓、接客女和陪酒女。 于是警方推测,在相模湖逃走的女子,大概是在某个料理店或酒吧工作的。这类女子一般都租房住。 然而警方却没能在高圆寺附近发现特征相符的女子。他们将搜查范围扩大至高圆寺所属的杉并区和临近的中野区,可依旧一无所获。 她为什么要杀死土肥? 既然跟土肥来到了湖畔的旅馆,那就说明她对土肥是抱有好感的。女佣也作证说,每次她走进房间,就发现女方的衣服越发凌乱了一些。 土肥提出要散步的时候,女方也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因此,“在昏暗的湖畔,男方强迫女方就范,女方拒绝,杀死男方”——这一假设就无法成立了。 女佣说,土肥武夫很想和女子共度一宿。女佣问他们是否入住的时候,男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那应该只是为了再确认一下女方的意思。 两人之间的关系不难想象:女子是土肥新交的情妇,两人已经很亲密了,只是还没有发展到肉体关系这一步。当晚土肥将女子约到相模湖畔的酒店,定是希望将她占为己有。 如此想来,土肥应该刚认识她不久。搜查本部对土肥最近去过的料理店、酒吧和夜店进行了重点调查。 然而顺着这条线索,警方还是没能发现类似的女子。 “真是怪了。”搜查本部的警官歪着脑袋说道,“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 不久,本部便提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仇杀。 提出这一假说的,正是警视厅派来增援的搜查一课的年轻警部补——三原纪一。 凶案虽然发生在神奈川县,可死者是东京人,有作案嫌疑的女子也可能来自东京。于是神奈川警察本部便与东京警视厅展开了合作。 “这不可能是单纯的杀人案。女人勒死男人是很不自然的。假设男方真的逼女方就范,而女方假装屈服,乘其不意,用绳子勒住了男人的脖子,男方也能用蛮力摆脱。”三原警部补说道。 “难道有共犯?”与会人员提问道。 “我觉得有。很有可能是女子的另一个情夫。被害人土肥想要将女子占为己有,而她还有另一个情夫躲在暗处,待两人来到湖畔,便趁天黑伺机下手。” 在场的众人觉得这一假设也有一番道理,只是多少还存在一些疑问。 “如果真是这样,凶手也没有必要杀死土肥啊。因为依照当时的状况,那女子还不完全属于土肥呢。如果要报复土肥横刀夺爱,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方法。总之杀人的动机还不够明确啊……” 这种说法也合情合理。 不过,情杀案的凶手大多情绪激动,他们的犯罪带有极大的冲动性。可以说在现场的他们都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 所以三原纪一的假设并非完全不合理。 经过多次会议,警方基本排除了女子单独犯案的可能性。 而犯案动机除了情杀,可能还掺杂着一些怨恨的因素。 因为土肥武夫工作的关系,他极有可能会得罪人。 于是本部对土肥周围的相关线索进行了调查。 现在总共有四份有关交通业界的报纸。其中一份在二战前就开办了,另外三份则是战后才开始发行的。土肥武夫的《交通文化消息》诞生于五年前,在战后开办的三份报纸中,算是历史第二悠久的。 人们对土肥的报道的评价,都不外乎“公平”二字。业界小报一般都需要依靠公司的捐款维持收益,而土肥武夫并不强求企业捐款。他的经营方针算是比较温和的,所以调查过程中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业务纠纷。也就是说,他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仇敌。 二月十二日,土肥的葬礼在自家附近的寺庙中举行。 葬礼十分隆重。灵堂里摆满了花圈,连站人的地方都没有留下。大部分花圈都是各大交通业同行送来的。在东京都内做生意的包车公司和出租车公司大概有三百多家,其中规模较大的三十多家都送来了花圈。还有许多人以个人名义送来了花圈,其中包括交通监察局局长、次长和课长,都是和土肥在工作上有所关联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汽车零件销售公司、涂装公司与汽油公司等等,都在土肥的灵柩前进献了花圈。 参加葬礼的客人有一百二三十人。这也是这所寺庙建成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葬礼。 到场的宾客中混有五六名刑警,他们神情严肃地握着佛珠,眼睛却注视着宾客们的神色。 除了站在灵堂里的刑警,还有些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寺院内到处游荡。 根据以往的经验,许多杀人犯都会一脸平静地参加被害者的葬礼。 况且这次的案子至今没有任何关于嫌犯的线索,连动机都无从得知。搜查本部的警官们全都一头雾水。 混在宾客中的警官们精神高度集中,希望能发现神色怪异的人,或是能从宾客们的交谈中找到事件的线索。 遗体告别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 宾客们烧完香后依次离开了灵堂。 来帮忙置办葬礼的人中,有另外两份业界小报的社长。虽说是“社长”,员工也就那么几个,并不是什么大报社。 其中一位是《帝都交通新闻》的大隈辰吉社长,现年五十二岁;另一位则是《中央汽车情报》的佐原福太郎社长,现年四十八岁。大隈的《帝都交通新闻》在战前就开办了,是四份报纸中历史最为悠久的一家。 警官早就向他们两人征询过土肥武夫的话题。他们都夸土肥是个好人。可搜查本部却认为,他们生前与土肥交情颇深,光说土肥是个“好人”,好像有些流于形式上的礼节,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尽快将犯人绳之以法是我们应尽的责任。虽然对死者有些不敬,可为了让他的在天之灵能早日安息,还是希望大家能毫无保留地为我们提供信息。” 尽管本部如此诚心诚意地请求,两人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是他们口风紧,还是土肥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秘密。总之,本部没能从他们口中套出新的线索。 “土肥很喜欢玩女人,可是他和每个情妇的关系都不会太深,总是换来换去的。”这是大隈辰吉的想法。 “我不觉得这会是土肥被害的原因。土肥在我们这行很有名,他的经营方针也很稳妥,不太会得罪人。”佐原福太郎如此说道。 业界小报的生存环境很复杂,所以两人才不敢多说吧。 不过在调查过程中,警方也没有发现业务纠纷的迹象,这说明两人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葬礼结束后,有个男人跟两位社长打起了招呼。 这个人三十七八的模样,人高马大。 两位社长都毕恭毕敬地回了礼。 “这次真是太感谢您了。贵社的花圈让葬礼显得更隆重了。回去之后请代我们转达对社长的问候。” “我会的。”男子点头示意。 “不过真没想到土肥会出这种事……” 他看了一眼祭坛。 “是啊,真是世事难料。” “我还是在九州听说这个消息的呢。”男子说道。 “是报纸上登的吗?” “不,总公司直接给我发电报了。真是晴天霹雳啊……” “原来是这样。您是去九州出差了吗?” “不,不是什么出差,我其实是去看门司的和布刈神事,顺便去博多办点事。每年春节的时候,和布刈神社的神官都会去海里割海带供奉神明,是那儿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仪式。” “哦,您可真有闲情逸致啊。”大隈说道。 “没错没错,峰冈先生还写过不少俳句呢。”佐原福太郎微笑着说。 “那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拙作。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有这么个仪式,就去看了看。仪式要进行一整夜,我看了一晚上热闹,随后去了小仓的旅馆补了个觉。刚睡醒,电报就来了。” “这样啊……因为贵社的社长和土肥的关系很好吧?” “是啊,我和他也很熟,所以公司里的员工才会特地拍电报给我吧。” “那接到电报后,您就立刻回来了吗?” “没有没有,”他笑了笑说,“我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可他毕竟不是我的亲戚啊。我在博多办完事,再坐第二天的火车回来的……哎呀,我怎么说了这么多废话。那我就告辞了。” “多谢您了。”两位社长同时低头致谢。 一位刑警看了看接待处的来宾名册。 接待处负责人会确认每位前往寺庙的来宾姓名,并把名字写在名册上。 其实这是警方提出的要求,接待处也认真记录下了每位来宾的姓名。 刑警看见那名男子与两位社长搭话,便问负责人:“刚才那人是谁?” 负责人也是业界小报社的员工,他立刻回答道:“哦,他是‘极光交通’的专务峰冈周一先生。” 刑警在名册上找到了峰冈的名字。 “极光交通?是不是那家规模很大的出租车公司?” “是的,现在东京有五大出租车公司,他们能排到第五位吧。”负责人回答道。 “他们公司大概有几辆车?” “五十辆巴士,八百辆出租车,一百二十台包车。极光交通原本规模并不大,是最近才发展起来的。” “原来如此。我还经常在出租车车身上看见极光交通的广告呢。” “他们公司的社长叫海津良策,经营很有一套。刚才那位峰冈先生也很能干,他们配合起来简直是天衣无缝啊。” “峰冈专务竟然会特地来参加葬礼,他和土肥的关系很好吗?” “是啊,海津先生一直很照顾土肥先生,即使他本人不来,也会派专务来的。” 刑警把这些信息记录在了记事本上。 搜查本部开始对土肥平日里来往的熟人朋友进行秘密调查。 因为工作的关系,土肥武夫会时常出入各类交通机关,尤其是最大的五家出租车公司。 调查的重点锁定在这些公司高管的男女关系上。 调查发现,每位高管都有那么几个情妇。有些是金屋藏娇,有些还会出钱让情妇做生意。 这项调查耗费了不少工夫,可仍没有发现消失在相模湖畔的那名女子。 于是搜查本部只得放弃对该女子的搜查,转而调查与土肥有关的人在案发当晚的行动。 根据包车司机的证词,可以得知土肥与女子上车的时间是二月六日。两人于傍晚六点到达相模湖畔的碧潭亭酒店。 二月六日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在这段时间内关系人各自的行动就成了问题的焦点。解剖土肥尸体的法医判断,死亡时间为当晚九点至十点。 调查的对象有二十多名。其中有监察局的官员、五大出租车公司的高管和土肥武夫的朋友。调查清单上三分之二的人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只有他们自己的证词。 三原警部补看着清单,忽然发现其中一个人的备注栏里写着“博多出差中”的字样。 那个人就是“极光交通株式会社专务 峰冈周一”。 清单上还写着,他乘坐二月六日下午三点从羽田机场出发的日航班机前往福冈。 “喂,”三原警部补把负责的刑警叫了过来,“这个峰冈,是不是来过葬礼的那个?” “是的,我还看见他和来帮忙置办葬礼的两位社长打招呼呢。”回答问题的刑警,就是将葬礼的名簿抄在笔记本上的人。 “既然是坐日航班机去的,那应该没错了。你已经取证过了吗?” “取证过了。那架飞机是晚上七点十分抵达福冈板付机场的。乘客名单里也的确有他的名字。而且他还主动告诉警方,他下了飞机之后,去了福冈市内渡边大道上的一家汽车零件公司。据查那家公司叫作‘大东商会’。” “那你跟福冈警方确认了没有?” “确认了。这边是他们的回复。” 刑警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 敬启: 我遵照课长的命令,对贵方委托的事项进行调查。调查结果如下: 大东商会主任高坂信之作证说,东京都千代田极光交通株式会社专务峰冈周一,的确曾在二月七日下午一点左右来到他的办公室内进行商谈,全程约五十分钟。 除了业务方面的洽谈,峰冈还提到自己曾于前夜前往门司,参观七日凌晨举行的和布刈神事。他住在小仓的“大吉旅馆”中。警方致电旅馆,并得到旅馆服务人员的确认。 ---福冈警察署 鸟饲重太郎 三原纪一对着信出神了许久。吸引他的并不是回答的内容,而是“鸟饲重太郎”这个名字。多么令人怀念啊…… 四年前,三原还任职于搜查二课的时候,他通过一起奇妙的事件[指松本清张的另一部作品《点与线》中的案件。《点与线》和《时间的习俗》是松本清张唯一拥有共同主角的系列小说。]认识了鸟饲刑警,此后两人一直保持着友谊。去年五月博多举行周日祭典的时候,三原还应鸟饲的邀请,前往福冈做客呢。 三原警部补为鸟饲刑警的人品所折服。 近年来,搜查的科技手段越来越先进,像鸟饲那样走街串巷的老派刑警已经很少了。这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总让人觉得缺了些什么。 鸟饲重太郎在博多的居所极小,只有两间房间,一间八叠,一间六叠。他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在窗台上种五六盆盆栽。这位五十二岁的老刑警有个独生女儿,不过已经嫁了人,现在就剩他与妻子老俩口相依为命。 三原与鸟饲一直保持书信联系。而这次委托福冈警方的调查,竟然会轮到他来回复,还真是巧合。 既然是由鸟饲重太郎调查的,那就绝对不会有错。 [book_title]04 极光交通株式会社的专务,峰冈周一。 三原警部补总觉得他有些问题。 “极光交通好奢侈啊。去福冈的话,完全可以坐十八点三十分从东京出发的‘朝风号’,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就到博多站了。既然他是下午一点去大东商会,坐‘朝风号’不是正好吗?” 在之前的事件中,“朝风号”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三原至今仍能背出它的时刻表。 “不,主任,他不可能坐‘朝风号’。他六日有事要去福冈,必须坐飞机才行。” “啊,就是报告上说的那个祭典吧?” “没错,门司的和布刈神事是六号半夜到七号凌晨举行的。每年春节的凌晨,神官要割下关门海峡的海带供奉在神龛上。据说这神事历史非常悠久……峰冈就是看这个去了。” “他还真有闲情逸致啊。” “是啊,他说自己平时喜欢写俳句,所以特别想去看看。这次终于了了心愿,高兴得不得了呢。” “是嘛……” “然后他说案发当天,就是七日那天早上八点左右,他去了小仓的大吉旅馆休息。九点半左右东京的总公司给他拍来电报,说土肥武夫死了。” “峰冈和被害者土肥武夫关系很好吗?” “不,只是生意上的关系,交情不是很深。” “这人还真是讲情义啊……” 听到这儿,三原并没有作太多的联想。 然而,他越想越不对劲。不就是个生意伙伴突然丧命了吗?至于特地从东京拍电报到九州小仓,通知峰冈周一吗? 此外三原还有另一个疑问。东京和小仓之间通了电话线,完全可以直接打电话,没必要花上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拍电报。 况且电报是直接发给大吉旅馆的,那就说明公司知道峰冈住在那儿。那他们何必舍近求远,使用更花时间的电报呢?三原歪着头,做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他让部下拿了张时刻表给他,上面附有飞机的班次表。 峰冈周一是下午三点从羽田机场出发的,从时刻表上看,他乘坐的应该是日航的311次航班。这班飞机下午四点五十五分到达大阪伊丹机场,晚上七点十分到达福冈板付机场。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二月六日晚上七点十分到达福冈。 据刑警说,门司的和布刈神事是二月六日深夜到七日凌晨举行的。所以峰冈于当日的七点十分到达板付机场之后,应该直接去了门司。 从博多到门司港,坐快车大概要一个小时,慢车则需要两个半小时。警方不知道峰冈究竟坐了哪班车,假设他坐的是慢车,加上机场到博多站的二十分钟路程和等车的时间,总共需要三个小时。 这样来看,他差不多会在六日晚上十点半左右到达神社,那正是参观和布刈神事的大好时机。 三原纪一在看时刻表的时候,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莫非在相模湖杀人的,就是峰冈? 如果峰冈周一于十九点十分到达福冈的板付机场,然后立刻乘坐另一班飞机折返东京了呢?时刻表显示,峰冈到达福冈后,可以坐的两班返程飞机分别于十九点二十分与二十点二十分起飞。然而,即使坐上较早的那班直航东京,也要二十一点三十五分才能到达羽田机场。 他还查了查全日空[日本最大的航空公司之一,和“日航”(日本航空公司)并列为日本民航业的两大巨头。]航班的时刻表,发现十九点之后根本就没有航班。 三原纪一挠了挠脸颊。 他差点儿忘了:七日早晨八点左右,峰冈出现在了小仓的大吉旅馆!这是相当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峰冈就是在那里接到了东京来的电报,并于下午一点来到福冈的大东商社。 可三原还是对那封电报耿耿于怀。 他又看了一遍时刻表,然而并无斩获。十九点十分到达福冈之后,峰冈周一不可能再折回东京。 这时,三原突然又有了新的发现。 他的部下虽然查到,峰冈确实乘坐了十五点从羽田机场出发的班机,可并没有证据证明他的确在门司港观看了和布刈神事。 原来如此,峰冈七日早晨八点去了小仓的大吉旅馆,但在六日夜里七点十分到次日早晨八点这段时间内,他的行动却无人作证,中间大约有十二小时五十分钟的空白。这其中也包括在博多、门司、小仓之间移动的时间。 而土肥武夫的死亡时间在六日晚九点到尸体被发现的十二点之间。虽然法医推测死亡时间是九点到十点,但毕竟不可能完全准确。 然而,如果犯案时间真是晚九点到十二点,那峰冈周一就绝对不可能是罪犯。 三原警部补决定暂时放弃这一假说。 可他还是觉得峰冈有问题。这也许和警方找不到其他符合作案条件的嫌疑人有关。 三原决定会会峰冈周一。虽然完全可以委派其他刑警去调查,但他还是想亲自与峰冈单独会面。 三原警部补离开警视厅,打了辆出租车。 “要去哪儿?” “神田司町2341号。那儿是不是有个叫‘极光交通’的公司啊?” “哦,极光啊,那就是YMCA[“基督教青年会(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的缩写。]附近咯。”不愧是同行,司机随口就说出了公司的位置。 极光交通拥有一片宽广的停车场,事务所的三层大楼坐落于狭长车道的尽头。 三原纪一出示名片后,接待员就毕恭毕敬地将他带去了会客室。“警视厅搜查一课”这个头衔让接待员颇为警觉。也难怪,交通行业的人就是忌惮和警局打交道。 会客室很宽敞,墙上挂满了观光巴士、出租车和包车的照片,一看就是和交通行业有关的公司。 没过多久,一位三十七八岁、稍显肥胖的绅士出现在了门口,他的手中捏着三原纪一的名片。 “欢迎欢迎,我是峰冈。”他礼貌地鞠了一躬。 “我是三原。” 两人面对面寒暄了一番。峰冈专务拿出一副生意人特有的和善姿态。 “警方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啊。”峰冈扬起浓眉,巧妙地说着客套话。可三原却苦笑不已,毕竟会和峰冈打交道的,是交通课而不是搜查课。不过要是扯上犯罪的事,那还得归他管。 “其实今天是我要麻烦您。”三原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有什么事吗?” 这时一位女员工走了进来,送来了蛋糕与红茶。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说一些很失礼的话,”三原等女员工离开房间之后开口说道,“但我们在查案的过程中,也需要各位市民大力相助。所以今天我就上门来了。” “要是我能帮到的,”峰冈微笑道,“您尽管开口。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平时给警方添了太多的麻烦,也希望能报答各位的恩情啊。”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事情是这样的,我正在追查相模湖发生的杀人案。您应该也听说了吧?就是您的熟人土肥武夫被杀的案子。我们是与神奈川警方合作调查的,而我就是警视厅这边的负责人。” “真是辛苦您了……土肥先生的事情真是太遗憾了,”峰冈周一的脸上阴云密布,“他可真是个好人啊。我是通过他们报社的报纸认识他的,像他这样的好人,最近真是越来越少了。” “我们警方也想尽早将凶手绳之以法,可遗憾的是,到现在都没找到什么有力线索。” “是吗?可报纸上不是说和土肥先生一起去旅馆的女人很可疑吗?” “问题就在这里。那个女人现在不知所踪,所以我就想先放一放那条线,从别的方面进行搜查。” “嗯?等等,”峰冈周一问道,“您把搜查机密告诉我不要紧吗?” “毕竟我们有求于您,管不上什么机密不机密了。只是这件事请您千万不要外传。” “我明白了。” “我想先确认一下和土肥先生有交友关系的人,所以冒昧地前来打扰了。”三原纪一的眼角浮出微笑。 “其实是来确认我们的不在场证明的吧?”峰冈周一露出似乎是在苦笑的表情。 “我们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警方必须把土肥先生所有的熟人都查一遍。要是只把您一人排除在外,就有些不公平了。肯定有人会抱怨说:‘你们警方怎么不调查他,偏偏调查我啊。’” “我明白了,作为当事人,的确有许多需要顾虑的地方。请您不用顾忌,随便问吧。对了,我想起前些日子不是已经有刑警来调查过了吗?” “真是不好意思,”三原轻轻低下头,“部下已经向我汇报过了。您乘坐了二月六日下午三点从羽田机场出发的日航班机去了福冈是吧?” “没错,我是这么跟那位刑警说的。” “之后您去了门司的和布刈神社,一整夜都在观看神事?” “是的,是的。”峰冈点了点头。 “之后,七日早上八点左右,您去小仓的大吉旅馆休息了一会儿,没错吧?” “没错。” “您在旅馆里接到了东京发来的电报,知道了土肥先生的死讯是吧?” “是的,这就是我跟那位刑警说的。” “原来如此,那么峰冈先生,我想请问您……” 这时对方递来一盒烟。三原警部补用指尖夹起一支。 “请问电报是谁发给您的?” “哦,”峰冈沉着地说道,“是我们公司的值班人员。他知道我住在九州小仓的旅馆。听说土肥先生的死讯后,就立刻给我发了电报。” “那是因为他知道您和土肥先生很熟吗?” “是的。我们经常会一起喝酒。值班的员工看到早报上的消息后吓坏了。毕竟土肥先生的死因不寻常,是被人害死的。” 原来如此。三原纪一也记得那天早上的报纸内容。那份报纸可能是六点或六点半左右送来的。看到报纸,立刻给发电报到小仓,正好会在九点左右送达。 警方于前一天晚上十二点多在相模湖发现了尸体。报社应该是七日凌晨一点左右得到的消息——刚巧在截稿时间之前。 “我明白了,”三原点了点头,“峰冈先生,您是怎么知道门司的和布刈神事的呢?” “那个呀,”峰冈难为情地笑了,“我平时喜欢写俳句,虽然写得不好,但看过的一些俳句的书都提到过,冬天的季题之一‘和布刈神事’是一种历史悠久的神事。农历除夕晚上到春节凌晨,神官要下到海里割取海带供奉在神明面前。我特别想亲眼看一看,可平时又没机会去九州,正巧这回要在福冈谈生意,就趁机坐前一天的飞机去了九州。” “哦!您可真有雅兴……您是晚上七点十分到的福冈板付机场吧?” “是的,是的。” “飞机上空位多吗?” “不多,从东京出发的时候已经座无虚席了。一个空位也没有。” “这样啊……那您下了飞机就去门司了是吗?” “我从机场打车去了博多,到博多站是七点四十分左右吧。我看还有时间,就在博多吃了个饭,然后坐火车去了门司港。等等……好像是二十一点四十八分的慢车吧。到达门司港的时候是二十三点二十三分。” “哦,那距离午夜只有半个小时了呀。” “是的,还差三十七分钟就是元旦了。然后我从门司港站打车去了和布刈神社,”峰冈周一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当天的行踪,“不去还好,一去真是吓一跳。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大半夜的,还要专门开临时大巴接送旅客呢。” “您看了神事吗?” “看了,还挺庄严的呢。把附近的灯火全部熄灭,拿着火把的神官走进退潮了的大海中。身着古代朝服的神官,在海里割下海带。整个场面比我想象的更为神圣。” 峰冈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那您可真是了了心愿了。” “是啊!我还带了照相机去,拍了些照片。” “什么?您还拍了照片?” 三原纪一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从下飞机之后到进大吉旅馆之前,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峰冈的行动。可照片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三原开始反省自己多余的怀疑了。 “您手头还留着当时的照片吧?”三原问道。 “当然,这些照片我要留作永久的纪念。插有这些照片的相册就在办公室里,您想看看吗?” “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峰冈周一走出会客室,不久就抱着一本仿古布料封面的大相册回来了。 “就是这个。” 他将相册递给三原纪一。 “那就让我开开眼界吧。” 三原翻开相簿。第一页上就插着神事的照片,和扑克牌差不多大。 照片是用3S胶卷拍摄的,拍得非常清晰。峰冈说,神官们穿着白色的衣服下到了海里,衣角要卷到大腿上,一人手持镰刀,一人抱着木桶,还有另一人则举着巨大的火把。 拍摄这幅场景的照片共有五张,每一张构图都有所不同,神官们的姿势也各不相同。有些照片还拍到了神社院落内的石质围栏和围观的群众。透过松树树梢的间隙,还能看见神社屋脊上的千木和鲣木[日本神社传统建筑屋顶两端的独特木质构造。]。 三原纪一把相册翻到下一页。咦?竟然不是神事的照片。 照片上像是一间宽敞大宅里的庭院,在小小的假山与泉水旁,站着一位面带微笑的二十二三岁的和服女子。 “这位是?”三原问道。 “那个啊,”峰冈挠了挠头,“我去大吉旅馆的时候,还多了几张胶卷,就给那里的女佣拍了两张。” “原来是这样。她可真是位美人啊。” 三原盯着照片。 “很可爱吧?我还多洗了一份照片给她寄去了。” 这是出门旅行的时候经常会发生的情况。 三原纪一又问道:“不好意思,这本相册能不能借我两三天?” 峰冈有些吃惊:“您要这相册干什么啊?” “您别误会,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想稍微调查一下里头的照片罢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您就拿回去吧,”峰冈点了点头,“我的摄影技术不怎么样,但照片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好意思,老是提些无理的要求。” 三原合上相册。 “除了照片,当时我还有感而发写了几句俳句,只是实在拿不出手啊。” 峰冈倒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那我还真想拜读一下呢!”三原笑了。 “别了别了,实在拿不出手啊。” “不过峰冈先生,您的兴趣爱好可真是高雅啊。警视厅里也有俳句短歌爱好小组什么的,他们还邀请我参加呢,可我天生就没什么文采,实在写不出来。” “您可以试试看啊,即使写得不好,也能感受到乐趣的。” “唉,无奈实在力不从心啊。”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三原纪一说道:“对了,最后我还有一事相问。你离开小仓的大吉旅馆之后,立刻去了福冈吗?” “是的。收到那封电报后,我实在没心思再悠闲地待在旅馆里了,就早早退房,坐火车去了博多,到大东商会谈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又坐了十六点三十分的‘朝风号’,第二天九点半到了东京。”峰冈周一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那么关于那封电报,”三原继续问道,“既然东京可以直接打电话去小仓,那位员工为什么还是发了电报呢?” 三原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哦,那个啊。”峰冈周一眯起眼睛回答道,“我们的员工是想节省经费。拍电报的话,即便是加急电报,每二十字也只要一百六十日元。要是从东京打电话去小仓,那就要四百八十日元了,打两个电话要近一千日元。一百六十日元与一千日元毕竟差了一位数呢,他就想节约一点……”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峰冈的回答打消了三原纪一的疑问。 之后,三原向峰冈询问他在博多用餐的那家饭店的名字。峰冈一脸和气地回答说,那是位于车站附近的一家小店,名叫“梅屋”。 警部补抱着相册回到警视厅。他立刻喊来鉴识课的人。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把里面的照片全部复印下来。” 负责人看了一眼,问道:“需要印几份?” “嗯……三份吧。”说完,三原悠哉地点了一支烟。 他在心中回忆了一遍峰冈周一的证词,有了个主意。 照片明天就能复印好了。他要将其中一份寄给门司警署,另一份寄给福冈警署的鸟饲刑警。 那些照片拍摄的可能不是今年的和布刈神事。神事的流程是固定的,用去年的照片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三原怀疑峰冈在这方面做了手脚。 只要让门司警署查一查,就能知道那些照片究竟是今年的还是去年的了。那五张照片里,有没有拍到只有今年才有可能出现的人呢? 他之所以要寄一份给鸟饲刑警,是想咨询一下他的意见。看来要查清这次事件,不得不请求九州方面的协助。 [book_title]05 门司警署给三原警部补回了信。 三原警部补将那些神事照片的复印版寄给了门司警署,希望他们能查一查那究竟是不是昭和三十×年二月七日凌晨拍摄的。 门司警署经过调查后发现,那就是案发当晚的照片,千真万确。下此判断的理由如下: 照片拍到了三位挽起衣角下海的神官,一人手持镰刀,一人抱着木桶,一人举着火把。而举着火把的那位神官,是今年新上任的。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另一张照片拍到了挤在神社周围的栅栏附近看热闹的人群。其中有一位游客是门司警署的刑警,他身着便装,协助完成警戒工作。而这位刑警,也是今年第一次去往神事的现场。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证据证明那的确是昭和三十×年二月七日凌晨的照片。比如,神官的位置、姿势、神社装修过的地方等等。 照片的拍摄于当天凌晨的两点四十分到三点之间。因为当天神官是从两点三十五分开始下海割海带的,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钟。 三原纪一将门司警署的回信摊在桌上,吸了口烟。 峰冈周一的证词看来天衣无缝。 当天晚上,他似乎的确身在门司的和布刈神社。不在场证明成立了。 然而,三原纪一不是个会轻易言弃的人,他不会因为一份证明书而放弃这条线索。 他的脑中又冒出了新的想法:那些照片真是峰冈周一自己拍的吗?没人能证明这一点。 峰冈周一信誓旦旦地说那是他拍的照片,但他完全可以拿别人拍的照片伪装成自己的。 这时三原纪一忽然想起,峰冈周一到了大吉旅馆之后,给那里的女佣拍了几张照片。 要是他用拍摄和布刈神事的胶卷拍了女佣,那么胶卷中神事的照片和女佣的照片必须是连在一起的。 他也有可能在拍摄和布刈神事的时候用完了一卷胶卷,再用另一卷胶卷拍摄女佣。 三原纪一还有另一番考虑。 和布刈神事是夜间进行的。峰冈周一也说过,他拍照的时候使用了闪光灯。既然用了十分耗费电源的闪光灯,就不可能拍太多张。 之前他还向峰冈询问过照相器材方面的问题。峰冈说自己用的是日本产的莱卡胶卷,一卷三十六张。 他不可能把这三十六张胶卷全用在和布刈神事上。他应该会用以前剩下的胶卷,或是把拍完神事剩下的胶卷用来拍大吉旅馆的女佣。即便中途换过胶卷,神事的照片前理应有他以前拍摄的照片。 想到这儿,三原纪一赶忙提笔写了封信: 感谢您的通力合作。 前些日子我将您的照片发给当地警方作了调查,正如您所说,那就是今年和布刈神事的照片。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也深感欣慰。 然而猜疑是警察的秉性。为确保万无一失,能否请您提供照片的原版,也就是胶卷呢?您要是感到不快那也可以理解。我们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近来事件的调查工作迟迟没有进展,搜查本部的警官们都有些神经过敏,请您见谅,将胶卷暂借我们几日吧。 多有失礼,请多多包涵。感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三原纪一 三原警部补叫来一位刑警,让他带着这封信去找峰冈周一。 “他应该会把胶卷给你的。”他对刑警说道,“一定要好好道谢,而且必须谨慎小心,别给他留下不愉快的印象,明白了吗?” “好,我知道了。那个峰冈周一是本案的知情人吗?” “是,可我们也不能强迫他交出胶卷,所以求他帮忙的时候态度一定要诚恳……还有,要是对方说他已经把胶卷扔了或是弄丢了,你也不要深究,直接回来就是。” “我知道了。” “总之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惹他不高兴啊!” 三原纪一左叮咛右嘱咐,生怕惹怒了峰冈周一。一个不小心,调查就会陷入瓶颈。 其实,并没有证据证明峰冈周一是犯罪嫌疑人。 只是三原想彻底查清楚,峰冈周一究竟有没有去和布刈神社罢了。 刑警回来时,脸上居然带着笑容。 “主任,他把胶卷给我了。”他将一个信封递给三原。 “情况如何?对方没有不高兴吧?” “我觉得没有吧。他看了主任的信,就说‘好,我知道了’,立刻拉开抽屉,拿出胶卷递给了我。” “什么?胶卷就在他身边?” “是啊,他的书桌有一列抽屉,胶卷就放在其中一个抽屉里。对了,峰冈先生还写了一封回信呢。” “准备得可真周到啊……”三原纪一心想。 峰冈没有把胶卷放在家里,而是放在了办公室里,就好像等着警方上门一样。不,可能只是自己多心了吧。说不定公司附近就有冲印店,他冲完照片之后,懒得把胶卷拿回家,就直接放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所以,刑警向他索要胶卷的时候,他能立刻拿出来,也并不反常。 三原纪一拆开信封: 您的信我已收到。作为侦办案件的当局,在意这些细节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警方要求我提供和布刈神事照片的胶卷,我也会全力配合。您调查完毕之后,再归还于我即可。 峰冈周一 三原又拿起放着胶卷的纸袋。 冲印店冲完胶卷之后,会把胶卷切成几段,每段六张底片,用蜡纸包起来。 他数了数,的确是三十六张没错。 他对着窗口的阳光看了看底片。 前十张照片拍摄的是司机和巴士乘务员等人物,都是以巴士、包车和出租车为背景的。他们有的勾肩搭背,有的蹲在地上,还有的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总之都是很常见的人物照片。这些估计都是峰冈所在公司的员工吧。 和布刈神事的照片从第十五张开始,总共有八张。这些底片能和之前峰冈提供的照片一一对应起来。 三原把底片对着阳光看了看,没有问题。 按底片的排列顺序,神事的照片之后是一位女性的照片。她时而站立,时而蹲下,以小巧的假山为背景摆出各种姿势。看来她就是那位大吉旅馆的女佣吧。胶卷的最后还留有九张没有拍过的底片。 由此来看,这卷胶片大致由以下内容构成: 三张拍坏了的,十一张公司员工,八张和布刈神事,五张旅馆女佣,九张没曝光的,总共三十六张。 这样看来,拍摄和布刈神事的人确为峰冈周一本人。应该能排除由别人拍摄或拿别人拍摄的底片翻印的可能。 三原纪一一边将底片塞回蜡纸袋,一边思考着。 二月七日凌晨两点半至三点,峰冈周一的确身处门司的和布刈神社。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出现在相模湖的杀人现场。 然而,三原依然执著于他的搜查方向。 他倒不是特别怀疑峰冈这个人,只是想试着做个假设:如果他是峰冈,他会使用什么方法犯案呢? 倘若相模湖杀人案真是发生在六日晚上九点至十点,那峰冈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这时一位刑警拿着大阪府警署本部的信走了进来。 两三天前委托他们调查的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二月六日十五点,从羽田机场出发的日航311航班,于十六点五十五分准时到达大阪伊丹机场,并于十七点十分离开大阪,十九点十分准时到达福冈板付机场。 日航伊丹机场称,飞机从东京出发的时候,机上六十四个座位全部坐满,其中有三十八位客人在大阪下飞机,二十六人继续坐到福冈。从伊丹上飞机前往福冈的也有三十八人,所以到达板付机场的时候,机上也座无虚席。 以上是机场方面的回复。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细节上的事实会变得难以判别。而即便是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警方也希望能取得佐证。所以三原纪一才会请求大阪府警局的协助。 据此,三原纪一又构筑起一系列假说。 峰冈乘坐十五点的飞机离开东京,前往福冈。但这架飞机十六点五十五分要在大阪着陆一次,十七点十分再次出发。 如果峰冈是真凶,他就必须在伊丹下飞机,折回东京。他可以选择十八点零五分从大阪出发、十九点三十五分到达东京的132次航班。 如果能在十九点三十五分准时到达羽田机场,那么坐车花上一个小时就能到新宿,再从新宿驱车约两个小时前往相模湖,总共三小时。也就是说,会在二十二点三十五分左右到达目的地。 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土肥武夫的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至十点,这与推测的时间并不相符。但也不能轻易否认犯人乘坐132次航班折回东京的可能性。 峰冈周一肯定是预订了前往福冈的机票。要是他在大阪下机并折回东京,那从大阪到福冈的航班上就会空出一个座位来。 所以飞机从大阪出发时机上是否有空位就成了问题的关键。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能证明峰冈周一从大阪折回了东京。 可大阪府警署的回答却全盘否定了三原的假设——调查结果显示,311次航班上没有一个空位。 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 311次航班起飞后,还有两班前往福冈的飞机,分别在十八点十分和十九点起飞。次日凌晨还有两班红眼航班,一班零点三十分出发,到达板付的时间为四点四十分;另一班一点三十分出发,五点十分到达板付。 要是犯人坐了红眼航班呢? 这样一来,他即使乘坐二月六日十八点零五分的132次航班从大阪返回东京,也能在七日凌晨五点左右到达福冈。 但这种情况下,他就赶不上和布刈神事了,只能在八点左右直接去小仓的大吉旅馆。 日航的航班时刻表如下: 乘坐311次航班前往大阪,在大阪下机,接着坐十八点零五分的132次航班回东京,于十九点三十五分到达。这条路线三原早就考虑到了。只是到达东京之后,如果他是坐汽车去的相模湖,就只有可能在十点三十五分之后到达现场,与案发时间不符。 航空公司当然不止日航一家,还有全日空可供选择。但三原查看了峰冈离开公司之后可能乘坐的所有全日空班机,发现一共只有两班(详见下表)。而且那两班都只到大阪,不去福冈。也就是说全日空压根儿就没有从大阪到福冈的航班。 当然,犯人可以坐全日空的班机从东京到大阪,再乘坐日航班机从大阪去福冈。但这样做毫无意义。 如果从大阪折回东京,符合条件的班机就只有十八点十分、十九点十分的两班。然而这两班飞机和日航班机的出发时间只差五分钟,没必要换航空公司。而且全日空也没有红眼班机。 综合以上分析,完全可以排除峰冈乘坐全日空班机的可能。 至于他乘坐日航红眼班机的可能性也基本可以排除。而他要是乘坐早上五点到达福冈的班机,就不可能赶上门司的和布刈神事。从福冈到门司,即便是快车也需要一个小时。况且从板付机场到博多站、从门司港站到和布刈海岬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就算他乘坐331次航班,也要四点四十分才能到达福冈,同样赶不上和布刈神事。 而峰冈周一的照片拍到了凌晨两点四十分举行的和布刈神事,这又该如何解释呢?从底片就能看出,他没有借用别人拍摄的照片。 三原愁得直挠头。 三原纪一走进了他常去的一家位于日比谷的咖啡厅。 他特别喜欢喝咖啡,一天不喝上三杯就浑身难受。尤其是调查陷入瓶颈,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就更需要咖啡来提神醒脑。一杯咖啡下肚,说不定还会冒出新点子来。 去小城市出差的时候,往往喝不到美味的咖啡。所以他每次回到东京,最先去的并不是自己家里,而是这家咖啡厅。 “欢迎光临!”一位女服务生迎了过来。她在这儿干了四年多,和三原是老相识了。 “您是累着了吧?”她望着三原的脸说道。 “是啊,最近的确有些累。” 店里没有多少客人。 “这么冷的天,还麻烦您大老远的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其实警局食堂里就有三十日元一杯的咖啡,可我喝这边的咖啡上瘾了。你赶紧给我来一杯吧。” “好,好,马上就来。” 三原在椅子上坐定,立刻掏出一张地图摊开在身前。能否不通过东京市区,从羽田机场直接前往相模湖呢? 可以!只要坐车从川崎沿着南武线往府中走。从府中穿过甲州街道,开到立川,再去八王子,最后只要翻过一座山就到了。 不对!如果他乘出租车或包车走那么长一段路,很有可能被司机记住。缜密如峰冈,不会冒这种险。莫非他是坐汽车去的川崎,然后在那儿换乘了前往立川的南武线列车吗? 这时女服务生正好端了咖啡过来。三原向她借了张时刻表。 南武线从川崎出发,途径武藏中原、登户、府中本町,最终到达立川。全程约一小时,每十二分钟一班。从羽田坐汽车去川崎不消三十分钟。之后再坐一小时的电车,到达终点站立川之后,换乘中央线。三原翻开时刻表——中央线从立川出发前往甲府的下行列车是二十一点零五分发车,乘坐这班车,就能在二十一点四十八分到达相模湖。 三原放下时刻表,嘬了一口咖啡,香味扑鼻。他只喝摩卡。 是的,这样峰冈就能在十点之前到达相模湖畔了。 虽然并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但三原并不想轻易放弃峰冈周一这条线索。事件发生之后,警方也在到处寻找嫌疑人,目标并不只有峰冈周一一个,其他嫌疑人也有各自的可疑之处。 其实,峰冈周一反而是最不引人注目的。他看上去既没有杀害土肥武夫的动机,也不缺不在场证明。 硬要说他身上有什么疑点,那就是他在案发后几小时参观了九州的古老神事。这个不在场证明太过完美,反而会令人起疑,所以三原才迟迟不肯放弃对峰冈的调查。 三原绞尽脑汁,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忽然想起身在福冈的鸟饲老刑警曾说过的一段话来:“人的先入之见常在无意中发挥作用,使人容易对约定俗成之事熟视无睹,这是很可怕的。司空见惯的常识会产生盲点,是常有之事。即便该常识被认为是理所当然,在查案时也要从零开始加以检讨。”[摘自松本清张《点与线》,译者为林青华。] 那盲点究竟在哪儿呢? 和布刈神事与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成了两座相对而立的山丘,赫然伫立在三原面前。 既然已经证明了峰冈可能在那时出现在相模湖,那就继续解决其他问题吧。 首先,如果峰冈周一真的乘坐了日航的311次航班前往福冈,那当天的日航办公室里应该会登记有他的名字。 而他如果在大阪下了飞机,伊丹到板付之间的旅客名单里就不会有他的名字。 好,先把这些查清楚吧。 接着就是红眼班机。二月七日凌晨一点三十分从羽田机场出发的333次航班不经过大阪,直接到达福冈。假设峰冈就是犯人,那他应该会乘坐这班飞机,而不是凌晨零点三十分出发的331次航班。然而,旅客名单里不可能出现峰冈周一的名字——他肯定会使用假名。 那就只能找到乘坐那班飞机的所有乘客,并对他们进行仔细排查,确认峰冈到底在没在那架飞机上。 当天的红眼航班上有数十名乘客,只能让刑警们根据日航的旅客名单一一确认了。如果那些名字都是真名,且能与每位在飞机上的旅客相对应,那就反过来证明了峰冈没有乘坐那架飞机。 二月六日十八点零五分的132次航班也是如此。要是上面的乘客都没有使用假名,就说明峰冈周一并没有折回东京。 “很好。姑且就先这么调查下去吧。”三原自言自语道。 [book_title]06 三原警部补瞪着手中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那是他的部下列出的嫌疑人情况一览表。 表中罗列着二十多个人名,但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和土肥武夫有过接触罢了。真正对被害人心怀怨恨的,只有清单上最靠前的三位:藤本三郎、土肥信雄和泽村欣七。 藤本三郎,《交通新报》记者,39岁。《交通新报》与土肥的报刊是竞争对手,关系紧张。他声称二月六日傍晚起一直在家。他与父母、妻子和十岁的女儿住在一起。性格暴躁,易冲动…… 土肥信雄,死者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人寿保险公司工作,比土肥小十岁,今年29岁,单身。两人性格不合,关系极差。二月六日晚上他与身为同事的恋人住在千驮谷的旅馆里。 泽村欣七,今年39岁,是土肥的老相识,在土肥还在开出租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然而最近他总是埋怨土肥对他太过冷淡,去年年底两人还因为借钱的事情大吵一架。他声称自己二月六日因为感冒一直卧床在家,直到次日早晨。 三原合上清单,摇了摇头。凶手不在这里头。这起事件绝非冲动杀人,事件的起因也绝非单纯的口角。犯人头脑聪明,冷静。行凶计划经过反复推敲,甚是周密…… 三原的脑中浮现出峰冈周一镇定的笑容。 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清楚他的动机。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才是警察最需要小心的。先入为主造成的错误,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了。 然而……三原心想,峰冈周一不可能是无辜的。 峰冈有秘密,一定要把这秘密给挖出来。和以前不同,在这个物证至上的时代,没有证据什么都是白搭。 当事人的自白根本靠不住。嫌疑人可以在警局供认不讳,到了法庭上又推翻自己的证词。证据不够充分,公审就难以持续下去。上司们也变得谨慎起来,检察官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会轻易提起控诉。 现在,三原也只是凭直觉认为峰冈周一是犯人,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支持这一推断。 事件发生已经一个多月了,从湖畔逃走的女子依旧不知所踪。虽然搜查课认定她就是犯人,顺着这条线索却毫无所获。 这个看似卖笑女的女子认识被害人,而且两人的关系相当亲密——警方只知道这些,连女子的身份都没有查到。 基于“卖笑女”这条线索,警方把东京都以及邻近各县的料理店、旅馆、夜店、酒吧和艺馆都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今年二月七日之后行踪不明的人。只是在夜店与酒吧工作的这类女性流动性很大,很难一一查清她们的去向。总之目前警方并没有锁定任何可疑人物。 三原警部补隐约觉得,实际下手的并非这名女子。不过这也是他的直觉,并没有证据可以支持这一猜测。 然而他就是不敢相信她会是犯人。她更有可能是真凶的共犯,负责将土肥带到一片漆黑的相模湖畔。 这样一来,那名女子必定是真凶的情妇,或是其他有类似特殊关系的人。这种情况下理应把血亲关系考虑在内,但根据“像个卖笑女”的证词,基本能排除在外。 可在对峰冈周一的周围人际关系进行排查后,并未发现他与这样的女子有来往,警方也没有查到被害人土肥武夫带去相模湖的女子究竟是谁。 死者不会说话。要调查被害人,就只能询问他周围的熟人。要是那些熟人对关键线索有所隐瞒,警方也奈何不了他们。 但峰冈周一还活着。要是他身边真有那样的女子存在,就一定能从他的日常行动中发现蛛丝马迹。所以三原一直派人跟踪着峰冈。 根据刑警们的汇报,目前还没有发现可疑女子。 三原从抽屉里取出峰冈周一上交的胶片,看了又看。胶卷是“大和”牌的,还算是个名牌。 拍到和布刈神事的照片如下图所示: 和布刈神事的照片从第十五张开始,到第二十二张结束,之后都是大吉旅馆女佣的照片。 峰冈周一当时身处和布刈神社——这似乎已成了无可撼动的事实。神事照片之前的公司照片,是出发去九州的两天前拍摄的,而女佣的照片,则是和布刈神事结束后几小时内拍摄的。这卷胶卷,就是证明峰冈行动的最好证据。 从照片上神官的脸以及神社装修过的地方来看,照片上拍到的的确是今年的神事,并非去年或者更久以前的。 三原发愁了。 这些照片的确是峰冈拍摄的,而且他原本就喜欢拍照,所以他去参观与和歌颇有渊源的和布刈神事时,自然会带上心爱的照相机。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接下来还要考虑飞机的问题。 峰冈周一乘坐的331次航班降落在福冈板付机场时,机上座无虚席。警方根据日航提供的名单对乘客进行了调查,说不定还有人记得峰冈。结果发现这六十四位乘客中,有五个人的身份是伪造的。东京至大阪的航线上有两个,大阪至福冈的航线上有三个,查无此人! 这些人一定是出于某些目的使用了假名。 “最近飞机也成了人们旅行常用的交通工具。那些带着情妇坐飞机出去偷情的人,会故意隐瞒自己的真名。” 前来汇报的刑警,将日航工作人员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了三原。 “要是坠机了,谁帮他们收尸啊?” 三原总觉得飞机是很危险的交通工具,才会产生如此疑问。 “这说明飞机事故发生得少啊。日航的人自豪地说,飞机的安全性比出租车高多了呢。”刑警笑了。 三原假设峰冈是乘坐132次航班从伊丹返回东京的,这班飞机上也有三个身份不明的人;凌晨一点三十分从东京出发的333次红眼航班中,也有两名;而零点三十分出发的331次航班里有三名。 这就让人难以下手了。除非其他客人都使用真名,否则就无法拆穿峰冈周一的假名。换句话说,这八个“查无此人”的姓名,峰冈一定用了其中一个。 峰冈说他乘坐了311次航班前往福冈。于是三原便派刑警问他,当时他究竟坐在哪个座位上。 峰冈回答说,自己坐在右侧中间的座位上,还能透过窗户斜瞥到半个机翼。右边的座位是三个横向连在一起的,他坐在靠走廊的最左侧。 三原前往日航总公司,确认第几排的座位能斜着看到机翼。他发现那是从前往后数第十二排的36号座位。当然,这一推测建立在峰冈没有记错的前提下。 说是第十二列,谨慎而言应该是第十一列到第十三列。毕竟“能斜着看到机翼”可能只是他的主观感觉,并非准确的描述。 在此先简单介绍一下客机的登机手续。 日航与全日空的手续完全相同。乘客如果要坐飞机,首先要去航空公司的事务所填写预约单,要提供的信息包括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和万一发生空难时需要的紧急联系地址。支付费用之后,就能拿到一个对折的信封,里头装着机票,上面指定了搭乘飞机的班次。 接着再前往飞机场,将机票交给柜台员工。员工会核对乘客名单,交给乘客一张登机牌。登机牌有点像塑料质地的大型月票,上面用大字写着登机序号。这个序号是根据预约的先后顺序排列的,而不是到达机场的先后顺序。 登机时间一到,工作人员会在候机厅的登机口喊号。 喊号一般是十个一组,先上飞机的乘客可以自由选择座位,不用对号入座。大多数人会选择能够眺望风景的机头或机尾的座位,而不是中间的位置,因为视野会被机翼遮挡。上飞机之前,工作人员会回收登机牌,乘客们不用像坐火车和汽车那样带着票上车。 峰冈周一说机翼把半扇窗户都挡住了,可见他的座位就在十一排到十三排之间。由此可以推出他是很晚才预订的机票。 “日航的工作人员称,峰冈是出发前两天才预订机票的。”刑警如此报告说。 最近坐飞机的人越来越多,不提早一些预订,甚至会买不到票。即便提前两天,也抢不到什么好位子了。 警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查到峰冈邻座乘客的身份。因为不是对号入座,就无法通过名单确定所有乘客的位置。况且一切都是根据峰冈的座位推算的。假设他坐在36号座位上,那旁边的乘客就是37号,但要是他自己都记错了,一切都乱了。 峰冈向警方描述了自己当天的衣着打扮。于是警方就以此为根据,结合他的相貌特征和年龄向其他旅客取证。 他们还询问了那班飞机上的两位空乘人员。可是空乘人员每天都要接触相当数量的乘客,况且时间隔得太久了,他们早就记不清了。 不过在乘客中,有一位在大阪下机的主妇还依稀记得些什么。她叫岩下杉,37岁,住在大阪市天王寺区××号。能找到她,也是刑警们费尽心思调查的结果。 “话说回来,好像我旁边的确坐着这么个人……我吗?我坐在三个连续座位的正中间。半扇窗户都被机翼挡住了。嗯……我旁边那人没什么奇怪的啊。空姐发报刊杂志的时候,他还要了一份《生活》看呢。我没跟他说过话,他好像也没和其他客人说过话。我在大阪就下飞机了,也不清楚之后怎么样了……” 于是警方立刻询问了那位分发《生活》杂志的空姐,可她完全不记得了。警方又询问了峰冈,他回答说:“我的确看了《生活》。我旁边好像坐着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她一直朝着窗口的方向伸长脖子,似乎想眺望地面的风景。” 峰冈周一并没有含糊其词。 问题是,从大阪出发到福冈的这段路上,峰冈周一究竟坐在哪儿。 三原早就得出结论,要是峰冈周一当晚真的去相模湖行了凶,那他就不可能一路坐飞机直到福冈。 从东京直接前往福冈的乘客,在伊丹也需要先下飞机一趟,在机场等候十五分钟左右。空乘人员会分发预约券给这些乘客,让他们能够优先选择座位。需要继续乘机的旅客,会把预约券放在座位上,前往机场大厅稍事休息。 所以,如果峰冈周一真的一路坐飞机去了福冈,他肯定会在自己的座位上放一张预约券。这样一来,再上飞机的时候就能直接坐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了。可峰冈身旁的女乘客在大阪下了飞机,从伊丹出发时峰冈身边会坐一位新的客人。 警方必须找到这个人,以确认峰冈周一有没有继续乘坐这班飞机。 搜查当局也根据日航提供的名单调查了大阪上飞机的旅客,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记得自己的座位在哪儿了,自然不会想起附近有没有长得像峰冈周一的人。此外,之前提到的那三名身份不明的乘客也是问题之一。 从伊丹出发前往羽田机场的132次班机就更麻烦了。因为所有查明身份的旅客以及该航班上的空乘人员,都不记得有峰冈周一这个人。 不过,红眼航班的情况略有不同。 因为那是隆冬时节深夜起飞的航班,飞机上寒冷异常。大部分乘客一上飞机就会靠在椅背上睡觉,所以空姐会向乘客发放御寒的毛毯。 于是三原警部补询问了那班飞机上的空姐,当时有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情况。空姐的回答是否定的。 空姐在飞机上的工作,就是为乘客送餐、倒茶、发放点心之类的。发毛毯也算是日常业务之一,因此也不太可能有什么特殊的状况使她们回想起峰冈周一这个人。 总而言之,警方没能从前往福冈的班机上找到任何有关峰冈周一的线索。 三原纪一收到了鸟饲重太郎从福冈寄来的信。这也是案发后从鸟饲那里寄来的第三封信。 之前三原曾将峰冈周一拍摄照片的翻印版寄给鸟饲。鸟饲在回信中还写到对“梅屋”的调查结果。据峰冈称,二月六日晚上八点到九点,他在博多的梅屋吃了晚饭。那家店在车站后方,八点到九点是客人最多的时候,谁都不记得峰冈去过。当然,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没有去过。 这就是第二封信的内容。 三原赶忙撕开信封。 近况如何?想必你还在为相模湖杀人案日夜操劳吧。我也盼望着事件能早日水落石出。今天写信,是为了告诉你有关峰冈周一的新线索…… 三原当时正像是面对着一堵黑压压的高墙般一筹莫展。读到这里,他仿佛看到一道曙光出现在他的眼前。 上一封信中我曾提到,峰冈周一的确在二月七日下午一点去了当地的大东商会。商会的员工都为他作了证,证词十分可靠。 但就像那封信中所说的,峰冈在大东商会并没有谈什么要紧事。可见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一了多年的心愿,看一看门司的和布刈神事,去商会谈生意不过是顺道行事。 峰冈在商会谈了五十五分钟。也就是说他下午两点之前就离开了商会,又在十六点三十分坐上了从博多出发的“朝风号”。 那么,从离开商会到坐上“朝风号”之前,期间大约有两个半小时,这段时间他又在做什么呢?没人关注这一点,因为这看似与相模湖杀人案毫无关联。 但我却有一个疑问。峰冈在这段时间内的行动,真的与杀人案没有关联吗?从地理和时间上来看,两者似乎没有什么联系,所以警方才没有进行调查,可我却突发奇想,想要查个究竟。于是我再次拜访了大东商会。 当时,商会的员工只是把峰冈送到了门外,并不知道他之后的行踪。商会在福冈市内的渡边大道上,附近有有轨电车的车站,车站离商会有一个街区的距离。从商会出发往车站的反方向走,就是福冈市的主干道,走几步就能看到岩田屋百货商店门前的十字路口。 送走峰冈的员工中,有一位称他看到峰冈往车站的反方向走了几步,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名员工看着出租车往岩田屋的方向开去,他便以为峰冈是利用空余时间去市内观光了。岩田屋百货商店下面有西铁电车的车站,能在那里坐车去久留米。 我还打听到了一条有趣的证词。 下午两点半左右,商会的另一名员工正巧在岩田屋百货商店里,偶然看见峰冈站在西铁营业所的某个窗口前。那员工本想向他打个招呼,可想想又不是什么熟人,就作罢了。问题是峰冈所在的窗口——那不是普通的售票窗口,而是售卖月票的窗口。 我写这封信,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要是他站在普通售票窗口前,我可能还会觉得他只是要坐西铁电车去某个地方。可要是站在月票窗口前,就有些可疑了。峰冈平时住在东京,为什么要买福冈的月票?他是不是在那儿等人?除此之外别无可能。你可以借此询问峰冈,看他会怎么回答。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不定会给案情带来突破。 不好意思写了这么多也许无关紧要的话。我这边也会进一步展开调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开口,我定会鼎力相助。 ---鸟饲重太郎 三原纪一读完信,陷入了沉思。 的确是桩怪事。峰冈周一为什么会出现在百货商店楼下的西铁售票窗口?况且那还是月票窗口。峰冈不像是去买票的,那就只能如鸟饲警官说的那样,是在等人。一般来说,普通车票的售票处总会比较拥挤,而月票窗口前却没几个人,只有邻近月票更新日期的时候才会人头攒动。和人约在月票窗口前见面再合适不过了。 三原忽然想起,他从未听峰冈周一说起过西铁售票窗口的事情。是他故意隐瞒,还是觉得无关紧要而直接省略了呢?如果他是故意不说出来,那说明他可能与事件有所牵连。如果他只是忘了,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然而现在案情迟迟没有突破,绝不能轻易放过这条线索。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再见峰冈周一一次。这一回,三原纪一没有差遣部下,再次决定亲自出马。 天气很好。三原步行至三宅坂,坐上了东京都电车。人们行走在温暖的阳光下,可以感受到几分春天的气息。报社的记者们正在拍摄护城河畔的天鹅,估计会把照片印得很大,再配上《春江水暖》之类的标题吧。 走到极光交通办公楼附近时,三原看到出租车停车广场上停着几辆车。歇班的司机们正在晒太阳。 三原对接待处的员工说要找峰冈专务,对方立刻将他带去了会客室。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间房间了。 女勤杂工端了一杯茶来。她刚走出门,三原就看见发福的峰冈周一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三原也笑着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 “欢迎欢迎。”峰冈周一伸出手,示意三原坐下,“今天真是春意盎然啊。” 他瞥了窗外一眼。透过窗户,能看到一棵吐出新芽的柳树。 “是啊,今天在外头走走可真舒服。”三原也说道。 “是吧?总是待在开着暖气的屋子里,会憋得难受嘛。”峰冈周一附和道。 “我散步的时候经过这边,就顺路上来打扰您了。” “是吗?”峰冈专务打开一盒烟,递给三原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在嘴里,“那可真是劳烦您了。有什么急事,只要打个电话我就会亲自上门拜访的。” “您太客气了,其实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些问题想问您罢了。我也正好想出门走走呢,比待在局里舒服多了。” “是嘛,那请问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您先前不是说二月七日那天去了大东商会吗?我就想问问您之后去了什么地方,请您千万别介意。有人说在西铁的售票窗口见着您了。” 三原特地观察了峰冈周一听到这句话之后的表情,可对方却显得不为所动:“哦,有人在那里看到我了?” “是博多那边的人,他在岩田屋商场里走着走着,偶然发现您站在西铁的售票窗口前。” “哦,就这事啊,”峰冈周一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之后我去太宰府附近的都府楼遗址了。” “都府楼遗址?” “您可能听说过吧,就是太宰府衙门的遗址。那里虽然只剩下些基石,可也是非常有名的俳句圣地。估计那人正好看见我在买去那里的车票吧。” [book_title]07 三原警部补并不熟悉九州的地理。去年他曾在鸟饲重太郎的邀请下前往博多游玩,但对当地的情况依然不甚了解。 所以峰冈周一提到“都府楼遗址”的时候,三原半天没反应过来。 上次见到峰冈时,他可没提到过这件事。要不是三原告诉他,大东商会的员工看见他站在西铁的售票窗口附近,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提起。如此看来,这极有可能是他的借口。 三原决定,再深入打探一番。 “哦……我不太了解九州那边的情况,请问太宰府的都府楼遗址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您不了解也很正常,毕竟很少有人会特地从东京到福冈去玩啊。只有我们这些喜欢写俳句的,才会大老远地跑过去参观。”峰冈周一的眼角泛起柔和的笑意,“西铁电车的车站在天神町岩田屋百货商店下面,有开往久留米和大牟田的车,而都府楼遗址就在天神和久留米之间。所以从博多出发,到那里大概需要三十分钟吧。” “原来如此。不过下车之后是不是还要走很多路啊?” “大概要走个十来分钟吧。”峰冈周一回答道,“那边还保留着都府楼的基石呢。菅原道真[日本平安时代中期的公卿、学者,长于汉诗。]流放到太宰府时,曾怀着断肠之痛写下一首诗。那首诗中提到的钟声,就来自都府楼附近的观世音寺。那口钟现在还留在那里。我们这群喜欢写俳句的,有条固定的游览路线,就是从都府楼遗址一路走到观世音寺。” “哦,那您走了吗?” “没有,那天晚上我还要赶夜班车回东京呢,哪有时间啊。我就在都府楼遗址的基石上坐了一会儿。那一带周围都是农田,还能依稀见到几户农家,可惜没有茶店之类可以歇脚的地方。在二月的瑟瑟寒风中探寻荒废的历史古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您在那边待了多长时间?” “大概四十分钟吧。” “四十分钟?那边需要参观四十分钟吗?” 峰冈周一微笑着说道:“其实我在那儿构思俳句。对了,您想看看我当时拙笔写的俳句吗?”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虽然不懂文学,可还是想拜读一下您的大作啊!”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峰冈周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两首俳句,“就是这两首。哎呀,真是拿不出手啊……” 峰冈周一展示了自己的作品,仿佛想要证明他的确在都府楼遗址花了四十分钟时间。这两首俳句是这么写的: 天平基石孤影斜,冻风吹拂心亦冷。 指尖轻触基石面,吾心顿感历史寒。 三原纪一仔细鉴赏了两句俳句,问道:“您写的是前卫俳句吗?” “不是,我原本是杜鹃[日本的第一本俳句杂志,是柳园极堂在正冈子规的援助下,于1897年创办的。]派的,只是最近对前卫俳句产生了兴趣,所以写出的俳句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吧。”峰冈周一仔细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您看我就是一粗人,不懂这些风雅的东西,也看不出这俳句是好还是不好。可我这个外行人读了这两首俳句,好像也能悟出当时的意境来呢!”三原感慨道。 “哎呀,您真是过奖了,”峰冈周一低下头,“我写俳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就是没什么进步。” 两人的闲聊持续了很长时间。三原原本只想知道,为何峰冈会在二月七日下午两点半左右出现在西铁售票窗口附近罢了。 “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么久。”既然问到了他想知道的,三原便准备告辞。 “没事没事,倒是我的拙作让您见笑了。欢迎您随时来做客,我基本都在公司里的。” 峰冈周一还是那么客气。他把三原送到门口,弯腰鞠了一躬。三原离开办公楼,往马路上走去,一路上还看见五六个出租车司机正在打扫车内卫生。 回到警视厅后,三原把峰冈所说的全都记了下来。顺便也把两首俳句默写了一遍。至于峰冈写得好不好,他就不清楚了。不过,透过这两首俳句,他倒是能想象出峰冈在冬日阳光下,坐在筑紫的史迹上逍遥洒脱的身姿。他甚至愿意为了和布刈神事特地从东京赶往九州,可见他有多么热爱俳句。 于是,三原又开始思索。 如此热爱俳句的男子,说不定会在俳句杂志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即便没有发表过作品,他也可能参加了某个俳句同好会。这需要再仔细调查一番。 三原这才想起,他忘了打听一件重要的事:峰冈写俳句多少年了?要是他最近才开始写,那就有些可疑了。 想到这儿,三原立刻拿起话筒,给峰冈打了个电话。 “请问是峰冈先生吗?刚才真是打扰了。” “没有的事,您千万别介意。”电话那头的峰冈,语气同刚才会面时无异。 “是这样的,刚才我把您写的俳句,给我们局里喜欢俳句的同事们看了看。” “哦?这可真是……” “不好意思,我没有经过您的同意便擅作主张了。不过同事们都赞叹您的俳句写得真好呢。” “过奖,过奖。”电话那头传来峰冈的笑声,他好像有些难为情。 “我们局里喜欢俳句的人特别多,他们还组成了俳句爱好小组,在警视厅里发行手抄的同人志呢!” “真没想到,原来警视厅里有这么多同道中人啊!” “是啊,”三原笑道,“我们这儿喜欢美术和音乐的都有,自然也有爱好俳句和短歌的。我那些同事都说,您写俳句的资历肯定很老,想问问您参加了哪个俳句社团。于是他们让我来打听了。” “原来是这样。警部补先生您可真是的,把我的拙作给那些专家看,让我情何以堪啊……” “哪里的话。我就是想问问您写了多久的俳句,有没有参加俳句社团。” “嗯……既然您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告诉您吧。其实我从二战的时候就开始写俳句了。” “哦!果然很久啊。” “我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写俳句,也就是昭和十七八年吧,那时我还很年轻。写得久没用啊,怎么写都不见长进。” “您太谦虚了。那请问您参加社团了吗?” “嗯,算是参加了一个。”峰冈周一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社团的名字叫‘荒海’,荒草的荒,大海的海。” “是不是那首‘荒海巨浪跨佐渡,疑似银河挂碧天’[日本“俳圣”松尾芭蕉的著名俳句。]中的荒海?” “没错,有一个诗歌社团叫‘荒地’,他们是‘地’,我们就是‘海’。我们有自己的俳句同人杂志,发行所设在千代田区骏河台××号,发行人叫江藤白叶。” 三原纪一赶忙用铅笔记下。他早就在手边准备好了铅笔与白纸,以便随时记录。 “那这位江藤先生莫非就是社团的领导者?”三原盯着“白叶”这个俳号[俳人在创作俳句时使用的雅号。]问道。 “是的,他是虚子[即高浜虚子(1874~1959),日本明治、昭和时期的俳人、小说家。]的门徒。他夫人也会创作俳句,是有名的女俳人。他们两位都已经上了年纪了。” “除了写俳句,他们还有别的工作吗?” “有,江藤先生的本职是裱糊匠。在骏河台,沿着明治大学前的斜坡往都电车站走,左拐入途中的一条小路,走过两三栋房子就可以看到一家装裱店,那就是江藤先生的家。” “这样啊,我知道了。三番五次问你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实在过意不去啊。” 峰冈对答如流,让三原越发感到似乎只是自己在疑神疑鬼。峰冈周一知道警方在怀疑他,可他一点也不生气,特别配合警方的工作。 “真是太感谢您了。再三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三原纪一缓缓搁下话筒。他长舒一口气,就好像结束了与峰冈面对面的交谈。 从峰冈周一的回答可以得知,他喜欢俳句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他会为了观赏和布刈神事前往门司,这是极其自然的。换言之,俳句并非他用来掩盖真相的借口。 不过这毕竟是峰冈周一自己的证词,至于那是否属实,还需要第三者的证明。 三原让手下拿来电话本,查到了江藤白叶家的电话。电话本上写着: 骏河台××号 江藤顺平 裱糊匠 三原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位中年妇女。 “您好,我是警察,请问您丈夫在家吗?” 不久,电话那头便换成了沙哑的男声:“我是江藤。”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有些事情想向您打听一下,不知能否上门拜访?” “哦,可以啊……不过……您要打听什么事啊?” “您不必担心,只是些有关俳句的事情而已。” “俳句?” “详细情况等我们见面了之后再说吧。”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三原的语气非常委婉。 从警视厅打车去骏河台不消二十分钟。下车后沿着神田的小坡往御茶水车站走几步,就会发现右侧的转角处伫立着江藤家的房子。装裱店的店面十分考究,看上去就像古董店一样,看来江藤一定是位高级裱糊师。 江藤白叶大约五十四五岁,鼻子很大,眼窝凹陷,满头白发。他带着三原穿过工作间,走进会客室。 三原与江藤扯了一会儿家常。白叶随声附和着,却难以掩饰对警察来访的不安。 “那我们言归正传吧。刚才我在电话中也提到了有关俳句的事……”三原终于切入正题。 “您是让我教您写俳句吗?”白叶反问道。 “不,是这样的,江藤先生您是不是俳句杂志《荒海》的主编?” “嗯,是的。” “那您的社团里,有没有一个叫‘峰冈周一’的人?” “峰冈先生吗?有啊,我和他挺熟的。” 白叶点了点头,硕大的红鼻子随之抖动。 “我今天就是为峰冈先生来的。” “莫非峰冈先生……犯了什么事吗?”白叶一脸惊讶。 “不,这么说并不确切。只是他牵扯到了前些日子的一起事件之中,是事件的重要知情人,并非嫌疑人或犯人,请您千万不要误会,也不要将我们今天的谈话外传。” “原来如此,我不会外传的,请您尽管问吧。” 知道警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白叶立刻精神了不少。 “谢谢。峰冈先生说自己写俳句很多年了,请问这是否属实?” “这是真话。嗯……他好像是从昭和十七八年那会儿开始写的吧。当然他是战后才加入我们社团的,大概是昭和二十四五年吧。” “那他肯定在《荒海》上发表过作品吧?” “是的,虽然他的俳句算不上特别优秀,但时不时会写出几首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他的作品还上过我们杂志的卷头呢,大概有个三次吧。” 江藤白叶的话证明了峰冈周一所言不虚。 “那您觉得他的人品如何?”三原继续问道。 “他的人品啊……”白叶思索了一会儿,“我和他只在俳句方面有所交流,没有私交,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时不时会来参加我们的社团聚会,感觉他是个很温和的绅士,为人诚恳,对俳句又很热心,其他社员也挺喜欢他的。” “原来如此。” 三原一边听江藤说话,一边环视四周。不愧是俳人的房间,房间一角的书桌上及四周都摆满了俳句杂志。《天狼》《天之川》《马醉木》《自鸣钟》《杜鹃》《山塔》……著名的俳句杂志纷纷映入眼帘。 “您这儿有好多俳句杂志啊!” 听三原这么一说,白叶也回头看了看那些杂志。 “这些啊?搞俳句杂志的人都会收到其他社团寄来的杂志,我们也会给他们寄一些,也算社团间的交流吧。” “那些杂志都是从全国各地寄来的吗?” “是啊,北至北海道,南至南九州。这么说虽然有些夸张,不过我的确收到过九州最南边的鹿儿岛寄来的杂志。” 白叶提到了九州。这让三原来了兴致。 “那北九州有俳句杂志吗?” “有啊,《自鸣钟》《枳壳火》《筑紫俳坛》……多得数不清。” “这些杂志具体都是哪个地方发行的呢?” “大多是福冈县,也有佐贺和长崎。但有些杂志因为资金不足,出得断断续续的。” “哦……” 听三原聊起俳句杂志,白叶也兴致盎然,从杂志堆中抽出几本九州来的杂志。 “那就让我拜读一下。” 三原翻了翻杂志,发现那大多是只有薄薄三十多页的小册子。忽然,他发现杂志上印着一段用线框起来的告示。 他赶忙看了看杂志的封面——浅绿色的封面上,用草体写着“筑紫俳坛”四个大字。 『和布刈神事吟诗大会』 根据惯例,我社将组织参观二月七日(农历元旦)凌晨一点到四点的和布刈神事,之后在现场举行俳句大会。有意参加者请于二月六日晚十一点半前往门司港站前集合。西铁公司将提供包车前往和布刈神社,到达后先前往社务所稍事休息。有意者请于一月二十五日之前联系本社负责人。 夜晚天凉,请各位注意保暖。 三原抬起头:“《筑紫俳坛》的历史很长吗?” “还算挺长的吧,是昭和七八年间创刊的。主编大野残星是福冈一座寺庙的僧人,和我挺熟的。他也是虚子的门生。” “从这篇告示来看,他们好像每年都会举办观赏和布刈神事的活动啊?” “是的,《筑紫俳坛》虽然是福冈的杂志,但福冈离门司也不远,所以每年都会组织。” “这和布刈神事,在俳人之间很有名吗?” “算是吧。因为有许多俳句都是以和布刈神事为主题的。据我所知,就有‘潮湿和布满木桶,放置海边岩石上’‘神官下海割和布,飘舞两袖结背后’这两首。” “说起和布刈神事,”三原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峰冈先生说他今年去看了,您听说了吗?” “当然听说了。他去之前还找我打听了半天该怎么走呢。”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今年一月底吧。” “峰冈先生还把他写的俳句给我看了,可我看不明白究竟写得好不好。”三原故意提起这件事。 “嗯……其实我不怎么喜欢那两首作品,可他本人觉得挺不错的。他回来之后还跟我聊了半天呢。” “峰冈先生说,福冈郊外还有个都府楼遗址,他利用空余时间去那儿逛了逛,这件事您听说了吗?” “哦?这倒是没跟我说过。” “哦,他没有和您说吗?” “可能说了吧,或许是我忘了。”白叶谨慎地回答道。 [book_title]08 三原警部补离开江藤白叶家后,心想:峰冈周一会去观赏和布刈神事,又到福冈郊外的都府楼遗址参观,都是因为他喜欢写俳句。 和布刈神事已经成了俳句的季题。白叶在谈话中也提到,虚子编写的《新岁时记》中也收录了这一题材。 刚才看到的《筑紫俳坛》中,也刊登了吟诗大会的预告,出于地域优势,他们每年都会举办这一活动。 白叶还说,博多和北九州的俳人也会经常去都府楼遗址举办吟诗大会。像这种奈良时代的古老遗迹,最适合用来寄托对历史的思绪。 总而言之,峰冈出现在这两个地方,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三原虽然明白这个道理,感情层面却仍然无法接受,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因为他总能从峰冈的行动中,感觉出一丝刻意做作的成分来——就好像他早就预料到会有第三者去调查他的行动一样。 电车车窗外的千鸟渊护城河畔,有大人带着孩子悠闲地漫步。柳树也吐出了新芽。 电车里有不少乘客打起了盹儿,大概是因为天气变暖了吧。三原斜对面坐着一位二十二三岁的女性,她也打着瞌睡,膝盖上放着一本书。眼看着书就要从膝盖上滑下来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按住了书本。 电车司机还穿着厚重的冬大衣,与窗外暖洋洋的天气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都觉得热。 电车在三宅坂停了下来。三原站起身,那个打着盹儿的姑娘也突然睁开了眼站起身来,就好像被闹钟闹醒了一样。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显得流畅自然。她在三原面前走过,往司机的方向走去,又从手提包里拿出月票,迅速让司机看了一眼,走下了车。整个动作就像魔术师摆弄魔术道具一般,又快又准。 月票…… 三原沿着三宅坂的斜坡往警视厅走去。 峰冈周一曾站在西铁月票窗口前面。 他是在等人吗?还是真的去买月票了?平时买月票的时候,都要等候窗口把月票打印出来,所以需要花些时间。峰冈周一之所以会站在窗口前,是不是为了等工作人员打印月票呢? 峰冈周一说,自己没有去月票窗口买票,而是在一旁的普通售票窗口购买前往都府楼遗址的车票。 三原警部补觉得,这也许是峰冈周一没有料到的盲点,因为他没有主动告诉警方自己去过都府楼遗址,而是三原询问他之后才说出来的。 峰冈周一参观了门司的神事之后,于当天八点左右进入小仓的大吉旅馆,稍事休息后前往博多,与大东商会进行商谈。再乘坐当天傍晚的“朝风号”回到东京。在他最初的供述中,商谈结束之后他立刻坐车回去了,压根儿就没有提到都府楼遗址。 人们说话时会省略不重要的部分,也许只是峰冈周一忘记了而已。可三原认为,峰冈故意隐瞒了他曾经出现在西铁窗口前这件事。 峰冈周一肯定没有想到,自己站在岩田屋百货商店楼下的西铁窗口时,会被别人看见。那里并不是他平时生活的东京,而是出差的地点博多。所以他听到目击证言时,心底肯定吓了一跳。 而且峰冈为什么没有带照相机去拍都府楼遗址呢?他的计划如此周密,用拍照的方式为自己留下无法撼动的不在场证明,怎会想不到拍下都府楼遗址呢?况且胶卷里还有好几张底片没有用过,这岂不是很不自然? 不过,要是三原追问峰冈,峰冈只要说一句“没有拍照的兴致”,三原也不能多说什么。 三原不知不觉走到了警视厅门口,可他并没有进门的意思,而是直接往日比谷公园走去。警视厅门前的警卫一脸疑惑地目送着三原远去。 公园里有许多上班族在散步,白领丽人们聚集在花坛周围,想必他们都是周围办公楼里的员工吧。三原看了看手表,原来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又走进了那家经常光顾的咖啡厅。 “欢迎光临!”女服务生见来人是三原,指了指角落里的座位说,“老位子空着呢!” 店员都知道三原喜欢角落里的座位。 峰冈周一没有去都府楼遗址——三原作出判断。 准确来说,峰冈周一应该去过都府楼遗址,但并非他声称的那个时间。他向三原描述的情景,都是他以前游览时看到的。他没有预料到会有人见到他站在西铁售票窗口附近,所以才搬出都府楼遗址为自己辩解。 那么,他为何会站在月票窗口附近呢?既然他没有去都府楼遗址,那目击者就没有看错,他站的位置的确不在普通售票窗口。这说明他来到月票窗口前其实另有目的。 月票窗口的人比较少,峰冈很有可能约了熟人在那儿见面。但三原却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如果对方是光明磊落之人,峰冈就没有必要隐瞒这件事。 莫非峰冈所见之人是见不得光的人物?不可能。毕竟月票窗口也算是个人流密集的公共场所。若真是需要避人耳目的密会,他们完全可以选择更隐蔽的地方。 看来,峰冈周一并没有在西铁窗口前与人会面。 他只是独自站在那儿罢了。他买了张月票之后站在窗口前,等待员工把票打印出来。 从这一猜想展开的话…… 峰冈住在东京,这一点毋庸置疑。极少来博多的他,为何需要购买西铁的月票? 岩田屋百货商店下的西铁车站不仅销售福冈市内的月票,还能买到南部的久留米、大牟田、柳川的月票。三原通过福冈县的地图发现,乘坐西铁的列车还能从东部的箱崎到达福间。 可西铁列车涵盖的所有范围里,都没有峰冈周一需要频繁去的地方。 但是,峰冈却买了一张月票。 只要查看福冈西铁营业所保留的月票申请表格就知道了。然而,峰冈购买的时候使用的必然是假名,要从表格中发现与峰冈有关的线索犹如大海捞针。 峰冈肯定是需要用到月票,才会去买的。 三原警部补喝了口热咖啡,继续思索。 峰冈要把那月票用在哪儿呢?西铁的营业范围以福冈为中心,而峰冈需要往返于哪两个车站之间呢? 不对劲,怎么想都不对劲。峰冈平时住在东京,也在东京工作。既然要用到月票,就说明他要经常来福冈。可他每年只会来福冈出差几次,每次都是去大东商会谈生意。 莫非,峰冈其实是在帮别人买月票? 三原忽然想起了从相模湖畔逃走的那名女子。她与被害人土肥武夫在湖畔的旅馆共进晚餐,出门散步之后,便不知所踪。 直觉告诉三原,她与峰冈不可能毫无干系。警方至今未能在东京找到有关该女子的线索,这是否说明,她其实不是东京人? 倘若那名女子住在福冈市附近,那峰冈就有可能为她购买月票。当然,这一猜想建立在“峰冈与她是杀害土肥武夫的共犯”这一基础上。 不过,这就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峰冈为何要亲自为她购买月票? 相模湖畔的杀人案发生在六日晚上,也就是峰冈购买月票的前一天。倘若那名女子真是共犯,她当晚应该会住在东京,并乘坐第二天早上的火车离开。可这样一来,她就不可能在七日下午两点半左右来到博多的西铁售票窗口。 但如果坐飞机的话…… 三原取出笔记本,查看飞机时刻表。羽田机场有一班八点五十分的日航班机,于十二点三十分到达板付机场。从机场坐车去天神西铁站大概需要四十分钟。这样她就能不慌不忙地去见站在月票窗口的峰冈了。 然而警方早已调查过峰冈的女性关系,并没有发现类似的女子。不过那女子若是住在福冈,峰冈的朋友与熟人可能就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假设峰冈为那名女子买了月票,那么女子的身份必须符合以下几个条件: ①住在福冈市附近。 ②有固定工作。 ③工作单位在西铁列车沿线附近。 ④月票有上学用月票、上班用月票与普通月票三种。她看起来不像是学生,那就可能是上班用月票——也许她的工作需要频繁乘坐西铁列车。 ⑤相模湖畔的旅馆女佣说她像是个卖笑女,那么她极有可能在福冈市内的饭店或酒吧工作。 如果峰冈为这位女子申请了月票,那么应该能在西铁营业所的申请表格里找到她的名字。三原知道购票日期,至少能将搜查范围缩小一些。 “这件事就拜托福冈县的鸟饲刑警调查一下吧。” 先查清这些再说。三原将杯中的咖啡一口饮尽。 这时,某个困扰三原已久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关于那卷胶卷。 峰冈周一站在西铁售票窗口前这件事暂且不论,那卷拍到和布刈神事的底片,还没有搞清楚呢。 这卷胶卷成了峰冈周一完美无缺的不在场证明。从照片的顺序来看,二月六日半夜至二月七日凌晨,他应该的确身在和布刈神社。 但三原转念一想:如果神事的照片是别人拍摄的呢? 也就是说,峰冈还有个帮手。 峰冈协同那位帮手共同作案,帮手拿着峰冈的照相机拍摄了和布刈神事的照片,使用的也是峰冈用过的胶卷。 峰冈在相模湖行凶之后,乘坐七日凌晨一点半起飞的红眼班机从羽田机场出发,于五点十分到达板付机场。帮手在门司或小仓等待峰冈的到来。峰冈下飞机后,在博多站乘坐列车,于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到达小仓。两人见面之后,帮手便将照相机交给峰冈,峰冈拿着照相机,于八点左右进入小仓的大吉旅馆,并用剩下的胶卷为女佣拍了照。 如此想来,胶卷之谜便能迎刃而解。 只是这名帮手的身份又成了另一个问题。 他帮助峰冈完成了不在场证明,也就成了共犯。有人会为了峰冈如此尽心尽力吗? 三原虽然考虑到了共犯的可能性,但直觉告诉他,这并非事实。虽然讲得通,但总觉得…… 三原认为峰冈应该是单独犯案。不,他有一个同伙,那就是从相模湖逃走的女子。她在土肥杀人案中扮演着助手的角色。犯人只有他们两个。 那么,和布刈神事的照片是她拍的吗? 不可能。二月六日晚上七点半左右,她与被害者土肥武夫身处相模湖畔的旅馆,绝对赶不上当天半夜在门司举行的神事。这一点和身在门司无法赶来相模湖的峰冈有着类似之处。 那拍摄神事的,真的是峰冈本人吗? 单独作案与胶卷的矛盾,仍然是挡在三原面前的一堵高墙。 有没有“人不在照相机边,却能遥控摄影”的方法?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三原一头雾水。但他依然斗志昂扬,坚信自己马上就能解开这个谜。 三原回到公寓。 杀人事件的调查总部成立之后,他总是无法准时回家。然而,要是调查陷入停顿,探员也只得早早回家歇息,别无他法。 如果调查进行得顺利,就会有许多搜查员出入本部,不断召开搜查会议。这种情况下,三原回到家几乎都要半夜一两点。不过这样反而让人更有干劲,困意与疲劳都会随之不翼而飞。 不幸的是,相模湖畔杀人案的搜查陷入了最糟糕的局面,让浑身的倦怠感取代了干劲。 搜查毫无进展,陷入拖沓与停顿之中。 三原推开廉价公寓的大门,发现妻子坐在客厅里,好像在与什么人交谈。对方被窗帘挡住了,看不见人影。三原站在门口,轻轻脱下鞋子。 这时,妻子站了起来:“哎呀,你回来啦。” 咦?家里好像只有妻子一个人。 “没来客人吗?”他一边脱鞋,一边抬头望着妻子。 “没有啊,怎么啦?” “我看你刚才好像在跟别人说话啊。” “啊?我在看电视呀,那是电视里的人说话的声音。你以为我在和别人说话呀?” “原来是这样啊……” 三原走去客厅。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台电视,那是三原分期付款买的,上个月刚交完最后一笔钱。妻子看电视的时候,总喜欢把声音调得很轻,不凑近压根儿就听不见声音。画面上演着一对年轻男女的爱情戏,男女主角的特写镜头交替出现在荧幕上。 “对不起啊,”妻子说道,“电视剧太好看了。发现你回来了,我都没舍得站起来。” 三原将上衣交给妻子,解下领带,瞥了一眼电视。 “要我关掉吗?” “不用,就这样开着吧。” “你还没吃饭吧?关了电视我才能专心吃饭。” “电视就这么有意思啊?” “是啊,我也知道电视剧情节都很荒谬,可一坐在电视机前,就不想挪窝了呀……” 妻子正想关上电视。 “没事,开着吧。饭菜准备好之前,我就看会儿电视吧。” 三原在电视机前坐下。妻子去厨房忙活开来。 画面变了,出现了许多时钟,分针、秒针不停转动。这是十点整的新闻开始前的预告画面。 新闻的内容是国会某委员会上,政府与在野党进行着辩论。三原呆呆地望着电视机画面。回答问题的大臣与提问的委员眼里都闪着光芒,不知是不是灯光太强的缘故。 “吃饭吧。”妻子把碗筷摆在桌上。 “嗯……”三原还是看着电视。 “看完新闻再吃吧?” “嗯,好吧。” “还是边看边吃?” 妻子调整了餐桌的角度,让三原能看到电视屏幕。 三原捧着饭碗。画面上播放着今天的新闻。电视固然好看,可光顾着看电视,饭菜就没了滋味。 “这是刺身哦!” “嗯……” “那是我今天早上从市场上弄来的小虾,做了天妇罗,味道怎么样啊?” “啊……” 三原瞥了盘子一眼,又继续看起了电视。 饭吃完了。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真有意思。”三原关上电视,捧起茶杯。 “是吧,瞧你都看傻了。今天我好不容易弄着点小虾,你也不好好吃,真是的。” 其实三原已经很久没看过电视了。今天能看会儿电视也是纯属偶然。 仔细想来,上午发生的事情,傍晚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了,真快啊。要是报纸,怎么着都得等到明天的早报。 “听说收视率最高的就是新闻了。” 妻子也捧起自己的茶杯来。 “是啊。”三原正想喝口茶。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下来。 刚才播的新闻,就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即便并非身在现场,也能看见当时的情景。 他赶忙对妻子说:“喂!快把电视机打开!” “怎么啦?现在这个时段有什么有趣的节目吗?” “不是不是,快打开!” 妻子只得再次打开电视。 “看哪个频道呀?” “哪个都行!” “你这是怎么了?” 电视上正在播出新闻解说节目。解说员拿着教鞭,在地图上点来点去。 “这个不行,再换几个台试试看。” 妻子换了个台,这回出现的是外国电影。一男一女在房间里争执不休。 接着,则是一条大马路上车水马龙的画面。 三原凝视着画面——画面是黑白的。 能用照相机翻拍这些画面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 应该能。不,绝对能!也许能和实地拍摄的效果一样! 三原对妻子说道:“喂,帮我把照相机拿来!” 妻子一脸惊讶:“大晚上的,要照相机干什么呀?” “你别管这么多了,我记得还剩几张胶卷来着……” 妻子站起身,打开衣橱,拿出照相机。那是三年前三原用奖金买的。 三原将镜头对准电视机。 妻子笑了起来:“怎么跟孩子似的。” 然而,三原却是一脸严肃。 要拍出理想的效果,必须用到辅助镜头才行。但是三原并没有这样的镜头。 明天得赶紧去买一个…… 他丢下照相机,仰天躺倒在榻榻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地方电视台有没有拍到和布刈神事的场景呢? 并非没有可能。在北九州,和布刈神事可是非常有名的祭祀活动。 身在异地的人想要拍到现场的照片,就只能使用这个方法。 能够再现过往情景的,只有电视录像和新闻电影[昭和时期,日本的电影公司会定期将新闻剪辑成电影播放。]两种媒介。 对了,还可以用照相机拍新闻电影!电影的屏幕足够大,坐在座位上也能拍到,而且根本用不着辅助镜头! 三原凝视着天花板,妻子再怎么问他,他也不搭理。 这个问题解决了。可是神事之后的照片,就是当天上午八点半左右给大吉旅馆女佣拍的照,这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book_title]09 底片的顺序是和布刈神事在先,大吉旅馆在后,这也与峰冈周一的供词吻合。但事实果真如三原所想的那样的话,那么顺序应该相反。峰冈在拍完大吉旅馆女佣之后过了很久,才拍摄了和布刈神事的照片。 和布刈神事的底片上,拍到了二月七日凌晨三点左右的场景。大吉旅馆的照片拍摄于早晨八点半左右,中间隔了差不多六个小时。 如此一想,峰冈就有可能犯案了。 二月七日下午一点,峰冈曾前往大东商会商谈。之后他选择乘坐十六点三十分从博多出发的“朝风号”列车回到东京。 他自称商谈后去了都府楼遗址,可是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去过。当天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他究竟身在何处?期间有人目击到他站在西铁售票窗口前。 三原猜测,峰冈可能在那段时间里拍摄了电视上播出的新闻画面。地方电视台会播放当地新闻,而凌晨发生的事大多会在下午的新闻中播出。 说不定峰冈有熟人住在西铁线路范围内,所以他站在售票窗口与此人会合,一起去他家里拍照。 好像有点眉目了……三原心想。 可老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大吉旅馆女佣的照片应该排在神事照片之前才对。也就是: ①东京公司员工照②大吉旅馆女佣③和布刈神事 然而,底片上的顺序却是: ①东京公司员工照②和布刈神事③大吉旅馆女佣 而且,神事的照片足有八张。 如果峰冈没有帮手,那就说明这些照片都是他一个人拍的。这也从侧面说明和布刈神事的照片,是他从新闻电影等影像中翻拍得来的。可是这样一来又该如何解释照片的顺序呢? 三原没有想到,这个谜用不了多久就解开了。 次日,三原前往警视厅上班,径直去了四楼的鉴识科。 “黑崎君,”三原喊住照相技师,“我有个有关胶卷的问题要咨询你。你说有没有可能先拍后发生的事,后拍先发生的事?” “啊?”黑崎鉴识技师一脸莫名。 “啊,是这样的……” 三原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了一遍。说到从新闻电影或电视画面上翻拍照片时,技师立刻有了兴趣。 “原来如此,亏您能想到这些。”技师细长的脸上露出微笑,“这倒是可以办到的。” “什么?能做到?” “嗯,很简单啊,”技师解释道,“只要那人事先计划好就行。他先拍一些东京出租车公司的照片,我们就先把这段胶卷称为A好了。他需要记住,A的最后一幕是第几张照片。” “嗯,然后呢?” “和布刈神事的照片一共有八张是吧?” “对。” “那么就盖上镜盖,按八次快门。我们再把他准备用来拍神事的八张照片称为B。” “嗯,原来如此……” “他再去小仓的旅馆,给女佣拍几张照,拍的数量也计算好了。假设给女佣拍的照是C。也就是说,A与C之间,还夹着八张没有拍过的B。等C拍完之后,他再把胶卷卷回开头,盖上镜盖按几次快门,按到A的最后一张为止。这样接下来就是B的第一张,还能避免二次曝光。” “我明白了。”三原低头致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这个门外汉都能明白。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事后再拍那八张照片是吧?” “是的,不过……这伎俩可真是巧妙。”技师感叹道。 不过话音刚落,他便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三原警官,先不管这个伎俩,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 “您说那个人拍的是电视画面,这也算是一种翻拍吧,毕竟电视画面,就是会动的照片。” “这话没错。” “那我想,这样翻拍,真能拍出实地拍摄那样的效果来吗?” “……” “比如电视上播放的新闻画面,您不觉得它的画面比较模糊吗?翻拍电视画面,真能拍出那种效果吗?” “黑崎君,”三原得意地笑了,“其实今天早晨我做了个实验,用的就是这卷胶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胶卷,“你能不能帮我把它冲出来看看?” “您的动作可真快啊!” “我这个人啊,一有主意就会付诸实践,坐也坐不住。” “好,交给我吧。” 三十分钟后,黑崎鉴识技师来到三原的办公室,手上拿着个信封。 “三原警官,冲好了。” “是吗,”三原等候已久,“谢谢,赶紧让我看看。” 技师拿出信封中的照片,摆在三原的办公桌上。 “拍出来是这样的啊……” 三原拿起照片端详了一会儿。照片上印着今天早上自己拍摄的电视画面。他当时使用的是普通镜头,果然把电视机的外框也拍进去了。 “颜色有些浅啊。” 三原用手边的便签纸挡住电视机外框,只露出电视机里的画面。色调比他想象的浅了不少。 “如何?”他抬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技师,“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从电视画面翻拍的?” “是的。您看这儿还能依稀看见画面上的横向条纹呢,一眼就瞧出来了。”技师遗憾地说道,“看来是不可能从电视上翻拍了。” “是吗……”三原失落不已。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对了,这就是那个人拍的照片。” 信封里的照片,是用峰冈周一的底片冲印的。当时是另一位技师负责的,所以这还是黑崎第一次见到这些照片。 “这是实地拍摄的。”技师看了一眼,就下了判断。 “是吗?”三原抱起胳膊。 “能不能把底片给我看看?” 经三原允许,技师用指尖捏起一张底片。他凑近窗户,借着窗外的光线,从专家的视角鉴定着这张底片。 “三原警官,”他举着底片说道,“这是真家伙,不是从电影或电视上翻拍的。” “是吗?”三原大失所望,但并没有完全绝望。 “从底片就能看出这是在实地拍摄的,绝对没错。”技师断言道。 “对了,”三原鼓起最后的勇气,“照你刚才的理论,那几张神事的照片,果然是他事先在胶卷上留出空位,后来再拍上去的吧?” “也许吧。”技师观察得更仔细了,“而且还能看到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