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最后致意 [book_author]柯南·道尔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0886 [book_dec]《最后的致意》是英国柯南道尔写的短篇小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德国派间谍入侵英国,以窃取英国的机密资料。为了对付间谍,英国政府特意诚邀已经退休养蜂为乐的福尔摩斯协助。福尔摩斯装扮成美国人,骗取间谍的信任,提供假的机密情报给间谍。开战前夕,福尔摩斯终表露身份,与伪装成司机的华生合力拘捕间谍。 [book_img]Z_10079.jpg [book_title]一 约翰·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的离奇经历 我从笔记本的记载里发现,那是一八九二年三月底之前的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我们正坐着吃午饭,福尔摩斯接到了一份电报,并随手给了回电。他一语未发,但是看来心中有事,因为他随后站在炉火前面,脸上现出沉思的神色,抽着烟斗,不时瞧着那份电报。突然他转过身来对着我,眼里显出诡秘的神色。 “华生,我想,我们必须把你看作是一位文学家,“他说。“怪诞这个词你怎么解释的?” “奇怪——异常,“我回答。 他对我的定义摇了摇头。 “肯定具有更多的含义,“他说,“实质上还含有悲惨和可怕这一层意思。如果回想一下你那些长期折磨公众的文章,你就会认识到怪诞这个词的深一层的意思往往就是犯罪。想一想红发会那件事吧,开头相当怪诞,结果却是铤而走险,企图抢劫。还有,‘五个桔核的那件事,也是再怪诞不过了,结果直接引出一场命案来。所以,‘怪诞这个词总是引起我警惕。” “电报里也有这个词吗?“我问。 他大声地读起电文来。 “适遇极难置信而怪诞之事。可否向你求教? 斯考持·艾克尔斯 查林十字街邮局” “男的还是女的?“我问。 “当然是男的。女的是不会拍这种先付回电费的电报的。是女的,就自己来了。” “你见他吗?” “亲爱的华生,自从我们关押了卡鲁塞斯上校以来,你知道我是多么厌烦。我的脑子象一部空转的引擎那样,由于没有和它所要制造的工件连接上而散成碎片。生活平淡,报纸枯燥,大胆和浪漫似乎已经永远在这个犯罪的世界上绝迹了。照此看来,你可以问我是否准备研究任何新的问题,不管它到头来是多么微不足道。不过现在,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我们的当事人已经来了。” 楼梯上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结实、胡子花白而威严可敬的人被带进了房间。他那沉痛的面容和高傲的态度说明了他的身世。从他的鞋罩到金丝眼镜,可以看出他是个保守党人,教士,好公民,道道地地的正统派和守旧派。但是,某种惊人的经历打乱了他原有的镇静,这在他竖起的头发,通红而带愠色的脸上,以及慌张而激动的神态上都留下了痕迹。他立刻开门见山地谈其他的事情。 “我遇到了一种最奇特最不愉快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我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这是最不成体统的——最无法容忍的了。我坚决要求作出些解释。“他怒气冲冲地说。 “请坐下,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福尔摩斯用安慰的声调说。“首先,我是否可以问一下,你究竟为什么要来找我?”“唔,先生,在我看来,这件事和警察无关,而且,当你听完了这件事,你一定会同意,我不能扔下这件事不管。我对私人侦探这一等人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尽管如此,久仰您的大名——” “是这样。可是,其次,你为什么不立刻就来呢?” “这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看了一下表。 “现在是两点过一刻,“他说,“你的电报是在一点钟左右发的。不过,要不是看出你是在一醒来时就遇到麻烦的话,那么,谁也不会注意你这副装扮的。” 我们的当事人理了一理没有梳过的头发,摸了一下没有刮过的下巴。 “你说得对,福尔摩斯先生。我丝毫没有想到要梳洗。离开那样一座房子我真是求之不得的。在我来此之前,我四处奔跑打听。我去找房产管理员。你知道,他们说加西亚先生的房租已经付过了,说威斯特里亚寓所一切正常。” “喂,喂,先生,“福尔摩斯笑着说道,“你真象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他有一个坏习惯,老是一开头就没有把事情讲对头。请你把你的思路整理一下,有条有理地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使你头不梳脸不刮,礼靴和背心的钮扣都没有扣好,就跑出来寻求指导和援助了。” 我们的当事人脸带愁容,低头看了一看自己岂不寻常的外表。 “我这模样一定很不象话,福尔摩斯先生。可是我不明白,我一生之中竟会遇到这样的事。让我把这件怪事的全部经过告诉你吧。你听了之后,我敢说,你就会认为我这样是情有可原了。” 但是,他的叙述刚一开始就被打断了。外面一阵喧闹,赫德森太太打开门,带进来两个健壮的、官员模样的人。其中之一就是我们熟知的苏格兰场的葛莱森警长,他精力充沛,仪表轩昂,在他的业务圈子里算得上是一名能将。他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随后介绍了他的同事,萨里警察厅的贝尼斯警长。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俩一块儿跟踪,结果跟到这个方向来了。“他那双大眼睛转向我们的客人。“你是里街波汉公馆的约翰·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吧?” “我是。” “我们今天跟了你一个上午啦。” “毫无疑问,你们跟踪他是靠的电报,“福尔摩斯说。 “一点儿不错,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查林十字街邮局找到了线索,一直跟到这儿。” “你们为什么跟踪我?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得到一份供词,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了解一下与厄榭附近威斯特里亚寓所的阿洛依苏斯·加西亚先生昨天死去有关的情况。” 我们的当事人警觉起来,瞪着两眼,惊慌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死啦?你是说他已经死啦?” “是的,先生,他死啦。” “怎么死的?出了事故了吗?” “谋杀,如果说世界上发生过谋杀的话。” “天哪!多么可怕!你该不是说——你该不是说我被怀疑了吧?” “在死人的口袋里发现了你的一封信,从这封信,我们知道你曾打算昨晚在他家里过夜。” “是这样。” “哦,你过夜了,是吗?” 他们拿出了公事记录本。 “等一下,葛莱森,“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你们要的全部东西就是一份清楚的供词,对不对?” “我有责任提醒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这份供词可以用来控告他。” “艾克尔斯先生正准备把这件事讲给我们听,你们就进来了。华生,我想一杯苏打白兰地对他不会有什么害处吧。先生,现在这里多了两位听众,我建议你不必介意,继续讲下去,就象没有人打断过你——象刚才要做的那样。” 我们的来客把白兰地一饮而尽,脸上恢复了血色。他用疑惑的眼光看了一下警长的记录本,随即开始了他那极不平常的叙述。 “我是个单身汉,“他说,“因为喜欢社交,结识了许多朋友。其中有一家叫麦尔维尔的,是休业的酿酒商,住在肯辛顿的阿伯玛尔大楼。几个星期之前,我在他们家吃饭时认识了一个名叫加西亚的年轻人。我知道他是西班牙血统,同大使馆有些联系。他讲得一口地道的英语,态度讨人喜欢,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子。 “这个年轻小伙子和我谈得十分投机。他似乎一开始就很喜欢我。在我们见面后的两天里,他到里街来看望我。这样一次又一次,最后他邀我到他家去住几天。他的家就在厄榭和奥克斯肖特之间的威斯特里亚寓所,昨天晚上我就应约前去了。 “在我去到他家之前,他曾对我谈起过他家里的情况。同他住在一起的是一个忠实的仆人,也是西班牙人,替他照料一切。这个人会说英语,为他管家。他说,还有一个出色的厨师,是个混血儿,是他在旅途上认识的,能做一手好菜。我记得他谈论过在萨里的中心找到这么一个住处是多么奇怪。我同意他的看法,虽然事实已经证明,它比我想象的不知要奇怪多少倍。 “我驱车来到那个地方——距厄榭南面约两英里。房子相当大,背朝大路而立,屋前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车道,两旁介以高高的常青灌木丛。这是一所旧宅,年久失修,显得破破烂烂。当马车来到那斑驳肮脏、久经风雨侵蚀的大门前,停在杂草丛生的道上时,我曾迟疑了一下,考虑过拜访这样一个我了解甚少的人是否明智。他亲自前来开门,极其热忱地对我表示欢迎。他把我交给一个神情忧郁、面孔黝黑的男仆。仆人替我拿着皮包,把我引到为我准备的卧室。整个屋子都使人感到郁悒。我们面对面地坐着进餐。我的主人虽然尽力殷勤款待,但是他的神情好象一直恍恍惚惚,谈话含糊凌乱,不知所云。他不停地用手指敲打着桌子,用嘴咬噬指甲。还有其它一些动作,显出他心神不安。至于那餐饭,照料得既不周到,菜也做得不好,加上那个沉默寡言的仆人的阴沉神色,实在令人难堪。我敢向你保证,那天晚上,我真想找个借口回到里街来。 “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也许跟你们两位先生正在进行调查的问题有牵连。当时,我一点儿也没在意。快吃完晚饭的时候,仆人送来一张便条。我注意到,我的主人看过便条后,似乎显得比刚才更加心不在焉,更加古怪了。他不再装模作样地跟我交谈,而是坐在那里不住地抽烟,呆呆地沉思着。但是便条上写的什么,他没有说。好在到十一点钟左右,我就去睡觉了。过了一会儿,加西亚在门口探头看我——当时房间是黑的——问我是不是按过铃,我说没有。他表示歉意,不该这么晚来打扰我,并且说已经快到一点钟了。后来,我睡着了,一觉睡到天明。 “现在,我要讲到故事中最惊人的部分了。当我醒来,天已大亮,一看表,快到九点钟了。我曾特别关照过,叫他们在八点钟叫醒我,我奇怪他们怎么会忘了。我从床上跳起来,按铃叫仆人,没有人答应。我又按了几下铃,还是没有人答应。我想,肯定是铃出了毛病。我憋了一肚子气,胡乱穿上衣服,赶快下楼去叫人送热水来。我一看,楼下一个人也没有,当时的惊讶是可想而知的。我在大厅里叫喊,没有回答,又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都空无一人。我的主人在头天晚上把他的卧室指给我看过,于是我去敲他的房门,但没有回答。我扭动把手进了房间,里面是空的,床上根本就没有人睡过。他同其余的人都走了。外国客人,外国仆人,外国厨师,一夜之间都不翼而飞啦!我到威斯特里亚寓所的这次拜访就此结束。” 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边搓着双手咯咯直笑,一边把这件怪事收进他那记载奇闻轶事的手册之中。 “你的经历真是闻所未闻,“他说,“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后来又干了些什么?” “我气极了。开头我想我成了某种荒唐的恶作剧的受害者了。我收拾好我的东西,砰地一声关上大门,提着皮包就到厄榭去了。我去找了镇上的主要地产经纪商艾伦兄弟商号,发现那个别墅是这家商号租出的。这使我猛然想到,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不可能是为了把我愚弄一番,主要目的一定是为了逃租。现在正是三月末,四季结账日快到了。可是,这也说不过去。管理人对我的提醒表示感谢,不过他告诉我,租费已经预先付清。后来,我进城走访了西班牙大使馆,大使馆不知道这个人。再往后,我又去找麦尔维尔,就是在他家里,我第一次遇见加西亚的。可是,我发现他对加西亚的了解还不如我。最后,我收到你给我的回电,就来找你了。因为我听说,你是一个善于解决难题的人。不过现在,警长先生,从你进屋时说的话来看,我知道这件事还发生什么悲剧了。这可以由你接着往下说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而且除了我已经告诉你的以外,关于这个人的死,我是绝对地一无所知。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尽一切可能为法律效劳。” “这个我相信,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这个我相信,”葛莱森警长以友好的口气说道,“我应当说,你谈的各种情况,同我们所注意到的事实完全吻合。比如说,吃饭的时候送来一张便条。这张便条后来怎么了,你注意到没有?” “对,我注意到了。加西亚把它揉成一团扔到火里去了。” “对此你有什么要说吗,贝尼斯先生?” 这位乡镇侦探是一个壮实、肥胖、红皮肤的汉子。幸亏他有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才弥补了他那张大脸的不足。那双眼睛几乎隐藏在布满皱纹的面颊和额头的后面。他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过和变了色的纸片。 “福尔摩斯先生,炉子外面有炉栅。他把便条扔过了炉栅。这片没有烧过的纸片是我从炉子后面找到的。” 福尔摩斯微笑着表示欣赏。 “你一定是把那房子检查得十分仔细才把这么一个小小的纸团找到的。”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作风就是这样。我可以把它念出来吗,葛莱森先生?” 那位伦敦佬点了点头。 “便条是写在常见的米色直纹纸上,没有水印。便条用的是一页纸的四分之一,是用短刃剪刀两下剪开的。折叠三次以上,以紫色蜡封口,用某种起整的椭圆形的东西在蜡上匆匆盖压过,是写给威斯特里亚公寓的加西亚先生的。上面写着: 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绿色开,白色关。主楼梯,第一过道,右边第七,绿色粗呢。祝顺利。D。 这是女人的字体,笔头尖细。可是地址却是用另外一支钢笔写的,要不然就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字体粗大得多。你看。” “一张非常奇怪的条子,“福尔摩斯匆匆看了一下。“我真佩服你,贝尼斯先生,佩服你检查这张便条时对于细节的注意。或许还可以补充一点细节,椭圆形的封印,无疑是一颗平面的袖扣——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是这种形状的呢?剪刀是折叠式指甲刀。所剪的两刀距离虽然很短,你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在两处剪开的地方同样都显得有折痕。” 这位乡镇侦探嘻嘻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我已经一清二楚了哩,我现在才知道,还是漏掉了一点东西,“他说,“我应当说,我并没有很重视这个条子,我只知道他们要搞点什么名堂,而这事情照例牵涉到一个女人。” 当进行这一番谈话时,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坐在那里心神不安。 “你找到这张便条,我很高兴,因为它确证了我所讲的事情经过,“他说,“可是,我要指出,加西亚先生出了什么事,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还都不知道呢。” “说到加西亚嘛,“葛莱森说,“容易回答。人们发现他死了。今天早晨在离他家大约一英里的奥克斯肖特空地上找到的。他的头被打成了肉酱,是用沙袋或者类似的东西打的,打得很重,不是打伤了,而是打开了花。那地方很平静,四分之一英里之内没有人家。显然是有人从后面把他打倒的。行凶者把他打死之后还继续打了很久。这是一次狂暴的行凶。作案人没有留下任何足印和任何线索。” “遭到抢劫了没有?” “没有,没有抢劫的迹象。” “这太悲惨了——悲惨而可怕,“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愤愤不平地说,“不过,这对我实在是太残酷了。我的主人深夜外出,遭到如此悲惨的结局,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怎么会卷进了这个案件呢?” “很简单,先生,“贝尼斯警长回答说,“从死者口袋里发现的唯一材料就是你给他的信。信上说你将在他家过夜,而他就是在那天晚上死的。有了这封信的信封,我们才知道死者的姓名和住址。我们在今天早上九点钟以后赶到他家,你不在,别的人也不在。我一面电告葛莱森先生在伦敦找寻你,一面检查威斯特里亚寓所。后来我进了城,会合葛莱森先生一同来到这儿。” “现在我想,“葛莱森先生说着站了起来,“最好是公事公办。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你跟我到局里走一趟,把你的供词写出来。” “当然可以,我立刻就去。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仍然聘请你代为出力,我希望你能够不惜费用,多费苦心,弄清真相。” 我的朋友转过身去看着那位乡镇侦探。 “我同你合作,我想你不会反对吧,贝尼斯先生?” “当然不会,先生,万分荣幸。” “看来,你干事敏捷,有条有理。我想问一下,死者遇害的确切时间是什么时候,这有线索没有?” “一点钟以后他一直在那里。当时下着雨。他肯定是在下雨之前死的。”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贝尼斯先生,“我们的当事人叫了起来。“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我敢起誓,就在那个时间,他正在我卧室里对我说话。” “奇怪,但并非不可能,“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 “你有了线索啦?“葛莱森问道。 “从表面上看,案情并不十分复杂,尽管它带有某些新奇有趣的特点。在我斗胆发表最后定见之前,我还必须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哦,对了,贝尼斯先生,你在检查房子的时候,除了这张便条之外,还发现了别的奇怪的东西没有?” 这位侦探以奇特的神情看着我的朋友。 “有,“他说,“还有一两样非常奇怪的东西。等我在警察局办完了事,也许你会愿意对这些东西发表高见的。” “听任吩咐,“福尔摩斯说着按了一下铃。“赫德森太太,送这几位先生出去,麻烦你把这封电报交给听差发出去。叫他先付五先令的回电费。” 来客们离去之后,我们在寂静中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拚命抽着烟,那双锐利的眼睛上面双眉紧锁,他的头伸向前方,表现出他特有的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情。 “唔,华生,“他突然转身问我,“你有什么看法?” “我对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的故弄玄虚还摸不着头脑。” “那么,罪行呢?” “喔,从那个人的同伴都无影无踪这一点来看,应当说,他们在某一方面是合伙谋杀,然后逃之夭夭。” “这个观点当然是可能的。不过,从表面上看,你得承认,他的两个仆人合伙谋害他,而且是在他有客人的那个晚上袭击他,这很奇怪。那一个星期,除了当天以外,其余几天,他都是独自一人,他们满可以要把他怎么样就把他怎么样。” “他们为什么逃走呢?” “是啊。他们为什么逃走呢?这里面大有文章。另一个重要情况就是我们的当事人斯考特·艾克尔斯的那一段离奇经历。现在,亲爱的华生,要对这两种情况作出解释,岂非超出了人的智力限度?如果能作出一种解释,也能说明那张措辞古怪的神秘便条,那么,姑且把这种解释作为一种暂时的假设也是有价值的。如果我们了解到的新情况完全与这场阴谋符合,那么我们的假设就可以逐渐成为答案了。” “可是我们的假设是什么呢?” 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闭。 “你必须承认,亲爱的华生,恶作剧的想法是不可能的。正如结局所示,里面的事情严重。把斯考特·艾克尔斯哄骗到威斯特里亚寓所去和这件事有些联系。” “可能是什么联系呢?” “让我们一环扣一环地来研究一下。从表面上看,这个年轻的西班牙人和斯考特·艾克尔斯之间突如其来的奇怪友谊是有些蹊跷的。加快友谊步伐的是那个西班牙人。就在他第一次认识艾克尔斯的当天,他就赶到伦敦的另一头去拜访艾克尔斯,而且同他保持密切往来,最后把他请到厄榭去。那么,他要艾克尔斯干什么呢?艾克尔斯又能提供什么呢?我看不出这个人有什么魅力。他并不特别聪明——不可能同一个机智的拉丁族人品味相投。那么,加西亚为什么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偏偏选中了他,是什么特别适合他的需要呢?他有什么突出的气质吗?我说他有。他正是一个传统的体面英国人,正是一个能给另外一个英国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证。你已经亲眼看到,两位警长都不曾想到对他的供词提出疑问,尽管他的供述是极不平常的。” “可是,要他见证什么呢?” “事情既然已成这样,他见证不了什么了,不过,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他就可以见证一切。这就是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明白了,这样他就可以作不在现场的证明了。” “一点儿不错,亲爱的华生,他可能是要人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为了展开讨论,我们不妨设想威斯特里亚寓所的那一家人是在共同策划某种阴谋。不管其企图如何,我们可以假设他们是想在一点钟以前出走。他们在时钟上面耍了花招。很可能是这样:他们让艾克尔斯去睡觉的时间比艾克尔斯认为的时间要早些。不管怎么说,可能是,当加西亚走去告诉艾克尔斯是一点钟的时候,实际上还没有过十二点钟。如果加西亚能够在提到的时间内干完想干的事情并回到自己房里,那么,他显然对任何控告都能作出强有力的答辩。我们这位无可指责的英国人则可以在任何法庭上宣誓说被告一直是在屋里。这是对付最糟情况的一张保票。” “对,对,我懂了。不过,另外几个人不见了,又怎么解释呢?” “我还没有掌握全部事实,不过我不认为有任何不可克服的困难。然而,就凭面前这些材料来争论,那是错误的。你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摆弄材料,自圆其说了。” “那封信呢?” “信上是怎么写的?‘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听起来很象赛马的事。‘绿色开,白色关。这显然是信号。‘主楼梯,第一过道,右边第七,绿色粗呢。这是约定地点。我们说不定会在这件事的末尾碰上一个吃醋的丈夫哩。很清楚,这显然是一次危险的探索,不然,她就不会说祝顺利了。D——这应当是入门指南。” “那个人是西班牙人。我推测D代表多洛蕾丝,这在西班牙是个很普通的女人的名字。” “好,华生,很好——可是极难成立。西班牙人同西班牙人写信,会用西班牙文。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是英国人。好吧,我们只有耐心以待,等那位了不起的警长回到我们这里来再说。不过,我们可得感谢我们的好运气,是它使我们在这几个钟头里得以摆脱这种难以忍受的闲散和无聊。” 在我们的萨里警官返回之前,福尔摩斯已经接到回电。福尔摩斯看了回电,正要把它放进笔记本,他瞥见了我满带着期望的脸。他笑着将回电扔过来给我。 “我们是在贵族圈子中打转呢,“他说。 电报上开列了一些人名和住址: 哈林比爵士,住丁格尔;乔治·弗利奥特爵士,住奥 克斯肖特塔楼;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住帕地普雷 斯;杰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住福顿赫尔;亨德森先 生,住海伊加布尔;约舒亚·斯通牧师,住内特瓦尔斯林。 “这种做法显然是要限制我们的行动范围,“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头脑清楚的贝尼斯已经采用了某种类似的计划。” “我不太明白。” “哦,我亲爱的伙伴,我们已经提出了结论,加西亚吃饭时收到的是一封约会或幽会的信。现在,如果这种明确的解释是对的,为了应约,这个人就得爬上那个主楼梯,到走道上去寻找第七个房门。清楚得很,房子一定很大。同样可以肯定的是,这所房子离奥克斯肖特不会超过一两英里,因为加西亚是向那个方向走的。而且,按照我对这些情况的解释来看,加亚西原想及时地赶在一点钟以前回到威斯特里亚寓所,以说明他并不在现场。由于奥克斯肖特附近的大房子为数有限,我采取了明显的办法,打电报给斯考特·艾克尔斯提到过的几个经理人。他们的姓名都在这封回电里。我们这堆乱麻的另一头肯定就在他们当中。” 当我们在贝尼斯警长的陪同下来到厄榭美丽的萨里村以前,已经快六点钟了。 福尔摩斯和我在布尔吃了一些晚点,并且找到了舒适的住处。最后,我们在这位侦探的陪同下前去访问威斯特里亚寓所。那是一个又冷又黑的三月之夜,寒风细雨迎面扑来,当我们在这片荒凉的空地上穿行而过,并将走向那个悲剧的地点时,这情景真是一种十分适合的陪衬。 [book_title]二 圣佩德罗之虎 走了几英里又阴冷又凄凉的路程,我们来到一扇高大的木门前。门内是一条阴暗的栗树林荫道。这条弯曲而阴森的道路把我们引向一所低矮黑暗的房屋,在蓝灰色的夜空下,它显得黑影憧憧。大门左边的窗子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这是一名警察在值班,“贝尼斯说,“我来敲一下窗子。”他走过草坪,用手轻扣窗台。透过朦胧的玻璃,我隐约看见一个人从火旁的椅子上跳起来,并且听见屋里一声尖叫。过了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警察开了门,一支蜡烛在他发抖的手中摇晃。 “怎么啦,瓦尔特斯?“贝尼斯厉声问道。 这个人用手绢擦擦前额,长长叹了一口气,算是放了心。 “先生,您来了我真高兴。这个夜晚真长,我想我的神经不如往常那么顶用了。” “你的神经,瓦尔特斯?我倒没有想到你身上还有神经。” “嗯,先生,我是说这个孤寂的屋子,还有厨房里的那个奇怪的东西。您刚才敲窗子,我还以为那个东西又来了哩。” “什么东西又来了?” “鬼,先生,我知道。就在窗口。” “什么在窗口?什么时候?” “大约两个钟头之前。天刚黑,我坐在椅子上看报。不知怎么我一抬头,却看见下端的窗框外面有一张脸在向里面望着我。天啊,先生,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我做梦都会看到它。” “啧!啧!瓦尔特斯,这可不象一名警官说的话呀。” “我知道,先生,我知道,可是它使我害怕极啦,先生,不承认也不管用。那张脸既不黑又不白,说不上是什么颜色,一种非常奇怪的色彩,就好象泥土里溅上了牛奶。至于那个脸盘,总有您的两个脸那么大,先生。还有那副样子,两只逼人的大眼睛,眼珠突出,加上一口白牙,活象一只饿狼。我对您说,先生,我连一个指头都不敢动,也不敢出一口气,直到它突然消失不见。我跑了出去,穿过灌木林,感谢上帝,那儿什么也没有。” “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个好人,瓦尔特斯,就为这件事,我也可以给你记上一个黑点。如果真的是鬼,那么,一个值班警官也绝对不应当为他不敢用手去碰它一下而感谢上帝。这该不是一种幻觉和神经的错觉吧?” “至少,这一点是很容易解答的,“福尔摩斯说着,点燃了他的袖珍小灯。“是的,“他迅速地检查了草地之后说:“我认为,穿的是十二号鞋。照脚的尺寸来推断,他肯定是个大个子。” “他怎么啦?” “他似乎是穿过灌木林朝大路跑了。” “好吧,“那位警长带着严肃而沉思的脸色说,“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想干什么,现在他已经走了,我们还有更急的事情要办。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允许,我要带你巡视一下这所住宅了。” 每个卧室和起居室都经过了仔细搜查,什么都没有发现。显然,房客随身带来的东西很少,甚至什么也没有带。从全部家具到细小的物件,都是连同房子一起租用的。留下的许多衣服上都缀有高霍尔本的马克思公司的标记。电报询问的结果表明,马克思除了知道他的买主付账爽快之外,其他一无所知。还有一些零碎东西,几个烟斗,几本小说,其中有两本是西班牙文的,一支老式左轮手枪,在个人财产之中,还有一把吉他。 “这里面没有什么,“贝尼斯说,手里拿着蜡烛,高视阔步地走出这个房间,进入那个房间。“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请你注意厨房。” 厨房阴暗,天花板很高,在这所房子的背后。厨房角落里放着一个草铺,显然是厨师的床铺。桌上堆满了装有剩菜的盘子和用脏了的餐具,还有昨天晚餐留下的残菜剩饭。 “看这儿,“贝尼斯说,“你看这是什么?” 他举起蜡烛,照着橱柜背后的一件特别的东西。这件东西已揉皱干瘪,很难说它是个什么。只能说它是黑色的,皮做的,形状有点象个矮小的人。我查看的时候,起初以为是个经过干燥处理的黑种小孩;再一看,又象个扭变了形的古猴。究竟是动物还是人,我最后还是莫名片妙。它身体中部挂着两串白色贝壳。 “确实是很有趣——很有趣!“福尔摩斯说,并注视着这件邪恶的古物。“还有什么没有?” 贝尼斯一声不响,把我们带到洗涤槽前面。他把蜡烛朝前一照,只见某种白色大鸟的翅膀和躯体被撕得七零八落,上面还留着羽毛,盛满一盆。福尔摩斯指了指割下来的那只鸟头上的垂肉。 “一只白公鸡,“他说,“太有趣了!这真是一件非常离奇的案子。” 但是,贝尼斯先生把他那最不吉利的展览一直坚持到最后。他从洗涤槽下面拿出一个铝桶,桶里满装着血。他又从桌上取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烧焦了的碎骨头。 “杀死了一些东西,又烧了一些东西。这些都是我们从火里收集起来的。今天早上我请来一位医生,医生说这些不是人体上的东西。” 福尔摩斯微笑着搓着两手。 “我得恭贺你,警长,你处理了一件如此不同一般、如此富于教益的案件。你的才能似乎胜过你的机会,如果我这样说不致于有所冒犯的话。” 贝尼斯警长的两只小眼睛露出高兴的神色。 “你说得对,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工作上停滞不前。象这样的案件可以给人们带来机会。我希望我能利用这种机会。你对这些骨头是怎么看的?” “我看是一只羔羊,要不就是小山羊。” “那么,白公鸡呢?” “很怪,贝尼斯先生,非常奇怪。可以说从来没有见过。” “对,先生。这房子里住的人一定很奇怪,行动一定也很奇怪。其中一个已死啦。难道是他的同伴跟在后面把他打死的?如果是这样,我们早就抓住他们了,因为所有的港口都有人监视着。不过,我本人有不同的看法。是的,先生,我本人的看法大不相同。” “那么你自有主张喽?” “我要自己来进行,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声誉。你已经成名了,我也得要成名。如果以后我能够说,我在没有你的帮助下破了案,那我就高兴了。” 福尔摩斯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警长,“他说,“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吧。我的成果可以随时供你使用,如果你愿意向我索取的话。我想,这房子里,我想看的都看过了。把时间花到别处去也许更有好处,再见啦,祝你运气好!” 我可以举出好多微妙的表情来说明福尔摩斯正在性急地追寻一条线索,这种表情,除了我以外,别人可能不会注意到。在一个不经心的观察者看来,福尔摩斯象往常一样冷淡,但是,他那双发光的眼睛和轻快的举止却显示出一种抑制着的热情和紧张的情绪,这使我确信,他是正在考虑对策。按照他的习惯,他一句话不说;照我的脾气,我什么话也不问。能和他一起参加这场游戏,为捕获罪犯而提供出我微小的帮助,又不致以不必要的插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这对我来说已是很满意的了。到时候,一切都会转向我的。 因此,我等待着——可是,我越来越失望,白等了一场。一天接着一天,我的朋友毫无动静。有一天的上午他是在城里度过的,我偶然了解到,他是去大英博物馆了。除了这次外出之外,他成天作长时间的而且常常是孤独的散步,要不就是同村里的几个碎嘴子闲聊,他力求与这些人交往和结识。 “华生,我相信在乡间住一个星期对你是很宝贵的,“他说道,“重又看见树篱上新绿的嫩芽和榛树上的花序,那是非常愉快的。带上一把小锄,一只铁盒子,和一本初级植物学读本,就可以度过一些有意思的日子了。“他自己带着这套装备四处寻觅,可是带回来的只是寥寥几株小植物,而这是在一个黄昏就可以采到的。 在我们漫步闲谈的时候,偶尔也碰见贝尼斯警长。当他同我的同伴打招呼的时候,他那张又肥又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对小眼睛闪闪发光。他很少谈起案情,但从他谈起的那么一点情况来看,他对事情的进展也倒不是不满意的。然而,我得承认,在案子发生五天以后,当我打开晨报看见这样的大字标题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得有些惊奇: 奥克斯肖特谜案揭破 被认为是凶犯的人已捕获 当我读着标题时,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啊!“他叫了起来。“你该不是说贝尼斯已经抓住他了吧?” “很明显,“我说着就把以下报道念了出来。 “昨晚深夜当传闻与奥克斯肖特凶杀案有关之凶犯已被捕获时,在厄榭及其邻近地区引起极大轰动。人们记得威斯特里亚寓所的加西亚先生系被发现死于奥克斯肖特空地,身上有遭受残酷袭击的伤痕,他的仆人和厨师亦于同一晚上逃走,显然他们参与了这一罪行。有人指出但从未得到证实的是,死去的这位先生可能有贵重财物存放在寓所里,以致财物失窃,构成罪案。经负责此案的贝尼斯警长多方努力,查明了逃犯的藏匿处所。他有充足的理由证明他们没有远遁,只是潜伏在事先准备好的某一巢窟中。首先可以肯定,他们最终将被捕获,因为据曾经通过窗户见过厨师的一两个商人作证说,厨师的相貌非常特别——是一个魁梧而可怕的混血儿,具有显著的黑种人型的淡黄色的面目。自从作案以来,有人曾见过此人,因为他竟敢贸然重返威斯特里亚寓所,以致在当晚被警官瓦尔特斯发现并追踪。贝尼斯警长认为,此人此行定有目的,因而断定可能还会再来,于是放弃寓所,另在灌木林中设下埋伏。此人进入了圈套,在昨晚经过一场搏斗后,终被捕获,警官唐宁在搏斗中遭到这个暴徒猛击。我们知道,当罪犯被带到地方法官面前时,警方将要求予以还押。捕获此人后,本案可望取得巨大进展。” “我们真应当马上去见贝尼斯,“福尔摩斯喊道,拿起了帽子。“我们来得及在他出发之前赶到他那里。“我们急忙来到村路上,正如我们所料,警长刚刚离开他的住处。 “你看到报纸了吧,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一边把一份报纸递给我们。 “是呀,贝尼斯先生,看到了。如果我向你提出一点友好的忠告,望你不要见怪。” “忠告,福尔摩斯先生?” “我曾细心研究过这个案件,我还不敢肯定你走的路子是对的。我不愿意你这样蛮干下去,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 “谢谢你的好意,福尔摩斯先生。” “我向你保证,我这是为了你好。” 我仿佛看见贝尼斯先生的两只小眼睛中的一只象眨眼睛那样抖动了一下。 “我们都同意,各走各的路,福尔摩斯先生。我正是这样做的。” “哦,那很好,“福尔摩斯说,“请别见怪。” “哪儿的话,先生,我相信你对我是一片好意。不过,我们都有自己的安排,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你的安排,我也许有我的安排。” “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吧。” “欢迎你随时使用我的情报。这个家伙是个地道的野人,结实得象一匹拖车的马,凶狠得象魔鬼。抓住他之前,他差点儿把唐宁的大拇指咬断了。他一个英文字也不会说,除了哼哼哈哈之外,从他那里什么都得不到。” “你认为你可以证明是他杀害了他的主人?” “我没有这样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没有这样说。我们各有各的办法。你试你的,我试我的。这是说定了的。” 福尔摩斯耸耸肩,我们就一起走开了。“我摸不透这个人。他好象是在骑着马瞎闯。好吧,就照他说的办,各人试各人的,看结果怎么样。不过,贝尼斯警长身上总有某种我不很理解的东西。” 我们回到布尔的住处时,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华生,你在那个椅子上坐下。我要让你了解一下情况,因为我今天晚上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让我把我所能了解的案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你听。虽然案情的主要特点是简单的,但是如何拘捕仍然存在着极大的困难。在这方面还有一些缺口,需要我们去填补。 “让我们回过头去谈谈在加西亚死去的那天晚上送给他的那封信吧。我们可以把贝尼斯的关于加西亚的仆人与此案有关这一想法搁在一边。证据是这样一个事实:正是加西亚安排斯考特·艾克尔斯到来的,这只能说明他的目的在于为他证明不在犯罪现场。那天晚上,是加西亚起了心,而且显然是起了坏心。他在干坏事的过程中送了命。我说坏心,那是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心怀恶念的时候,他才想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假想。那么,谋害他的人又会是谁呢?当然是犯罪企图所指向的那个人。到现在为止,我看我们的根据是可靠的。 “现在,我们可以解释加西亚的仆人们失踪的原因了。他们都是同伙,都参与了这个我们还弄不清楚的罪行。如果加西亚回去时事情得手,那么,那个英国人的作证就会排除任何可能的怀疑,一切都会顺利。但是,这一尝试是危险的。如果加西亚到了一定的时间不回去,那就可能是他送了命。因此,事情是这样安排的:遇到上述情况,他的两个下手便会躲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逃避搜查,以便事后继续再干。这说明了全部的情况,是不是?” 整个一团乱线似乎已在我眼前理出了头绪。我奇怪,正和往常一样,何以在此之前我总是看不出来呢。 “但是,为什么有一个仆人要回来呢?”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急忙逃走的时候,他遗下了某种珍贵的东西,他舍不得丢下的东西。这一点说明了他的固执,对不对?” “哦,那么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加西亚吃晚饭时收到的那封信。这封信表明,还有一个同伴在另一头。那么,这个另一头又在哪儿呢?我已经对你说过,它只能在某一处大住宅里,而大住宅则为数有限。到村里来的头几天,我到处游逛,进行我的植物研究,并利用空隙时间,查访了所有的大住宅,还调查了住宅主人的家世。有一家住宅,而且只有一家住宅,引起我的注意。这就是海伊加布尔有名的雅各宾老庄园,离奥克斯肖特河的那一头一英里,距发生悲剧的地点不到半英里。其他宅邸的主人都平凡而可敬,与传奇生活毫不相干。但是,海伊加布尔的亨德森先生是个十分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于是,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和他一家人的身上。 “一群怪人,华生——他本人是他们中间最怪的一个。我利用了一个近乎情理的借口设法去见过他。可是,从他那双晦暗、深陷、沉思着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出,他对我的真正来意十分清楚。他大约五十岁,强壮而机灵,铁灰色的头发,两道浓眉联成一线,行动敏捷如鹿,风度宛如帝王——一个凶狠专横的人。在他那羊皮纸一般的面孔后面,有着一股火辣辣的精神。他要么是个外国人,要么就是曾长期在热带居住过,因为他的皮肤黄而枯槁,但却坚韧得象马裤呢。他的朋友兼秘书卢卡斯先生无疑是个外国人,棕色的皮肤,狡猾,文雅,象只猫一样,谈吐刻薄而有礼貌。你看,华生,我们已经接触到了两伙外国人——一伙在威斯特里亚寓所,另一伙在海伊加布尔——所以,我们的两个缺口已经开始合拢了。 “这两个密友是全家的中心。不过,对于我最直接的目的来说,另外还有一个人甚至更为重要。亨德森有两个孩子——两个姑娘,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她们的家庭女教师是伯内特小姐,英国妇女,四十岁上下。还有一个亲信男仆。这小小的一伙人组成了一个真正的家庭,因为他们一同旅行各地。亨德森先生是大旅行家,经常出去旅行。前几个星期他才从外地回到海伊加布尔来,已有一年不在家了。我还可以补充一句,他非常有钱。他想到要什么就可以很容易地得到满足。至于别的情况,就是他家里总是有一大堆管事、听差、女仆,以及英国乡村宅邸里常有的一群吃喝多、干事少的人员。 “这些情况,一部分是从村里的闲谈中听到的,一部分是我自己观察所得。最好的人证莫过于被辞退而受尽委曲的仆人。我幸运地找到这么一个。虽说是幸运,但是,如果我不出去找,好运气也不会自己找上门来的。正如贝尼斯所说,我们都有自己的打算。按照我的打算,我找到了海伊加布尔原先的花匠约翰·瓦纳。他是在他专横的主人一怒之下卷铺盖滚蛋的。而那些在室内工作的仆人有不少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他们大家既害怕又憎恨他们的主人。所以,我找到了打开这家人的秘密的钥匙。 “怪人,华生!我并不认为我已弄清全部情况,不过确是非常古怪的人。这是两边有厢房的一所住宅,仆人住一边,主人住另一边。除了亨德森本人的仆人给全家开饭之外,这两边之间没有联系。每一样东西都得拿到指定的一个门口,这就是联系。女教师和两个孩子只到花园里走走,根本不出门。亨德森从来不单独散步。他的那个深色皮肤的秘书跟他形影不离。仆人当中有人传说,他们的主人特别害怕某种东西。‘为了钱,他把灵魂都出卖给了魔鬼,瓦纳说,‘就等着债主来要他的命了。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非常凶暴的。亨德森曾两次用他打狗的鞭子抽人,只是由于他那满满的钱包和巨额赔款,才使他得以免吃官司。 “华生,现在让我们根据这一新的情报来判断一下形势。我们可以这样认为:那封信是从这个古怪人家送去的,要加西亚去执行某种事先早已计划好的任务。信是谁的?是这个城堡里的某一个人写的,并且是个女的,那么,除了女教师伯内特小姐之外,还会是谁呢?我们的全部推理似乎都是指向这个方面。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设想,看它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再说一句,从伯内特小姐的年纪和性格来看,我最初认为这件事里面可能夹杂着爱情的想法肯定是不能成立的。 “如果信是她写的,那么,她总该是加西亚的朋友和同伴了吧。她一旦听到他死去的消息,她可能会干些什么呢?如果他是在进行某种非法勾当中遇害的,那么她就会守口如瓶。可是,她心里一定痛恨那些杀害他的人,她大概会尽力设法向杀害他的人报仇。能不能去见她?设法去见她?这是我最初的想法。现在我遇到的情况不太妙。自从那天晚上发生了谋杀案后,到现在还没有谁看见过伯内特小姐。从那天晚上起,她就没有影踪了。她还活着吗?也许她同她所召唤的朋友一样,在同一个晚上遭到了横祸?或者,她只不过是个犯人?这一点是我们要加以确定的。 “你会体会到这种困境的,华生。我们的材料不足,不能要求进行搜查。如果把我们的全部计划拿给地方法官看,他可能会认为是异想天开。那个女人的失踪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在那个特殊的家庭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一个星期不见面。而目前她的生命可能处于危险中。我所能做的就是监视这所房子,把我的代理人瓦纳留下看守着大门。我们不能让这种情形再继续下去。如果法律无能为力,我们只好自己来冒这场风险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知道她的房间。可以从外面一间屋的屋顶进去。我建议我们今晚就去,看能不能击中这个神秘事件的核心。” 我必须承认,前景并不十分乐观。那座弥漫着凶杀气氛的老屋,奇怪而又可怕的住户,进行探索中的不测危险,以及我们被法定地置于违反原则行事的地位,这一切合在一起,挫伤了我的热情。但是,在福尔摩斯冷静的推理中有某种东西,使得避开他提出的任何冒险而往后退缩成为不可能。我们知道,这样,而且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答案。我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事已如此,不容翻悔。 但是,我们的调查的结局竟是如此离奇,却是始料所不及的。大约在五点钟,正当三月黄昏的阴影开始降临时,一个慌慌张张的乡下佬闯进了我们的房间。 “他们走了,福尔摩斯先生。他们坐最后一趟火车走了。那位女士挣脱了。我把她安顿在楼下马车里了。” “好极了,瓦纳!“福尔摩斯叫道,一跃而起。“华生,缺口很快合拢啦。” 马车里是一个女人,由于神经衰竭而半瘫痪了。她那瘦削而憔悴的脸上留有最近这一悲剧的痕迹。她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垂落在胸前。当她抬起头来,用她那双迟钝的眼睛望着我们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瞳仁已经变成浅灰色虹膜中的两个小黑点。她服过鸦片了。 “我照您的吩咐守在大门口,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使者,那位被开除了的花匠说。“马车出来以后,我一直跟到车站。她就象个梦游人,但是当他们想把她拉上火车的时候,她醒过来了,竭力挣扎,他们把她推进车厢,她又挣脱了出来。我把她拉开,送进一辆马车,就来到这儿。我决不会忘记当我带她离开时那车厢窗子里的那张脸。要是他得逞了,我早就没命了——那个黑眼睛、怒目相视的黄鬼。” 我们把她扶上楼,让她躺在沙发上。两杯浓咖啡立刻使她的头脑从药性中清醒过来。福尔摩斯把贝尼斯请来了。看到这情况,他很快就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啊,先生,你把我要找的证人找到啦,“警长握住我朋友的手热情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和你在找寻同一条线索。” “什么!你也在找亨德森?” “唔,福尔摩斯先生,当你在海伊加布尔的灌木林中缓步而行时,我正在庄园里的一棵大树上往下看着你。问题只在于看谁先获得他的证人。” “那么,你为什么逮捕那个混血儿呢?” 贝尼斯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肯定,那个自称为亨德森的人已经感到自己被怀疑了,并且只要他认为他有危险,他就会隐蔽起来,不再行动。我错抓人,是为了使他相信我们已经不注意他了。我知道,他可能会溜掉,这样就给了我们找到伯内特小姐的机会。” 福尔摩斯用手抚着警长的肩膀。 “你会高升的。你有才能,你有直觉,“他说。 贝尼斯满面笑容,十分高兴。 “一个星期来,我派了一个便衣守候在车站。海伊加布尔家的人不管上哪儿、都在便衣的监视之下。可是,当伯内特小姐挣脱的时候,便衣一定感到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不管怎么说,你的人找到了她,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她的证词,我们不能捉人,这是很清楚的。所以,让我们越快得到她的证词越好。” “她在逐渐恢复,“福尔摩斯说,眼睛望着女教师。“告诉我,贝尼斯,亨德森这个人是谁?” “亨德森,“警长说,“就是唐·默里罗,一度被称为圣佩德罗之虎的就是他。” 圣佩德罗之虎!这个人的全部历史立刻呈现在我眼前。在那些打着文明的招牌统治国家的暴君中间,他是以最荒淫残忍出名的。他身强力壮,无所畏惧,而且精力充沛。他刚愎自用,对一个胆小怕事的民族施加残暴统治长达十一二年之久。他的名字在整个中美洲是一种恐怖。那个时期的最后几年,全国爆发了反对他的全民起义。可是,他既残酷又狡猾,刚听到一点风声,就把他的财产偷偷转移到一艘由他的忠实追随者操纵的船上。起义者第二天袭击他的宫殿时,那里已经一无所有。这个独裁者带着他的两个孩子、秘书以及财物逃之夭夭。从那时期,他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他本人则成了欧洲报纸经常评论的题材。 “是的,先生,唐·默里罗就是圣佩德罗之虎,“贝尼斯说。 “如果你去查一查,就会发现圣佩德罗的旗帜是绿色和白色的,同那封信上说的一样,福尔摩斯先生。他自称亨德森,但是我追溯了他的已往,由巴黎至罗马至马德里一直到巴塞罗那,他的船是在一八八六年到达巴塞罗那的。为了报仇,人们一直在找寻他。可是,直到现在,人们才开始发现他。” “他们一年前就发现他了,“伯内特小姐说。她已经坐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谈话。“有一次,他的性命几乎要完蛋了,可是某种邪恶的精灵却保护了他。现在,也是一样,高贵而豪侠的加西亚倒下了,而那个魔鬼却安然无恙。还会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直到有朝一日正义得到伸张。这一点是肯定的,正如明天太阳将要升起一样。“她紧握着瘦小的双手,由于仇恨,她那憔悴的脸变得苍白。 “但是,伯内特小姐,你怎么会牵涉进去了呢?“福尔摩斯问道,“一位英国女士怎么会参与这么一件凶杀案呢?” “我参与进去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伸张正义。多年前,在圣佩德罗血流成河,英国的法律管得了吗?这个人用船装走盗窃来的财物,英国的法律管得了吗?对于你们来说,这些罪行好象发生在别的星球上。但是,我们却知道。我们在悲哀和苦难中认识了真理。对于我们来说,地狱里没有哪个魔鬼象胡安·默里罗。只要他的受害者仍然呼喊着要①报仇雪恨,那么生活就不会平静。”①即前面所说的唐·默里罗。——译者注 “当然,“福尔摩斯说,“他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我听说他极端残暴。不过,你是怎样受到摧残的呢?” “我全都告诉你。这个坏蛋的做法就是以这种或那种借口,把凡是有可能成为他的危险对手的人都杀掉。我的丈夫——对了,我的真名是维克多·都郎多太太——是驻伦敦的圣佩德罗公使。他是在伦敦认识我的,并且在那里结了婚。他是世上少有的极为高尚的人。不幸,默里罗知道了他的卓越品质,于是用某种借口召他回去,把他枪毙了。他预感到了他的灾难,所以没有带我一起回去。他的财物充公了,留给我的是微薄的收入和一颗破碎了的心。 “后来,这个暴君倒台了。正象你刚才说的那样,他逃走了。可是,许多人的生命被他毁了,他们的亲友在他手里受尽折磨而死去,他们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在一起组织了一个协会。任务一天不完成,这个协会就一天不撤销。当我们发现这个改头换面的亨德森就是那个倒台的暴君之后,我的任务就是打进他的家里,以使别人了解他的行动。我要保住在他家里当女教师的位置,才能做到这一点。他没料到,每顿饭都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的丈夫,正是被他岂不及待地杀害了的人。我向他微笑,负责教他的孩子,等待着时机。在巴黎试过一次,失败了。我们迅速东绕西拐跑遍欧洲,甩掉追踪我们的人,最后回到这所他一到英国就买下来的房子。 “可是,这儿也有司法官员在等待着。加西亚是以前圣佩德罗最高神职官员的儿子。当加西亚得知默里罗要回到那里去时,加西亚带着两名地位低卑的忠实伙伴在等着他。三个人胸中都燃着报仇的火焰。加西亚在白天无法下手,因为默里罗防备严密,没有他的随员卢卡斯——此人在他得意的年代叫洛佩斯——在身边,他决不出外。可是在晚上,他是单独睡的,报仇的人有可能找到他。有一天黄昏,按照事先的安排,我给我的朋友送去最后的消息,因为这个家伙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他不断地调换房间。我要注意让所有的房门都开着,同时在朝大路的那个窗口发出绿光或白光作为信号,表示一切顺利或者行动最好延期。 “可是,一切都不顺利。秘书洛佩斯对我起了疑心。我刚写完信,他就悄悄从背后向我猛扑过来。他和他的主人把我拖到我的房间,宣判我是有罪的女叛徒。如果他们有法逃避杀人后果的话,他们早就当场用刀刺死我了。最后,他们经过争论,一致认为杀死我太危险。但是,他们决定要干掉加西亚。他们把我的嘴塞住,默里罗扭住我的胳膊,直到我把地址给了他。我发誓,如果我知道这对加西亚意味着什么,那么,他们可能早把我的胳膊扭断了。洛佩斯在我的信上写上地址,用袖扣封上口,交给仆人何塞送了出去。他们是怎样杀害加西亚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是默里罗亲手把他击倒的,因为洛佩斯被留下来看守着我。我想,他一定是在金雀花树丛里等待着。树丛中有一条弯曲的小径。等加西亚经过时就把他击倒。起初,他们想让加西亚进屋来,然后把他当作遭到追缉的夜盗杀死。但是,他们发生了争执。如果他们被卷进一场查讯,他们的身份就会立即公开暴露,他们就会招来进一步的打击。加西亚一死,追踪就会停止,因为这样可以吓住别的一些人,使他们放弃自己的打算。 “如果不是因为我了解这伙人的所作所为,他们现在都会安然无事的。我不怀疑,好几次我的生命都处在死亡的边缘。我被关在房里,受到最可怕的威胁,以残酷虐待来摧残我的精神——请看我肩上的这块刀疤和手臂上一道道的伤痕——有一次,我想在窗口喊叫,他把一件东西塞进我嘴里。这种惨无人道的关押继续了五天,吃不饱,几乎活不下去。今天下午,给我送来了一份丰盛的午餐。等我吃完,才知道吃的是毒药。我象在梦里一样,被推塞进马车,后来又被拉上火车。就在车轮快要转动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自由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我跳了出来。他们想把我拖回去。要不是这位好心人帮忙把我扶进一辆马车,我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的。感谢上帝,我终于逃出他们的魔掌了。” 我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她这番不平常的叙述。还是福尔摩斯打破了沉默。 “我们的困难并没有过去,“他说着摇摇头。“我们的侦查任务已经完成,但是,我们的法律工作却开始了。” “对,“我说,“一个能说会道的律师可以把这次谋杀说成是自卫行动。在这样的背景下,可以犯上百次罪,可是,只有在这件案子上才能判罪。” “得啦,得啦,“贝尼斯高兴地说,“我看法律还要更强一些。自卫是一回事,怀着蓄意谋杀的目的去诱骗这个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你害怕会从他那里遭到什么样的危险。不,不,等我们在下一次的吉尔福德巡回法庭上看到海伊加布尔的那些房客时就可以证实我们都是正确的了。” 然而,这是个历史问题,圣佩德罗之虎受到惩罚,还得要有一段时间。他和他的同伙狡猾而大胆,他们溜进埃德蒙顿大街的一个寓所,然后从后门出去,到了柯松广场,就这样甩掉了追捕的人。从那天以后,他们在英国就再没有露过面了。大约半年以后,蒙塔尔法侯爵和他的秘书鲁利先生都在马德里的艾斯库里饭店里被谋杀。有人把这桩案子归咎于无政府主义,但是谋杀者始终没有抓到。贝尼斯警长来到贝克大街看望我们,带来一张那秘书的一张黑脸的复印图像,以及一张他主人的图像:老成的面貌,富有魅力的黑眼睛和两簇浓眉。我们并不怀疑,尽管是延误了,正义毕竟还是得到了伸张。 “亲爱的华生,这是一桩混乱的案件,“福尔摩斯在黄昏中抽着烟斗说道。“不可能称心如意地把它看得那样简洁。它包括两个洲,关系到两群神秘的人,加上我们无比可敬的朋友斯考特·艾克尔斯的出现,促使案情进一步复杂化了,他的情况向我们表明,死者加西亚足智多谋,有良好的自卫本领。结果是了不起的,我们和这位可嘉的警长合作,在千头万绪的疑点中抓住了要害,终于得以沿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进。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吗?” “那个混血儿厨师回来有什么目的?” “我想,厨房里的那件怪东西可以解答你的疑问。这个人是圣佩德罗原始森林里的生番。那件东西是他的神物。当他和同伙逃到预定的撤退地点时——已经有人在那里,无疑是他们的同伙——他的同伴曾劝过他把这样一件易受连累的东西丢掉。可是,那是这个混血儿心爱之物。第二天,他禁不住又回来了。当他在窗口探望时,看见了正在值班的警官瓦尔特斯。他一直等了三天。出于虔诚或者说是迷信,他又尝试了一次。平时机灵的贝尼斯警长曾在我面前看轻此案,但终于也认识到了案情的重大,因而布置了圈套让那个家伙自投罗网。还有别的问题吗,华生?” “那只撕烂了的鸟,一桶血,烧焦了的骨头,在那古怪厨房里的所有的神秘东西又怎么解释呢?” 福尔摩斯微笑着打开笔记本的一页。 “我在大英博物馆度过了一个上午,研究了这一点和其它一些问题。这是从艾克曼著的《伏都教和黑人宗教》一书中摘出来的一段话: 虔诚的伏都教信徒无论干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要向他那不洁净的神奉献祭品。在极端的情况下,这些仪式采取杀人奠祭,继之以食人肉的方式。但通常的祭品则是一只活活扯成碎片的白公鸡,或者是一只黑羊,割开喉咙,将其躯体焚化。 “所以你看,我们的野人朋友在仪式方面完全是正统的。这真是怪诞,华生,“福尔摩斯加了一句,同时慢慢地合上笔记本,“但是,从怪诞到可怕只有一步之差,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 [book_title]三 硬纸盒子 为了选择几桩典型案子来说明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卓越才智,我尽可能少选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而只提供最能显示他的才能的案件。可是,不幸的是,又不可能把耸人听闻和犯罪截然分开。笔者真是左右为难,要么必须牺牲那些对于他的叙述必不可少的细节,从而给问题加上一种虚构的印象,要么就得使用机缘而不是选择所得的材料。说了这番简短的开场白之后,我将翻阅我的记录,看一看这一连串虽然特别可怕但却十分离奇的事件。 八月的一天,骄阳似火。贝克街象一座火炉。阳光照在大街对面房子的黄色砖墙上,刺得人们的眼睛发痛。在冬天隐约出现在朦胧迷雾之中的也是这些砖墙,真叫人难以置信。我们的百叶窗放下一半,福尔摩斯蜷缩在沙发上,拿着早班邮差送来的信一看再看。我呢,我在印度工作过,练就了一身怕冷不怕热的本领,华氏九十度的气温也受得住。晨报枯燥无味。议院已经散会。人人都出城去了,我也想去新森林或者南海海滨,但银行存款已经用完,我只得把假日推迟。至于我的同伴,乡下和海边都引不其他丝毫兴趣。他愿意呆在五百万人的中心,把他的触角伸到他们中间,锐敏地探索需要侦破的每一个谣传和疑点。他的天赋虽高,却不会欣赏自然。只有当他把注意力从城里的坏分子转向乡下的恶棍时,他才到乡间去换换空气。 看到福尔摩斯全神贯注,不想谈话,我把枯燥乏味的报纸扔在一边,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正在这时,我同伴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是对的,华生,“他说,“它看来是一种最荒谬的解决争执的办法。” “最荒谬!“我惊呼道,突然意识到他说出了我内心想要说的话。我在椅子上直起身来,吃惊地凝视着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我喊道,“这真是出我意料。” 看见我迷惑不解,他爽朗地笑了。 “你记得,“他说,“不久前我给你读过爱伦·坡的一篇短文中的一段。里面有一个人把他同伴没有说出来的想法一一推论出来。你当时认为,这不过是作者的一种巧妙手法。我说我也常常有同样的推理习惯,你听后表示不相信。” “哪里的话!” “你嘴里也许没有这样说,亲爱的华生,但是你的眉毛肯定是这样说的。所以,当我看到你扔下报纸陷入沉思的时候,我很高兴有机会可以对此加以推论,并且终于打断你的思索,以证明我对你的关注。” 不过我还是很不满足。“你读给我听的那个例子中,“我说,“那个推论者是以观察他的同伴的举动而得出结论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同伴被一堆石头绊了一跤,抬头望着星星,如此等等。可是我一直安静地坐在我的椅子里,这又能给你提供什么线索呢?” “你这可是冤枉你自己了。脸部表情是人们用来表达感情的方式,而你的面部表情正是你的忠实仆人。” “你是说,你从我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了我的思路?” “你的面部表情,特别是你的眼睛。你是怎样陷入沉思的,也许你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吧?” “想不起来了。” “那么我来告诉你。你扔下报纸,这个动作引起了我对你的注意。你毫无表情地坐了半分钟。然后你的眼光落在你最近配上镜框的戈登将军的照片上。这样,我从你脸部表情的变化上看出你开始思考了。不过想得不很远。你的眼光又转到放在你书上的那张还没有配镜框的亨利·华德·比彻的照片上面。后来,你又抬头望着墙,你的意思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你是在想,这张照譬如果也装进框子,正好盖上那面墙上的空白,和那边戈登的照片相对称。” “你对我观察得真透彻!“我惊讶地说。 “到此为止,我还没有看清。可是,你当时的思路又回到比彻上面去了。你一直盯住他,好象在研究他的相貌特征。然后,你的眼神松弛了,不过你仍旧在望着,满面心思。你在回想比彻的战绩。我很清楚,这样你就一定会想到内战期间比彻代表北方所承担的使命,因为我记得,你认为我们的人民对他态度粗暴,对此你表示过强烈的不满。你对此事的感受是如此强烈,因此我知道,你一想到比彻就会想到这些。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你的眼光离开了照片,我猜想你的思路现在已转到内战方面。我观察到你闭着嘴唇,眼睛闪闪发光,两手紧握着,这时我断定你是在回想那场殊死搏斗中双方所表现出来的英勇气概。但是接着,你的脸色又变得更阴暗了,你摇着头。你在思量悲惨、恐怖和无谓的牺牲。你的手伸向身上的旧伤痕,嘴角颤动着露出一丝微笑,这向我表明,你的思想已为这种可笑的解决国际问题的方法所占据。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你的看法:那是愚蠢的。我高兴地发现,我的全部推论都是正确的。” “完全正确!“我说。“不过现在你已经解释过了,可是我承认,我还是和刚才一样不理解。” “华生,这确实是十分肤浅的。如果不是你那天表示有些不相信,我是不会用这件事来分散你的注意力的。不过,我手里有一个小问题,要解决它,一定比我在思维解释方面的小尝试更加困难。报上有一段报道,说克罗伊登十字大街的库辛小姐收到一只盒子,里面装的东西出人意料。你注意到没有?” “没有。我没有见到。” “啊!那一定是你看漏了。把报纸扔给我。在这儿,在金融栏下面。劳驾,大声念一念。” 我把他扔给我的报纸拾起来,念了他指定的那一段。标题是《一个吓人的包裹》。 “苏珊·库辛小姐住克罗伊登十字大街。她成了一次特别令人作呕的恶作剧的受害者,除非这件事另有更为险恶的用心。昨天下午二时,邮差送去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裹。包裹里是一只硬纸盒,盒内装满粗盐。库辛小姐拨开粗盐,吓了一大跳。她看见里面有两只显然是刚割下不久的人耳朵。这只包裹是头天上午从贝尔法斯特邮局寄出的。没有写明寄件人是谁。使问题更加神秘的是,库辛小姐是一位年已五十的老处女,过着隐居生活,来往友人和通信者甚少,平日难得收到邮包。但在几年前,当她卜居彭奇时,曾将几个房间出租给三个医学院学生。后因他们吵闹,生活又不规律,不得不叫他们搬走。警方认为,对库辛小姐的这一粗暴行径,可能是这三名青年所为。他们出于怨恨,将解剖室的遗物邮寄给她,以示恐吓。另亦有看法,认为这些青年中有一名是爱尔兰北部人,而据库辛小姐所知,此人是贝尔法斯特人。目前这一事件正在积极调查中。卓越侦缉官员之一雷斯垂德先生正负责处理此案。” “《每日记事》报就谈了这么多,“当我读完报纸,福尔摩斯说。“现在来谈谈我们的朋友雷斯垂德吧。今天早晨我收到他一封信。信里说: ‘我认为你对此案极为在行。我们正在竭力查清此事,但继续工作品感困难。我们自然已经电询贝尔法斯特邮局。但当天交寄的包裹极多,无法单一辨认或回忆寄件人姓名。这是一只半磅装甘露烟草盒子,对我们毫无帮助。医学院学生之说我看仍然最有可能,但如果你能抽出几个小时,我将非常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我整天不在这宅子里就在警察所。 “你看怎么样,华生?能不能不顾炎热跟我到克罗伊登走一趟,为你的记事本增加一页内容?” “我正想干点什么哩。” “这就有事了。请你按一下铃,叫他们把我们的靴子拿来,再去叫一辆马车。我换好衣服,把烟丝盒子装满,马上就来。” 我们上了火车之后,下了一阵雨。克罗伊登不象城里那样暑气逼人。福尔摩斯事前已经发了电报,所以雷斯垂德已在车站等候我们。他象往常一样精明强干,一副侦探派头。步行了五分钟,我们来到库辛小姐住的十字大街。 这条街很长,街旁是两层楼的砖房,清洁而整齐,屋前的石阶已被踩成白色,系着围裙的妇女三五成群地在门口闲谈。走过半条街后,雷斯垂德站下来去敲一家的大门。一个年幼女仆开了门。我们被带进前厅,看见库辛小姐正坐在那里。她是个面貌温和的妇女,一对文静的大眼睛,灰色的卷发垂落在两鬓。她的膝上搁着一只没有绣完的椅套,身边放着一个装有各色丝线的篮子。 “那可怕的东西在外屋,“当雷斯垂德走进去时,她说,“我希望你把它们都拿走。” “是要拿走的,库辛小姐。我放在这儿,只是让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来当着你的面看一看。” “干吗要当着我的面,先生?” “说不定他想提出一些问题。” “我说,这事我一无所知,向我提问又有什么用处?” “确实如此,太太,“福尔摩斯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不怀疑,这件事已经够使你气恼的啦。” “是啊,先生。我是个喜欢安静的女人,过着隐居的生活。看见我的名字登在报上,警察到我家里来,对我真是新鲜的事情。我不愿意让这东西放在我这儿,雷斯垂德先生。如果你要看,请到外面的屋里去看吧。” 那是一间小棚子,在屋背后的小花园里。雷斯垂德进去拿出一个黄色的硬纸盒,一张牛皮纸和一段细绳子。在小路尽头有个石凳,我们都坐在石凳上。这时,福尔摩斯把雷斯垂德递给他的东西一一察看。 “绳子特别有意思,“说着他把绳子举到亮处,用鼻子嗅了一嗅。“你看这绳子是什么做的,雷斯垂德?” “涂过柏油。” “一点儿不错。是涂过柏油的麻绳。无疑,你也注意到了,库辛小姐是用剪刀把绳子剪断的。这一点可以从两端的磨损看出来。这很重要。”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重要,“雷斯垂德说。 “重要就在于绳结原封未动。还有,这个绳结打得很不一般。” “打得很精致。这一点,我已经注意到了,“雷斯垂德得意地说。 “那么,关于绳子就谈这么多吧,“福尔摩斯微笑着说,“现在来看包裹纸。牛皮纸,有一股明显的咖啡味。怎么,没有检查过?肯定没有检查过。地址的字写得很零乱:‘克罗伊登十字大街S·库辛小姐收,是用笔头很粗的钢笔写的,也许是一支J字牌的,墨水很差。克罗伊登一词原来是拼写的字母i,后来被改成字母y了。这个包裹是个男人寄的——字体显然是男人的字体——此人受的教育有限,对克罗伊登镇也不熟悉。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盒子是一个半磅装甘露烟草盒子。除了盒子左下角有指印外,没有明显痕迹。里面装的是用来保存兽皮或其它粗制商品的粗盐。埋在盐里的就是这奇怪的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两只耳朵皮放在膝头上仔细观察。这时雷斯垂德和我各在一边弯下身子,一会儿望着这可怕的遗物,一会儿又望着我们同伴的那张深沉而迫切的脸。最后,他又把它们放回盒子,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 “你们当然都看到了,“他最后说,“这两只耳朵不是一对。” “不错,我们注意到了。可是,如果真是解剖室的学生们搞的恶作剧,那么,他们是很容易挑两只不成对的耳朵配对的。” “很对。但这不是一个恶作剧。” “你能肯定吗?” “根据推测,决不可能是恶作剧。解剖室里的尸体都注射过防腐剂。这两只耳朵上没有这种痕迹,是新鲜的,是用一种很钝的工具割下来的。如果是学生干的,情况不会是这样。还有,学医的人只会用石碳酸或蒸馏酒精进行防腐,当然不会用粗盐。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什么恶作剧,我们是在侦查一桩严重的犯罪案件。” 听了福尔摩斯的话,看着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这段冷酷的开场白似乎投下了某种奇异而不可名状的恐怖的阴影。然而,雷斯垂德摇摇头,好象只是半信半疑。 “毫无疑问,恶作剧的提法是说不过去的,“他说,“可是另外一种说法就更加不能成立了。我们知道,这个妇女在彭奇过着一种平静而体面的生活,近二十年来一直如此。这段时间里,她几乎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家。罪犯为什么偏要把犯罪的证据送给她呢?特别是,她同我们一样,对这件事所知不多,除非她是个极其高明的女演员。” “这就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福尔摩斯回答说,“至于我呢,我要这样着手。我认为我的论据是对的,而且这是一桩双重的谋杀案。一只耳朵是女人的,形状纤巧,穿过耳环。另一只是男人的,晒得很黑,已经变色,也穿过耳环。这两个人可能已经死去,不然我们早就会听到他们的遭遇了。今天是星期五。包裹是星期四上午寄出的。那么,这场悲剧是发生在星期三或星期二,甚至更早一些。如果这两个人已被谋杀,那么,不是谋害者把这谋杀的信号送给库辛小姐的又是谁呢?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寄包裹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不过,他把包裹送给库辛小姐,其中必有道理。然而,道理又何在呢?一定是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完!或者是为了使她痛心。这样,她就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知道吗?我怀疑。如果她知道,又为什么报告警察?她本可以把耳朵一埋了事,谁也查不出来。她应该这样干,如果她想包庇罪犯的话。但是,如果她不想包庇他,她就会说出他的姓名。这就是症结所在,需要我们去查明的。”他说话的声音一直高而急,茫然瞪着外面的花园篱笆,可是现在,他轻快地站了起来向屋里走去。 “我想问库辛小姐几个问题,“他说。 “那么,我就告辞了,“雷斯垂德说,“我手头还有些小事要办。我想我不需要进一步向库辛小姐了解什么了。你可以在警察所找到我。” “我们上火车的时候,会顺道去看望你的,“福尔摩斯回答说。过了一会儿,他和我走进前屋,那位缺少热情的女士仍然静静地在绣她的椅套。我们走进屋时,她把椅套放到膝上,用她那双坦率、探索的蓝眼睛看着我们。 “先生,我深信,“她说,“这件事是一个误会,包裹根本就是想寄给我的。这一点,我已经对苏格兰场的那位先生说过多次了,可是他总是对我一笑了之。据我所知,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敌人,为什么有人要这样捉弄我呢?” “我也这样想,库辛小姐,“福尔摩斯说,一边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想更可能的是——“他停住了。我不禁吃惊,只见他紧紧地盯住这位小姐的侧面。一瞬间,他急切的脸上显出惊异和满意的神色。当她抬起头来探索他不说话的原因时,他已经恢复了原来平静而认真的神态。我仔细打量着她那光滑而灰白的头发,整洁的便帽,金色的小耳环和她那温和的面容,但是,使我的同伴那样激动的原因,我却没有看出来。 “有一两个问题——” “啊,问题已经使我厌倦!“库辛小姐不耐烦地说。 “我想,你有两个妹妹。” “你怎么知道?” “进屋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壁炉架上放着一张三位女士的合影照片。一位无疑是你本人,另外两位长得跟你极象,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无须置疑的。” “对,你说得对。她们是我的两个妹妹,萨拉和玛丽。” “在我身子的旁边还有一张照片,是你妹妹在利物浦拍的。合影的男子,从制服来看,可能是海轮上的船员。我看,当时她还没有结婚。” “你的观察力真敏锐。” “这是我的职业。” “唔,你说得很对。后来没过几天她就嫁给布朗纳先生了。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在南美洲航线上工作。可是他太爱她了,不肯长期离开她,于是就转到利物浦——伦敦这条航线的船上做事。” “哦,大概是征服者号吧?” “不是。我上次听说是在五朔节号。吉姆曾经来看过①我一次。那是在他开戒之前。后来他一上岸就喝酒,喝一点就发酒疯。嗨!他重新拿起了酒杯之后,日子就不好过了。开始,他不跟我来往,接着跟萨拉吵嘴,现在连玛丽也不写信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①布朗纳是姓,吉姆是名字。——译者注 显然,库辛小姐谈到一个她深有感触的话题了。象大多数过着孤独生活的人一样,刚开始时她很害臊,后来就十分健谈了。她告诉我们许多关于她那个当服务员的妹夫的情况,然后又把话题扯到了她原先的几个学医的学生房客身上,有关他们的问题谈了好半天,还告诉我们他们的姓名,在什么医院工作。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字不漏,不时提出问题。 “关于你的第二个妹妹萨拉,“他说,“既然你们两位都是未婚妇女,很奇怪你们怎么不住在一起。” “哎呀!如果你知道萨拉的脾气,你就不会感到奇怪了。来到克罗伊登以后,我曾尝试过一起住,直到大约两个月前才不得不分手。我并不想说我的亲妹妹一句坏话,可是她老爱管闲事。这个萨拉很难伺候。” “你说她跟你在利物浦的亲戚吵过嘴。” “是的,可他们有一段时间是最相好的朋友。嗨,她到那儿去住本来是想亲近他们。现在可好,她对吉姆·布朗纳没有一句好话。她在这儿住的最后半年里,除了说他喝酒和爱耍各种手段外不说别的。我猜想,他发现了她爱管闲事,并且骂了她一顿,这一下事情就开了头了。” “谢谢你,库辛小姐,“福尔摩斯说完,站起来点了点头。“我想,你刚才说你妹妹是住在瓦林顿的新街,是不是?再见。正如你所说,你被一件和你完全无关的事弄得苦恼不堪,我为此感到不安。” 我们走出门外,正好一辆马车驶过。福尔摩斯叫住了马车。 “到瓦林顿有多远?“福尔摩斯问道。 “只有半英里,先生。” “很好。上车,华生。我们要趁热打铁。案情虽然简单,与此有关的还有一两个非常有意义的细节。车夫,到了电报局门口请停一下。” 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简短的电报,随后就一路靠在车座上,把帽子斜放在鼻梁儿上遮住迎面射来的阳光。车夫把马车停在一所住宅前面。这座房子和我们刚才离开的那座十分相似。我的同伴吩咐车夫等候着,他刚要举手叩门环,门就打开了。一位身穿黑衣、头戴一顶有光泽的帽子、态度严肃的年轻绅士出现在台阶上。 “库辛小姐在家吗?“福尔摩斯问。 “萨拉·库辛小姐病得很厉害,“他说。“从昨天气她得了脑病,非常严重。作为她的医药顾问,我不允许任何人前来见她。我建议你十天后再来。“他戴上手套,关上门,向街头大步走去。 “好吧,不能见就不能见。“福尔摩斯高兴地说。 “也许她不能也不会告诉你多少事情。” “我并不指望她告诉我任何事情。我只想看看她。不过,我想我已经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车夫,送我们到一家好饭店去。我们到那儿去吃午饭,然后再上警察所拜访我们的朋友雷斯垂德。” 我们一同吃了一顿愉快的便餐,吃的时候,福尔摩斯只谈小提琴,别的什么也不说。他兴致勃勃地叙述他是怎样买到他那把斯特拉地瓦利斯提琴的。那把提琴至少值五百个畿尼。①他花了五十五个先令就从托特纳姆宫廷路的一个犹太掮客手里买了来。他从提琴又谈到帕格尼尼。我们在那里呆了一个②钟头,一边喝着红葡萄酒,他一边对我谈起这位杰出人物的桩桩轶事。下午已经过去,灼热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柔和的晚霞,这时我们来到警察所。雷斯垂德站在门口等着我们。 ①意大利名牌提琴。——译者注 ②十八至十九世纪意大利小提琴圣手。——译者注 “你的电报,福尔摩斯先生,“他说。 “哈,回电来了!“他撕开电报看了一下,然后揉成一团放进口袋。“这就对了。“他说。 “你查出什么啦?” “一切都已查明!” “什么?“雷斯垂德惊愕地望着他,“你在开玩笑。” “我生气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这是一件惊人的案子,并且我想我现在已经弄清楚各个细节。” “那么罪犯呢?” 福尔摩斯在他的一张名片背后随手写了几个字,扔给雷斯垂德。 “这就是姓名,“他说。“你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才能逮捕他。说到这个案件,我倒希望你根本不要提到我的名字,因为我只想参与那些破案办法尚有困难的案子。走吧,华生。“我们迈步向车站走去,留下了雷斯垂德。雷斯垂德满脸喜悦,仍在瞧着福尔摩斯扔给他的那张纸片。 “这个案子,“那天晚上当我们在贝克街的住所里抽着雪茄聊天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正如你撰述的在《血字的研究》和《四签名》中所进行的侦查那样,我们被迫从结果倒过去推测起因。我已写信给雷斯垂德,要他为我们提供我们现在需要的详细情况,而这些情况只有在他捕获罪犯之后才能得到。他做这种工作是安全可靠的,虽然他毫无推理能力,但一旦知道他该干些什么,他会象一头哈巴狗那样顽强地干下去的。确实,也正是这种犟劲,使得他得以在苏格兰场身居高位。” “这么说,你这个案件还没有完成喽?“我问。 “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我们已经知道这一罪恶事件的作案人是谁,尽管案中的一个受害者的情况我们还弄不清楚。当然,你已经有你自己的结论了。” “我推想,利物浦海轮的服务员吉姆·布郎纳是你怀疑的对象吧?” “哦!岂止是怀疑。” “可是,除了一些模糊的蛛丝马迹以外,别的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正好相反,我看是再清楚不过了。让我简单地来谈一下主要的步骤。你记得,我们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心中完全无数。这往往是一个有利条件。我们没有形成一定的看法,只是去进行观察,并从观察中作出推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什么?一位非常温和可敬的女士,她好象并不想严守什么秘密。后来就是那张告诉我们她有两个妹妹的照片。我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那只盒子是要寄给她们当中的一个。我把这个念头放在一边,可以推翻它,也可以肯定它,都由我们自便。然后我们到花园里去,你记得,我们看到了黄纸盒子里的非常奇怪的东西。 “绳子是海轮上缝帆工人用的那一种。我们在调查时还闻到有一股海水的气味。我看到绳结是通常水手打的那种结法;包裹是从一个港口寄出的;那只男人的耳朵穿过耳环,而穿耳环在水手中比在陆地上工作的人更为普遍。因此我坚决相信,这场悲剧中的全部男演员必须从海员中间去找寻。 “当我开始查看包裹上的地址时,我发现是寄给S·库辛小姐的。现在,三姐妹中的老大当然是库辛小姐。虽然她的缩写字母是“S“,但同样它也可以属于另外两个妹妹当中的一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调查不得不完全从一个新的基础上开始。于是我登门拜访,想弄清这一点。当我正要向库辛小姐担保,说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时,你可能还记得,我突然住了口。情况是这样,正在这时我看见某种东西,它使我大为惊讶,同时又大大缩小了我们的查询范围。 “华生,你是医生,你知道,人体上任何部分都不象耳朵那样千差万别。各人的耳朵各不相同,这是常理。在去年的《人类学杂志》上,你可以看到我所写的关于这一问题的两篇短文。我以一个专家的眼光检查了纸盒里的两只耳朵,并仔细观察了这两只耳朵在解剖学上的特点。当我注视库辛小姐,看到她的耳朵同我检查过的那只女人耳朵极为相似时,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惊愕心情了。这件事决非巧合。耳翼都很短,上耳的弯曲度也都很大,内耳软骨的旋卷形状也相似。从所有特征上看,简直是同一只耳朵。 “我当然立即就知道这一发现极其重要。受害者是血缘亲属这一点是明显的,可能还是很近的关系。我开始同她谈起她的家庭,你记得吧,她立即就把一些极有价值的详细情况告诉了我们。 “首先,她的妹妹叫萨拉,她的住址不久前一直是相同的,所以,误会从何而来,包裹是寄给谁的,这就很清楚了。接着,我们又听说那个服务员娶了老三,并且得知他一度曾和萨拉小姐打得火热,所以她就去到利物浦和布朗纳一家在一起。后来一场争吵把他们分开,几个月来他们断绝了一切通信。所以,如果布朗纳要寄包裹给萨拉小姐,他当然会寄到她原来的旧址。 “现在,真相开始大白。我们已经知道有个服务员,这个人富于感情,容易冲动——你记得,他为了和妻子在一起,抛弃了一个非常优厚的差事——而且有时候嗜酒如命。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妻子已被谋害,而有一个男人——假定是一个海员——也同时被人杀害了。当然,这立刻就使人想到,这一罪行的动机就是妒忌。那么,为什么又把这次凶案的证据寄给萨拉·库辛小姐呢?也许是因为她在利物浦居住期间,曾插手了造成这一悲剧的事件。你知道,这条航线的船只在贝尔法斯特,都柏林和沃特福德等地停靠,因此,假定作案的是布朗纳,作案后立即上了五朔节号,那么,贝尔法斯特则是他能够寄出他那个可怕的包裹的第一个码头。 “在这一阶段,显然也可能有第二种答案,而且,虽然我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可是我决定在继续下去之前把它说清楚。也许有一个失恋的情人谋杀了布朗纳夫妇,那只男人的耳朵可能就是丈夫的。这一说法将会遭到许多人的坚决反对,但却是可以想象的。所以我拍了个电报给我在利物浦警界办事的朋友阿尔加,请他去查明布朗纳太太是否在家,布朗纳是否已乘五朔节号走了。后来,我和你就去瓦林顿拜访萨拉小姐去了。 “首先,我急于了解,这家人的耳朵和她的耳朵相似的程度。当然,她可能告诉我们十分重要的情报,但我并不抱多大希望。她肯定在前一天已经听说过这个案子,因为克罗伊登已经满城风雨,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包裹是寄给谁的。如果她愿意协助司法部门,她可能早已向警方报告。显然我们有义务去拜访她,于是我们就去了。我们发现,包裹到达的消息——此后她就病倒了——给了她那么大的影响,以致使她患了脑病。进一步搞清楚的是,她了解这件事的全部意义,但同样清楚的是,我们必须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她的帮助。 “然而,我们实际上并没依靠她的帮助。我们的答案正在警察所等着我们,我已叫那里的阿尔加将答案送来。没有什么比这更明确的了。布朗纳太太的屋子关闭了三天多,邻居以为她去南方看亲戚去了。从轮船办事处已经查明,布朗纳已乘五朔节号出航。我估计,该轮将在明晚到达泰晤士河。等到布朗纳一到,他就会遇到迟钝但却是果断的雷斯垂德。我毫不怀疑,我们将会得悉全部详情。”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希望没有落空。两天之后,他收到一大包信札,内装雷斯垂德探长的一封短信和一份好几大张的打字文件。 “雷斯垂德已经把他逮住啦,“福尔摩斯说,瞟了我一眼。“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会引起你的兴趣。 ‘亲爱的福尔摩斯: 按照我们用以检验我们的主张所制订的计划(华生,这个“我们“说得很有意思,对吧?),我于昨日下午六时前往阿伯特码头走访了“五朔节“号轮船。该轮属于利物浦、都柏林、伦敦轮船公司。经了解,船上有一服务员名叫吉姆·布朗纳,因他在航行过程中举止异常,船长不得不停止他的工作。我去到他的舱位,看见他坐在一只箱子上,两手撑着脑袋,摇来晃去。此人身材高大结实,脸刮得很干净,皮肤黝黑,有点象曾在冒牌洗衣店那件案子中帮助过我们的那个阿尔德里奇。他刚一知道我的来意,就跳了起来。我吹响警笛,唤来两名守候在角落里的水警,但是他似乎并不介意,甘愿束手就擒。我们把他连同他的箱子一起带到密室里,以为箱子里会有什么罪证,但除了大多数水手都有的一把大尖刀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然而我们发觉,我们并不需要更多的证据,因为带到警察所一经审讯,他就要求招供。速记员照他所供作了记录,打出了三份。一份随信奉上。事实证明,不出我的预料,此案件极其简单。阁下对于我所进行的调查给予很多帮助,谨此致谢。 你的忠实朋友 G·雷斯垂德上 “嗯!调查倒是很简单,“福尔摩斯说道,“不过,当他第一次邀请我们的时候,我并不认为他是那样想的。还是让我们来看吉姆·布朗纳自己是怎么说的吧。这是罪犯在谢德威尔警察所向蒙特戈默里警长所作供词的逐字逐句记录。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有,我有许多话要说。我要统统说出来。你可以把我绞死,也可以不管我。你们打我一顿也可以。我告诉你,自从我干了那件事以后,我睡觉的时候都没有闭过眼睛,也不会再闭上眼睛了,老是醒着。有时候是他的脸,更经常的是她的脸。他们老在我眼前,不是他就是她。他皱着眉头,象个黑人,而她的脸上老是带着惊恐的神色。嗨,这只白色的小羔羊,当她从一张以前对她总是充满爱情的脸上看到杀气腾腾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但那是萨拉的过错,但愿她在一个被毁了的人的诅咒下遭殃,让她的血在血管里败坏!并非我要为自己洗刷。我知道我喝了酒,就象一头野兽。但是,她会原谅我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进了我家的门,她会和我紧密地在一起的,就象一根绳子套在一个滑轮上那样。因为萨拉·库辛爱我——这是事情的根源——她爱我,直到她知道我爱我妻子印在泥土上的脚印胜过爱她的整个肉体和灵魂时,她的全部爱情就变成了刻毒的仇恨。 她们是三姊妹。老大是个老实女人,老二是个魔鬼,老三是个天使。萨拉三十三岁。我结婚的时候,玛丽是二十九岁。我们在一起成了家,日子过得很幸福。整个利物浦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我的玛丽。后来,我们请萨拉来住一个星期,从一个星期住到一个月,就这样,她成了我们家里的人。 当时我戒了酒,存了一点钱,一切都很美满。我的天哪,谁会想到竟弄成这样?做梦也没想到啊! 我经常回家过周末,有时遇到船要等着装货,我一次就可以在家里住上一个星期,这样我经常见到我的姨姐萨拉。她瘦高个儿,皮肤有点黑,动作敏捷,性情暴躁,老是扬着头显得很傲慢,目光就象从火石上发出的火花。可是,只要小玛丽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我发誓,上帝饶恕我吧。 有时候,她好象喜欢单独和我在一起,或是哄我和她一起出去走走,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种事。有一天晚上,我才明白了。我从船上回家,我妻子不在家,可萨拉在。“玛丽呢?“我问。“啊,她去付账去啦。“我有点不耐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五分钟不见玛丽就不高兴了,吉姆?“她说,“这么一会儿你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感到太不荣幸了。”“这没什么,姑娘,“我说着,善意地把手向她伸去,她立刻用双手握住我的手。她的两手热得象在发烧。我注视着她的眼睛。从她的眼里我看出了一切,不需要她说什么,也不需要我说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把手抽开。她一言不语地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肩膀。“好一个稳重的吉姆!“她说完,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声,跑到屋外去了。唉,从那以后,萨拉恨透了我。她也真是一个会恨人的女人。我真傻,就这样让她跟我们住在一起,我真是个稀里糊涂的傻瓜。可是我没有向玛丽吐露一个字,因为我知道这样会使她伤心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过了一些时候,我开始发现玛丽有点儿变了。她以前是那样相信人,那样天真,可现在她变得古怪,多疑,我到哪儿去过,我在干什么,我的信是谁写来的,我口袋里装的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莫名其妙的事,她都要问个明白。她一天比一天古怪,一天比一天容易发脾气。没有任何原因,我们却有吵不完的嘴。这真使我感到莫名片妙。现在,萨拉避开我,可是她和玛丽简直形影不离。我现在明白了,她是怎样去挑拨她,欺骗她,调唆她来和我作对。可是,我却近视得象个瞎子,当时竟没有看出来。后来我开了戒,又喝酒了,可是,如果玛丽象从前那样对待我,我是不会再喝酒的。她有理由讨厌我。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这时候又插进来一个阿利克·费拜恩,事情就糟透了。 刚开始,他到我们家是来看望萨拉的,很快就是来找我们的了。这个人有一套讨人喜欢的办法,走到哪儿,哪儿就会有他的朋友。他是一个时髦傲慢的小伙子,很漂亮,长着一头卷发。他跑遍了半个世界,见闻广而健谈。我不否认,他很有风趣。象他这样一个海员,举止那么斯文,我想他肯定在船上当过高级职员而不是一般水手。有一个月他在我们家进进出出,我从来没想到过他那温和而机智的风度里藏有恶意。有些事情终于使我产生了疑虑。从那天以后,我的平静就一去不复返了。 那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偶然来到客厅,一进门时,我看见我妻子脸上露出欢迎的神色,可是等她看清来的是谁时,那神情又消失了。她带着失望的表情,转身就走了。这可是够我受的。她可能是把我的脚步声误认为是阿利克·费拜恩的了,不会是别人。如果我当时发现了他,我早把他杀了,因为我发起脾气来就象个疯子。玛丽从我眼睛里看出了魔鬼般凶恶的目光,她跑过来用两只手拉住我的衣袖。 “别这样,吉姆,别这样!“她说。“萨拉呢?“我问道。“在厨房,“她说。“萨拉,“我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再也不许费拜恩进我们家的门。”“为什么不许?“她说。“因为这是我的命令。”“啊!“她说,“要是我的朋友不配进你的屋,那我也不配啦。”“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说,“不过,要是费拜恩再出现在这里,我就把他的一只耳朵留给你作纪念。“我看她是被我的脸色吓坏了,因为她什么也没有说,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我的家。 唔,究竟只是这个女人的魔法呢,还是她认为唆使我妻子去胡搞,就可以让我和我的妻子作对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在离我们家两条街的地方找了个房子,租给水手宿用。费拜恩常常去那儿,玛丽绕道去同她姐姐和他一起喝茶。玛丽多久去一次,我不知道。有一天,我跟在她后面,我闯进门去,费拜恩跳后花园的墙跑了,象只吓破了胆的臭鼬鼠。我对我妻子起誓,如果我再看见她和他在一起,我就杀死她。我把她带回家,她哭哭啼啼,浑身发抖,脸白得象一张纸。我们再也没有丝毫爱情。我看得出来,她恨我,怕我。我想到这些就喝酒,她照样鄙视我。 呃,萨拉眼看在利物浦住不下去,就回去了。据我所知,她到克罗伊登和她姐姐住去了。我家里的事情还是照旧这样拖下去。后来,到了上个星期,全部苦难和灾祸降临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五朔节“号在外面航行了七天。船上的一个大桶松开了,使一个横梁脱了节,我们只好进港停泊十二小时。我下船回家,心想这会使我妻子感到惊喜的,并且指望她见到我回来得这样快,也许会高兴。我这样想着,转入了我住的那条街道。正在这时候,一辆马车从旁边驶过。她就在马车里,坐在费拜恩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有想到我,这时我正站在人行道上注视着他们。 我对你们说,请你们相信,从那会儿起,我就不能控制自己了。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真象一场噩梦。最近,我喝酒喝得厉害。这两件事在一起搞得我晕头转向。现在,在我脑袋里有个什么东西象一把船员用的铁锤那样在敲打,可是那天上午,好象整个尼亚加拉瀑布在我耳朵里轰鸣。 呃,我悄悄过去追着那辆马车。我手里拿着一根沉重的橡木手杖,眼睛都起得冒出火来啦。跑的时候我也学乖了,稍微在后面离远一点,这样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他们很快到了火车站。售票处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所以我离他们很近,他们也发现不了我。他们买了去新布赖顿的车票。我也买了。我坐的地方在他们后面,隔三节车厢。抵达以后,他们沿着阅兵场走去,我离他们总是不超过一百码。最后,我看见他们租了一只船,要去划船。那天很热,他们一定认为水上要凉快些。 看样子,他们真象是落到我手里了。天气有点雾,几百码以外看不见人。我也租了一只船,跟在他们后面划。我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他们的小船,但他们的船走得和我的船差不多一样快,我要是不赶上去,他们肯定离岸一英里了。雾气象一块幕布笼罩在我们周围,这里面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的天呀,我怎能忘掉当他们看见向他们划过去的小船里的人是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脸啊!她尖叫起来,而他则发狂似地骂起来,用桨戳我,因为他一定看到我眼睛里充满了杀气。我躲过了他的桨,用手杖回敬他一下,他的脑袋就象鸡蛋一样碎裂了。尽管我已经发了疯,大概也会饶过她,可是她却一把抱住他直喊,还叫他“阿利克“。我接着又是一下,她就在他旁边倒下了。当时,我象一头嗜血成性的野兽。向上帝发誓,如果萨拉也在场,她也会得到同样的下场。我抽出刀子,并且——哎,算啦!我说够啦。每当我想到萨拉看到她多管闲事带来这样的物证会有什么感觉时,就给我一种野人般的欢乐。后来,我把两个尸体捆在船里面,打穿一块船板,直到船沉下去我才走开。我很清楚船老板一定以为他们在雾里迷失了方向,划出海去了。我整理了一下我的衣服,上岸回到我的船上,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猜疑出了什么事了。当天晚上,我就包好了要给萨拉·库辛的包裹,第二天从贝尔法斯特寄出去了。 你们已经知道了全部事实。你们可以绞死我,可以随便怎么样处置我,但是,你们不能用我已经受到过的惩罚来惩罚我。我不能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出现那两张脸盯着我——就象当我的小船穿过雾气的时候,他们盯着我的那种样子。我杀死他们是干脆痛快的,而他们杀我是慢慢腾腾的。如果我再过一个那样的夜晚,在天亮之前,我不是疯就是死。你不会把我一个人关进牢房里吧,先生?可怜我,别这样,但愿你们现在对待我就象你们在痛苦的日子里受到的对待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华生?“福尔摩斯放下供词,严肃地说道,“这一连串的痛苦、暴力、恐惧,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一定是有某种目的的,否则,我们这个宇宙就是受偶然所支配的了,这是不可想象的。那么,是什么目的呢?是有这样一个人的理智远远无法解答的永远存在的大问题。” [book_title]四 红圈会 “啊,瓦伦太太,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使你不安;我也不明白,我的时间如此宝贵,竟然还能干预这件事。我实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样说着,转身去看他那册巨大的剪贴簿。他把一些最近的材料剪收在里面,并且编了索引。 可是,房东太太是执拗的,还具有女性的巧妙本领。她毫不让步。 “您去年替我的一个房客办过一件事,“她说,“他就是费戴尔·霍布斯先生。” “噢,对,对——事情很简单。” “可他老是说个没完——说您肯帮忙,先生,说您能够把没头没尾的事查得一清二楚。当我自己产生怀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就想其他的话来了。我知道,只要您愿意,您是可以办到的。” 每当受到恭维时,福尔摩斯都是好说话的,并且当诚恳地对待他时,他也是尽力去主持公正的。这两股力量促使他叹了一口气来表示同意,并放下胶水刷子,拖开了椅子。 “好吧,好吧,瓦伦太太,那就说给我们听听吧。我抽烟,你不反对吧?谢谢你,华生——火柴!我知道,你的新房客呆在房间里,你看不到他,你就为这个发愁。那又怎样呢,上帝保佑你,瓦伦太太,如果我是你的房客,你会一连好几个星期都看不到我的。” “那没错,先生,可是这回的情形不一样啊,使我害怕,福尔摩斯先生,怕得我不能睡觉。只听见他急促的脚步从一大早到深夜走来走去,可是就没见过他的人影——这我可受不了。我丈夫和我一样神经紧张,可是他成天在外面上班,我呢,我就躲不开了。他隐瞒什么呢?他干了什么呢?除了那个小姑娘,屋子里就剩我和他了。我的神经受不了啦。”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用他细长的手指抚着房东太太的肩膀。只要他需要,他几乎有催眠术般的安慰人的力量,她那恐惧的目光镇定了,紧张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恢复了常态。她在福尔摩斯指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果我要办,我必须了解每一个细节,“他说,“别急,想一下。最小的细节可能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是说,这个人是十天以前来的,付了你两个星期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他问我要多少钱,先生。我说一个星期五十个先令。有一间小起居室和卧室,一切齐全,是在顶楼。” “还有呢?” “他说:‘我一个星期付五镑,只要我可以按我的条件行事。我是一个穷痞子,先生,瓦伦先生挣的钱少,钱对我可是一件大事。他拿了一张十镑的钞票,当时就给了我。如果你能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半月得到同样的钱数。他说,‘否则,我就不能将就你了。” “什么条件?” “唔,先生,条件是他要掌握房子的钥匙。这没什么,房客们常常是要钥匙的。还有一个条件是,要让他完全自由自在,绝不能以任何借口去打扰他。” “这里面当然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从道理上说,没什么。可这又是根本没有道理的。他来住了十天,瓦伦先生、我、还有那个小姑娘都没有见过他一次。晚上、早上、中午,就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走过去,走过来。除了第一个晚上以外,他就没有出过房门。” “哦,他在第一个晚上出去过?” “是的,先生,很晚才回来——我们都睡了。他住进来之后就对我说过,他回来得晚,叫我不要闩上大门。我听见他回来时,已经过了半夜了。” “他吃饭呢?” “他特别关照过,等他按铃,我们才能把他的饭放在门外的一把椅子上。等他吃完了再按铃,我们再从同一把椅子上把东西收走。如果他要别的什么东西,就用铅字体写在一张纸上留下。” “用铅字体写?” “是的,先生,用铅笔写的铅字体,没有别的,就一个词。我带来了一张给您看看——肥皂。这是另外一张——火柴。这是他在第一个早上留下的——《每日新闻》。我每天早上把报纸和早餐一起放在那儿。” “天哪,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无比惊奇地看看房东太太递给他的几张大纸片,“这倒真有点反常。深居简出,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写铅字体呢?写铅字体可是个笨办法。为什么不随便写呢?这说明什么,华生?” “说明他想隐瞒自己的笔迹。” “为什么呢?房东太太看见他写的字,对他又有何妨?也可能是你说的那样。那么,还有,通知为什么这样简单呢?” “我无法想象。” “这样一来就耐人寻味了。写字的笔不同一般,紫色,粗笔头。你看,写好之后,纸是从这儿撕开的,所以肥皂这个字里的撕去了一部分。这能说明问题,对吧,华生?“S “说明小心谨慎吗?” “一点儿不错。显然还会有一些记号,指纹和其它一些东西可以提供线索,来查明这是个什么人。瓦伦太太,你说这个人是中等身材,黑黑的,有胡子。大概多大年纪?” “挺年轻的,先生,过不了三十岁。” “唔,你再说不出更多的情况啦?” “他的英语说得很好,先生,可是听他的口音,我看他是个外国人。” “穿着讲究吗?” “很讲究,先生,一副绅士派头。黑衣服——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他没说出他的名字?” “没有,先生。” “他没有信,也没有人来找他?” “没有。” “你,或者是那个小姑娘,一定在某个早上进过他的房间喽?” “没有进去过,先生,全部都由他自己照料。” “哦?真奇怪。行李呢?” “他随身带着一个棕色大手提包——别的什么也没有。” “唔,看来对我们有帮助的材料还不多。你是说什么东西也没有从他房间里带出来过——一样也没有?” 房东太太从她钱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两根燃过的火柴和一个烟头放在桌上。 “今天早上这些东西放在他的盘子里。我带给你看看,因为我听说你能从小东西上看出大问题。” 福尔摩斯耸耸肩。 “这里面没有什么,“他说。“火柴当然是用来点香烟的,因为火柴棍烧得只剩这么一点儿了;点一斗烟或是一支雪茄烧去了一半。可是,唉,这个烟头倒很怪。你说过,这位先生上唇和下巴都有胡子?” “是的,先生。” “这我就不懂了。我觉得,只有胡子剃得光光的人才会把烟抽成这样。嘿,华生,就连你嘴上的那么一点胡子也会被烧焦的。” “是用的烟嘴儿?“我提出我的看法。 “不,不。烟头已经衔破了。瓦伦太太,我想房间里不会有两个人吧?” “不会,先生。他吃得很少,我老担心他吃这么一点还能不能活下去。” “唔,我看我们还得等着多找一点儿材料。反正,你用不着抱怨什么。你收了租钱,他虽然有些不寻常,但也不是一个惹麻烦的房客。他出的钱很多,如果他要隐瞒什么,跟你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我们没有理由干预别人的私事,除非我们有理由认为事关犯罪。这件事既然交给了我,我不会放下不管。有什么新情况,请告诉我;如果需要,你可以得到我的帮助。” “这里面有几点确实有趣,先生,“房东太太离开我们之后,他说,“当然,也许是小事——个人的怪僻,但也可能比表面现象奥妙得多。我首先想到的是这样一种明显的可能性,现在住着的,可能同租房间的根本是两个人。” “你怎么会这样想?” “呃,除了烟头之外,这位房客租下房间之后马上出去过一次,而且就此一次,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他回来的时候——或者说,某个人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见证人在场。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回来的人就是出去的人。另外,租房间的人英语说得很好,另一个却把应当写为matches’的字写成了match’。我可以想象,这个字是从字典里找出来的。字典里只给名词,不给复数。这种简短的方式可能是为了掩盖不懂英语。对,华生,有充分理由怀疑有人顶替了我们的房客。” “可能是什么目的?” “啊!问题就在这里。有一个十分简易明白的调查方法。”他取下一本大书,书中都是他平日保存下来的伦敦各家报纸的寻人广告栏。“天啊!“他翻阅着书页说道,“好一个呻吟、喊叫和废话的大合唱!好一堆怪事奇闻的大杂烩!但这肯定是提供给一个异乎寻常的学者的最宝贵的猎场!这个人孤零零的,写信给他就难免要泄露其中的机密。消息和通信又是怎样从外面传给他的呢?显然是通过报上的广告。看来没有其他的办法。幸好我只需要注意一份报纸就可以了。这是最近两个星期《每日新闻》上的摘录:‘王子滑冰俱乐部戴黑色羽毛围巾的女士——这不去管它。吉米当然不会叫他母亲伤心的——这与我们无关。如果这位昏倒在布里克斯顿的公共汽车上的女士——她,我也不感兴趣。‘我的心每天都在渴望——废话,华生——全是废话!啊,这一段有可能。你听:‘耐心些。将寻找一种可靠的通信办法。目前,仍用此栏。G.这是瓦伦太太的房客住进来两天之后刊登的。这不是有点儿象吗?这个神秘客人可能是懂英语的,尽管他不会写。看看,我们能不能再找到线索。有了,在这儿——三天之后的。正做有效安排。耐心谨慎。乌云就会过去。G.此后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有。这里就说得很明确了:‘道路已清除。如有机会,当发信号,记住说定的暗号——一是A,二是B,如此类推。你很快就会听到消息。G.这是在昨天的报纸上的。今天的报上什么也没有。这一切都很符合瓦伦太太那位房客的情况。华生,如果我们再等一等,我相信事情就会更加明白了。” 果然如此。早上,我发现我的朋友背朝炉火站在炉边的地毯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怎么样,华生?“他喊道,从桌上拿起报纸。“红色高房子,白石门面。三楼。左面第二个窗口。天黑之后。G.这够明确了。我想吃完早饭我们一定得去查访一下瓦伦太太的这位邻居。啊,瓦伦太太!今天早上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呀?” 我们的这位委托人这样突然气冲冲地跑进来,这告诉我们,事情有了新的重大发展。 “这事得找警察啦,福尔摩斯先生!“她嚷道,“我可再也受不了啦!让他拎着他的提包走算了。我本想直接告诉他,干脆要他走,不过我想还是先听听你们的意见好些。可是我的忍耐到头啦,老头子挨了一顿打,这时候——” “打瓦伦先生?” “反正对他可粗暴啦。” “谁对他粗暴?” “哎呀!我正想知道哩!是在今天早上,先生。瓦伦先生是托特纳姆宫廷路莫顿-威莱公司的计时员。他要在七点钟以前出门。好啦,今天早上,他出门还没走上几步路,后面跑出来两个人,用一件衣裳蒙住他的头,就捆进了路旁的马车。他们带着他跑了一个钟头,打开车门,把他拖到车外。他躺在路上,吓得魂都没了。马车是怎么一回事,他没看见。等他慢慢站了起来,才知道是在汉普斯特德荒地。他坐公共汽车回了家,这会儿还躺在沙发上。我就马上到这儿来告诉你们这件事。” “真有意思,“福尔摩斯说,“他看见那两个人的脸没有——听见他们说话没有?” “没有,他给吓糊涂了。他只知道,把他抬起来,把他扔下去,都象变戏法。至少有两个人,说不定是三个。” “你把这次袭击同你的房客联系起来啦?” “哎,我们在这儿住了十五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叫他请吧。钱算不了什么。天黑以前,叫他离开我的房子。” “等一等,瓦伦太太。别莽撞。我开始感到这件事可能要比我最初看到的情况严重得多。很清楚,有某种危险在威胁着你的房客。同样清楚的是,他的敌人躲在你房子附近在等候他。他们在朦胧的晨光中看错了,把你丈夫看成是他,后来发现弄错了,就把你丈夫放了。要不是看错了人,那他们又要干什么呢?我们只能推测。” “那我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 “我很想去见见你的这位房客,瓦伦太太。” “我不知道怎么安排,除非你破门而入。每当我留下盘子下楼去的时候,就听见他开门锁的声音。” “他要把盘子拿进屋里去。我们当然可以躲在一个地方看他拿盘子。” 房东太太想了一会儿。 “那好,先生,对面有个放箱子的小房间。我去拿一面镜子,如果你们躲在门后面也许可以——”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他什么时候吃午饭?” “大约一点钟,先生。” “华生和我准时去。现在嘛,瓦伦太太,再见吧。” 十二点半钟,我们来到瓦伦太太住宅的台阶上。这是一幢高大而单薄的黄色砖房,坐落在大英博物馆东北面的一条窄路奥梅大街上。它虽然靠近大街一角,从它那里一眼望下去,可以望见霍伊大街和街上更加华丽的住宅。福尔摩斯笑嘻嘻地指着一排公寓住宅的一幢房屋。房屋的设计式样逃不出他的眼睛。 “瞧,华生!“他说,“红色高房子,白石门面。信号地点也对。我们知道了地点,也知道暗号,所以我的任务就简便了。那扇窗口上放着一块出租的牌子。这套空着的住房里显然是那伙人进出的地方。啊,瓦伦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我给你们都准备好啦。要是你们两位都来,就把鞋子放在楼下的楼梯平台上。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她安排的藏身处很好。放镜子的地方也正好,我们坐在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房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安顿好,瓦伦太太刚走,就听见远处响起了这位神秘邻居叮噹的按铃声。不一会儿,房东太太手里拿着盘子出现了。她把盘子放在关着的房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然后踏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我们蹲伏在门角落里,眼睛盯着镜子。等房东太太的脚步声消失后,突然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门把扭动了,两只纤细的手迅速地伸到门外,从椅子上把盘子端走。过了一会儿,又把盘子放回原处。我看见一张阴郁、美丽、惊慌的面孔在瞪视着放箱子房间的一丝门缝。然后,房门猛地关上,钥匙转动了一下,一切又都平静了。福尔摩斯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们两人偷偷下了楼梯。 “我晚上再来,“福尔摩斯对房东太太说,“我想,华生,这件事我们还得回去讨论一下。” “你看,我的推测是对的,“他坐在安乐椅里说道。“有人顶替了房客。我没有料到的是,我们发现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华生。” “她看见我们了。” “嗯,她发现了使她惊慌的情况,这是肯定的。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楚,对不对?一对夫妇在伦敦避难,想躲避非常可怕的和紧急的危险。他们的防备有多严,就说明危险有多大。男的有急事。在他办急事的时候,想让女的得到绝对的安全。问题不简单,不过他用来解决问题的办法很新颖,效果极好,就连给她送饭的房东太太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看来,很明白,用铅体字写条是为了不让别人从字迹上认出她是个女的。男的不能接近女的,一接近就会引来敌人。他不能直接和她联系,于是利用寻人广告栏。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清楚了。” “可是,根由是什么?” “啊,对,华生——这照常是严肃的实际问题!根由是什么?瓦伦太太想入非非的问题把事情扩大化了,并且在我们进行过程中出现了更阴险的一个方面。我们完全可以说:这不是一般的爱情纠葛。你看到那个女人发现危险迹象时的脸色啦。我们也听说过房东先生遭到袭击的事,这无疑是针对这位房客的。惊恐和拚命保守秘密都足以证明这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袭击瓦伦先生进一步表明,敌人自己,不管他们是谁,也并不知道一位女房客已经顶替了一位男房客。这件事非常离奇复杂,华生。” “为什么你要继续干下去?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是为艺术而艺术吧,华生。当你看病的时候,我想你只会研究病情而不会想到出诊费吧?” “那是为了得到教育,福尔摩斯。” “教育是没有止境的,华生。课程一门接一门,精益求精。这件案子很有启发性。里面既无现钱又无存款,但我们还是要把它查个清楚。到天黑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的调查又前进一步了。” 我们回到瓦伦太太的住处,这时,伦敦冬天的黄昏更加朦胧,变成一块灰色的帷幕,只有窗户上明亮的黄色方玻璃和煤气灯昏暗的晕光打破了死沉沉的单调颜色。当我们从寓所的一间黑洞洞的起居室向外窥视的时候,昏暗中又高高亮起一束暗淡的灯光。 “那个房间里有人在走动,“福尔摩斯低声说,他那急切而瘦削的脸探向窗前。“对,我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他又出现了!手里拿着蜡烛。他在窥视四周,一定是在戒备。现在他开始晃动灯光发信号了。一下,这肯定是A。华生,你也记一下,记完我们互相核对。你记的是几下?二十。我也是二十。二十是T。AT——这真够明白的了!又一个T。这肯定是第二个字的开始。现在是——TENTA。停了。这不会是完吧,华生?AT-TENTA没有意思啊。是三个字——ATTEN,TA,这也没有意思。要不然T、A分别是一个人的姓名的缩写。又开始了!是什么?ATTE——嗯,重复同样的内容。奇怪,华生,很奇怪!他又停了!AT——嗯,第三次重复,三次都是ATTENTA!他要重复多久?发完了。他离开了窗口。华生,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密码联系,福尔摩斯。” 我的同伴突然发出有所领悟的笑声。“并不是太晦涩难懂的密码,华生,“他说。“对了,是意大利文!的意思是说信号A是发给一个女人的。当心!当心!当心!怎么样,华生?” “我想你说对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紧急信号。重复了三次,就更急了。当心什么呢?等一等,他又到窗口来了。” 我们又看见一个蹲伏着的人的模糊侧影。当信号重新开始时,一点小火苗又在窗前来回晃动了。信号比上次打得更快——快得几乎记不下来。 “帕里科洛——Pericolo——嗯,这是什么意思,华生?是危险对不对?对,真的,是一个危险信号。他又来了!PERI……啊,这倒底是——” 亮光突然熄灭,发亮的方窗格消失了,第四层楼成了这幢大厦的一道黑带子,而其他各层都是明亮的窗扉。最后的危急呼叫突然中断了。怎么一回事?被谁打断的?这个想法一下同时出现在我们的脑子里。福尔摩斯从窗户旁边蹲伏着的地方一跃而起。 “事情严重,华生,“他嚷道,“要出事!信号为什么就这样停止了?这件事我得跟警察厅取得联系——可是,时间太紧,我们走不开。” “我去行吗?” “我们必须把情况弄得更明白一些才是。它也许能提供某种更加清楚的解释。走,华生,让我们亲自出马,看看有何办法。” 当我们走上霍伊大街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我们刚离开的建筑物。在顶楼的窗口,我隐约看见有一个头影,一个女人的头影,紧张而呆木地望着外面的夜空,正在噤声屏息地等待着中断了的信号重新开始。在霍伊大街公寓的门道上,有一个围着围巾、穿着大衣的人靠在栏杆上。当门厅的灯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时,这个人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他喊道。 “噫,葛莱森!“我的同伴说道,一面和这位苏格兰场的侦探握手。“这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哪。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啦?” “我想,跟你一样,“葛莱森说。“我真想象不出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线有几根,头只一个。我在记录信号。” “信号?” “是啊,从那个窗口。信号发了一半停了。我们来了解是什么原因。既然是你在办案,万无一失,我看我们就用不着管下去了。” “等等!“葛莱森热切地说道,“我要对你说句公道话,福尔摩斯先生,我办案子,只要有了你,没有一次不感觉踏实得多的。这座房子只有一个出口,所以他跑不了。” “谁?” “啊,福尔摩斯先生,这一回我们可走先一步了。这一次,你可得要让我们领先了。“他用手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随即一个车夫手拿马鞭从街那头的一辆四轮马车旁边踱了过来。“我能把你介绍给福尔摩斯先生吗?“他对车夫说道。“这位是平克顿美国侦缉处的莱弗顿先生。” “就是长岛山洞奇案的那位英雄吗?“福尔摩斯说,“幸会,幸会,先生。” 这个美国人是个沉静、精明的青年,尖尖的脸,胡子剃得很光。他听了福尔摩斯这番赞扬,不由得满脸通红。“我是为生活奔波,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我能抓住乔吉阿诺——” “什么!红圈会的乔吉阿诺吗?” “呵,他是欧洲闻名的人物,是吧?我们在美国也听到了他的事情。我们知道他是五十件谋杀案的主犯,可是我们没有法子抓住他。我从纽约跟踪着他。在伦敦的整整一个星期里我都在他附近,就等机会亲手把他抓起来。葛莱森先生和我一直追到这个大公寓,这里只有一个大门,他逃不脱了。他进去之后,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但是我敢断定,这三个人里面没有他。” “福尔摩斯先生谈到信号,“葛莱森说,“我想,同往常一样,他了解许多我们所不了解的事情。” 福尔摩斯把我们遇到的情况,三言两语作了简要说明。这个美国人两手一拍,感到气恼。 “那是他发现了我们啦!“他嚷道。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唉,情况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他在向他的帮凶发信号——他有一伙人在伦敦。正象你说的那样,他突然告诉他们有危险,中断了信号。他在窗口不是突然发现了我们在街上,就是有点意识到险情逼近,如果他想躲过险情,就得立刻采取行动。除了这些,还会是什么别的意思呢?你看呢,福尔摩斯先生?” “所以我们要立即上去,亲自去查看一下。” “但是我们没有逮捕证。” “他是在可疑的情况下,在无人居住的屋子里,葛莱森说,“目前,这就足够了。当我们还在盯着他的时候,我们可以看看纽约方面是否可以协助我们拘留他。而现在,我可以负责逮捕他了。” 我们的官方侦探在智力方面可能不足,但是在勇气方面决非如此。葛莱森上楼去抓那个亡命之徒了。他仍然是那样一副绝对沉着而精明的神情。也就是带着这种神情,他在苏格兰场的官场上步步高升。那个平克顿来的人曾想赶在他的前面,可是葛莱森早已坚决地把他抛在后面了。伦敦的警察对伦敦的险事享有优先权。 四楼左边房间的门半开着。葛莱森把门开大。里面阒寂漆黑。我划了一根火柴,把这位侦探的手提灯点亮。就在这时,在灯光照亮以后,我们大家都吃惊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在没有平地毯的地板上,有一条新鲜的血迹。红脚印一直通向一间内屋。内屋的门是关着的。葛莱森把门撞开,用灯高高照着前面,我们大家都从他的肩头急切地向里面张望。 这间空屋的地板正中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他那修整得很干净的黝黑脸膛,歪扭得奇形怪状,十分可怕;头上有一圈鲜红的血迹。尸体躺在一块白木板上的一个巨大的湿淋淋的环形物上。他的双膝弯曲,两手痛苦地摊开着。一把白柄的刀子从他又粗又黑的喉咙正中整个地刺进了他的身体。这个人身材魁梧,在他遭到这致命的一击之前,他一定象一头被斧子砍倒的牛一样已经倒下了。他的右手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把可怕的两边开刃的牛角柄匕首,匕首旁边是一只黑色小山羊皮手套。 “哎哟!这是黑乔吉阿诺本人!“美国侦探喊道,“这一回,有人赶在我们前头了。” “蜡烛在窗台上,福尔摩斯先生,“葛莱森说,“唉,你在干什么?” 福尔摩斯已经走过去点上了蜡烛,并且在窗前晃动着。然后他向黑暗中探望着,吹灭蜡烛,把它扔在地板上。 “我确实觉得这样做会有帮助的,“他说。他走过来,站在那里沉思。这时两位专职人员正在检查尸体。“你说,当你们在楼下等候的时候,有三个人从房子里出去,“他最后说道, “你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 “其中有没有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黑胡子,皮肤很黑,中等身材?” “有。他是最后一个走过我身边的。” “我想,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可以对你讲出他的样子来,我们还有他的一个很清晰的脚印。这对你应当是足够的了。” “不很够,福尔摩斯先生,伦敦有几百万人呐。” “也许不很够。因此,我想最好还是叫这位太太来帮助你们。” 听见这句话,我们都转过身去。只见门道上站着一个很美丽的高个子女人——布卢姆斯伯利的神秘房客。她慢慢走上前来,脸色苍白,神情非常忧郁,直瞪着两眼,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地上的那个黑色躯体。 “你们把他杀死啦!“她喃喃地说,“啊,我的上帝,你们把他杀死啦!“接着,我听见她突然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跳了起来,发出欢乐的叫声。她在房间里转着圈跳舞,拍着手,黑眼睛里显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嘴里涌出了成百句优美的意大利语的感叹词句。这样一个女人见到这样一番情景之后竟然如此欢欣若狂,这是何等可怕而令人惊奇啊。她突然停下来,用一种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们。 “而你们!你们是警察吧?你们杀死了奎赛佩·乔吉阿诺,对吗?” “我们是警察,夫人。” 她向房间里四周的暗处扫了一眼。 “那么,根纳罗呢?“她问道。“他是我的丈夫。根纳罗·卢卡。我是伊米丽亚·卢卡。我们两个都是从纽约来的。根纳罗在哪儿?刚才是他在这个窗口叫我来的,我赶快跑来了。” “叫你来的是我,“福尔摩斯说。 “你!你怎么可能?” “你的密码并不难懂,夫人。欢迎你的光临。我知道,我只要闪出Vieni的信号,你就一定会来的。“’① ①意大利语“来吧“。——译者注 这位美貌的意大利女人惶恐地看着我的同伴。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她说,“奎赛佩·乔吉阿诺——他是怎么——“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脸上突然露出骄傲和喜悦的神色。“我现在明白了!我的根纳罗呀!我的了不起的、漂亮的根纳罗,是他保护我没有受到伤害,是他。他用他强有力的手杀死了这个魔鬼!啊,根纳罗,你真好!有哪一个女人能配得上这样的男子。” “唔,卢卡太太,“深感没趣的葛莱森说着,一只手拉住这位女士的衣袖,毫无感情,就好象她是诺丁希尔的女流氓似的,“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我都不很清楚;不过根据你说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们要你到厅里去一趟。” “等一等,葛莱森,“福尔摩斯说,“我倒觉得,这位女士可能正象我们急于了解情况一样地急于要把情况告诉我们。夫人,你知道,躺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是你丈夫杀死的,为了这个,你丈夫会被逮捕审判的呀!你说的情况可以作证词。但是,如果你认为他作出此事不是出于犯法的动机,是出于他想要查明情况的动机,那么,你帮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全部经过告诉我们。” “既然乔吉阿诺死了,我们就不怕什么了,“这位女士说, “他是个妖魔鬼怪。世界上没有哪个法官会为我丈夫杀死了这样一个人而惩办我丈夫的。” “既然是这样,“福尔摩斯说道,“我建议把房门锁起来,让这一切都照原样摆着。我们和这位女士一起到她的房间去。等我们听完了她要对我们说的一切之后,再作打算。”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四个人已在卢卡太太那间小小的起居室里坐下来,听她讲述那些奇怪的凶险事件。事件的结尾,我们碰巧已经目睹了。她的英语说得很快而流利,但不很正规。为清楚起见,我只好作些语法修改。 “我出生在那不勒斯附近的坡西利坡,“她说,“我是首席法官奥古斯托·巴雷里的女儿。我父亲曾经在当地做过议员。根纳罗在我父亲手下做事。我爱上了他。别的女人也一定会爱他的。他没有钱也没有地位——他什么也没有,只有美貌、力量和活力——所以我父亲不准我们结婚。我们一起跑了,在巴里结了婚。变卖了首饰,用这笔钱我们到了美国。这是四年前的事。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住在纽约。 “开头,我们运气很好。根纳罗帮助了一位意大利先生——他在一个叫鲍厄里的地方把这位先生从几个暴徒中救了出来,这样就交了一个有势力的朋友。这位先生叫梯托·卡斯塔洛蒂。他是卡斯塔洛蒂-赞姆巴大公司的主要合办人。这家公司是纽约的主要水果进口商。赞姆巴先生有病,我们新结识的朋友卡斯塔洛蒂掌管公司的大权。公司雇用了三百多名职工。他在公司里给我丈夫找了个工作,而且叫他主管一个门市部,在各方面对我丈夫都很好。卡斯塔洛蒂先生是个单身汉,我相信,他觉得根纳罗好象是他的儿子,我和我丈夫敬爱他,好象把他看作我们的父亲。我们在布鲁克林买了一幢小房子,我们的整个前途看来都有了保障。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乌云,很快就布满了我们的天空。 “有一天晚上,根纳罗下班回来,带来一个同乡,叫乔吉阿诺,也是从坡西利坡来的。这个人身材高大,你们可以验证,因为尸体你们已经见到了。他不但块头大,一切都怪,叫人害怕。他的声音在我们的小房屋里象打雷。谈话的时候,屋里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让他挥动巨大的手臂。他的思想、情绪都是强烈而奇怪的,他说起话来很有劲,简直就是在吼叫,别人只能坐着乖乖地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他的眼睛一看着你,你就得听他摆布。他是个可怕的怪人。感谢上帝,他已经死啦! “他一次又一次到我家来。可是我知道,根纳罗见到他并不比我见到他更高兴些。我那可怜的丈夫坐着,脸色发白,没精打采地听我们客人的谈话。他谈的都是对政治和社会问题所发表的无休无止的胡言乱语。根纳罗一言不发,我哩,我是了解他的。我从他脸上看得出某一种我以前不曾见过的表情。起初,我以为是讨厌。后来,我慢慢明白了,不仅仅是讨厌,是惧怕——一种深沉的、隐蔽的、畏缩的惧怕。那天晚上——就是我看出他恐惧的那个晚上——我抱着他,以他对我的爱恳求他告诉我,以他什么事都不瞒着我的感情恳求他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大个子竟能把他弄得这样霉头霉脑的。 “他告诉了我。我一听,我的心冷得象冰一样。我可怜的根纳罗呀,在那狂乱的日子里,整个世界都跟他过不去,不公平的生活逼得他几乎发疯。就在那些日子里,他加入了那不勒斯的一个团体,叫红圈会,和老烧炭党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誓约和秘密真是可怕,一旦加入进去就休想出来。我们逃到美国的时候,根纳罗以为他已经跟它永远一刀两断了。一天晚上,他在街上碰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在那不勒斯介绍他加入那个团体的大块头乔吉阿诺。在意大利南部,人们都叫他作死亡,因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到纽约是为躲避意大利的警察。他在新定居的地方建立了这个恐怖组织的分支机构。根纳罗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并且把他那天收到的一张通知给我看。通知顶头上画了一个红圈。通知告诉他要在某一天集会,他必须应命到会。 “真是糟透了。但更糟的还在后面哩。我曾经注意了一些时候,乔吉阿诺常在晚上到我们家来,来了老跟我说话。尽管他是对我丈夫说话,他的两只野兽般可怕的眼睛却老是盯着我。有一个晚上,他泄露了秘密。我对他的所谓的爱情——畜生和野人的爱情——恍然大悟。他来的时候,根纳罗还没有回家。他逼进屋来,用他粗大的手抓住我,搂进他那象熊似的怀里,劈头盖脸地吻我,并且恳求我跟他走。我正在挣扎喊叫,根纳罗进来了,向他冲去。他打昏了根纳罗,逃出屋去,从此就再没有到我们家来。就是那个晚上,我们成了冤家对头。 “几天以后开了会。根纳罗开完会回来后,看他的脸色,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它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糟。红圈会的资金是靠讹诈有钱的意大利人筹集的,如果他们不出钱,就以暴力威胁。看样子,已经找到我们的亲密朋友和恩人卡斯塔洛蒂的头上了。他拒不屈服于威胁,并且把信交给了警察。红圈会决定要拿他做个榜样,以防止其他受害者反抗。会上决定,用炸药把他和他的房子一起炸掉。谁去干,抽签。当根纳罗把手伸进袋子去摸签的时候,他看见我们的仇敌那张残酷的脸对他奸笑。没有疑问,事先已经作好了某种安排,因为签上的那个致命的红色圆圈,就是杀人的命令,签落到了他的手里。他要么去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要么让他和我遭到他的同伙的报复。凡是他们所害怕的人,他们所恨的人,他们都要惩罚,不但伤害这些人本身,而且还要伤害这些人所爱的人。这是他们的恶魔般的规定的一部分。这种恐怖压在了我可怜的根纳罗的头上,逼得他忧虑不安,几乎都快发疯了。 “我们整夜坐在一起,互相挽着胳膊,共同防备着我们面临的苦难。动手的时间定在第二天晚上。正午前后,我丈夫和我上路来伦敦了,可是没来得及告诉我们的恩人说他有危险;也没来得及把这一情况报告警察,以保护他未来的生命安全。 “先生们,其余的,你们自己都知道了。我们知道,我们的敌人象影子般跟踪着我们。乔吉阿诺的报复自有他私下的原因,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知道他是个多么残酷、狡猾、顽固的家伙。意大利和美国到处都在谈论他那可怕的势力。如果说他的势力在什么时候得到了证实的话,那就是现在。我亲爱的丈夫利用我们出发以来少有的几天好天气替我找了一个安身之处。在这种方式下,可使我不致遇到任何危险。至于他自己,也想摆脱他们,以便同美国和意大利的警方人员取得联系。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怎样生活。我全靠从一份报纸的寻人广告栏中得到消息。有一次我朝窗外张望,看见有两个意大利人在监视这个房子。我知道,乔吉阿诺终于找到我们的下落了。最后,根纳罗通过报纸告诉我,会从某一窗口向我发出信号。可是信号出现时,只是警告,没有别的,突然又中断了。现在我明白了,他知道乔吉阿诺盯住他了。感谢上帝!当这个家伙来的时候,他已有准备。先生们,现在我想请问你们,从法律观点看,我们有没有什么要害怕的,世界上有没有哪个法官会因为根纳罗所做的事情而对他定罪?” “呃,葛莱森先生,“那位美国人说,同时扫了警官一眼,“我不知道你们英国的看法如何,不过我想,在纽约,这位太太的丈夫将会博得普遍的感激。” “她得跟我去见局长,“葛莱森回答说,“如果她说的事情属实,我不认为她或是她的丈夫有什么可害怕的。但是,我摸不着头脑的是,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竟然也搅到这件案子里了。” “教育,葛莱森,教育,还想在这所老大学里学点知识。好啦,华生,你又多收集到一份悲惨而离奇的材料啦。对啦,还不到八点钟,考汶花园今晚在上演瓦格纳的歌剧呢!要是我们马上走,还能赶得上第二幕。” [book_title]五 布鲁斯—帕廷顿计划 一八九五年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伦敦浓雾迷漫。我真怀疑在星期一到星期四期间,我们是否能从贝克街我们的窗口望到对面房屋的轮廓。头一天福尔摩斯是在替他那册巨大的参考书编制索引中度过的。他把第二天和第三天耐心地消磨在他最近才喜好的一个题目上——中世纪的音乐。但是到了第四天,我们吃过早饭,把椅子放回桌下后,看着那湿漉漉的雾气阵阵扑来,在窗台上凝成油状的水珠,这时我的同伙急躁活跃的性情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单调的情景了。他强忍着性子,在起居室里不停地走动,咬咬指甲,敲敲家具,对这种死气沉沉很是恼火。 “华生,报上没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吗?“他问道。 我知道,福尔摩斯所谓的有趣的事情,就是指犯罪方面的有趣事件。报上有关于发生革命的新闻,有可能要打仗的新闻,还有即将改组政府的新闻。可是这些,我的同伴都不放在眼里。我看到的犯罪报道,没有一件不是平淡无奇的。福尔摩斯叹了口气,继续不停地来回踱步。 “伦敦的罪犯实在差劲,“他发着牢骚,好象一个在比赛中失意的运动员。“华生,你看窗外,人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又溶入浓雾之中。在这样的天气,盗贼和杀人犯可以在伦敦随意游逛,就象老虎在丛林里一样,谁也看不见,除非他向受害者猛扑过去。当然只有受害者才能看清楚。” “小偷还是很多的。“我说。 福尔摩斯轻蔑地哼了一声。 “这个阴沉的大舞台是为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设置的,”他说,“我不是个罪犯,这真是这个社会的万幸。” “真是这样!“我真心地说。 “如果我是布鲁克斯或伍德豪斯,或者是那有充分理由要我的命的五十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在我自己的追踪下,我能幸存多久?一张传票,一次假约会,就万事大吉了。幸亏那些拉丁国家——暗杀的国家——没有起雾的日子。哈!来了,总算有事情来打破我们的单调沉闷了。” 女仆送来一封电报。福尔摩斯拆开电报,哈哈大笑起来。 “好哇,好哇!还要什么呢?“他说,“我哥哥迈克罗夫特就要来啦。” “为什么不可以来?“我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来?这就简直象是在乡下一条小路上遇见了电车。迈克罗夫特有他的轨道,他得在那些轨道上奔驰。蓓尔美尔街他的寓所,第欧根尼俱乐部,白厅——那是他的活动圈子。他到这儿来过一次,只有一次。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惊动他离开的呢?” “他没有说吗?” 福尔摩斯把他哥哥的电报递给我。 为卡多甘·韦斯特事必须见你。即来。 迈克罗夫特 “卡多甘·韦斯特?我听说过这名字。” “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迈克罗夫特突如其来,有些反常!星球也会脱离轨道的。对啦,你知道迈克罗夫特是干什么的吗?” 我隐约记得一点。在办理“希腊译员“一案时曾听说过。“你对我说过,他在英国政府里做点什么小差事。”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对你还不很了解。谈起国家大事,不能不谨慎一些。你说他在英国政府工作,这是对的。如果你说他有时候就是英国政府,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是对的。” “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早就知道我会使你吃惊的。迈克罗夫特年薪四百五十英镑,是一个小职员,没有任何野心,既不贪名也不图利,但却是我们这个国家里最不可少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