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月界旅行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小说,完结
[book_length]47659
[book_dec]署美国查理士・培伦著,周树人译。中国教育普及社译印,东京进化社1903年发行,封面题“科学小说月界旅行”。上海昌明公司同年另行出版。著者实际上是法国的Jules Verne(1828~1905),今译为儒勒·凡尔纳。他被誉为“科幻小说之父”,自由精神贯穿其一生。他创作了一系列颇为流行的融科学与冒险于一体的科幻小说,最成功的有《地心游记》《海底二万里》和《八十天环游地球》等。凡尔纳是晚清最受欢迎的外国作家之一。清末民初,其小说作品有10余种被译为汉语。汉译者是周树人(鲁迅),他根据日本井上勤的日译本重译。晚清兴起一股浓厚的科学思潮,科学小说的译介就是这种思潮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留日学生的周树人,最早译介科学小说。首译的是凡尔纳的《海底旅行》,此外还有《地底旅行》。他积极提倡科学,破除迷信,输入文明,赞同群治。其《辨言》云:“盖胪陈科学,常人厌之,阅不终篇,辄欲睡去,强人所难,势必然矣。惟假小说之能力,被优孟之衣冠,则虽析理谭玄,亦能浸淫脑筋,不生厌倦。”“故掇取学理,去庄而谐,使读者触目会心,不劳思索,则必能于不知不觉间,获一斑之智识,破遗传之迷信,改良思想,补助文明,势力之伟,有如此者!我国说部,若言情谈故刺时志怪者,架栋汗牛,而独于科学小说,乃如麟角。智识荒隘,此实一端。故苟欲弥今日译界之缺点,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科学小说始。”他译介的科学小说十分流行,以至于产生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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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回 悲太平會員懷舊 破寥寥社長貽書
凡讀過世界地理同歷史的,都曉得有個亞美利加的地方。至于亞美利加獨立戰爭一事,連孩子也曉得是驚天動地;應該時時記得,永遠不忘的。今且不說,單說那獨立戰爭時,合衆國中,有一個麥烈蘭國,其首府名曰拔爾祛摩,是個有名街市。真是行人接踵,車馬如雲。這府中有一所會社,壯大是不消說,一見他國旗高挑,隨風飛舞,就令人起一種肅然致敬的光景。原來是時瀕年戰鬬,人心恟恟,經商者損資財,操舟者棄舟楫,無不竭力盡心考究兵事。那在坡茵兵學校的,更覺熱心如熾。這個說我爲大將,那個說我做少將。此外一切,真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不知其味的了。爾後,費卻許多兵器彈藥,金資人命,遂占全勝,脫了奴隸的羈軛,造成一個烈烈轟轟的合衆國。諸君若問他得勝原因,卻並無他故:古人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美國也不外自造兵器,十分精工,不比不惜重資,卻去買外國廢銕,當作槍礮的;所以逾造逾精,一日千里,連英、法諸強國極大鋼礮,與他相比,也同僬僥國人遇着龍伯一般,免不得相形見絀了。此時說來,似乎過于誇大。其寔美國人礮術,天下聞名,猶如伊大利人之于音樂,德國人之于心理學一般。既已在世界上獨一無二,他偏又聚精會神,日求進步。所以連歐洲新發明的『安脫崙格』、『排利造』、『波留』等有名大礮,也不免要退避三舍了。……諸君,你想!偌大一個地球,爲什麼獨有美國礮術精妙一至于此呢?前文說那拔爾祛摩府中不是有一座壯大無匹,花旗招颭的會社嗎?這便是製造槍礮的所在。當初設立時,並不托官紳勢力,也不借富商鉅資;單是一個大礮發明家,同一個鑄鐵師,商量既定,又招一個鑽手,立下這槍礮會社的基礎,行過開社的儀式。不料未及一月,就有盡力社員一千八百三十三人,同志社員三萬五千六十五人。當下立定條約,說是萬一新發明大礮難以成功,則須別出心裁,製造別種斬新利器。至于手槍短銃等細小物件,卻並不介意,惟有專心致志鑄造大礮,便是這社的宗旨。到後來會社中社員,越來越多,也有大將,也有少將,一切將校,無所不有。若把這會社社員題名簿一翻,不是寫着戰死,就是注着陣亡;即偶有幾個生還,亦復殘缺不完,瘡痍遍體:有扶着拐杖的,有用木頭假造手足的,有用樹膠補著面頰的,有用銀嵌著腦蓋骨的,有用白金鑲著鼻子的,蹣跚來往,宛然一座廢人會館。從前有名政治家卑得刻兒曾說道:『把槍礮會社中人四個合在一處,沒一條完全臂膊;六個合在一處,沒一雙滿足的腿。』可想見這些社員情形了!雖然,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他們雖五體不全,而雄心未死,常撫著彈創刀痕,恨不得再到戰場,將簇新大礮對敵軍一試。晉人陶淵明先生有詩道: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
形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像是說這會社同社員的精神一樣。那曉得世事循環,戰爭早畢,大礮炸彈,盡成無用長物。當初殺人成阜的沙場,也都變了桑麻如林的沃壤。老幼熙熙,歡聲載道。祇有槍礮會社社員,卻像解館先生,十分煩悶。雖是只管製造,想發明空前絕後的大礮,無奈不能寔地試驗,只好徒托空言罷了。加之會社零落,堂室荒蕪,新聞紙堆累几上,黴菌毿毿,竟無一人過問。可憐從前車馬絡繹,議論囂囂的所在,竟變做荒涼寂寞的地方。回想當初,硝煙慘淡,銕雨紛飛的情形,不是做夢,還遇得著什麼?人說可喜的是天下太平,四海無事,那曉得上馬殺賊的壯士,卻著實傷心呢!……一日天晚,有一會員叫做漢佗的,走進自己的休息所,把木鑲的假腿向火爐上一烘,說道:『目下時勢,豈不怪極了嗎!我輩豈無一事可為,豈不是一可悲嘆的世界嗎!不知什麼時候纔能夠有霹靂似的礮聲,給我暢暢快快的聽一聽呢?』旁邊坐著的畢爾斯排,本來極其灑落,把斷腕一伸,連忙答道:『如此快事,那里還有呢!雖然遇著過愉快的時候,誰料半途中竟把戰爭中止了。從前的大將,仍然去做商賈;彈丸的倉庫,竟堆了棉花。唉,將來亞美利加礮術,怕還絕跡的了。』有名的麥思敦,把樹膠作的頭蓋骨且搔且說道:『是的。此刻時勢太平,已非研究礮術學的時候,所以我想造一種叫做臼礮的,今日已製成雛形,此礮一出,到可以一變將來戰爭的模樣。』漢佗忽然記起麥思敦發明的第一回就打死三百七十三人的大礮,忙問道:『當真嗎?』麥思敦道:『決非虛言。然須加一層工夫精神,故尚未成就。目下亞美利加景況,百姓悠悠,只想過太平日子;然而人口非常增多,有的說恐怕又要鬧事了。 』大佐白倫彼理道:『這些事,總是為歐羅巴洲近時國體上的爭論罷了。』麥思敦道:『不錯不錯!我所希望,大約終有用處,而且又有益於歐羅巴洲。』畢爾斯排大聲道:『你們做甚亂夢!研究礮術,卻想歐洲人用麼?』大佐白倫彼理答道:『我想給歐洲人用,比不用卻好些。』麥思敦道:『不錯。然而已後不去盡力研究,亦無不可。』大佐白倫彼理道:『為什麼呢?』麥思敦道:『想歐羅巴的進步,卻同亞美利加人思想相反,他不從兵卒漸漸昇等,是不能做大將的。不是自造鐵礮,是不能打的。』漢佗正拿著小刀,在那裡削椅子的靠手,一面說道:『可笑得很!要是這般,我們只好種煙草榨鯨油了。』麥思敦發恨道:『那是什麼話呢!難道以後就沒有改良火器的事情嗎?就沒有試驗我們火器的好機會嗎?難道我們的礮火,輝映空中的時候,竟會沒有嗎?同大西洋外面國度的國際上紛爭,就永遠絕跡了嗎?或者法國人把我們的汽船撞沉了,或者英國人不同我們商量竟把兩三人縊殺了,這宗事情就會沒有嗎?……倘若我新發明的臼礮,竟沒有實地試驗的好機會,惟有訣別諸君,葬身于愛洱噶尼沙的平野罷了。』眾人齊聲答道:『果然如此,則我們亦當奉陪。』大無情無緒,沒精打彩的談了一會,不覺夜深,於是各人告別回房,各自安寢不表。到了次日,忽見有個郵信夫進來,手上拿著書信,放下自去。社員連忙拆開看時,只見上寫道:
本月五日集會時,欲議一古今未有之奇事。謹乞同盟諸君子賁臨,勿遲是幸!
十月三日,書於拔爾祛摩。槍礮會社社長巴比堪。
社員看畢,沒一個曉得這啞謎兒,惟有面面相覷。那性急的,恨不能立刻就到初五,一聽社長的報告。正是:
壯士不甘空歲月,秋鴻何事下庭除。
究竟為著甚事,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搜新地奇想驚天 登演壇雄譚震俗
卻說社員接了書信以後,光陰迅速,不覺初五。好容易挨到八點鐘,天色也黑了,連忙整理衣冠,跑到紐翁思開爾街第二十一號槍礮會社。一進大門,便見滿地是人,黑潮似的四處洶湧。原來住在拔爾祛摩的社員,多已先到;外加趕熱鬧的百姓,把個極大會社,滿滿的塞個鐵緊,尚且源源而來。沒坐處的是不消說,連沒立處的也不知多少,有的立在邊室,有的立在廊下,亂推亂擠,各自爭先,要聽古今未有的奇事。美國人民本來是用『自治說』教育出來的,所以把人亂推,還說這是自由的弊病,是不免的了。至於『自由者以他人之自由為界』的公理,那裡能個個明白呢!會堂裡面,單是盡力社員,同著同誌社員,簇齊的坐著,一排一排,如精兵布陣一般,井井有條,一絲不亂。其餘不論是外國人,是做官的,一概不能進內,只好也混在百姓裡邊,伸著脖子,順勢亂湧罷了。惟有身材高大的,卻討便宜,看得見裡面情景,說是諸般裝飾,無不光采奪目,壯麗驚人。上邊列著大礮,下面排著臼礮,古今火器,不知有幾千萬樣,羅列滿屋。照著汽燈,越顯得光芒萬丈,閃閃逼人。正中設一張社長坐的椅子,是照三十四寸臼礮台的樣式做的,腳下有四個輪子,可以前後左右隨著轉動。前面是『愷兒乃德』礮式的鐵鑲六足幾,几上放著玻璃墨汁壺,壁上掛著新式最大自鳴鐘。兩邊分坐著四名監事,靜悄悄的只待社長的報告。……這社長,年紀不過四旬,是美洲人,幼年販買木材,獲了巨利,到獨立戰爭時,當了一個礮兵長,極有盛名。且發明許多兵器,雖是細小事情,也精心考究,不肯輕易放過,所以遠近聞名,無不佩服的。等了許久,那壁上掛的大自鳴鐘,忽然噹噹的打了八下,社長像被發條彈機彈起來似的,肅然起立。眾人看得分明:是戴著黑緣峨冠,穿著黑呢禮服,身材魁偉,相貌莊嚴。對台下大眾行過禮,把手按在几上,默然停了一會,便朗朗的說道:
『我最勇敢的同盟社員諸君!你看世上久已承平,我們遂變了無用的長物。戰爭久已絕跡,我們遂至事業荒蕪,不能進步。若是兵器有用,果然是我們的好機會。然而看現在的事情同形勢,那裡還有非常之事呢!唉,我們大礮震動天地的時候,在幾年之後,是不能豫科的了。所以我想,與其株守無期的機會,空拋貴重的光陰,反不如研磨精神,奮勵志力,做件在太平世界上能佔個好地位的事業……以前幾月間,我曾把全副精神,注在一個大目的上,常常以心問心道:十九世紀的文明世界,還沒時有這樣大事業嗎?礮術極其精微的時候,還能不成這大事嗎?此後細心研究推算,遂曉得這各國都做不成的大事業,是可以成功,而且確鑿有據的。今日奉邀諸君者,就是報告此事。且此事不但有益於現今諸人,連槍礮會社的將來,都大有利益。倘若事竟成,量這全世界也要震動呢!……』
剛才說畢,社員同聽眾象加一層氣力似的,滿堂動搖起來。社長把峨冠一整,又向滅指了一指,慢慢說道:
『我最勇敢的同盟社員諸君!請觀這蒼穹上,不是一輪明月嗎?今晚演說,就為著這「夜之女王」可做一番大事業的緣故。這大事業是什麼呢?請諸君勿必遲疑,就是搜索這眾人還沒知道的月界,要同哥倫波發現我邦一般,然而做這大事業,斷不是一人獨力可以成功的,所以報告諸君,想諸君協力贊助,精查這秘密世界,把我合眾三十六聯邦版圖中,加個月界給大家看。(拍手)從前日夜焦心苦慮,把那月界的重量,以及周圍、直徑、組織、運動,連那距離同佔有位置,都算得明明白白,畫了一幅太陰圖,其精密完全,雖不能勝子地圖,卻還不亞於他呢。關係月界的事情,現在雖大只有理想上想著探撿月界的,卻也不少。今日約略述給諸君聽一聽:當初一千七百年時,有個叫飛勃力的,常常說肉眼看見月界的居民。再往前說,則一千六百四十九年有法國人波端,曾做過一冊《西班牙大膽者石力子氏月界旅行》。同時又有個陪兒格拉也是法國人,也做一冊叫什麼《法國成功月界旅行》的。後來有部《多數世界》,著者就是法國風耐兒,極有盛名,說「地球之外尚有許多世界。」到一千八百三十五年,有一本小冊子出板,講的是「有個約翰哈沙,於天文學上,算得極其緻密。在喜望峰頭,立一個大望遠鏡,鏡裡照著火,因為裝置極精,遂把月的距離縮成了八十碼,裡面情形,看得十分清楚:有許多河馬進出的大洞,有黃金色屜緣似的東西圖著山麓的青山,有角如像牙的羊,有渾身白色的鹿,而且有人兩腋生著肉翅,宛然一隻蝙蝠。」著者就是我國洛克先生。他的書到是銷流甚廣的。還有一書說:「古時有個排爾坐著盛滿淡氣的氣球,過了十九點鐘,遂到月界。」著者也是美國人,那有名的波就是了。(大喝采)然總不過紙上的理論,不能確信。至於今日報告諸君的,卻是實地研究,真要對月界開一條通路。五六年前,普國有個算術家,說要研究大學術,到了西伯利亞平原,用光線反射的性質,造了一幅算學圖,內中也有同「弦之平方」相關的道理,就是法國人叫做「愛斯勃力其」的。那算術家曾說道:「聰明人看了這算圖,是沒有不解的。倘要同月界條通路,不能不依這道理。至於交通之後,對月界居民說話,新造一種字母,也甚容易。」那算術家話雖如此,總沒實行。從紀元到今日,連同月界結個定約的也沒見過。到今日,月界交通的事情,我美國人實地研究的結果,同勇敢不撓的精神,應該自任,是不消說的了。至於到月界的方法,極其簡便,確實決沒差誤,這便是想對諸君商議的一大要點。(喝采舞蹈)五六年來,礮術進步的迅速,是諸君所熟知的,不消細說。若講大略,則大礮的抵抗力,同火藥的彈撥力,沒有限量的道理,已經確鑿明白,所以據這原理,用裝置精巧的彈丸,能否到達月界的問題,自然因此而起了。 』
社長說完,聽眾都呆著出神,靜悄悄的像沒有人一般過。過一會,漸漸過演說的意思,不覺又霹靂似的拍手喝采起來,把好大會堂,震得四壁颯颯亂動。社長再要往下說,連一字也聽不清楚了。過了半點鐘,才覺稍稍鎮靜,只聽得社長又說道:
『請諸君少安,給我說完罷。我於此事,常自問自答,精細研鑽,才曉得把彈丸用第一速力每秒走一萬二千碼的時候,可以射入月界,是確實無疑的。我最勇敢的同盟社員諸君!鄙意便是要試做這一番極大事業,所以特來報告,諸君以為如何呢?』
社長還沒說完,那眾人歡喜情形,早已不可名狀,呼的,叫的,笑的,吼的,囂囂嗥嗥,如十萬軍聲,如夜半怒濤,就是堂中陳列的大礮,一齊發射,也不至此。正是:
莫問廣寒在何許,據壇雄辯已驚神!
要知以後情形,且待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巴比堪列炬遊諸市 觀像臺寄簡論天文
卻說社長坐在聽眾之間,睜著眼看他們狂呼亂叫,再想說話,站起身來,眾人那裡還理會得。也有打擊呼鐘,想鎮定大眾;無無如大眾呼聲,卻高過鐘聲幾倍,竟全然不覺,反跑上來,圍著社長,稱譽讚美,不勝其煩。當下依美國通例,社員列成行伍,點著松明到名街市巡行了一遍。住在麥烈蘭的外國人,都交口稱譽,叫喊不止,直有除卻華盛頓,便算巴比堪的樣子。加之天又湊趣,長空一碧,星斗燦然,當中懸著一輪明月,光輝閃閃,照著社長,格外分明。眾人仰看這燦爛圓滿的月華,愈覺精神百倍,那臨時抱佛腳,買望遠鏡的,更不知其數。聽說福爾街遠鏡店因此獲了巨利的。到了半夜,仍是十分熱鬧,憂憂攘攘,引動了街市人民,不論是學者,是巨商,是學生;下至車夫,個個踴躍成分,讚歎這震鑠古今的事業。凡在岸上的,則在埠頭;住在船上的,則在船塢;都舉杯歡飲,空罐如山。那歡笑聲音,宛如四面楚歌,囂囂不歇。社長在如瘋如狂的大眾裡面,拉的,推的,抬的,像不倒翁一般,和著讚歎聲音,四處亂轉。到兩點鐘,才覺漸漸平靜,遠處來的外國人,也坐著火車各自散去。社長忙了一夜,然正在歡喜,也不覺得辛苦,歸家去了。到第二日,眾人議論,愈加紛紛不一,原來美國人的性質,最是堅定,聽了巴比堪的報告,不但沒一人驚怪,卻都說確實無疑,必可成功的。當初拿坡崙道:『因字典中有「不能成」三字,人都受欺負,其實地球上那裡有不能成的事呢!』美國人人佩服這話,所以不論什麼事,亞美利加人民,是從不大驚小怪的。報告傳將出去,自然是個個歡喜。五百種新聞雜誌,都執筆批評,也有據形體上立說的,也有以氣象為主的,也有從政治上發議的,也有從政治上立論歸到開化的,有的道:『月界竟同我地球一般,樣樣完全嗎?有同地球相似的空氣嗎?發見月界之後,就該移往嗎?』並說:『月界統屬美國,則歐洲國權,不能平均,恐肇事端』的,亦復不少。可惜這本書裡,載不盡那些名言偉論,沒奈何只好割愛了。此外有薄斯東的博物學社,亞爾白尼的學術社,紐約的地理國誌社,飛拉特非亞的理學社,華盛頓的斯密敦社,都從郵電局紛紛寄信,祝賀槍砲會社的大事業。還有醵合金資,補助一切費用的,也不知多少。社長的名譽,真如旭日初升一般,竟個個讚美崇拜起崇拜起來。五六日之後,拔爾祛摩有座英商開的戲園,造一本戲,暗中含著譏刺的意思。大眾說他毀損社長,幾乎把戲園打得落花流水。英商沒奈何,謝過眾人,改了關目,卻奉承起來,倒獲了大利。這是細事,按下不表。 ……卻說社長歸家之後,真是食不下嚥,寢不安席,沒晝沒夜,總是計畫月界旅行一件事業。屢次招集同盟社員,議了又議,解釋了許多疑問。若是天文上的關係,商酌清楚;然後再把器械決定,這大試驗,就算毫無缺陷了。當下大家議妥,連夜修書,把關著天文上的疑問,寫在裡面,寄到沫設克誰夫府的侃勃烈其天象台,求他幫助解決。這府是從前聯邦合眾的第一處,最有名的,而且好本領的天文家多在此處。龐多氏決定彗星的星雲,克拉克發見雪留星的衛星,曾得了大名譽,他們所用至精極微的望遠鏡,也都是這天文臺製造的。接到他炮會社書信之後,自然是大家歡喜,極力贊成。不到三日,巴比堪家中,就接得回函,一切疑問,都解釋了。回函道:
本月六日,獲貴社來書,辱詢一切,即日招集同人,互相討論,折衷眾言,擬為答議,並撮其要旨,作約言五則,附諸簡末,以俟採擇。我侃勃烈其天象台同人,於天文理論上之關係,既經剖析,並為美國人民,祝此偉業!
第一問曰:彈丸能否送入月界?
答議曰:若令彈丸每秒具一萬二千碼之第一速力,則必能達其目的,蓋離地上升,則吸力遞減,與距離成逆比例。 ——即距離三尺,則較一尺之時,其吸力必減少九倍。故彈丸重量,亦因之減輕。迨月球與地球之吸力兩相平均,則在零點。其處即彈丸飛路之五十二分中之四十七分也。是時彈丸全失其重量,既越零點,則公受月界吸力,必向月界而下墮矣。由理論觀之,自必成功無疑,既如上述;然亦不能不關於所用機械力。
第二問曰:月與地球之精密距離凡幾何?
答議曰:月之環行我地球也,其軌道非真圓而橢圓,地適居橢圓軌道之中,故太陰週回地球,其距離遠近不相等。天文家有謂『胚利其』(意即月球運行時與地球最近之處)或『愛薄其』( 意即月球運行時與地球最遠之處)者即此。其最遠最近兩距離差之浩大,有為思慮所難及者,據近來確算:月地距離,最遠則二十四萬七千五百十二英里;最近則二十一萬八千六百五十七英里,兩距離之差,凡二萬八千八百九十五英里,即多於全距離之九分之一也。故應以最近最遠,為計算之根。
第三問曰:具第一速力之彈丸,令達月界,需幾何時?又應何時放射,則可達月界之一點?
答議曰:若令彈丸一杪時恆具一萬二千碼之第一速力,則惟九小時,即達月界。然第一速力,必至減小,故達月與地兩吸力之平均點,需時三十萬杪,即八十三時二十分。再由此點直達月界,需時五萬杪,即十三時五十三分二十杪也。故若對瞄定之一點,放射彈丸,應於太陰未到前之九十七時十三分二十杪。
第四問曰:月球行至最適於彈丸到達處,應在何時?
答議曰:解答第三疑問外,有尤要者,即擇月與地距離最近之時刻,及經過天心之時刻是也。屆是時,其距離可減去等於地球半徑長率。 (即三千九百十九英里)彈丸直達月界之飛路,僅餘二十一萬四千九百七十六英里而已。然月至地球最近處,雖月必一次,而又同時適經天心則甚鮮,非歷多年,不能遇之,是事當以選同時適遇右二事為第一義。所幸者機會適至,來年十二月四日夜半,月球正為『胚利其』即至地球最近處而又同時適經天心。
第五問曰:放射彈丸時所用大砲,應瞄準天之何一點?
答議曰:來看適遇良機,既如上述,則大砲自應瞄准其處之天心。故若置大砲,令成垂線,則臨放射彈丸可速離地球吸力之感觸點,然因月球到達發炮處之天心,故其處以在超過月球傾斜之緯度為良,即零度及北緯或南緯二十八度間是也。否則彈丸必須斜射,為起業一大妨害。
第六問曰:彈丸發射時,月懸天之何處?
答議曰:當彈丸飛行天際時,月亦每日進行十三度十分三十五杪,故與天心相距,凡四倍於每日進行之度數,共五十二度四十分二十杪,是即彈丸達月,及月球進行相等之時刻也。然因地球運轉,而彈丸進路,遂不得不復生差異,其差由地球十六半徑即月之軌道推之,凡十一度,此十一充中,應加右之五十二度四十分二十杪。 (令分杪數進位,則幾近六十四度。)故彈丸放射時,發炮處之垂線,應令與月球半徑成六十四度角。
約言:(一)置炮地應在零度及北緯或南緯二十八度間。 (二)大砲發射時,應以天心為目的,而瞄準之。 (三)放射彈丸,應令每杪其一萬二千碼之第一速力。 (四)放射彈丸,應在來年十二月朔月午後十時四十四杪。 (五)彈丸發射後四日,當達月界,即十二月四日夜半,恰經天心之時也。
拔爾祛摩槍砲會社社長巴比堪君閣下:
天象臺職員總代理、侃勃烈其天象臺司長 培兒斐斯 頓首。
眾人讀過來書,於天文上的疑問,都不覺渙然冰釋,自然是稱譽不迭的。各種學術雜誌上,也登載殆遍,並加上許多批評議論的話,引動了世人注目,又都紛紛讚美起來。正是:
天人決戰,人定勝天。
人鑑不遠,天將何言!
天文上的疑問都已解釋;那器械卻如何商量呢?下回再說。
[book_title]第四回 喻星使麥氏頌飛丸 廢螺旋社長定巨礮
卻說社長接到天象臺回書的次日,正是初八,便擺設盛宴,招集盡力社員,都到立柏勃力康街第三號巴比堪的本宅,開一大會,決定大礮彈丸硝藥三大要件。當下依投票選舉法,選於學術上有大智識者四人,擔當各種事務。少刻檢票看時,最多數的是社長巴比堪,大將穆爾剛,少將亞芬斯東,那盛名鼎鼎的社員麥思敦,是不消說,一定有分的,而且是個監事之職。四人也不推辭,都慨然應允了。社長先說道:『諸君!我們今日應把炮術學來決這最緊要的問題,第一次會合時,於論定所用器械為第一步的意見,已經都無異議的。然而再三思索,卻不如先議彈丸,後議大礮的妥當。因為大礮的大小是不能不依著彈丸做的。』大眾還未答應,麥思敦慌忙起立,大聲說道:『兄弟尚有一言,社長說先議彈丸,鄙意亦復如是。為什麼呢?這回到月界的彈丸,是同派遣的使節一般,倘若內中不學無術,便是外貌莊嚴,也不免受外人嘲罵。所以據兄弟的意思,應以修身為第一義。外形果然要壯麗精工,內中也應該堅強縝密。諸君以為何如呢?那創造星辰的是造化,創造彈丸的是我們!造化常以電氣光線風籟等之迅速自負;我們不該以彈丸速率捷於奔馬或汽車數百倍自負嗎?況且駕著一杪時走七英里的新制彈丸,向月界進發,是何等名譽呢!諸君!怕那界居民,不用大禮迎我地球的使節嗎?』這雄辯家說完,稍覺疲乏,返身歸坐,把機上擺的鹽肉,叉一片喫了。社長道:『我們已說過頌詞,該研究實事了。』大眾一面喫肉,一面都應個『是』。社長又道:『此刻應議者,是用什麼法子,可以合彈丸一杪時有一萬二千碼的速力。故從古迄今,經驗過的速力,不可不詳細說明。此事是勞穆爾剛君了。』大將穆爾剛答道:『此事兄弟頗知一二,當從前戰爭時,曾任炮術試驗職員,所以至今也還記得。那達路格連氏百磅炮放射以後,經過五千碼距離,尚有每杪五百碼的第一速力,還有浩特曼哥侖比亞炮,用半噸彈丸,每杪速力八百碼,也達六英里的距離。這等結果,究竟非英國巨礮「安脫崙格」、「排利造」所能及的。』麥思敦嘆息道:『唉,這樣彈丸,加上這樣速力,就是我發明的臼炮,也未免破裂的了。』社長徐徐答道:『是定要破裂的。然而我們這事業,八百碼的速力,未免過小,還該增加二十倍呢。要議增加二十倍速力的方法,就先要注意,同這大速力比例適當的彈丸大小,應該如何。於半噸重的小彈丸,於我們的事業毫無用處,諒諸君都知道的。』少將亞芬斯東問道:『何故呢?』麥思敦代答道:『何故嗎,便是以彈丸之巨大,令月界居民驚懼的意思。』社長道:『還有一層不能不用巨大彈丸的緣故,從我地球啟行,直達月界,旅路甚遙,所以我們不可不時時瞭望的。』大將穆爾剛,少將亞芬斯東大驚,齊聲問道:『這是怎樣呢?』社長道:『彈丸向月界進發的時候,若不能從地球上察看,則這回的大試驗,如何曉得成功與否呢?』少將亞芬斯東忙應道:『然則君的意見,是要造古今無比的巨大彈丸了?』社長道:『否否!聽我說完罷。目下視學上的機械,竟已非常精巧,有一種望遠鏡,可以把視物放大六千倍,月地的距離,縮近至四十英里了。故此距離之內,觀察六十尺平面物體,是毫無疑難的。惟不把望遠鏡的視力增,而物體又比六十尺較小,則僅藉著月球的極弱光線,卻不能看這小物體了。』大將穆爾剛道:『是的。然則閣下要如何呢?難道就要製造直徑六十尺的彈丸嗎?』社長搖搖頭。穆爾剛又說道:『然則閣下的卓見,是要增加月球光線力嗎?』社長道:『君言甚是!這光線薄弱,全因空氣濃厚的緣故,所以把蔽塞光線線路的空氣弄稀薄了,那月光自然而然的增加起來。再把望遠鏡裝置在最高的山頂,一定可以成功的。兄弟意見,就是如此。』少將問道:『如此說來,要用放大幾倍的望遠鏡呢?』社長道:『若用放大四萬八千倍的機械,則月球可以縮到五英里之近,此時有直徑不小於九尺的物體,必能看見的。』麥思敦道:『然則我們大試驗時用的彈丸,其直徑不必大於九尺了。』少將亞芬斯東接口道:『請諸君想一想,這直徑九尺的彈丸,該有若干重量呢?』社長道:『我的親友!且莫講彈丸的重量,讓我把古人的奇事說一說罷。然鄙意並不以為炮術之學,今不如古,無非因中世時古人做的事業,頗可驚奇,卻像今人遠不的樣子。約略說來,似非無益的。從前一千四百五十三年,驀哈默德二世,圍孔泰諾波兒的時候曾用過重量一千九百磅的石彈丸。又在叫馬爾佗的地方的沁胎耳木砦時,放射的彈丸,重量直有二千五百磅。你說奇不奇呢!至於兄弟親見的,則有安脫崙格炮,放射過五百磅的彈丸。洛特曼炮,也放射過半噸的彈丸。若察古推今,觀炮術上的進步,目下就造比驀哈默德二世的石彈丸,並洛特曼礮彈大十倍的,也不至十分為難罷。』少將連連稱『是。』又問道:『製造彈丸,用什麼金屬呢?』大將道:『自然是熔鐵了。』少將道:『彈丸的重量,同容量,有比例的這直徑九尺的鐵丸,豈非要有非常的重量麼?』大將道:『那是實丸了。這回用的是空丸,不至於此。』少將道:『這彈丸側面該厚多少呢?』大將答道:『直徑一百八英寸的彈丸,常例不過尺。』社長也答道:『我們此回用的彈丸,並非攻石砦擊鐵丸,而不能重於二萬磅。其側該厚多少,請麥君確實推算,說給我們聽罷。』麥思敦道:『不過二寸有餘。』少將聽了,滿心遲疑,忙問道:『夠么?』社長道:『必不夠的。』少將雙眉一蹙,睜著眼說道:『還重,還重!』少將急甚,正想開口,社長道:『莫妙於用鋁。』大將少將及麥思敦,齊聲問道:『真用鋁麼?』社長道:『這個金屬,有銀之色澤,金之堅剛,經如玻璃,粘如精鐵,易熔如銅一般,輕於鐵者三倍。這樣看來,我們大事業上,用他製造彈丸,最是恰當的。』少將道:『社長,這種金屬,不是狠貴麼?』社長道:『初發見時,果然狠貴,此時也不過每磅九圓,並非我們力的不及的。』大將道:『然則彈丸的重量多少呢?』社長道:『前經算定,凡徑一百八英寸,厚十二英寸之彈丸,如用鐵製,應重六萬三千五百圓之譜。兄弟都已算定,不過用去這回大事業資本的九牛一毛,諸君可不必疑慮的。』三位社員,齊答道:『君言極是。就此決定用鋁一事。此外一切,明日再議罷。』說畢,大家行過禮,退會出來,早已紅日沈山,暝煙四起了。按下不表。
……再說次日,社員又紛紛聚會。凡歐美人最重要的是時刻,第一天的約定,從不失信的,所以不一會兒,便都齊集。社長便道:『同盟諸君!今日且不論別的,單把從大礮製造法至長短,及物質重量等項,先行決定。然製造大礮,雖說只要無比的巨大就好了,不知其間卻有許多難處,要望諸君指教了。此次應議的,是令重量二萬磅的空丸,每杪有一萬二千碼的第一速力,該用如何方法便是?還有同彈丸相關的三力,不能不先行說明:一,硝藥之激發力;二,地球之吸力;三,空氣之抵抗力是也。這三力中,空氣抵力,無甚妨礙,包地球面的空氣,不過厚四十英里,若有上次所說一般速力的彈丸,不消王杪時,就能飛過空氣圈,這抵抗力是微乎其微的。至於吸力呢,從前已說過,彈丸重量,與去地距離為逆比例,漸漸減輕,譬如有一件物體,全不加力而落於地面,則一杪時,落下五尺;然照離地漸高,落下漸慢的公理推去,則離地二十五萬七千五百四十二英里時(即月與地之距離,)那墮落尺度,自然大減,競同不動一般了。所以使硝煙藥力勝得地球吸力,則我們的鴻業,必得成功,毫無疑義的。』少將道:『這卻有點難處。』社長道:『誠然誠然!這激發力,同大礮的長短及硝藥力相關,所以應把大礮的大小長短論定。雖是古來大礮,總沒越過二十五尺,我們卻不必拘此為例。況且大礮矮小,則彈丸在空氣中飛路加長,故總以非常長大為妙。』少將應道:『然則應長幾許呢?尋常大礮之長率,約彈丸直徑的二十倍,或二十五倍;其重量是二百三十五倍,或二百四十倍。』麥思敦大聲道:『不夠!』少將道:『據這比例,則直徑九尺,重二萬磅的彈丸,其炮該長二百二十五尺,重七百二十萬磅。』麥思敦又大聲道:『可笑得狠,這是手槍了!』社長也笑道:『正是呢。我的愚見,就再加上三倍,造個九尺長的,還恐未足。』少將道:『把如此巨礮,用車轉運的方法,閣下似未慮及?』麥思敦道:『真可謂奇想天開了。』社長道:『並無方法,然而想在礮身上加許多鐵輪,埋在地裡,用大石或漆灰裝置堅固,至於鑄造大礮時,該精細空成一直線礮孔,彈丸同礮孔之間,教他間不容髮,則火藥向橫邊的激發力,便可變為前進力了。』少將道:『礮膛中不用螺旋線麼?』社長道:『此次所用彈丸,不比戰爭,惟有第一速力,最為要著。從螺旋炮中出來的彈丸,不是比沒螺旋炮中出來的慢多麼?』少將點頭稱『是。』此時已議論許久,大眾都覺飢餓,只得停會,各人用膳。不一刻,漸漸歸坐,重新議論起來。社長道:『鑄炮的金屬,不可不有最大粘力,及強堅易熔等質,該用什麼呢?』少將答道:『必須如此,然因為數過巨,反覺難於選擇了。』大將穆爾剛道:『有種最好的混合金屬,是用銅百分,錫十二分,黃銅六分合成的。』社長道:『這種金屬,雖極合用,無奈價值過貴,不若用熔鐵罷。價值既廉,熔鑄又易,就用沙模也鑄造得。不但經濟上簡便,並省卻許多工夫。聽說從前圍阿蘭陀的時候,用鐵製大礮,二十分時,放射一千次,還沒一絲破損:如此看來,這熔鐵是最適當的。』社長一面說道,一面對麥思敦道:『厚六尺,穿過直徑九尺礮孔的鐵炮,該重多少,請算一算罷,麥思敦君!』麥思敦毫不躊躇,即刻答道:『六萬八千四十噸,其價每磅二錢,共二百五十一萬七百另一圓。』眾人聽了,大驚失色,都目不轉睛的覷著社長。社長會意,便道:『昨日已對諸君說了,這數百萬資本金,都在兄弟手中,可以不必過慮。』社員始各安心,約定會期,忻然散去。次日再把硝藥決定,就算圓滿功德。那月界居民,免不得要——
吳質不眠倚桂樹,泉明無計覓桃源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聞決議兩州爭地 逞反對一士懸金
前回說過,彈丸大小,及大礮長短,不費兩日工夫,都已議定,所缺的只有硝藥問題了。世人都想先曉得決議如何,熱心探問的,不知多少。然而不曉得火藥的道理,就是坐在傍聽席上,也不免頭緒毫無,味如嚼蠟,不若趁此時尚未開議,先把火藥起原,說給諸君聽聽,這火藥起原,有說是上古時支那人發明的,有說是千四百年時,僧侶修華之發明的,然都是後來臆說,不足憑信。惟從前希臘國曾用過硝石與硫黃和合的煙火,卻是史上確據,鑿鑿可信的。此外還有一層緊要的,就是火藥之機械力,凡火藥一里得(量名),計重二十一磅,燃燒起來,便變成氣質四百里得。這氣質又受二千四百度熱力的振動,質點忽然膨脹,變了四千里得。如此看來,火藥的容量,可以驟然增至四千倍,所以把礮孔閉住的時候,這裡邊激發力之強大,就可不言而喻了。是日會議,首先發論的,是少將亞芬斯東。少將在獨立戰爭時,曾當火藥製造廠主任之職,故關於火藥的理法,無所不知。他說道:『余先把經驗過的事業,略舉一二,做個計算的基礎罷。如舊制二十四磅彈丸,是用火藥百六十一磅發射的。』社長大叫道:『確實麼?』少將道:『實是如此。還有安脫崙格的八百磅彈丸,只用了七百五十磅火藥;洛特曼哥侖比亞炮,用千六百另一磅火藥,把半噸彈丸,射至六英里之遙,這皆是親身實驗,確鑿無誤的。』大將在旁,也幫著說毫無差誤。少將又道:『如此看來,這火藥容量,明明不依彈丸重量而增加的。據二十四磅彈丸,用百六十一磅火藥算來,半噸彈丸,該用三千三百三十一磅火藥;然而只用千六百另一磅,不是鐵證麼!』麥思敦怔怔的看著少將道:『亞芬斯東君!把閣下說的道理,擴而充之,則具無上重量的彈丸,定然用不著火藥了。』少將忍不住又氣又笑,大聲說道:『麥先生,如此緊要的時候,你還播弄人麼!我在獨立戰爭時,實是試驗過的:最巨大礮所用火藥,只要彈丸重量的十分之一,便能奏效了。』大將道:『其實如是。然我的意見……』少將不等說完,便接著說道:『還該用大粒火藥,因顆粒稍大,則堆積起來,空處便多,易於發火。』大將道:『只是損害大礮,未必有甚益處。』少將道:『果然不免有些損害,然而此次事業,只要發火迅速就佳,所以還可用。』麥思敦道:『不若多設火門,以便幾處同時發火。』少將道:『鑄造時必然為難,還是用大粒火藥的好。那洛特曼氏哥侖比亞炮用的火藥,顆粒有栗子般大小,單是從鐵鍋中燒乾的柳炭製成的,質既堅固,又有光澤,內含輕氣淡氣很多,發火亦易,雖礮膛略有損傷,然礮口倒決不會破裂的。』是日社長並沒多說,只是默默的坐著,靜聽大眾議論,聽到此處,突然問道:『究竟用多少火藥呢?』三個社員正談得高興,忽然來個不及料的問題,都面面相覷,不能立時答應。大將想了良久,才說道:『二十萬磅。』少將也接口道:『五十萬磅。』麥思敦大聲道:『該用八十萬磅。』三人挨次說完,便默然不語,社長慢慢說道:『諸君!據「大礮抵力實無限量」這句原理,直可嚇煞麥君,並證明麥君推算,未免過於懦怯。我想所用火藥,該八十萬磅的二倍才是。』麥思敦大呼道:『一百六十萬磅麼?』社長道:『是的!火藥百六十萬磅,其容量凡二萬立方尺。我們所造大礮的礮膛,不過五萬四千立方尺,裝上火藥,礮膛便所餘無幾,不能有很強的激發力加到彈丸了,所以大礮若無半英里之長,是斷斷不行的!』大將道:『這怎好呢!』社長道:『惟有存其力而減其量之一法而已。』大將道:『果然妙法,然怎能夠呢?』社長答道:『把這巨大容量減至四分之一,亦非難事。凡一物含有多種原質者,世上極稀,是盡人知的;然而棉花卻內含許多原質,若浸入冷硝強水時,便生出難熔,易燒,爆發等性,這是紀元千八百三十二年頃,法國化學家勃辣工拿氏發明的,名曰「奇錄特因」。到千八百四十二年,舍密家司空培英氏始用之戰爭,那叫「湢錄奇兒」的,就是此物了。(「湢錄奇兒」譯言「棉花火藥」)至於製法,倒也頗為簡便,惟將乾淨棉花,浸入硝強水內,經十五分鐘後,盡行取出,用冷水洗淨,緩緩晾乾,就能應用了。』大將道:『果然簡便得很!』社長又道:『這種火藥,無潮涇之患,大礮裝藥後,不能即刻放射的,用之最佳。且遇著一百七十度的熱度,便立時發火,其燃燒之容易,直同點火於尋常火藥一般。』少將拍手道:『好,好!可惜……』麥思敦連忙道:『勿愁價貴!』少將便不言語了。社長道:『用尋常火藥,百六十萬磅,若代以棉花火藥四百萬磅,就盡夠了。每棉花五百磅,可壓成二十七立方尺,所以四萬磅棉花裝入哥侖比亞炮時,不出百八十尺以上,裝彈丸的地位,便綽有餘裕了。』此時麥思敦早已如飛的離座起立,手舞足蹈起來,鬧得大眾都難靜坐。幸而會議既畢,便趁勢閉會,漸漸散去。於是三大要件,都已決定,所餘者只有置炮的所在,未曾議妥。據侃勃烈其天象臺回書道,大礮應向天心放射,而月球非緯度之零度與二十八度間,則不經天心;所以議決鑄造哥侖比亞巨礮該在地球上什麼所在的問題,亦頗緊要。到了十月二十日,社長重複騰出工夫,招集社員,拿著一冊合眾國地圖,且翻且說道:『諸君,我們起業的所在,該在合眾國版圖中,是不消再說的。幸而我合眾國正亙北緯二十八度,請細看這頁地圖,這狄克石與茀羅理竇南方全部是最好的。』社長說完,大眾多半同意,立時就決定在兩處之中,任擇一處,行鑄造巨礮的事業。原來二十八度的緯線,乃是橫截美國海岸的茀羅理竇半島中央,入墨西哥灣,於愛耳白漠,米斯西比,路衣雪那,恰成弓狀,沿狄克石而成角度,橫斷梭諾拉,加利福爾尼,以迄於太平洋。這茀羅理竇南部,並無繁華城市,只有幾個小砦,是為防漂流土人之攻擊而設的。其中的天波地方,原野荒蕪,人煙寥落,是好個興行工業的所在。狄克石卻並不然,人口很多,繁華的城邑,亦復不少,只有緯度,甚為相合。這日槍礮會社的決議,傳揚出來,不料惹得兩處人民,起了極烈的爭競,各舉代表人,連夜趕進拔爾祛摩府,把會社團團圍著,甲道請到我們這裡去;乙道該到我們這裡來;互相競爭,兩不相下,甚至執著兵器,橫行街市。會社社員,怕鬧出事來,都懷憂懼,幸而兩處人民,把競爭場都移到新聞紙上,紐約府的《海拉德》及《芝立賓新聞》,是左袒狄克石人民的;《泰晤士》及《亞美利堅立日》是都幫著茀羅理竇的人說話。這邊狄克石人聯合二十六邦,還自負著產物精良;那邊茀羅理竇人,也與十二國同盟,常說沙地平曠,宜於鑄炮,在新聞紙上,揭載數日,終沒分出勝負,看看竟要械鬥起來。虧得調數隊民兵,到來彈壓,才覺漸漸平靜。社長百忙中忽遇如此風潮,也不免束手無策。加之各種書信,雨點似的遞來,把書室裡面,堆成一座小阜,這也是兩處人民寄來,內中無非都誇獎本地風光,要請他興鑄炮的事業。社長沒奈何,又招集同志,細細推敲。而社員的意見,都不相同,仍然不能結局。社長獨自想去想來,決意擇茀羅理竇同天波間地方。那曉得狄克石人聽了,個個暴躁如雷,強迫會社社員,定要改變這番決議。幸而社長的口才生得好,設法慰諭勸解,好容易才慰解轉來,都點頭應允,坐著一點鐘走三十英里的臨時汽車,回狄克石去了。如此萬苦千辛,才把天文,機械,地理三個大疑問,漸次決定。美國人民,都不勝之喜,無論民家,旅店,茗館,酒樓,所議論傳說的,不是月界旅行的大事業,便是社長巴比堪的言論行為,個個磨拳摩掌,巴不得立時訇的一聲,看這顆大彈丸向月界如飛而去,便好拍手大叫,把多日的盼望熱情,向長空吐個爽快罄盡。話雖如此,這熱情像怒濤般的人民中,終不免有主張反對者,羼雜在內。此等人或生性拘迂,或心懷嫉妒,某詩說什麼,『高峰突出諸山妒,』這是在在皆是的。即如社長巴比堪,學問淵深,是不消說,便是月界旅行的問題,也算得剖析詳明,毫無疑竇了。誰料正在殫心竭力,慘憺經營的時候,忽然跳出一個人來,拚命攻擊,竟說得一文不值。你道懊惱不懊惱呢!若是個庸碌無能的,便加幾千萬倍,也無妨害;無奈這人,正是美國的碩儒,社長的敵手,家居飛拉特非亞,名曰臬科爾,學術精深,性情勇敢,草成數十篇駁論,揭在各種新聞紙上,痛說社長不明炮術的原理。可惜的是過於激烈些了,所以反對起來,未免不留餘地,有一篇駁論的大略道:『任何物體,有令其速力每杪得萬二千碼之法耶?即具此速力矣,而若干重量之彈丸,必不能越我地球之氣界。設更進而謂有與以如此速力之方法,則蕞爾一彈丸,寧能支百六十萬磅火藥所生氣質之壓力乎?借曰能支,亦必不能敵氣質之大熱度。其出哥侖比亞礮口時,必將熔解變形,飛鐵成雨,灼灼然噴薄於觀者之頭矣!』云云,可喜的是社長連日甚忙,接了駁論,並不理會。若在平日,定要爭辯起來,或竟兩下會面,則兩人性質,都是一樣激烈,鬧出不測來,都不能料的。然而臬科爾卻仍不干休,又把論鋒一轉,說什麼『會社之大業,危險與否姑勿言;而近地居民,必因是而蒙不可名狀之巨害。且若不幸而彈丸不入月界,复墮地球,則地球雖不至於破裂,而世界人民,因是而蒙如何之巨災,實有難於逆料者。故抑制因遊戲而殃及全球人民之事業,不得謂非我政府之義務也!』等語,絮絮滔滔,說個不了。幸而還只臬科爾一人,此外並沒人隨聲附和,倒省卻會社社員,四處作書辯解的許多氣力。臬科爾沒法,竟開列五條用金賭賽的條約,登在《栗起蒙德》新聞紙上,說若不應其言,便把這項巨資輸與槍礮會社,那金額是:
第一金一千圓 會社大業之切要資本未經籌定。
第二金二千圓 鑄造九百尺大礮不能告成。
第三金三千圓 哥侖比亞炮內之棉花火藥,因彈丸重量而爆發。
第四金四千圓 哥侖比亞炮於第一次放射時,忽然破裂。
第五金五千圓 彈丸不能升至六英里以上,發射後經數杪時而墮落。
共計懸了一萬五千圓的巨額彩金,要同會社決個勝負。若是沒學問的頑固起來,倒不打緊,惟有那有學問的頑固起來,就頑固得不可救藥,這臬科爾就是個鐵證了。登報的次日,槍礮會社社員,便修一封解辯駁論的書信,交郵局帶去。這封書信,給臬科爾收將起來,作者未曾寓目,故而不能將全文錄出,給諸君一閱;惟聽說是委宛周詳,言簡意盡的。正是:
啾啾蟪蛄,寧知春秋!惟大哲士,乃逍遙遊。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覓石丘聯騎入山 豉洪爐飛鐵成瀑
然而資本一事,卻果甚煩難。若豫算起來,如鑄炮、建廠、造藥等,約需五百萬弗左右。憶以前南北戰爭時,因用值一千弗的彈丸,已聲動全世界耳目。此番工業,卻加上五千倍,真非一家一國所能獨立措辦的了。那曉得社長卻早成竹在胸,豫先已草就一張募啟,說道:探月大舉,實於世界萬國,均有鴻益,且亦諸國應盡之義務,不可旁觀云云。交郵局分寄亞、歐、非各處,並在拔爾祛摩設一所募金總局,此外分局,更難枚舉。果然不到三日,美國各地捐金,已滿三百萬圓之譜;尚有從各國寄來,絡繹不絕。那各國是:
俄羅斯 三十六萬八千七百三十三羅卜
法蘭西 一百二十五萬三千九百三十佛朗
澳地利 二十一萬六千勿羅林
瑞典瑙威 五萬二千弗
日耳曼 二十五萬打兒
土耳其 百三十七萬二千六百四十比斯多
白耳義 五十一萬三千佛朗
丁抹 九千求卡
意大利 二十萬黎兒
葡萄牙西班牙等 若干
總計 五百四十萬六千六百七十五弗
剎時間募集瞭如許重金,會社事業,早已十分鞏固。至十月二十日,便為紐約府司潑靈沒傳,訂定合同,社長巴比堪同司潑靈製造局飛孫,各捺了印章。交換畢,就將設置望遠鏡的費用,交給侃勃烈其天象臺;製造鉛彈,託了亞爾白尼的布拉維商會;自己卻偕麥思敦、亞芬斯東並司潑靈製造局副長,向茀羅理竇進發。翌日,四人到紐械林地方,換坐丹必哥汽船,剎時鼓輪前進,回顧路衣雪那海岸的絕景,漸覺依微,同殘煙而消失了。不滿三日,已越四百八十英里,遙見茀羅理竇海岸,宛如一發,青出波濤間,旅客皆拍手稱快。少頃泊海岸,四人魚貫而登。細察地形,頗見平坦,草木不繁,沿岸有一帶細流,海老牡蠣,繁殖甚夥。迨至十月二十二日,午後七時,船入三多港,四人上陸,天波居民,來迎者幾三千人,延入弗蘭克林旅館。社長道:『我們無暇閒居,明日黎明,就要探撿地勢的。』眾人答應。第二日清晨,果有茀羅理竇騎兵一隊,軍裝執銃,待立門外,一則保護社長,一則導引路途。社長等四人,跨馬居中。有一少年道:『此處是有「奢米諾兒」的。』社長不解。少年又道:『這就是漂泊平原的蠻夷,劫物殺人,無所不至。我們五十人,便為此而來的。』麥思敦不信道:『未必有罷。』少年道:『實是有的。』社長忙道:『諸君高誼,可感之至!然從前雖有,今日已無,亦不可料。』諸人笑談之間,不覺已過愛耳非亞河畔,再策馬向東而進。……這茀羅理竇地方,本為雷翁所發見,初名擺襄茀羅理竇,以高燥得名,行進數里,漸見地質膏腴,綠疇萬頃,欣欣草木,均有迎人欲笑之狀。其他菸葉木棉,蕃椒松杉等,森然成林,極目一碧。社長大喜,河首說道:『非如此地形,斷不能作置炮場的。』麥思敦道:『因與月球相近麼?』社長道:『否,否!君不知土地高燥,則興業更宜。若不然,掘一深坑時,水忽湧出,就難辦了。』麥思敦點頭稱是。到午前十時,不覺又行了十二英里,深林郁鬱,不見日光,更有密柑、無花果、橄欖、杏甘蕉、佛手柑等,幽香縷縷,隨微風撲鼻觀。樹下幽禽成隊,婉轉飛鳴。麥思敦及亞芬斯東兩人,對此天然美景,不覺點頭太息,疑入仙源,勒馬不復前進。無奈社長無心眺望,只促趲行,只得加上一鞭,又過了許多沼澤。社長忽大聲道:『幸而我們已到松林了。』亞芬斯東道:『怕就是野蠻的巢穴呢。』說還示畢,果見野蠻一大隊,奇形怪狀,執刀馳來。然見社長等無加害之意,又有騎兵保護,也就呼嘯一聲,四下散去了。又前進一里餘,已到一岩石高原,草木不生,日光如火,而地勢卻甚高燥。社長勒馬問道:『此地何名?』茀羅理竇人答道:『司通雪爾。』(譯言石丘)社長默然下馬,取測量器械,細測置炮場所。諸人肅然正列,寂無微聲。少頃,社長道:『此地高於海面千八百尺,約北緯二十七度七分,華盛頓子午線約西徑五度餘也。岩石既多,又無草木,宛然造化豫造,以供我們試驗之用似的。』大眾聽了,都歡喜無量,拍手讚歎,欣欣然歸了天波。此外有許多社員工人,沿留住在司通雪爾,豫備興工諸事。機械師馬起孫,又坐丹必哥汽船,運造器械工人,由紐棫林迸發,過了八日,到三多港工人都帶妻孥,象遷居似的,萬分雜沓;外加工作用的器械等,直到五六日後,方才搬運完畢。十一月初旬,社長亦到,築一條十五英里長的鐵路,以聯絡司通雪爾與天波兩地消息。又在石丘周圍,建造鐵屋,外圍鐵欄,竟同一座小都府無異了。準備完後,又把地質調查多次,遂定於十一月四日開工。是日招集工人,聚立一處,社長演說道:『招集諸君,到如此荒僻地方的意思,想諸君早已了然,不必再說。須說明的,是此番工業,最小也應鑄直徑九尺厚六尺的巨礮,故其周圍,當築厚一丈九尺五寸的石壁,據此算來,則大坑直徑應寬六十尺,深九百尺。而此工業,复必須在八個月告成,即每日應鑿二千立方尺也。還祈諸君勞力!』說畢,作禮而退。至午前八時,遂各開工。工人凡五十名,每三小時換班一次,起手六英尺,純是黑泥;次二尺,都是細沙,質甚純淨,可作鑄炮模型;其下為一種粘土,頗與英國白堊相類;深約四尺,再下便是堅土,須興鑿石工業了。如是逐日作工,頃刻不息,到翌年的六月初十,居然工成。四周均砌石塊,底面是排著三十尺長的木材,比社長豫約時期,反早了二十日。社長社員,及機械師馬起孫,見竣工這速,都喜出望外,誇獎不已。……再說這八個月間,一邊鑿坑,一邊便連日運鐵。以前第三回會議時,應用熔鐵一事,已經社長決定,此鐵粘質最多,用石炭融解後,比他種金屬更好。所以大礮汽機及製書等,凡要極大抵抗力者,大都用此。然鐵質融解後,原質不能不變,若要他復原,必須再融一次。故這回用的鐵質,系先揀極佳鐵礦,在司潑靈製鐵廠大反射爐內融化,再加石炭,並含水矽養,添助最高熱度,且分離雜質,便成了純淨的熔鐵,於是鑄成長條,共重一億三大千六百萬磅。廠主早在紐約府撿選船舶,共借得體質堅牢,容積千噸的六十八隻,裝滿熔鐵。第五月三日,便由紐約一齊開輪,但見黑煙卷水,白浪掀天,電吼雷鳴一般,破萬里浪而去。本月十日,已溯三多港,直至天波的港灣,也不納稅,安然上陸,漸漸運至置炮場近地。這大坑四邊,已設立大反射爐一千二百座,每爐相隔三尺,各容熔鐵十四萬磅,距坑六百碼,算計周圍,共長兩英里,爐式係不等邊平行方形,上有橢圓承塵,全用不融青石砌成,以便焚燒石炭;下置熔鐵,底面傾斜三十五度,可以令已融的熔鐵流過筧筒,注入坑內……。卻說大坑鑿成的次日,社長便令在中心築造圓柱,系用粘土細沙兩種混合後,再用切短藁草,羼入攪勻,便能格外堅固。高凡九百尺,對徑九尺,與礮孔粗細相同;離坑邊六尺,亦與礮身的厚薄相等。周圍繞著數十個鐵輪,系在坑邊的鐵紐,令圓柱懸掛當中,毫無偏倚。到六月八日,圓柱也告成功,遂議定次日鑄鐵。麥思敦忽問社長道:『鑄造大礮,豈不是大禮麼?』社長道:『自然是大禮,然不能算公眾的。』麥思敦又問道:『鑄炮之日,聽說君想閉柵,不准外人參觀,可是真的。』社長道:『真的。我想鑄造哥倫比亞炮,雖沒危險,然工業卻甚精密。眾庶雜沓,很不相宜。發射時也是如此。』社長話雖如是,其實此番工業,真有幾分危險,若眾人喧嘩起來,惹出大禍,了未可料的。所以終以不許參觀,使工人得運動自由,不誤工作為妙。到鑄炮日期,果然除會社委員外,不許外人闖入。那委員中最有力的是:
畢爾斯排 漢佗 大佐白倫彼理 少將亞芬斯東 大將穆爾剛
當時麥思敦居先,導引諸人,察看器械庫,工作局諸處,迨把千二百座反射爐一一看完,諸人早已目眩神疲,不能再走了。此時各爐中,已分裝熔鐵十一萬四千磅,將鐵條縱橫排列,令火焰易入空隙,熱力更猛,又因鐵汁入坑,非在同時不可,另備信炮一尊,以傳號令。倘信炮鳴時,便把這千二百座反射爐的漏孔,同時拽開,使爐中鐵汁,齊注坑內。諸事準備已完,大眾權且休息。到次日黎明,各爐一齊舉火,上有千二百支煙筒,下有六萬八千噸石炭,只見齊吐濃煙,剎時間已如黑絨天幕,把太陽光線,遮得一絲不露了。加以爐內熱力無量,直衝空際,鳴聲如雷,火光熌灼,又有通風機械,招集天風,增加勢力,吹得呼呼作響。爐中熔鐵,便沸滾起來,漸與空中的養氣化合。此時工人,都已揮汗如雨,喘息不已,連站在遠處的各委員,也都頭暈眼花,熱不能耐,眼巴巴的只望信炮一聲,當服清涼良劑。然而鐵質雖融,其中尚含有許多雜質,必分離以後,方能注入。好容易才聽得自鳴鐘鏘鏘的打了十一下,信炮忽響,硝煙一縷,直上太空,千二百座反應爐中的鐵汁,登時齊由筧筒奔出,如尼格拉大瀑布一般,明晃晃直落在九百尺深的坑內。聲如巨雷,土地震動,剎時間黑煙卷地而起,直上霄漢,把近地草木,都摧殘零落,如遭颶風。復從炮心圓柱中逼出一股水氣,釀成濃雲,恰如盛夏時頑雲蔽天,暴雨將至情景。各委員雖然膽識有餘,無所恐懼,然而不知不覺的皮膚上生起粟來,顫動不止。還有茀羅理竇擦地幾個野蠻,都疑火山噴發,嚇得漫山遍野,奔避不迭。正是:
心血為爐熔黑鐵,雄風和雨暗青林。
要知鑄造哥倫比亞巨礮能否成功,且待下回再說。
[book_title]第七回 祝成功地府暢華筵 訪同志舵樓遇畸士
前回雖說過鑄造大礮的盛況,然而畢竟能否成功,卻非經許多時日後,不能確定。諸社員各執已見,推測將來,有說可以成功的,有說不能成功的,囂囂然連日不息;然總之都是空譚,毫沒證據的。過了旬餘,煙焰未息,宛如極大圓柱,屹立地面,其柱端直接著雲腳,隨風蕩漾。而地面又因受了鐵汁的熱力,漸漸發熱,在二百尺之中,不能駐足,社員如熱鏊上的螞蟻一般,只在四傍團團亂轉,近不得一步。至第八個月十日,麥思敦心中,大不耐煩起來,高叫道:『從今日至十二月間,只有四個月了,我們的大業,怎生是好呢!』社長聽了,默然不答。諸社員也沒主意,都看著社長舉動,雖然不言,卻並無憂悶之色,彷彿可保成功似的,方才把心放下。此時地面熱力,已日減一日,從二百尺減至百五十尺。到八月十五日,黑煙了漸淡薄,三四日後,僅吐一縷輕煙,浮游空際而已。社長大喜,於八月二十二日,招集了同盟社員及機械師等,走至大坑左近,熱力已消,按地上鐵塊,亦不覺熱。社長仰天嘆道:『嗚呼,上帝佑我,把巨礮鑄成了!上帝佑我,把巨礮鑄成了!』即命再興工業,將炮內圓柱取去,並把礮膛磨光。然而內部泥沙,經熱力激壓後,非常牢固,雖有鑿孔,鶴嘴鋤等件,都是蜻蜓撼大樹,動不得分寸。後來借了機器的力量,才將泥沙漸漸掘出迨至九月三日,居然十分清淨。社長又加添工資,以獎勵工作,命磨光礮膛。俗諺說:『有錢使得鬼推磨』,工人等見加多工資,自然盡力去做,不到四周間,已磨得像一間鏡室,四壁晶瑩。竟不待十二月,已見偉大無敵,一望膽寒的巨礮,功行圓滿了。其時諸會員,不知不覺的滿面笑容,手舞足蹈。而麥思敦更是忻喜欲狂,忽躍忽踴,仰視蒼蒼的昊天,俯瞰杳杳的地窟,一失腳,跌入礮孔中去了。 ——這礮孔深九百尺,跌下去時,不消說是血肉橫飛,都成齏粉。麥思敦未立奇功,先成怨鬼,你說可悲不可悲呢!然幸而白倫彼理正立身傍,連忙揪住衣襟,提起來擲於地上。麥思敦本是口不絕聲,專好戲弄人的,至此時也只喊一聲『阿呀』,默然睡倒了。眾人見他如此,都跑過來,扶起麥思敦,賀再生之喜。有的嘲笑他道:『君如先到地獄旅行,把口上生成的巨礮一發,便可震破鬼族的耳膜,將來我輩死後,不但閻羅耳聾不能得一正當的判斷,便是對舊鬼談天,恐也不能夠了。』說畢大笑。不表大家歡喜,且說此時有一最失意的,就是那主張鑄炮不成的臬科爾老先生。十月十六日,照條約上第一、二兩條,把彩金交給社長。人說他從此染病臥床,多日不出。然條約五條中,尚有三條,合計十二千金,未決勝負,此時雖輸去三千,那三條尚不知鹿死誰手,又何必憂憤此呢!不知臬科爾的意思,卻並非在金錢上著想,實因鑄炮之成否,與一生的名譽有關,今見自己議論齷齪,又羞又憤,不覺成疾。凡世上好名之人,每每如是,無足怪的。 ……至九月二十三日以後,社長令開丘柵門,許眾人進內游覽。柵門開處,有許多老幼男女,早已蜂湧而來,把偌大石丘,滿滿的佔了個無立錐之地。而天波市至石丘間一帶地方,猶复車馬絡繹,喧囂不可名狀。亦可想見美國人民熱心的景況了。然各人熱心,卻非從大礮成後而起,當初鑄炮時,各處人民,來看鑄鐵景象的不知多少:無奈社長堅閉柵門,不容進內,眾人湧擠柵外,但見黑霧濛濛,上沖天末,急得像索乳的小兒一般,亂啼亂跳,呼著社長的名字罵道:『我們最公平的美國人民中,為甚有如此不公平的事呢!』眾人齊聲吶喊,幾乎有推翻鐵柵,衝進巨丘之意。社員皆栗栗危懼,恐肇大禍,然社長卻毫不動心,把華盛頓獨立戰爭時,在硝煙彈雨中,指揮大軍的手段,施展出來,惟督責作工,此外諸事,均付之不聞不見,倒也平安無事的過去了。後來社長見大眾熱心欲狂,彷彿有僅入石丘,尚未滿意;苟能一遊礮膛,則雖死無憾的情況,於是開放柵門以後,再造許多大籠,上連繩索,用滑車下垂炮底,收放均用汽機,運轉不費人工,另寫許多告白,粘貼柵外道:『欲進入炮內游覽者,每人收資五弗。』那邊告白還未貼完,這邊汽機已不暇應接。不到兩月,已收入五十萬金。會社中又得了許多補助。據此看來,倘大礮發射時,不知更要加多幾億萬倍。有人說:若到是時,歐洲各國人民,必當群集海峽(謂天波);而歐洲忽成曠土,以緻美國地租,非常騰貴云云。雖係過言,亦非無理的。二十五日之夜,社長創議在礮底開一落成祝宴,以電氣為鐙,光彩燦然,照徹四壁。中置大桌,上覆絨氈,社長巴比堪,社員麥思敦,少將亞芬斯東,大將穆爾剛,大佐白倫彼理,及社員等十餘人,均坐籠中,徐徐垂下。少頃,支那的花紋瓷,法國的葡萄酒,皆由地面上直送九百尺下,羅列滿案。社長等相視大笑,拍掌稱奇。酒至半酣,漸漸喧笑起來,有歌的,有叫的,有拋蒸餅的,有擲酒杯的,到後來竟個個行步蹣跚,口裡不知說些什麼,惟聞囂囂然的聲音,充滿炮內。從此點反應彼點,或由此處傳達彼處,忽出礮口,宛如平空起了霹靂,在地面上的聽了,都拍手吶喊,歡聲震天;挾著地底里的聲音,轟轟不絕,剎時間把一座石丘,竟變成大歌海了。社長等聽得分明,也十分歡喜。那麥思敦更覺氣色傲然,或飲或食,忽誦忽歌,大有『此間樂不思蜀』之意。直至曙色蒼然,方才散會。從此諸事告成,只待發射彈丸一事。然眾人經此兩月,恰如數十星霜,焦急欲死。諸新聞館,各派訪事員數名,探消息,凡一舉一動,無不詳細登載,眾人爭先購讀,新聞館因此致富的,頗為不少……至九月三十日午後,社長處得一電報,係經過白隆西亞與紐芬蘭間海底電線,又過亞美利加大洲線直達天波的。社長拆開看時,唇忽發白,兩目昏花,象十分驚疑模樣。那電報導:
『圓椎形彈丸,可改作正圓形。余將駕以探月界,故今日已乘阿蘭陀汽船,由此啟行。九月三十日四時,由巴黎發。 密佉爾亞電』
電報如此,亦甚平常,社長為甚驚疑至此呢?不知以前由郵局寄來信件中,如此者正復不少,然無非都是嘲笑會社的事業罷了。此番卻用電報告知,有十分鄭重之意。難道世界上,竟有這許多視生命如土芥的大人物麼?於是招集社員,把電報朗誦了一遍,問道:『諸君以為何如?』諸社員想了好一會,有的說是嘲笑,有的說是滑稽,惟麥思敦默然不語,待眾人說畢,忽大聲道:『諸君意見,雖紛紛不同,然亞電氏的志氣,亦可謂大極了。』諸社員都不能答,只得悵悵的散去。且不說社員懷疑,便是近地居民,也私有許多議論,沒到半日工夫,密佉爾亞電的聲名,已傳遍亞美利加全國了。然有無其人,則尚是一個啞謎兒,不能猜破。每日尋社長問消息的,不知其數;後來竟像觀劇一般,湧擠不開。其中有人伸著脖子問道:『亞電氏從法國啟行了麼?』社長在宅內應道:『尚未分明。』那人又問道:『我們是為探聽確信而來的。』社長道:『到那時便確信了。』然而眾人尚不肯散,糾纏不休。又問什麼改變彈形,什麼亞電的電報,社長被纏不過,只得整冠出門,帶領眾人,到了電報分局,發一電給烈伯布兒的貨物保險會社社員道:
『汽船阿蘭陀,何日由歐洲啟行?其旅客中,有法國人名密佉爾亞電者否?』
發電後,社長等便坐在局中,不到兩點鐘,果然得了回電,上寫道:
『汽船阿蘭陀,於十月二十日由烈伯布兒開行,向天波市迸發。查該船旅客名氏薄中,有一法國人,名密佉爾亞電者。』
接到回電後,大眾才放心散去。社長胸中的疑問,也剎時雪消冰釋,連忙發信至布拉維商會,命把製造彈丸一事暫停數日,待亞電到後,再作商量。至十月二十日午前,遙望海面,果有淡煙一縷,在若隱若現之間;未及正午,已見一艘巨大汽船,檣頭錦旗,隨風飄動,直入三多港,惟留下一道黑煙,蜿蜒天半,其行如天,忽過赫耳波羅灣而去。將到天波市,輪動漸緩,少頃已至碼頭,剛要拋錨時,早有無數小舟團團圍住,爭先跳上汽船,招攬生活。其中沒命第一個的跳上的,便是社長巴比堪。未到上面,即放聲大叫道:『亞電君,亞電君!亞電君何在?』連叫數聲,竟無應者。社長心慌,跑至舵樓邊,竭力大叫,忽聞舵樓上有長嘯聲,且答道:『余在此耳!』抬頭看時,則其人年約四十,體格魁梧,頭圓額廣,黃發垂肩,如獅子鬣狀,鬢赤黃色,縱橫兩頰間,眼圓而銳,惟略如近視,在樓上或左或右,運動不止,忽而自囓指甲,忽與傍人談笑,其氣力之活潑,真一探險月界的好身手也。社長忙登舵樓,遠遠的喊道:『今日見君,實僥倖之至!』那人也跑過來,握一握手。社長正欲述自己意見,並問亞電來意,不防天波居民,竟海潮般的湧到面前,圍住亞電,亂叫狂呼,雖聽不清說些什麼,大約是讚美的意思。亞電及社長兩人,擠在當中,連氣也喘不得一口。好容易才分開眾人,躲入亞電房內,關上門,喘息一會,亞電先問道:『閣下就是巴比堪君麼?』社長答應。亞電又道:『好好!君無恙乎?』社長道:『幸無恙!君真決意往月球世界去麼?』亞電笑道:『如素無堅強不屈之志,那有遠來此地之理呢!』社長道:『君此次遠行,妻子等竟沒留難麼?』亞電道:『沒有沒有。我電報到後,君已把彈形改革否?』社長道: 『此事必當與君斟酌,故得來電以後,望君如大旱之雲霓。今幸君至,想必早有卓見了?』亞電道:『餘幸逢君,與此偉業,得旅行月界的機緣,豈非無上幸福麼!幫於彈丸一事,久經思索,頗有所得的。』社長見亞電臨危不驚,談笑自若,真有俠男兒的氣魄,心中已十分敬服,便道:『餘知君必有高見。』兩人宛如久別的良朋,各訴抱負,娓娓不倦。亞電又道:『餘此來頗有許多鄙見,欲向大眾一談,如君以為無妨,乞明日招集亞美利加全國人民開一大會;餘將陳說意見,對付駁論,以破眾人之惑。乞君為我謀之!』社長點頭稱善。即出房子告了大眾,都拍手大喜,歡聲如雷。麥思敦怪聲怪氣的大叫道:『嗚呼!不料今日,竟遇著絕世俠男兒了!把我們去比較這種勇敢歐人,怕還不及一弱女子呢。』此時社長又安慰一番,並勸眾人散去。遂復回至亞電房中,講了許多閒話,方才握手作別。那船上自鳴鐘,正噹噹的打了十二下。正是
幸逢賓主皆傾盞,獨悟天人一振衣。
要知第二日盛會的情形,亞電的雄辯,須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溫素互和調劑人生 天行就降改良地軸
卻說汽船到著的翌日,便是大會。社長怕來聽者好醜不齊,有妨亞電演說,想只准有學問的人入場辯論,其餘一概屏絕。無奈人心洶洶,比火焰還烈,要是防止他,真比遏尼格拉大瀑布還難幾倍。社長沒法,只得揀一塊大平原,約距天波市一里,想張許多帆布,遮蓋日光,不料次日黎明,大平原上已無容足之地,那裡還能張什麼帆布呢!社長商議道:『你看此等人,太陽未出來的時候,我們去張帆布,他便連說「不要不要」,好像我們多事似的。到了上午,卻要翻轉面來,罵我們不周到哩!』果然,一到上午,日光漸烈,眾人焦熱不堪,便一齊責罵社長,其聲如雷,轟轟地不絕。其人數不下三十餘萬,在前面的,尚能觀聽一切,其餘則只聽得喧嘩的聲音,看著無數的帽頂,宛如落在大旋渦中,轉來轉去,頭暈耳鳴,卻連那演壇的形式也看不見一點。少頃,忽然大眾向兩面閃開,讓出一條大路,那邊緩緩行來的,便是亞電。右有社長巴比堪,左是社員麥思敦,各著禮服,映著日光光線,繽紛四射,奪人目睛。三人徐上演壇,舉目一望,但見無量黑帽,簇擁如波。亞電雖十分歡喜,卻如平日一般,略無倉皇之色。此時大眾微發歡聲,讚美其志。亞電忙脫帽鞠躬作禮,又舉手向下一按,是表明請眾人鎮靜之意,便操英語說道:
『諸君不厭炎天,辱臨茲地,余實榮幸無量!余既非雄辯者流,又未常以博物家名於世,何敢在博聞多識的諸彥之前,搖唇弄舌耶!然吾友巴比堪氏所言,知諸君頗不以余為不足共語,故不揣冒瀆,謹呈片言,以慰諸君子熱望之盛情於萬一。倘言語之間,偶有紕謬,尚乞勿罪!……諸君若聞余言,必以不辨難易的大愚公,出現於世。然以余觀之,則駕彈丸,作月界旅行的事業,徵之理論實際,皆易成功。不見人事進化的法則麼?其初為步行,繼而以人力挽輕車,繼而易之以馬,遂有迅速的汽車,橫行於世界;據此推之,當必有以彈為車之一日。及爾時,則諸惑星與地球上通信之法,甚易處置了。然諸群至此,必曰奈彈丸之速力何?而余則以為如此速力,一無足畏,請觀彼眾星的速力,豈非遠勝彈丸速力麼?又此地球之載吾人以運行於太陽之周圍也實速於彈丸三倍,而與他惑星相較,則宛如老人策杖徐行,與駿馬之馳驅,其差異為何也?』
說至此,有人大呼道:『惑星的速力,將來是增加抑是減卻呢?』亞電道:
『其速力漸漸減卻的。……諸君!或人腦小如芥,禁錮於地球之內,遂謂除此一塊土外,必難轉移他處,真是偏執已極了!此等人物,在今日雖吶吶誹議,而至將來,必如烈伯布兒至紐約一般,有迅速、容易、安全三事,以得有彼月界於惑星及他眾星之自由。』
眾人寂然無聲,傾聽法國俠男的雄辯。至此忽現驚異之色,如疑亞電之好為大言,故造奇語者。亞電早知其意,面含微笑,從容說道:
『諸君頗有疑慮之意麼?假令余言皆虛,則所疑固非無理。然諸君曷不試算以臨時汽車從地球至月球之日乎?不過三百日耳。兩球間之距離,不過地球周圍之九倍耳。毫無可異者在,乃已如聽《天方夜譚》,駭怪至此!設有人欲向太陽二十七億二千餘萬里而運轉的奈布青星以旅行,則君等將何如?且以愛克佉斯星距我數千萬里之距離,想像地球與月球之距離,則君等又將何如?噫,近若比鄰,而妄人乃曰何星與地球之距離凡幾許,地球與太陽之距離凡幾許,頻說天體各個之距離,豈非背理之至麼?……余就太陽系思之,此太陽系者,系堅固之實質體,組織之眾惑星,皆互相密接,所謂存在其間之空間,僅如金、銀、銅、鉑等至微極細的空間而已。故彼等所謂何星與地球之距離幾何,太陽與何星之距離幾何者,果何為乎?其間無真距離之可言也。諸其思之否?諸君其思之否?』
語聲未絕,忽有大呼者道:『道星與地球間,無空間之存在耶!』則麥思敦也。亞電正想著下文演說,不備防忽地霹靂般的大聲,直衝耳膜,大吃一驚,幾乎從演壇落下,幸而連忙扶住,方免於難。若竟跌落演壇,則身負重傷,是不消說;便是喋喋辯論的無空間說,也可藉從演壇落至地面的實有空間,而大悟徹底了。聽眾口雖不言,而眉目間卻顯出嘲笑的影子。亞電知道人有嘲我之態,整一整衣,泰然說道:
『聽眾諸君,適所論地球與月球之距離,惟一細事,殊無足深思者。總之:不越二十年,我地球上人民之半,必能旅行月中,一新耳目。所憾余孤陋乏識,不能解釋此極大問題,深用自愧!今乃屢蒙垂問,余不覺忻喜欲狂,遂至失儀,有瀆諸顏,罪誠無赦矣。諸君若宥其罪,而再賜以問難,則余必竭所識以對諸君。』
演說者既表明解釋疑問之意,社長見他勇氣凜凜,力敵萬人,十分敬愛,想把實驗上的疑問,提出幾條,互相問難,以鼓其氣,便肅然起立,先述發明之事,令亞電注意,才說道:『我新交之良友乎,君以為月世界及他惑星中,必有人類棲住的麼?』亞電微笑答道:
『社長閣下,蒙君不棄,垂詢極大疑問,余幸何如!抑此疑問,雖布留佗、瑞典、巴格波兒等諸碩儒,猶不能究其蘊奧,況不學無術如余者乎!然僅就余所見言之,則當從窮理學者之說,以下見解,即由「宇宙間廢物無形」一語想來,則彼世界必可供人類之棲居;既能棲居,則所棲居當必有人類。』
社長道:『此疑問未經確定,亦不能援引定理,惟由個人思之,自不能不生月球及惑星中,能否棲居之問題耳。故餘之獨斷,則竊以為月球及惑星,乃人類可居之處也。』亞電道:『余意亦復如是。』兩人問難之間,壇下眾人,也各紛紛議論,甲發論,乙駁擊,丙折衷,聲如鼎沸,而其多數,則皆執月界及惑星中無可居人類之理。其說道:『若人類欲棲居他世界中,則天授的性質,必當隨惑星與太陽的距離而大行變革,否則或為大熱力所炙,或為大寒威所虐,斷無生存之理的。』亞電答道:
『余適與社長言,未及細聽諸君之說,敢謝諸君,並乞少令會場靜肅,余將表明反對之意見矣。蓋余實將主張,彼世界適於人類之說,以攪破諸君之迷夢者也!余雖非窮理家,然亦略通其義。窮理家云:接近太陽的諸惑星,皆各含少許溫素,其溫素於軌道上迴轉之際,與遠離太陽諸惑星的多溫素,因運轉之力,互相均和,得熱力平均,以成適於有機體如吾人者可棲居的溫度。設餘真為窮理學者,余將曰:造化於地球上動物中,示特別生活狀態之例甚多,如魚,如水陸兩棲類,其理均難索解。如棲居海中的一種動物,居極深之水底,受與五十或六十氣壓相等的海水壓力,而身體毫無破碎之患。又如棲居水中的一種微蟲,於溫度全無所感,或在蒸騰如沸的溫泉中,或在固結如石的冰海下,像魚一般,游泳自得。彼造化製造動物,令之生活的方法,千匯狀,固非無理;而為吾人微智所能測者,僅可屈指數耳。然謂因惑星中熱力,而動物遂難棲居,則余雖不敏,敢獨排眾議,力斥其誣者也。使余為化學者,余將曰:世有稱雷石者,地球外物也,若分析之,其物質中,含炭素少許,據拉赫來排夫氏之精細試驗,知其根源為有機體,且有生命之動物也。使余為神學者,余將曰:信聖保羅言,則神之救援人類的至愛,不僅在此地球,無量世界,無不普遍。然不幸而餘非神學者,非化學者,非窮理學者,复非論理學家,不能知造化調和宇宙間物之大法,而惟想像於冥冥之中而已。以是於月世界及他惑星中,適否人類棲居之問題,遂難解決。以不能解決故,余所以汲汲以求之者也!』
右演說才畢,大眾已發聲狂吼,轟然震天,恐雖兩軍交戰,殺人如麻的時候,也未必有此壯觀。其中有幾個反對的,高聲駁擊,卻被眾人的聲音遮斷,亞電並沒聽到一句。其後叫聲漸歇,那反對的也就不語了。亞電見無人出來反對,便又慢慢的說道:
『聽眾諸君,余以淺識,不足釋社長之問,只就所見者略言一二而已。然余今所欲言者,非復惑星中能否棲居人類之問題,尚乞垂聽之!……余將對固守惑星非人類可居之僻說者,略抒所見。夫諸君以細小之精神,指地球為至良無上的世界,豈不懼大背於理的麼?即如諸君所熟知的,地球衛星,只有一個,而裘闢陀、烏拉紐、撒達恩、那布青等星的衛星,卻有數個,那有劣於地球之理呢?抑此地球,因其軌道之平面二軸的傾向,而生晝夜長短之差,以苦吾人;又因其傾向,而生四季之差,以苦吾人。吾人所居的不幸之大球面,時而烈寒,時而酷暑。約言之:即交冬令,則僵凍欲死;入夏季,則頭腦如灼。其尤不幸者,若骨節痛,若咳嗽,若氣喘,若癩,病種萬狀,以苦吾人,甚至有苦不欲生,以早入鬼籙為快者。而如裘闢陀星等的平面則不然,回之際,傾斜甚微,設有居民,則必因各帶氣候,終年相同,而得無垠之樂康,以消歲月。至其氣候,此處常春,而卉木明媚;彼處恆夏,而炎陽逼人;甲部分則落葉瑟瑟,時打庭除;乙部分則積雪皚皚,永封溪谷。故裘闢陀星之居民,喜春陽者至春地,宜夏景者適熱帶,好秋氣者居秋地,愛冬日者之寒帶,各從所好,以養其生,豈非極大的幸福麼!諸君試思余言,即可知裘闢陀星實優於地球遠甚,而棲居其中的人類,與吾曹不幸之人類較,其才智體力,必當優勝之理,也就毫無疑義了。今於他事,姑不措問,吾人若欲如裘闢陀星一般,達於圓滿之域,則不可缺者惟一事,即令迴轉之地軸,軌道上之傾斜減少而已。』
此時只聽得大呼一聲,宛如夏日白雨之先,起個霹靂,其中有人道:
『若吾人人力所及,盍協力發明一大機械,以改良地軸迴轉的方法何如!』
說還未了,讚歎的聲音,又如雷動。發言者為誰?則名轟美國的大滑稽家麥思敦也。凡美國人性質,假使果略有改良地軸法的理,他必凝無量功夫,造調理地球的巨大槓桿,扛舉地球,改良方向,所惜者吾人尚未發見此理,雖長於機械學如美國人,亦只得付之無可如何而已。噫!正是:
天則不仁,四時攸異;盲譚改良,聊且快意!
此次大演說,究竟如何情形,如何結果,下回再表。
[book_title]第九回 俠男兒演壇奏凱 老社長人海逢仇
卻說麥思敦說了一句笑話,又鬧了許久,才覺漸漸鎮定。有人說道:『雄辯的演說者乎,聞君所言,已明白許多想像之說了。乞說入本旨,把月界旅行的疑問,實地上研究一研究罷。』其人說完,漸擠近演壇,睜眼看著亞電,見並沒有回答,又高聲說道:『我等來此,非欲議論地球,我等不是因議月界旅行一事而來的麼?』眾視其人,則軀幹短小,鬢如羚羊,即美國所謂『哥佉髯』也。目灼灼直視壇上,眾人挨擠,都置不問。亞電聽了大喜道:『君言甚善!此時議論,已入歧路,以後當談月界之事。』說未畢,即有人喊道:『君言地球的衛星,適於人類之棲居,果如此,則人類必全無氣息而後可,蓋月球之表面,實無如空氣等小分子之物質也。余以此告君者,係發於慈意,且以警……』亞電把頭一搖,赤髮散亂,大有爭鬥之態。既而以銳利的眼光,直睨其人,厲聲道:『汝言月球全無空氣,惟假定之說耳。至其真實,則誰敢任之?』答道:『達於學術的人任之。』亞電道:『真麼?』那人道:『真的。』亞電昂頭笑道:『噫,閣下,余素愛學者,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偽學者,卻深惡之。請君勿複言!』又有人問道:『君知偽學者為何狀乎?』亞電曰:『余固知之,如我法蘭西以學士自命的先生,乃謂由算術上言,鳥無能飛翔空中之理。又有自許超倫軼群的大人物,乃謂由論理上言,魚無游泳水中之能。嗚呼!此種人物,非狂而何!余實不欲與言,且亦不足與言。』亞電才說完,有人大聲叫道:『汝學不修,乃敢論人不學麼!』其語勢大含輕薄之意。亞電亦大聲答道:『余素不學,一無所知;然此身卻有敵泰山當北海之勇!』那人道:『然則暴虎憑河之勇而已,非愚即狂。』亞電聽了,肅然正色道:『聽眾諸君,余此來非爭學者之徽號,苟月界旅行的事業告成,即我事已畢,其他細故,何必喋喋為!』社長及同盟社員,都注目亞電,見其挺孤身以敵萬眾,協助鴻業,略無畏葸之概,歎賞不迭。所慮者亞電既是外國人,與眾人毫不相諗,今又論議一變,將成爭鬥,或有險象,也未可知。心中頗懷疑懼。少頃,聽得又有人反對道:『演說先生,據余所知,足證月球周圍,全無空氣之說者甚多。即偶有之,亦必為地球吸力所吸,而被奪於地球。且余尚將引證他說以……』亞電忙道:『可盡君所有,一一言之!』反對者道:『如君所知,光線為氣體所橫截,則直的光線,必屈折而變方向,故於有星從月後行來時,注視月球,則自星發射的光線,皆直過月球平面的緣端,毫無屈折變向之狀。若有空氣,何至有如此現象呢?』亞電微笑道:『君言殊似有理,即真修學術之徒,恐亦未免結舌。而余則大不為然。因其係牽強附會之說也。君頗似辯士,請為余略言月中有無火山之事。』其人答道:『有是有的,然今已不噴火了。』亞電道:『然則火山惟一時噴火,而今則僅留遺跡耶?』答道:『然而此不足為空氣存在之證。』亞電道:『若惟偏於理論,恐遂無定之時。今更進一步,略論實驗上的事罷。紀元千七百十五年,有著名天文學士路比及哈累二人,察看五月三日的月蝕,於月球中發見奇異的火光,兩學士遂確定為月球中由空氣而生之電火。』反對者道:『那兩人視察時,以地球上從水氣發生之現象,誤為月球之現象,當時即知其非,大受哂笑,這是經他學士所證明的。』亞電答道:『余猶有說。千七百八十七年時,哈沙氏於月球之表面,發見無數光點,天下咸知之,君輩乃不知麼?』那人道:『知之。然君於實論未下註釋,余今為註釋之:蓋因哈沙氏發見之光點,遂謂可推論月球不應缺乏空氣之理,余未有聞也。且波亞及埋讀夫,豈非研究月球的專門名家麼?此兩人均主月球無氣之說,而其說則若合符節的。』此時大眾靜聽二人討論,愈出愈奇,都精神發揚,四處亂湧,如大海的波瀾一般。雖默不一語,而自有一種奔騰澎湃的聲音,瀰漫壇下。少頃,亞電又說道:『余請更進一步論之。若著名之法國天文家羅色陀氏,於紀元千八百六十年七月十八日月蝕時,明見新月尖處至凹部間,有橫截月球面空氣的太陽光線屈折形狀,不是個鐵證麼!閣下還有何說?』那人不能再駁,默然退去。不復有人再來反對。此時亞電恰如大將凱還一般,兵士的歡聲,洋洋盈耳,亞電也喜色滿面,徐徐說道:『諸君,今雖有非議月球表面空氣存在說者,全屬謬想,無足與辯。然彼世界的空氣,較為稀薄,則容或有之。』有人問道:『設空氣稀薄,如君所言,則大山之巔,必無空氣,人將何以登山巔呢?』亞電微笑道:『實然。空氣彙在山間之平地,其高不過四五百尺而已。』那人又道:『恐有時竟與全無相等,故至月世界時,不可不豫備此事,君以為何如?』亞電道:『先生所言,極合於理。然空氣雖薄,必足養人,設忽遇變故,空氣竟非常稀薄,則余有一節儉之法,即除特別不可缺時外,全不呼吸是也。』說至此,眾人大笑,亞電不能再說,待了許久,笑聲才歇,又說道:『諸君於余所言,既無異議,則於月球間空氣存在說,諒必亦無疑義了。如此則月球表面,又有水;若果有水,實余之極大幸福也。且反對諸君……余猶有說,吾輩所見者,僅月球之一面而已。此面既有少許空氣,則不能見之一面,必含空氣更多。』有人忙問道:『這是什麼理呢?』亞電道:『其理麼?月球受地球吸力之作用,成雞卵形,我等所見者,為卵形之尖頂。據荷然氏之測算,則重力中心,應在我們不能見的他半球,故那一半月球,必有更多之水與空氣。』亞電說完,頗有人疑為架空想像之說者。亞電道:『此乃純粹的理論,而發源於機械之定則者。那有可容攻擊之理呢!然而我等在可生活的月世界中,能否保全生命的問題,卻還要質之聽眾諸君子。』此時三十餘萬的聽眾,忽發讚歎之聲,遠近相和,雖有幾個反對的發論駁擊,而如失水的魚一般,只見他唇腮開闔,聲音則並無一絲,傳入亞電之耳,那反對的,便著急起來,極力大叫不已。當時激惱了眾人,把許多人推出場外,口裡喊道:『趕出這些反對的狂人!趕出這些狂人!!』反對的且行且說道:『演說的先生,不欲聞余二三疑問麼?』亞電招手道:『汝說汝說,余甚好之!』反對的得了亞電的許可,才立住腳,喘吁籲的說道:『君何故不留意至此耶!駕圓錐形彈丸而至月界,噫,不幸哉!……發射之際,因反動力而有粉身碎骨之禍……君以為何如?』亞電笑道:『我的反對先生,所言亦非無理,然余思美國人以剛強不撓的精神任事,必有免此奇險的良法。君其勿疑!』那人又道:『彈丸飛過空氣時,飛力極速,不至發生大熱力麼? 』亞電道:『不然不然!彈丸極厚,且我等當疾飛以出空氣之外。』那人道:『食物呢?』亞電道:『余以算術測定,貯足支十二個月之量,而旅行時,只得四日,惟用其少許而已。』那人問道:彈丸中空氣不慮缺乏麼?』亞電道:『余以化學之法製造之。』那人又道:『彈丸能恰落在月球之上麼?』亞電道:『落於月球中,與落於地球上相較,其力只六分之一耳。故彈丸重量,較在地球時,必減輕六分之一。』反對論者略想一想,又道:『然以余所見,當彈丸墮落時,因重力所激,君的軀體,必至如擲琉璃於石上一般,紛紛四散而不可見……今假令凡諸危難,諸阻礙,均有趨避之法,如君豫想,駕大彈丸,安然以達月中,其後將用何方法,再歸地球呢?』亞電道:『余固無再歸地球之志。』眾人聽了,驟不解亞電之意,愕然噤不發語。有幾個反對的,趁著空閒,便說:『什麼?如此則於學術,仍無裨益;如此則與橫死無殊!』其中一人大呼道:『君輩言太過,待我問之。』亞電厲聲道:『誰復敢與亞電言者!』有人答道:『欲與君言者,係以人為誕妄不足取,以事為虛偽不能成,而不學無識之一人也。』社長靜觀亞電與眾人討論,容貌肅然,大有不顧一切之概。至此時,忽見發語的是個社員,便忍不住立起身來,想分開眾人,走下去把那人的言語禁止。不料才近眾人,已被抑留,一齊舉手,把社長擎起,又把亞電擎起,發聲吶喊,以表揚兩人的名譽。眾人爭來擎舉,雜踏不可言狀,其中雖有許多反對的,只是張開兩臂,防為他人推倒不迭,那裡還有工夫再來駁擊。但見萬頭攢動之間,社長並亞電兩人,夾著吶喊聲音,忽在此處,忽在彼處,搖動運轉之狀,宛如狂濤無際的海中,浮著一葉,倏起倏落,見之魂悸!兩人乘著有足的船,一剎那時,已到天波地方。天波居民,又有擎舉兩人,表揚榮譽之意。亞電曉得了,忙逃入茀蘭克林旅館,覺疲勞已極,亟揀一處最好臥室,倒頭便睡。惟有社長仍在眾人之間,擠來擠去,見還有反對的,遂大聲喊道:『有反對會社的大業者,請隨我來!來!!』說還未了,已有一人,直跟著社長向捷溫司福爾碼頭而去。其地甚為寥寂,絕無行人。社長立住問道:『君是誰?』其人答道:『余臬科爾也。』社長大聲道:『余欲見君,已非一日,今乃相遇於此,何幸如之!』臬科爾道:『余亦如是,故來見君。』社長道:『君曾侮我。』臬科爾道:『然。』社長道:『余將舉輕侮三條件以問君,君能答乎!』臬科爾道:『謂立時能答否耶?』社長道:『否否!余欲與君言者,乃重大事,不可令外人知,故當秘密一切,不可不擇一寥寂之地,互相決議。去天波市一二里許,有大森林,名曰斯慨撓森林,汝知之否?』臬科爾道:『余夙知之。』社長道:『乞君於明日入森林中待我。……君如與余同意,則余亦來覓君。……且勿忘攜汝之旋條槍。』臬科爾道:『汝亦勿忘攜汝之旋條槍。』兩人談畢,約期而別。唉,諸君,這一回,有分教:
硝藥影中灰大業,暗雲堆裡泣雄魂。
要知明日在斯慨撓森林,兩人演出什麼慘劇,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空山覓友遊子斷魂 森林無人兩雄決鬥
卻說亞電進了茀蘭克林旅館,因過於疲勞,食卒就睡,耳鳴頭眩,如置身大彈丸中一般,擁著重衾,不數分時,已沉沉入夢。便是雷鳴地震,也不能把銅像似的睡漢,攪醒過來。未幾東方漸明,日光熹微,早映窗幔,只聽得有人打門,大呼道:『有大事,君何不開門!何不開門!!』然在門外的,雖似十分惶急;而在門內的,卻仍冥然罔覺,只是鼾聲雷動。大呼數回,才答應了一聲。此時門外諸人,已不耐煩起來,嘩啷一響,窗戶大開,窗上玻璃,也如胡蝶般亂舞。亞電大驚,坐起看時,乃許多槍礮會社同盟社員,爭從窗口紛紛跳入房內。第一個便是麥思敦,不待亞電開口,便滿房亂跳,大喊道:『我們的社長,昨晚竟被辱於萬眾之前,侮之者誰,便是那個臬科爾。故社長已與彼約定在斯慨撓大森林中決一死戰。此是社長自己告我的。若不幸戰敗,則會社的大業,不要成了水泡麼?唉,危!危險!!我等該阻止才是。然一人獨力,那能遏社長決鬥之志呢!余想此事,惟亞電君。除了亞電君,他人不能!』亞電聽麥思敦之言,默不一語,至此忽從床上躍起,不到數杪鐘,已穿好衣服,開了門,同著麥思敦,如飛的出了旅館,徑奔那大森林而去。行了一刻,麥思敦把臬科爾如何反對,如何寫信辯論,如何懸金賭賽,如何與社長相爭的顛末,細細告知亞電。亞電忽發顫聲,道:『唉,愚哉!唉,何其愚哉!若已決鬥,嗚呼!……將如何,將如何!故我等不可緩行,宜急走!急走!!』讀者須知美國風俗,這決鬥之事,殊可怕的。如兩人私論不合時,便約定所在,或用手槍,或用利刃,互決勝負,不死不休。視當日社長與臬科爾定約情形,不消說是槍聲響處,這闞如虓虎的兩雄,必有一人要告別的了。亞電等兩人,大踏步飛跑,過荒野,攀危岩,過稻田,早已朝露沾衣,礫石破履。又有不識數的樵夫,把斫倒的大木,積滿路口,費盡氣力,才匐了過去。遠遠見一白髮樵夫,在那裡伐木,麥思敦飛跑上前,大聲問道:『樵夫,汝見提旋條槍的人麼?——即我的朋友槍礮會社社長巴比堪氏也。』然而一個山內樵夫,曉得什麼社長,睜著眼不知所對。亞電忙說道:『是像獵夫的人。』樵夫笑道:『你們尋這像獵夫的人麼?此人在一點鐘前,早已過去了。』麥思敦聞言,顏色驟變,嘆道:『既在一點鐘前則我等已遲了。』亞電問道:『你聽得槍聲麼?』麥思敦道:『還沒有。』亞電即握著麥思敦的手,連說『快走』,拔步奔入灌木林中。此地有杉、楓、秋立布、橄欖、槲等樹,其他嘉卉異草,更難枚舉,枝柯交錯,密葉如織,咫尺不能辨。兩人恐致失散,攜著手,分開枳棘,彳亍前進,兩耳聽著槍聲,兩目看著前路。有幾處似有人跡,疑巴比堪曾從此經過,而細心檢查,卻連足跡也尋不出一個。又行二三百步後,枳棘更多,樹枝更密,太陽光線,不能透入,幾與昏夜無異。兩人沒奈何,立住腳,麥思敦發失望的聲音說道:『余此時實已不知所為。』亞電道:『我等已至此,若決鬥時,槍聲必當傳入我耳。此時未有所聞,似可無慮。』亞電雖如此說,殊不知社長的性質,乃是見危不怖,遇剛則茹,既已約定時期,那有不來之理呢。況槍聲傳播,常隨風向,或既經放射,而兩人未曾聽得,亦理所恒有的。麥思敦愈想愈怕,顫聲道:『我想……我等到此過遲,彼等必已決鬥了,君以為然否?』亞電不答,只催前行。繼而知徒行無益,兩人思得一法,相約各放聲大呼。麥思敦呼社長的姓名;亞電呼著臬科爾。無奈喊破喉嚨,終無應者。只見山島驚飛,鹿子暗遁而已。此時跋涉森林,已及大半,而社長及臬科爾的影子,也不可得。兩人大為失望,頗有言歸之意。亞電忽遙指遠處大呼道:『麥思敦君,那不是人麼?』麥思敦望了良久,答道:『像是人……那是人麼?然彼不動,其傍又無像旋條槍的東西,那是做什麼的呢?』亞電本來近視,遂問道:『你亦認不清麼?』麥思敦道:『哦,我看清楚了,他亦遙望我等,彼……彼臬科爾也。』亞電大聲道:『臬科爾麼?』其聲似酸楚不堪者。停一會,又道:『余當至彼處,定其真偽。』乃急行五六十步,定神一觀:噫,果是臬科爾,其傍有數株秋立布樹,蛛網縱橫,纏住一個小鳥,振翼悲鳴,而一大蜘蛛,伸長足捉之,不得逃遁。臬科爾置旋條槍在地,折樹枝擊蜘蛛,以救小鳥,且破其網,小鳥遂欣然飛去。臬科爾目送之,色甚愉快。回首忽見亞電,愕然道:『君以何事,乃深入此大森林中?』亞電道:『余欲防君殺我社長,且阻社長害君,故來此耳。』臬科爾道:『社長何在?余亟欲見之,然已尋覓二時間,終不能得。』亞電道:『君若真覓社長,必無不得之理。然未知是未曾尋覓,抑真覓之不得歟?使社長尚存於世,則必無不得之理的。』臬科爾大聲道:『巴比堪氏與余,不死其一,必難結局,故大競爭是萬不能免的。』亞電愕然良久,說道:『汝何意?噫,汝何意!汝真可謂猛烈如野獅了!』臬科爾道:『余已有戰鬥之意矣。』麥思敦上前大聲道:『臬科爾君,余為社長的良友,而社長亦善愛余,君若殺人之心,不能自抑,則請殺麥思敦以代社長!』臬科爾忽拾起身傍旋條槍,搖手道:『君毋戲言!』亞電道:『我友麥思敦,決無戲言,余能力保其殺身代友之志,實出血誠。然余在此,決不令社長或麥思敦氏的生命,喪汝鐵丸之下,余將在君及社長之前,敬呈一言。』臬科爾似欲即聞其言,忙問道:『君欲言者何事耶?與何事有關係者耶?』亞電答道:『姑待之,姑待之。非在社長的目前,余不言。』臬科爾道:『然則請與余共覓社長何如?』於是亞電及麥思敦,跟著臬科爾,復入森林,往來尋覓。所遇者無非是枯木孤藤,奇岩怪石,而社長則連影子也不可見。麥思敦忽向臬科爾說:『我想社長尚在,必無難遇之理,莫不是君……與社長,既決鬥了麼?』亞電亦甚心疑,迫著臬科爾要索還社長。臬科爾力白其誣,且辯且走,不覺又行了二三百步。麥思敦忽舉手一指道:『好了!』兩人抬頭看時,見四五十步外,彷彿有人倚著大石,堅坐不動。麥思敦又道:『看!看呀!!那是人……那不是社長麼?』三人大喜,飛奔而前,果是巴比堪氏,坐在石上。亞電大呼道:『巴比堪君!巴比堪君!!』喊了數聲,社長並不答應,也不回頭。只見他手執鉛筆,在手帖上繪畫地圖,傍邊倚著旋條槍,也沒裝藥,彷彿把決鬥的事已經忘卻了一般。亞電大踏步上前,徑握其腕。社長愕然驚起,默不一語。亞電大呼道:『余發見我的良友了。噫,社長,君在此何為耶?』社長欣然道:『余方計畫一大事業,故思慮不遑他及。』亞電道:『何為?』社長答道:『我等月界旅行的彈丸,體裁甚大,故震動亦大,不可不設法減卻之。余所謂大事業者即此。』亞電看了臬科爾一眼,答道:『當真麼?』社長也忽舉首,見麥思敦在傍,便道:『麥思敦君,汝何故亦來此?我等豈無用水以防震動之妙法乎?』亞電道:『君忘臬科爾君之事乎?』說畢,即招臬科爾至自己身傍,社長滿面笑容,大呼道:『臬科爾君,請恕我罪!余已忘夙約矣。然於戰鬥之事,則早已準備。』亞電忙闌入兩人中間,仰天說道:『余謝天帝的仁惠,不使兩勇者早相會合!』又回顧左右,說道:『巴比堪君,……臬科爾君乎!君輩非地球上人所謂學者耶?天地間之理,無一不可解者。今等必欲以鐵丸破腦骨,果何心歟!若如此,則地球上又失兩大學者,君等縱不自哀,乃不為我地球上惜耶?』亞電說至此,暗視兩人,均含微笑,無求鬥決死之態,殊出意外。暗想不若設法解勸,以弭兩人的勇氣,遂微笑說道:『我良友之諸君,此番會社企圖之事業,徒以議論從事,殊屬誤解。而於此誤解之事,又精細复,豈非誤解中的誤解麼?不若勿再喋喋,聽余一言。』臬科爾勃然變色,怒目道:『君以議論決事件之是非為無益,而余則殊有所見,亟欲吐之。今君既有言,其速言,毋撓余說。其速言!』亞電道:『我友巴比堪氏所測,駕彈丸達月界之說,必可信,必無疑的。』社長道:『余固謂然。而臬科爾君乃謂發射以後,不能直達月界,而再墮落於地球,竟與余意見大異。』臬科爾道:『吾決其必不能達月界,必再墮落於地球。』亞電道:『君所思者,任君思之,余無臧否之意,亦毫無屈人就己之心。雖然,余有一言,……君盍與余等共駕彈丸,以至月世界乎!則墮落與否,得實證矣。』麥思敦大喊道:『君言!君何言耶!!』社長及臬科爾兩勇者,於不留意間,驟聞麥思敦大叫,均吃一驚,默然良久。蓋社長欲先待臬科爾如何發言,而臬科爾又欲先觀社長有如何的意見,我待你,你待我,遂張目相持,良久不語。亞電道:『空談成敗,終不如實驗為優。故彈丸震動等疑問,此時可不必提。其大小諸事,亦不必慮。』社長大呼道:『誠然!事以實驗為優,余亦作如是想。』亞電聽了,拍手踴躍,忻然說道:『唉,可賀!可喜!此實勇敢之言。嗚呼,我良友之諸君,以此一言,遂得大事業的結局,豈不可喜!可賀麼!』正是:
賴有蓮花舌,仇消談笑間。
獨憐麥壯士,從此慘朱顏。
社長與臬科爾的深仇,既已消釋,又去了一重障礙了。至於以後情形,則且待下回再說。
[book_title]第十一回 羨逍遙麥公含憤 試震動力粟鼠蒙殃
卻說美國人民,初聽得社長與臬科爾決鬥之事,甚為驚惶。繼知因亞電與麥思敦的調和,已得結局,都不勝忻喜,連在遠處的,也各派代表,以申祝賀之意。亞電所居旅館門外,忽如繁華的都市一般,甲去乙來,丙歸丁至,每日不知有幾千萬。亞電不但無休息之時,即兩手亦握得麻木不仁,全失知覺。而諸代表人,又因他是探撿月界的偉男兒,常欲略談數語,以為榮幸紀念,故門外固來往如潮,而旅館中也幾至無立錐之地。其他諸方人民,設宴招請的,更不計其數。即全身毛髮,悉化小亞電,也不遑應接。此外尚有許多人民,要亞電周遊美國,令全國人等,皆得一面,且擬送數百萬圓的旅費。亞電左右為難,只得一切謝絕,而眾人崇拜仰望的熱情,比火還烈,不得已購買照相,以慰飢渴,不論大小,求索一空,各處照相店,終日汲汲,只曬亞電的照相,尚覺不足。至於他人照相,自然是概行停止的了。還有一種可笑的畫師,毫不知亞電的相貌如何,只任自己的猜度,隨手亂塗,口索高價,而買者也不辨真偽,隨手買去。這些崇拜亞電的,不但男子而已,就是女子,亦不知多少。更有各地貧民,難覓生計者,千百為群,要與亞電同往月球,待發財以後,再歸地上,每日圍著旅館,如大軍攻孤城一般,喧囂之狀,不能筆述。後經亞電再三撫慰,且許可了,才紛紛散去。亞電向社長道:『愚民之愚,一至於此哉!……君想月球與我地球上人民的疾病,有關係否?』社長道:『余想月球關係疾病這些話,曾誕妄不足信的。』亞電道:『讀古時史乘,頗有實跡,而余則殊不謂然。若舉其一二,則如千六百九十三年時,傳染病流行甚厲,人均稱罹病者,多在月食既的時候。又如碩儒培根,雖身體素強健無疾,而每逢月蝕時,常氣息厭厭欲絕。千三百九十九年時,查理第六世,有時因月之盈虧而發狂疾。又據歌爾氏的實證,知凡因病發狂者,當新月及滿月之際,必發病兩次,其所據極確。又由熱病或睡行症(謂睡眠中忽起而行者),及其他人類諸病觀之,彼月球與我人類的身體,皆確有可驚的感覺的。』社長笑道:『然其理不可解!』亞電亦笑道:『此疑問惟可藉古時某學者答人之言解之,即:「傳說以奇而不足信」是。』亞電既於大會時,解釋一切,諸凡障礙,都已除去,得稍閒暇,遂赴宴數處,以慰眾人之望。且帶領諸友,遊覽各地,遞至礮口旁,無不如進無間地獄一般,戰栗卻退。亞電則上睨蒼天,下窺炮底,欣喜無限。暫且按下。再說麥思敦言社長等三人,旅行月界的日期將近,不勝歆羨,想了數日,定欲同行,遂將其希望之意,告知社長。社長因旅行人數,既經決定,不能再行增加,甚欲拒絕,又怕麥思敦悲憤,挫了勇氣。乃把彈丸狹小,難容四人同居之理告之。麥思敦不能答,怏怏退出,想去想來,越覺壯志勃勃,不能自製,亟訪亞電,請代往月界,並乞在社長處為之轉圜,且說了許多自己往月界時,有如何利益的話。亞電欣然答道:『余之老友,余所信者,將為君一身計,或觸諱忌,乞勿見責!……君何不自查身體,可是個完全無缺的?身體不完者,不惟難適如月世界等的異國而已,即在地球上,可能自由運動麼?以後請勿再望月界旅行了。』麥思敦聽畢,甚覺悲楚,問道:『因余身體不完,遂為不適於居月世界的人物麼?』亞電道:『實於月世界中極不相宜的,余之老友,如略言其理,則此次月界旅行,乃我地球上第一次派遣的使節,如有肢體不完者,廁足其間,不能不曰非我地球上的大恥辱。君不以為辱麼?能對月界居民恬然無愧麼?若在大宴會中,追談往事,必變快樂之情,為酸辛之思,非污我地球使節的重任麼!若說起斫肝損腦的原因,則我地球上人,惡如猛獸,互相搏噬之事,必當吐露,豈不惹彼等的嗤笑麼!且我地球,足容人千億,而月界中不一億而已。我浩大的地球上人民,乃為細小的月球中人民所嘩笑,誠一大恥辱事,請君熟思之!』麥思敦聞言,甚不愉快,勉強說道:『君所言者,均非無理。然達月球而後,重力一震,都成粉末,則余之殘缺的賤軀,與君之完全的貴體,恐未必有什麼差別了。君以為何如?』亞電即答道:『君言亦是。然我等已得確算,達月界時,必與我從法國來美國時無異的。』麥思敦默然不能答,遂握手而別。 ……且說以前諸種試驗,頗獲良果,社長亦甚安心。惟彈丸發射時震動力的強弱如何,則因未經試驗,故難確定。社長忽思得良法,以試其事,乃從賓灑哥拉(茀羅理竇之一港)造兵所,借了一尊三十八英寸的臼炮,令許多僱工,運至羅奪堤上。其裝置系礮口向外,正對海面,彈丸飛出後,即墮入水中,可免破裂之患。蓋試驗目的,非欲觀墮落的模樣,只要看發射後的震動力如何而已。此時已先造成圓錐形彈丸,內部空虛,用彈力最強的極良的鋼鐵,編成網形,恰與鐵製鳥巢無異。覓貓一匹,並把麥思敦平日愛養的小栗鼠強奪了來,一同閉置彈內,以驗發射之後,兩小獸有無震死或暈眩的情狀。扃鍵既固,便與百六十磅硝藥,裝入臼炮。少頃,只聽得社長高呼『放射』一聲,那彈丸已以極大速力,飛行天半,其飛路成浩大無邊的弓形,高達千尺以上,而墮落於海。麥思敦立在煙焰之中,仰天嘆道:『良機一失,不可再逢。彈丸狹小,不能容我,遺憾何極!唉,栗鼠栗鼠,你比我僥倖多了!』社長聞言,心頗不忍,然亦無法慰藉,默然揮豫泊海邊的小艇,齊向彈丸落處而進。社長等四人,亦乘舟在後,諸艇中共有善於泅水者數十人,手持繩索,剎時跳入海中,覓得彈丸。其上本有xiao穴,即用繩索繫住,牽上甲板,計從發射至今,不過五分鐘而已。然彈丸經發射後一震動,開之甚難,費盡氣力,才開了鐵鍵,把貓引出。四人仔細看時,則身上雖微有擦傷,而活潑仍無異平日,且舔嘴咂舌,向麥思敦叫了一聲,大有驕傲之意。四人大喜道:『駕彈丸以凌太空,已得佳徵,可喜可喜!』然再覓麥思敦的栗鼠,則已不翼而飛,毫不見影。社長疑甚,細察彈丸內面,微見血痕,始悟此貓在旅行時,已將共患難的良朋果了枵腹,卻裝著不干我事的模樣,欣欣然歸來了。麥思敦素愛栗鼠如性命,今為貓所食,悲憤不堪,定要與栗鼠復仇。社長等三人大笑,力勸方罷。自此貓安然歸來以後,那些說不成功的,或危險的人,都如反舌無聲,杜門不出。社長本來尚疑震動之力,有害身體,至此亦渙然冰釋,絕不留痕。過了兩日,忽從合眾國大統領處派來了一個專使,以表祝賀之意。又援那著名的輝軼忒之例,許亞電用『亞美利加合眾國府民』的名號,以示寵異。正是:
俠士熱心爐宇宙,明君折節禮英雄。
從此月界旅行的難問題,都已解釋。只待時日一到,便可束裝首途。若要知後事如何,下回再表。
[book_title]第十二回 新實驗勇士服氣 大創造巨鑑窺天
前回雖說諸事既畢,只待日期。然而尚有彈丸,未曾告竣。此物自接到亞電的電報後,已命停工。迨亞電到了,商酌多日,始差一專使,馳至布拉維商會,重令製造,故至十一月二日,乃得告成。從東方鐵道輸運,十一月十日,到了石丘。社長巴比堪及臬科爾亞電三人,便去細心查檢,原來這彈丸的周圍,皆貯清水,其深三尺,底面塞以圓形水板,令水不漏,且能自由運行於彈丸之中。旅客居住的地方,宛如水上木筏,下有直立的厚木板,以備分開水力。當發射時,全部之水,因受了震動力,都從下部逆流而入上部,匯集於漏水管中;此管口有木塞,裝置甚固,頗難脫落,然因流水壓迫之力極大,故木塞忽脫,水即如瀑布一般,由管口噴出;噴盡以後,旅客必受彈丸的強迴旋運動,微覺暈眩。然出礮口時的第一大迴旋運動,則因水之流動殺其勢,已無大患。加之彈丸上部,遍張最良厚革,並釘鋼鐵彈條,漏水管即在此彈條下面,故豫防第一大迴旋運動之法,已盡全力,若尚不能防,則非發明一鐵作精神的妙法,別無他術了。彈丸上部,有一xiao穴,用純鋁為門,可以開闔,內面固以螺旋;如至月界,則旅客可由此門出入,以休長途之疲勞,探異地之勝跡。至於飛行時察看太空的,則另有四個金屬制的天窗,上下各二,嵌著極厚玻璃,引入光線,且用電氣生火,以御嚴寒。真是千緒萬端,無不周備。所慮者,只有彈丸中空氣新陳交謝之法,尚未籌定而已。社長於此一事,絞盡腦力,屢廢寢食,才得一線光明,研究之末,遂獲善法。蓋地球上空氣的成分,每百分中為養氣二十一與淡氣七十九分所和合,人類呼吸一次,則收養氣百分之五,而代以吐出之炭養二,此炭養二即由體上熱力,及血液元素之沸騰而生。故人若居彈丸中,密閉諸戶,絕新舊空氣交謝之作用,則若干時後,空氣中的養氣,全被吸盡,剩下許多炭養二,充滿空中,人類遂至悶絕。防禦此患,惟有二法:一、用新鮮養氣,以補充消耗的養氣;二、將人類呼出的炭養二,設法消散。行此二法,亦不甚難,只用鉀養綠養二,及鉀養二物而已。鉀養綠養者,為化學中藥品之一,屬乎鹽類,形如水晶,加熱至四百度,則變為鉀綠,而放散其所含的養氣,佈滿空中。用二十八磅鉀養綠養五,可生養氣七磅,即法國量二千四百里得,旅行者二十四時間的呼吸,已綽有餘裕了。鉀養者,亦屬化學藥品,其性與炭養二有極大愛力,故置之瓶中,屢屢搖動,則漸與空氣中的炭養二化合,變了鉀養炭養二,而彈內空氣,常得清淨。據此理論想來,則兼用二法,一能令腐敗空氣,復歸清潔;一能生新鮮養氣,保養人間。然天下事多據理論,極少實驗,筆舌間雖娓娓可聽,而實驗時終無成效者,亦頗不鮮。故社長發明之法,雖似美善,而不用人類試驗,則到底不能確信。麥思敦道:『此實驗也不肯讓我去麼?我想在彈丸中必可保一周間之生活。』諸社員夙服其勇敢,不忍拒絕,遂購了許多藥品及食物,置之彈中。麥思敦於十一月十二日午前六時,別了諸友,並約定二十日午前六時出外,得意揚揚的鑽入彈中去了。是後石丘之上,不聞麥思敦大談狂笑的聲音,十分寂寞。社員於無聊之時,常常憶及,且恐有不測,愈難安心,每日往來彈丸之旁,探聽消息,佇立良久,忽聞麥思敦吟詩聲,嚶嚶然透出彈外,始知此老無恙,歡喜而去雲。 ……前回曾說會社開了募金局,報告以後,天下萬國,無不響應,一剎時間,已得了巨大金額,足敷會社之用,遂將募金局鎖閉。社長於去年十月二十日,將金資若干,交給侃勃烈其天象臺,托制巨鑑一架,可以見月球表面上直徑九尺之物體者。此時雖光線之學,已極蘊奧,機械學亦達高度,而世界上有名的巨大望遠鏡,有浩大視力者,卻只兩個:一為哈沙氏所造,其高三丈六尺,有直徑四尺六英寸的目鏡,視力強度,可放大物體至六千倍。二為羅德洛慈氏所有,在愛蘭的佗翁派克地方,管長四丈八尺,目鏡直徑六尺,視力六千四百倍,重量十二噸半,其巨大及重量,雖足驚人,而放大物體之力,則僅六千餘倍,故大如月球,亦惟可縮近至三十九英里以內。若非極長,或直徑六十尺的物體,仍不能見。今旅行的彈丸,僅直徑九尺,長一丈五尺而已,故不可不將月球縮近至五英里以內,即放大物體至四萬八千倍也。侃勃烈其天象臺,招集了會員,大興論議,或深研原理,或覃思方法,遂決定望遠鏡之管,應長二百八十尺,內容新式反射鏡,目鏡直徑,應寬一丈六尺。繪了圖形,開工製造,此鏡在地球上,雖已巨大無匹,而較之先年天文學家芙克從思想造出的一萬尺望遠鏡,則不免小如微塵了。第二步應研究的,便是置鏡的所在,天象臺職員,意見頗不相同,因此甚費爭論。蓋裝製巨鏡,不可不擇一最高的山巔,而合眾國中,高山極少,最著名者僅兩道山脈,川王及米斯西比兩大河,流貫其間,在東者名曰阿白喇丁山,最高處為紐漢北西亞,凡五千六百尺,殊不足副高山之稱;在西者曰落機之高岳,山脈連亙,岩石嵯峨,有一望千里之概。山脈由麥改蘭海峽發端,蜿蜒回環於南亞美利加的西方海岸,其名稱或一變而為安提司,或一轉而成可昔雷拉,其他各部分,異名甚多;進而橫截巴拿馬地峽,貫通全部北亞美利加,終達北冰洋而止。雖高不過一萬七百餘尺,然美國本無高山,不得不推落機為第一,遂決定於此山脈中,揀一最高所在,裝置巨鏡。先運應用器械,及派人夫,致至梭裡的輪庇克山巔,始把望遠鏡諸物,設法搬運。數万工人,過沙漠,穿深林,千辛萬苦,屢折不回,未到十二月,這偉大無比的望遠鏡,已登積雪不化的山巔,高聳於太空無際之裡了。憶從前有美國機械師自誇道:『與我任何重量,令置任何高處,無不如意。』聞者皆以為妄,嗤之以鼻。自此大工業告成,世人始知其不謬。而美國人之長於機械學,亦於是可略見一斑了。然總計製造搬運諸費,卻用去了四十萬圓以上,此款則前回已經說明,是由社長豫先交付的。 ……望遠鏡裝置既畢,各天文視察職員的心臟,自然是怦怦鼓動,急欲一觀天界之奇景。蓋據我等想來,則用視力四萬八千倍的巨鏡,窺察月球,不惟其放大形象,當出吾人想像之外,即其表面的動、植、都、邑、湖、海的真況,亦必歷歷可數,會萃鏡中。那些天文大家,雖比我等聰明,然何常不作是想呢!那曉得窺看之後,竟大失所望。除了古人據學理所發明者之外,仍屬惝怳迷離,不能確定,所見者惟火山殘滓,累累如陵,略能辨其性質而已。然將在天的極點處之數万星辰,測定直徑,則不能不曰此鏡之偉績。又天象臺職員克拉克,審定了一種星雲,亦為羅德洛慈氏的望遠鏡所不能見的。正是:
譚天騶衍原非妄,機械終難敵慧觀。
這望遠鏡,畢竟能否看出月球上的彈丸,須待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防蠻族亞電論武器 迎遠客明月照飛丸
卻說光陰如電,又屆初冬。實驗日期,愈覺逼近。各社員的心魂,早已飛向九天,作環游月界之想。獨有臬科爾依然頑固如昔,堅說不能成功。他說道:『哥侖比亞炮中裝入引火棉四十萬磅,重量如此,燃燒必易,況又加彈丸壓力,則引火棉必要生火,釀成奇禍的。』然社長則已思慮周詳,毫無疑竇,一任臬科爾終日嘮叨,總是屹然不動,親自指揮工頭,教授搬運之法。其法係將引火棉分成小份,裝入小箱,封緘嚴密,始從天波運至丘下;又有數百工人,由推行鐵道,輸運炮旁,再用起重器械,吊入炮底。蓋引火棉的性質,最易發火,若用汽械,不免有磨擦之患,終不如人工之佳。當搬運時,工業場二英里內,禁絕煙火;後又因太陽光線,頗覺酷烈,恐光線激射,釀了巨禍,遂索性在夜中作工,並仿桑恪凌夫之法,借真空中發光的光線,直照炮底,先用火藥小包,排列引火棉下,火藥包間,各有金屬絲聯絡,以通放射時發火的電氣。到十一月二十八日,那八百個火藥小包,竟安然運入哥侖比亞炮底,近村人民,得知其事,又漸漸蝟集,愈聚愈多,競欲入內觀覽。社長不允,令人堅閉柵門,盡力防禦,而大眾狂呼亂叫,騷擾不休。社長無可奈何,暗想把火藥包給眾人一看,或可稍慰他們的渴望,遂吩咐工人,把引火棉箱排列柵內,以饜眾目。而自己同麥思敦兩人,往來巡行,防眾人誤將吸殘煙草,擲入柵裡。此時來觀者,已增至三十萬左右,麥思敦便有千目千手,也無異一個蚊子,想負起毘拉密圖(在埃及之金字塔),終日飛跑,不遑應接,遂大聲喊道:『諸君切勿吸煙,防生奇禍!』然狂瀾似的大眾,那裡聽得一分,依舊雪茄如林,吹煙成霧,宛如英京倫敦市的炊煙,裊裊然罩住了石丘一帶。麥思敦見眾人置之不理,怒不可遏,跳出柵門,拔了小刀,隨手亂揮,如汽車上的車輪一般,滾入人海,把所有捲煙草,不論銜在口的,拿在手的,都搶過來,熄了火拋在一邊,剎時間已成了一座小阜。眾人見這位老夫子生氣,便都虛心讓步,漸漸鎮定了。及至裝完火藥,果然毫沒差池。臬科爾的豫言,又成了一件失敗的話柄,按下不表。 ……卻說月界旅行時,還有一件不可不慮的,便是食物及器具。設月界中也如地球上一般,有屠牛的,有造麵包的,有釀葡萄酒的,則雖孑身獨往,亦不愁凍餒。無奈自古以來,終未得一確信。若稍有疏忽,豈非歷來的勞苦,都成了泡影麼?亞電便寫一張應用物件的目錄,同社長商量數次,揀最要緊的,陸續購辦。不到幾日,把彈丸室內,已堆積得無容足之地,社長遂將必不可缺的物件,揀了許多,其餘一概取去,零碎物件,則封入箱內。即驗溫器、風雨表、望遠鏡等,路上要緊的物品,也裝入機械箱中,不令露出。又買幾張波亞及穆埃雷繪的月世界地圖,以備參考差異,及訂正謬誤。此圖測量極密,月中的山岳平原,危峰大海,及噴火口等的廣狹大小,位置名稱;並自月球東方的雷普涅子及德弗兒飛山,至北極的木勒拂力科山諸地方,無不記載詳盡,有條不紊。另購旋條槍並獵槍各兩支,連許多彈丸硝藥,一併排列室內。亞電笑道:『到月界時,如有人類,與我等無異,則遇不速之客,必來款待,或贈美酒,或貽佳果;善言論者抵掌而談,問地球一切事;好奇者設宴,或歌或舞,極人生之歡,則適合我等之希望,榮幸何極。若不然,如入印度內地一般,或蠻人跳梁,舉兵來襲,碎裂我等,以充飢腸;又或猛禽怪獸,充滿酒地,磨牙舞爪,饞涎如泉,則我等將用何法防禦呢?』社長問道:『君想月界中必有此種野蠻居住的麼?』亞電道:『余亦推測而已。至其實情,古無知者。然昔賢有言曰,「專心於足者不蹶,」余亦用此為金杖,以豫防不測耳。』社長道:『然據余所見,則月界中當無此種惡物,讀古書可知。』亞電大驚道:『所謂古書者,何書耶?』社長笑道:『無非小說之類耳。然書中謂月界之山岳,無巨莽森林,難容猛獸,則極可信。余即由此臆度的。』電道:『君以臆測之故,遽不設備,豈非大錯麼!余等此番旅行,實非為一身計,故不可不再返故國,以報告全地球人民。若被食於野蠻猛獸,不是勞而無功,徒留笑柄麼!』社長點首道:『甚是甚是。余已無可言,此後惟聽君之指揮。』亞電道:『君言幾窘殺我!余實不甚解旅行一切事,不能不求助於君。』社長道:『余固有助君之志。』亞電道:『余想防禦器機,萬不可缺,即鶴嘴鋤、鐵棍、大斧、手槍等是也。其他冬夏衣服,亦應完備。……又余等雖深惡蛇屬,或虎、獅、豺、像等,而無牛、馬、犬、羊諸家畜,則甚難生存,還該攜去數匹才是。』社長大笑道:『我良友亞電君乎!余前雖言聽君指揮,今實不復能忍矣。君不知旅行彈丸的大小,與古時「愛克船」無異麼?不知「愛克船」的幅員,卻大於我等的旅行彈丸麼?那有可攜如許物之理呢!不如讓我選擇罷。』亞電回想前言,也自失笑,遂托社長選擇。社長於不急之物,盡行除去,加上臬科爾的愛犬,並紐芬蘭種犬各一匹,又小樹數株,種子數十包,以備在月界中闢地蒔植。亞電又道:『此種子必與月球的土性不宜,非另帶地球上肥土不可。且數株灌木,應防其槁,須加土於根,纏以繩索才妙。』社長依言,安排妥洽。又買菜、汁、鹽、肉、酒類等,足支一年之食物,均納彈中,便將彈丸運上石丘,舉起鶴頸稱,吊入炮內。諸社員握手咽唾,恐釀巨災,而漸入礮膛,毫無障礙。不一時,已達炮底,社長仰天呼了一聲『上帝』,臬科爾卻坐在遠處出神,亞電跑過去笑說道:『君的賭金,又輸去了。余要拿去贈月世界國王的。』諸社員轟然大笑。臬科爾看了亞電一眼,默不發言。亞電又對熟識的友人道:『余雖拜別諸公,而至月界,然並非訣絕的。諸公切勿視余為天人,余且擬報告月界的真態。』麥思敦笑道:『不必愁,不必愁!余是斷不肯以君為著羽衣之天人的。』社員又大笑不已。連臬科爾也不覺失笑,橐橐的走過來了。 ……卻說實驗日期,越加切近,一轉瞬間,已遇十二月朔日的良宵。當夜十點鐘四十分四十六杪時,月球冉冉,正過天心,並最與地球相近,若錯過機會,則會社的大試驗,便不能不待至十八年以後了。是日天色蔚藍,日光閃灼,不待黎明,石丘近傍,已來了無數觀客。連天波市也車馬如雲,十分熱鬧。平原一帶,有張天幕的,有建高樓的,有營小屋的,荒涼寂寞的所在,竟變了一大都府,各國人民,無不駢集,所操語言,若英,若法,若俄,若德,千差萬別,不可究詳,一片平原,竟與一個小地球無別。美國人則更不消說,自然農罷耕耘,商廢貿易,不論貴賤、老幼、男女,皆忻喜欲狂。茀羅理竇地方,擾擾攘攘,宛如鼎沸。迨近發射時期,眾人頗覺惶懼,那膽小的,不免戰栗。私語漸絕,寂如無人。未幾時限愈逼,人更不安,有逃遁之狀,忽然搖動起來,如怒濤囓岸一般,洶洶然令人駭絕。又少刻,自鳴鐘打了七下,眾人舉首看時,則明月一輪,冉冉而上,大千世界,驟放光明;便是直徑尺餘的金剛石,亦難比其價值。喝采之聲,忽如雷動。此時柵門之內,倏見有許多同盟社員,排了行列,萬足一步,直行向前;其後便是三個旅行的勇士,容貌莊肅,舉止雍容,頭戴禮冠,身披禮服,魚貫而出。並有歐洲各國派來的天象臺職員,警衛於後。社長巴比堪,左右奔馳,指揮行列,臬科爾負手於背,昂然徐行。亞電著新制旅衣,喜色可掬,向麥思敦道:『余將遠行,與君離別。君若能以地球上新事相告,忻幸何如!』麥思敦道:『余固欲以異聞奇事告君,然苦無良法耳。』亞電道:『君不見世界上進化之狀態麼?必因人類以此事為不可為,而其事遂不能成;苟盡力為之,必無不成之理。即如此番旅行,當初誰不疑慮,雖以大學者自命如臬科爾先生,亦盡力反對,不留余地。幸社長不顧輿論,勇往直前,始有今日。君若待余啟行以後,運用奇想,一切旁觀者言,均視為狂吠,毫不措意,惟潛思壹志,研究通信之良法,則到底必獲成功。余於故國政府之變革,以及人民之進步等事,終有一日可以洞悉的。』時臬科爾正立亞電背後,聞歷數其失,且含譏刺,怒不可遏,遽邁步上前,大聲道:『亞電君!……今所言者,固皆余之過失,然非君所應訕笑者也。君將遠行,乃大笑罵我,以損我之榮譽耶!』說畢擦掌磨拳,頗有爭鬥之勢。麥思敦急握其腕,怒目道:『君以私憤,遂想妨害大業麼?然則為我等之大敵。我等之大敵,即闔地球人類之大敵也!為人類公敵者,天下雖大,不能容其身,君將如何?』臬科爾不能答,含怒走開。此時自鳴鐘已報十點,發射之期,切迫萬分。炮旁起重機的鐵索,搖盪有聲,豫備將三個勇士,垂入炮底。社員皆肅然正列,寂靜無嘩。麥思敦雖禀性剛強,從不屈撓,三歲以後,未曾哭泣一次,至此時也免不得兩行老淚,沾濕衣衿;拭淚向社長道:『尚可從容,君不偕余同去麼?』社長大聲答道:『我老友麥思敦君乎!余實不能伴汝。不但彈丸狹小而已,君已頹齡,難受辛苦,不如居此地球,靜候余等的報告罷!』麥思敦不能再說,含淚而退。旅行三勇士,遂訣別了朋友,垂入彈中,關上鋁門,將螺旋捻緊。一輪璧月,漸近中天,天地無聲,萬眾屏息,只聽得機械師馬起孫大呼道:
『三十五杪——三十六杪——三十七杪——三十八杪——三十九杪——四十杪——放射!』
轟的一聲,天柱折,地維缺,無數的旁觀者,如颶風摧稻穗一般,東倒西歪,七顛八倒,有目不能見,有耳不能聞,那裡還有如許閒工夫,來看彈丸的進路。咄!
咄爾旁觀,倉皇遍野;
而彼三俠,泠然善也!
要知放射以後,這彈丸能否直達月球,不墮地上,且待下回再表。
[book_title]第十四回 縱詭辯汽扇驅雲 報佳音彈丸達月
卻說旅行彈丸發射時,烈火如柱,矗立天外,宛如火龍張爪,蜿蜒上升,少頃蓬勃四散,照耀茀羅理竇地方,成一火焰世界。凡在三百英里以內,雖在深夜,而微蟲蠕動,亦歷歷可見。致其震動之力,實為千古未有之大地震,而茀羅理竇適為震域之中心。由硝藥所生之氣體,以極大勢力,震動空氣,空中忽生人造之大暴風,數千萬觀客,不論何人,均被吹倒,縱橫滿地,臥不能起。其中的麥思敦,生來是膽大包身,不懼艱險,因欲細看彈丸進路,獨立在一百五十碼以內,誰料一發之後,竟如弩箭離弦一般,直擲出至百二十尺之外,頭暈氣絕,冥然如死,良久始醒,撫著腰大叫道:『唉,余痛甚!唉,余痛甚!亞電君!巴比堪君!臬科爾君!君等已向月界啟行了麼?君等在地球時均與余善,而獨於月界旅行竟不我許,余雖年老,然較之懶惰青年,卻勝萬倍,今居然擲余於百尺以外,苦痛欲死,何無情至此耶!』麥思敦大聲疾呼,竟無應者。巨大彈丸,已飛行於太空萬里之上了。其他眾觀客,因剎時之間,大受震動,驚怖氣絕者,不計其數。少頃漸漸蘇生,有撫腰的,有包頭的,有絡手的,因此耳聾者,亦約有三千左右,宛如大戰以後一般,狼狽情形,不能言喻。靜了一刻,呼痛之聲,忽然大震,其音與彈丸發射時,竟不相上下。眾人一面呼痛,一面昂首,想看彈丸的進路。豈知太空冥冥,一碧無際,那有彈丸的片影?仰首問天,天無耳目口舌,寂然不答,只得裹傷扶杖,慢慢回家,除靜候輪庇克山望遠鏡視察者的報告外,別無希望了。此視察者,為侃勃烈其天象臺司長,名曰培兒斐斯,既通天文,又精測算,窮理之學,更入蘊奧,為地球上第一天象名家,故託其視察彈丸,誠屬妥當已極的。所惜者發射以後,天氣驟變,黑雲滿空,宛如潑墨,加以二十萬磅的引火棉,皆化細灰,和入空氣,雖略一呼吸,亦不免大害於衛生。翌日更甚,煙霧蔽天,白日失色,雖咫尺亦不能辨。此黑煙漸散漸遠,竟達落機山巔,視察者空對著大望遠鏡,束手痴坐,不能窺見一絲彈丸的影子。麥思敦終日提心吊膽,坐立不安,到第二日清晨,已不可耐,便騎了馬,跑至望遠鏡建設處,見過司長,嘆道:『俗語說勞而無功,而余則勞而得禍,余自製造大礮,以迄研究彈丸,無不盡心竭力者,實出於旅行月界之熱誠而已。豈料社長不仁,竟不許偕往,且擲之百二十尺以外,僅免於死。因是腰脊受傷,昔獨立戰爭時擊傷之腦骨,今復破損,真是不幸之至了!』司長笑道:『君今年高齡幾何了?』麥思敦道:『只六十八歲耳。』司長大笑道:『如此,則當以善保餘生為第一義,何必侈想旅行呢!』麥思敦憤然作色,怒目道:『這是什麼話呢!凡人類者,苟手足自由,運動無滯,則應為世界謀利益,為己身謀利益,肉體可灰,精神不懈,乃成一人類之資格。君不知此理麼?』司長道: 『誠然!然人類之孳孳汲汲,不遑寧處者,雖曰為世界謀公益亦半為營菟裘計耳。故壯而逸居,老而勞動者,不能謂之智。君固矍鑠,然已無勞動理,社長不令同行,殊非無意的。』麥思敦道:『此事是非,今且勿論,人已僕地,何必再來覓杖呢。然不達余志,則甚有遺憾耳。』司長蹙額道:『麥思敦君乎,黑雲蔽天,雖晝亦晦,余等揮霍巨資以製造之望遠鏡,竟無微效,計自放射至今,已越三日,而太空間仍罩著無邊的黑天幕。今日午後,社長等三人當達月界,故不可不視察其結果,報告全球;而天色仍如是,奈何?』麥思敦想了一會,說道:『沒有消散黑雲的良法麼?』司長道:『作汽械巨扇,立空際,鼓動烈風,或可消散於萬里之外。』麥思敦拍手道:『妙極,妙極!其大若干?』司長答道:『直徑應大二千四百尺。』麥思敦愕然良久,大呼道:『司長先生,天下有造如此巨扇之法的麼?余不信。司長笑道:『君言誤矣!以此與月界旅行相較,其難易何止天淵。月界旅行,今已告成,則區區汽扇,豈有不能製造之理!然至今日方才提議,則殊與獲盜而後绹繩無異,君視為《天方夜譚》之詭論可耳!』麥思敦笑道:『余亦姑妄聽之耳,並非信以為真的。』司長道: 『總之,黑云不散,則難見彈丸;不見彈丸,則此望遠鏡便為贅物。奈何奈何!』麥思敦道:『余等惟待其消散而已,那裡有他法呢……』計自十二月四日至六日,美洲雖煙霧漲天,不辨咫尺,而歐洲則晴空如洗,絕無微瑕。哈沙、羅德洛慈、福柯路得三大天象臺,皆瞭望月球,不捨晝夜,無奈視力太弱,不能達極遠之處,只得束手長嘆罷了。至初七早晨,忽見旭日半輪,隱躍天末,司長及麥思敦兩人,喜出望外,急至客堂商議夜間視察之法,豈知不到午後,黑云如磐,又堆滿了空際。麥思敦不禁焦急,只是對著司長連呼『奈何!』司長亦握手頓足,無法可施。麥思敦道:『噫,徒憂無益,不如小飲為佳!』司長道:『余亦喜飲酒,與君對酌何如?』兩人遂行過望遠鏡旁,進了新築室內,司長呼使丁取出許多酒類,問道:『葡萄、白蘭地、香賓皆有,君生平好飲那一種的?』麥思敦道:『從汝所好。』司長點頭,釃一盞葡萄酒,遞給麥思敦,又自斟了一盞,且談且飲,不覺盡醉。初八九兩日,依然濃云密布,不能視察。司長及麥思敦兩人,醉而醒,醒而歌,歌而飲,飲而醉,終日瞢騰,不知朝夕。至初十日,麥思敦宿酲甫解,即憶及彈丸之事,大叫道:『天尚未晴,天帝何妨余之甚耶!彼三個勇士,不惜身命,冒險旅行,冀補助學術於萬一,天帝豈可不眷佑之?然胡為使地球上人,不能知其所在耶!』司長醒來,推窗一望,亦默然無言,仰天長嘆。幸十一日午後,烈風驟起,亂卷暗雲,遙望長天,宛如斑錦。入夜,已空明如洗,不復有微雲一點,渣滓太清,於是彈丸進路,遂得發見,自亞美利加全洲,以至歐洲諸國,均用電報通知,他人私信,因此阻止者,不知多少。司長即致一書於侃勃烈其天象臺道:
邇日天色黯淡,濃雲連綿,雖有巨鑑,不能遠矚,問天不語,引領成勞,如何如何!昨晚賴風伯之威,頑魔始退,並藉麥思敦氏臂助,乃發見由司通雪爾地方哥侖比亞炮所發射彈丸之進路,再三思索,知因發射稍遲,遂與月球相左;所幸者距離非遙,必能受吸力而落於月界,然复非立時墮落,當隨月球迴轉之速力,以環游月世界一周。
侃勃烈其天象臺職員諸君閣下:
十二月十二日。
培兒斐斯。
此時天下萬國,既得電報,諸新聞雜誌,皆細述顛末,作論祝賀。麥思敦欣喜過望,向司長雀躍不止。且說道:『嗚呼偉業,今已告成,彼等三人,正游月界;若余者,雖近若地球,亦未嘗環遊一次,對彼等大人物,能不羨煞妒煞麼!』司長道:『余亦甚羨之,然只得以老自解嘲耳。』麥思敦若無所聞,又說道:『此時余之三良友,推窗憑眺,奇景殊物,來會目下,巴比堪氏必詳記於手帖,將以報告余等,故余等宜靜俟之。』司長道:『然,余亦惟靜俟巴比堪氏之報告而已。』
[book_title]附記
魯迅逝世後其夫人許廣平為本篇所記附記。
案:先生給楊霽雲先生的信中有云:『……《月界旅行》,也是我所編譯,以三十元出售,改了別人的名字了。』查譯本《辨言》,譯者時在日本古江戶之旅舍。並於文前署明進化社譯。想系『出售』之故。原譯出版在光緒二十九年十月。書末,除署原著者外,又署為『中國教育普及社譯印』,而進化社改為發行者了。印刷者為野口安治。旁注日本東京小石川區指谷町百卅三番地。印刷所為翔鸞社,旁注日本東京牛込區神樂町一目丁二番地。這些印刷發行的關係,現在已無法查考,姑記其版本如上。
原譯本在『八一三』前,幸承楊先生見借,使此書得以收入全集,特此致謝。楊先生來信並云:『為紀念死者,並可觀魯迅先生早年文學工作的過程,全集中鄙意亦應將其編入為是。』我們亦深以為然。
廣平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