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有人喜欢冷冰冰 [book_author]拉德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6810 [book_dec]《有人喜欢冷冰冰》作者林·拉德纳。煤气公司的小职员酷爱写诗,这一爱好却让他掉入了旅行推销员的小圈套;一个喜欢开快车故意违反交通规则的女孩葬身车祸,原本宽容风趣的交警从此变得铁面无情;电影公司老板有座豪华的大房子,息影多年的女主人在客人面前说那是他们的“爱巢”,酒醉后又说那真的是个“烂摊子”……本辑精选了林·拉德纳的15篇短篇小说,每个故事都有它独特的风格,布局精巧,情节紧凑,文字幽默,讽刺力度十足,为我们留下了一个个逼真的美国生活场景及人物肖像。 [book_img]Z_10088.jpg [book_title]团圆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这篇说的是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还有姐姐的丈夫和弟弟的妻子。姐姐名叫丽塔·梅森·约翰斯顿,嫁给了斯图尔特·约翰斯顿,熟人叫他斯图,但只是在特殊场合这样叫才合适。弟弟叫鲍勃·梅森,原籍密歇根州布坎南,最近才搬回去,但不时也在洛杉矶住,他在那里有一定名望。他跟他太太在圣伯尔南迪诺认识,结婚也算是水到渠成。 丽塔用了一个有钱的姑妈的名字,这位姑妈在费城,她被哄得欢喜,就让丽塔的妈妈在丽塔三四岁时带她去东部做客。之后,直到遇到斯图前,丽塔长那么大,三分之二时间都要么跟姑妈在一起,要么在姑妈为她选择的学校里上学。她弟弟鲍勃十四岁时身体不好,去了加利福尼亚跟表哥还是什么亲戚住。在几乎有二十年的时间里,鲍勃只回过三趟家,每次丽塔都不在家,所以他跟丽塔几乎互不相识,可以这么说吧。 约翰斯顿和丽塔在康奈尔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州大学的橄榄球赛之后的派对上认识。约翰斯顿家又体面又有钱,丽塔的姑妈支持他们谈恋爱,谈的结果是两人结婚,并在长岛的桑兹角安了个舒适的家。 鲍勃·梅森先是在洛杉矶的一间房地产公司为一个表哥工作,接着自立门户,最后攒了不少钱,得以把太太领回在密歇根州的老宅住,是父亲留给他的。 他和珍妮对小镇生活极为满意,偶尔同去芝加哥一游,只有一百英里远,要么开着鲍勃那辆两千美元买来的车去密歇根湖边或者印第安纳州。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去过芝加哥三趟,看过三次《埃比的爱尔兰玫瑰》。这是演过的戏剧中最好的,甚至比《闪电》还好。 “我真的觉得丽塔这件事该看看怎么办,”六月里,有一天珍妮对鲍勃说,“一个人可以快二十年见不着自己的姐姐,真是不敢想像!” “我很想见到她,”鲍勃回答道,“我想让你写封信,我写信她不当回事。我一再让她来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可是她连信都不回。” “好吧,”珍妮说,“我会写信给她,不过去年圣诞节我给她写过一封信她还没回呢。” “斯图,”丽塔说,“我们真得看看对鲍勃和他太太怎么办。天晓得鲍勃说了多少次请我们去那儿看看,这次是珍妮又邀请我们。” “噢,你干吗不去?你会喜欢的,看看老屋还有以前一块儿玩过的人。我想去,可我没时间。” “时间!你每隔两三星期就有时间去沃特盖普,或者像曼彻斯特那么远的地方打高尔夫。说什么我想看看老屋,你知道那是瞎扯!” “好吧,我们还是别争这个了,不过我肯定不会把假期浪费到什么乡下的镇上去,很可能那儿只有块六洞球场,还得用铁头杆!他们干吗不可以来这儿?” “我想他们是来不起,不过如果你想让我这么做,我可以邀请他们。” “随便你,是你的弟弟。” 鲍勃·曼森夫妇在附近的大城市奈尔斯登上沃尔弗里恩公司的火车,大约二十小时后,在纽约的中央大火车站下车。跟从加利福尼亚搬到密歇根那一大步相比,这次像是坐了趟过山车。 丽塔跟他们见了面,她是凭鲍勃的行李箱上的名字缩写认出他来的。本来鲍勃没办法认出丽塔。她跟珍妮一样大,三十五岁,鲍勃原想着丽塔是三十五岁的样子,可她看上去却好像年轻十岁,而且漂亮得让布坎南的梅森家族里谁都望尘莫及。还有那穿着!像他待过的洛杉矶那里无处不有的女孩一样。 “哦,姐姐,你肯定这是你吗?” “我变了吗?”丽塔笑着说。 “没有你应该的变化大,”鲍勃说,“所以不容易认出来是你。” “哎,你可真的变了。”丽塔说,“看看——有二十年了,不是吗?你当时十四岁,当然没留胡子。可是就算你的脸刮得干干净净,你也一点也不像我记得的鲍勃。这是珍妮啊,”她又说,“哇!” “是我。”鲍勃的太太承认了。 她露出微笑,丽塔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牙齿。能看到的大部分是金牙,干这活的牙医显然正急着赴三缺一的牌局。丽塔、鲍勃及太太由一个红帽子搬运工陪同,穿过了贝尔特摩饭店,到了第四十三街那边,基茨把丽塔的轿车停在那里。基茨从红帽子那里拎过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刚到的两人。“西尔斯百货的鲁巴克牌。”他自言自语地说,因为他来自威斯康辛州的詹尼斯维尔。 “噢,咱们忘了拿你们的大衣箱!”发动汽车后,丽塔脱口说道。 “我们没带大衣箱。”鲍勃说。 “我们只能待两个星期。”他太太说。 “那不好像太短了嘛。”丽塔说。 “我知道,可是一年里的这种时候,鲍勃不喜欢撂下他的花园不管。我们让老吉姆·普莱斯顿照顾,可是谁也不会放心地指望别人能像自己那样照顾花园。” “那儿还跟以前一样吗?” “大不一样了!他第一次来到东部的时候,样子糟糕得很。” “来到东部?” “我是说,来到密歇根州。可是鲍勃花了——你收拾好花了多少钱,鲍勃,大约是?” “有两千块了。”鲍勃说。 “我想快有两千一或者两千二了。”他太太说。 “嗯,两千上下吧。” “超过两千了。”她太太坚持道。 “小心。”鲍勃喊了一声,两个女人吓了一跳。 他们这时到了五十九街的桥上,基茨在无数卡车和葬礼车队——上午十一点时,桥上多是这种车——中间见缝插针地开。 “怎么回事,你吓死我了!”丽塔说。 “我以为我们要撞到那辆里奥车。”鲍勃解释道。 “只要不是他开车,鲍勃都紧张得要命。”珍妮道歉道,“我经常想自己会开车的人在别人,而不是他开车的时候更容易紧张。” “我想的确是这样。”丽塔表示同意,并想起以前也有人解释过这个理论。 “我也真的相信,”珍妮接着说,“鲍勃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司机,这并不是因为他是我丈夫我才这样说。” 这句话让基茨突然回头盯着说话人的眼睛,轿车差一点点又碰上另外一辆里奥牌汽车。 从纽约到长岛北侧各镇的一路上,多数地方跟火葬场一样,毫无风景可言,尽管这样,珍妮还是一再说:“真漂亮!”还问丽塔一处又一处房子的主人是谁,而那些房子实际上像是很多年前就没人住了。鲍勃太紧张,根本无心说话。车到目的地后,丽塔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我领你们去看看你们要住的房间,”丽塔说,“你们可以一直休息到午饭时候。斯图在市里,到晚饭时才回来。不过他一星期只进城一两趟,他说你们在这儿时,他会安排得根本不去,以后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 豪华客房和对着桑德湾的风景让珍妮为之赞叹,可是鲍勃在火车上没睡好觉,珍妮还在啧啧欣赏时,他打起了盹。 “我想你们今天下午什么也不想做,”午饭后丽塔说,“也许我们最好闲待着。我想明天和这星期余下的时间里会很紧张,斯图安排了很多活动。” 他们就哪儿也没去,珍妮和丽塔午睡,鲍勃在院子里转了转,想像如果这是他的院子,他会怎样把这儿哪儿变个样。 七点钟时斯图回来了,丽塔把他介绍给两位姻亲,然后打发他去自己的房间,让他收拾得像样好下来用晚餐。丽塔跟着他上了楼。 “怎么样?”他说。 “我这会儿还拿不准,”丽塔说,“可是我有点担心——鲍勃太安静了,我看珍妮局促得要死。我希望他们还带了别的衣服,可是我不知道——换一身也许更难看,不过那好像不可能。” “她是不是觉得,”斯图说,“就因为她是金州(译注:指加州)人,她就得噙着一嘴金块到处走?” “她不笑的时候还行。你千万别说什么逗她笑。” “那可难受罗,”斯图说,“你知道我劲头来了是什么样。” “我刚刚想起另外一件事,”丽塔说,“他一根高尔夫球杆也没带。” “噢,没关系,我可以给他找。” 主人夫妇和客人一起到了走廊上。一个瑞典女孩端上鸡尾酒。 “这——是酒吗?”珍妮问道。 “只是巴卡第,度数特别低。”丽塔说。 “可是我和鲍勃都滴酒不沾。”珍妮说。 “这根本不算喝酒,”斯图劝道,“几乎是种软饮料。” “我知道,可是严格意义上说,这也不可以。”珍妮说。 丽塔和斯图自己喝了酒,四个人又去用晚餐。 “你几点钟起床,鲍勃?”餐桌上,主人问道。 “夏天的时候六点钟。”他内弟回答道。 “咳,没必要!不过要是我们明天早上比如说九点钟吃完饭就挺好。我们带你们去派平洛克,玩一天。” “好啊。”鲍勃说。 “你用的是什么?”他姐夫问道。 “我有辆二四年的斯塔德贝克车。” “不,不,”斯图说,“我是说打高尔夫。” “我?我不打高尔夫,我这辈子从来没打过高尔夫。” 斯图脸上的表情本来会让丽塔笑出声,如果不是她很同情斯图的话。 “鲍勃根本没觉得高尔夫有什么好玩,”珍妮解释道,“他说打那种球有女人气。我说他应该什么时候试试,就可能改变他的看法。趁在这儿,你干吗不试试?也许斯图尔特会让你看打高尔夫多有意思。” 主人好像没听到这则提议。 “布坎南那儿有个球场,在布坎南到尼尔斯的半路上。”鲍勃说,“可是一年年费要三十五块,好像死贵嘛。” 斯图想说“胡扯八道!”,可是丽塔对他摇头,他说出来的话是“我想你会觉得划得来”。 “我们有很多朋友打,”珍妮说,“尼尔斯还有布坎南那里有些很不错的人都加入了那家俱乐部,所以高尔夫不会像鲍勃想的那样无聊。不过他的脑子里要是想好什么事,别人可是改变不了。” “今天晚上有什么节目?”上甜食时,斯图问道。 “嗯,”丽塔说,“我想他们坐了一路火车,想早点睡,所以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可能打一会儿桥牌。你喜欢打桥牌吗,珍妮?” “很抱歉,可是我和鲍勃都不打。我知道这种牌肯定特别好玩,我们有几个最好的朋友打得特别多,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和鲍勃从来没学会。” 这对丽塔打击极大,她一天不打二三十盘就会觉得白过了。 “可惜呀你们。”她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极好。“我们去走廊上喝咖啡好吗,我想那样更舒服。” “你抽什么,鲍勃?雪茄还是香烟?”主人问道。 “都不抽,谢谢。”鲍勃回答道,“我从来不喜欢抽烟。” “你真幸运。”斯图说,“来根香烟,珍妮?” “可别!会要我的命!我就连闻到烟味都能头晕。” 斯图和丽塔显然拿这番声明充耳不闻,因为他们还是点着了烟。 “桥牌难学吗?”过了一会珍妮问。 “不是很难。”丽塔说。 “我在想,也许你和斯图尔特可以教我和鲍勃,那样趁我们在这儿时,就可以打上几圈了。” “哦,”丽塔说,“这——这种牌特别难学会,也就是说,要想打得不错的话。” “你刚才还说不难。”鲍勃插了句嘴。 “嗯,的确不难——如果你无所谓——如果你只是——可是要想打得不错,不可能学得会!” “你们没有收音机吗?”鲍勃问道。他把“没有”这个词发得短促,就像在布坎南那样。 “我得遗憾地说我们没有。”斯图说,但他根本没有遗憾之意。 “我不知道你们没有该怎么过。”鲍勃说。 “我们喜欢死我们那台了!”珍妮说。 “什么牌子,阿特沃特—肯特?”丽塔问。 她昨天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个名字。 “不是,”鲍勃回答道,“是台怀尔牌衡消式的,装X型接收器。” “还有埃索沃克思天线。”珍妮说,“有天晚上我们收到了奥马哈电台。” “不简单!”丽塔说。 大家都没说话,还是鲍勃打破了沉默,他问姐姐多长时间去一次纽约。 “只是在我自己忍不住的时候,非得买什么东西的时候。” “你们难道从来不去看戏吗?” “噢,看的,只是在有什么特别好的在上演时。” “那当然,”珍妮说,“你们看过《埃比的爱尔兰玫瑰》吧?” “天那,没有!”丽塔说,“大家都说它特别烂。” “喂,它不烂!”鲍勃生气地说,“也就是说,如果这儿哪怕有一个剧团赶得上芝加哥的那么好。” “我倒想看看纽约的剧团演出,”珍妮说,“比较一下怎么样。” 这话无人响应,又是一阵沉默。 “哎,鲍勃,”最后斯图说,“你肯定要选什么来锻炼。早上打会儿网球怎么样?” “这是另外一样我不玩的运动。”鲍勃回答道。“至于锻炼,在花园里瞎摆弄,鼓捣汽车,这就很锻练人了。” “那我只能建议我们白天钓鱼,或者游泳,或者开汽艇兜一兜。” 鲍勃没说话,倒是他太太开了口。 “你知道,斯图尔特,鲍勃难为情,不想承认,可是坐船让他晕船晕得很厉害,甚至在水面光滑得像玻璃一样也是,他也不会游泳。” 鲍勃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就转向他姐姐。 “你记得布坎南的艾伦家吗,老汤姆一家人?” “有点印象。” “你听说过路易丝·艾伦私奔的事吗?” “没有。” “嗯,他跟马歇尔医生私奔了。一开始老汤姆几乎疯掉了,可是医生和路易丝回来后,嘿,有一天医生在路上走,老汤姆从对面走过来,医生跟他说话,喊他,汤姆看着他,问他想干吗。医生说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自己,老汤姆说:‘原谅你!你是不是已经原谅了我,该这样问。’医生说原谅什么,老汤姆说原谅他没在路易丝小时候弄死她。这让医生笑了起来,大家一直拿这件事跟他开玩笑。我想你不认识医生。” “对,我不认识。”丽塔承认道。 “很会搞笑的家伙。”鲍勃说。 珍妮拿起一本书。“《五月集市》,”她读道,“好吗?” “好,”丽塔说,“这是迈克尔·阿伦的短篇小说集,你知道,写了《绿帽》的那位。” “侦探小说?”鲍勃问。 “不,迈克尔·阿伦。他去年春天在这儿,我们跟他见过面。他特别好,实际上是个亚美尼亚人。” “有个亚美尼亚人每年来布坎南两三趟,”珍妮说,“不过他是卖床单的。” 两三个小时后在楼上,斯图简单地说了一番话: “我的天!他不打高尔夫,不打网球,不打桥牌,不游泳、钓鱼、喝酒,也不吸烟。这两星期我已经做了安排,可以说休个假!真是要命!” 在客厅里,鲍勃说: “我真的想念我们那台收音机。” “对,”珍妮说,“要不然这会儿我们就会在收听《德雷克旅馆》了。” “我倒想看看纽约剧团演的《埃比的爱尔兰玫瑰》,”第二天早餐时珍妮说,“想跟芝加哥的比较一下。” “你在芝加哥看过吗?”斯图问。 “三次,”詹妮说。 “你肯定是看够了。”斯图说。 “我根本不会看够,”珍妮回答道,“就算是一年到头每天晚上都看也不会。” 早餐后,鲍勃想读《先驱论坛报》、《世界报》和《纽约时报》,可是看得一头雾水。他很想有份《芝加哥论坛报》,就算两三天前的也行。 “你们经常去看电影吗?”珍妮问女主人。 “几乎从来没有过。”丽塔说。 “我们很喜欢看,”珍妮说,“你知道,我们在洛杉矶住过很长时间,所以经常亲眼看到不同的明星。我们有几个朋友认识哈罗德·劳埃德,还介绍我们认识。他不戴眼镜你永远认不出他。他长得真英俊!还是个民细直纹短袖我主党呢!” “他在竞选什么?”斯图问。 “据我所知什么也没有。”珍妮说,“他在竞选什么吗,鲍勃?” “我想没有。”鲍勃说。 上午的时间慢腾腾地过去,最后到午饭时间,斯图破例吃饭时喝了七杯高杯酒。 “会让你瞌睡的。”丽塔警告道。 “那又怎么样?”他说,好像没人回答他。 一点没错,斯图整个下午都在走廊的秋千上睡觉,珍妮硬着头皮啃《农民》的第一卷,丽塔则带鲍勃去散步。 “你记得汤姆·艾伦吗?”鲍勃问她。 “我想我不记得。” “噢,你肯定记得艾伦家!他们跟迪恩家住隔壁。哎,不管怎么样,汤姆有个女儿路易丝,跟我们的岁数差不多,她跟马歇尔医生私奔了。谁都想着老汤姆看到医生就会一枪打死他,可他们见了面时,医生要汤姆原谅他,老汤姆说该恳求原谅的是他,医生问原谅什么,老汤姆说原谅他没在路易丝小的时候弄死她。” 到散步快结束时,鲍勃问: “你难道从来不去纽约?” “几乎从来不去,特别在一年里的这种时候。真热!不过我看你和珍妮想去看一看。在你们回家之前,我们安排开车去那儿。” 斯图五点后不久醒了,晚饭前又灌了些威士忌。 “你们真的该买台收音机!”钟敲九点时,鲍勃说。 九点半的时,大家各自就寝。 “这是我们在这儿的第三天,”鲍勃一边挑选衣服一边说,“我们下下个星期四回家。” “好。”珍妮心不在焉地说。 “我今天穿了我的另外一套衣服,可是全皱了。”鲍勃说。 “我会向丽塔要一把熨斗给你熨好,要么也许我们可以把衣服送去裁缝店。” “裁缝!方圆几英里都不会有裁缝,而且照我看,什么店也没有!” 早餐时候没见斯图,不过午饭前不久,他又和大家在走廊上聚在一起。他已经又打开一瓶酒。 “鲍勃,”他说,“你应该破戒了。我有几瓶在长岛上最棒的苏格兰威士忌。” “谢谢,”他的内弟说,“我可能很快就会受到诱惑。” 下午时,鲍勃对丽塔说: “你记得老汤姆·艾伦吗?” “我想我记得,”他姐姐回答道,“不是他女儿跟个医生私奔了吗?” “对,”鲍勃说,“后来——” 斯图的声音打断了他,斯图喊丽塔上楼。 “听着,”丽塔从命来了后,斯图说,“今天晚上有份电报送来,说我爷爷在佛蒙特州的贝宁顿还是哪儿病了,让我马上去。他至少病十天,病得我离不开他。” “别,先生!”丽塔寸步不让地说,“你少跟我玩这套!” “唉,那,这样好不好?假如说我们有个最好的朋友病了,我们俩都得去。你觉得他们会回家吗?你看,我们可以收拾几件行李跑到纽约,需要的话在那儿过一夜,他们走了后我们再回来。” “万一让他们发现了,我无法原谅自己。” “不会。你让我来计划,晚饭后我们就说。我没这么绝望的话,也不会这么孤注一掷。我可以干掉一瓶陈酿酒,要是我不控制,就会长醉不醒。” 可是晚饭后,正当丽塔和斯图拖时间想来个开场白时,珍妮说: “两位,我希望你们不会以为我们疯了,可是鲍勃几乎快疯了,他担心他的花园担心得要死。今天上午,他在报纸上读到经常出现的旱情对密歇根州的整个南部都造成了威胁。我们害怕,因为走的时候很长时间没下雨了。现在看好像什么都会毁了,除非他回去亲自照看一切。我们交代让吉米·普赖斯顿照看,可是你不好把事情全托付给外人。鲍勃觉得他回家的话,可以确保什么都有人照料。有鲍勃看着点儿,花园里就会有足够的水。可是如果他不回家,根本不晓得会怎么样。所以如果你肯原谅我们,我们考虑明天下午坐沃尔弗里恩公司的车回去。” “哦!”丽塔说。 “哦!”斯图说。 “当然,”丽塔说,“你们心里最有数了,要是让你们的整个花园都糟遢掉,那就可惜了。不过真的好像——不过当然我们根本没想着催——” “我们只是不得不走了,姐姐,”鲍勃说,“还有,别费事跟我们一起去纽约,这么说吧,只用明天上午用你们车送我们,我们赶火车前就有时间可以稍微到处看看。” 梅森夫妇在贝尔特摩饭店他们的房间里。 “一天八块钱,不包餐。”鲍勃说,“不过我们可以在外面吃,有些地方吃东西不贵,再者说,只是一星期嘛。今天晚上,”他继续说,“《埃比的爱尔兰玫瑰》;明天上沃尔沃斯大厦楼顶;明天下午,科尼岛;星期四晚上,再看《埃比的爱尔兰玫瑰》。以后的事再说吧。” 珍妮紧张地笑了。 “咱们每次离开饭店我都提心吊胆,”她说,“万一在街上遇到他们该怎么办?” “根本没这样的危险,”鲍勃说,“姐姐夏天的时候从来不进城,斯图尔特在说什么休假的事。我担心的是他们会碰巧读到关于中西部地区天气情况的报道,看到今年我们那里是一九零二年以来下雨最多的一年。” [book_title]一笑倾人心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去年夏天,在第五大街和第四十六街交通繁忙的路口,有过一位交淡绿细直纹短警,他让你觉得他的工作说到底并没有那么糟糕。很多交淡绿细直纹短警好像喜欢侮辱人,有种虐把它们一起收待情结,是由于差劲的天气和更差劲的司机,也许再加上家里的悍妇所导致。本·柯林斯却不管是不是在训你,好像完全是天生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那张长着雀斑的大脸盘上快活地堆着笑容,就算遇到再麻烦的事,也不肯多云转阴。 看着他也会让人高兴起来,他说话逗人。即使说的事情并不总是这么轻松,他说的方式却让人觉得轻松。 本的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身高六英尺四英寸,体重两百一十八磅。从三十二街直到中央公园之间的交淡绿细直纹短警百分之八十都是这样,可是本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他习惯性于说话幽默——我想你不得不承认他话说得巧。 例如,像努南、沃茨或者卡莫迪满足于张口就说“嗨!该在哪儿开就在哪儿开!”,或者“你他妈以为你在往哪儿开?”,本则倾向于说得有技巧。 “你好吗,巴尼?”他会对一个把车开得顶到马路牙子才停下来的人说。 “我不叫巴尼。” “请原谅。从你开车的样子看,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巴尼·奥德菲尔德(译注:巴尼·奥德菲尔德(1878—1946)为美国著名赛车手)呢。” 要么:“我想你是没看到红灯吧。” “是没看到。” “嗯,那你以为别的车怎么停下来了?你以为全是突然没油了吗?” 要么:“你是干哪行的?” “我是个建筑商。” “嗯,这是个有面子的好行业,我要是你,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我就不再让人们以为我是消防队的了。” 或者:“你喜欢伦敦吗?” “我?从来没去过。” “你开得靠左不靠右,我还以为你是在那儿学的呢。” 在本守着的这个路口,有人违规时,除非后果严重,否则除了像这样让本巧妙地说几句,很少再加以惩罚,而他说得这么入耳,你会有点为犯错而高兴呢。 下班后,他是个“性格和善的大男孩”,乐于带格雷丝去看场电影,或者去阿诺德家打牌,要么只是闲待在家里。 后来九月里有天上午,一辆新刮刮的凯迪拉克跑车——蓝色,带黄色装饰——自北往南风驰电掣地开过来,不按常情常理,把纽约州以及纽约市的法律违反个遍。四十八街和四十七街的卡莫迪和努南又喊又吹哨子,都没能让这辆车不再疯开,可是本,一开始把自己的庞大身躯堵在这辆车冲来的方向,给了司机两个选择,要么减速,要么撞上他。后来,本动作敏捷——对这么一个大块头而言,如此身手令人吃惊——往旁边一让,跳上了这辆车的踏板,终于让这辆车在他原来所站位置跟四十五街之间的马路牙子之间停了下来。 他差点气昏了头,正要恶狠狠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天杀的长什么模样。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还带着极其肆无忌惮、不合时宜,却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会让你觉得别的微笑都顿然失色。 “嗯——”本迟迟疑疑地说,然后表演欲又恢复了几分。“你的头盔呢?” 她没回答,只是保持微笑。 “你要是消防队的,”本说,“就应该戴上头盔还有徽章,要么把你的车漆成红色,要么装上警号。” 还是没回答。 “也许我看样子像是个英国警昨晚刚洗的衣察,也许你以为自己在伦敦,那儿的人开车靠左边。” “你挺逗的。”她说。她说话也像她的微笑一样,令人为之心颤。“我可以在这儿待一上午听你说话。我可以的,只是不行,我跟人约好在第八街见面,这会儿已经晚了。我知道你也忙,所以我们千万别再互相耽误时间了。可是什么时候,我真的想听你给我说个全套的。” “噢,你会的!” “你住哪儿?” “在家里。” “这样说不是很礼貌,对吧?我在想你也许住在布朗克斯——” “我是住在布朗克斯。” “我去拉伊经过,我住那儿,所以也许可以搭你。” “谢谢。我要是死,我想老死。” “噢,我开车不算差,真的。我的确喜欢开快车,可是我开得小心。在我们以前住的布法罗市,警昨晚刚洗的衣察全知道我开车小心,一般都让我想开多快开多快。” “这儿不是布法罗,这条路也不是高速公路。你想开快车,别在第五大道上开。” 女孩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喜欢吗?” “不喜欢。”本说。 她又对他露出微笑。“你什么时候下班?” “四点钟。”本说。 “嗯,”女孩说,“哪天下午,我也许差不多那时候回家——” “我跟你说过我还不准备死呢。” “我会特别小心的。” 本忽然意识到他们正在表演给一大群目不转睛的观众看,他却不是明星,这可是头一遭。 “开走吧!”他用自己最生硬的声音说,“我让你走,是因为你是个生面孔,下次别想这么容易就走了。” “感激不尽!”女孩说,“一样,我也不喜欢自己是个生面孔,我希望下次你不会用这个理由放了我。” 说这句话时,还伴随着她灿烂的笑容,让以前只是在浴室唱歌的柯林斯先生在这天后来的上班时间里,相当大声地哼唱奥曼和阿登演唱组的歌曲片段,来自他们的一张风格轻快的唱片,前一晚上,他的太太把这张唱片放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接,悬挂昨晚刚班人蒂姆·马丁在四点钟准时出现了,可是本好像不急着回家。他装作听蒂姆讲他从弗拉盛过来时听到的两个新段子,一个是关于某个苏格兰人和旅馆里的几条毛巾,一个是关于两个犹太佬在一间夜粉放在红色小总粉放在红色小会的。他总算在该笑的地方笑了,可是他的注意力放在往北方向的车流上,现在那已经不属于他管了。 四点二十分时,他跟马丁说了再见,在东侧的人行道上慢慢往南走。他一直走得远至三十六街,却是徒劳。他通常都是搭某个住在布朗克斯或者北方郊区的人的顺风车,可是这会儿想搭也晚了,不得不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于是匆匆赶到中央大火车站,上了郊区快线回家,站了一路。 “我是个傻瓜!”他心想,“她很可能走了另外一条路,故意躲着我。要么是我走过哪道街口后,她才开到了那里,我应该在四十四街再坚持等一会儿。要么也许别的谁公事公办,把她关起来了。不过要是她对他微笑的话,就不会。” 可是她不会对谁都那样微笑,之所以对他微笑,是因为喜欢他,因为她真的觉得他挺逗。对,她是那样觉得的!那是她常说的话,她也是用这种方式拿捏布法罗那里的伙计的。“挺逗!”这词用在这样一个吨位庞大的人身上,可真是恰当啊。她是开玩笑,不,她不是开玩笑,不完全是。她会像很多女孩儿一样,喜欢他的长相,另外也许关于消防队和伦敦的话让她觉得滑稽。 不管怎么样,他看到了全世界最美妙的笑容,到家时,他还因此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暖得让他亲吻太太时,热情得让她吃了一惊。 本上白班时,有时会在吃晚饭时讲讲上班时的一两桩事让格雷丝乐一乐。有时他讲的全是编出来的,他太太也这样怀疑过,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这种事即使没发生,也是应该发生的。 这次,他迫不及待地想说说住在拉伊的那个女孩,可是他已经学乖了他太太没兴趣听有关漂亮女人的事,就又讲了他跟同是男人的差劲司机争论,几乎全属子虚乌有,全是他一个人争来争去。 “有个人开一辆一九二二年的别克车往南去,灯变了,该把车往前开,他以为他马上就要开动,却反而是往后倒,撞上了格林威治村那边开过来的一辆皮尔斯大车。皮尔斯一点儿也没碰坏,只是他自己的车碰凹了一点,可是要不是有我出面解决,他们会吵起来,影响交通十分钟。 “我把开别克的伙计叫到马路牙子边,我跟他说:‘怎么回事?你想家了吗?’他问我什么意思,指我说他想家,我说:‘哎,是你这么着急地回到你出发的地方,急得甚至等不及掉头嘛。’ “接着他想解释是怎么回事,好像我不知道似的。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别克,以前习惯了用一般的变速杆。 “我说:‘好吧,可这儿根本不是练车场。练车的地方是再往前四个街区,去四十二街。你会发现那儿车更多,走路的和警昨晚刚洗的衣察要多上两倍,另外,他们那儿还有电车和一幢摩天大楼。 “我说:‘这儿像沙漠,你在这儿永远什么也学不到。’你该听听人们笑得有多厉害。” “我想像得到!”格雷丝说。 “后来有辆乔丹车,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开的。他要停在卡斯克尔酒店门口,他说不会超过半个钟头。我说:‘噢,太糟糕了!我真希望你能过个周末。’如果你通知我们你要来,我们会给你安排几场派对。’他说:‘我有点想投诉你无礼。’ “我就说:‘你敢那样做,我要**你,因为你开车没经过父母的允许。’你该听听他们笑得多厉害。我说:‘加油,乔丹,加油!’你该听听他们笑得。” “那肯定!”格雷丝说。 本少有地陷入沉默。 “你在想什么?” 他不该说的,但还是说了:“有个女孩开了辆蓝色的凯迪拉克。” “噢!又来了!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她那样子,好像整条大街都是她家的,我狠狠说了她一顿。” “你怎么说她的?” “我忘了。” “她漂亮吗?” “我没注意,我在生气呢。” “你?!” “她差点儿就把我撞完蛋了。” “你很可能只是对着她微笑吧。” “不,是她微笑。她微笑——”他打断话头,从桌前站了起来。“好了,宝贝,我们去弗兰克林酒吧吧,乔·弗里斯科在那儿。然后去看场卓别林电影。” 这星期过完,本还是根本没看到那辆蓝色的凯迪拉克和女车主,可是他全部心思都在排练他的机灵话,目的是加强她对自己“挺逗”这方面的看法。可是她在下个星期二下午晚些时候突然出现时,本在激动之下全忘了,只会瞪着眼睛。要不是女孩先开口,他就没机会听到她迷人的声音。往北开车的她把车停在马路牙子边,过了他所在的路口几英尺,她向本示意。 “四点过了,”她说,“我不是可以搭你回家吗?” 什么运气啊!这星期他上晚班。 “我才刚上班,晚上十二点下班。” “你真差劲!你没跟我说你要换班。” “我每星期都换。上星期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这星期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 “下星期八到四点?” “是这样。” “噢,我只能等咯。” “下星期一?” 他表现了一下:“要是你还活着的话。” 她又露出那种微笑。“我会的,”她说,“有动力。” 她又往前开了,本晕头晕脑地回到岗位。 “动力,动力,动力。”他对自己重复几遍,记住了这个词,可是等到一点半回到家后,他在格雷丝的简明韦氏词典里没查到这个词,他把拼法记错了。 历史上最漫长的一个星期结束了。星期一快到中午时,那辆凯迪拉克飕的一下从他身边开过去,他听到一个词:“晚点儿。”本下了班要走时,蒂姆·马丁正在讲他刚听到的关于两个或者更多犹太人的段子时,本突然意识到她正好停在他身后,在等他上车,也挡住了交通。 后来他就上了她的车,缩着他的庞大身躯好挤上车,蒂姆粗俗地流露出吃惊之情,让本笑得像个小孩子。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不错。” “你下班了高兴吗?” “对,今天是的。” “不是总这样?” “我一般没什么所谓。” “我相信你是没什么所谓,我相信你喜欢你的工作,可是我也看不出你怎么会喜欢,因为在我看来,这种工作不好干。我们一开出这段塞车地方,我就要你都跟我说说。” 在五十一街,红灯让他们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开心地看着他。 “幸好顶篷放下来了,”她说,“再多一层罩着,你会不舒服得要命。” “等到我自己买汽车,”本说,“一定得是辆麦克牌的,而且就算到那时候,我也得请个男的来开。” “干吗得是男的?” “男的不全是疯的。” “说真的,我没疯。我差点碰到过什么吗?” “你只是全都擦着边过去。你开得太快,太冒险了。可是我上来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没理由抱怨。” “反正也不够地方让你坐。你想下去吗?” “不。” “我怀疑你能不能下去。你住哪儿?” “一百六十四街,靠近大街那里。” “你一般是怎么回家的?” “就像这样。” “我还以为我让你省得累人地去坐地铁还是怎么样呢。我本来就应该知道嘛,从来少不了人邀请你,是吗?” “几乎没少过。” “他们都问你各种各样的问题吗?” “是啊。” “对不起。因为我本来想问,这会儿又没法问了。” “为什么没法问?” “你肯定回答得烦了。” “我并不是每次回答得一样。” “你是说你跟他们说谎话,让你自己开心?” “有时候。” “噢,太棒了!来吧,跟我说谎话!我问你问题,很可能是他们都会问的同样问题,你回答得好像我是个笨蛋,好吗?” “我试试吧。” “嗯,让我想想。我该先问什么?噢,对了。冬天里你难道不会感觉特别冷吗?” 他重复了一遍他本来是回答一位老太太的话,那位老太太显然不是本地人,她的好奇心让她盘问了本二十多分钟,而那会儿是据他所知最繁忙的时段。 “不会,我觉得冷了,就会拦下一辆车靠到散热器上。” 目前这位访谈者给他的奖励是对此笑得过分。 “太棒了!”她说,“我想你耳朵冷了,你会再拦下一辆借用一下发动机罩。” “我要记住你这句。” “还问什么呢?你给撞过吗?” “一天到晚,不过都是擦着撞,我很少给撞倒,然后再轧过去。” “整天站着,不是简直让你累死了吗?” “比拿大顶倒是强多了。说真的,小姐,我习惯得睡觉得都那个姿势呢。” “汽油味不会让你恶心吗?” “一开始是,可是现在我不闻就没法活。我有套房子就在修车厂旁边,随时可以过去给自己加气。” “你有多高?” “六英尺十英寸。” “骗人!” “你更清楚,不是吗?我六英尺四英寸,可是女的问我时,我跟她们说个六英尺六英寸到七英尺两英寸之间的数字,她们总是说:‘天哪!’” “让你最头疼的是那一类,男的开车的,还是女的开车的?” “男的开车的。” “真的?” “没错。让我头疼的男的开车的是女的五十倍。” “有很多人问你问题吗?” “不,你是头一个。” “那天我说你挺逗,你生我气吗?” “我没可能生你的气。” 过了好几个街区两人都没说话。这个女孩不用说真是开得快,本往前看的话,会更紧张的,可是他的眼睛主要都在盯着女孩的侧面看,在迷人方面,那仅次于她的微笑。 “你看我们到哪儿了!”他们快到福德海姆路时,女孩失声叫道,“可是你住在一百六十四街!你干吗不叫我?” “我也没注意。” “别下车,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可以再搭一段。这条路上有个伙计,我想去看看他。” “你冒险跟我在一起,也没显得害怕,你挺好的嘛。还愿意跟我冒险吗?” “你说什么时候都行。” “我每星期开车进一次城,去格林威治村看我姐姐,一般都在星期一。” “下星期一我值晚班。” “那就下下星期一了。” “还有很久呢。” “时间会过去的,总是要过去的。” 时间的确过去了,却是那么慢吞吞的!到了那天,天很像要下雨,本担心那个女孩不会来。后来真的就下起了雨,绵绵细雨和湿滑的道路让开车危险了好几倍,他又担心她会来。他知道在她的词典里,没有谨慎驾驶这个词,要是她约好了见她姐姐,除非发大水,否则什么拦不住她。 正好在他要去吃饭前,那辆凯迪拉克开过去了,往南面方向。车篷支了起来,挡风玻璃上雨扫飞快地扫来扫去。 在雨中,本看到那个女孩露出微笑,还向他挥了下手。车流很多,也容易出事,两个人都一定不能分心。 四点钟时她再次出现,为搭他而停下车,当时还在下着毛毛细雨。 “这天气可不是要命吗?”她说。 “别跟我提天气!” 她露出微笑,转眼间,他忘了之前几个钟头所有烦恼和不舒服的感觉。 “我们让顶篷就这样拉着的话,会把你弄驼背,可要是拉下来,我们会淹死的。” “就这样拉着吧,我没事。” “我们不谈话你不介意吧,我觉得想安静一会儿。” 他没答话,他们就不再说话,一直到莫里斯山公园往东转时。这时: “我可以查出来你叫什么,”她说,“记住你的警号,找人查一下。不过你可以让我免得费事,直接告诉我得了。” “我叫本·柯林斯。我可以要求查你的驾驶执照,就能知道你叫什么。” “天哪!可别!我没有驾驶执照,不过我叫伊迪丝·多尔。” “伊迪丝·多尔,伊迪丝·多尔。”本说。 “喜欢吗?” “好听。” “放一块儿挺滑稽。伊迪丝的意思是快乐,多尔的意思却是伤心。” “嗯,”本说,“你无证驾驶会经历很多次伤心的,反正你在这种路上开车早晚会。下雨天汽车路上最滑了。” 他们到了麦迪逊大街北段,开车有危险,可这不是本想让她慢下来的惟一原因。 两人又是都没开口,一直到了街心广场那儿。 “你结婚了吗?”她突然问他。 “没有,”他撒了谎,“你呢?” “我很快就要。” “跟谁?” “布法罗的一个人。” “你很爱他吗?” “我不知道。可是他想娶我,我爸爸也想让他娶我。” “你会搬到布法罗吗?” “不,他来这儿,当我爸爸的合伙人。” “也是你的。” “对。噢,天哪!到一百六十四街了,今天我可千万别再把你拉过去了,这样的天气下可不行。你觉得你自个儿能钻出去吗?” 他费了些力气,但总算钻了出来。 “我想有两星期要见不着你了。“ “恐怕是吧。”她说。 他想说别的,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多尔小姐,”他说,“听我的,回家时别想着创下什么记录。只用慢悠悠地开,一个钟头内就会在晚饭前回到家里。好吗?为了布法罗的那一位?” “好。” “也为了我。” 天哪!她微笑得真叫人难忘! 他必须慢慢地走回家,好让自己在见到格雷丝前镇静下来。他干吗要跟那个女孩说自己没结婚呢?她又有什么所谓? 格雷丝一看到他就劈头厉声命令:“马上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穿上浴袍,今天晚上我们哪儿也不去。” 她和玛丽·阿诺德去弗农山打牌,回来淋得浑身湿透。晚饭时,这件事她说个没完没了,谢天谢地! 晚饭后,他想读东西,可是读不进去。他听了一会儿她太太听不够的奥曼和阿登演唱组唱片。他去睡觉,希望能睡着,还能做梦,希望能一口气睡上两个星期。 他起床起得早,早得能在早餐前看一眼报纸。《布朗克斯区小车撞电车,开车女性身亡》。他读着读着眼睛感觉怪怪的:“昨天下午四点半后不久,在布朗克斯区福德姆路和韦伯斯路的街口,一辆小汽车打滑撞向一辆电车,小车司机——家住拉伊的二十二岁伊迪丝·多尔小姐——当场殒命。” “格雷丝,”他说话变了腔,“我忘了,今天早上我应该七点钟上班,有场游悬挂昨晚刚洗行什么的。” 他一个人走出家门,大声自言自语,长大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 “我感觉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难受。我只见过她四五次,我真的感觉没那么难受。” 两三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有位住住怀特普莱恩斯的男的,姓休斯,开着一辆斯图德贝克车,正要抢着穿过四十六街,却被厉声命令把车开到路边,他也照办了。 “你抢着干吗?”那位板着脸的交淡绿细直纹短警质问道,“你他妈以为你往哪儿开?你怎么回事,你这个混蛋!” “我一时走神了,对不起。”休斯先生说,“您放我一马的话,我回家时搭您回布朗克斯。记得吗?上个月我还搭过您呢。也就是说,是个跟您长得像的人。也就是说,他长得有点儿像您。我现在看出来了,不是您,是另外一个人。” [book_title]一面之辞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几乎永远是这样,一个男的不跟他老婆过了,全世界都不会原谅他。他老婆有可能把十诫稀里哗啦统统违反个遍,可要是男的看不过眼,以至于离家出走,从此以后,他所有的朋友都对他视若路人,除了一两个流浪汉,他们会跟着他一间又一间夜粉放在红色小总粉放在红色小会混过去,只要他还保持着一概由他买单的习惯。 如果是一个女的不跟她丈夫过了,她肯定有充分的理由。他要么一天到晚喝酒,要么到处耍子,要么一分钱也不给她,要么在家里健身时,把她当成拳击练习袋使。以前一块儿玩的人不再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打桥牌。他被人唾弃,就算他犯下遗弃罪也无非会这样。无论前因后果,错都在丈夫。他愿意的话,可以讲讲他这一方有什么要说的,但问题是找不到听众。 我自认为除了有点自尊,另外还有点骑士精神。所以尽管事实上弗洛伦斯把苦水这边倒了那边倒,我还是准备闭口不谈,一直到我进棺材。 可是等我过身后,我想让我的几位老朋友知道这件事并非像我太太说的那样,责任全在我,因此我要写下真胶线,悬挂昨相,和我的遗嘱一起装进信封,指定埃德·奥斯本作为遗嘱执行人。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不是他老婆拦着他,他现在还是。他会不得不把我的文字资料都读一遍,包括这一份,他就会把这件事跟每个人都说说,也许他们会有点后悔,因为他们都对我避之则吉。 (埃德,请别以为我想写得文诌诌的,你知道自从我们编校报以来——当时我也没怎么火——我就再也没写过供发表的东西。你只用把这视为一份事实记录吧。要是我还活着,我会手按《圣经》起誓这里写的绝无半点夸张。尽管我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我从来没撒过谎,除了为了保护哪个女人或者我自己。) 一年前的五月份,我不得不去了趟纽约。我给乔·帕克斯顿打电话,他请我出去吃饭。我去了,并认识了弗洛伦斯。她跟玛乔里·帕克斯顿一块儿上过学,她是去看望他们的。我们相爱了,订了婚。回来的路上,我在芝加哥停了一下,去见她的家里人。他们挺喜欢我,可是很不想让弗洛伦斯嫁那么远,想把她离家的日子尽量往后推得久一些,让我们直到今年四月才结婚。 我在贝尔登大厦租有一个房间。我和弗洛伦斯商量好我们结婚后,我们会在那里住一阵子,慢慢挑房子。可是三月的最后一天,我们结婚那天的两星期前,我碰到了杰夫·库柏,他跟我说了他的新动向,就是美孚石油公司要派他去中国担任要职,好像还是长期性的。 “去,我倒愿意得很,”他说,“贝丝也是。挣钱多了好多,我们还想着那种经历挺有意思的。可是你看我,刚刚住进了一幢崭新的房子,连家具总共花了我四万五千块钱,急着卖掉不可能不亏钱。我们刚刚才感觉安定下来了。要不是因为这,我们离开这儿根本没什么感到遗憾的。贝丝在这儿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我能称作朋友的,也只有你了。” “你们的房子、家具什么的,多少钱你们能接受?” “亏五千块钱就算了。”他说,“四万块钱我能接受,买家承担我一万五千块的抵押贷款,贷款人是西雅图的菲利浦斯信托抵押公司。” 我问他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们才搬进去一个月,我还来不及去拜访。他说你干吗想看,我说要是看着都还可以的话,我会买下。后来我跟他说了实话,说我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在这儿我一直跟谁都没讲。 好了,他带我回了家,他和贝丝领着我什么都看了,全都新刮刮的,绝对划得来。首先是地点,位于市里的最好的居住区,和我上班的地方近在咫尺,而且房子周围的空地足有一英亩,前面院子里还有个花圃,美人蕉正在长起来,是去年买下这处房产时贝丝种下的。至于房子,我一直喜欢拉毛粉饰的房子,这一座可是垒起来的!有杰夫老兄盯着,你放心好了! 不过是家具让我下了决心。杰夫做了件明智之举,全套都是从沃尔夫兄弟公司订的,在绝大多数东西上都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因为不管他还是贝丝,对家具都不是懂得很多。他们为这里配全套家具,包括地毯、床、桌子、椅子什么的,才花了八千五百块,还包括一架红木立式自动钢琴。我妈妈的红木老钢琴我还存放着,我有点希望杰夫别也想让我买这台钢琴,但是要么不买,要么全买,眼前有这么一桩划得来的事,我才不会非要去讨价还价呢,我看了其他的家具后,知道能到手什么时,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客厅里有——现在还有——三张大安乐椅和一张沙发,全都是加厚垫料的——他们是这么叫的——还不用说那条东方的垫子,光那就值五百块。沙发后面有一张红木长桌子,两头都有灯,想躺着读书时可以用。餐厅里那套是实木红木的——一张餐桌加八张椅子,让杰夫花了一千块钱。 楼下的地板全是橡木镶木地板。杰夫还花钱给自己做了个橡木壁炉台,还有别的橡木构件,肯定花了不少银子。杰夫跟我说过他为此另外花了钱,不过我想不起来数目是多少。 库柏家很喜欢红木,想给卧室也来一套,可是杰克·沃尔夫说红木家具太多就会显得单调,所以他卖给他们五件套——一张床,两张椅子,一个小衣橱和一个梳妆台——用的是一种漆成绿色的木头,上面还画着花。这又多花了一千块钱,不过当然花得物有所值。那张床铺上蕾丝床罩后,你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床。 好了,我们谈妥了价钱。一开始,我想着先不告诉弗洛伦斯,而是让她以为我们要在贝尔登大厦住,可是等她下了火车,我会直接带她去我们自己的家里,让她吃一惊。可是我到了芝加哥后,没能忍住不说,漏了底,但吃惊的是我,而不是她。 她没有像我所料的那样表现得开心极了,只是有点不自然的样子,说她希望我在房子上的品味跟我在衣服上的品味一样好。她想让我跟她描述一下房子和家具,可是我不肯。要想欣赏像那样的布置,得亲眼看到才行。 我们结了婚,来这儿的路上,去黄石公园待了一星期,那是我们的共同生活中真正快乐的一个星期。从我们到家的那一刻起,直到她永远离开,她都跟我自以为了解的她判若两人。她从来不笑,有几次,我看到她在哭。她不肯告诉我她为什么不开心,我问她是否只是想家了,她说不是,然后哽噎起来,又哭了几声。 你想像得到,这件事让我感到意外。在纽约,在芝加哥和黄石公园,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像她这样活泼,到了这时,她却一直表现得好像她在一场葬礼上扮演主角。 五月里有天深夜,电话响了,是德万太太,她想跟弗洛伦斯说话。要是我知道后来将带来什么,我会啪的一声挂上电话,她想跟弗洛伦斯说话,让她继续想吧。 我跟德万见过几次面,听说过他们位于收费公路旁边的家,可是从来没去过他的家,也没见过他太太。 原来,米尔德里德·德万跟弗洛伦斯和玛乔里·帕克斯顿同过学,她刚从玛乔里那儿知道弗洛伦斯是我太太,住在这儿。她说星期天下午她和她丈夫会来市里拜访我们。 弗洛伦斯似乎觉得这样不好,有点想让他们改主意,她说还是让我们开车去拜访他们吧。德万太太说不,弗洛伦斯是新来的,该是她(德万太太)先来看我们,弗洛伦斯就让步了。 她们来了,进屋后还不到一分钟,弗洛伦斯就哭了起来,德万太太也哭了。我和德万站在那儿,一开始用一只脚支着,后来又换换脚,我们装作不知道两个女的在哭。最后,为了缓和一下紧张气氛,我邀请德万去看看别的地方。我到处领他看了看,他很热心。我们回到客厅时,两个女的已经擦干眼泪,像是又回到了同学时代。 弗洛伦斯接受了邀请,下星期天午后一点钟去吃饭。他们走后,我告诉弗洛伦斯我可以一起去,只是得有个条件,就是她和女主人都得控制住自己的泪管。我很习惯听一个人呜咽,也不再介意了,可是我受不了听二重唱,无论唱的是合声还是齐唱。 好了,我们到那里后,然后顺着他们的私家车道穿过树林,看到了他们家的房子——市里的人们一直在说这座房子,觉得很出彩——我哈哈大笑,从我还是个单身汉以来,还从来没那么大声笑过。那座房子正如其貌,是座改造过的谷仓。弗洛伦斯问我笑什么,我跟她说了,她把脸拉得更长了。 “我觉得漂亮。”她说。 哪跟哪儿呢! 我非要她一个人上台阶,我担心我们同时站到门廊上会掉下去,可能会卡在那儿等人来救。我警告她扣门环别太用力,要不门会往里倒,把马给惊了。 “你要是在德万两口子面前这样开玩笑,”她说,“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我已经忘了你跟我说过话呢。”我说。 我还指望有位马夫领我们进去呢,倒是德万太太亲自来了。 “我们来晚了吗?”弗洛伦斯说。 “一点点。”德万太太说,“不过饭也晚了。赫尔加去做礼拜,十二点半才回来。” “那挺好。”弗洛伦斯说,“我想让你马上带我到处看看这座漂亮的、漂亮的房子。” 德万太太喊她丈夫,他兑鸡尾酒正兑到一半,德万太太非要让他搁下,去领我们参观一下这座漂亮的、漂亮的房子。 “你们猜不到,”德万太太说,“可这儿以前是座谷仓。” 我正要说我已经猜到了,弗洛伦斯瞪了我一眼,让我忍住了。 “我和吉姆刚到这儿的时候,”德万太太说,“我们住的是奥利佛街上一幢丑陋的小房子。当然只是暂时,我们只是等着找到真正想要的。我们经常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开着车在乡下转,希望能碰到刚好合适的。我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是在深秋的时候,树叶落了,从公路上就能看到这儿。” “‘噢,吉姆!’我喊了一声,‘看那座漂亮之极的老谷仓!那么宽的墙面板!我敢跟你打赌在中间的主仓里,肯定有人工砍削的大梁。’吉姆打赌说我错了,我们就下了车,走上车道,看到门在开着,我们就厚着脸皮进去。你们可以看到,我打赌赢了。” 她指着几根又脏又旧的烂大梁,横贯客厅的房顶,看样子好像五六代老鼠都利用这几根大梁练习啃咬。 “漂亮!”弗洛伦斯说。 “我一看到,”德万太太说,“就知道我们的家就安在这儿了!” “我想像得出!”弗洛伦斯说。 “我们打听了一下,得知这地方属于一家姓泰勒的。”德万太太说,“住宅烧毁了,他们也搬走了。怀疑是他们自己放的火,因为他们日子过得很艰难,而且住宅保了险。吉姆给在西雅图的泰勒老先生写信,请他给谷仓和土地开个价,地有四英亩左右。他们来回写了几封信,最后泰勒先生接受了吉姆的报价。我们花了很少钱就买下了。” “太棒了!”弗洛伦斯说。 “当然,后来,”德万太太说,“我们请了间拆屋公司把谷仓的另外四块拆掉了——马棚,牛棚,工具棚等等——全拆掉了,只给我们留下了这个房间。我们从西雅图请了个人来装了这几面老松木的墙,铺了地板,把房顶抹了灰泥。他是吉姆的朋友推荐的,没说的,很懂行。” “我看得出他懂行。”弗洛伦斯说。 “他给我们修了草料棚,我们还找了临上身直去厨房时上身直去厨房工来修厢房,我和吉姆监工。其乐无穷啊,搞完后,我真的有点感到遗憾呢。” “我想像得出!”弗洛伦斯说。 我不是很懂得什么叫“早期美国风格”,这个词组用在这里的几乎每样东西上。可是为了让不认识德万两口子的人明白,我会凭记忆所及,尽量描述一下他们吹得最厉害,也让弗洛伦斯叫得最响的“艺术品”。 客厅的墙上光秃秃的,都成了褐色,一幅图片、一片墙纸也没有。地板上有两三块“钩毛地毯”——管他是什么意思呢——可是他们还需要五六块或者一块大的地毯,好遮住木头的节疤;有一个枫木短脚衣橱;一张厨房里放不下的“面团槽式”桌子;一张松木折叠桌,底部有棍子连着四根腿,让你根本没地方伸脚;一个“荷兰式”柜子,样子像是辛格手下哪个侏儒从丧事承办人那里订的棺材,可是他康复而用不着了;还有几把“温莎式”椅子,这种椅子要想坐得舒服,只有站在椅子后面,用胳膊肘撑着椅背。 没有一件跟另一件搭配,到处也看不到一件红木的。木梁之间的房顶显然也是让一个长得也像那样的人抹的灰泥。 “不久的将来,我希望买架钢琴。”德万太太说,“我不能再没有钢琴下去了。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能找到一架能跟这里相配的。” “喂,”我说,“我存有一架钢琴,是我妈妈的。是台立式钢琴,不是大得放不进这个房间,特别是你们把那张‘槽式’桌子弄出去后。我没什么用,我可以两百五十块钱卖给你们。我妈新买的时候花了一千两百五十块。” “噢,我可绝对没想着要!”德万太太说。 “我再减到两百块整吧,因为你是弗洛伦斯的朋友。” “真的,我不能!”德万太太说。 “你不用一次付清。”我说。 “你难道看不出来,”弗洛伦斯说,“一架红木立式钢琴搁这儿完全是格格不入?白送给米尔德里德她都不会要,更别说买了。不协调。” “她可以请人调音嘛。” 对这句的回答是:“我现在领你们上楼看看,晚点我们可以看看饭厅。” 我们被领到了客房。床是一张枫木四柱大床,柱顶有菠萝形饰,柱跟柱之间扯了个“天盖”。你会想着“天盖”也许是个盖子,其实是种架子,在床顶撑一个篷,以防屋顶漏雨。那儿还有德万太太的曾外祖母安东尼·亚当斯太太缝制的一床被子,一八五九年,在麻萨诸塞州的洛威尔,可不是能让人备发思古之幽情嘛。 “这儿以前是草料棚。”德万太太说。 “你们应该留点干草,好让客人嚼。”我说。 梳妆台或者叫五斗柜跟椅子都是枫木做的。德万两口子自己的房间也是一样,什么都是枫木的。 “要是你们一个房间用枫木家具,一个房间用红木家具,”我说,“你跟谁说什么什么在枫木房间的话,就不会把人搞糊涂。” 德万哈哈大笑,可是两个女的没笑。 女用人喊着饭好了。 “鸡尾酒还没兑好呢。”德万说。 “我们只能不喝了,”德万太太说,“要不汤就凉了。” 这让我得以兴致勃勃地欣赏那张“锯木架”桌子和“板条靠背”椅子,显然都是德万公馆的精品,镇馆之宝。 “大老远从宾夕法尼亚来的,”弗洛伦斯一看到那张桌子就失声惊叫,叫声低下去后米尔德里德说,“我妈在斯特劳兹堡附近的一个小地方买的,送给了我。只花了五百五十块,椅子一把四十五块。” “价钱真公道!”弗洛伦斯叫道。 那是在她坐到一把椅子上之前说的。只有一样东西比椅子更不公道,那就是桌子本身,是把几块大板子钉在一起放到一根枕木上,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木头横档和木梁。桌面像去卡塔利娜岛的航途一样起伏不定。边上到处都是大豁口,不知道用什么钝东西挖掉的,大概是用刺刀。上面还有污迹和烧焦的地方,弗洛伦斯又是赞不绝口,可是当我想来个锦上添花,把一根点着的香烟直接放到我的汤盘旁边时,弗洛伦斯和德万两口子都大惊小怪,吵着要我拿起来。 他们让我坐到桌子一头的座位上,这个位置正适合一个躺到火车路上,两条腿齐大腿根轧断的人坐。因为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只能使劲儿往后坐,结果在把吃的东西往嘴边送时,绝大多数送了不到一半远就掉了。 吃完饭,我巴不得赶快回家再弄点东西吃,可是外面已经黑下来有半个钟头,这时狂风暴雨大作,我知道想说动弗洛伦斯开路是白费力气。 “我们玩几盘桥牌吧。”德万说。让我吃惊的是,他搬出来一张牌桌,可是根本不属于“那个时代”的。 我家里有一座中央枝型吊灯,不管把桌子放哪儿,打桥牌都够亮。可是在这儿,我们不得不浪费了四十分钟挪灯、电线和台子,等到全弄好了,红桃和黑桃倒是能看出,可是方块和梅花分不清。除此之外,还有花岗岩椅面的“温莎式”椅子以及这一事实,即我们是“两口子打对家”,赢一分给一分钱,我和弗洛伦斯赢了十二块却没拿到钱,除了上述几点,这是我赌钱度过的最愉快的下午之一。 五点钟时雨停了,当我们溅着水开过德万家行车道上的水坑时,我对弗洛伦斯说我还从来没想到她这么会开玩笑。 “你什么意思?”她问我。 “噢,你装作喜欢那一大堆垃圾。” “垃圾?!”弗洛伦斯说,“那是我见过的装修得最漂亮的家!” 就我所记得的,五天六夜里,这是她在我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星期六吃午饭时,我说:“你知道我喜欢每星期一个晚上看默剧,但不是每天二十四个钟头都看。你是怎么回事?你如果是喉咙发炎,可以给我写纸条嘛。”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她爆发了,“我讨厌这座房子和里面的一切!太新了!一切全是崭新的!我不喜欢新东西!我想要像米尔德里德的那样一个家,里面的东西让我看了不会惭愧得脸红。谁我都没办法请到家里来。太丑陋了!在这儿,只要我活着,一分钟都不会快乐!” 好了,我不介意跟你说,她这样说有点刺痛了我。好像我不是本想着给她个惊喜似的!好像沃尔夫兄弟在这行干了三十年,居然不知道怎样一手装修好一个家似的。我很受伤,可是我忍住了,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你要是稍微有点耐心的话,我会想办法把这座房子和里面的东西按照我买下的价钱卖掉。不会很麻烦的,这儿有很多人明白什么叫划算。可是你没有一早向我坦白你的谷仓情结,可真是太糟糕了。才二月里的事,肯·加勒特老头儿不得不把他那个摊子卖了,买的人把那儿改造成了一个修车点。那儿原来是个代客养马的马厩,我本来可以出几个小钱或者稍微意思意思就买下了,那么我们一个子儿不用花,就能让它跟你的朋友米尔德里德的烂地方一样好看、舒服还有家的味道。” 我这番话还没说完,弗洛伦斯就开始上楼。 我去了厄尔·本纳姆的店子,看我的新套装有没有做好。做好了,我穿上新衣服,把旧衣服留下让他们洗洗再熨一下。 在街上,我遇到了哈利·克罗斯。 “来我的办公室吧,”他说,“我的书桌里有样东西你有可能感兴趣。” 我接受了邀请,从三个抽屉里,他拿出来三种不同的一夸脱装“早期美国风格”黑麦威士忌。 快到六点钟时,我去了凯恩的店子,买了剪刀、喷灯和斧头。我开始往家走,不过在我家大门内侧的几棵树那里停了一下,给我的外套和裤子剪了些大洞。通往房子的路边有个不小的泥巴坑,我趟了过去,把我的灰色毛毡帽也在里边泡了一下。 弗洛伦斯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在看书。看到我的样子,她像是有点惊慌。 “天哪!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我只是不想看上去太新了。” “你拿的是什么?” “也就是剪刀、喷灯和斧头。我要试着把这个地方做旧一点,我想我先从客厅的餐桌开始吧。” 弗洛伊伦尖叫起来,冲上楼,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开始着手工作,把餐桌弄得看样子够有“早期美国风格”了,这时女用人闻到着火冲进来,马上又跑出去拎了一桶水回来。可是我用我的背心当灭火物,一直控制着火苗,所以她没什么好做的。 “我只用再拿这把斧头刻几道口子就行了。”我跟她说,“等我搞完了,饭也要做好。” “照我看,饭是永远也做不好了。”她说,“我一收拾好东西就走。” 弗洛伦斯也持同样想法——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听到前门砰的响了一声,后门也砰的响了一声,我感觉有点累,也有点瞌睡,就放下手里的活去睡觉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前后经过,埃迪,是真的,所以帮帮我吧,我的消息贩子。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卖给哈利那种黑麦威士忌的人每星期来这儿两趟,要么说我写这个的时候是这样。他每星期二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在贝尔登大厦,他的名字叫麦克·法雷尔。 [book_title]我透不过气来了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7月12日 我要跟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在这间酒店待两个星期,我想在这段时间,我要记点类似于日记什么的,好打发时间,也可以对经过什么事有个记录,不过上帝作证,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也就是说让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谋划干什么,根本没什么叫人兴奋的,因为他们都至少有三十五岁了,没准儿还要老一点。 爸爸和妈妈出国一个月,我来这儿,按说是作为不带我一起去而补偿我的。补得好嘛,把我撇给了两个老人,来这种地方休息。尽管这样,换种情形,这儿就是个天堂一样的地方,比如说要是沃尔特也在的话,他在就美上天了,一想到这儿,就能让我心跳停止。 我受不了了,我不要再想了。 这是我们订婚后第一次分开,快十七天了,明天就满十七天了。晚餐时酒店里的乐队演出了那首老歌《噢,今天晚上我真想你》,好像肯定是专门为我表演的,不过当然,歌里那个人说的是他们有多么想念自己的妈妈。尽管我当然也想念我的妈妈,可是一个人想念妈妈,想想也就习惯了,而想念沃尔特或者跟你订了婚的人就不一样。 不过没多久就根本不会再有分离了,我们十二月份就要结婚,即使在我告诉妈妈的时候,她的确笑了起来,因为她说我疯了,我连十八岁时考虑结婚就已经是疯掉了。 她自己就是十八岁结的婚,可是当然那“不一样”,她不像我这样疯,她知道她要嫁的是什么人,说得好像沃尔特是个警昨晚刚洗的衣察或者外国人什么的。她还说她只订过一次婚,而我从十四岁以来,每年就至少订五次婚,当然事实上没那么夸张,事实上我所称为的订婚,总共才六次而已,可是订婚怨我吗,是他们非要这样,死打烂缠,你不答应,他们就一直不肯回家。 可是跟沃尔特就不一样了,我真的相信就算他不开口,我也会向他开口。当然我不会,可是我会死掉的。我订婚是真的想结婚,这还是第一次。别的时候,他们提起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只是笑他们,可是我跟沃尔特订婚后还不到十分钟,他就提起结婚这件事,我没笑。除非要结婚,否则我是不会订婚的。我受不了了。 不管怎么样,对这个主意,妈妈还是习惯的好,因为这次“根本不是胡闹”,我们全计划好了,要在家里结婚,然后去加利福尼亚和好莱坞度蜜月。十二月,还有五个月。我受不了了,我等不及了。 今天晚上有两个帅得要命的小伙子,只有他们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没什么,可是另外一个长得可爱。他—— 伴舞乐队在演奏《永远》,就是我遇到沃尔特那天贝尔特摩饭店里乐队演奏的。“不要才一个钟头,不要才一天。”我没法活了,我透不过气。 7月13日 今天这一天,比我在这种情况下原先估计的要刺激得多。首先我收到了两封很长的夜间电报,一封沃尔特发的,一封戈登·弗林特发的。我不知道沃尔特怎么敢去发那封电报,里面什么都说,报务员读给他听和数字数的时候,肯定让他窘坏了,还不用说报务员怎么窘了。 可是戈登发的那封有点让我大吃一惊。他环球旅游后刚回来,去年十二月走的,昨天打电话到我家,海尔加给他说了我的地址。他的电报,唉,几乎跟沃尔特的一样不对劲儿。麻烦的是戈登走的时候,我们还订着婚,要么说至少他是那么以为的,所以他走后一直给我写信、发电报什么的,后来我就搞不清楚他的行程了,没法给他写信。我跟沃尔特真的订婚时,没法通知戈登,因为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再说,我也不想让他旅游得不开心。 到现在他还以为我们订着婚,明天要从芝加哥给我打电话,我到底能怎么跟他解释,让他明白呢,因为他很认真,我一直一直很喜欢他,在很多方面他比沃尔特更好,不是真的更好,而是长得更帅。他们的舞技也没法比,沃尔特怎么样也学不会跳舞,也就是说真正的跳舞,他说那是因为他是个平板足,他是当成玩笑说的,可这是真的,我打心底希望不是。 整个上午我都在想啊想啊,想戈登打电话时我怎么跟他说,最后再想下去我就受不了了,就下决心不要再想了。不过我还是要实话实说,尽管伤害他我也没法活下去。 我跟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下楼吃午餐,下午他们要去打高尔夫,非让我也一起去,可是我跟他们说我头疼,然后费了好大劲儿才让他们自己去。我根本没头疼,只是想自个儿待着想沃尔特,再说跟耐特姑父打球时,他老是纠正我的站立姿势、挥杆动作什么的,还老是把手放到我的胳膊或者肩膀上,指点我正确的姿势,我受不了老头儿碰我,即使是我的姑父。 最后我甩掉了他们,我正坐着看打网球,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小伙子——可爱的那个——走过来紧挨着我坐,我当然没瞧他。我想抽根烟,却发现我把打火机忘楼上了,正想起身去找打火机,突然他给我打着了火,我拒绝的话,怎么也会显得没礼貌。我们就聊起天来,他甚至比他看上去还要可爱,我相信是我遇到过的最与众不同、说话最风趣的人,我从来没有笑得那么厉害过,也不知道笑了多久。 他首先问我有没有听过洛克菲勒之歌,我说没有,他就开始唱《只有石油》。然后他问我知不知道桔子水歌,我还是跟他说没有,他说唱的是“桔子水,对不起你让我哭了”。我们在一起还不到十分钟,我就几乎笑岔了气。 他叫弗兰克·卡斯韦尔,一年前从达特默思学院毕业,今年二十四岁,还不算特别老,只比沃尔特大两岁,比戈登大三岁。我不喜欢弗兰克这个名字,不过卡斯韦尔这个姓挺好,而且他很有意思。 他去年冬天在加利福尼亚,去过好莱坞,谁都见过,他说话让人听得着迷。他见过诺玛·希勒,他说他本来觉得希勒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儿,他说的是“我的确觉得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儿,直到今天”。我想装作没听懂,不过最后我跟他说还是理智点吧,否则我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了。 对了,他想让我今天晚上晚餐后跟他跳舞,马上就有个问题,就是怎样跟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解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弗兰克说这件事交给他吧。一点没错,耐特姑父打球回来后,他向耐特姑父做了自我介绍。晚餐后,耐特姑父把他介绍给我和朱尔姑姑,我们整晚都在一起跳舞,不包括朱尔姑姑。他们去睡觉了,谢天谢地。 他跳得出色之极,跟戈登跳得一样好。我们正在跳一轮舞,作为加演节目之一,乐队演奏起了《在瀑布旁边的小屋里》,我真的没法跳了,只是站着不动,说:“哎,我受不了了,我透不过气来了。”可怜的弗兰克以为我病了还是怎么样,我只得跟他解释那天晚上我在巴尼·盖伦特餐馆坐在杰克·巴里莫尔旁边那张桌时,乐队演奏的也是这首曲子。 我让他在那首曲子中间坐着不跳舞,也不让他说话,直到他们演奏完。后来他们演奏起别的,我又没事了。弗兰克跟我说了认识杰克·巴里莫尔的事。想想看吧,竟然认识他。我活不下去了。 我答应朱尔姑姑十一点睡觉,现在早就过了十一点,不过我完全准备好睡觉了,现在只是写这个。明天戈登要打电话来,我该跟怎么说?我真的不愿意去想。 7月14日 戈登今天上午从芝加哥打来电话,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很高兴,可是线路很糟糕。他问我还爱不爱他,我想跟他说不,可是知道那样说,就意味着得解释半天,线路那么糟糕,我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理解,我就说爱,可我有意几乎是悄悄说的,想着他听不到。可是他听到了,他说那样就万事如意。他说他还以为我已经不再爱他了,因为我没有再写信。 我真希望线路没问题,就能跟他说清楚,可现在真是要命,他打算在我回到纽约的当天也赶到去,天晓得我该怎么做,因为沃尔特也在那儿。我真的不要再想了。 我刚跟戈登打完电话,朱尔姑姑就进了我的房间,谢天谢地。房间里放满了花,沃尔特送了一些,弗兰克也送了。我又收到了沃尔特发的一封长长的夜间电报,跟第一封一样傻。我真希望那些话他都写到信里,而不是发夜间电报,这样就不会让全世界每个人都看到了。朱尔姑姑想让我大声念给她听。我快窘死了。 她还在我房间里的时候,弗兰克打电话给我,要我去跟他打高尔夫,我说行,朱尔姑姑说她挺高兴我头不痛了。她只是想逗我而已。 今天下午我跟弗兰克打高尔夫球。他是个球技高超的球手,看他击球很让人兴奋,他的挥杆动作比沃尔特的还要优雅得多。我让他看我挥杆,跟我说说我哪儿有问题,可是他说他除了看我的脸,别的什么都看不到,我的脸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告诉我原来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被叫回去了,他挺高兴,因为我也许会更喜欢那一位,而不是他。我跟他说不可能,他问我是真的吗,我说当然,可是我说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好让他不会太当回事。 今天晚上我们又跳舞了,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跟我们坐了一会儿,他们自己也跳了一两轮,可是他们之所以在那儿,实际上是想跟弗兰克更熟悉一些,看看我跟他在一起,他让不让人放心。我知道他们自己当然不可能跳得开心,老人们没有谁会真的跳得开心,因为他们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对弗兰克印象不错,我觉得,至少朱尔姑姑没说我必须十一点睡觉,只是说别待得太晚。我想对一个女孩的父母、姑姑和姑父来说,看到跟你一起玩的小伙子让人放心,肯定会大吃一惊。他们总似乎觉得如果我好像喜欢谁,那个人也稍微注意一下我,那人肯定就是个罪犯或者警昨晚刚洗的衣察,要么醉鬼,要么什么古怪角色,什么呀。 今天晚上弗兰克又给我唱了几首歌。他问我知不知道哮喘歌,我说我不知道,他就说:“哦,你肯定知道,是这样唱的:‘对,先生,哮喘孩子。’”他又跟我说了内衣歌:“今夜我把宝贝当内衣。”他一直让人几乎笑岔气,可是他也有严肃的时候,事实上他跟我道晚安的时候严肃得很,他眼里真的亮闪闪的。我真希望沃尔特在有些方面更像他那样,可是我一定不要再想了。 7月14日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知道今天晚上我再也睡不着觉了。我的处境为难之极,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明天才知道,正是这样才要命呢。 我们跳了两三轮后,弗兰克让我跟他去兜风。我们开他的车去兜风,他带了些鸡尾酒,兜风的时候,他就着一个瓶子喝了几口,最后他说他喜欢我,我说别犯傻了,可是他说他绝对是认真的,他的举止当然也显得认真。他问我是不是爱着别人,我说对,他问我是不是更爱他,我说对,但只是因为我觉得他大概已经喝得太多,反正不会记得,最好顺着他说话。 后来,他突然问我什么时候能嫁给他,我只是开玩笑说我十二月前不可能嫁给他。他说那要等很久,可是我当然值得等。他还说了很多别的事,也许我顺着他顺得有点太过分了,可是麻烦就在这儿,我说不好。 我当时绝对肯定他喝多了,后来会忘得一干二净,可是那会儿晚上还早,我们说晚安时,他比原来清醒了很多很多,现在我不会知道结果会怎样。他要是忘得一干二净,我当然一点也无所谓。可是如果他真的记得,如果他拿我的话当真,我真的得告诉他沃尔特的事,要么也告诉他戈登的事,不会容易的。就是因为担心这个,快把人逼疯了,我知道今天晚上我怎么也活不过去了。 7月16日 我受不了了,我透不过气来了,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昨天晚上的事弗兰克全记得,坚信不疑我们订婚了,要在十二月结婚。他家在纽约,他说我回去的时候他也回去,还要让他家里人跟我见面。 当然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明天我会跟他说沃尔特或者戈登的事,要么把两个人的事都说了。我知道这样会很伤他的心,没准毁了他一辈子,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我很不愿意伤他的心,因为他除了很好玩,长得又帅,人还这么好。 今天早上他给我送来了最漂亮的花,十点钟又打电话给我,想知道他多快能见到我。我希望总机女孩没在偷听,因为他说的话,唉,就跟沃尔特发的夜间电报一样。 还有件要命的事,今天我没收到沃尔特的夜间电报,而是收到他的一封平信,我装在手提包里今天下午和晚上带来带去,却一直没看,直到十分钟前我回到房间才看。沃尔特不放心,因为我到这儿后,只给他发过两封电报,写过两封信。要是他知道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会担心得更厉害,尽管发生过的事当然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他是我真的订了婚还要嫁的人,也是我告诉妈妈我要在十二月嫁的人,我才不敢跟她说换了人呢。 午餐时我遇到弗兰克,我们下午开车去兜了风,他爱我爱得那么深切,又对我好得不得了,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他实情,明天肯定要告诉他,今天告诉,只是意味着我们俩多过一天不开心的日子。 他说他家里很有钱,他爸爸提出让他当合伙人,他有可能接受,但是他觉得真正适合他的是新闻界,他的最终目标是写小说,要是我愿意只是一开始过得略微艰难一点,以后我们很可能都会过得更幸福,如果他所做的是他真正喜欢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最后我说我想让他随着心愿做去,金钱并不能代表一切。 他问我想去哪儿度蜜月,我想我应该告诉他我的蜜月全计划好了,我要去加利福尼亚,跟沃尔特一起。可是我只是说我一直想去加利福尼亚,他兴冲冲地说我们一定要去,他会带我去好莱坞,去年冬天他在那儿认识那么多出色的人,他都介绍我跟他们认识。和一个真的认识人、处处通行无阻的人一起去,这让我想一想就几乎透不过气来。 今天晚上我们又跳舞了,只跳了两三轮,后来出去坐在网球场上,可是我上楼上得早,因为晚餐时朱尔姑姑显得有点古怪。再说我也想一个人待着,可是我越想越不可收拾。 有时我真希望我死了,也许那是惟一的解决办法,这样对涉及到的每个人都最好了。再继续下去,我会死的。可是当然明天就都会结束了,我是说跟弗兰克,因为我一定要告诉他实情,不管会让我们俩都多么受伤,不过我对自己多受伤没什么所谓。一想到伤害弗兰克,就快把我逼疯了。我受不了了。 7月18日 昨天没写日记。昨天我每分钟都在忙,我累坏了,上了楼,想不脱衣服就倒在床上睡觉。先是戈登从芝加哥打电话,提醒我等我回到纽约,那天他也会在,他来后,想一直只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为婚礼做计划。电话线路还是不好,我真的没法跟他解释沃尔特的事。 我跟弗兰克约好吃午餐,我们正要走,又来了个长途电话,这次是沃尔特。他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再给他写信或者发电报,问我是不是还爱他,我当然说是,因为我真的还爱着他。接着他问我是不是在这儿认识了别的男的,我跟他说我认识了一个,耐特姑父的朋友——毕竟是耐特姑父把我介绍给弗兰克认识的。他提醒我二十五号他会到纽约,那天也是我预计回到纽约的日子,他还说他到时候会弄来当天晚上的戏票,然后我们找个地方跳舞。 弗兰克非想知道是谁耽误了我那么久,我跟他说是我很认识很久的一个小伙子,是我很好的朋友,也是世交。弗兰克吃醋了,一个劲儿盘问我,直到我觉得快疯掉了。他很认真,有点生气,脾气也不好,我就打消了跟他说实话的念头,等别的时候,他情绪好点的时候再说吧。 我下午跟弗兰克打高尔夫,昨天晚上我们开车兜风去了。我想早点睡,因为我答应过沃尔特和戈登给他们写长信,可是弗兰克不肯带我回来,除非我明确地说一个十二月的日子。我最后跟他说十号,他说要是我肯定那天不是星期日的话就定那天吧,我说我得查一下,但是事实上,我知道十号是星期五,因为我和沃尔特商量好我们星期六——十一号结婚。 今天又重演了一遍,又收到两份夜间电报和芝加哥打来的一个长途电话,跟弗兰克打高尔夫、开车兜风,还有屋里都是鲜花。可是明天我要跟弗兰克说了,我要给戈登写封长信,也跟他说,因为真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透不过气来了,我活不下去了。 7月21日 昨天我给戈登写了信,可是一点也没说沃尔特的事,因为我想这种事不应该写到信里。等他到了纽约,我就可以告诉他了,那样我就能确保他听了不会太难接受,我能向他保证我跟他永远是朋友,也让他保证不要做任何傻事,但是如果我写信告诉他,就根本不知道他会怎样做,没人在旁边呢。 我还没告诉弗兰克,因为他不舒服,他被晒得很厉害,疼得几乎打不了高尔夫,也跳不成舞,我想在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的状况最好,可是不管他是不是一切都好,明天我真的必须跟他说了,因为他真的打算跟我们一起坐星期六晚上的火车离开这儿,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生活真是没指望了,却又可以这么精彩。比如说,要是我能先嫁给弗兰克,嫁给他五年的话,那该美上天了。他会带我去好莱坞,没准儿我们可以跟诺曼·克里、杰克·巴里摩尔和巴斯特·科利尔、马里恩·戴维斯、洛伊丝·莫兰一起参加派对呢。 满五年后,弗兰克可以去从事新闻业,写小说,我才只有二十三岁,可以嫁给戈登,他会准备好再来一次环球旅行,看到什么,他能比那些才是头一次看到的人解说得更好。 我和戈登过满五年再分开,到时候我会是二十八岁,我知道有很多女的到二十八岁才第一次结婚,不过我想那不能怪她们。到那时我会嫁给沃尔特,因为毕竟他才是我真正爱的,想大半辈子都跟他过,等我到了那么老的时候,不会在乎他会不会跳舞。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像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一样老。到了他们那岁数,能做的只是在舞池里一瘸一拐地跳,我当然也不想跳舞了。可是有沃尔特作伴真是太棒了,我们会喜欢做同样的事,会做朋友,也许我们会开始养孩子。 但那都是不可能的,尽管要是大人们只用讲点理智,从正确的角度看问题,就不是不可能。 现在才十点半,好几个星期以来,都没这么早上提上裤子,光床过,可是我累坏了。弗兰克睡得早,是想往晒伤的地方抹冷霜。 你听,日记,乐队在演奏《莱姆豪斯布鲁斯》,两年前我跟默尔·奥利佛跳舞时第一首曲子就是这首。我受不了了。真奇怪,他们偏偏挑今天晚上演奏这首老歌,正好碰到我一天里时不时想到默尔的时候,以前有许许多多个星期我都没有想到过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不知道这是碰巧呢,还是意味着我要再次见到他。我真的一定不要再想了,否则我会死掉的。 7月22日 我早就知道那不是凑巧,早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结果真的是。 默尔今天要来了,来这间酒店,只是为了见我。只会有一个原因,只会有一种回答。听到他从波士顿传来的声音时,我就知道了。我怎么会以为我爱过别人?我跟他说我跟乔治·摩尔斯订了婚时,他怎么会信以为真呢? 整整一年过去了,他还在乎,我也在乎,那说明我们一直在为了对方而等待,绝对不是为了别人。我不会让他等到十二月,我怀疑我们甚至等不及爸爸和妈妈回来了。至于蜜月,我会跟他去长滩或者布朗克斯动物园,他想带我去哪儿都行。 毕竟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惟一的。我什么也不用给弗兰克说,他看到我跟默尔在一起,会猜到的。我星期天到家后,沃尔特和戈登打电话给我时,我会请他们俩都来吃晚餐,默尔自己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俩都在场,跟他们单个在场相比,彼此只有一半伤心。 火车准点的话两点四十到,现在几乎只剩下三个钟头了,我等不及了。火车晚点怎么办?我受不了了。 [book_title]梅斯镇诗客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梅斯镇有五千居民,镇上的煤气公司为八百个家庭、办公室和商店提供服务。 公司的办公人员有两位——检修员兼抄表员埃德·亨特和斯蒂芬·吉尔,后者的职位是会计,可是他的工作比听上去要难干得多。 每个月一号到十号,斯蒂芬待在办公室,从想优惠百分之五的少数几个节俭的顾客那里收支票和钱,跟自以为被敲了竹杠的很多顾客说好话、争辩,还尽量向顾客推销新炉具、餐具和灯具,那些顾客没完没了地抱怨他们十五、二十年前买的炉具、餐具和灯具有毛病。 十号以后,他就锁上前门,走遍全镇去讨账,很多家已经积欠了一年乃至更久,根本无意付清。这项累人且劳而无功的工作通常一直持续到二十七号,亨特从这天起开始抄表,斯蒂芬把行度再抄一遍,制做出账单。 二十九号那天,一般来说亨特会喝醉了,斯蒂芬就得忙着去把没抄的表抄了,然后又赶紧回来做完剩下的账单。 当老爷子汤森——这间公司是他的,他在大一点的镇子上还另外开了五家煤气公司——每隔半月来梅斯镇视察时,斯蒂芬就得挨顿臭骂,因为他没能从梅斯镇的土包子身上榨出钱来,还让亨特喝醉酒。 斯蒂芬每星期总共挣二十二块五,在为这间煤气公司工作的八年里,他一直挣这个数。 他今年三十一岁了,十二岁时,他不得不辍学,当上了西联公司的电报投递员。当时他爸爸死了,他母亲自己开了间赚不到多少钱的缝纫铺,斯蒂芬从电报公司挣的几块钱正好可以贴补家用。后来,他干过的活包括给食杂店赶拉货马车,在药房卖汽水,还在莱克沃纳公司的车站当过搬运工。 煤气公司说给他二十二块五,这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比他以前挣过的最高工资还多七块五。 斯蒂芬的母亲过世了了,斯蒂芬娶了斯特拉·尼科尔斯,对她来说,缺钱也不是新鲜事。可是他们养了两个孩子,不久开始欠起别人的钱,这让斯蒂芬在收别人拖欠公司的账单时,效率不如以前。他自己就拖债主的账,让他没法怪别人欠账。 他所做的,只是向天祷告老爷子会前来给他猛涨一次工资,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机会相当于让斯特拉一边胳膊夹一个孩子游过英吉利海峡。 吉尔夫妇穷得看不起电影,再说也请不起人看孩子。所以斯蒂芬和斯特拉晚上待在家里,读从镇上图书馆借的书,斯蒂芬读的是诗集。 经常,等到斯特拉去睡觉后,他会创作自己的诗。 他给斯特拉写过一首诗,在她有一年过生日时给了她。斯特拉说诗写得很棒,他应该炒了破煤气公司,去以写诗为生。 斯蒂芬一笑置之,说他现在这样穷还能接受,可是不想过得更穷了。 他没有给斯特拉看别的诗——关于自然、花朵、莱克沃纳铁路、梅斯镇的美女等等——那些全锁在他在煤气公司的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 有个叫查利·罗伯茨的人,是个纽约来的旅行推销员,推销一种即出式热水器产品。几年来,他一直想卖给老汤森,可是老汤森说太费气,会让客户叫起来,现在就叫得够厉害的了。罗伯茨这个年轻人毫不气馁,还是一直缠着汤森,尽管后者在态度上,想让他知难而退。 罗伯茨是个爱说俏皮话、爱开玩笑的纽约人。不去外地时,他崇拜的人去哪儿吃午餐,他也去,只是为了和他们靠得近一点,看着他们,也拾着听他们说的俏皮话,好让他能再讲给旅途中遇到的旅行推销员同行听。他崇拜的这些人有漫画家、剧作家和都市报章的幽默专栏编辑等。 他最喜欢看的专栏是《旗帜报》上乔治·鲍尔奇所主持的,他去到小城镇时,经常从当地报纸上剪些荒唐的东西寄给乔治,乔治用自己的文字说明替换了查理的,然后凑成一篇专栏文字。 查利得到消息说老爷子汤森某一天会去梅斯镇,他因为在附近,就坐了城际列车来到了煤气公司的办公室。斯蒂芬刚刚徒劳无功地去找了一圈用气却不交钱的客户,当时正在办公室后面的铺子里,在跟埃德·亨特说哈波太太的夜灯经常灭。 罗伯茨一个人在办公室,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斯蒂芬的办公桌,看到了一本书。 那是本埃米·洛厄尔的诗集。过了一会儿,斯蒂芬从铺子那边过来了。 “你好啊,吉尔。”罗伯茨说。 “你好吗,罗伯茨先生?”斯蒂芬说。 “我听说老爷子来过了。”罗伯茨说。 “你没赶上。”斯蒂芬说,“他昨天下午来了,晚上去了海因斯城。” “明天他还来吗?” “这可难说,他行踪不定。” “让他买东西不容易啊,不过我会赶过去碰碰运气。我看到你在读高雅的诗歌。” “图书馆借的。” “觉得怎么样?” “我不是很喜欢无韵诗。” “我想无韵诗更好写吧。” “我不这样看,会写的话,押韵就不怎么难,你看人家埃德加·格斯特吧。” “你怎么知道他写得容易?” “他的东西读着觉得是这样。”斯蒂芬说,顿了一下又说,“再说,我自己也试着写过。” “噢,这么说你是个诗人了,不是吗?”罗伯茨说。 “我倒不敢真的这样自称,可是我写过几首,写着玩的,不是正儿八经当成工作来写的。也许别人觉得糟透了,可是我写的时候还是写得开心。” “我想读一下,吉尔。”罗伯茨热切地说。 “我不知道好不好给你读,也不知道我存下来没有。三年前我太太过生日时,我给她写过一首,她觉得挺好。我也许可以让你读读这首,只是不知道我在这儿有没有留一份。” 他知道得很清楚,这儿就有一份。 “看看能不能找到。”罗伯茨说。 斯蒂芬看了两三个抽屉,最后才拉开放有手稿的那个。 “只是在我太太生日时写给她的小玩意儿,你很可能觉得糟透了。题目叫《致斯特拉》,斯拉特是我太太的名字。” 查利·罗伯茨读这首诗: 斯特拉你今天满二十三 你的头发却仍像纯金一般 斯特拉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在拉丁语里指星星 在我眼里你就是星星亮晶晶 你的眼睛还有你金黄的头发 我自以为是个幸运儿,斯特拉 你知道我买不起贵重的礼物 也知道我挣的钱只够我们度日 也知道我们已经债台高筑 但是你会一直身强体健 直至我赚得家财万贯 也许到时我就更能送得起礼物给你 比如今能送的还好一级 所以现在斯特拉我要暂时告别你 希望明年我能让我们过得更如意 祝你长寿、成熟而且快乐 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祝福,斯特拉 “你是想告诉我,”罗伯茨说,“写这么一首诗根本不费什么事?” “我只花了半个钟头不到。”斯蒂芬说。 “喂,”罗伯茨说,“这首诗给我吧。” “你要它干吗?” “我可以帮你发表。” “在哪儿?” “在纽约的《旗帜报》上。我有个朋友,乔治·鲍尔奇,他可以在他的专栏上登出来。他不给稿费,但是如果这首诗登出来,再署上你的名,有可能引起给诗付稿费的人的注意,到时候你就能赚很多外快了。” “他们给多少?” “嗯,有些名牌杂志付得高到了每行一块钱。” 罗伯茨数了数。 “十七行,”他说,“照我看老汤森这人,我敢说他一星期给你的钱多不到哪儿去。” “这首诗我只用了不到半个钟头就写好了。”斯蒂芬说。 “你让我寄给鲍尔奇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多一份。” “你太太肯定有一份。” “我猜她也许有吧。” 他可不是猜猜而已。 “今天晚上我就把这首诗寄给鲍尔奇,再附上一封信。他登出来的话,我会把报纸寄给你。” “我还有首更长的。”斯蒂芬。 “哎,给我吧。” “不,我想我最好还是留着吧——既然你的朋友不给稿费的话。” “你这样做对极了,傻瓜才会白干活呢。你留着你别的东西,一直到这一首发表后收到哪个杂志编辑的信,我肯定你会收到的。然后你就可以卖掉你已经写的了,再写一些,一直到你挣的钱多得能从那个老铁公鸡手里把梅斯镇煤气公司买下来。” “我可不想要什么煤气公司,我想脱身,只想写作。” “你当然要那么做!” “可是我先得保证有口饭吃啊。” “有口饭吃!要是你能半个钟头挣十七块,那就是一个钟头三十七块,或者——你每天干几个钟头?” “十个。” “一天挣三百四十块!如果说这还不算有口饭吃,我可要头朝下走路了。” “我根本不可能照这种速度写下去,我得等灵感啊。”斯蒂芬说。 “对我来说,一行一块钱就是足够的灵感。不过要是你自己不想写了,可以请人替你写嘛。” “那样不合适,不管怎么样,别人都会看出不一样的,风格不容易模仿。我曾经试过像埃德加·格斯特那样写,可是糊弄不住熟悉他的作品的人。” “谁也学不会像格斯特那样写,另外你也不需要啊,你自己的风格就完全跟他的一样好,没准儿还更好。说到格斯特,你以为他快饿死了吗?他还施舍给福特家呢。” 斯蒂芬迫不及待想告诉斯特拉这件事,可是他担心这位鲍尔奇也许不像罗伯茨一样喜欢这首诗,也许会觉得达不到发表水平,那样的话斯特拉会失望的。 他要等到这首诗真的登出来后,真能实现,他就会拿给她看。 他不用等很久。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收到了从纽约寄来的一份《旗帜报》,在乔治·鲍尔奇的专栏里,有他写的那首诗,署了他的名字,还有标题:《致斯特拉——一位梅斯镇诗客送给太太的生日礼物》。” 在他的煤气公司生涯里,他第一次提前十分钟下班,几乎一路跑回了家。他太太跟他期望的一样激动。 “可是他干吗要说你是个诗客呢?”她问道,“他肯定是不知怎么的,听到了在麋鹿会2的那个晚上。” 斯蒂芬跟她说了其余的事——罗伯茨怎么预粉放在红色小言那首诗会引起杂志编辑的注意,让他们向他约稿,一行一块钱。他还承认他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另外几首诗,需要时便可寄出。 他从办公室带回两首诗,他大声读出来,请她评判: “1.《莱克沃纳铁路》 莱克沃纳铁路通到哪里? 从泽西城通到布法罗市。 有的火车在梅斯镇停可是很少 多数经过不会停下来 除了八点二十二分的一趟往西开 可是十点十二去泽西城的 才是我们最喜欢的 把你拉到泽西城 从那儿可以坐渡轮或者地铁去纽约城 莱克沃纳铁路有很多货车 有时会晚点 可是货车晚点没什么大不了 对那些必须等货的人就不同了 梅斯镇的人坐城际列车特别是农民 这样城际列车就抢了莱克沃纳的生意 可是如果你去纽约城或者布法罗 还是要坐莱克沃纳的车 得总而言之说我们感到荣光 梅斯镇就在莱克沃纳铁路上。 2.《关于煤气》 梅斯镇煤气公司的气表有八百个 阿诺德·皮特斯先生是镇上最大的消费者 他在泰勒山上有座大房子 总在开派对谁来都可以。 我们收的钱其它的短袖,达每月两千六 每月十号前交还有百分之五折扣。 老板汤森先生觉得有些人是笨蛋 他们不是至少用煤气来煮饭。 至于照明他说好过用电 因为电雷暴会造成停电 要是晚上没电灯照明 就得整夜点蜡烛照明 这几乎称不上做得对头 特别要是家里有人来坐 会问你电是怎么回事。 所以光顾煤气公司吧雷暴影响不到 你们的朋友也没理由说不好。” 对这两首诗,斯特拉赞不绝口,但是又提了点很实用的建议。 “你是在自己坑自己啊,亲爱的。”她说,“比如说关于铁路那首诗,你那样写,是十九行,或者说要是他们真的每行给你一块钱的话,就是十九块。可是如果你每一行重新安排一下,就能几乎翻一番了。” “你什么意思?” 斯特拉拿过一杆铅笔和一张纸写给他看: 莱克沃纳铁路 通到哪里? 从泽西城 通到布法罗市。 “你瞧,”她说,“你可以把大多数行一分为二,这样赚的就是三十八块,而不是十九块。” 可是斯蒂芬一面想着挣钱,一面又想着艺术,只肯把《莱克沃纳铁路》的行数从十九抻长到三十,《关于煤气》的行数从十七抻长到二十一。 三天后,斯蒂芬收到了一封特快专递。 信上写着: 亲爱的吉尔先生: 九月二日纽约的《旗帜报》上,登了一首题为《致斯特拉》的诗,署的是您的名 字。这首诗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如果您已经写了或者将会写出跟那首同样好的 诗,敝刊乐于买下,稿费为每行一美元。 请复函并附上您可能已经完成的任何诗作。 真诚的, 华莱士·詹姆斯 纽约市《詹姆斯周刊》编辑 斯蒂芬从来没有听说过《詹姆斯周刊》,也没注意到这封信上的邮戳盖的是费城,信纸则是费城某家旅馆里的。 他跑回家,把关于铁路和煤气那两首诗装进信封写上地址寄了出去,跟斯特拉激动地稍作商量后,决定辞职。 汤森老爷子第二天上午来到梅斯镇,听到斯蒂芬如此决定后很不高兴,他意识到以他给斯蒂芬的工资,再也请不到别人来干斯蒂芬的活。 “我给你涨到二十四块钱。”他说。 “我不是要求涨工资。我一定要辞职,好全心全意去写我的诗!” “你的诗!” “对,先生。” “你是说你要以写诗为生吗?”老爷子问。 “对,先生。” “你会饿死的。” “埃德加·格斯特还活着呢。” “我管他活着还是死了。”老爷子说,“今天是二十号,亨特可以连你的活一块儿干上两星期。要是你两星期到头还想回来的话,我会给你涨到二十三块钱。” 斯蒂芬计划把他更早以前写的诗润色一下,再写一两首新作,到时便可满足“詹姆斯”的约稿。 但是他发现在已经寄出的两首诗命运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写作。决定让旧稿保持原样后,他的新作只是开了个不怎么样的头: 特拉华河 梅斯镇不太远就到了特拉华河 可是这段河里没有鱼。 河的上一段又窄又浅 不过他们说靠近费城河面要宽阔得多 二十号那天,装有《莱克沃纳铁路》和《关于煤气》的信从纽约退回来了,上面盖了几个戳,还写了字,例如“查无此人”和“地址不详”。 斯蒂芬这才如梦方醒,这是个高明的恶作剧,让他上了当。 伴随着斯特拉的啜泣,他把自己的全部手稿都撕掉了,除了《致斯特拉》,斯特拉藏起来没让他找到。 “汤森先生坐八点半的城际火车来,”他说,“我得去见他。” “好吧,”斯蒂芬走进办公室后,老爷子说,“我可以再用你,就按你原来的工资,可是别再胡闹了。现在给我去,从那个哈泼家的女人那儿想办法哄弄点钱出来,她八个月一个子儿也没掏过了。” “那种即出式热水器的事,我想跟您谈谈。”斯蒂芬说。 “怎么了?” “我想建议您别进货,太费煤气了。” “谢谢你的建议,可是我在海因斯城跟罗伯茨订了几台。我让他往这儿送六台。”老爷子说。 “他会来这儿演示怎么用吗?”斯蒂芬咬着牙说。 “他说他会。” “我希望他会。” 然而甚至在他说话之时,斯蒂芬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是无计可施。 [book_title]金蜜月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孩子她娘说我一开口,就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可是我跟她说,我有机会说话,也就是她不在旁边那会儿,所以得充分利用。我想事实上,贵格会教徒聚会时,我们俩都不会受欢迎,可是就像我跟她娘说的,上帝要是不想让我们用舌头,干吗还要给我们呢?她娘只是说上帝给我们舌头可不是让我们把一件事说了一遍又一遍,就像我这样,说车轱辘话。我说: “那好,孩子她娘,”我说,“别人都像你跟我这样结婚五十年,你还会想着我不管说什么,都是第一回听我说吗?但是有可能别人是第一次听,别的没人像你这样,跟我过了五十年。” 她就说了: “你可以肯定没人,因为再也不会有别人能忍你这么久。” “喂,”我跟她说,“你看着很健康嘛。” “我也许是,”她会说,“可是在嫁给你之前,我看着还要更健康呢。” 你甭想说过孩子她娘。 对了,先生,我们去年十二月十七号刚好结婚满五十周年,我的闺女和姑爷从特伦顿过来帮我们庆祝金婚。我的姑爷名叫约翰·H.克雷默,搞房地产的,一年挣一万两千块,在特伦顿那边很有地位,是个稳重、肯下气力、好样的干活人。扶轮社1追他追了很久让他加入,可是他一直跟他们说他自己的家就是他的俱乐部。可是伊迪最后还是让他加入了。那是我闺女。 好了,不管怎么样,他们来帮我们庆祝金婚,天气很阴冷,炉子好像不能像以前那样暖和人了,她娘说她希望今年冬天不会像去年那样冷,她指的是前年冬天。伊迪就说换了是她,怎么也别想让她待在家里,她肯定不会再在这儿待一个冬天了,我们干吗不关掉水,关上门去佛罗里达的坦帕市?你知道我们四年前的冬天去那儿待了五个星期,可是光住宿费就花了我们三百五十块,她娘说我们才不去哪儿让人抢钱呢。我姑爷开口了,说南方并不是只有坦帕这一个地方,另外,我们也不一定非得住高价酒店不可,他可以给我们租两个房间,去寄宿,他听说佛罗里达的圣彼得堡正合适这样,只要我们发话,他会写信打听一下。 好了,长话短说,我们就想好了要那样做,伊迪说这会是我们的金蜜月,作为礼物,我姑爷会把坐车的非单间和单间的差价补给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住单间,干扰少一点。单间里有跟普通卧铺车厢里一样的上下铺,不过本身是个封闭的单间,还有个洗脸池。我们上的那节车厢里全是单间,没有一般的上下铺,全是单间。 我们前一天晚上到特伦顿,待在我闺女和姑爷家。第二天下午三点二十三,我们离开了特伦顿。 这天是一月十二日。孩子她娘坐在朝着火车头方向的位置,因为她反着坐会头晕。我跟她面对面坐着,我没受影响。我们下午四点零三分到了费城北站,四点十四到了费城西站,可是没进布洛德街站。我们六点半到巴尔的摩,七点二十五到首都华盛顿。我们的火车在华盛顿等了两个钟头,直到另外一个火车头来拉上我们。我下车在月台上溜达了一下,走进了联合车站。我回来后,我们的车厢被调到了另外一条轨道上,可是我记得这节车厢的名字叫作“佳人”,因为我有次去威斯康辛州的奥克诺摩沃克看望一个姑姑,那儿有个湖也叫这个名字,所以我根本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地方。可是她娘已经快急出了毛病,生怕我给拉下。 “哎,”我说,“那样的话,我可以坐下一趟车嘛。” “你倒是可以。”她娘说,接着又指出钱在她那里。 “噢,”我说,“我们在华盛顿,我可以去美国财政部借点钱。我会装作我是个英国人。” 她娘听明白了,开心得哈哈大笑。 我们的火车晚上九点四十分开出华盛顿,我和她娘睡得早,我睡上铺。晚上,我们经过了弗吉尼亚州这地方的草原,不过天太黑了,看不出是绿色还是什么颜色的。第二天早上醒了后,我们到了北卡罗莱纳州的法耶特维尔。我们去餐车吃了早饭,吃完饭,我跟旁边单间那个男的聊了起来。他是新罕布什尔州黎巴嫩市人,八十岁上下。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他太太和两个没结婚的闺女。我说我觉得他们四个住一个单间会太挤了,可是他说他们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每年冬天都这样坐车,知道怎样做到谁也不碍谁的事。他说他们是去塔彭斯普林斯。 我们中午后的十二点五十到了南卡罗莱纳州的查尔斯顿,四点二十到了乔治亚州的萨凡纳。我们晚上八点四十五到了佛罗里达的杰克逊维尔,在那里停了一个钟头加一刻,我想下去,可是她娘大惊小怪的,我们就让黑人服务员收拾了床铺,车还没开出杰克逊维尔我们就睡了。我睡得不好,因为火车呜里哇拉老是在响。她娘坐火车从来睡不好觉,因为她说她总是担心我会掉下来,她说她情愿自己睡上铺,可是我跟她说我冒不起这个险,传出去我让太太睡上铺,人们会说闲话的。 第二天早晨我们起来,赶得上跟我们从新罕布什尔州来的朋友告别,他们在塔彭斯普林斯下,我们是早上六点五十三到的。 我们同车的乘客有的在克利尔沃特下,有的在贝莱尔下。在那里,火车倒车一直倒到一座大酒店的门口。贝莱尔是玩高尔夫的家伙们的冬季大本营,在那儿下的每个人都带着球杆袋,装了多达十根十二根的球杆。还带了女人什么的。我年轻那会儿,我们把这叫做炫耀,我们只用一根杆打,可是照我们那打法,他们这些人能打完一局就很不错了。 火车八点二十进了圣彼得堡,我们下了火车后,那么多黑人都在扯着脖子给各间酒店拉客,你还会以为有骚乱呢。 我跟她娘说,我说: “幸好我们已经挑好了地方住,不用再去选一间酒店了,因为如果每间都是最好的,那可就难选了。” 她笑了起来。 我们找到一辆出租车,说了我姑爷给我们订的房间的地址。很快我们就到了,跟那幢房子的老板娘报上姓名,那是个四十八岁上下的年轻寡妇,她把我们领到了我们的房间,那一间光线好,空气也好,里面有张舒服的床、衣柜和洗脸台。一个星期十二块钱,不过地点不错,跟威廉斯公园才隔了三个街区。 圣彼得是他们叫作城里的地方,不过还有个名字叫“阳光城”,因为他们声称全国数这里太阳公公对着地球母亲微笑的日子最多。万一哪天不出太阳,有家报纸会把报纸全部免费派发,他们声称在过去的十一年里,他们只免费派发过六十几次。他们给这座城市起的另外一个外号叫“穷人的棕榈滩”,可是我想来这儿的人们中间有些和去另一个棕榈滩的花。提上裤子,花公。提上裤子,子一样,能从银行借到同样多的钱。 我们在那儿的时候,去了趟刘易斯帐篷城,那是“罐头盒”游客的大本营。不过可能你没听说过。嗯,他们是一个组织,开着车去度假,什么都带着。也就是说,他们带着可以在里面睡觉和做饭的帐篷,根本不光顾酒店和餐馆,可是他们必须真正拥有一辆野营车,否则没资格加入这个组织。 他们告诉我他们有二十万会员,都自称“罐头人”,因为他们吃的主要是罐头食品。我们在帐篷城认识了两口子,是从德克萨克州的布赖迪来的,彭斯先生和彭斯太太,那位老先生八十多岁了。他们大老远从家里开车来的,有一千六百四十一英里远。他们这一路花了五个星期,都是彭斯先生开的。 “罐头人”来自全国每一个州。夏天时,他们去像新英格兰和大湖区这种地方,可是冬天时,他们绝大多数来了佛罗里达州,散布到了全州。我们在那儿时,他们在佛罗里达的盖恩斯维尔开全国大会,他们选了个姓弗莱多尼亚的男的当主提上裤子,光席,纽约来的,他的头衔叫“世界皇家开罐头器”。他们请人写了一首歌,每个人在加入前就得学会唱: “罐头万岁!万岁,伙计们!万岁! 罐头站起来!打色小塑料桶浸倒敌人! 我们会围着篝火跳舞,我们还要再次围起来, 喊着:‘咱们的汽车营万岁!’” 大致是这样。会员还得把一个罐头盒绑到他们的车前面。 我问她娘想不想那样旅游,她说: “不错啊,可是我不想让你这样的老糊涂开车。” “哎,”我说,“我比这位彭斯先生还小八岁呢,他可是从德克萨斯开来的。” “没错,”她说,“可是他老得懂得稳重了。” 你甭想说过她娘。 对了,我们在圣彼得一开始所做的一件事,是去商会登记我们的名字和从哪里来的,因为不同的州之间在其州民来这个城市度假方面竞争得很厉害。当然,我们的小州不怎么能排得上号,可是那个人说人再少也好。总的算起来,那个人告诉我们登记的有一万一千个名字。俄亥俄州最多,有一千五百多,纽约州第二,有一千两百,然后是密歇根州、宾夕法尼亚州,一路排下来,古巴和内华达州各有一个。 我们去的头一天晚上,纽约—新泽西协会在公理会教堂开了次会,一个从纽约奥格登斯堡来的人讲了话。他讲话的主题是追求梦想。他是个扶轮社会员,讲话很能说服人,可是我忘了他叫什么。 当然,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吃饭地方。试过几个地方后,我们在中央大街上碰到了一家餐馆,各方面都让我们感到满意。我们几乎每顿饭都是在那儿吃的,我们俩每天花两块钱左右,可是东西做得好吃,各方面都不错,而且干净。这么又干净又做得好,你是不介意出那价钱的。 二月三号,那是她娘的生日,我们大手大脚了一次,晚饭在一品红酒店吃,一份牛排他们收了我们每人七角五,其实还几乎不够一个人吃。 我跟她娘说:“哎,”我说,“我想幸好你不是每天都过生日,否则我们可就进了贫民院。” “不会,”她娘说,“因为要是我每天都过生日,到现在我早就老得入了土了。” 你甭想说过她娘。 旅馆里有个打牌的房间,里面几个男的和女的在打五百分和刚流行起来的惠斯特桥牌。我们也看到有个地方,他们在那里跳舞,我就问她娘她想不想翩翩地跳两下,她说不了,说她老得不能像我现在这样,非得蠕动蠕动才行。我们看了一会儿几个年轻人跳舞,直到她娘看够了,说我们得去看场好电影去去晦气。她娘是个电影迷,在家里,我们一星期去看两次电影。 我倒是想跟你说说公园。我们到了后第二天就去看了公园,很像坦帕的那个,只是更大一点。这儿每天都有好玩的,看不过来。在公园的中央,他们弄了个大音乐台,演奏各种各样的音乐,从南方爵士乐到像《心和花朵》这样的经典歌曲。 到处还有划作不同运动和游戏的区域——给那些喜欢玩棋牌的国际象棋、跳棋和多米诺骨牌区,还有给身手更敏捷的人玩的槌球和扔马蹄铁比赛。我自己以前扔得很不赖,可是已经有二十年没怎么玩过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买了张俱乐部的会员证,一季要一块钱,他们跟我们说两年前还是五角钱,但是他们不得不提价,是不想让三六九等的人都进来。 我和她娘美美地看了一天扔马蹄铁,她想让我也去扔,我跟她说我荒废得太久了,会出洋相的,不过我看了几个人扔,我想我根本不用练就能赢他们。不过还有几个好手,有个从俄亥俄州阿克伦来的,扔得真有水平。他们跟我说他看样子能在二月份的锦标赛上夺得全美冠军称号。他们举行锦标赛之前,我们就走了,一直不晓得他赢了没有。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可他是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伙,有个弟弟在克利夫兰,是个扶轮社会员。 我们只是到处站一站,看他们玩各种游戏,看了两三天,最后我坐下来跟伊利诺伊州丹维尔来的一个姓威弗的人下跳棋。他下跳棋相当不错,可是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希望这样说,不要让别人听着觉得我在吹牛,可是我下起跳棋来,总能保持不败,这儿的人也会跟你这么跟你说。有两三个上午,我跟这位姓威弗的几乎每次一下就是一上午,他只下败过我一盘,另外只有一次他好像有机会赢,只是中午哨响了,我们只好不下棋去吃饭了。 我下跳棋的时候,她娘会去坐着听乐队演奏,因为她喜欢音乐,古典或者无论什么。不管怎么样,她有一天坐在那儿,演出间隙,她旁边那个女的跟她搭话。这个女的跟孩子她娘的岁数差不多,七十或者七十一岁,最后她问孩子她娘叫什么,孩子她娘跟她说了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孩子她娘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你猜这个女的是谁? 嘿,先生,是弗兰克·M.哈采尔的太太,她丈夫是跟孩子她娘订过婚的那位,直到我插了一杠子,把她娘抢过来,五十年前的事了! 没错,先生! 你可以想像她娘有多吃惊!孩子她娘告诉哈采尔太太她以前跟她丈夫是朋友时,哈采尔太太也吃了一惊,不过孩子她娘没跟她说是有多好的朋友,也没说我和孩子她娘是哈采尔去了西部的原因。但是原因就在于我们。婚约解除后过了一个月,哈采尔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来过。他去了密歇根州的希尔斯代尔,当兽医。他在那儿安的家,最后娶了老婆。 好了,孩子她娘鼓起勇气问弗兰克是不是还活着,哈采尔太太把她领到他们扔马蹄铁的地方,老弗兰克在哪儿,在等着扔。他一看到孩子她娘就认出来了,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他说认出了她的眼睛。 “哦,是露西·弗洛斯特!”他说着扔下蹄铁,不玩了。 后来他们过来找到了我,我承认我本来会认不出他。我跟他同年同月生,可是看样子他不知怎么更显老。首先他头发比我的还要少,胡子也全白了,而我的还有一络是褐色的。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哎呀,弗兰克,你的胡子让我觉得回到了北方。看着好像来了场不大不小的暴风雪。” “哎呀,”他说,“我想你要是让人把你的胡子干洗了,你的也会一样白。” 倒是孩子她娘不服气了。 “哪儿的事!”她跟弗兰克说,“哎,查理可是有十几年没嚼过烟草了。” 我是没嚼过嘛! 好了,我去下跳棋那边说声我不玩了。当时马上到中午了,我们说好一起去吃饭,也没什么非要这样,只是我们一定得试试第三大道上他们选的一间餐馆,这里比我们那间稍微贵了点,但是我看味道要差得远。我和她娘吃的是跟每天都差不多的饭,可是我们的账单是一块一。弗兰克的账单是一块二,他和他太太的。在我们选的那间,吃同样一顿饭花不到他们一块钱。 吃完饭,我要他们来我们住的地方,我们都坐在客厅里,那个年轻女的让我们可以在那里招待客人。我们聊起了以前的时候,后来发现只要跟哈采尔太太在一起,除了她,别人都没什么机会开口。我听说很多女的会这样,可是哈采尔太太在我见过的女人里能占到第一名。她跟我们说了密歇根州每个人的家史,吹了半个钟头她的儿子,她说他在大急流城开杂货店,是个扶轮社会员。 我和哈采尔能插进一句话时,我们互相开玩笑,他是个给马看病的大夫,我损他说: “哎,弗兰克,”我说,“看样子你挺有钱的,所以我想希尔斯代尔那边马得鼻疽病的挺多嘛。” “嗯,”他说,“我总算过得挺小康的吧,不过我工作辛苦。” “对,”我说,“我想你晚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给叫去接生什么的。” 孩子她娘让我闭嘴。 咳,我还以为他们永远不回家了呢,她娘跟我很难受地撑着不睡,因为我们俩饭后通常总是午睡一下。最后他们走了,走之前我们约好第二天上午在公园见。哈采尔太太也邀请我们第二天晚上去他们那里打五百分。可是她忘了第二天晚上密歇根州协会要开会,所以直到两天后的晚上,我们才第一次打成了牌。 哈采尔和他太太住在第三大街上的一幢房子里,除了卧室,还有个只给他们用的客厅。哈采尔太太不住口地说他们自己用的客厅,很了不起似的。我们跟他们打了牌,孩子她娘跟哈采尔打对家,跟我和哈采尔太太打。哈采尔太太打牌很糟糕,我们真的打得臭极了。 打完牌,哈采尔太太端出一盘橘子,我们只得装作那正是我们想吃的,不过橘子在那儿,就像年轻人留胡子,一开始挺喜欢,后来会变得看到就烦。 第二天晚上在我们住的地方又打了次牌,对家还是一样,我和哈采尔太太又输了。孩子她娘跟哈采尔互相猛夸,说他们这两人组有多厉害,可是他们俩都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打得好秘密在哪儿。我想总共算下来,我们打了十个晚上的牌,只有一天晚上我和哈采尔太太赢了,那天晚上赢也根本不是她的功劳。 我们到那里有两个星期时,他们邀请我们去公理会教堂做客,那是密歇根州协会举行的联谊会。有位密歇根州底特律来的姓比丁的讲了话,关于“我怎么治好了说谎的毛病”。他是个扶轮社里的大人物,说话风趣。 有个叫奥克斯福德太太的唱了几首歌,哈采尔太太说那是美妙的歌剧音乐,可是管他到底是什么,我的闺女伊迪都能跟她说个道道,也不会这么大呼小叫。 后来有个大激流城来的腹语术表演者上台,然后有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的模仿了各种鸟叫,我悄悄地跟孩子她娘说听着都像小鸡叫,可是她**,要我闭嘴。 演出结束后,我们在一间杂货店停了一下,我请大家喝饮料。等到我们最后上提上裤子,光床睡觉时,已经马上快十点了。我和她娘本来还想去看场电影呢,可是她娘说我们千万别得罪哈采尔太太,可是我问她,我们来佛罗里达是让自己开心呢,还只是千万别得罪那个密歇州来的话篓子。 有天上午,我可怜起哈采尔来。两个女的约好去城里找足病医生看脚,我在公园里碰到哈采尔,他傻乎乎地主动提出要跟我下跳棋。 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不是我,我想我们一盘还没下完,他就后悔了。可是他太固执了,不肯放弃,坐在那里让我下败了一盘又一盘。最糟糕的是,有一帮人已经习惯了看我下棋,全在那儿了,在旁边观战,最后他们看出来弗兰克真是洋相出大了,开始拿话损他,比如有一位说: “究竟谁说你会下跳棋?” 还有: “你有可能玩挑圆片游戏在行,跳棋可不行!” 我几乎想让他一两盘,可是下假棋的话,那帮人能看出来。 好了,两个女的去公园找到了我们,我本来不想提我们瞎玩的那几盘,倒是哈采尔自己说了,承认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哎,”哈采尔太太说,“跳棋没多大下头,不是吗?”她说,“更应该说是让小孩子玩的,不是吗?反正我知道我儿子的小孩儿以前老是在下。” “没错,太太,”我说,“你丈夫的跳棋,也就是小孩儿的水平。” 孩子她娘想打圆场,就说: “玩别的,没准弗兰克能打败你。” “对了,”哈采尔太太说,“我敢说他扔马蹄铁能打败你。” “噢,”我说,“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只是我十六年没扔过了。” “哎,”哈采尔说,“我二十年没下过跳棋了。” “你又不是从来没下过。”我说。 “不管怎么样,”弗兰克说,“我和露西打五百分让你们俯首称臣。” 咳,我本来想告诉他原因出在哪儿,可是我顾及场面,还是忍住了。 这会儿发展到他每天晚上都想打牌,我或者孩子她妈想去看电影时,我们俩就得有一个假装头疼,求天保佑别让他们看到我们溜去电影院。要是跟我打对家的能专心打牌,我倒不介意打,可是拿哈采尔的太太这样的女人来说,每过几秒都会停下来吹嘘她们在大激流城的儿子,又怎么可能打好牌呢? 好了,纽约—新泽西协会宣布也要举办一次联谊晚会,我跟她娘说: “哎,总算有个晚上我们有理由不打五百分了。” “对,”她说,“可是我们得邀请弗兰克和他太太来参加我们的联谊会,因为他们邀请过我们去参加密歇根州的联谊会。” “哎,”我说,“我宁愿待在家里,也不愿意去哪儿都拖着那个话篓子。” 她娘就说: “你的脾气是越来越躁了。也许她的确说话太多,可是她心肠好,再说跟弗兰克在一起总是挺好的嘛。” “我想如果说跟他在一起这么好,你很希望你当初嫁的是他吧。” 她娘哈哈大笑,说我的口气好像是我吃醋了。一个给牛看病的医生,吃他哪门子醋!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不得不拉他们参加了那场联谊会,我要说我们招待他们的要比他们招待我们那次要好得多。 帕特森的莱恩法官关于商业形势讲得不错,怀斯特菲尔德来的有位纽厄尔太太模仿了鸟叫,只是要说她模仿得你能听出模仿的是什么。两个莱德班克来的年轻女的合唱了一首歌,我们鼓掌又把她们请了回来,她们给我们唱了《回到我们的山区和妈妈的家》,孩子她娘和哈采尔太太两个人眼里都有了眼泪,哈采尔也是。 对了,主提上裤子,光席不知道哪儿得的信,听说我到场了,就请我讲段话,我根本不想,可是孩子她妈非让我起来,我就站起来说: “女士们,先生们,”我说,“我没想到会在这个或者别的什么场合被点名讲一段话,因为我并不把自己看作一个会演讲的人,所以会尽量表现吧,我总是说,不管是谁,能这样做就最好。” 然后我跟他们讲了帕特和摩托车的段子,用方言讲的,好像把他们逗乐了。接着我又讲了两个段子,不过站在那儿总共没超过二十或者二十五分钟,你该听听我坐下时,他们鼓掌和喊叫的劲头。就连哈采尔太太也承认我演说得很不错,滔滔不绝,说什么时候我去密歇根的大激流城,她儿子会请我去给扶轮社的会员们讲话。 联谊会结束后,哈采尔想让我们都去他们住的地方打牌,可是他太太提醒他已经过了九点半了,那会儿再开始打牌就太晚了,可是哈采尔一门心思要打牌,很可能是因为他不用跟他太太打对家。不管怎么样,我们把他们打发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公园里碰头,哈采尔太太说她有段时间没锻炼过了,我就建议她干吗不去打槌球呢。 她说她二十年没打过槌球了,不过要是我们孩子她娘打的话,她也打。一开始孩子她娘根本不想打,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首要的原因,就是想让哈采尔太太高兴。 好了,她们跟内布拉斯加州伊格尔来的赖恩太太和佛蒙特州鲁特兰来的年轻的摩斯太太打,孩子她娘跟摩斯太太是在去足病医生那里看病时认识的。咳,她娘连只跳蚤也打不到,她们都笑她,我自己也忍不住笑,最后她不打了,说因为弯腰,让她的背部太酸痛了。她们就另外找了位女士接着打。很快,哈采尔太太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因为她要打一个长球,一用力,她的假牙掉到了球场上。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的那么泄气,也从来没听到人们笑得那么厉害,只有哈采尔太太没笑,她气昏了头,再也不肯打,大家就都不打了。 哈采尔太太谁都不理就回去了,可是哈采尔留下来没走,最后他跟我说: “哎,前两天我跟你下跳棋,你把我收拾得片甲不留,这会儿我们玩一局扔马蹄铁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他说我十六年没扔过了,可是孩子她娘说: “去玩吧。你以前扔得好,没准儿能重现当年勇。” 好了,长话短说,我让步了。我根本不应该试的,因为我十六年没扔过了,我去扔,只是为了迁就哈采尔。 我们开始之前,她娘拍拍我的背,让我好好表现,我们就开始扔了。我马上就看出来我必输无疑,因为我十六年来一次也没扔过,扔不远。另外蹄铁的电镀层磨掉了,上面有些突起,正好扎住我的拇指,我才扔了两三次,就把大拇指磨破了皮,光是拿着蹄铁,就几乎让我疼得要命,更别说扔了。 咳,我从来没看过有谁像哈采尔扔得那么笨手笨脚,你看他扔,会觉得他永远也别想扔得离柱近些,可是我也从来没见过有谁扔马蹄铁像他那样运气好。他扔了几次,蹄铁落地时离柱还有五六英尺远,却又滚过去套到柱上。想打败那种好运气,完全是白费劲儿。 有很大一群人在看我们扔,除了孩子她娘和哈采尔太太,里面还有四五个女士。好像哈采尔扔的时候,非得嚼烟草才行,这让女士们老是提溜着心,因为他吐的时候,好像不在乎正在面朝哪儿。 你会想着一个人有了一大把年纪,该懂点礼貌了。 好了,长话短说,我正开始能扔远时,却因为我的大拇指而不得不停了下来,我让哈采尔看我的大拇指,他也看出来我没法再扔,因为我的拇指磨破了皮,还在流血。就算我能坚持,她娘看了我的拇指也不会再让我扔。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不扔了,哈采尔说比分是十九比六,可是我不知道是多少,也无所谓。 好了,我和她娘回到住的地方,我说我希望我们跟哈采尔两口子打交道到此为止,我受够了,也讨厌起了他们,可是好像孩子她娘答应过那天晚上我们要去他们住的地方,再打一次他们百打不厌的五百分。 我的拇指一直感觉很痛,心里有点不舒服,另外我想也许是我忘乎所以了。可是不管怎么样,快打完时,哈采尔说他要是一直跟我们孩子她娘打对家,他就永远一把也不会输。 我就说: “哼,五十年前你倒是有机会永远跟她打对家,可是你不够男子汉,没能把她留住。”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哈采尔张口结舌,难得这一次,他太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孩子她娘想打圆场,说我肯定是喝了比茶有劲儿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说话这么傻。可是哈采尔太太像个冰山一样冻实在了,几乎没跟我们说晚安,我敢打赌我们走了后,她和弗兰克会愉快地度过一个钟头。 我们走的时候,她娘跟弗兰克说:“查理胡说话,你别放在心上,弗兰克,他生气只是他跟你扔蹄铁和打牌输得很惨。” 她那样说,是想为我说话不小心而来补台,可是这样一来真的把我惹毛了。我尽量控制住自己,可是我们一走出那幢房子,她就非要再提起这件事,训斥我出口伤人。 哼,我那会儿可没心情挨训,就说: “他扔蹄铁扔得那么好,打牌又打得那么好,我想你很希望当初嫁的是他吧?” “哼,”她说,“至少他不是个小孩子,就因为拇指磨了几下就不扔了。” “你呢?”我说,“在槌球场上出洋相,然后又装作你的背酸了,再也打不了了!” “对,”她说,“可是你弄伤你的拇指时,我可没笑你,我伤了背,你干吗笑我?” “谁能忍住不笑!”我说。 “哼,”她说,“弗兰克·哈采尔就没笑。” “哼,”我说,“你干吗当初没嫁给他?” “哼,”她娘说,“我几乎要那样想来着!” “我也那样想!”我说。 “我会记着你这句话的!”她娘说。她说了这句,后来两天没跟我说话。 第二天我们在公园里看到了哈采尔两口子,我愿意道歉,可是他们只是跟我们点了点头。两天后,我们听说他们去了奥兰多,那儿有他们的亲戚。 我和她娘坐在一条长椅上,和好了。 “听着,查理,”她说,“这是我们的金蜜月,可别让一场无聊的吵架一只老鼠坏锅汤。” “好吧。”我说,“你说你希望嫁的是哈特尔,是真的那样想吗?” “当然不是,”她说,“也就是说,如果你也不是真的希望我嫁的是他。” 我就说: “我当时累了,全堵一块儿了。谢天谢地你选了我而不是他,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哪个女人让我可以一起过这么多年。” “哈采尔太太怎么样?”她娘说。 “天哪,”我说,“简直不可能想像娶了谁五百分打得像她那样,还把假牙掉到槌球场上!” “好了,”她娘说,“这不会比嫁给一个往女士那边吐东西、跳棋又下得那么臭的人还要糟糕。” 我就搂着她的肩膀,她摸着我的手,我想我们有点傻乎乎的。 我们在圣彼得堡还剩下两天,倒数第二天,她娘介绍我认识了罗德岛金斯顿来的一位肯德尔太太,是她在足病医生那里认识的。 肯德尔太太介绍我们认识了她的丈夫,原先是开杂货店的。他们有两个孩子和五个孙辈,还有一个重孙。他们有一个儿子住在普罗维登斯,不仅在扶轮社,而且在麋鹿会的地位也很高。 我们发现我们两家很投机,在那儿时,最后两晚上都是跟他们打牌。他们都是高手,我只想着要是我们更早一点认识他们,而不是碰到哈采尔两口子该有多好。可是肯德尔两口子明天冬天还去,我们还能和他们多聚聚,也就是说,要是我们决定再去一趟的话。 我们二月十一号上午十一点离开了阳光城。这让我们白天穿过佛罗里达州,看到了来时夜里经过的地方。 我们晚上七点到了杰克逊维尔,八点十分开出,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到了北卡罗莱纳州的法耶特维尔,晚上六点半到了首都华盛顿,在那儿待了半个钟头。 我们晚上十一点零一分到了特伦顿,提前给我的闺女和姑爷发过电报,他们上车接到了我们,我们去他们家,当天晚上他们安排我们住下。约翰本来想让我们一晚上不睡,讲讲我们这趟出门的事,可是伊迪说我们肯定累了,非要我们去睡觉。这才是我的闺女。 第二天,我们坐火车回到家里,平安无事回来,刚好出门一个月零一天。 孩子她娘来了,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打住吧。 [book_title]回头是岸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在加甘图阿轮的甲板上,本·布雷纳德摆姿势让报社的摄影记者照相,一边在想:“这张能上头版——《年轻小说家海上自杀》。” 他走进房间打开两个行李包,一个里面有两条干净的手帕,另一个是空的。他会跟乘务员说他走得太匆忙,来不及收拾行李。事实上,当天晚上十一点之后,他在这个世界将一无所需,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不需要了。他茫然想着在海水里,一个人的衣服能比他的尸首迟多久才会烂掉。 他坐到床上,垫到了那把小手,现在应该把枪,一个星期前在第三大街买的,他即将要做的这件事就是在那天计划好的。如果不是他特别讨厌葬礼,宁愿死在海上,他会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死掉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当时,他所购买的受益人为他的母亲和妹妹的一万元保险投保后未满一年,自杀免赔条款还有五天才失效。他的母亲和妹妹很穷,他也明白,单是他自杀就够让她们伤心的了,更何况一分钱也没能留给她们。 他的计划制订得周详:加甘图阿轮——他的朋友菲尔·鲁尼恩在上面当管事——八号靠码头,十号开船,刚好是他去第三大街买枪的一个星期后。他在船上,而菲尔会是他的身故见证人,以免保险公司拒赔。上船前,他会整日整夜无节制地纵酒,好让纽约这儿的人们记得他还有其他事迹,而不仅仅是两本流行书的作者,其中一本还无人愿意出版。(也许等他完成这件即将要做的事情后,他的名气会大一点,就有出版商愿意出,如能这样,带来的版税会帮助他可怜的母亲和妹妹。) 他纵过酒了,去白天和晚上的俱乐部,他都是开门即来,打烊才肯走,直至昨天清晨,这次是在狂欢一场后,他的管事朋友送他回家的,狂欢的细节他完全记不起来了。 加甘图阿轮平稳地驶出了纽约港,本·布雷纳德走进大厅,要了三份酒一口气干掉,好稳稳神以便写遗书给家人和无情对待过他的那个女孩,是她让布雷纳德不堪活下去。他最后要做的,是在启程去另一个世界前,把信交给好人菲尔·鲁尼恩。 他跟母亲和妹妹解释了他自杀的原因——他最近也是最杰出的作品无人喝采,再加上失去了世界上最出类拔萃、最可爱的女孩。他请求她们原谅,也知道她们会理解的。 给那个女孩,他写了超过两千字,会让她至少有一点点悔意,即使她真的像他们上次见面时表现得那样心如铁石。(女孩名叫波琳·兰宁,是《准备行动》一剧中的歌舞演员,布雷纳德应该知道对一个变化无常以及有着这样那样特点的歌舞演员来说,绝对没时间消化两千字,特别是鉴于她通常的阅读仅限于读晚间小报的标题而已。) 餐号响了,可是对一个只有几个钟头可活的人来说,吃饭又有何用?布雷纳德需要的,是足够的威士忌来巩固他的决心,因为当你是个天才,上帝还想让你写出很多好作品时,三十岁便告别人世的确残酷了点。正是由于担心在最后关头动摇,才让他去买了那把枪。他是个游泳好手,如果不先给自己一枪就掉下船,求生本能会让他在加甘图阿轮的水手把他救起之前保持不沉。 他已经喝了一杯,正想再要一杯,这时有个陌生人在他坐的那张桌前停下脚步,此人身体倍儿棒,看样子五十五岁上下。 “我跟你一块儿喝,你不介意吧?”他问道,“我孤独得很,我喝酒的时候喜欢跟别人一块儿喝。” 布雷纳德正要扯个谎,说他在等朋友,可是又想到如果跟人聊——应该说是听别人聊,因为他没多少心情开口——时间会过得更快。 “坐吧。”他邀请道,“我正想要一杯威士忌高杯酒,也许你更想喝鸡尾酒。” “不,要两杯吧。”这个陌生人说,接着又跟侍者补了一句,“账单给我。” “下一轮你再买。”布雷纳德说,“我想我们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本杰明·布雷纳德,纽约来的。” “可别是作家本杰明·布雷纳德!”对方失声叫道,“哎,我读过你的两本书,喜欢得很,可我绝对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的小说显示出你有丰富的人生经验。” “我想我是没白活啊!”布雷纳德苦笑着说。 这位新伙伴说:“我叫弗雷德·伦普,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小打小闹而已。”他和气地加了一句。 “你去哪儿?”布雷纳德问他。 “巴黎。”伦普说,“巴黎和梯也里堡。你呢?” 布雷纳德的脸上流露出怪异的表情。“我不知道。”他说。 “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要去很远。”布雷纳德说。 “噢,我想你只是在漫游四方,收集素材写新书吧。” “我已经封笔了。” “千万别这么说!你这么年轻,又有才气!你要继续写,是你欠社会的。” “谢谢你,可是我敢肯定我什么也不欠社会的。” 他们已经喝了四杯酒,布雷纳德这时又想要一杯。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喝。”伦普迟疑地说,“我几乎从来不超过三杯,因为三杯往上,我就话多了,能把每个人都烦死。” “你话多我无所谓,”布雷纳德说,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不一定非要听你说嘛。” “嗯,这可是你说的。”伦普说,然后又要了第五杯高杯酒。 “伦普先生,”布雷纳德说,“你会怎么做——算了,我看我自己也开始话太多了。” “没关系,”伦普说,“我想听听你要问我什么。” “嗯,刚才我想问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是某一方面的艺术家,却没人欣赏你的作品——” “我会坚持下去,只要我知道自己干得不错。” “我话还没说完。要是你突然意识到你是个无人欣赏的艺术家,更有甚者,一个女孩伤透了你的心?” “是说你自己吗?” “也许。” “嗯,我会尽量忘掉她,我会坚持下去,做出人人叹服的成绩,让她后悔莫及曾经那样对待过我。” “忘掉她!”布雷纳德的语气痛苦之极。 他们在等第六杯酒端上来。 “你说你要去梯也里堡,我去那儿打过仗,真希望我当初在那儿阵亡了!” “我儿子就是。” “你去扫墓?” “对,也去看望一个法洗衣粉放在红国小妇人,她本来会成为我的儿媳妇。我每年去看望她一次,看能为她和她的孩子做点什么。我每年都想说动她跟我一起来美国,可是她不肯离开法洗衣粉放在红国,我真希望她能够。我现在孤零零的,那个小孩子——九岁了——可爱得要命,可以给我做伴。一个人时不时会感到孤独,我太太比死了还要糟糕,她疯掉了,只能关在私人疗养院里。” “你可以看望她吗?” “我的确一年去看她两次,一次在她生日,一次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可是我还不如不去呢,她根本认不出我是谁。可怜的玛格丽特!她几乎还跟我认识她的那天一样漂亮。” “哪种类型的?” “我想你可以称她为爱尔兰人那种吧——黑头发,蓝眼睛,正是我第一位太太那种的,事实上,我想是她跟伊迪丝长得像,才让我爱上了她。” “你的第一位太太去世时高寿?” “她没去世。可怜的伊迪丝!我想主要该怨我。她结婚时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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