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机器岛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29364 [book_dec]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作品,是一部科学幻想小说,同时又是一幅描写“美国生活方式”的讽刺画,全书共2卷28章。美国资本家异想天开地用钢铁造了一座长七公里宽五公里的流动岛,作为他们的休养地。这座岛的两侧装有强大的推进机器,可以在大洋中漫游。岛的中央有一座电气化科学化城市,住在这个城市里的除了一些服务性的人员以外,都是吃年金的富翁,他们一开口就是“百万”,因此这座城也叫做“亿兆城”。这些富翁在这里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追求着极度豪华的享受,甚至连报纸都是一种印上巧克力字迹的薄饼,看过以后就当早点吃了。总之,这里是阔人的天堂。然而,好景不长,资本家内部不断尖锐化的矛盾却成了这座岛毁灭的根源。同时这期间又遭遇到马来海盗的袭击,机器岛内外交困。有一天,这岛上最有势力的两个资本家集团由于争权夺势,最后决裂了。他们各自占有一架机器,各自向相反的方向开,这座人造岛在强大的拉力下终于被扯成了碎块,沉到了海底的深处。 [book_img]Z_10100.jpg [book_title]第一部 第一章 四位音乐家 如果旅行开始就不顺,恐怕到末了都会磕磕碰碰的了。至少下面的这四位演奏家理直气壮地支持这种说法。现在他们的乐器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呢。原来,他们在附近的一个火车小站不得已乘坐的那辆马车刚才突然翻到路旁的斜坡上了。 “没人受伤吧?………”第一位飞快地爬起来,问。 “我只是擦破了点儿皮!”第二位擦着被玻璃碎片划得一道道的面颊说。 “我也是受了点擦伤!”第三位应道,他的腿肚流了几滴血。 总之,问题不大。 “哎呀,我的大提琴呢?……”第四位叫了起来,“但愿我的大提琴没出什么岔子!” 还 算幸运,连几个乐器盒都完好无缺。不论是那把大提琴、中提琴,还 是两把小提琴都没被撞坏,而且几乎用不着重新定弦。到底是名牌乐器,不是吗? “该死的火车,竟把我们甩在了半道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其中一位恨恨地说。 “还 有该死的马车,竟把我们摔在了这么个荒郊野外!……”另一位接了一句。 “况且正好又是天开始黑的时候!……”第三个人补充道。 “幸好我们的演奏会后天才举行!”第四位提醒说。 随后,几位艺术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俏皮话。对眼前的这件倒霉事,他们表现得很乐观洒脱。其中一位旧习 不改,借用音乐术语开玩笑说: “在此期间,我们的马车就是要‘咪哆咪’①嘛!” “潘西纳!”他的一位同伴大声喝道。 “而且依我看,”潘西纳又说,“这是因为谱号的临时变音太多了点②!” “你不能不说吗?……” “那么,我们最好转到下一个节目③去!”潘西纳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 是的!一路上意外的确太多了些,读者不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对话全是用法语交 谈的,不过他们也能用英语说。这四位音乐合奏者多次去盎格鲁—撒克逊人居住的国家和地区旅行,现在说起瓦尔脱·司各特④和库柏⑤的语言来就像说本国话似的。故此他们就用这种语言来和马车夫交 谈。 这位诚实的人受伤最重;马车前轴断裂时,他被从座位上甩了下来。不过,也仅限于几处不怎么严重的挫伤,有点痛罢了。但是由于腿上的韧带轻 ①与法语中的“睡觉了”谐音,此处指休息。 ②双关语,指意外的突发事多。 ③双关语,指改乘另一辆马车。 ④著名的英国作家(1771—1832)。 ⑤著名的美国作家(1289—1851)。微扭伤,他无法再走路。因此,需要想个什么办法把他送到最近的村子去。 这次车祸竟没有造成人 员死亡,的确是个奇迹!道路弯弯曲曲穿越一片山区,路边不时现出深邃的山涧或湍急的水流,沿途还 有几处被水截断,很难涉水而过。假如再往下走几步车前轴才断的话,毫无疑问马车已经滚落山崖了,而且恐怕谁也逃不掉,全都要死于非命。 不论怎么说,马车是报销了。两匹马,其中一匹当时一头撞到了一块尖石上,此刻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看不行了;另一匹胯骨伤得相当严重。因此说,不仅马车没了,连套车的牲口也没了。 总而言之,这四位艺术家在下加利福尼亚 ①的地盘里是交 上厄运了。24小时内连遇两次意外事故……除非他们看得很开…… 那个时候,加利福尼亚首府旧金山有火车直达圣地亚哥。后者差不多位于古老的加利福尼亚州的边界上。这四位旅行者正是去那座大城市的。后天他们必须在那儿举行一场演奏会。这场演出的广告早就打了出去,那儿的人们正眼巴巴地等着呢。他们是头一天晚上从旧金山启程的,火车行驶到距离圣地亚哥差不多只剩下50英里时,发生了第一件意外事故。 不错,就是“强休止符②”!他们当中最会调侃的那位说得非常对,大家不能不承认这位曾得过试唱练声优胜奖的人用词恰当。 因为突然涨水,三四英里长的一段路被冲坏,火车不得不在帕夏尔小站停了下来。因为事故是几个小时前才发生的,有关方面还 没有组织乘客转车,所以即使走过去2英里,也不可能再搭上火车。 只有做出选择了:或者坐等铁路通了再走,或者到最近的小镇随便搭辆车去圣地亚哥。 四位演奏家正是选择了后一种办法。他们在附近的村里找到了一辆破旧的双篷四轮马车。这车全身蛀满了虫眼,走起来吱吱嘎嘎乱响,坐在里面一点不舒服。他们与车主谈妥价钱,又许给一笔不少的小费让他做了车夫,然后把行李留在火车上,随身带着乐器出发了。那时是下午2点钟左右,直到晚上7点,一切还 算顺利,既没有遇到多少困难,也不太累。但是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第二个“强休止符 ①”;马车翻了,而且更倒霉的是不可能再乘这辆马车继续赶路了。 而这四位演奏家此时距离圣地亚哥足足还 有20英里呢! 这四位音乐家是法国人,而且生于巴黎。那么,他们为什么冒险横越下加利福尼亚这一带连行路都不近人意的地区呢? 为什么?……我们来简单说说吧,顺便大致描述一下这四位音乐演奏高手。命运,这个变幻不定地支配着人的未知数,即将使他们成为下面这个不同寻常故事中的主要人物。 那一年里(我们不能肯定是30年代的哪一年),美利坚合众国的国旗上星数增加了一倍。在兼并了北面的加拿大自治领地直到北冰洋最边远的广大地区,南面的墨西哥、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哥斯达黎加直至巴拿马运河的各州以后,美国的整个工商业势力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同时,这些野心勃勃的美国佬身上的艺术细胞也渐渐发达了起来。虽然他们的产品能 ①即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半岛。 ②双关语,原文中与“意外事故”词形、读音相同。 ①指遇到了第二次意外。称得上美的屈指可数,虽然他们这个民族在绘画、雕塑、音乐方面还 显得有点叛经离道,但是在他们中间欣赏优秀艺术品的风气至少已经普遍流行。通过高价收购古代和现代艺术大师的名画构筑私人或公共画廊,通过重金聘请著名的歌剧或戏剧艺术家以及最有才华的乐器演奏家前来表演,他们耳濡目染终于熏陶出了一向欠缺的对美好和高尚事物的感受力。 音乐方面,新大陆 ②的音乐爱好者们最初迷恋的是梅耶贝尔、阿列维、古诺、柏辽茨、瓦格纳、维尔地、马塞、圣—桑、雷耶、马斯内和德立勃,这些19世纪下半期作曲家们的作品。后来,在追溯于18世纪得到蓬勃发展的这门崇高艺术的源泉时,他们逐渐能够理解莫扎特、海顿和贝多芬的更为震撼人心的作品了。戏剧方面,他们首先醉心于歌剧,然后是抒情剧,接下去是交 响曲、奏鸣曲、管弦乐组曲。而就在我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美国的好几个州恰好正如痴如狂地迷恋着奏鸣曲。在此期间,哪怕是按奏鸣曲的音符计价,每个二分音符20美元,每个四分音符10美元,每个八分音符5美元,他们也会乐意付钱的。 正是这个时候,四位很有才华的演奏家得知了此情,于是他们产生了去美国淘金的想法,以此获得名利双收。四位好伙伴以前是法国音乐戏剧学院的学生。他们在巴黎很有名气,在人们称之为“室内乐”的音乐演奏会上颇受好评。当时在北美,知道室内乐的人还 寥寥无几呢。莫扎特、贝多芬、门德尔松、海顿和肖邦曾写了一些弦乐四重奏。这种乐曲是用四件弦乐器即: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来演奏的。这四位艺术家每次都是以多么罕见的完美、多么奇妙的和谐和多么深刻的情感来解绎这些乐曲啊!毫不哗众取宠 ,没有一丝匠气,不是吗?相反,他们的演奏是那么出神入画,技巧是那么娴熟精湛,简直无可比拟!这四位演奏家之所以能获得成功还 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当时人们已开始厌倦了听阵容庞大、和声齐全的交 响乐队的演奏。就算音乐只是声波艺术性组合的一种振荡,也不应把它们放大成震耳欲聋的风暴。 长话短说,我们的四位演奏家决定让美国人见识见识室内乐种种美妙而不可言喻的乐趣。他们一起动身来了美国。最近这两年,美国的音乐迷们既没少了为他们鼓掌喝彩,也没心疼大把大把地给他们塞钱。无论是上午还 是晚间,只要有他们的演奏会,听众总是挤得水泄不通。那些巨富们的邀请使得“四重奏”——人们这么称呼他们——应接不暇。如果少了他们的演奏,节庆、聚会、晚会、下午五时的茶点、甚至值得引起公众注意的游园会都失去了意义。听众们的这种走火入魔使得四位演奏家的口袋里塞满了美元。假如把这些钱存进纽约银行的保险箱话,早够建一座漂亮的新首都了。但是为什么说“假如”呢?因为我们的这几位巴黎同胞已经美国化了,因为他们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这几位琴弓王子,四弦皇帝,几乎就没想过攒钱的事!他们已经热衷于这种冒险生活,自信随时随地有人献花和出钱;他们时而从纽约跑到旧金山,时而从魁北克跑到新奥尔良,时而又从新苏格兰跑到得克萨斯,竟然有那么点儿波希米亚人 ①的生活味道。具有青春活力的这个波希米亚是我们老法兰西最古老,最有魅力、最值得向往、最受爱慕的外省了! 闲话少说,现在该来给我们的读者分别介绍一下他们四个人的名字了, ①从前欧洲的一个流浪民族。 ②指美洲大陆 ,旧大陆 则指欧洲大陆 。因为有些读者从来没有甚至永远没有机会听到他们的大名。 伊韦尔奈——第一小提琴手——32岁;个子中等偏高,身材削瘦(有意保持的),满头金黄色的卷发,脸上光光滑滑没有胡 子,眼睛又大又黑、手很长,放在他那把加内利欧②琴的指板上可以伸出去很远;他举止文雅,风度翩翩,喜欢披一件深颜色的斗篷,戴一顶丝质高顶礼帽,也许有点装腔作势;不过可以有把握地说,他是这伙人中最无忧无虑、最不关心物质利益了。他有着不可思议的艺术才华,对一切美好的事物怀有极大的热情,是一位极有天赋和远大前程的一流音乐演奏家。 弗拉斯科兰,——第二提琴手,——30岁,小个子,有点发胖的苗头(他为此很恼火),头发和胡 子是棕色的,办事能力强,黑黑的眼睛,大大的鼻子,鼻翼常一动一动,上面有个地方红红的非常醒目,那是被他那副时刻不离的金边近视夹鼻眼镜压的。他是个好脾气,热情周到,乐于助人,怕麻烦同伴自己常常把杂活揽了下来。他管着小团 体的帐,总是劝大家省着点,但是从没有人听他的。对同伴伊韦尔奈的成功他丝毫不嫉妒,也根本没那个野心想爬到小提琴独奏者的位置上去,不过他却是位杰出的音乐家。此时他穿着旅行装,外面罩一件路上挡灰的宽大外套。 潘西纳,——中提琴手,大伙通常称他“殿下”,27岁,四人中数他年轻,也数他最爱嘻嘻哈哈,属于那种一辈子长不大,总也改不掉调皮孩子脾气的人。他的脑袋瓜活,机灵的眼睛总是滴溜溜直转;他的头发近似红棕色,上唇留着尖尖的小胡 子,舌头在又白又密的牙齿间不断发出响声,总是管不住自己似的开些玩笑,说些同音异义的双关语俏皮话。他的话好像就在嘴边上等着,攻击别人时随时脱口而出,还 击别人时同样张口就来。总是热烈饱满的情绪使他认为是看了许多中音谱号的缘故,他的乐器——他常说“一个十足的管家婆 ①”——就是中音部的。他整天乐乐呵呵,喜欢给人开开玩笑,搞搞恶作剧,哪怕惹得伙伴们不快也不在乎,为此他没少挨“四重奏”头头的抱怨、责备甚至“训斥”。 因为,他们中间有个头头,那是大提琴手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他不仅才能出众,而且年龄也比另外三人大。他有55岁,小个子,身子圆滚滚的,满头金黄色的头发又浓又密,卷曲的鬓发遮住了太陽穴,上唇的胡 子高高卷翘着,与乱糟糟逐渐尖下来的颊髯连成了一片。他的面颊晒成了红褐色,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光,每当读乐谱时,他总要在这副眼镜上面另外戴上一副夹鼻镜。他的双手胖乎乎的,右手常习惯性地像拉动弓弦时那样来回波动,无名指和小指上还 套着粗大的戒指。 我们认为这么淡淡的几笔足以构勒出这位人物和艺术家了。然而,四十年里,整天双膝夹着个轰轰作响的木头匣子,不能不使人受到几分伤害。这种伤害一辈子都能让人感觉得到,甚至,脾气性格都因此有所改变。所以,大部分大提琴手爱唠叨,好发火,说起话来粗声大气,滔滔不绝,却又不无风趣。寒巴斯蒂安·佐尔诺恰恰如此。所以,伊韦尔奈、弗拉斯科兰和潘西纳索性来个顺水推舟,乐得由他负责他们的巡回演出。凡是碰到该说的、该做的,他们全让他去说、去做,因为在这些方面他是行家里手。他们已经习惯了他那种说一不二的言行方式,当他“出格”时,他们就一笑了之。“出 ①这里潘西纳把自己暗喻为钥匙,指自己与琴不可分离。 ②著名的意大利提琴商标。格”这种事发生在一位演奏家身上着实令人遗憾,因此不知好歹的潘西纳常提醒他注意。安排曲目,旅行路线,与剧院经理联系洽谈,诸如此类的事全都由他出面,这使得他的暴躁脾气有的是地方发作。但是,惟独有关钱财收入和管理方面的事他不插手,因为,这项事务已经委托给第二小提琴手,优秀会计师,谨小慎微、心细如发的弗拉斯科兰了。 现在,这四位合奏者就像登台表演一样被介绍完了。大家清楚了他们是何种类型的人,即使不算非常独特,至少人人个性鲜明。只要读者耐着性子读完下面这个离奇故事中的种种插曲,就将看到这四位巴黎人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了。他们在倾倒了美国各联邦州后,正要被带往……,不,我们先别性急,否则“殿下”又该嚷“不要抢拍!”了。我们还 是耐着性子,接着开篇说吧。 已是将近晚上8点了,四位巴黎人就这样待在下加利福尼亚的这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路上,守着他们那驾残破的“翻倒的马车”——这是霸尔提厄 ①的一部音乐作品的名字,这儿正好被潘西纳用上了。如果说他和弗拉斯科兰,伊韦尔奈没把这场飞来横祸当回事,甚至还 利用他们那个行当的专业术语幽上一默的话,对于四重奏的头头来说,这却是个发泄胸中怒火的机会。有什么办法呢?大提琴手肝火旺盛,就像人们说的,是那种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故此,伊韦尔奈断言他的骨子里肯定流着埃阿斯和阿喀琉斯②这两位古代著名火爆性子人的血。 为了不至于记不牢,我们再提示一下: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脾气暴躁,伊韦尔奈头脑冷静,弗拉斯科兰性情温 和,潘西纳乐观豁达。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好伙伴,彼此都体会到了一种兄弟般的友谊。他们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由于从同一源泉汲取的爱好、趣味一致,任何利益纷争或出于自尊心而引起的不快都无法将他们分割开来。他们的心犹如这些精心制作的乐器,始终是相通的。 塞巴斯蒂安一边咒骂,一边摸摸他的大提琴琴盒查看是否安然无恙。这时候,弗拉斯科兰走到马车夫身边,问: “您瞧,朋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没有马又没有车……”马车夫回答说,“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等……” “等着碰运气?”潘西纳嚷了起来,“要是没有车来呢?……” “我们找找吧。”弗拉斯科兰提议。他那务实的头脑一刻也没停止转动。 “到哪儿去找?……”塞巴斯蒂安·佐尔诺火气十足地吼了一声,他急得在路上团 团 转。 “哪儿有去哪儿找!”马车夫回话说。 “噢?嗳,赶车的,”大提琴手的嗓门渐渐升高,几乎要到了高音区。“这叫什么回答!不像话!怎么碰上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把我们给掀翻了,把马车给摔坏了,把马弄伤着了,而他竟然只是说声‘你们自己想法子吧’就算了事啦!……”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天生爱唠叨的劲头又上来了,开始没完没了地责备起来,净说些毫无用处的气话。这时,弗拉斯科兰用话打断了他: “这事让我来吧,我的老佐尔诺。” ①法国著名作曲家(1775—1834)。 ②埃阿斯和阿喀琉斯均为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英雄。 然后,他再次问马车夫: “朋友,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在离弗雷歇尔5英里的地方。” “那是个火车站吗?……” “不是……是一个靠近海边的村子。” “这么说,我们在那儿能找到车了?……” “马车嘛……压根办不到。……也许能找辆大车……”“一辆牛车呀,就像墨洛温 王朝 ①时期那样的!”潘西纳大声嚷道。 “那又怎样!”弗拉斯科兰反驳说。 “得啦!”塞巴斯蒂安又发话了,“还 是问问他在那个叫弗雷歇尔的旮旯里有没有客店吧。半夜三更的赶路,我可是受够了!” “朋友,”弗拉斯科兰问,“弗雷歇尔有没有什么客店?……” “有……我们本来该在那个店换马的。” “只要顺着大路走,就能到那个村吗?……” “一直走就行了。” “我们动身吧!”大提琴手火气消下去了。 “但是,这位可怜人怎么办?他伤成那个样子,我们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太狠心了。”潘西纳提醒道,“我们瞧瞧,朋友,你能不能自个儿……” “不可能!”马车夫回答说,“再说,我宁愿待在这儿……和我的马车在一起……天亮后,我再想法子……” “我们一到弗雷歇尔,就找人来帮你……”弗拉斯科兰安慰他说。 “行……客店老板和我很熟,他听说后不会不管我的……” “我们动身吧?”大提琴手高声喊道。他刚刚把琴盒竖起来。 “等一会儿,”潘西纳回答说,“先顺着路坡把我们的马车夫安顿好再说嘛……” 的确,把他从路上挪开更稳妥些。由于他的腿伤得不轻,自己动不了,潘西纳和弗拉斯科兰扶他起来,搀他过去背靠到一棵粗树的树根上。大树下方的枝条低垂形成一圈绿廊,正好可以给马车夫遮风避雨。 “我们到底走不走啦?……”第三次,塞巴斯蒂安吼了起来。他已经用一根特制的双股皮带把琴盒固定在背上了。 “已经办妥了。”弗拉斯科兰应道。 然后,他问马车夫: “就这样,说定了……弗雷歇尔的店老板将派人来把你弄回去。……在此前,你不需要什么了吧,朋友?……” “需要……”马车夫说,“如果你们的旅行壶里还 剩些杜松子酒的话,请给我留下一壶吧。” 潘西纳的旅行壶还 满满的,“殿下”二话没说奉献了出来。 “伙计,有了这个,”他说,“今天晚上你就不冷了……连骨子里都热乎乎的了!” 终于,在大提琴手怒气冲冲地发出最后的吼声后,伙伴们上路了。值得幸运的是,他们把行李留在了火车的行李车上,没有装上马车。所以,尽管 ①古法兰克帝国的第一代王朝。我们的音乐家们晚些时候才能到达圣地亚哥,但至少他们不用劳神费力地把行李肩扛手提到弗雷歇尔村了。这几个琴盒就够拿的了,尤其是大提琴的琴盒,背着它走远路的确够呛。说实在的,一位名副其实的演奏家是从不与他的乐器分开的,就和士兵从不离开他的槍,蜗牛从不离开它的壳一样。 [book_title]第一部 第二章 一首杂乱无章的奏鸣曲的感染力 夜间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况且还 是在一个行人稀少,坏人时常出没的荒凉地区,这不能不让人心惊胆战。此刻,四位演奏家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处境。法国人勇敢,这点大家都清楚,所以,我们的这四位同胞也尽可能证明自己不是孬种。不过,“勇敢”和“鲁莽”之间是存在着一条有理智的人决不会逾越的界限的。总之,如果火车不是遇上铁路被突如其来的大水淹没,如果马车没有在距弗雷歇尔5英里的地方翻车,我们的演奏家们就大可不必晚上在这条吉凶难卜的小路上冒险了。但愿他们别再碰到什么令人气恼的事了。 这时已是晚上8点左右,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伙伴正按照马车夫刚才的指点,径直向海边走去。肩上只背着个既轻巧又没多少麻烦的皮琴盒,还 有什么好抱怨的,所以,不管是明智的弗拉斯科兰,还 是快活的潘西纳或幻想家伊韦尔奈都一句牢騷话不说。然而,大提琴手带的可是他的大提琴琴盒,那简直像是在背上压了一个大柜子!由于他的性格,大家明白他又有理由发火了。果然,他一会儿“啊”,一会儿“唉”,一会儿又“哼”地用些像声词发泄自己满腹的怨气和委屈。 夜已经很黑了。空中聚起了厚厚的乌云,云中不时裂出一条狭窄的缝隙,一钩上弦弯月忸忸怩怩露出它那羞怯的面庞。金黄色的月神福蓓 ①竟没有幸博得塞巴斯蒂安·佐尔诺的欢心,除非是因为他脾气不好,容易生气,否则,实在让人难以琢磨。只见他向月亮挥舞起拳头,大声叫道: “哼,你在那儿露出傻乎乎的半边脸想干什么!……真没见过!真不知道还 有什么比这片半生不熟的xx瓜似的东西更蠢了,竟然还 在上面溜溜达达!” “要是月亮正面望着我们就好了。”弗拉斯科兰说。 “什么缘故?”潘西纳问。 “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在路上就能看得清楚些了。” “啊,贞洁的狄爱娜!”这时,伊韦尔奈诗兴大发,不由得随口吟颂,“啊,黑夜的宁静使者!啊,地球的洁白卫星!啊,可爱的恩底弥翁 ①的心上人!……” “你那诗完了没有?”大提琴手高声道,“这些第一小提琴手每次一拉起抒情曲来,总是……” “咱们走快点吧,”弗拉斯科兰催促道,“不然的话,就有可能望着美丽的星星睡觉了。” “要是有星星就好了……,而且恐怕连我们在圣地亚哥的演奏会也赶不上了!”潘西纳提醒道。 “哼,是的,想得倒挺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厉声道,同时晃晃琴盒,里面发出一阵哀怨声。 “不过,老兄,”潘西纳说,“这可全是因为你。” “因为我?” ①希腊神话中的月亮神,又称为狄爱娜。 ①希腊神话中的牧童,月神狄爱娜的心上人。 “当然啦!我们干嘛不留在旧金山?那儿竖着耳朵一心想让我们的音乐,被我们迷住的加利福尼亚人一抓一大把!” “再问一遍,”大提琴手问,“我们为什么离开?……” “因为你想离开。” “好吧,应该承认我当时在那儿是有过一个不怎么样的想法,而且如果……” “啊!……朋友们!”这时,伊韦尔奈开了口,他的手指着空中的某个点;在那儿,一丝若有若无的月光透过了一块乌云,仿佛是在周围镶上了一圈白边。 “怎么了,伊韦尔奈?……” “你们看,那块云的模样是不是像条龙,翅膀伸展看,还 有一条孔雀的尾巴,连尾巴上的圆点还 是用阿耳戈斯 ①的上百只眼睛装饰的呢。” 恐怕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不会有把东西放大百倍的神奇视力,更别提把守护神②与伊那科斯③的女儿④区分开了。因为他甚至看不见路上的一道深深的车辙,一支脚不偏不倚正好踩了进去,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这时,他背上还 背着琴盒,那副模样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只正在地上爬行的大乌龟。 这一下,演奏家可真恼羞成怒了(这事的确让人发火),随后他气乎乎地责怪起第一小提琴手来。此时,后者还 在欣赏他的空中怪物呢。 “都是伊韦尔奈不好!”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激愤地说,“要不是想看他那该死的龙……” “不是龙啦,现在成一个双耳尖底酒壶了!哪怕想象力再贫乏,也能看出青春女神赫柏 ①正拿着它斟琼浆玉液呢!……” “当心那琼浆玉液里掺了不少的水。”潘西纳说笑道,“而且留神你那宝贝女神别把我们浇成个落汤鸡了!”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时,天当真变脸了,眼看着就要下雨。这样以来,要想不挨淋就必须加速前进,好到弗雷歇尔找个地方躲躲。 大伙拉起怒火中烧且怨气冲天的大提琴手,使他重新站住。热心的弗拉斯科兰自告奋勇提出帮他背乐器……那是一把根特和伯纳德尔产大提琴,可以说是他生命的一半……不过他还 是同意了,于是这宝贵的“一半”就转到了乐于助人的弗拉斯科兰的背上。后者把他那轻巧的琴盒托付给了佐尔诺。 大伙儿又上路了。他们迈着大步走了约2英里。其间没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夜越来越黑了,而且随时可能下雨。其实已经落了几滴粗大的雨点,显然是高空中的积雨云带来的。不过,伊韦尔奈的那可爱的赫柏并没把她壶中的“琼浆玉液”多倒些下来,所以我们的四位夜游神有希望全身十干爽爽地抵达弗雷歇尔。 但是,他们总还 要处处多加小心以免摔跤。这条被雨水冲刷成深沟的路 ①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他死后,女神伊拉用他的眼睛来装饰孔雀的尾巴。 ②指百眼巨人。 ③希腊神话中的河神,伊娥的父亲。 ④指伊娥,她是天后赫拉的首席女祭司,主神宙斯爱上了她,赫拉出于妒忌把她变成小母牛交 给百眼巨神监视、看管。 ①希腊神话中的青春女神,即罗马神话中的朱文塔斯,宙斯与赫拉的女儿,侍候诸神时,她就用双耳壶为他们倒出长生不老酒。黑漆漆的,时常出现急转弯,道边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下面就是陰森森的山涧,湍流的喧哗声清晰可闻。因性情各异,此情此景在伊韦尔奈的眼里充满了诗情画意,而在弗拉斯科兰看来却是危机重重。 在下加利福尼亚的那些道路上行走,不仅道路崎岖不平,而且还 要时刻担心别碰上什么对旅客的安全有相当威胁的不快事。“四重奏”们的全部武器就是:两把小提琴弓弦、一把中提琴弓弦和一把大提琴弓弦。靠这些来自卫显然无济于事;要知道,他们是在发明出科尔特左轮手槍的国家里,在那个时代,这种武器简直可以说完美无缺。假如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伙伴们是美国人的话,他们早已身穿牛仔裤,裤腰上特制的兜里插着这种小巧的玩艺儿了。一个真正的美国佬如果从旧金山乘火车去圣地亚哥,他是不会不带着这种六响手槍就上路的。然而,法国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出外带槍有多么必要。甚至可以说,他们想都没有想过,或许他们将要为此后悔不迭了。 潘西纳走在前面,眼睛时时审视着路旁的斜坡。这时,两边的斜坡非常陡峭,几乎不用担心会遭受突然袭击。由于天性爱逗乐,“殿下”憋不住想对同伴们来番恶作剧,吓唬吓唬他们,譬如突然止住脚步,装作吓得声音颤抖地喃喃道: “哎呀!那……那边……我……我看到了什么?准……准备射……射击!” 然而,这时道路已经深入一块密林,周围全是一些参天大树。这些杉树高达150英尺,是加利福尼亚地区的树中之王,人称“世界爷”。见到此景,他顿时打消了开玩笑的念头。这些异常粗大的树,每一棵的后面都可以藏匿十个人……,强光一闪,随即响起一声干裂的爆炸声……,紧接着是一颗子弹的呼啸声……,难道不会看见这种场面?……难道不会听到这种声响?……这样的地方,显然有利于夜袭,非常适合伏击。如果说很幸运没有遇到强盗的话,那是因为这类值得重视的人物已经在美国西部地区彻底消声匿迹了,或者说,他们正在新旧大陆 的市场上忙着金融买卖呢!……唉,卡尔·摩尔和吉恩·斯鲍加的子孙们竟然会有这样的结局!除了伊韦尔奈,别人谁会有这么多想法?“说到底,”——他认为——“没有场好戏上演实在是有亏于这片背景!” 突然,潘西纳止住脚步一动不动了。 紧随其后的弗拉斯科兰亦停下不走了。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伊韦尔奈立刻跟了上来。 “怎么回事?”第二小提琴手问。 “我似乎看见什么……”中提琴手回答。 这决不是他开的玩笑,刚才实实在在有一个物体在林子里移动。 “是人还 是野兽?”弗拉斯科兰问。 “我不知道” 人和野兽,是哪个更好些?谁也没有冒然开口。大家紧紧靠在一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都仔细观瞧着。 月光这时穿过乌云间的一块空隙向这片黝黑的树林泻下,透过巨杉的枝叶,一直洒落在地上。月光下,可看得见百步以外的东西。 潘西纳的眼睛从没有欺骗过他。那不是什么幻觉,是一个比人大得多的物体。这个庞然大物只能是身材粗壮的四足动物。什么四足动物呢?……一头猛兽?……无疑是头猛鲁……不过,是什么猛兽呢?…… “一只趾行动物!”伊韦尔奈现在看清了。 “什么见鬼的动物!”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压低声音不耐烦地抱怨说,“伊韦尔奈,要说动物,我看你就是!你难道不能和大家一样讲话吗?趾行动物,那到底是什么动物?” “就是一种用脚掌走路行走的动物嘛!”潘西纳解释说。果然是一只熊,而且是一只身架很大的熊。下加利福尼亚的那些树林里,既碰不到狮、虎,也见不着豹子,只有熊是常客。然而同它们打交 道一般来说并不怎么愉快。 我们的巴黎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给这只趾行动物让路。这不足为奇。再说,它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因此,这伙人靠得更紧了。他们面对着熊,从容地、慢慢地向后退,不敢显出逃跑的样子。 野兽迈着小步跟着,像摇手柄似的挥舞着两只前掌,腰身一扭一扭地犹如一位闲庭信步的轻佻的西班牙女郎。它一步步逼了过来,举动变得充满了故意;它发出几声嘶哑的吼叫,嘴已蠕动着,响起令人胆寒的咀嚼声。 “我们是不是分头逃跑?”“殿下”建议。 “千万别这么做!”弗拉斯科兰阻止说,“那样,我们中间就会有一个人被它抓住,并且为其他的人作出牺牲了!” 这个冒失的提议没有被采用。显而易见,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四重奏”们就这般扎着堆,一步步地退到了一块略微亮些的林中空地边上。熊已经逼得很近,离他们大概只有十步远了。它觉得这是块有利于攻击的地方吗?……有可能,因为它的吼叫声急促起来,而且走得更快了。 他们匆匆忙忙后退,第二提琴手更加急切地叮嘱大家: “稳当点,朋友们,稳当点!” 这块林中空地总算过去了,他们又隐进了树木间。但是在那儿,危险并没小多少。他们一棵树一棵树地躲避时,熊极有可能突然扑过来,令人猝不及防。而这时,它正是要这么做了,因为它那骇人的吼叫声已经停止,它的脚步已经放慢……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浓密的树荫下响起了一种沁人心脾的音乐声。这是一段表达情感的慢板,它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一位艺术家的心灵。 原来是伊韦尔奈!琴盒里的小提琴已经取出,他正使琴在弦弓的强烈抚摸下激动地低吟起来。这可真是一个天才之举!本来嘛,音乐家为什么不求救于音乐呢?那些石块不正是在安菲翁 ①琴声的感召下,自动聚来堆砌在底比斯周围的吗?那些猛兽不正是在俄耳甫斯②那充满激情的琴声的影响下被驯服,匍匐在俄耳甫斯膝下的吗?那么,想来加利福尼亚的这只熊,在返祖基因的影响下,也会具有和传说中它的同类一样的艺术秉赋,因为它的野性正在消失,喜好音乐的本能在左右着它,所以,随着“四重奏”井然有序地后撤,它一边跟着,一边忘乎所以地发出音乐迷那种轻轻的喊声,差一点喊出了:好哇!…… 一刻钟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同伴们已经站在树林边了。他们走出林子,伊韦尔奈始终拉着小提琴…… 这头熊停了下来。它似乎不想逾越雷池半步。它像鼓掌似的拍打它的两 ①希腊神话中底比斯国王,他利用五弦琴奏出的音乐使石头都自动地堆砌起来,从而建成了底比斯城。 ②希腊神话中色雷斯的诗人和歌手,善弹竖琴,他的琴声可使猛兽俯首,顽石低头。只前爪。 于是,潘西纳也抓起他的乐器,高喊道: “咱们来首熊的舞曲,而且要欢快些的!” 然后,在第一小提琴手用长调③硬邦邦地胡 乱拉着大家熟悉的主题时,中提琴手用较低的中音短调④把一种刺耳、杂乱的低音掺和了进去…… 于是这头野兽手舞足蹈起来,只见它举举右脚,抬抬左腿,蹦来跳去,扭腰弓背,任凭四位艺术家顺道遁去。 “呸!”潘西纳不屑一顾地说,“不过是一头马戏班子的熊而已。” “没什么了不起!”弗拉斯科兰附和道,“这个鬼头伊韦尔奈当时想的点子真地道!” “咱们‘小快板’ ①溜吧……”大提琴手催促道,“别往后看!” 大约9点钟光景,这四位阿波罗②的弟子终于平平安安地到达了弗雷歇尔。尽管趾行动物早已不再继续尾随,但是他们仍然不敢怠慢,健步如飞地赶完了最后这段路程。 大约四十座房屋,准确地说是小木屋,散落在一个种着山毛榉的广场周围,这就是弗雷歇尔,一个距离海滨2英里的偏僻小村落了。 我们的艺术家们悄声无息地从大树遮蔽下的几所房屋之间穿过,来到了一块空地上。放眼望去,隐约看见空地尽头有一座简陋的教堂,教堂上方有一个简陋的钟楼。于是,他们像要演奏一段应景的曲子似的,围成圆圈,然后停了下来,意欲商量一番。 “就是这儿!也算一个村子?……”潘西纳深感意外地说。 “难道你还 想依着费城或纽约的样子找到个大城市不成?”弗拉斯科兰顶撞了一句。 “但是,你们谈的村子已经睡了呀!”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耸耸肩反驳说。 “别惊动一个沉睡的村庄吧!”伊韦尔奈富有旋律地叹息道。 “相反,就得唤醒它!”潘西纳大声说。 的确,除非打算在露天过夜,否则,惟有此法可行。 再说,这块空地荒凉至极,周围一片无涯的寂静。没有一块挡风板开启,没有一扇窗子透出亮光。连睡美人宫 ①都可以建在这块万籁俱寂的土地上了。 “呃?……客店呢?……”弗拉斯科兰问。 是啊,……马车夫说过的那家客店呢?那家据他说可以给这几位落难的旅客提供良好吃住的客店呢?……还 有那位店老板呢?他应该赶快打发人去救不幸的马车夫才对。……这些事会不会只是那位可怜的人想象的?……要么,做个其他假设: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伙伴们会不会迷路了?……这儿根本就不是弗雷歇尔村?…… 这些形形色色的问题需要得到明明白白的答复。因此,有必要找一个本村的居民打听一下。要做这件事,就必须敲一家小房子的门,如果运气好, ③音调分为长调和短调,长调多用于雄壮明朗的乐曲,短调多用于忧郁抒情的乐曲,或用衬托主调。 ④以长调的第三音作为第一音的短调。 ①音乐名词,每分钟128拍,此处意指加快步伐。 ②希腊神话中司美术音乐之神。 ①出自法国作家贝罗尔的寓言:一位公主得罪了女巫,被罚昏睡100年,她周围的一切也都随之静止了。找得到话,最好敲的恰巧是客店的门。 四位音乐家立刻行动,在黑暗的空地四周辨认起房子来。他们贴着一家又一家的大门而过,试图发现某个门面前悬挂着一块招牌……。然而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谁又知道那家是客店呢? 那么,虽说找不到客店,村里只要有栋房子开门招待他们也可以。既然不是在苏格兰②,那就按照美国方式行事吧。哪位弗雷歇尔人会拒绝用一顿晚餐和一个床 位从他们每人手中换取一美元甚至两美元呢? “敲门吧。”弗拉斯科兰说。 “按拍子敲,”潘西纳补充说,“八分之六拍③!” 他们哪里知道,即使是按四分之三拍或四分之四拍敲,结果也是一样的。没有一扇门,也没有一扇窗子打开。不过“四重奏”们还 是敲了有一打的房门希望能得到回音。 “我们搞错了,”伊韦尔奈宣称,“……这不是一个村子,是一个墓地。在这儿,如果睡着了,便成为永恒的安息了……所以我们的敲门声也就成了Voxclamantisindeserto ①。” “阿门!……”“殿下”用教堂唱诗班惯用的那种响亮有力的粗嗓门应道。 既然村子里的人执意不愿打破这无涯的寂静,怎么办呢?继续上路去圣地亚哥吗?……他们累得要死,饿得要命,再也走不动了。……况且,没有向导,又在这漆黑的夜晚,天晓得走哪条路?……那么想办法到其他村去!……哪个村呢?……向马车夫打听时他说过,这一带沿海地区没有其他村子。……再说,那样做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迷路。……最好是等候天亮!……不过,没有安身之处,低沉的天空又布满了大块大块的乌云,随时可能下起倾盆大雨,这种情况下坐等6个小时到天亮,可不是什么好建议,哪怕是对艺术家也不值得提起。 此时,潘西纳有了一个主意。虽然他的主意并不总是那么好,但满脑子都是。再说,这一次赢得了考虑问题周到的弗拉斯科兰的赞许。 “朋友们,”他说,“为什么我们不拿刚才对付熊的办法试一试呢?既然面对熊我们获得了成功,难道面对加利福尼亚的一个村子就没有效吗?……我们用一点音乐就使那只趾行动物俯首帖耳了,……现在我们来一段刚劲有力的曲子唤醒这些乡下人吧!有快板和强奏的乐段,而且一定要拉足……” “这倒值得一试,”弗拉斯科兰响应道。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甚至没等潘西纳把话说完,就从琴盒中取出他的大提琴,安放到了钢质三角支架上。既然没有位子可坐,他就站着,手里拿着弓,准备把积蓄在这个会发声的大匣子里的全部声音释放出来。 他的同伴们几乎同时准备完毕,只等着跟随他拉尽最后一个曲目。 “翁斯罗 ①的降B调四重奏。”他吩咐,“开始……免费赠送一个节拍段!” ②相传苏格兰人好客,不计酬谢。 ③指敲得急些。 ①意思是“旷野的呼声”。《新约》中讲,先知圣约翰在耶稣降生前曾在旷野中宣讲,叫大家为教世主铺平道路。后来这句话转意为说话没人听。 ①英国作曲家。 这首翁斯罗的四重奏他们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况且优秀的演奏家不一定非要看清楚,才能在指板上来回运用他们那灵活的手指。 故此,他们任凭灵感在音乐的天地驰骋。也许在美国的娱乐场和剧院里,他们也没有这么才华横溢、这么富有激情地演奏过。村子上空充满了一种激昂和谐的悦耳琴声,除非是聋子,否则谁又能抵御得住它的魅力呢?哪怕像刚才伊韦尔奈所言是在一块墓地,在这种迷人的音乐感召下,墓穴也会洞开,僵尸也会直立,骷髅也会拍手…… 然而,谁能料得到,房子依然大门紧闭,睡梦中的人竟然没醒!乐章在雄壮有力的旋律中结束了,而弗雷歇尔却似不存在一般没有丝毫反响。 “嗳!居然是这个样子!”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满腔怒火地嚷道,“难道要像对待他们的熊那样,再来段乱七八糟的音乐塞塞他们那野人一样的耳朵不成?……好吧!我们重来。不过你,伊韦尔奈,你拉D调;你,弗拉斯科兰,拉E调;你,潘西纳,拉G调;我嘛,还 是B调。好啦,现在使劲拉吧!” 多么乱糟糟的声音啊!多么喧嚣刺耳啊!这简直再现了儒安维尔王子 ①在巴西一个陌生的村子里指挥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乐队的情景!真的让人以为是在“醋牌②”提琴上演奏哪首可怕的交 响乐呢!原来他们是在从后往前拉一首瓦格纳的曲子!…… 总之,潘西纳的这个主意妙极了。刚才一段赏心悦耳的演奏没能获得的效果,这支乱七八糟的反倒得到了!弗雷歇尔开始苏醒了。好多房子的玻璃窗后闪起亮光,有两三家的窗户已完全亮了起来。既然有反应,就说明村民们都还 活着;既然他们听见了而且仍在听,就说明他们不是聋子! “他们就要向我们抛苹果了③!”拉到一个休止符的时候,潘西纳说。虽然乐曲的调子杂乱无章,但大家还 是严格地按节拍拉。 “嘿!好极啦……,那就吃掉它们!”讲究实际的弗拉斯科兰回答。 说完,在塞巴斯蒂安·佐尔诺的指挥下,他们又拉丁起来,而且比刚才拉得更欢了。终于,他们用四种不同的声调在刚劲有力的“完全协和和弦”中结束了演奏,艺术家们这时停了下来。 太出乎意料了!从二三十扇开启的窗户里抛过来的不是什么苹果,而是掌声、喝彩声、欢呼声,好啊!再来一个!弗雷歇尔人的耳朵里还 从未飘进过如此美妙的音乐呢!现在毫无疑问,每家每户都准备着热情招待这几位无与伦比的音乐才子了。 然而,正当他们沾沾自喜,胡 思乱想,以为自己的演奏激发出了村民的热烈情绪时,一位新来的观众向前走了几步。他们没有察觉他是何时来的。该人从一辆电动车上下来后,站在了空地的一角。在这个黑黑的夜晚,可以判断出来的是,来人是位高个子,相当肥胖。 不过,这时我们的巴黎人正在揣摩:窗户开启后,那些房子的大门是不是就要打开接待他们了?……看上去起码不能确定。新来的人趁机走上前,他操着一口地道的法国话,语气亲切地说: ①法国路易·菲力普的第三个儿子,关于他有不少传说。 ②指刺耳,难听。 ③指喝倒彩。 “先生们,我是一个音乐迷。刚才能为你们鼓掌,我感到非常荣幸……” “为最后那段曲子?……”潘西纳嘲讽地问。 “不,先生们……为头一段。我很少听到有人比你们更有才华地演奏这首翁斯罗的四重奏了!” 不用说,此人是行家。 “先生,”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代表他的同伴回答道,“非常感激您对我们的夸赞。如果说第二首曲子刺痛了您的耳朵,那是因为 “先生,”陌生人打断这句想必很长的话,说,“我还 从未听到过有人那么完美地拉出那么不协调的曲子呢。但是,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这是为了唤醒弗雷歇尔的那些可爱的村民。不过,他们现在又睡着了呀。……这样吧,先生们,你们试图用这种绝望的办法获得的东西,请允许我提供给你们。” “招待我们?”弗拉斯科兰问。 “是的,招待你们,一种比苏格兰人还 热情的招待。假如我没搞错的话,站在我面前的,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四重奏’喽。要知道,我们整个骄傲的美国都无条件地为你们疯狂了。”“先生,”弗拉斯科兰认为应该说点什么,“您过奖了。……还 有……您说的招待,幸亏您的帮助,不知我们在哪儿能……” “在离这儿2英里的地方。” “是另一个村子吗?” “不是……是一个城市。” “一个大城市吗?” “那当然!” “对不起,”潘西纳注意到,“有人给我们说,在到圣地亚哥之前,一路上没有任何城市。” “这是个错误……,我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错误?……”弗拉斯科兰重复道。 “是的,先生们,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保证你们会受到像你们这么卓越的艺术家应该受到的欢迎。” “我同意接受邀请。”伊韦尔奈说。 “我赞成你的意见。”潘西纳肯定地说。 “等一等……等一等,”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高声道,“别抢着说嘛,乐队指挥还 没有表态呢!” “您的意思是说……?”美国人探问。 “圣地亚哥有人正等着我们呢。”弗拉斯科兰解释说。“在圣地亚哥,”大提琴手补充说,“那个城市有人邀请我们去举行几场日间音乐会。后天,就是星期日,我们必须开始第一场的演出。” “哦!”该人敷衍了一声,语调中明显流露出非常不快。然后,他又说道: “这没什么关系,先生们。一天的时间,你们来得及参观一下那个值得一看的城市,而且我保证到时候把你们送到附近的车站,使你们能及时赶到圣地亚哥!” 毫无疑问,这项提议很诱人,而且很受欢迎。这下子“四重奏”肯定可以在一家不错的旅馆里找到一个好房间了,且不说这位热心人保证他们会受到的尊敬了。 “先生们,你们同意吗?” “我们同意。”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回答,饥饿和疲劳使得他不加思索地接受了这种邀请。 “那么敲定了。”这位美国人说,“我们说走就走,二十分钟就能到了。而且,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会感谢我的!” 很明显,由这场乱七八糟的演奏招来的最后几声喝彩消失后,各家各户的窗户又都关上了,窗户里的灯光也都熄灭了,弗雷歇尔村重新坠入了梦乡。 四位艺术家随着美国人来到电动车前。他们把乐器放入车中,然后在车的后半部坐下,此时美国人走到前面,坐在了司机身旁。操纵杆拉了下来,蓄电池已经工作,车子缓缓启动了。而后,它立即提高速度,向西方急驶而去。 一刻钟后,眼前出现一大片微弱的白光,仿佛是射散开的一束束使人眼花缭乱的月光。那儿是一座城市,我们的巴黎人无法怀疑它的存在。 电动车此时停了下来,弗拉斯科兰刚刚说了一句: “其实,我们这是在海滨啊!” “海滨……,不,”美国人马上回答,“这是我们要横渡的一条水流。” “怎么过……?”潘西纳问。 “乘渡轮,电动车就要开上去了。” 果然,那边停着一艘火车渡轮,在美国这种火车渡轮非常多。于是,电动客车载着它的乘客一起上去了。毫无疑问,这艘火车渡轮是电力驱动的,因为它一点烟也不冒,而且只两分钟,它就抵达对岸了。渡轮在港口深处的一个船坞码头停靠了下来。 电动车又上路了。它穿过一块田野中的一些小路,驶进了一个花园。一些电灯从花园上方倾洒下一片强烈的光。 在花园的栅栏那儿开着一扇门,出门后便来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大街上。路面是用声响效果极好的平板铺成的。五分钟后,艺术家们在一家舒适的旅馆门前下了车。在这里,不知美国人说了句什么,他们立即受到了预示着一切顺利的殷勤接待。四位艺术家随即被带到一张摆满丰盛饭菜的桌子前,于是他们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喝起来。这一点,是完全想象得到的。 用完餐后,领班把他们引到一间宽敞的房间。白炽灯把房间里照得通明。只要转动一下开关就可以把这种灯变成光线柔和的睡眠灯。总之,既然已经来这儿了,这些稀奇的东西还 是留待第二天再讨个究竟吧。四位艺术家抛开一切疑虑,分别倒在布置在房间四角的四张床 上,很快睡着了。睡梦中,连他们的鼾声也是异乎寻常的一致。要知道,“四重奏”就是因这种少见的和谐而出名的。 [book_title]第一部 第三章 一位喋喋不休的导游 第二天,7点钟刚到,在一阵响亮的军号模仿声(有点像军队的起床 号)后,这间四人合用的房子里就响起了说话声,确切地说是嚷嚷声: “快!……嗨!……下床 ……而且用二分之一的拍子!”潘西纳刚刚大声喊叫道。 “四重奏”中最自由散漫的伊韦尔奈,更喜欢用四分之三,甚至四分之四拍的节奏从他床 上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但是,他必须向同伴们看齐,于是从水平姿势变成了垂直姿势。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哪怕一分钟也不行!”“殿下”提醒说。 “是的,”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赞成道,“因为明天我们得到达圣地亚哥。” “那好吧!”伊韦尔奈说,“参观一下那个好心美国人说的城市,有半天的时间足够了。”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弗拉斯科兰加了一句,“在弗雷歇尔附近居然存在着一个大城市!我们的马车夫怎么忘了告诉我们呢?” “那又怎样!最根本的是我们能到这个城市,我的老高音。”潘西纳说,“再说,我们已经到了!” 陽光透过两扇宽大的窗户倾泻进来,顺着窗外的一条两旁栽着树的漂亮街道举目眺望,视线可达1英里远。 在一间舒适的盥洗室里,四位朋友开始了梳洗。这件事做起来既快捷又方便,因为它已经用最现代化、最完善的设备“武装”起来了:可逐步调节冷、热水温 度的水龙头,自动翻转排水的洗面盆,浴水加热器、电熨斗,按要求随时喷洒香水的雾化器,电风扇,还 有各种机械驱动刷,这些刷子有些是供梳洗打扮等用的,只要把头凑上去就够了,另外一些刷衣服或皮靴,可起到擦洗或打蜡的作用。 还 有,不算钟和用手一触就亮的电灯,很多地方都安有电铃和电话,可随时与旅馆的各个部门联系。 因此,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同伴们不仅可以同旅馆通话,而且能利用这种通讯工具同该城市的各个区交 谈,说不准,(这是潘西纳的看法)还 能和美国的任何一个城市通话呢。 “甚至能和新旧两个大陆 通话!”伊韦尔奈补充说。 他们还 没来得及试一下能否打得通,7点40分,电话里却传来了下面一句英国话:“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谨向每位尊贵的‘四重奏’成员道声早安,并请你们准备妥当后下楼到佳美旅馆的餐厅,那里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早餐。” “佳美旅馆!”伊韦尔奈说,“这个别有情趣的名字倒挺好听的!”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想必就是我们那位好心的美国人的名字了,”潘西纳注意到,“好响亮的名字!” “朋友们,”大提琴手大声说,他的肚子像他本人一样蛮横,早已忍不住了,“既然饭已经上桌了,咱们就去吃吧,然后……” “然后嘛……再游览一番城市。”弗拉斯科兰接过话来,“谁知道这个城市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我们的巴黎人有的已经穿戴整齐,其余的也差不多好了,于是潘西纳打电话答复说,五分钟内他们将很荣幸地应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先生之邀到餐厅进餐。 确实如此,他们梳洗打扮一完毕,就向电梯走去。电梯动了起来,把他们载到令人惊叹的旅馆厅堂。厅堂深处,餐厅的门大开着,里面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宽敞大厅。 “本人乐意为你们效劳,诸位先生,非常乐意为你们效劳!” 刚刚说了这么长一串话的人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他属于那种“见面熟”一类的人。难道不是好像早就认识了他们吗?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是“从来”就认识他们吗?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大概有五六十岁,但是,看上去不过45岁。他的个子中等偏上,肚子微微隆起,四肢粗大。他的身体强健,精力充沛,行动坚定,形象地说,可谓是“生猛活鲜”。 这种人在美国并不少见,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朋友就曾多次遇到过。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脑袋又大又圆,满头卷发依然是金黄色,抖动起来犹如一簇被微风吹拂的树叶;他的面色非常红润;满脸发黄的络腮胡 子相当长,且分成三角状;唇髭刮得精光,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时刻在微笑,而且是一种带有嘲弄的微笑;一口洁白发亮的牙齿如同象牙;鼻子牢牢地安在额头下面,鼻头略显肥大,鼻孔老是一动一动的,印有两条竖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夹鼻镜,一根精美柔软如同丝线似的银链子与夹鼻镜相连。镜片后面,滴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呈暗绿色晕彩的眸子炯炯有神。公牛般的脖子把这颗头颅与肩膀连在了一起。躯干则方方正正地支在肉滚滚的腿上,双腿站立牢稳,双脚微微外撇呈八字。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身穿一件非常宽大的茶褐色斜纹布上衣。胸前的小口袋里探出一角带有小花饰的手帕。雪白的背心,开口裁成很大的弧形,上面缀着三粒金钮扣。一根粗大的链子成弧状垂在两个口袋之间,链子的一头拴着一块表,另一头是一块计步器,且不说链子中间装饰的那些叮当作响的小玩艺儿了。最后,加上他那肥胖红润的手指上套着的一排戒指,他全身的金银饰品就算介绍完毕。他的衬衫洁白无暇,浆得又硬又亮,上面点缀着三颗钻石。大翻领底下令人难以觉察地系着一根带有金褐色简明饰条的领带。裤子是条纹布料的,上面有宽大的折缝,裤腿越往下越瘦,一直垂到用铝扣扎住的高帮皮鞋上。 至于这个美国佬的相貌,可以说是表现力最丰富的地方了,无论是什么,都挂在了脸上,就像人们说的,是那种信心十足,“阅历丰富”的人的相貌。不用说,什么都难不住他;而且,什么也拖不垮他,这一点,看看他那结实的肌肉,跳动明显的眉毛和总是抽动的咀嚼肌就明白了。最后要说的是,他总爱放声大笑,不过他的笑声多半从鼻子里出来的而不是从口中,就像是一种冷笑,亦或生理学家们指出的那种马叫。 这位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就是如此的一个人。“四重奏”一走进餐厅,他马上举起了他那顶不比路易十三的羽毛帽逊色的宽边礼帽致意。他与四位艺术家一一握握手后,便把他们领到一张餐桌前,桌子上放着一壶滚开的茶和还 在冒着热气的烤面包片,那是用传统方法做出来的。他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根本不容别人开口,——也许是为了回避问题,免得答复的缘故。他吹嘘他的城市如何漂亮,城市的创建如何非同寻常;他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只顾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直至用完餐,才以下面的话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他说: “来吧,先生们,请跟我来。不过,有一点需要提醒……” “那一点?”弗拉斯科兰问。 “我们的大街上绝对禁止吐痰。” “我们可没有那个习惯。”伊韦尔奈辩驳说。 “很好!……那就免得被罚款啦!” “不吐痰……在美国?”潘西纳以惊讶中带有几分怀疑的口吻悄声说。 恐怕很难再找得到一个比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服务更全面的主人兼导游了。他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没有一家旅馆老板的名字他叫不出来;没有一所房子里住的居民他不认识;没有一位行人他不予以亲切友好地问候。 这座城市建造得很特别。马路与街道的所有路口均呈九十度角垂直交 叉状,犹如一张棋盘,而且人行道的上方都带有廊檐。从整体规划上看,城市的布局高度统一整齐,但是丝毫不乏变化。每栋房屋的建筑风格如同它的内部设施一样没有什么规定,完全由建筑师根据自己的丰富想象来设计。除了几条商业街外,剩下的那些房屋都具有一种王宫气派,主要的院落两侧建有漂亮雅致的亭台楼阁,房屋正面建筑的布局使人能猜测到房间里的豪华,更不说屋后像公园一样大的花园了。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那些树毫无疑问是近来栽种的,它们还 没有完全长起来。在城市主要交 通干线的十字路口街心花园里情况同样如此,新铺的草坪还 很新鲜,上面混栽着的温 带和热带花木还 没有从土壤中吸取到足够的植物养分。所以,大自然的这个特点显示出,它与美洲西部加利福尼亚各大城市邻近地区盛长高大树林的情况形成了强烈对比。 “四重奏”们走在美国人的前面,观察着城市的这个街区。他们每个人看的方式不同,吸引伊韦尔奈的东西对弗拉斯科兰毫无作用,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感兴趣的事物潘西纳却觉得平淡无奇,总之,所有的人都对这个神秘的陌生城市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通过他们不同的观察,渐渐找到了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况且,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在他们身边,能对所有的问题作出回答。哪里提得到什么回答哟!……他总是不待别人开口发问就说了,他说啊,说啊,而且也只能让他说,因为根本就无法使他停下来。他的两片嘴如同话匣子,只要打开就关不上了。 从佳美旅馆出来走了一刻钟后,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说: “我们现在到第3大道了。城里有30条这种大道。这一条是最繁华的商业街,是我们的百老汇,我们的摄政大街,我们的意大利人路。在这些商店和市场里,既有奢侈品卖,也有日用品出售,最舒适最安逸的现代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物资,这儿应有尽有!” “商店我倒是看见了,”潘西纳注意到,“但是,没见到有顾客嘛……” “也许是时间有点儿早?”伊韦尔奈自问自答地说。 “那是因为大部分购物都是通过电话甚至传真来进行的。”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回答说。 “这是什么意思?”弗拉斯科兰问。 “意思是说,我们这儿普遍使用传真机,那是一种能把文字传送出去的完美仪器,就像电话能传送话一样。别忘了,摄像机是把动作记录下来拿眼睛看的,留声机是用耳朵听的,而传真则是把图象传送出去或把别处的图象接收过来。这种传真机比普普通通的电报要可靠的多,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冒名顶替或改动电报。有了传真机,我们就可以通过电流对支票或汇票等进行签字了。”“哪怕是结婚证书也行吗?”潘西纳口气嘲讽地问。 “那当然,中提琴先生。结婚为什么不能利用电报线……”“那么离婚呢?” “包括离婚!……甚至说,我们的机器最常用来做的就是这件事了!” 说到这儿,导游吵闹地放声大笑,连他背心上的所有小玩艺儿也跟着丁丁当当抖动起来。 “门巴尔先生,您真逗。”潘西纳受了美国人的感染,也跟着大笑起来。 “是的……,我这个人很快活,就像陽光灿烂的日子里飞翔的金丝雀一样快活 ①!” 走的这里,一条交 通繁忙的大道横在了他们眼前。这是第19大道。大道两旁,各种商业活动都消失了。像别处一样,大路上一条条电车轨道纵横交 错。一辆辆车急驰而过,后面却没有掀起一粒灰尘,原来路面铺着一层永不腐烂的地板,那是用澳大利亚的卡利松和詹拉木做的(为什么不用巴西的桃花心木呢?)。整个地面清洁如洗,就像用锯末擦过似的。这个时候,对物理现象非常留意的弗拉斯科兰发现,这种地面像一种金属板,踩上去会发出类似金属的响声。 “瞧那些伟大的铁匠!”他自言自语地说,“他们现在竟铺起铁板路了!” 他正想问问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后者却突然叫了起来: “先生们,请看这所宅邸!” 说着,他把手指向一座外表雄伟壮观的高大建筑物。它的两侧向前突出,前面栽着一排铝栅栏,中间形成了一个宽大的庭院, “这座宅邸可以说是个宫殿,本城有几户显要人家,其中一家就住在这里。这家的主人就是詹姆·坦克登,伊利诺州那些取之不尽的石油矿都归他所有。他也许是城里最富的了,因而是我们市民中最令人尊敬也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他有几百万的财产吧?”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问。 “唉!”卡里斯特斯·门巴尔不以为然地说,“百万算什么!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常见的单位了,要知道这儿都是按亿算的!这个城市里住的全是富得流油的大阔佬。为什么短短几年的光景,商业区的商人们能发大财,原因就在于此。哦,我这儿说的是零售商,因为,在这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小天地里,找不到一个大批发商和小中间商。” “那么工业家呢?”潘西纳问。 “工业家,没有!” “大船主总有吧?”弗拉斯科兰问。 “更没有啦!” “这么说,是一些靠年金生活的人喽?”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反问道。 “说对了,除了有年金收入的和正在攒年金的,没有别的人!”“哦?那……工人怎么办?”伊韦尔奈注意到。 “先生们,需要工人的时候,就到其他地方去找嘛。活一干完,他们就回去了……当然是带着一大笔钱啦!” “喂,门巴尔先生,”弗拉斯科兰说,“你们城里总要有几个穷人吧, ①“快乐的像只金丝雀,”是法国的一句谚语。哪怕只是为了不让他们绝种呢?” “穷人?第二小提琴先生……?您一个也见不到的!” “这么说,这里禁止行乞了?” “从来没有必要禁止乞讨,因为乞丐是进不了这座城的。这事留在美国的城市里就够了,那里有收容所,救济处,贫民习 艺所……而且还 有作为补充的感化院。” “您是要说这儿连监狱也没有?” “我们没有监禁的人。” “可是犯罪的人呢?” “请他们都留在旧大陆 和新大陆 了。对他们来说,那里的环境更有利,他们的爱好能有机会得到充分的发挥。” “啊!的确是的,门巴尔先生,”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说,“听您的意思,我们似乎不在美国了?” “你们昨天在美国,大提琴先生。”这位总是让人惊奇的导游回答说。 “昨天?”弗拉斯科兰反问道,他暗自揣摩这句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啦!今天你们是在一个独立的城市里,是站在一块自由的土地上。美国对这儿不享有任何权利。这个城市只属于它自己。” “它的名字是……?”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问,他那天生的火爆脾气开始流露了。 “它的名字?”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说,“对不起,我暂时还 是别说吧。”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知道?” “等你们参观完城市后,况且,对这个城市来说,能接待你们这样的贵客,将是很荣幸的事。” 美国人的这种吞吞吐吐态度至少显得挺古怪。不过,这也无妨大碍。反正到不了中午,这趟奇特的散步就结束了。再说,想必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才能知道它的名字,对他们来说,这就够了,不是吗?眼下唯一要考虑的是:一座在加利福尼亚沿海地带占据着一方土地的重要城市,竟然不属于美利坚合众国?另一方面,马车夫竟没敢提到它,这又如何解释呢?毕竟再过24小时演奏家们就到圣地亚哥了,即使卡里斯特斯·门巴尔不打算泄漏这个谜底,到那时,别人也会告诉他们的,这才是主要的。 这个怪人再一次打开了话匣子,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来。看得出,他根本就无意对刚才的话题多加解释。 “先生们,”他说,“我们现在到第37大道的路口了。请好好瞧一瞧这幅赏心悦目的景象吧!这个街区同样没有商店,没有市场,也没有商业街上特有的那种交 易活动。这儿除了大府邸和私人住宅外没别的了。只是,这个街区的人没有住在第19大道的人钱多。他们的年金是1千万到1千2百万的样子……” “怎么,这算是穷人啦?”这时,潘西纳插了一句,两片嘴唇意味深长地撇着。 “嗳!中提琴先生,”卡里斯特斯·门巴尔争辩说,“这要看怎么说了,比起别人来,有可能算是穷的!与只有十万法郎的人相比,家产百万的人算是富的了。但是他在亿万富翁面前,只能算是穷人!” 已经好多次了,我们的艺术家们应该能注意到,他们的导游说了那么多话,但最常挂在嘴边的字眼是“百万”。这简直是一个具有十足诱惑力的字眼!每次一说到它,他的两腮总是鼓鼓的,发出的音都带有金属声。仿佛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在造钱。就像仙女们的那位教子能口吐珍珠和绿宝石一样 ①,从他嘴里出来的即使不是钻石,也是金币。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潘西纳、弗拉斯科兰和伊韦尔奈一直在这个他们尚不知其名的奇特城市里徜徉。这儿的几条街道行人如织,热闹非凡。所有人的穿戴都非常得体,目光所极之处绝无身着褴褛衣衫的穷苦之辈。到处是有轨电车,电动平板车和电动四轮车。一些主要的交 通要道上有活动人行道,这种人行道是用一根循环链牵引的。在它上面漫步犹如在一辆行驶中的火车里行走,身子随着它的运动摇来晃去。 路上还 有电车来来往往。它们悄然行驶在车行道上,就像台球滚在台球桌的绿呢桌面上一样无声无息。至于那些华丽的车辆,换句话说,用马拉的轿车,只有在那些富得流油的最有钱人住的街区才能遇到。 “啊!这儿有座教堂!”弗拉斯科兰说。 随后,他指了指一栋结构相当笨重的建筑物。这栋建筑毫无风格可言,模样和萨瓦的面团 差不多,竖立在一块绿草茸茸空地中间。 “这是基督教堂。”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说着,在这座建筑物前面止住了脚步。 “你们城市里有天主教堂吗?”伊韦尔奈问。 “有,先生。此外,我应该提醒您,尽管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人们信奉着上千种不同的宗教,我们这儿却只有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这和美国的情况不同,如果说美国的那些联邦州政治上没有分裂的话,宗教上却各行其事,那里的教派和家庭一样多,什么卫理公会、英国圣公会、长老会、浸礼会、威斯利派等等。在我们这儿,要么是忠于加尔文教教义的基督徒,要么是罗马天主教徒,决没有其他教派。” “那么,人们说什么语言呢?” “通常说英语和法语。” “这一点倒是得祝贺你们。”潘西纳说。 “因此,城市分成了差不多相等的两个区。”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接着说,“现在我们是在……” “我想是西区吧?”弗拉斯科兰一边看着太陽的位置判定方位,一边说。 “西区……您这么认为也行……” “怎么……我这么认为?……”第二小提琴手反问道,对美国人的这种答复,他感到非常意外,“难道说,这个城市的方位是不固定的,由着每个人的意思变化?” “是的……说不是也行……”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吞吞吐吐地说,“以后我会给你们解释的。咱们现在还 是回过头来说这个区吧!西区——你们乐意的话,就算它是西区好了。——住得全是基督徒,即使在这里,他们还 是那么讲究实际。而天主教徒就不同了,更注重精神生活,趣味更雅一些,他们占据着……东区。这一下你们清楚了,这座教堂正是基督教堂。” “样子看起来就很像。”伊韦尔奈观察着说,“建筑那么笨重,在这里面做的祈祷想必不会升天的,下地狱嘛倒是……” ①出自古老寓言:仙女使一位心地善良的人张口就能吐出珍宝,一个坏人也想掌握这个秘密,结果仙女使他张口吐出的尽是可怕的蛇。 “说得好!”潘西纳高声赞道,“门巴尔先生,在一个如此现代化的城市里,毫无疑问可以通过电话听布道或弥撒了?” “不错。” “那么也能做忏悔吗?” “完全可以,这和通过电传结婚没什么不同,所以您得承认,这一切很实用……” “真让人难以置信,门巴尔先生,”潘西纳说,“简直成天方夜谭啦!” [book_title]第一部 第四章 疑窦重重的“四重奏” 已经11点了,做了一次如此漫长的散步后,该饿了。所以我们的艺术家们一再提出去吃饭。他们的肚了咕咕噜噜齐声抗议,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无论如何必须吃饭。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也有此意。在该应付每日必须打点的五脏庙时,他并不比客人们更坚强。大伙将回佳美旅馆去吗? 是的,因为看上去这个城市的饭店不多。毫无疑问,这儿的人更愿意待在自己的家里,而且似乎没有游客来该城观光。 几分钟后,一辆有轨电车把这几位饥肠辘辘的饿死鬼带到了他们住的旅馆。进去后,他们便在一张摆着丰盛饭菜的桌子前坐了下来。这些饭菜与那些美国式的吃食有天壤之别。吃美国饭时,菜倒是不少,但是质量不行。而这儿提供的东西却棒极了!无与伦比的牛羊肉,香嫩可口的鸡鸭,令人垂涎欲滴的鲜鱼。随后上的,不是美国饭店里的那种冰水,而是各种各样的啤酒和法国梅多克以及勃艮第地区10年前产的葡萄酒。 潘西纳和弗拉斯科兰没有辜负这餐美味佳肴,两人吃的起码和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以及伊韦尔奈一样多。不言而喻,席间卡里斯特斯·门巴尔一再为他们要菜,而他们又觉得盛情难却,不吃过意不去。 不知出自何因,这位一张嘴就停不下来的美国佬总是在极力卖弄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他大谈城市的一切,就是不说客人们想要弄清的事,——这座城市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闪烁其词就是不愿泄露这座独立城市的真正面目呢?这需要一些耐心,等参观结束时,他就会说出来了。那么难道说,他的用意是想拖住“四重奏”,使他们赶不上去圣地亚哥的火车吗?……那可不行!不过饱餐后,大家还 是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最后喝点茶、咖啡和甜烧酒,吃些餐后点心,当一切就要结束时,一声巨响震得旅馆的窗玻璃直抖。 “这是什么?”伊韦尔奈说着,一下子跳了起来。 “诸位,请别担心。”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回答说,“这是天文台的炮声。” “假如只是午炮的话,我肯定它晚了。”弗拉斯科兰看了看他的表说。 “不,中提琴先生,不会的!太陽在这儿决不会比在其他地方走得慢!” 这时,美国人的嘴角流露出来一丝诡谲的笑容,夹鼻眼镜后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甚至还 来回搓搓双手。他那副神情简直要使人以为他在为“开了个国际玩笑”而自鸣得意似的。 弗拉斯科兰并没有像他的同伴们那样因为受到了盛情款待而忘乎所以。他目光疑虑地注视着这位美国人,弄不清他在想什么。 “来吧,朋友们!请允许我这么亲密地称呼你们。”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态度极其友好地补充说,“我们去参观一下城里的第二个区吧,哪怕是让你们漏掉一小块地方,我也会大失所望的!时间不多了,我们抓紧点儿吧。” “去圣地亚哥的火车几点开?”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问。他一直牵肠挂肚,惟恐去迟了失约。 “对!……几点钟开?……”弗拉斯科兰执意地重复了一遍问话。 “哦!……晚上才开呢。”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眨了眨左眼回答说,“来吧,我的客人们,来吧……有我当向导,你们决不会后悔的!” 既然一位如此热心肠的人开了口,怎么能违背他的一番好意呢?于是四位艺术家离开佳美旅馆的大厅,顺着马路溜达起来。应该说,他们的确酒喝得太多了,现在走起路来两腿直发软。尽管他们根本没走路两旁的活动人行道,但是大地在他们脚下好像变得轻飘飘了,走在上面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哎!哎!……走稳了,夏底庸 ①!”脚步踉跄的潘西纳大呼小叫起来。 “我想我们是喝多了!”伊韦尔奈擦擦额头说。 “那好啊,巴黎来的先生们,”美国人说,“只此一次,下不违例!为你们接风洗尘应该这样嘛!” “可是我们把壶里的水都给‘洗’光了呀!”潘西纳说,他刚才可是好好的“洗”了一把,还 从来没有觉得心情这么愉快过。 在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带领下,他们沿着一条街道来到了第二区的一个小区。这个地方完全是另一种热闹景象,人们的举止行为不那么刻板严肃。他们好像被从美国北部突然带到了南方,从芝加哥到了新奥尔良,从伊利诺州到了路易斯安那州②。这儿,商店里的顾客要比“西区”多好多,居民住房的设计也更为雅致,家庭住宅的布置更加舒适,旅馆同基督教徒区的一样富丽堂皇,但是外观却更让人感到温 馨。居民的仪表、举止、风度也有很大差异。可以这么认为:这个城市像某些星球一样是成双的,只不过这两个区不是像星星那样一个绕着另一个转,它们是两个并行的城市。 差不多已经到这个区的中心了,这伙人在快到第5大街的中段时止住了脚步。这时伊韦尔奈突然叫了起来: “哇!不用说,这是座宫殿啦!” “是科弗利家的宫殿,”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回答说,“奈特·科弗利,他与詹姆·坦克登不分上下。” “比他的钱更多吗?”潘西纳问。 “两人完全一样。”美国人说,“他过去是新奥尔良的一位银行家,他的钱按亿算的话,比手指的数还 多呢!” “一亿织一根手指,够漂亮的一副手套了,亲爱的门巴尔先生!” “您说得没错。” “那么,詹姆·坦克登和奈特·科弗利,这两位名人自然而然就……势不两立了?” “起码是冤家对头吧。在商讨本城的各项事物时,两人都想压住对方一头,他们相互妒忌……” “这样下去,他们最后总有一天要拼个你死我活!”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问。 “有可能,……如果一个吞掉了另一个……” “那可够消化的了!”“殿下”说起了俏皮话。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听后不由得捧腹大笑,这句玩笑实在太逗了。 天主教堂耸立在一个宽大的广场上,展现出了它那恢弘的规模,令人看了感叹不已。它是一座哥特式建筑。欣赏这种风格的建筑不需离得远,因为它的美全部体现在一些垂直线条上,从远处是看不到这些特点的。凭着它那纤细的尖顶,精巧的蔷薇花饰,火焰式尖状拱门,雅致的对合窗子,圣—玛 ①法国著名的葡萄酒产地。 ②芝加哥和伊利诺州位于美国的北部,而新奥尔良和路易斯安那州在美国的南部。丽教堂的确值得好好欣赏。 “在盎格鲁—撒克逊人建造的哥特式建筑中,它称得上是一个杰出的典范1酷爱建筑学的伊韦尔奈评价说,“您说得对,门巴尔先生,你们城市里的这两个区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差别大得就像基督教堂和天主教堂一样!” “不过,伊韦尔奈先生,这两个区是一母所生的呀。”“但是……不是一个父亲吧?”潘西纳提醒说。 “不对,是一个父亲,仁慈的先生们,只不过,它们是用不同的方式养大的罢了。它们与那些来此寻求宁静、愉快和无忧无虑的人所向往的生活相适应。这种生活是新旧大陆 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无法提供的。” “以阿波罗的名义,门巴尔先生,”伊韦尔奈说,“您要当心哟,我们的好奇心都快让您折腾麻木了!这支让人久久期望着听到主题的曲子,您总是只唱一句,等于是白唱!” “而且,到最后连耳朵都听腻了!”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补充说,“好啦,你答应过告诉我们这个奇异的城市叫什么名字。现在总该可以了吧?” “还 不到时候呢,亲爱的客人,”美国人回答说,同时扶了扶鼻梁上的夹鼻眼镜。“等我们转完后,我会说的。现在我们继续吧。”“先别急着走,”弗拉斯科兰说,在好奇的同时,他模模糊糊感觉到一种不安,“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为什么我们不爬到圣—玛丽教堂的塔顶上去呢?从那儿我们看到……” “别爬!”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突然叫了起来,同时摇晃着满头乱发的大脑袋,“……现在不行,……以后吧……” “什么时候可以?”大提琴手问。看到美国人神秘兮兮地一拖再拖,他的火气上来了。 “佐尔诺先生,等我们游览完了。” “那个时候我们还 回到这个教堂来吗?” “不,我的朋友,参观过天文台后,我们的游览就结束了。那儿的塔楼比圣—玛丽教堂的尖顶还 要高出三分之一呢。” “说到底,”弗拉斯科兰执意坚持说,“现在有机会为什么不利用呢?” “因为……我追求的效果就落空啦!” 至此,从这位让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嘴里再也没法得到其他的答案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客随主便。第二区的大街小巷被认认真真地逛了一遍。然后他们游览商业区,那里按行业分成:制衣、做鞋、制帽、杂货、面包、水果、屠宰等区域。一路上碰到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人,大部分都和他打招呼。他带着一副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的神情一一寒暄应酬。他活像一个耍把戏卖艺的,巧舌如簧,双唇翻飞,嘴巴一刻不闲着,仿佛能口吐莲花似的。 大约2点钟的光景,“四重奏”来到了城边。这里围着一排漂亮的栅栏,上面爬着攀援植物,其间点缀着朵朵鲜花。栅栏外,大片的田野向远方伸延,放眼望去一道弧线与天际交 融一起。 在这儿,弗拉斯科兰暗暗注意到一件怪事,不过他认为还 是不告诉同伴好。等到了天文台的塔楼上,这一切毫无疑问会弄清的。令他产生疑问的是,下午2点钟时太陽应该在西南方向才对,可是现在太陽却在东南! 这件事足以使一位像弗拉斯科兰这样爱琢磨事的人感到惊讶。于是他像拉伯雷 ①说的那样“徒伤脑筋”起来,就在这时,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好像改变了主意,突然叫道: “先生们,电车几分钟后就要开了。我们上车去港口……” “去港口?”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反问了一句。 “啊!最多1英里,路上你们可以欣赏欣赏我们的公园!” 假如有港口,它应该在下加利福尼亚沿海城市北面或南面一点的某个地方。的确,如果不是在这个沿海的哪一个地方,城市还 会在哪儿? 这几位艺术家诧异不已,还 没有反应过来就上了车。他们在一条软垫长椅上坐了下来。这节车厢的布置很雅致,里面已经坐着好多乘客了。他们纷纷与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握手问好(这个怪家伙,人人都认识他)。这时电机开始运转起来,电车飞速地向前驶去。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用“公园”这个词来形容城市周围延绵不断的田野,不无道理。一路上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条小道一眼望不到头,一块块草坪如碧毡绿毯,刷了漆的栅栏五色斑斓,这种被土著人称为“篱笆”的隔离物,时而笔直,时而蜿蜒;一块块保留地的周围环绕着簇簇树丛,生长着橡树、槭树、山毛榉、栗树、朴树、榆树、雪松,这些树还 很幼小,但是已经成了鸟的世界,上千个种类的鸟栖息于其中。这是一座地地道道的英国式花园,诸多的喷水池中水柱高射,一个个花坛里怒放着充满春天气息的艳丽花朵,簇簇植物丛中混杂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有和蒙特卡罗所产一样硕大的天竺葵,有柑桔、柠檬树、橄榄树、欧洲夹竹桃、乳香黄莲、芦荟、山茶、大丽菊、亚力山大白蔷薇、绣球花、白莲和玫瑰红莲、南美西番莲、吊钟海棠、鼠尾草、秋海棠、风信子、郁金香、番红花、水仙、银莲花、波斯毛茛、蓝蝴蝶花、仙客来、兰花、蒲包花、乔木蕨以及大量热带地区特有的树种:美人蕉、棕榈树、椰枣树、无花果树、桉树、含羞草、香蕉树、番石榴树、葫芦树、椰子树,一句话,一位植物爱好者苛求哪怕物种最丰富的植物园应该有的,这儿都有。 依着伊韦尔奈喜欢吟诗怀古的嗜好,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想必以为自己被带入小说《阿丝特莱》 ①中描绘的那种田园风光中了。说真的,假如这片绿草如茵的牧场上放着几只羊,假如栅栏间有几头棕黄色的母牛在吃草,假如花木丛中奔跑跳跃着几只其他纤弱的森林四足动物,他们便成了杜尔菲笔下的牧羊人,只可惜少了迷人的牧羊女。至于利尼翁河②,这里一条蜿蜒流淌的“蛇形河”算是代替了它。小河里,水流欢快地穿行于这片冈峦起伏的田野间。 然而惟独一点:这里所有的一切似乎是人为的。 喜欢冷嘲热讽的潘西纳忍不住嚷了起来: “啊!你们就把这当成是河啦?” 没想到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却回答说: “河?……河有什么用?” “明摆着嘛,有河才有水呀。” “水?……就是那种一般来说不洁的,充满微生物和伤寒病菌的物 ①(1495—1553),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作家。 ①法国7世纪作家杜尔菲的名著。书中对田野风光的描写细腻诱人。 ②法国的一条河流,因《阿丝特莱》中的故事依此为背景而闻名。质?” “就算是吧,不过可以把水净化呀。” “既然轻而易举地就能制造出不含任何杂质的洁净水,甚至连是汽水,还 是含铁质的水都可以任意选择,何必再去费那个劲呢?” “你们用的水自己制造?”弗拉斯科兰问。 “当然啦,而且我们还 把水分成冷、热两种,通过管道把它们送到每家每户,就像通过自动导电法输送光、声、时间、热、冷、动力、防腐剂和电一样。” “这么说,”伊韦尔奈反诘道,“您是让我相信你们还 制造雨水来浇花和草坪喽?” “先生,您说得对……”美国人晃着他那闪烁着珠光宝气的手指捻动浓密的大胡 子说。 “人工操纵雨水!”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惊叫道。 “是的,亲爱的朋友,铺设在我们地下的管道可以按照要求有规律地、及时并有效地喷洒雨水。难道这不比坐等看老天爷的脸色,屈从于反复无常的气候更好吗?不比无可奈何地咒骂天气恶劣,或者长期湿涝,或者经久大旱要强得多?” “对不起,门巴尔先生,我打断您一下,”弗拉斯科兰插嘴说,“就算你们能任意人工降雨好了!不过你们挡得住天上落下的吗?” “天上?……天上能有些什么呀?” “天上嘛,换句话说,积雨云,伴随着飓风、旋风、狂风、阵风、龙卷风等的各种大气流。因此,在天气恶劣的季节,譬如……” “天气恶劣的季节?”卡里斯特斯·门巴尔重复说。 “对,像冬天……” “冬天?冬天是什么?” “所谓冬天,就是指下霜、下雪、结冰了!”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喊叫起来。美国佬这种带有讥讽的以问作答令他火冒三丈。 “我们不知道!”卡里斯特斯·门巴尔从容地答道。 四位巴黎人面面相觑。和他们打交 道的这个人是疯子还 是喜欢故弄玄虚?如果是第一种人,应该把他关起来;如果是第二种人,那就该狠狠揍他一顿了。 此时,电车正稳步行驶在这些迷人的花园里。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同伴们觉得似乎在这个宽旷的公园以外,一块块精耕细作,条理有序的土地上铺青迭翠,花红叶绿,色彩斑驳,就像是过去裁缝铺门口展示的花花绿绿的布样。显然,那是些菜地,里面生长着土豆、白菜、胡 萝卜、白萝卜、葱,总之,用来做美味蔬菜牛肉浓汤所需的各种配料应有尽有。 尽管如此,他们还 是希望尽快置身于空旷的田野里。在那儿,他们可以认一下这个奇特的地区出产的会不会也是小麦、燕麦、玉米、大麦、黑麦、荞麦和其他谷物。 但是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座工厂。一根根铁皮烟囱傲然耸立在低矮的玻璃房顶上方。烟囱由一些铁支撑固定,宛如航行中的轮船“大东方号”——它那强大的螺旋推进器有10万马力——上的烟囱。所不同的是,轮船上的烟囱里冒出的是黑烟,而这些烟囱里却只冒出几缕若有若无的轻烟,其烟灰毫不污染大气。 该工厂占地面积近万平方米,即大约一公顷。这是“四重奏”们在美国人的带领下“游览”(请原谅我们使用了这个字眼)以来所见到的第一座工业建筑物。 “喂!这是个什么单位?”潘西纳问。 “这是一座安有石油蒸馏设备的加工厂。”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回答说。他那锐利的目光都快要把夹鼻眼镜的玻璃穿透了。 “你们的工厂制造什么?” “电,它从这儿生产出来后被输送到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送到公园、田野,为我们提供所需的动力和照明。同时,它还 把电提供给我们的电报机、电传真机、电话机、远距离摄影机、电铃、厨房用电灶、机器、弧光灯和白炽灯、铝质月亮以及我们海底电缆等等。” “你们的海底电缆?”弗拉斯科兰立即注意到这点。 “是的!它把城市和美国的各沿海城市连在了一起。” “有必要建造这么大一个工厂吗?” “我认为完全有。您不知道,我们要消耗掉多少电能来取代人力,……还 有自然力呀!”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解释说,“先生们,请相信,建立这么一座举世无双堪称人间一绝的城市,需要花费的电力是数也数不清的!” 从这家规模庞大的工厂里传来沉闷的轰鸣声,蒸汽急促的喘息声,机器暂时停顿后的倏然启动声,以及地面的回声。这一切表明,工厂的机械动力比至今为止现代工业所能给予的都要强大。谁能想象得到,为使发电机运转和给蓄电池充电,竟需要那么多的能量! 电车从工厂旁过去了。又驶了四分之一英里之后,电车来到港口车站停下了。 这几位观光客卜了车,他们的向导始终在滔滔不绝地大吹大擂他的城市如何如何。此时,他带领他们游览起码头来,码头沿着一排保税仓库和码头仓库向前延伸。港口呈椭圆形,足可以停泊十条船,但无法再多了。这儿与其说是港口到不如说是个船坞。它的尽头处是两块用铁架支撑着的铁板,两盏灯把码头照得雪亮,给从外海来的大船进港提供了便利。 这一天,船坞里只停着六艘轮船,其中一些是运送石油的,另一些运送日常必需消费品的。还 有几艘小艇,上面都配备有电动设备,它们是在大海上垂钓用的。 弗拉斯科兰注意到,这个港口的入口处面向北方,于是他从中得出结论,这个港口应该处于下加利福尼亚沿海凸入太平洋的那一部分中北边的某一个地方。他还 觉察到,海水是向东流动的,而且有些湍急,因为水流正冲着防波堤的堤首,如同沿着一艘航行中的船舷两侧激起瀑布般水帘,这显然是涨潮造成的,尽管美洲西部海岸的潮水非常一般。 “我们昨天晚上乘渡轮过的那条河在哪儿?”弗拉斯科兰问。 “在我们背后。”美国佬仅仅说了一句。 如果打算回城赶晚上的火车去圣地亚哥的话,现在最好别耽搁了。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提醒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注意到这点。而后者却说: “亲爱的朋友,别担心……我们还 有时间呢。我们沿着海边看看,然后乘电车回城里。你们不是希望看一眼本地区的全景吗?那好,一个小时后,你们站在天文台塔楼上就能了却心愿了。” “您保证?”大提琴手坚持说。 “我向你们保证,明天太陽升起的时候,你们决不会待在现在待的地方!” 尽管这个答复含糊其词,也只有同意了。再说,弗拉斯科兰的好奇心仍比同伴们的强烈,此时更被刺激到了顶点,他下决心非弄明白不可。他希望快些能站在那座塔楼的顶端,美国人证实说,从上面沿着地平线展望,至少可以看得见100英里的地方。在那之后,假如还 不能确定这座令人难以置信的城市处于什么地理位置,就永远不要去想它存在不存在了。 船坞尽头是沿海电车第2条线路的起点。这次乘的电车共有6节车厢,里面已经上了不少的旅客。这些车厢由一个电气车头牵引,车头里装有一个200安培—欧姆的蓄电池,车速达到每小时15至18公里。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招呼“四重奏”登上电车,我们的巴黎人可能还 以为电车是专门等他们的呢,因为他们一上去,车就开了。 他们发现,这边田野的景色与刚才从城市到港口时看到的相比,差别不大。甚至连土地的平整和精心照料的程度都一模一样。这里没有了草坪,只有绿茵茵的牧场和田块,田块里种的全是蔬菜,没有粮食作物。此时,从地下管道中喷出的人造雨水正均匀地洒落在一块块长方形菜地里。这些菜地如同用线拉拿尺子划一般整齐规则。 如果是老天爷布雨,绝不会比这更均匀条理,更及时适当。 电车轨道傍着海滨向前延伸,一侧是浩翰的大海,另一侧是生机勃勃的田野。电车在这种景致中行驶了4英里(约5公里),而后在一个炮台前停了下来。这个炮台拥有12门大口径大炮。炮台入口处写着:前炮台。 “都是些弹上膛,但从来没有拉拴放过一次的大炮!这和老欧洲的许多武器的情况是一样的。”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提醒说。 这个地方,海岸线的轮廓分外鲜明,整个海滨清晰地显示出一个很尖很尖的海岬模样,看上去像是船头吃水部分的顶端,或者是装甲舰的船头冲角。海水在这儿被分成了两半,泛着雪白的泡沫贴着岸边流淌。这无疑是潮水的作用,因为外海涌来的大浪随着太陽的西斜正逐渐减弱成长长的水波。 这儿是另一条电车路线的起点,一直通往市中心。原来的路线依然傍着成弧状的海滨向前延伸。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招呼客人们换乘另一条路线,告诉他们说将直接回城去。 这次游览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这时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块日内瓦产名贵的西凡表,这是一种会说话的表,一种留声表。他按了按表上的按钮,表里传出清清楚楚的说话声:4点13分。 “您不会忘了我们还 要去上天文台吧?”弗拉斯科兰提醒说。 “亲爱的朋……噢……老朋友,怎么会呢!哪怕把我的名字忘了,也不会忘了这件事呀!虽然本人的贱名还 算小有名气。再有4英里,我们就到那座宏伟的建筑物前面了。它座落在第1大道尽头。那条路是我们这两个城区的结合部。” 电车开动了。田野里一直在降着美国人说的“午后雨”,过去田野,他们又见到了栅栏围着的公园、里面的草坪、花坛和植物丛。 这时,4点半的钟声敲响了。一个硕大的钟面上,两根指针正指示着时间。这只钟和伦敦国会大厦的那一只有点像,它安放在一座四方形塔楼的上面。 天文台的房子就建在这座塔楼的脚下。所有的房屋用途各不相同。其中几栋房子的上面罩着玻璃镶缝的金属圆顶。天文学家们可以在里面观察星星的运动。所有的房子排列成一个大的环状,中间形成一个院落,150英尺高的塔楼就屹立于此。从塔最高处的平台上极目眺望,方圆25公里内的景致尽收眼底,因为周围根本就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也没有丘岭和大山。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走在客人们的前面,一位身穿华丽制服 的看门人为他打开了门。大厅里头有一架电梯停在那儿。“四重奏”同他们的向导一起坐了进去。电梯悄无声息地平稳上升。45秒后,在与塔楼顶上的平台水平时,电梯停下了。 平台上竖立着一根旗杆,一面很大的旗帜悬挂在上面,迎着微微的北风飘动。 这面旗帜代表的是哪一个国家?我们的这几位巴黎人,没有一个能认得出来。看它上面带有红白条纹,应该是美国旗;但是,旗帜上只缀着一颗星星,而不是那个时期闪烁在合众国苍穹中的67颗 ①。这一颗与其说是星星,倒不如说是颗金太陽。它在旗帜的天蓝色背景的衬托下熠熠生辉,似乎要与天空中光芒四射的太陽相媲美。 “瞧,先生们,这是我们的旗帜。”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边说,边崇敬地摘下帽子。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同伴只好学着他的做法也把帽子摘下。然后他们走上平台,一直来到边缘的护栏前,俯下身…… 顿时,他们发自肺腑地喊叫起来,首先是惊呼,接着变成了愤怒的吼声! 整个陆地一览无遗地暴露在眼前。原来它只是一块正椭圆形的地面,四周被汪洋大海团 团 围住。它离大陆 那么的遥远,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茫茫大海,哪里找得到陆地的一丝影子。 不过,昨天晚上,坐上美国人的汽车离开了弗雷歇尔村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弗拉斯科兰、伊韦尔奈和潘西纳还 沿着陆地上的道路不停地行进了2英里呢。然后……他们坐着电动车上了渡轮穿过了一条水流。接着……他们又踏上了坚硬的土地。事实上,假如离开了加利福尼亚沿海往随便哪个地方航行的话,他们肯定会觉察到的。 弗拉斯科兰把身子转向卡里斯特斯·门巴尔,问: “我们是在一个海岛上吗?” “您都看见了呀!”美国佬回答说,同时嘴上泛起最亲切的笑容。 “那……这是个什么岛?” “Standard—Island。” “这座城市呢?” “亿万城。” ①美国国旗左上角为蓝色,代表天空。上面的48颗星代表全国的48个州。此处说67颗,暗喻美国的势力向外到了其他地方。 [book_title]第一部 第五章 样板岛和亿万城 在那个时期,世上还 没有一位胆大的统计学家,同时又是地理学家能对分布在地球表面上的岛屿数目提供一个精确的数字。哪怕说有好几千个也不过份。在这众多的岛屿中,真的就没有一个能令机器岛的创建者们满意,并满足它未来居民的要求吗?没有!哪怕一个也没有!由此,他们产生了一个念头,从无到有兴建一个人工岛使之成为实用的“美式机械化”岛屿,它将是现代冶金工业的一个创举。 Standard—Island,——可以译作“样板岛”,——是一个装有螺旋推进器的岛。亿万城是它的首府。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显而易见,因为它是亿万富翁们的城市,是古尔德、范德尔比特、罗特席特德之类大富豪的城市。但是,有人一定会提出,英语中没有“亿万”这个词。新旧大陆 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始终是说“athousandmillions,millemillions……‘亿万’是一个法语词……”这完全正确,不过,多少年来,它已经成了大不列颠和合众国的日常用语,况且用它作样板岛首府的名称再贴切不过了。 兴建一个人工岛,这是一个其本身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想法。只要有足够的材料沉入江 河湖海中,建造人工岛并非是人力所不可及。不过,仅仅这样还 是不够。考虑到它的用途和它应该满足的需求,这种岛必须能够移动,因而它必须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这才是困难所在。不过根据钢铁厂的能力,这个问题还 是可以解决的,再说现在有了大功率的,确切地说是威力无比的机器。 出于喜大好“奇”的天性,19世纪末时,美国人已经计划着在距离陆地几百法里 ①的外海上,通过用锚固定的办法安置一个硕大无比的浮台了。按照他们的设想,这个大浮台即使不算个城市,至少也是太平洋中的一个疗养地,上面有饭店、旅馆、俱乐部、剧院等。总之,旅游者可以在那里找到当时最时髦的水上城市中所有的消遣方式。现在,这个计划实现了,而且更完善了。不同的是,建造起来的已经不是什么固定浮台,而是一个活动的岛屿了。 在本故事初始的6年以前,一家美国公司以5亿美元的资本成立了“样板岛股份有限公司”,目的是建造一个人工岛。岛上能为美国的大富豪们提供大陆 常驻地区所没有的种种好处。这5亿美元共分成500股,很快便被认购一空。要知道,当时在美国腰缠万贯的大富翁有的是,这些财富或者来自修筑铁路,或者来自开办银行,或者靠开采石油,或者靠贩卖人口。 建造该岛共花费了4年的时间。这里最好先谈谈岛的主要尺寸、岛上的布局安排以及为了使它能够时刻处在浩翰的太平洋中最美好的地区使用了什么牵引方法。岛的尺寸将采用公里作计算单位而不是英里,——过去,守旧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无理地对十进位制进行百般排斥,而现在,这种计算制已经占了上风。 说起水上村庄来,在中国的扬子江 、巴西的亚马逊河和欧洲的多瑙河上都有。然而,它们不过是些临时性建筑,是在长长的木筏上搭建的几座小房子。一旦到达目的地,木筏被拆散,房子被拆除,村庄也就不复存在了。 然而这里说的岛,却完全是另一码事:它应该下到大海里,应该经久存在……凭着人类双手的杰出劳动可能使它存在多久它就应该存在多久。 ①法国旧时的里程单位,1法里约合4公里。 再说,天晓得,陆地会不会有一天显得太小了,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居民?因为,根据拉文施泰因 ①的理论,学者们令人吃惊地准确断言:2072年地球上的人口将达到60亿左右!当大陆 上人满为患的时候,难道不需要到海上建造房子吗? 样板岛是一个用钢铁筑成的岛。岛身的抗击能力是按照它被指定承受的非凡重量设计的。它是由27万个钢箱组成的。每个钢箱高16,66米,长和宽各为10米。故而,它们的表面是边长为10米的一个正方形,亦即面积为100平方米。所有这些钢箱用螺栓固定和铆在一起后,形成一个总面积为2700万平方米,即27平方公里的岛屿。岛的表面形状被建筑师们建造成椭圆形,它的长度为7公里,宽度为5公里,周长为18公里。 岛身吃水部分为30英尺,露出水面部分为20英尺。这就等于说,样板岛没入水中10米。由此得出它的体积为4亿3200万立方米,它的排水量等于体积的五分之三,就是2亿5900万立方米。 岛身没入水中的那一部分如何处理费了很长时间才得到解决——提出办法的人因此成了亿万富翁,——因为按照要求,这一部分不允许蜗牛及其他贝类动物依附在与海水接触的岛壁上。 这个新型岛的地下部分既不担心变形,也没有断裂的危险,因为岛身所有的钢板都用横向连杆稳稳地支撑住,并且用螺栓和铆钉牢牢地固定住的。 建造这种庞然大物般的海上机器,需要新建专门的工场。样板岛股份有限公司正是做了这件事。公司获得了马德兰湾及其海滨地区,它位于古老的加利福尼亚这块狭长半岛的顶端,几乎到了北回归线边上。在以著名的威廉姆·泰森为首的样板岛股份有限公司的工程师们的领导下,建岛工程就在这个海湾上展开了。威廉姆·泰森在工程竣工几个月后便离开了人间。这和布鲁奈尔 ①差不多,后者在他的“大东方号”下水失败后死去。那么样板岛究竟是不是放大了几千倍的另一艘现代化“大东方号”呢? 大家明白,不可能把岛造好后再放到海洋里。所以,人们在马德兰湾的水面上按照排好的位置逐块、逐箱地建造样板岛。美国的这一块海岸因此变成了活动岛的停泊港,当它需要修理时,就可以停到这里来。 岛的构架,也可以说岛身,是由27万个钢箱组成的,除了特别加固的那部分留作市中心外,其余地方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腐植土。这种腐植土足可以满足有限的植物生长需要,像草坪、花圃、小灌木丛、小树林、牧场、蔬菜地。但是要求在这种人工铺就的薄薄土地上生产粮食和饲养肉用牲畜看起来不大现实。再说,这些牲畜定期进口。不过,建立一些必需的设施还 是必要的,这样,牛奶和家禽产品就不用依赖进口了。样板岛上四分之三的土地,换句话说21平方公里,都用作种植。公园里的草坪一年四季碧毡绿毯;实行了集约耕作的田园中瓜果菜蔬源源不断;人工牧场为某些牲畜提供了丰富的牧草。此外,这里广泛使用了电气化耕作方式,也就是直流电效应,通过电流刺激促进果蔬以非凡的速度生长,而且长出来的蔬菜大的惊人,譬如白萝卜竟有45厘米长,胡 萝卜甚至重达3公斤。岛上的花园、菜地、果园可以与弗吉尼亚州或路易斯安那州最好的相媲美。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要知道,既然这个岛那么贴切地被称为“太平洋明珠”,当然不在乎花钱了。 ①德国地理学家(1834—1913)。 ①英国籍的法国工程师,曾经从事泰晤士河的开凿工作。 首府亿万城,占据着岛上27平方公里中专门留给它的约五分之一的地方,差不多相当于5平方公里,或者500公顷,方圆为9公里。刚才饶有兴趣地随着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及其同伴一起游遍了亿万城的读者,已经对该城非常熟悉,决不会迷路了。况且,在美国已经现代化的城市里,人们也迷不了路,因为城市交 通十分便利。但是这些城市也有令人遗憾的地方,那就是整座城毫无艺术性和创造性可言。大家知道,亿万城呈椭圆状,分为两个区,两区之间隔着一条主要交 通干线,那就是3公里多长的第1大道。天文台建在这条大道的尽头,与之遥相呼应的是市政大楼,它那高大的主体建筑清晰地显现在大道的另一端。楼里聚集了城市所有公共事业的管理部门:河流与道路、种植与园林、城市治安、海关、商场、丧葬、收容、各种学校、宗教和艺术。 那么,现在这块方圆18公里的地盘上容纳的是什么人呢? 目前地球上人口超过100万的大城市,估计有12个,其中4个在中国。然而这个人工创建的岛上却只有1万人左右,而且全是美国人。公司方面不希望居民之间有朝一日突然发生什么国际争端,因为生活在这个高度现代化的人工岛上的居民都是来寻求安宁和清静的。况且眼下从宗教的角度来看,居民们信仰不同难以统一起来,这就够不理想,甚至说很不理想了。但是,把岛上的居住权只给北方佬们——他们住在样板岛的左半部,或者反之,只允许南方的美国人 ①居住——他们住在右半部,都很难做得到。况且如果那么做,样板岛公司的利益会受到惨重的损失。 这块金属地面铺设完毕,留作建设城市的部分安排妥当,街道规划也确定了下来,这时,开始了大规模的地面建筑。一幢幢豪华旅馆,单幢住宅,零售商店,公共建筑物,教堂和礼拜堂拔地而起。但是绝没有那种27层的住宅楼,那种可以在芝加哥见到的“摩天大楼”,也就是那种“高耸入云”的大楼。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重量轻强度大的物质,其中用得最多的不锈金属是铝。与同等体积的铁相比,它的重量仅为铁的七分之一。就像圣—克莱尔·泰森 ①所说,它是一种很有前途的材料。这种材料能满足一栋坚固建筑物所必需的一切条件。另外,建筑中还 用了一种人造石,就是那种使用起来极为方便的水泥块。除此外,甚至还 用上了空心玻璃砖。这种砖像瓶子一样靠吹制和浇铸而成,砌起来时要用一种颗粒很细的灰浆。假如愿意的话,这种透明砖可以帮助人们实现造玻璃房子的理想。不过,事实上,主要用的还 是金属框架的房子,这和目前造船业中各种不同的船体骨架均使用金属一样。至于样板岛,它不是一艘巨大的船,又是什么呢? 岛上的各种产业均归样板岛公司所有。居住在岛上的人,无论他拥有多么巨额的财富,都不过是房客而已。而且,公司已经充分考虑到了那些富可敌国的美国大富翁们提出的有关生活舒适和居住环境适宜方面的所有要求。与这些富豪们相比,欧洲的君主和印度的王公们只能算是寻常百姓。 事实的确如此,如果统计学家们没说错的话,全世界积累的黄金储备价值180亿,白银储备价值200亿,可以感觉得到,其中很大一部分归“太平洋明珠”上的居民所有。 此外,一开始这项事业在财政收入方面就表现得令人满意。旅馆和住宅 ①美国北部的人多信仰基督教,南部的人多信仰天主教。 ①法国著名的化学家(1818—1881),曾发现一种制铝的方法。楼的租金高得令人咋舌。其中一些租金超过了好几百万,但是不少的家庭还 是能大大方方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付他们每年的房租。对公司来说,这只是它的其中一项收入。应该承认,样板岛的首府在住的方面是名副其实。 除了这些富豪家庭外,岛上还 有几百户住在租金为10万到20万法郎之间的住宅里。这类住房的条件相对较简朴,但是他们只能住得起这样的。其余的居民就是教师、供应商、职员、佣人以及为数不多的外国人了。这些外国人根本没有得到许可,既无权在亿万城定居,也不能长期住在样板岛上。岛上的律师很少,这使得打官司的事极少;医生就更少了,这使得死亡率下降到了极低的数字。再说,每位居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非常了解:肌力计可以测出肌肉力量,呼吸量测定器可以测出肺活量多少,检脉计可以检测心脏收缩的次数,最后还 有磁强计可以测量出自己有多大的活力。再有,这座城市里既找不到酒吧、咖啡店,也看不见小酒馆,没有任何可以招致酒精中毒的场所,也从没有好酒贪杯(所谓酗酒)的情况发生。此外别忘了,城市的公共事业部门供给每家每户电能、光、机械力和热力、压缩空气、变稀薄的空气、冷气、自来水,包括像气压传送电报和电话收听音乐会之类的一切服务。在这个已经一步步地消除了恶劣气候,不受各种细菌侵害的机器岛上,假如说有人死的话,那是因为人总是要死的,不过不是现在,而是活到几百岁,待生命的活力耗尽时才会发生的事。 样板岛上有士兵吗?有!有一支500人的军队,斯图尔特上校是该支队伍的指挥官。因为,必须考虑到,太平洋沿岸海域并非世外桃园。在接近某些群岛时,应该谨慎些,提防海盗们的各种侵袭。这支队伍的军饷很高,每个人的薪水之丰厚连古老欧洲的那些做统帅的将军们也自叹弗如。不过这么做可绝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这些士兵的吃、住、穿一切费用全由市政当局负担。招募工作是在年收入像克莱索 ①那样高的大人物监督下进行的,兵源条件极其优越,往往令人难以取舍,只能优中选优。 样板岛上有警察吗?有!有几个小队呢,而且足够确保这座城市的安全了。其实,一座没有任何理由出现纠纷的城市用不了多少警察。当然,派驻他们必不可少地要取得市政当局的批准。海岸则由一队海关人员负责日夜守卫。船上所有的人员只能从几个港口上岸。一切考虑得那么周密,坏人又如何上得来岛呢?至于样板岛上的那些居民,谁一旦行为不轨,马上就会被扣押起来判刑,并且被终身流放到太平洋西边或东边,新旧大陆 的某个角落里,再也不可能返回样板岛上来了。 我们刚才说,样板岛的“几个”港口。那么岛上是不是不止一个港口呢?是的,有两个呢。根据岛的形状,它们分别位于椭圆形中直径最短的两侧。一个名为“右舷港”,另一个为“左舷港”,这与法国航海术语中习惯的命名法是一致的。 其实,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无需担心定期进口有中断的危险,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这都多亏兴建了两个方向完全相反的港口。假如天气不好,船只在这个港口无法靠岸,那么另一个港口恰好合适,因此不管是什么方向的风,总有一个港口可以利用。各种商品补给正是通过左舷港和右舷港运到了岛上,石油是由油轮送来的,其余的有面粉和谷物、葡萄酒、啤酒和其他应时的饮料、茶、咖啡、巧克力、杂货、罐头等。此外,还 运上来从美国最 ①吕底亚的最后一位国王,以富裕著称。好的市场进口的牛、羊和猪。这就保证了消费的是新鲜肉,保证最终满足最挑剔的美食家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当然,进口的还 有布料、内衣 、时装等,足可以让打扮最讲究的女士和穿着最有品味的男士提不出其他的要求来。所有这些物品,在亿万城的供货商那里都买得到,——至于什么价格,我们不敢启齿,深恐读者顿生疑窦。 大家即使接受了上面谈的事,肯定也会思忖,轮船如何定期往来于美国沿海和这么一个生就能移动的机器岛,给它送货呢?它今天停在这个海域,明天就可能移到大约20英里以外的地方。 答案很简单:样板岛根本就不是随便移动的。最高行政部门首先听取天文台气象学家们的意见,然后根据这些意见制订出行动计划,这时,它方可按照计划行动。每次移动都像是进行一次游览,不过路线可以作某些修改,以便能在太平洋中群岛最美丽的那一带海域来回活动,同时尽可能避开忽冷忽热的的气候变化,因为这种气候很容易招致各种肺部疾病。正是这个原因,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在回答关于冬天的问题时说“我们不知道”样板岛只在北纬35度和南纬35度之间的赤道地区活动。要穿越70度的区域,亦即4200海里左右,这是多么出色的一个航区啊!既然它的移动路线是预先规定好的,而且是活动在这些美丽的群岛之间——它们如同茫茫无际大海中的沙漠绿洲,难怪经常航行在太平洋上的船只总能知晓在哪儿可以找到这颗“太平洋明珠”了。 然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简单地说,只要给养船开过去随便就可以找到样板岛了。不过,公司方面又压根不想租用澳中泛东公司拥有的25条长达16000英里的电缆。决不!机器岛不愿意依赖任何人。在海面上敷设几百个浮筒,上面固定住通往马德兰湾的电缆足以解决问题了。需要时,靠近这些浮筒,把电线接到天文台的发报机上发几份快件,马德兰湾的人就能始终掌握样板岛所处的经纬度了。给养船由此可以定期把货物送到岛上来。 不过还 是有一个重要问题值得讲清楚的。 关于淡水,岛上需要的大量淡水是怎么解决的呢? 水?……在港口旁边,有两家专门的工厂利用蒸馏法制造淡水。然后,通过一些管道把淡水送到住宅或引到田野的土层下。家庭用水和道路养护用水就是由此解决的。而且这些水还 能化作及时雨从空中洒向菜地、果园、草坪等,使它们不需再忍受天气反复无常的变化。这种水不仅是淡水,而且是经过蒸馏、电解的水,所以,它要比两个大陆 上最纯净的泉水还 要卫生。大陆 上即使最纯净的水,像针尖大的一滴中就可能含有150亿个微生物。 剩下要谈的一个问题就是,在哪些条件下这个神奇的机器方可移动。一方面,它有6个月的时间是在赤道圈内的海域里度过的,另一方面,它的活动范围是西经130度和180度之间,既然如此,对它来说,不需要有很高的速度。一天一夜 能行驶15到20英里就够了,样板岛用不着更快。这种移动,解决起来倒挺容易,系上一根印度黄麻织成的缆绳,利用拖拽就能办得到。这种缆绳被成为“bastin”,它既轻又有韧性,可以漂浮在水面上而不至于沉入海底断裂。这种缆绳可以在岛的两端盘绕在由蒸汽驱动的圆筒上,这样样板岛就能像某些江 河里上行下行的船似的来回移动了。不过,要拖这么大一个物体,这根缆绳应该很粗很粗才行,况且它经常要受到海水的腐蚀。样板岛的这种移动方式太不自由了,必须严格遵循拖船的行动路线,而当涉及到自由时,自由美国的公民们绝对是不肯轻易让步的。 十分幸运的是,在那个时代电学家们在他们的研究领域内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无论干什么都可以用电——这个天地万物的灵魂——来解决了。机器岛的牵引因而正是交 付给了它来完成的。岛上的两个工厂足以使大功率——确切地说是威力无比的发电机正常运转,提供2000伏适中电压的直流电。这些发电机带动安装在距两个港口很近的一套大功率螺旋推进系统。在几百台锅炉的作用下,每个螺旋推进器可开到500万马力。这些锅炉烧的是石油砖。这种石油砖体积小,不像煤那么容易积污垢,而且更富有热量。两座工厂由沃森和萨姆沃两位总工程师负责,许多机械师和司炉协助,最高指挥是舰长埃塞尔·西姆考耶。舰长从他在天文台的住所通过电话与分别建在右舷港和左舷港附近的两个工厂保持联系。正是由他根据事先确定的航线发布前进和后退的指令。25日晚间,就是从那儿发出了样板岛开航的命令。当时,刚开始每年一次航行的样板岛正在加利福尼亚海滨附近。 我们那些很想神游一番而充满信心地登上岛的读者,将目睹这次太平洋之行中发生的各种离奇的事。或许他们不至于感到遗憾的。 现在我们来说说样板岛的最大速度:当它的那些机器开到1千万马力的时候,每小时可行驶8节 ①。宽大的岛身使它根本不惧怕风浪,就算几阵风掀起的波浪再大,再猛烈也撼不动岛身丝毫,所以根本无须担心晕船。另外,即便上“船”的最初几天,也几乎感觉不出推进器旋转在地下产生的轻微震颤。岛的前后两端各有60公尺长的尖头,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水分开,所以这个“太平洋明珠”能四平八稳地漫游于茫茫大海中。 不言而喻,两座工厂发出的电除了牵引样板岛之外,还 用于其他方面,田野、公园和城市靠它照明;探海灯靠它发出夺目的光辉,使得投射到大海中的一束束光柱远远地显示出机器岛的存在,提醒着过往船只避免发生相撞事故;电报、电传、远距离照相、电话等使用的各种电流靠它提供以满足私人住宅和商业区的所需;最后,还 有那些仿真月亮,它们发出的亮光也是靠它产生的。这些仿真月亮,每个的亮度相当于5000支蜡烛,可以照亮500平方米的一块地方。 在那个时代,这架非凡的海上机器正在进行它的第二次太平洋之行。早在1个月前,它就离开了马德兰湾朝着北纬35度的方位北上,以便重新驶上与夏威夷群岛同一纬度的航线。就在机器岛沿着下加利福尼亚海岸航行时,卡里斯特斯·门巴尔从电话中得知,“四重奏”离开了旧金山,正在前往圣地亚哥。于是,他提议设法邀请这几位卓越的艺术家来岛上演出。大家知道他是如何巧妙地引起他们对他的注意,怎样使他们登上当时停泊在距海岸只有几链远的机器岛的了,而且就要了解到,室内乐如何由于这场恶作剧,即将倾倒亿万城的那些音乐迷们。 这个人类智慧的结晶就是世界上的第九大奇迹,它无愧于20世纪。眼下,两位小提琴手,一位中提琴手和一位大提琴手正在那儿作客,而样板岛正载着他们驶向太平洋的西部海域。 ①海上测量用单位,每节为15公尺。 [book_title]第一部 第六章 骗来的客人 就算塞巴斯蒂安·门巴尔,弗拉斯科兰,伊韦尔奈和潘西纳是些见怪不怪,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的人,碰到眼前发生的事,也难以遏制住满腔的怒火,恨不得冲上前去掐住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喉咙。他们怎么会不发火呢?本来无论怎么看都认为是走在美国西部的土地上的,谁知道却被带到了汪洋大海中!原以为距离圣地亚哥只剩下20英里左右了,那里正等着他们第二天举办音乐会呢,不料,冷不防却听说自己是在一个能漂会动的人工岛上,正离目的地越来越远!说真的,这种激愤之情完全可以理解。 美国人够运气了,竟然躲过了这头一场臭骂。他趁“四重奏”大为惊讶,还 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悄然离开塔楼平台乘上电梯溜了。此刻,他算是听不到四位巴黎人的愤愤指责和狂呼怒吼了。 “真是个无赖!”大提琴手吼了起来。 “真是个畜生!”中提琴手嚷道。 “唉!唉!要是……多亏了他,我们目睹了奇迹。”第一小提琴手简单地说。 “难道你想放他一马不成?”第二小提琴手问。 “不能饶了他,”潘西纳激烈地说,“如果样板岛上有法庭的话,我们非把他送上审判台不可,这个招摇撞骗的美国佬!” “如果有刽子手,”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大叫着附和说,“我们就要求吊死他!” 然而,他们要想一一如愿的话,首先必须想办法下去,到亿万城的居民们住的地方,因为警察是不会到150英尺的高空来办公事的。假如可能的话,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刚才电梯下去后,根本没有再上来,而且找来找去,上面也不见任何类似于楼梯的设施。“四重奏”孤立无援地被困在这座高塔的顶端,与世人断绝了联系。 发泄了一阵怨恨和恼怒以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潘西纳和弗拉斯科兰停了口不再说话了,最后索性呆在那儿连动也懒得动。至于伊韦尔奈,谁也顾不上理他,任凭他欣赏他的。他们头顶上方,那面悬挂在旗杆上的平纹薄料旗帜正迎风招展高高飘扬。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前砍断旗杆绳索,将旗帜降下来,就像打出降旗的军舰上的舰旗一样。不过最好还 是别惹事生非,所以他刚挥起一把非常锋利的小弯刀,同伴们马上拦住了他。 “我们可别做出亏理的事来。”理智的弗拉斯科兰提醒说。 “怎么……难道你就认命啦?”潘西纳问。 “哪能呢……不过我们也不要把事情复杂化了。” “还 有呢,送往圣地亚哥的行李怎么办?”“殿下”交 叉着胳膊提示说。 “还 有明天的音乐会呢!……”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嚷嚷着。 “我们通过电话来举办!”第一小提琴手应声道,他的玩笑话并不是为了使性情暴躁的大提琴手平息下来。 大家没有忘记,天文台位于一个大广场中间,第一大道就通到这儿。这条主要交 通干线长3公里,正好把亿万城分成两个区。从这里几位艺术家可以望得见大道的另一头,那里座落着一幢宏伟的宫殿般建筑,一座结构异常轻灵雅致的钟楼雄踞其上。他们思量,如果认定亿万城有一个市长和几个助手,那儿想必就是市政府所在地,是市政机关办公的地方了。他们这一次没有猜错,事实确是如此。就在这个时候,钟楼上的大钟敲响了,正好刮起的一阵阵微风把响亮悦耳、欢快活泼的钟声一直送上了塔楼。 “听!……这是D长调。”伊韦尔奈说。 “还 是四分之二拍的呢。”潘西纳说。 钟楼敲的是5点的钟声。 “晚饭怎么办?”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又嚷起来了,“还 有睡觉呢?如何解决?……要是这个卑鄙的门巴尔疏忽了,忘了我们,我们难道要在这个150英尺高的平台上过夜不成?” 假如电梯不上来搭救这几位被监禁的可怜人,带他们离开囚禁地,这个问题是让人担心。 的确,这一带纬度很低,黄昏短暂,转眼间,光辉灿烂的太陽犹如一个抛射体坠入了地平线。“四重奏”穷目远眺,眼底里只见天苍苍,水茫茫,广漠的大海上哪里有一叶白帆,一缕青烟。电车穿梭于田野之中,要么绕岛环行,要么奔向两个港口。在这个时间,公园里依然热闹非凡。从塔楼上望去,它宛如一个硕大的花坛,里面盛开着杜鹃、牡丹蔓、丁香、紫藤、西番莲秋、海棠、山椒藻、风信子、大丽菊、茶花和上百种玫瑰。那里游客云集,既有成年人,也有年轻人,但绝不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花花公子哥(他们是欧洲大城市的耻辱),而是体格健壮、充满活力的棒小伙子。太太们和姑娘们大多身穿米色的服装,这是炎热地带的人们偏爱的一种色调。她们手里牵着可爱的意大利小猎兔狗走来走去。小狗的身上套着丝背心,胸前扎着金饰缎带。这些上流阶层的人,有的三三两两漫步于草坪之间细沙铺就的小径,有的躺在电车的坐垫上,还 有的坐在绿廊下的长椅上。远处,一些年轻的绅士们在津津有味地玩网球、棰球、高尔夫球、足球,也有的骑着狂热的矮种马打马球。这里的孩子,属于那种感情外向得令人吃惊的美国小孩。他们身上,那么早就显示出了强烈的个人主义意识,尤其是女孩子。这些孩子成群结队地在草地上嬉戏玩耍。精心养护的小径上有几个人在骑马,其他几位骑手正在激动人心的游园会上比试高低。 这个时间,城市的商业区里依旧熙熙攘攘。 沿着主要街道的两旁,活动人行道载着行人不停地运转着。塔楼脚下,天文台广场上,过往行人如织。塔楼上的几位被囚禁者或许并不怕因引起他们的注意而感到难堪,所以潘西纳和弗拉斯科兰一次又一次地亮出了大嗓门。就为了让人听到他们的叫喊而言,他们是做到了,因为有的行人向他们挥了挥胳膊,甚至行人朝他们说的话都送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感到意外的表示。看到这几位给人好感的人在平台上又是呼喊又是挥臂,人们没显示出丝毫感到惊讶的样子。至于行人对他们说的,全是“再见”、“你好”以及其他一些表示友好和礼貌之类的客套话。好像亿万城的居民得到了消息,知道这四位巴黎人来样板岛了,而且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殷勤招待过他们。 “啊,简直岂有此理!他们这是在嘲笑我们!”潘西纳说。 “我看也很像!”伊韦尔奈赞成道。 一个小时过去了。在此期间,他们的再三呼唤,一一随风逝去,没有带来丝毫的帮助。无论是弗拉斯科兰情真意切的央求,还 是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花样翻新的种种谩骂均无济于事。此时,天色不早了,快到了用晚餐的时间。公园里散步的人们渐渐稀落,大街上闲逛的游人越来越少。唉,这种暮色苍茫人尽散的冷清景象真让人受不了! “显然,”这时,陷于幻想的伊韦尔奈开了口,“我们就像是那些对神大不敬的人,被恶鬼勾引 到了一方圣地,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受到了惩罚。” “而且会罚我们当饿死鬼啦!”潘西纳接过话说。 “至少现在不会,我们还 有办法多活几天呢!”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高声道。 “如果最终到了非你吃我,我吃他不可的地步,那……第一个就吃伊韦尔奈!”潘西纳说。 “你们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好了!”第一小提琴手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把头低下好像等着挨刀似的。 正在此时,塔楼深处传来一阵响声。不大会儿,电梯上来,停在平台上了。几位囚徒立即想到会看见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出现在电梯里,他们准备着以他应得的方式迎接他…… 出乎意料之外,电梯里竟然空无一人! 等着吧!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是早点晚点罢了!受骗上当的人终究会找到骗子的。当务之急是下到他所在的地方去,而且下的方法明摆着,就是搭这台电梯。 他们正是这么做了。大提琴手和他的伙伴一走进电梯,它马上动了起来,不到一分钟,便到了塔楼的底层。 “嗨!”潘西纳顿了顿足,大声道,“说起来,我们踩的可不是‘天然地面 ①’呀!”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竟说这种无聊的话,该着他碰一鼻子灰!所以没人理他的茬。电梯门开了,他们四人一起走了出去。天文台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他们四人穿过院子,沿着广场上的小路向前走去。 那里,来来往往有几个行人。他们看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几位外来人。弗拉斯科兰一再劝大家谨慎从事。在他的提醒下,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不得不加以收敛,不再肆意胡 言乱语。这事还 是请求官方处理为好。应该从长计宜,不可草率行事。现在先回佳美旅馆,等第二天再去行使自由人的权利。事情就这么敲定下了,于是“四重奏”沿着第1大道徒步前行。 无论如何,这几位巴黎人总比其他人更引人注目吧?这么说也对也不对。不错,是有人看他们,不过目光停留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就像他们是偶尔来亿万城观光的旅游者似的。而他们本人,处在这种奇特的情况下,却并不多么自在,总觉得别人实际上在盯着他们看。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这些随岛漂泊的岛民,这些自愿与同类隔离的人,终年游荡在我们地球上最大的海洋之中,所以,他们即使看上去性情有些异乎常人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如果想象力再丰富些的话,甚至可以认为他们是属于太陽系中另一个星球上的人。这些话是伊韦尔奈的看法。他那极易想入非非的性格使他沉浸于心往神驰的遐想之中。至于潘西纳,他只是简单地说: “的确,这些行人一个个看起来十足的百万富翁气势,我觉得他们的腰杆下面似乎装了台小推进器,就像他们的岛似的,所以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 ①双关语,原文又作音阶中的第五音讲。的。” 这时,他们倍感饥饿。午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肚子又在催讨每日必还 的债。因此重要的是尽快赶回佳美旅馆。明天一到,就开始按照商量妥的步骤行事:首先找到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向他索取一笔赔偿金,这是他理所当然应该承担的;拿到钱后,力求搭上样板岛的一艘轮船去圣地亚哥。 正当他们沿着第1大道往前赶时,弗拉斯科兰突然在一座豪华建筑物前止住了脚步。只见房子的门楣上题着几个金字:娱乐城。在富丽堂皇的拱形正门右边,透过装饰着阿拉伯式图案的玻璃,可以望见里面摆着一排排的餐桌,其中几张桌子旁边坐着几个人正在用晚餐,许多服务人员在他们周围忙忙碌碌着。 “这儿可以吃饭!”第二小提琴手说着,目光审视身旁饥肠辘辘的伙伴。 他的话招来了潘西纳简捷的回答: “咱们进去!” 于是他们依次走进了饭店。在这家通常外地人频频光顾的大饭店里,人们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们的到来。五分钟后,我们这几位饥肠辘辘的艺术家便饿狼般地扑向刚端上来的第一道菜。这顿美味佳肴是潘西纳点的,因为论起吃来他可是个行家。万幸的是,“四重奏”的钱包鼓鼓的,况且,即使在样板岛上掏空了钱包,等到了圣地亚哥,几笔进帐很快就会又把它填满了。 这顿精美的饭菜出色极了,纽约或旧金山的那些饭店里做的不知要比它差多少。所有的饭菜都是用电炉烧出来的。这种电炉的火力可以调节,所以无论是需要文火炖,还 是必须旺火烹炸,它都适用。和牡蛎汤一起上的还 有玉米粒烩肉、生芹菜以及做工考究的各种糕点,随后而来的是,绝对新鲜的鱼、细嫩无比的牛排、各种野味(显然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牧场和森林)和机器岛上精心种植的蔬菜。至于饮料,根本不是美国式的冰水,而是各种牌子的啤酒和葡萄酒。勃艮第、波尔多以及莱茵地区的葡萄园往亿万城地窖里倾注了大量的葡萄酒,可以相信,当然是高价了。 这餐饭使我们的巴黎人恢复了活力。他们对事情的看法也因此受到了影响。或许他们在朦胧之中看到了自己被卷入这场意外后的未来。大家不是不清楚,管弦乐演奏家们个个是酒仙。如果说,他们因为老是得耗尽精气神,鼓着劲拼命从管乐器里吹出声音来,所以喝酒凶情有可原,那么,拉奏弦乐器的人这样喝酒,就不太合适了。管他呢!伊韦尔奈、潘西纳,就连弗拉斯科兰本人,此时都开始体会到这个亿万城中玫瑰般的,甚至金光灿烂的生活了。惟独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与同伴们的意见相佐,他并没有让自己的怒火熄灭在法国原装名葡萄酒中。 简而言之,在结帐的时候,“四重奏”就像过去的高卢人所说,身子已经明显地“飘起来”了。帐单是一位身穿黑礼服的饭店领班交 到管帐先生弗拉斯科兰手里的。 第二小提琴手撇了一眼总数,猛地站起来,又坐下,紧接着再次站起身,揉了揉眼睛,便直瞪瞪地望起天花板来。 “你中什么邪啦?”伊韦尔奈见状忙问。 “我从头到脚打了个寒战!”弗拉斯科兰回答。 “贵了点吗?” “何止贵了点,要我们200法郎呢!” “四个人吗?” “不,一个人。” 果然,不多不少,正好总共160美元,帐单上清清楚楚列着:松鸡15美元,鱼20美元,牛排25美元,梅多克葡萄酒和勃艮第葡萄酒每瓶30美元,其他的东西,价格与此差不多。 “真见鬼!”“殿下”高声道。 “这群强盗!”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嚷了起来。 这些话是用法语说的,饭店的领班没有听懂。不过,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多少有点感觉。于是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一种因感到诧异而生的微笑,看得出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四个人一顿饭花去160美元,他觉得十分正常。样板岛上就是这个价。 “别出丑了!”潘西纳说,“我们可不能给法兰西丢脸!付帐!” “无论如何,也得上路去圣地亚哥,”弗拉斯科兰说,“否则,后天我们连买个三明治的钱都没了!” 说完,他拿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大迭美钞,——幸好它在亿万城通用,正当他要把钱递到饭店领班的手里时,忽然听到有人说: “这几位先生不需要付帐。” 是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声音! 这位美国佬刚走进餐厅。他像平常一样喜气洋洋,笑容可掬,显出一副脾气随和的模样。 “是他!”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大叫起来。他很想冲上去抓住他,就像拉到强音时紧握他那大提琴的琴颈一样,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亲爱的佐尔诺,您别发火。”美国人说,“请您和您的伙伴到休息室坐坐,那儿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咖啡。我们不妨在那里畅畅快快地聊聊。等我们谈完时……” “我就掐死你!”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愤愤地说。 “不会的,相反,您会吻我的手 ①……” “吻你的头!”大提琴手大叫道,气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几分钟后,客人们已经舒舒服服地倚坐在柔软的长沙发上了,而美国佬则坐在一把摇椅上晃来晃去。 下面就是他向客人们作自我介绍时讲的一番话: “鄙人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纽约人,现年50岁,是大名鼎鼎的巴纳姆 ②的侄孙,目前是样板岛的艺术总管,负责绘画、雕刻、音乐以及总的来说亿万城所有娱乐消遣方面的事务。先生们,现在,你们知道我了……” “难道你不是偶尔也干干警察,充当把人引上钩,然后强行扣留他们的角色?”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首先开了口。 “请别急于对我下结论,爱发怒的大提琴先生,”总管说,“等到最后再说。” “我们一定等着,”弗拉斯科兰义正言辞地说,“我们现在倒要看你说些什么。” “先生们,”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接着讲,“这次谈话中,我只希望同你们一起探讨探讨音乐问题,就像我们机器岛人理解音乐那样探讨。眼下,亿万城还 没有剧院;但是只要想要,它们一个个马上就会神奇地从地下冒出来。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市民想听音乐时,还 是能得到满足的。他们只要打开完善的机器设备,就可以欣赏到充满激情的优秀音乐作品。不管是古代作曲家、现代作曲家、当今最伟大的艺术家,还 是最流行的器乐演奏家,只要我们高兴,通过电唱机,他们的音乐作品我们都能听得到。” ①西欧礼节,男士见到女士时使用,表示尊敬、爱慕。 ②巴纳姆P.T.(1810—1891),美国最善于创新和最受人称赞的游艺节目演出经纪人,常搞些稀奇古怪的展览、演出等。自称是“胡 诌王子”。 “你们的电唱机不过像只学舌的鹦鹉罢了,出来的曲子有什么感情!”伊韦尔奈不屑一顾地说。 “您不可能想象到,中提琴手先生,”总管说,“您在波士顿和费城举行音乐演奏会时,我们曾不止一次地听过,那都是我们的机器冒昧地播放的。如果您喜欢的话,我们放给您听一听,您可以自己为自己鼓掌。” 那个时代,由著名的爱迪生发明的这种机器已经达到了完美无缺。那时的电唱机与发明之初时的那种音乐匣子已不可同日而论。感谢这位令人钦佩的发明家,多亏有了他的这种机器,演奏家和歌唱家那瞬息即逝的天才表演才得以保存下来,留给后人像欣赏雕刻家和画家的作品一样准确无误地欣赏。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把它说成是一种回放。不过,它像照相术一样忠实,可以把演唱或演奏中那些微妙的情感和细腻之处原汁原味经久不变地再现出来。 说这些的时候,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是那么的忘情,就连他的听众都被感动了。他大谈圣—桑、雷耶、安特罗斯·托马、古诺、马斯内和维尔地,接着又谈了柏辽兹、梅耶贝尔、阿列维、罗西尼、贝多芬、海顿和莫扎特等人的不朽作品。听他谈话的口吻,他对这些作品很精通,很赞赏。照他说来,他已经担任了很长时间的剧院经理,他把工作重点都放到推广这些作品上了。听他侃侃而谈让人觉得很开心。尽管如此,他似乎并没有被风靡一时的瓦格纳作品迷住,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期这股热呼乎乎劲头正在减弱。 他停下来喘口气的空当,潘西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说: “一切都非常不错嘛,不过我明白了,人们像邮寄沙丁鱼罐头和咸牛肉罐头一样把歌曲罐头和盒装音乐送来,你们亿万城只是从这些里面听到过音乐,对吧?” “请原谅,中提琴先生。” “本‘殿下’原谅你,不过我要着重强调一点:你们的那些电唱机里有的只能是过去的音乐,在亿万城从不可能听到一位艺术家当场演奏出的音乐。” “再次请您原谅。” “门巴尔先生,你想要原谅多少次,我们的朋友潘西纳都会给的。”弗拉斯科兰说,“他所有的口袋里塞的全是‘原谅’。不过,他说的很对。还 有,假如你们能同美洲或欧洲的剧院联系……” “怎么,您以为这不可能吗,我的朋友弗拉斯科兰?”总管高声说,同时停止了晃动他的摇椅。 “你说呢?” “我说这不过是价钱多少的问题。要知道,我们的城市富可敌国,完全可以满足它的一切幻想,它在音乐艺术方面的一切愿望!所以它已经做到了……” “哦,怎么做的?” “采用剧院传声的方法。这套剧院传声设备就安装在这个娱乐城的音乐厅里。公司在太平洋水下不是铺设有许多海底电缆吗?电缆一头连着马德兰湾,另一头就悬挂在浮力很强的浮筒上。这样,我们的市民想听旧大陆 或新大陆 的某位歌唱家的演唱时,我们便从浮筒下面捞起一根电缆,接上我们的线头,往马德兰湾的代理人那里打个电话通知一声。他们再与美国或欧洲建立联系,把电线或电缆与某家剧院或音乐厅的接通。这时,我们的音乐迷们就可以安坐在这座娱乐城里真真切切地欣赏远方的表演了,甚至还 为他们鼓掌喝彩呢。” “可是,那边却听不到他们的掌声!”伊韦尔奈嚷嚷道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