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燕丹子译注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先秦,小说,完结 [book_length]30128 [book_dec]小说。佚名撰,清孙星衍校集。原书三篇,今分上下卷。星衍为清代经学家, 曾官山东督粮道。 书前有孙氏 《燕丹子序》,谓此书三篇,世无传本,惟见于《永乐大典》。此四库馆臣从大典中辑出,入《四库全书》小说类存目。星衍得抄本,复采唐宋传注听引佚文,重加刊刻,复唐宋志三卷之旧。《燕丹子》之著录,始自《隋书·经籍志》。刘向《七略》云“丹, 燕王熹之太子。”故不可以《汉书艺文志》不载而疑其后出。艺文志法家有《燕十事》十篇,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疑此书为古之爱士者或其门客纪录遗事,报其知遇者。《旧唐书》以为燕太子丹自撰,极不可信。“其书长于叙事,娴于辞令,审是先秦古书。亦略与左氏、国策相似,学在纵横小说两家之间。且多古字古义。”书中有许多传奇色彩,如秦王谓乌白头,马生角始许太子归,丹仰天叹,乌即白头,马即生角,及秦王乞听琴事。《国策》、《史记》取其某些古字,而削此类传奇情节,足证此书作在史迁、刘向之前。宋时多有其本, 自明中叶后亡佚。故晚明诸丛书俱未收录。有冯翼《问经堂丛书》本,《百子全书》本。 [book_img]Z_14555.jpg [book_title]燕丹子叙 《燕丹子》三篇,世无传本,惟见《永乐大典》。纪相国昀既录入《四库书》子部小说类存目中,乃以抄本见付。阅十数年,检授家郎中冯翼,刊入《问经堂丛书》。及官安德,乃采唐宋传注所引此书之文,因故章孝廉旧稿,与洪明经颐煊校订讹舛,以篇为卷,复唐、宋志三卷之旧,重加刊刻云。《燕丹子》之著录,始自《隋经籍志》,盖本阮氏《七录》。然裴骃注《史记》引刘向《别录》云:“督亢,膏腴之地。”司马贞《索隐》引刘向云:“丹,燕王憙之太子。”则刘向《七略》有此书,不可以《艺文志》不载而疑其后出。《艺文志》法家有《燕十事》十篇,杂家有《荆轲论》五篇,据注言司马相如等论荆轲事,则俱非《燕丹子》也。古之爱士者,率有传书。由身没之后,宾客纪录遗事,报其知遇,如《管》、《晏》、《吕氏春秋》,皆不必其人自著。则此书题燕太子丹撰者,《旧唐书》之诬,亦不得以此疑其讹也。其书长于叙事,娴于词令,审是先秦古书,亦略与《左氏》、《国策》相似,学在纵横、小说两家之间,且多古字古义。云“太子剑袂”,以“剑”为“敛”也。“毕事于前”,《国策》作“毕使”,“”,古文“使”,亦“事”字,见《说文》、《汗简》也。“右手椹其胸”。盖借“椹”为“戡”,《说文》:“戡,刺也。”《史记索隐》引徐广云:“一作抗。”“抗”又“抌”字之误,《说文》:“深击也。”《史记》及《玉篇》“椹”从手,误矣。“拔匕首擿之”,《说文》以“擿”为“投”,《玉篇》“掷”同“擿”,又作“捿”,古假借字也。《国策》、《史记》取此为文,削其“乌白头、马生角”及“乞听琴声”之事,而增徐夫人匕首、夏无且药囊,足证此书作在史迁、刘向之前〔1〕。或以为后人割裂诸书,杂缀成之,未必然矣。章孝廉所辑,未及马总《意林》,又为补证数条。此书宋时多有其本,考《枫窗小录》云〔2〕:“余家所藏《燕丹子》一序,甚奇。”按其序亦空无故实,不知谁作,不复录入此卷。自明中叶后,遂以亡逸。故吴琯、程荣、胡文焕诸人刊丛书,倶未及此。 嘉庆十一年正月望后四日,阳湖孙星衍撰于安德使署之平津馆。 【注释】 〔1〕“在”字,原作“此”,此据程校本改。 〔2〕《枫窗小录》应作《枫窗小牍》。宋人袁褧、袁颐所著。多记汴京见闻,亦及临安杂事。有关北宋后期、南宋前期礼仪、风俗、政事、艺文等佚闻,可与史传相参校。 [book_title]卷上 【题解】 本卷主要记述了燕太子丹身质于秦,不堪忍受屈辱,终于逃归燕国,积极谋划复仇大计的活动。介绍了整个故事的背景和起因。 燕太子丹逃归一事,史书记载十分简略,在这里却充满了神话传说的色彩。燕丹仰天长叹,“乌即白头,马生角”;路过机发之桥,“桥为不发”;“夜到关,关门未开,丹为鸡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这些怪异的情节,反映了人们援助和同情弱小的社会心理。 燕太子丹与其傅鞠(麹)武商讨复仇大计一节,用书信往返与当面对答的手法展示了两种不同的人物个性。燕太子为报仇雪耻急不可待,“得书不悦”、“睡卧不听”八个字即暗示了他的复仇计划必遭失败的结局,也使他心急气傲、刚愎自用的形象跃然纸上。其傅鞠武的回信与进言,则表现了他忠心为国、深谋远虑、循循善诱的长者风范。但他终不能使太子从其长远之计,于无可奈何中举荐田光而身退。“太子贵匹夫之勇,信一剑之任,而欲望功,臣以为疏”的劝谏为燕丹决计刺秦埋下了必然失败的伏笔。 燕太子丹质于秦〔1〕,秦王遇之无礼〔2〕,不得意,欲求归。秦王不听,谬言曰〔3〕:“令乌白头〔4〕,马生角,乃可许耳〔5〕!”丹仰天叹,乌即白头,马生角〔6〕。秦王不得已而遣之〔7〕。为机发之桥〔8〕,欲陷丹。丹过之,桥为不发〔9〕。夜到关,关门未开,丹为鸡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10〕。深怨于秦,求欲复之〔11〕。奉养勇士,无所不至。 丹与其傅麹武书〔12〕,曰:“丹不肖〔13〕,生于僻陋之国〔14〕,长于不毛之地〔15〕,未尝得覩君子雅训、达人之道也〔16〕。然鄙意欲有所陈〔17〕,幸傅垂览之〔18〕!丹闻丈夫所耻,耻受辱以生于世也;贞女所羞,羞见劫以亏其节也〔19〕。故有刎喉不顾,据鼎不避者〔20〕,斯岂乐死而忘生哉〔21〕!其心有所守也〔22〕。今秦王反戾天常〔23〕,虎狼其行,遇丹无礼,为诸侯最〔24〕,丹每念之,痛入骨髓。计燕国之众不能敌之,旷年相守〔25〕,力固不足。欲收天下之勇士,集海内之英雄,破国空藏〔26〕,以奉养之。重币甘辞〔27〕,以市于秦〔28〕。秦贪我赂〔29〕,而信我辞,则一剑之任,可当百万之师;须臾之间,可解丹万世之耻。若其不然,令丹生无面目于天下〔30〕,死怀恨于九泉〔31〕。必令诸侯无以为叹〔32〕,易水之北〔33〕,未知谁有,此盖亦子大夫之耻也〔34〕,谨遣书〔35〕,愿熟思之〔36〕。”麹武报书曰〔37〕:“臣闻快于意者亏于行〔38〕,甘于心者伤于性〔39〕。今太子欲灭悁悁之耻〔40〕,除久久之恨,此实臣所当麋躯碎首而不避也〔41〕。私以为智者不冀侥倖以要功〔42〕,明者不苟从志以顺心〔43〕。事必成然后举〔44〕,身必安而后行。故发无失举之尤〔45〕,动无蹉跌之愧也〔46〕。太子贵匹夫之勇,信一剑之任,而欲望功,臣以为疏〔47〕。臣愿合从于楚〔48〕,并势于赵〔49〕,连衡于韩、魏〔50〕,然后图秦,秦可破也。且韩、魏与秦,外亲内疏。若有倡兵〔51〕,楚乃来应,韩、魏必从,其势可见。今臣计从,太子之耻除,愚鄙之累解矣〔52〕!太子虑之!”太子得书不说〔53〕,召麹武而问之。武曰:“臣以为太子行臣言,则易水之北永无秦忧,四邻诸侯必有求我者矣。”太子曰:“此引日缦缦〔54〕,心不能须也〔55〕!”麹武曰:“臣为太子计熟矣。夫有秦〔56〕,疾不如徐,走不如坐〔57〕。今合楚、赵〔58〕,并韩、魏,虽引岁月〔59〕,其事必成,臣以为良。”太子睡卧不听〔60〕。麹武曰:“臣不能为太子计。臣所知田光〔61〕,其人深中有谋〔62〕,愿令见太子。”太子曰:“敬诺〔63〕。” 【注释】 〔1〕燕太子丹:燕王喜之子,名丹(公元前?—前226年)。在赵国做人质时曾与出生在赵的秦嬴政交往甚厚,后又质于秦,嬴政回国继位,待丹无礼,燕丹怨而逃归。募勇士荆轲刺秦王失败,秦发兵灭燕,燕王喜斩丹以献秦王。 质:作人质。古代派往别国作抵押的人,多为王子或世子,又称质子。 孙星衍案:“燕”字从《艺文类聚》水部、鸟部引补。《意林》引作:“丹者,燕王喜之子,身质于秦始皇之世。”《史记·刺客列传索隐》引刘向云:“丹,燕王憙之太子。”亦此书之文,皆与今本异。 海按:“燕太子丹质于秦”一句,《永乐大典》影印本作:“燕丹子质于秦”,故此书名为《燕丹子》。 〔2〕秦王:此指秦王嬴政。 遇:对待。 〔3〕谬言:妄言。 “曰”字原脱,程校本据《永乐大典》本补,此从之。程毅中按:《岱南阁丛书》本不误。 〔4〕令:假使、如果。 乌:乌鸦。 〔5〕孙案:“许耳”二字从《史记·刺客列传索隐》、《初学记》天部引补。 海按:张华《博物志·史补》无此二字。 〔6〕“乌即白头”二句:孙案:今本作“果乌白头,马生角”,从《艺文类聚》鸟部、《初学记》天部引改。 程校云:《博物志》“马生角”上有“俯而嗟”三字,似可据补。 〔7〕遣之:放燕丹回家。据《史记·六国年表》,太子丹是在秦始皇十五年(前232)从秦国逃回燕国的。 〔8〕机发之桥:桥上暗设机关,机关触发,桥就会陷落。据《水经注·渭水》,此桥即古渭桥。 〔9〕“丹过之”二句:孙案:《艺文类聚》水部引作“丹过之无虞”。《太平御览》皇亲部、人事部引与今本同。 程校云:《诚斋杂记》作“蛟龙捧舆而机不发”,似出别本。 海按:“丹过之”,《博物志》作“丹驰驱过之”。 〔10〕众鸡皆鸣,遂得逃归:古代关法以鸡叫开城门放行。齐国孟尝君出使秦国,被秦昭王扣留。孟尝君半夜逃到函谷关,城门未开,一食客学鸡鸣,引起众鸡皆鸣,骗开城门,始得逃归。事见《史记·孟尝君列传》。 孙案:“此段《史记·刺客列传》不载,唯赞中言:‘荆轲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又与此异。” 海按:此段《战国策·燕策三》亦不载。张华《博物志·史补》所载与此同,唯“夜到关”作“遁到关”;“众鸡皆鸣,遂得逃归。”作“于是众鸡悉鸣,遂还归。” 〔11〕孙案:“深”字《太平御览》皇亲部引作“故”。“求欲复之”引作“欲报之”。 〔12〕傅:此为“少傅”,辅佐太子的官职。《战国策》作“太傅”。麹(jū)武:《史记·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三》皆作“鞠武”。 孙案:今本作“为书与其傅鞠武”,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改。 〔13〕不肖:不才,不贤。古人自谦之词。 孙案:“丹”字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补。 〔14〕僻陋之国:偏远落后的国家。因燕国处于北方边远之地,故有此自谦之词。 〔15〕不毛之地:五谷不生,土地贫瘠的地方。 孙案:本作“无毛”,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改。 〔16〕覩:同“睹”。 雅训:高雅正统的教育。 达人之道:通达事理的人待人接物的道理。 〔17〕鄙意:个人的心意。自谦之词。 〔18〕垂览:请求别人观看的谦敬之词。 孙案:“垂”本作“正”,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改。《御览》引无“傅”字。 〔19〕见劫:受到胁迫。 孙案:《意林》引作:“丈夫耻于受辱,贞女耻于节亏。”《太平御览》皇亲部引作“丈夫之道,节义廉耻”,下二句又与今本同,疑有舛讹。 海按:孙引《意林》此二句,后句中“耻”作“羞”。 〔20〕据鼎不避:面对烹人的汤鼎也不躲避。据,依、靠。古代酷刑,大鼎内将水或油煮沸,将人投入活活烹死。 孙案:“避”本作“迴”,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改。 〔21〕斯:这些人,指示代词。 孙案:“岂”本作“其”,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改。 〔22〕心有所守:心中有坚定的操守、信念。 〔23〕反戾天常:背离天道。 〔24〕最:极端。 孙案:《太平御览》皇亲部引作“诸侯最甚”。 〔25〕旷年相守:长年相互对峙。 〔26〕破国空藏:使国家破产、库藏用尽。意指极尽国家财力。 〔27〕重币甘辞:重金厚礼、甜言美语。 〔28〕市:买。收买,买好。 〔29〕赂:财物。 程校云:《大典》本无“于”字,亦不重“秦”字。 〔30〕孙案:《太平御览》皇亲部引作“天地”。 〔31〕孙案:《文选》潘岳《西征赋》注引“恨”下有“入”字。 〔32〕“无以为叹”,孙案:今本作“指以为笑”,从《太平御览》皇亲部引改。 〔33〕易水之北:指燕国土地。易水,发源于今河北易县,当时在燕国的南部边境。 〔34〕子大夫:对大夫的美称。《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子者,人之嘉称。大夫,举官称也。志在优贤,故谓之子大夫也。” 孙案:《太平御览》皇亲部引无“子”字。 〔35〕谨:慎重。 〔36〕程校云:《大典》本无“思”字。 〔37〕报:回复。 〔38〕亏于行:对品行有损害。 〔39〕伤于性:对生命有伤害。性,通“生”。 海按:此与上句互文见义。 〔40〕悁悁(yuān):郁愤难消。 〔41〕麋躯碎首:粉身碎骨。 〔42〕冀:希图。 要功:求取成功。 〔43〕从志:放纵志向。从,同“纵”。 〔44〕举:举事、行动。 〔45〕尤:错误、过失。 〔46〕蹉跌:失足跌倒。此比喻失误。 〔47〕疏:疏阔,不切实际。 〔48〕合从:即“合纵”。南北联合称“合纵”。战国时苏秦游说六国南北合纵以抗秦。 〔49〕并势:结成一势。 〔50〕连衡:同“连横”,东西连成横线。战国时张仪游说东方六国与西方秦国联合,故又称为“连横”。此指与韩、魏两国联合。 孙案:《史记·六国表》,燕太子丹质于秦,亡来归,在始皇十五年。使荆轲刺秦王,在始皇二十年。秦灭韩,在始皇十八年。此言连衡于韩、魏,当在韩未灭以前。 〔51〕倡兵:带头起兵。 孙案:“有”本作“无”,非,今改正。 〔52〕愚鄙:自谦之词。 累:负担。 〔53〕不说:即“不悦”,不高兴。 〔54〕引日缦缦:拖延时间太漫长。 〔55〕须:等待。 〔56〕夫有秦:要对付秦国。夫,发语词,无义。有,占有,引申为对付。 〔57〕走:跑。 〔58〕今:假如。 〔59〕引:延长。 〔60〕孙案:此段与《史记·刺客列传》所载文俱异。 海按:此段亦与《战国策》有异。 〔61〕田光:燕国隐士。《史记·刺客列传》作“燕之处士田光先生”。 〔62〕深中有谋:内心深沉而有谋略。中,此指内心。 〔63〕敬诺:谦敬语。指恭敬答应对方或接受对方的意见。 【译文】 燕国太子丹在秦国做人质,秦王对待他粗暴无礼,他内心不满,要求回国,秦王不答应,荒谬地说道:“能使乌鸦白了头,马头长出角,就答应你的要求。”燕丹仰天叹息,乌鸦立即变成白头,马头上也长出了角。秦王无可奈何,只好放他回国。秦王在桥上暗设机关,想要陷害燕丹。燕丹从桥上经过,桥上的机关没有触发。夜里到达关口,关门未开。燕丹学鸡叫,所有的鸡都叫起来,于是能逃回燕国。燕太子丹对秦王仇怨深重,寻求时机想要报复秦王。他供养勇士,照顾他们无所不至。 燕太子丹给他的少傅麹武写信,说:“我姬丹无能,出生在僻远落后的国家,生长在荒凉贫瘠的土地上,未曾能见过君子雅正的教育、达人的道理。但我仍愿把心中的想法陈述出来,希望少傅能够体察我的心意。我听说使丈夫感到羞耻的,是受了侮辱还活在世上;使贞节女子感到羞耻的,是被胁迫而损坏了她的节操。所以有刀刺喉而不顾、面对汤鼎不逃避的人,这些人难道乐意去死而忘记了生存吗?是他们心中有坚定的信念啊!如今秦王背离天道,他的行为如同虎狼,对我无礼,是诸侯中最极端的。我每当想到这些,就痛入骨髄。算计燕国的军队不能战胜他,长年相峙,力量原本不足。想要招揽天下的勇士,会聚海内的英雄,竭尽国家的财力来奉养他们;用重金厚礼、甜言美语来讨好秦国。秦王贪图我国财物,就会相信我们的话,那么凭勇士一把剑,就顶得上百万大军,片刻之间,可以解除我万代的羞耻。如果不是这样,就使我没有面目活在天下,死了也会怀恨于九泉。一定要使诸侯不能因此叹息,易水之北的土地,还不知被谁占有。这大概也是大夫您的羞耻吧!慎重地送来这封信,希望您仔细地思考这件事。”麹武回信说:“我听说使自己心意痛快的人会损害品行,使内心满足的人会伤害生命。如今太子想要洗雪郁愤之耻,消除长久的仇恨,这确实是我应当粉身碎骨而不逃避的。私意认为睿智的人不希图凭偶然的机会来求取成功,聪明的人不轻易放纵志向来满足心愿。事情一定成功,然后才行动;自身一定安全,然后才行事。这样行动就没有失当的过错,举事就没有失败的羞愧。太子看重一人的勇敢,相信一把剑的作用,而想要得到成功,我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我希望与楚国合纵,与赵国连势,与韩、魏两国连横,然后图谋攻秦,秦国才能攻破。再说韩、魏与秦国,表面上亲近而实际疏远。如果有人领头举兵,楚国就会前来响应,韩、魏一定相从,那时的形势就显而易见。如果依从我的计谋,太子的羞耻洗雪,我的负担也解脱了。请太子考虑我的意见!”太子丹收到这封信不高兴,召见麹武并询问他。麹武说:“我认为太子实行了我的计策,那么易水之北永远不会担忧秦国的侵犯,四周的诸侯一定会有求于我国的了。”太子丹说:“这样拖延的时间太漫长了,我心急不能等待。”麹武说:“我为太子谋划得很仔细了。要对付秦国,快不如慢,跑不如坐。如果联合楚、赵,与韩、魏合力,虽然延长了时间,但事情必定成功。我认为这是良策。”太子丹躺下睡觉不愿听,麹武说:“我无能为太子谋划。我认识田光,那人内心深沉有谋略,愿意让他来见太子。”太子丹说:“好吧!” [book_title]卷中 【题解】 本卷记述了燕太子丹礼贤下士,向隐士田光请教复仇大计,田光举荐荆轲后吞舌而死等事,是故事的发展。 在这一卷里,燕丹躬身卑辞,礼敬田光,“舍光上馆”,“三时进食,存问不绝”为的是请求田光为刺秦事献上良策。而田光三月后才举荐了勇士荆轲,并以死促轲及时赴燕,塑造了一个深谋远虑的智者形象。另一方面,由他对太子门客的评论,不仅勾画出四种不同类型的勇士的性格特征,而且还在对比中反衬出荆轲神勇不凡的气度。荆轲对田光“心向意,投身不顾”的表白,则预示了他将为知己者死的悲壮结局。 田光见太子〔1〕,太子侧阶而迎〔2〕,迎而再拜〔3〕。坐定,太子丹曰:“傅不以蛮域而丹不肖〔4〕,乃使先生来降弊邑〔5〕。今燕国僻在北陲〔6〕,比于蛮域〔7〕,而先生不羞之〔8〕。丹得侍左右,覩见玉颜〔9〕,斯乃上世神灵保佑燕国,令先生设降辱焉〔10〕。”田光曰:“结发立身〔11〕,以至于今,徒慕太子之高行,美太子之令名耳〔12〕。太子将何以教之?”太子膝行而前〔13〕,涕泪横流曰:“丹尝质于秦,秦遇丹无礼,日夜焦心〔14〕,思欲复之。论众则秦多,计强则燕弱;欲曰合从,心复不能〔15〕。常食不识位〔16〕,寝不安席。纵令燕秦同日而亡,则为死灰复燃〔17〕,白骨更生〔18〕。愿先生图之。”田光曰:“此国事也,请得思之。”于是舍光上馆〔19〕。太子三时进食〔20〕,存问不绝〔21〕,如是三月〔22〕。太子怪其无说〔23〕,就光辟左右〔24〕,问曰:“先生既垂哀恤〔25〕,许惠嘉谋〔26〕,侧身倾听,三月于斯。先生岂有意欤〔27〕?”田光曰:“微太子言〔28〕,固将竭之〔29〕。臣闻骐骥之少〔30〕,力轻千里〔31〕;及其罢朽〔32〕,不能取道〔33〕。太子闻臣时已老矣!欲为太子良谋,则太子不能;欲奋筋力,则臣不能。然窃观太子客〔34〕,无可用者。夏扶〔35〕,血勇之人〔36〕,怒而面赤;宋意〔37〕,脉勇之人〔38〕,怒而面青;武阳〔39〕,骨勇之人〔40〕,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41〕,神勇之人〔42〕,怒而色不变〔43〕,为人博闻强记,体烈骨壮,不拘小节,欲立大功。尝家于卫〔44〕,脱贤大夫之急十有余人,其余庸庸不可称〔45〕。太子欲图事,非此人莫可。”太子下席再拜曰:“若因先生之灵〔46〕,得交于荆君,则燕国社稷长为不灭。唯先生成之。”田光遂行,太子自送,执光手曰:“此国事,愿勿泄之!”光笑曰:“诺。” 遂见荆轲,曰:“光不自度不肖〔47〕,达足下于太子〔48〕。夫燕太子,真天下之士也!倾心于足下,愿足下勿疑焉〔49〕。”荆轲曰:“有鄙志〔50〕,常谓:心向意,投身不顾;情有异,一毛不拔〔51〕。今先生令交于太子,敬诺不违。”田光谓荆轲曰:“盖闻士不为人所疑,太子送光之时,言此国事,愿勿泄,此疑光也。是疑而生于世〔52〕,光所羞也。”向轲吞舌而死〔53〕。轲遂之燕〔54〕。 【注释】 〔1〕田光见太子:孙案:《太平御览》礼仪部引作“先生见太子”,字误也。《文选·王文宪集序》注与今本同。 〔2〕侧阶:正室旁的北阶。《尚书·顾命》:“一人冕,执锐,立于侧阶。”宋蔡沈《集传》:“侧阶,北陛之阶上也。”海按:古人迎客不走正阶而下侧阶,以示恭敬。 〔3〕“太子侧阶而迎”二句:孙案:《史记·刺客列传》作:“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海按:《战国策·燕策三》与孙引《史记》略同。 〔4〕蛮域:古代将中原之外的四方边远之地称为蛮域。燕国地处北方边地,自称蛮域乃自谦之词。 〔5〕弊邑:僻远落后的城邦。古代君主对自己国家的谦称。 〔6〕北陲:北方边境。 〔7〕比:靠近。 〔8〕不羞之:不以此感到羞愧。 〔9〕覩:同“睹”,见。 玉颜:称人面貌的敬辞。 〔10〕设降辱焉:置身于此受到屈辱。设,设身,置身;降,来到,下临。 〔11〕结发立身:古代男子二十岁束发加冠,表示立身成人。意即从束发成年开始。 〔12〕美:赞美。 令名:美名。 〔13〕膝行:古人跪地移膝前行,表示尊敬或畏服。 〔14〕焦心:心情忧急。 〔15〕不能:不能等待。能,通“耐”。不能,即不耐。 〔16〕食不识位:吃饭时不能辨识座位。 海按:“位”或是“味”之讹。作“味”于义为长。 〔17〕死灰复燃:比喻失败后重新得势。也喻死而复生。 〔18〕白骨更生:死人枯骨又长出新肉。喻死而重生。此与上句的意思是:只要能报仇雪耻,即使燕与秦国同归于尽,那也是您的再生之德。 〔19〕舍:使人住下。做动词。 上馆:上等宾馆。 〔20〕三时进食:早、中、晚三时进献饮食。 〔21〕存问:探望问候。 〔22〕“太子三时进食”三句:孙案:此段《史记·刺客列传》不载。 海按:此段《战国策·燕策三》亦不载。 〔23〕无说:没有任何言词。即不为出谋献策。 〔24〕就光:亲自去见田光。 辟左右:让左右的人回避。 辟,同“避”。 〔25〕垂哀恤:赐予怜悯。 〔26〕许惠嘉谋:答应惠献良策。 〔27〕岂有意欤:难道有顾虑吗? 〔28〕微:无,没有。 言:催问。程校云:“言”字原脱,据《大典》本补。此据程校补。 〔29〕固将竭之:本来就要把我的想法完全告诉您。 〔30〕骐骥:千里马之通称。 少:少壮之时。 〔31〕力轻千里:跑千里也感到轻松。 〔32〕罢朽:衰弱老朽,罢,同“疲”。 〔33〕取道:上路。孙案:《史记·刺客列传》作:“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 海按:《战国策·燕策三》载同《史记》。 〔34〕窃:私下。 客:门客、宾客。此指太子丹所养勇士。 〔35〕夏扶:人名,太子丹所养勇士,不见于《史记》与《战国策》。《燕丹子》中四见其名。 〔36〕血勇:血气之勇。古人认为生自血脉的勇气。 〔37〕宋意:人名。《大典》本作“宋臆”。此人亦不见于《史记》与《战国策》,《燕丹子》中两见其名。又见于《淮南子·泰族训》与陶潜《咏荆轲》中。《文选》与《水经注》引作“宋如意”。 〔38〕脉勇:筋脉之勇。古人认为由筋脉产生的勇气。 〔39〕武阳:人名,《史记·刺客列传》作:“秦舞阳,燕国勇士,年十三能杀人,人不敢忤视。”《战国策·燕策三》作:“燕国有勇士秦武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 〔40〕骨勇:骨气之勇。古人认为从骨质中产生的勇气。 海按:马总《意林》引作:“血勇怒而面赤,脉勇怒而面青,骨勇怒而面白。”不提夏扶、宋意、武阳三人,与此略异。 〔41〕荆轲:人名。《史记·刺客列传》载:“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索隐》:“轲先齐人,齐有庆氏。则或本姓庆。春秋庆封其后,改姓贺。此亦至卫而改姓庆尔。荆、庆声相近,故随在国而异其号也。卿者,时人尊重之号,犹如相尊美而称子然也。”又见《博物志·异闻》载:“荆轲字次非。”此备一说。 〔42〕神勇:精神之勇。古人认为由精神而产生的勇气。 〔43〕孙案:《意林》、《太平御览》人事部引作:“光知荆轲者,神勇也,怒而不变。”《史记·刺客列传·正义》引与今本同。 海按:《史记正义》称引《燕太子篇》与今本同。 〔44〕参见注〔41〕所引《史记·刺客列传》。 〔45〕庸庸不可称:平常的人不可计说。 〔46〕灵:光。 〔47〕不自度(duó):不自量。 〔48〕达:引荐。 足下:尊称对方。 〔49〕勿疑焉:不要怀疑这一点。焉,代词。相当于“之”。 〔50〕鄙志:鄙陋的志向。自谦之词。 〔51〕“心向意”四句:孙案:今本作:“心合意等,没身不顾;情有乖异,一毛不拔。”从《北堂书钞》政术部引改。 〔52〕是疑:或“见疑”之误。见疑,被人怀疑。程校云:孙诒让《札迻》卷七云:“是”当作“见”。后文荆轲达田光言“太子戒以国事,耻以丈夫而不见信。”即蒙此文而言。 〔53〕吞舌而死:咬断舌头吞下而死。 孙案:《史记·刺客列传》作:“自刎而死。” 海按:《战国策·燕策三》作:“遂自刭而死。” 〔54〕之燕:到燕国去。 海按:《史记·刺客列传》所载,乃荆轲先赴燕与田光结交,后由田光荐于太子丹。 【译文】 田光谒见太子丹,太子丹在北阶上恭迎。迎接时拜了两拜。宾主坐定后,太子丹说:“少傅不因为燕处蛮域,不因为我不贤,却使先生下临我国。如今燕国偏僻,远在北方边陲,靠近蛮域,但先生不因此而羞愧。我能侍奉先生左右,亲见先生容颜。这是上代神灵保佑燕国,使先生屈身降临于此。”田光说:“自从我束发成人,直到今天,只是仰慕太子高尚的品行,赞美太子的美名罢了。太子将用什么来教诲我呢?”太子丹移膝向前,泪流满脸说:“我曾在秦国做人质,秦王待我无礼。我日夜心情焦急,想要报复他。论军队,则秦国人多;比强大,则燕国势弱。想要说实行合纵,内心又不能忍耐。经常是吃饭没有滋味,睡觉枕席不安。即使能让燕与秦同归于尽,那也将是死而复生的恩德。希望先生能策划这件事。”田光说:“这是国家大事,请让我想想。”于是就安排田光住在上等宾馆。太子丹每日早、中、晚三时进献饮食,不断地探望问候,像这样有三个月。太子丹对田光沉默无言感到奇怪,就到田光那里,避开左右的人,问道:“先生既已赐于怜悯,又答应要出良策,我在此恭身倾听已有三月,先生难道还有顾虑吗?”田光说:“没有太子催问,原本将要把我的想法完全倾吐。我听说骐骥少壮之时,走千里而足力轻松;到它老朽衰弱之时,连路也不能上。太子知道我的时候,我年纪已老了。想要为太子策划良谋,太子却不能等待;想要振奋我的体力,而我又无能为力。但是我私下观察过太子的门客,没有可以大用的人材。夏扶,是血气生勇的人,愤怒时面色赤红;宋意,是筋脉生勇的人,愤怒时面色发青。武阳,是骨质生勇的人,愤怒时面色发白。我所认识的荆轲,是精神勇敢的人,愤怒时面色不变。他为人博闻强记,性烈骨壮,不拘小节,想要建立大功。曾经家住卫国,为十多个贤能的大夫解脱过危急,其余平常的人不值得一提。太子想要谋划大事,非此人不可。”太子丹离开席位拜了两拜说:“如果能借先生的光,得与荆轲君结交,那么燕国江山就会长存不灭。希望先生能成全这件事。”田光于是上路,太子亲自送行,握着田光的手说:“此是国家机密大事,希望不要泄露出去!”田光笑着说:“一定!” 田光终于见到荆轲,说:“我不自量不才,把您介绍给太子丹。燕太子真是天下的贤士,倾心于您,希望您不要对此有怀疑。”荆轲说:“我只有微小的志向。常认为情投意合,可以舍身不惜;情志不同,一毛也不会拔。如今先生让我与太子丹结交,一定不违您的心愿。”田光对荆轲说:“我听说士人不应被人怀疑。太子送我出来的时候,说这是国家机密大事,希望不要泄露。这是怀疑我,被人怀疑还活在世上,是我感到羞耻的事。”于是他对着荆轲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吞下后死去。荆轲于是前往燕国。 [book_title]卷下 【题解】 本卷是全书的高潮与结局部分。故事情节曲折生动,主要人物燕太子丹与荆轲的性格与形象在此卷得以充分展现,并给读者留下深长的回味。 太子丹礼待荆轲无所不至,“黄金投龟,千里马肝,姬人好手,盛以玉盘”,还常与荆轲同案而食,同床而寝。如此三年不改,且不以一言求荆轲,致使荆轲主动请问。这与中卷太子礼田光三月而迫不及待催问田光之时,已迥然有别。可见太子丹虽有急于求成之心,亦有礼贤下士之情。为了复仇雪耻,燕丹可以举国而献,但要他出卖亡命来投的樊於期将军,却又于心不忍。这从又一个侧面表现了燕太子丹重义气、讲友情的性格特征。 荆轲入燕后,酒宴上一番雄辩,既有怀才不遇的愤懑,又显示了他远大的政治抱负,也使他在燕国站稳了脚跟。游说樊於期一节,在冷酷中见其智谋;易水饯别,慷慨悲歌,成为千古绝唱;献图刺秦一节,更使荆轲的形象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秦廷上,武阳面如死灰,荆轲却谈笑自若;图穷匕见,数罪逼盟,何其大智大勇!双手被砍断,尚依柱而笑、箕踞而骂,又是何等气概!何等神威!故陶潜有诗赞道:“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佘情!” 荆轲之燕,太子自御,虚左〔1〕,轲援绥不让〔2〕。至〔3〕,坐定,宾客满坐。轲言曰:“田光褒扬太子仁爱之风,说太子不世之器〔4〕,高行厉天〔5〕,美声盈耳〔6〕。轲出卫都,望燕路,历险不以为勤,望远不以为遐〔7〕。今太子礼之以旧故之恩,接之以新人之敬〔8〕,所以不复让者,士信于知己也〔9〕!”太子曰:“田先生今无恙乎〔10〕?”轲曰:“光临送轲之时〔11〕,言太子戒以国事,耻以丈夫而不见信〔12〕,向轲吞舌而死矣〔13〕!”太子惊愕失色,歔欷饮泪曰〔14〕:“丹所以戒先生,岂疑先生哉!今先生自杀,亦令丹自弃于世矣〔15〕!”茫然良久,不怡民氏日〔16〕。 太子置酒请轲,酒酣〔17〕,太子起为寿〔18〕。夏扶前曰:“闻士无乡曲之誉〔19〕,则未可与论行〔20〕;马无服舆之伎〔21〕,则未可与决良〔22〕。今荆君远至,将何以教太子?”欲微感之〔23〕。轲曰:“士有超世之行者,不必合于乡曲;马有千里之相者,何必出于服舆?昔吕望当屠钓之时〔24〕,天下之贱丈夫也,其遇文王,则为周师。骐骥之在盐车,驽之下也〔25〕,及遇伯乐〔26〕,则有千里之功。如此,在乡曲而后发善,服舆而后别良哉!”夏扶问荆轲〔27〕:“何以教太子?”轲曰:“将令燕继召公之迹〔28〕,追甘棠之化〔29〕。高,欲令四三王〔30〕;下,欲令六五霸〔31〕。于君何如也!”坐皆称善,竟酒〔32〕,无能屈。太子甚喜,自以得轲〔33〕,永无秦忧。 后日,与轲之东宫〔34〕,临池而观〔35〕,轲拾瓦投龟〔36〕。太子令人奉槃金〔37〕,轲用抵〔38〕,抵尽复进〔39〕。轲曰:“非为太子爱金也〔40〕,但臂痛耳。”后复共乘千里马。轲曰:“闻千里马肝美〔41〕。”太子即杀马进肝。暨樊将军得罪于秦〔42〕,秦求之急,乃来归太子,太子为置酒华阳之台〔43〕。酒中〔44〕,太子出美人能琴者〔45〕。轲曰:“好手!琴者。”太子即进之。轲曰:“但爱其手耳!”太子即断其手,盛以玉槃奉之〔46〕。太子常与轲同案而食,同床而寝〔47〕。 后日,轲从容曰:“轲侍太子,三年于斯矣,而太子遇轲甚厚,黄金投龟〔48〕,千里马肝,姬人好手,盛以玉槃。凡庸人当之,犹尚乐出尺寸之长,当犬马之用。今轲常侍君子之侧,闻烈士之节,死有重于太山,有轻于鸿毛者,但问用之所在耳〔49〕!太子幸教之。”太子敛袂〔50〕,正色而言曰:“丹尝游秦〔51〕,秦遇丹不道〔52〕,丹耻与之俱生〔53〕。今荆君不以丹不肖,降辱小国〔54〕。今丹以社稷干长者〔55〕,不知所谓〔56〕!”轲曰:“今天下强国。莫强于秦。今太子力不能威诸侯,诸侯未肯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国之众而当之,犹使羊将狼〔57〕,使狼追虎耳〔58〕!”太子曰:“丹之忧计久,不知安出?”轲曰:“樊於期得罪于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59〕,秦所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图,则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举燕国而献之,丹甘心焉!樊将军以穷归我,而丹卖之,心不忍也〔60〕!”轲默然不应。 居五月,太子恐轲悔,见轲曰:“今秦已破赵国〔61〕,兵临燕,事已迫急,虽欲足下计,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阳,何如?”轲怒曰:“何太子所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62〕,轲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63〕!”于是轲潜见樊於期〔64〕,曰:“闻将军得罪于秦〔65〕,父母妻子皆见焚烧〔66〕,求将军邑万户、金千斤。轲为将军痛之〔67〕。今有一言,除将军之辱,解燕国之耻,将军岂有意乎?”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饮泪,不知所出。荆君幸教,愿闻命矣!”轲曰:“今愿得将军之首〔68〕,与燕督亢地图进之,秦王必喜,喜必见轲〔69〕。轲因左手把其袖〔70〕,右手揕其胸〔71〕,数以负燕之罪,责以将军之仇〔72〕。而燕国见陵雪〔73〕,将军积忿之怒除矣!”於期起,扼腕执刀曰〔74〕:“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闻命矣!”于是自刭〔75〕,头坠背后,两目不瞑。太子闻之,自驾驰往,伏於期尸而哭,悲不自胜。良久,无奈何〔76〕,遂函盛於期首与燕督亢地图以献秦〔77〕,武阳为副。 荆轲入秦,不择日而发〔78〕。太子与知谋者皆素衣冠送之〔79〕。于易水之上〔80〕,荆轲起为寿〔81〕,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82〕。”高渐离击筑〔83〕,宋意和之〔84〕。为壮声则发怒冲冠,为哀声则士皆流涕〔85〕。二人皆升车,终已不顾也〔86〕。二子行过,夏扶当车前刎颈以送。 二子行过阳翟〔87〕,轲买肉争轻重,屠者辱之〔88〕,武阳欲击,轲止之〔89〕。 西入秦,至咸阳〔90〕,因中庶子蒙白曰〔91〕:“燕太子丹畏大王之威,今奉樊於期首与督亢地图,愿为北蕃臣妾〔92〕。”秦王喜。百官陪位〔93〕,陛戟数百〔94〕,见燕使者〔95〕。轲奉於期首,武阳奉地图〔96〕。钟鼓并发〔97〕,群臣皆呼万岁。武阳大恐,两足不能相过〔98〕,面如死灰色。秦王怪之。轲顾武阳〔99〕,前谢曰〔100〕:“北蕃蛮夷之鄙人〔101〕,未见天子。〔102〕愿陛下少假借之〔103〕,使得毕事于前〔104〕。”秦王曰:“轲起,督亢图进之〔105〕。”秦王发图〔106〕,图穷而匕首出〔107〕。轲左手把秦王袖〔108〕,右手揕其胸〔109〕,数之曰:“足下负燕日久,贪暴海内,不知厌足〔110〕。於期无罪而夷其族〔111〕。轲将海内报仇〔112〕。今燕王母病,与轲促期〔113〕。从吾计则生〔114〕,不从则死。”秦王曰:“今日之事,从子计耳!乞听琴声而死。”召姬人鼓琴〔115〕,琴声曰〔116〕:“罗縠单衣〔117〕,可掣而绝〔118〕。八尺屏风〔119〕,可超而越。鹿卢之剑〔120〕,可负而拔〔121〕。”轲不解音〔122〕。秦王从琴声,负剑拔之〔123〕,于是奋袖、超屏风而走〔124〕。轲拔匕首擿之〔125〕,决秦王耳〔126〕,入铜柱,火出〔127〕,秦王还断轲两手〔128〕。轲因倚柱而笑,箕踞而骂〔129〕,曰:“吾坐轻易〔130〕,为竖子所欺〔131〕。燕国之不报,我事之不立哉〔132〕!” 【注释】 〔1〕自御:亲自驾车。 虚左:古代乘车以左位为尊,空左位以待贵宾,故称“虚左”。 〔2〕援绥:拉着绳子上车。援,拉;绥,车上供人拉手的绳。 〔3〕至:程校云:“至”原作“自”,据《大典》本改。按:《岱南阁丛书》本作“至”不误。海按:此从程校本改。 〔4〕不世之器:当世少有的人材。 〔5〕高行厉天:高尚的品行与天齐。厉,与“戾”通。《诗·小雅·采芑》:“彼飞隼,其飞戾天。”《毛传》:“戾,至也。”马瑞辰云:“戾者,厉之假借。”《诗·小雅·小宛》:“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文选》班固《西都赋》注引《韩诗》正作“厉天”。 〔6〕美声盈耳:孙案:《意林》引作:“谓太子曰:光揣太子高行厉天,美声盈耳。” 〔7〕遐:遥远。 孙案:《意林》引无两“为”字。 〔8〕新人:新接交的友人。 〔9〕士信于知己也:孙案:《意林》引作:“信知己故也。” 〔10〕田先生今无恙乎:孙案:“今”字从《艺文类聚》人事部、《太平御览》人事部引补。 〔11〕光临送轲之时:孙案:《太平御览》人事部引无“临”字,与《艺文类聚》所引不同。 〔12〕见信:被信任。 孙案:“耻”下“以”字从《艺文类聚》人事部、《太平御览》人事部引补。 〔13〕向轲吞舌而死矣:孙案:《文选》江文通《诣建平王上书》注引无“矣”字。 〔14〕歔欷(xū xī):哀叹、抽泣声。 〔15〕自弃于世:自绝于世。 〔16〕不怡:不快乐。 民氏日:此三字疑有脱误。 孙案:“民氏”疑“昏昏”之讹。 程校云:如孙说则“日”字当为“昏”字之下半。然《史记·刺客列传》有“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等语,则“日”字当在“太子”下。“氏”《大典》本作“氐”。按:孙诒让《札迻》卷七云:“民氏日”固不可通,孙疑作“昏昏日”亦未安。疑“民”乃“后”之讹,“氏”则衍文也。“后”与“後”同,后文云“后日与轲之东宫临池而观”,又云“后日轲从容曰”,可证。 海按:孙诒让之说可从,“民氏日”或为“后日”之讹误。译文且作“后日”译,并在下文“太子”一句之前。 〔17〕“太子置酒”二句:孙案:“太子”二字从《太平御览》礼仪部引补。 酒酣:酒兴酣畅。 〔18〕为寿:向尊者敬酒。 〔19〕乡曲(jū)之誉:乡里人的称赞。 程校云:《大典》本“士”误作“事”。 〔20〕论行:评论操行。 〔21〕服舆:驾车。 伎:同“技”。 〔22〕决:判决,认定。 孙案:“决”本作“称”,从《文选·西征赋》注引改。 〔23〕欲微感之:想暗暗打击他。微,暗中。感,同“撼”,动摇,打击。 〔24〕吕望:姜姓,吕氏,名尚。相传垂钓于渭滨,遇周文王,同载而归。文王说:“吾太公望子久矣!”因又称吕望、太公望。周武王时尊为师尚父,灭商建周后封于齐。 屠钓:指吕望未遇文王之前,曾作过屠夫、钓徒。 〔25〕驽之下:在驽马之下。驽马,劣马。 “骐骥之在盐车”比喻人材使用不当。事见《战国策·楚策四》。 〔26〕伯乐:秦穆公时人,以善相马著名。《庄子释文》:“伯乐姓孙名阳,善驭马。”《释文》又称《石氏星经》:“伯乐,天星名,主典天马,孙阳善驭,故以为名。” 〔27〕夏扶问荆轲:孙案:《文选·景福殿赋》《灵光殿赋》注引皆作:“夏扶谓荆轲曰。”程校云:《大典》本“轲”上无“荆”字。 〔28〕召(shào)公:姓姬,名奭(sì),周的支族,周武王之臣。因封于召,故称召公或召伯。武王灭纣后又封召公于燕,为燕之始祖。周成王时,与周公旦分陕而治,有政绩。 〔29〕甘棠之化:召公的德政、教化。相传召公巡行乡邑,曾在甘棠树下决狱治事。《诗·召南·甘棠》即咏此事。 〔30〕四三王: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武王三个开国之君。使功业与三王一样,成为“四王”故称“四三王”,“四”在此作动词。 〔31〕六五霸:春秋时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公称为五霸。使功业可与五霸相比,成为“六霸”,故称“六五霸”。“六”在此用作动词。 孙案:两“令”字从《文选·景福殿赋》《灵光殿赋》注引补。 〔32〕竟酒:直到酒宴结束。竟,始终,从开始到最后。 〔33〕孙案:《文选》江文通《诣建平王上书》注、《太平御览》虫豸部引皆作“太子自喜得荆轲。” 〔34〕东宫:太子所居之宫。 〔35〕临池而观:孙案:今本“池”下有“水”字,从《文选》江文通《诣建平王上书》注、《太平御览》人事部、虫豸部引删。 〔36〕轲拾瓦投龟:程校云:“龟”原作“蛙”,据《大典》本改。 海按:《史记索隐》引《燕太子篇》亦作“龟”。此从程校本改。 〔37〕奉槃金:捧上一盘金丸。槃,即“盘”。此句《史记索隐》引作“太子金丸进之”。 孙案:今本作“捧盘金”,从《文选》江文通《诣建平王上书》注、《太平御览》人事部引改。 〔38〕抵:掷、投。《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 〔39〕轲用抵,抵尽复进:程校云:《大典》本无“用抵”二字,“抵尽”作“投尽”。 〔40〕爱金:惜金。 〔41〕孙案:今本作“马肝甚美”,从《史记·刺客列传索隐》《太平御览》人事部、兽部引改。 海按:《史记索隐》引作“轲曰:马肝美”,孙校似有误。 〔42〕暨(jì):至,到。 樊将军:即樊於期(wū jī)。秦大将,因得罪秦王,父母妻子皆被害,逃亡至燕。秦王悬重赏捉拿。 〔43〕华阳之台:燕宫中台名。 孙案:“为”字从《太平御览》人事部引补。 〔44〕酒中:饮酒之中,酒饮到一半时。 〔45〕太子出美人能琴者:孙案:《史记·刺客列传索隐》“能”下有“鼓”字。 〔46〕“太子即断其手”二句:孙案:今本作“太子断手”,从《太平御览》人事部两引改。《史记·刺客列传索隐》引作“断以玉盘盛之”。 〔47〕“太子常与轲同案而食”二句:孙案:《史记·刺客列传》云:“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索隐》即引此段为证。 〔48〕程校云:原作“蛙”,据《大典》本改。此从之。 〔49〕孙案:今本作“死有轻于鸿毛,义有重于泰山”,又“问”字作“闻”,从《文选》司马子长《报任少卿书》注,陆士衡《挽歌》注引改。 〔50〕敛袂:整理衣袖,表示敬意。原作“剑决”,程校据《大典》本改。此从程校改。 〔51〕游秦:游学于秦国。实际上是“身质于秦”的讳词。 〔52〕不道:不讲道义。 〔53〕丹耻与之俱生:程校云:“与”下原无“之”字,据《大典》本补。此从程校补。 〔54〕降辱:“降志辱身”的省文。意即降低志向,辱没身份。为谦敬语。《论语·微子》:“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战国策·韩策二》:“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幸以养老母。老母在前,政身未敢以许人也。’” 〔55〕干:请托、托付。 〔56〕所谓:怎么办。谓,通“为”,“所谓”即“所为”。 〔57〕将:送。《诗·召南·鹊巢》:“之子于归,百两将之。”《毛传》:“将,送也。” 〔58〕孙案:《意林》引作“太子若以燕当秦,犹以羊捕狼。” 〔59〕督亢:燕国地名。为肥沃、富庶之地。在今河北涿县、新城、固安一带。 〔60〕孙案:“忍”本作“善”,从《太平御览》人事部引改。 〔61〕程校云:“赵”,《大典》本作“燕”。 〔62〕竖子:小子,古代骂人语。 〔63〕《史记·刺客列传》与《战国策·燕策三》皆作:“待吾客与俱。” 〔64〕潜见:暗中去见。 孙案:《意林》引作“乃请”。 〔65〕孙案:《意林》引无“闻”字。 〔66〕《意林》引无“烧”字。 〔67〕轲为将军痛之:孙案:“轲”本作“实”,从《意林》引改。 〔68〕今愿得将军之首:孙案:“今愿”二字从《意林》引补。 〔69〕“与燕督亢地图”三句:孙案:今本无“进之”二字,又作“秦必喜,喜而见轲”,从《意林》引改。 〔70〕轲因左手把其袖:孙案:“因”本作“将”,从《意林》引改。 〔71〕揕(zhèn):刺。 程校云:“揕”原作“椹”,据《大典》本改。 海按:《史记·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三》皆作“揕”,据改。 〔72〕仇:原作“讐”,同“仇”。 孙案:“讐”本作“銜”,从《意林》引改。 程校云:“讐”,《大典》本作“御”。 海按:孙校似误。 〔73〕见陵雪:洗雪被凌辱之耻。陵,同“凌”。 〔74〕扼腕:手握其腕,表示激愤之情。 程校云:“扼”,《大典》本作“振”。 〔75〕自刭:孙案:“刭”本作“刎”,从《太平御览》人事部引改。 〔76〕“太子闻之”六句:《意林》仅引作:“太子闻之,伏尸而哭。” 〔77〕函:木匣。 孙案:今本无“燕”字,“图”下又无“以献秦”三字,从《意林》引补。 〔78〕上二句《意林》引作“轲不择日而发”。 〔79〕孙案:《意林》引作“太子宾客皆素衣服送之”。 海按:“服”,《意林》引作“冠”,孙校似有误。 〔80〕《大典》本作“易水上”。 孙案:“之”字从《太平御览》地部,乐部引补。 〔81〕《意林》引无“荆”字。《水经·易水注》引此同。 〔82〕“歌曰”三句:程校云:《大典》本无“兮”字。 海按:《文选·杂歌》引此同。 〔83〕高渐离:人名。战国时燕人,善击筑,与荆轲友善。轲死后,秦始皇捕得他,弄瞎双眼,使击筑。高渐离以筑击秦始皇,不中,被杀。事见《史记·刺客列传》。 筑:古代弦乐器,有十三弦。《史记索隐》:“筑似琴,有弦,用竹击之,取以为名。” 〔84〕宋意:人名。《文选·杂歌序》引作:“宋如意。”事未详。 和(hè):按节拍跟唱。 孙案:《北堂书钞》乐部,《事类赋》乐部注引皆作“高渐离击筑和之”。《意林》、《御览》乐部引与今本同。 海按:《史记·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三》皆作“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 〔85〕“为壮声”二句:孙案:今本作“为壮声皆流泪”,从《初学记》天部、《意林》引补。《北堂书钞》乐部引作“为壮声发皆冲冠”。 海按:“为哀声”三字《意林》引作“作哀歌”。又《史记·刺客列传》与《战国策·燕策三》皆作“复为羽声忼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86〕“二人”二句:孙案:二句从《意林》引补。 海按:此二句《史记·刺客列传》与《战国策·燕策三》皆作:“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87〕阳翟:古代地名,相传为禹之都。春秋时属郑,战国时属韩。故址在今河南禹县。 〔88〕“轲买肉”二句:孙案:“者”字从《北堂书钞》酒食部、《太平御览》资产部引补。 〔89〕“武阳欲击”二句:孙案:此段《史记·刺客列传》不载。 海按:此段《战国策·燕策三》亦不载。 〔90〕咸阳:地名,秦国都城。遗址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二十里。《意林》引作“荆轲至咸阳。” 〔91〕因中庶子蒙白曰:通过中庶子名叫蒙的人启奏秦王说。因,通过。中庶子:官名。战国时秦置中庶子,为太子属官。蒙,人名。《史记》与《战国策》皆作“蒙嘉”。 孙按:“因”本作“国”,字之讹也。《史记·刺客列传》作“蒙嘉”。《汉书·邹阳传》云:“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以信荆轲,而匕首窃发。”师古曰:“蒙者,庶子名也。今流俗书本‘蒙’下辄加‘恬’字,非也。”与此书合。 〔92〕北蕃臣妾:北方蕃国奴婢。此畏服自贬之词,多用于外交场合。 〔93〕陪位:陪侍。 〔94〕陛戟:台阶上持戟的卫士。 〔95〕见燕使者:孙案:《意林》引作“陛戟见荆轲”,《文选·别赋注》、《太平御览》人事部引皆与今本同。 〔96〕“轲奉於期首”二句:孙案:《意林》引作“轲奉樊於期首柙并地图以次进”。 〔97〕钟鼓并发:孙案:“鼓”本作“声”,从《文选》江文通《别赋》注、《太平御览》人事部引改。 〔98〕不能相过:不能迈步。 〔99〕顾:回头看。《意林》引作“轲笑顾武阳”。 〔100〕谢:致歉,请罪。 〔101〕鄙人:粗人、乡下人。自谦之词。 〔102〕“轲顾武阳”四句:孙案:今本作:“轲见请曰:此北鄙小子,希睹天阙。”从《意林》引改。 〔103〕少:同“稍”。 假借:宽容。 程校云:“少假”,《大典》本作“小假”。 〔104〕毕事:完成使命。 孙案:今本作“愿大王少假,令得毕辞”。从《意林》引改。 〔105〕“秦王曰”三句:孙案:今本作:“秦王谓轲曰:取图来进。”从《意林》引改。 〔106〕秦王发图:孙案:四字从《意林》引补。 海按:《意林》引作“荆轲发图”。 〔107〕出:《意林》引作“见”。 〔108〕轲:《意林》引作“因”。 〔109〕揕:孙案:《艺文类聚》布帛部引“揕”作“碪”。两“手”字从《意林》、《北堂书钞》衣冠部引补。 程校云:“揕”原作“椹”,据《大典》本改。 海按:此从程校本改。 〔110〕厌足:满足。 〔111〕夷:杀戮,诛灭。 〔112〕轲将海内报仇:孙案:“将”下疑脱“为”字。 海按:译文从此说。 〔113〕促期:短促的时间。 〔114〕从吾计则生:孙案:“则”本作“即”,又重一“生”字,从《意林》引改。 海按:“吾”字,《意林》引作“我”。 〔115〕鼓琴:奏琴。 〔116〕“召姬人鼓琴”二句:孙案:今本无两“琴”字,从《意林》、《史记·刺客列传·正义》引补。《太平御览》兵部、乐部、章服部引,皆与今本同。 〔117〕罗縠(hú):绫罗丝绸。 〔118〕掣(chè):拉、扯。 绝:断裂。 孙案:“掣”《北堂书钞》衣冠部、《太平御览》兵部引作“裂”。 〔119〕八尺:古尺短于今尺。秦尺约今23.1厘米,八尺约今五尺六寸。 〔120〕鹿卢:宝剑名。因剑柄作鹿卢(辘轳)形而名。《意林》引作“辘轳”。 〔121〕负:背在背上。古代佩剑较长,挂在腰间情急时不易拔出,故背负而拔。 〔122〕轲不解音:孙案:“解”本作“晓”,从《意林》引改。 〔123〕“秦王从琴声”二句:孙案:今本作“秦王从言”,无下四字,从《意林》引改。 〔124〕奋袖:挣脱衣袖。 孙案:今本上四字作“掣之绝”,“屏风”下有“负剑”二字,从《史记·刺客列传·正义》、《太平御览》兵部引改。此段《史记·刺客列传》不载。 海按:此段《战国策·燕策三》亦不载。 〔125〕擿:同“掷”。 孙案:“擿”本作“摘”,《文选》卢子谅《览古诗》注引作“捷”,《太平御览》兵部引作“掷”。 〔126〕决秦王耳:程校据《大典》本改“耳”为“刃”,属下句。海按:《史记正义》引《燕太子》云:“荆轲拔匕首掷秦王,决耳,入铜柱,火出。”作“耳”不误。 〔127〕“入铜柱”二句:程校云:“出”下原有“然”字,据《大典》本删。 海按:《史记正义》所引亦无“然”字,此从程校删。 〔128〕还:同“旋”,转身。《史记·刺客列传》载:“断其左股”,又“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战国策》所载与《史记》略同。 〔129〕箕踞:两腿伸前而坐,形如簸箕状。此为傲慢不敬之态。 孙案:今本作“轲倨詈”,从《意林》引补。 〔130〕坐:因为。轻易:轻视、大意。 程校云:“吾坐”,《大典》本作“坐吾”。 〔131〕“吾坐轻易”二句:《意林》引作“吾为竖子所欺”。 程校云:“欺”,《大典》本讹作“期”。 〔132〕“燕国之不报”二句:孙案:《意林》引作:“吾为竖子所欺,事不济也。”《太平御览》服用部引有“秦始皇置高渐离于帐中击筑”,今本无,疑此下尚有阙文。 海按:《史记·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三》皆有秦王灭燕,杀太子丹,高渐离筑击秦王未中被杀事。 【译文】 荆轲到了燕国,太子丹亲自驾车,空着左边的座位,荆轲拉着车绳上车并不推让。到了太子住地,入席安坐,宾客已坐满了。荆轲说:“田光颂扬太子有仁爱的作风,说太子是当世少有的人材,高尚的品行与天齐,美好的声誉灌满人们耳中。我从卫国都城出发,望着去燕的道路,历尽艰险不觉得辛苦,望着远方不觉得路途遥远。如今太子用接待故旧的恩义来礼待我,用迎接新人的恭敬来欢迎我,我所以不再推辞,是因为士人被知己所信任。”太子丹说:“田光先生现在还好吗?”荆轲说:“田光临别送我的时候,说太子以国事相告诫,认为作为丈夫却不被人信任而感到羞耻,便对着我咬断舌头,并吞舌死去了!”太子丹惊愕失色,悲哀抽泣说:“我之所以要告诫先生,难道是怀疑先生吗?如今先生自杀,也使我自绝于人世了!”太子丹茫然若失,很长时间都不快乐。 后来,太子丹安排酒席宴请荆轲。酒兴酣畅时,太子丹起身敬酒。夏扶上前说:“听说士人没有乡里的称誉,就不能与他论操行;马没有驾车的技能,就不能认定它优良。如今荆轲君远道而来,准备用什么来指教太子呢?”想要暗暗折服荆轲。荆轲说:“士人有超越世俗的操行,不必迎合乡里的人;马有奔跑千里的品质,何必从驾车中选出!从前吕望做屠夫、钓徒的时候,是天下低贱的男子。当他遇见周文王,就成为周王的老师。骐骥在拉盐车时,还比不上劣马,到它遇上伯乐,就有奔驰千里的功效。像这样,是在乡里后才发现士人的长处,拉车后才识别马的优良吗?”夏扶问荆轲:“用什么来指教太子?”荆轲说:“将使燕王继承召公的业迹,赶上甘棠的德政、教化。最高目标,想使燕继三王,进而成为四王;往下,想使燕与五霸同,成为第六霸。您认为如何呢?”在座的人都称道荆轲讲得好。直到酒宴结束,没有人能折服荆轲。太子丹十分高兴,自认为得到了荆轲,就永远不用担忧秦国。 后来,太子丹与荆轲到东宫,面临池水观赏。荆轲拾起瓦块投击池中乌龟。太子丹命人捧上一盘金丸。荆轲用来投掷,投完了再进上一盘。荆轲说:“我不是为太子吝惜金子,只是手臂觉得疼痛罢了!”后来又一起乘坐千里马。荆轲说:“听说千里马肝味道很美。”太子丹立即杀了千里马,将马肝进献。至樊将军得罪了秦王,秦王急令捕捉他,就来投奔太子丹。太子丹在华阳台为他摆下酒宴。饮酒中途,太子丹叫出能弹琴的美人。荆轲说:“手太美了!那弹琴的女子。”太子丹立即将那女子送给荆轲。荆轲说:“我只是喜爱她的手罢了!”太子丹立即斩断那女子的手,用玉盘盛上奉献荆轲。太子丹常与荆轲同桌吃饭,同床睡觉。 后来,荆轲从容地对太子丹说:“我侍奉太子,至今三年了,但太子待我一直很优厚,黄金丸投乌龟,杀千里马取肝,断美人好手,用玉盘盛上。就是平庸的人面对这些,也乐意献出自己微小的长处,甘当犬马之用。如今我经常在太子身边,听说过刚烈壮士的节操,有的人死比泰山还重,有的人死比鸿毛还轻,只看用在什么地方罢了!希望太子赐教。”太子丹整理衣袖,庄重地说:“我曾经游历秦国,秦王待我不讲道义,我耻于与他同生于世。如今荆轲君不认为我不贤,降志辱身来我小国。现在我把国家托付给您,不知道该怎么办!”荆轲说:“如今天下的强国,没有能强过秦国的。现在太子的势力不能威慑诸侯,诸侯未必肯为太子出力。太子率领燕国的军队去抵挡秦国,就好像把羊群送给狼,让狼去追赶老虎罢了!”太子丹说:“我忧心计划了很久,不知道办法出自哪里。”荆轲说:“樊於期得罪了秦王,秦王急令捕捉他。还有督亢之地,是秦国贪图的地方。如果能有樊於期的首级与督亢地图,那么事情就可以办成了。”太子丹说:“如果事情能够成功,把全燕国献给您,我也甘心情愿!樊将军因为走投无路来投靠我,我却要出卖他,内心实在不忍!”荆轲沉默无言。 过了五个月,太子丹恐怕荆轲反悔,去见荆轲说:“如今秦国已攻破赵国,兵临燕国,形势已很急迫,即使想用您的计谋,又怎么实行它?现在想先派遣武阳去,怎么样?”荆轲发怒说:“为什么太子派遣的人有去无回,都是些无用的小子!我所以还没有行动,是因为要等待我的朋友罢了!”于是荆轲暗中会见了樊於期,说:“听说将军得罪了秦王,父母妻子都被烧死,还悬赏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来捕捉将军。我为将军感到悲痛。现在有一条计策,能消除将军的屈辱,解除燕国的耻辱,将军是否有心呢?”樊於期说:“常常思念这件事,日夜吞声饮泪,不知道该怎么办。幸有荆君赐教,愿意听从您的安排!”荆轲说:“如果能得到将军的首级与燕国督亢地图进献秦王,秦王必定高兴。秦王一高兴必定接见我。我便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刺击他的胸膛,用亏负燕国的罪过数说他,用将军的仇恨谴责他。这样就能洗雪燕国被凌辱的羞耻,消除将军积郁的愤怒!”樊於期起身,激愤握腕,执刀说:“这是我日夜所想的,如今听从您的安排吧!”于是举刀自刎,头坠落背后,双目不闭。太子丹听说了这件事,亲自驾车奔往,伏在樊於期尸体上痛哭,悲伤不能自禁。过了许久,无可奈何。于是就用木匣装着樊於期的首级与燕国督亢地图以献秦国,任命武阳为副使。 荆轲决定入秦,不选日期就要出发。太子丹与知道这个计谋的人都穿上白色衣帽来送他。在易水岸上,荆轲起身敬酒,歌唱道:“风声萧萧啊,易水刺骨寒;壮士此一去啊,今生不再还!”高渐离击筑,宋意跟着和唱。歌声悲壮时,只见怒发冲冠;歌声哀切时,就见众人都流下泪来。荆轲、武阳二人都上了车,始终没有回头看。二人车子经过时,夏扶在车前自刎来为他们送行。 荆轲、武阳二人经过阳翟,荆轲买肉时争肉多少,屠夫侮辱他。武阳想要打屠夫,荆轲制止了他。 向西进入秦国,到达秦都咸阳。通过一个名叫蒙的中庶子启奏说:“燕太子丹畏惧大王的威严,现献上樊於期首级与督亢地图,愿意成为北方蕃国奴婢。”秦王大喜,百官陪侍,台阶上持戟卫士数百人,接见燕国使者。荆轲捧着樊於期的首级,武阳捧着地图,钟鼓声齐鸣,群臣都高呼万岁。武阳十分恐惧,两脚不能迈步,面如死灰色。秦王感到奇怪。荆轲回头看看武阳,上前请罪说:“北方蛮夷乡野之人,未见过天子。请陛下稍稍宽容他,使我们能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秦王说:“荆轲起身,献上督亢地图。”秦王打开地图,地图完全展开后现出了匕首。荆轲左手抓住秦王衣袖,右手用匕首刺着秦王胸膛,谴责他说:“您亏负燕国很久,贪婪暴虐天下,不知道满足。樊於期无罪却被您诛灭九族。我要为天下人报仇。如今燕王母亲生病,给我时间短促。听从我的计划就可活命,不从就杀死你。”秦王说:“今天的事情,依从您的计划罢了!请求听完琴声再死。”于是召来侍姬奏琴。琴声弹道:“罗绸单衣,可以撕裂;八尺屏风,可以跳越;鹿卢佩剑,背上拔得。”荆轲不理解琴音。秦王按照琴声从背上拔出宝剑,于是挣脱衣袖,跳越屏风而逃。荆轲拔出匕首掷向秦王,穿过秦王耳朵,插入铜柱,火花迸出。秦王转身斩断荆轲双手。荆轲便倚着铜柱发笑,伸开双脚坐地大骂道:“我因为轻率大意,被你这小子欺骗。燕国的仇不能报,我的功业也不能建立了!” [book_title]附录 历代相关文献辑录 1.邹阳《狱中上书自明》 昔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汉书》卷五〇《邹阳传》) 2.刘安《淮南子》 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闻者莫不瞋目袭眦,发植穿冠。(《淮南子·泰族训》) 3.刘向《列士传》 荆轲发后,太子相气,见白虹贯日不彻,曰:“吾事不成矣!”后闻轲死,太子曰:“吾知其然也。”(《文选》卷三九邹阳《于狱中上书自明》李善注。《太平御览》卷一四引作《列士传》)。 4.应劭《风俗通义》 燕太子丹仰叹,天为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中木象生肉足,井上株木跳度渎。 俗说:燕太子丹为质于秦,始皇执欲杀之,言能致此瑞者可得生活。丹有神灵,天为感应,于是遣使归国。 谨按:《太史记》:燕太子质秦,始皇遇之益不善,丹恐而亡归。归求勇士荆轲、秦武阳,函樊於期之首,贡督亢之地图,秦王大悦,礼而见之。变起两楹之间,事败而荆轲立死。始皇大怒,乃益发兵伐燕,燕王走保辽东,使使斩丹以谢秦,燕亦遂灭。丹畏死逃归耳,自为其父所戮,手足圯绝,安在其能使雨粟,其余云云乎?原其所以有兹语者,丹实好士,无所爱恡也。故闾阎小论饰成之耳。(王利器校注本卷二) 5.王充《论衡》 传书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不得,诛死。后高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之击筑。渐丽乃置铅于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王膝进不能自禁,渐丽以筑击秦王颡。秦王病伤,三月而死。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虚也。(《书虚篇》) 传书言:荆轲为燕太子谋刺秦王,白虹贯日;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蚀昴。此言精感天,天为变动也。夫言白虹贯日,太白蚀昴,实也;言荆轲之谋、卫先生之画感动皇天,故白虹贯日,太白蚀昴者,虚也。(《感虚篇》) 传书言燕太子丹朝于秦,不得去,从秦王求归,秦王执留之,与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乃得归。”当此之时,天地祐之,日为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秦王以为圣,乃归之。此言虚也。燕太子丹何人,而能动天?圣人之拘,不能动天;太子丹,贤者也,何能致此?……太史公曰:“世称太子丹之令天雨粟,马生角,大抵皆虚言也。”太史公书汉世实事之人,而云“虚言”,近非实也。(《感虚篇》) 传语曰:町町若荆轲之闾。言荆轲为燕太子丹刺秦王,后诛轲九族,其后恚恨不已,复夷轲之一里。一里皆灭,故曰町町。此言增之也。夫秦虽无道,无为尽诛荆轲之里。……荆轲之闾,何罪于秦而尽诛之?如刺秦王在闾中,不知为谁,尽诛之可也。荆轲已死,刺者有人,一里之民,何为坐之?始皇二十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体解轲以徇,不言尽诛其闾。彼或时诛轲九族,九族众多,同里而处,诛其九族,一里且尽。好增事者则言町町也。(《语增篇》) 因类以及,荆轲刺秦王,白虹贯日;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计,太白食昴;复妄言也。夫豫子谋杀襄子,伏于桥下,襄子至桥心动;贯高欲杀高祖,藏入壁中,高祖至柏人亦动心。二人欲刺两主,两主心动。实论之,尚谓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而况荆轲欲刺秦王,秦王之心不动而白虹贯日乎?然则白虹贯日,天变自成,非轲之精为虹而贯日也。(《变动篇》) 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象生肉足。论之既虚,则箑脯之语,五应之类,恐无其实。(《是应篇》) 6.张华《博物志》 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不得意,思欲归。请于秦王,王不听。谬言曰:“令乌头白,马生角,乃可。”丹仰而叹,乌即头白;俯而嗟,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为机发之桥,欲陷丹。丹驰驱过之,而桥不发。遁到关,关门不开,丹为鸡鸣,于是众鸡悉鸣,遂还归。(范宁校证本卷八《史补》) 荆轲字次非,渡,鲛夹船。次非不奏,断其头,而风波静除。周日用曰:余尝行经荆将军墓,墓与羊角哀冢邻,若安伯施云:为荆将军所伐,乃在此也。其地在苑陵之源,求见其墓碑,将军名乃作次飞字也。(海按:此条亦引自范宁校证本卷七《异闻》) 7.陶潜《咏荆轲》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王瑶注《陶渊明集》) 8.萧统《文选·杂歌》 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丹祖送于易水上。荆轲歌,宋如意和之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歌一首》李善注) 9.萧绎《金楼子》 田光、鞠武俱往候荆轲。燕太子以武阳性好弹,太子为作金丸。 燕田光、鞠武往候荆轲,轲时饮酒醉卧。光等唾其耳中而去。轲醉觉,问曰:“谁唾我耳?”妇曰:“燕太子师傅向来,是二人唾之。”轲曰:“出口入耳,此必大事。” 燕田光、鞠武俱往候荆轲,轲在席击筑而歌,莫不发上穿冠。(以上皆见卷六《杂记篇》) 10.郦道元《水经注》 阚骃称太子丹遣荆轲刺秦王,与宾客知谋者祖道于易水上。《燕丹子》称荆轲入秦,太子与知谋者皆素衣冠送之于易水之上。荆轲起为寿,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渐离击筑,宋如意和之。为壮声,士皆发冲冠;为哀声,士皆流涕。疑于此也。余按遗传旧迹,多在武阳,似不饯此也。(卷一一《易水注》) 《燕丹子》曰:“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乃求归。秦王为机发之桥,欲以陷丹。丹过之,桥不为发。”又一说:“交龙扶舆而机不发。”(卷一九《渭水注》) 11.刘昼《新论》 荆轲入秦,宋意击筑,歌于易水之上。闻者瞋目,发直穿冠。(卷二《辨乐》第七) 12.《三秦记》 荆轲入秦为燕太子报仇,把秦王衣袂,曰:“宁为秦地鬼,不为燕地囚?”王美人弹琴作语曰:“三尺罗衣何不掣?四尺屏风何不越?”王因掣衣而走,得免。(《太平御览》卷七〇一引) 13.《琱玉集》 燕丹,六国时燕太子也,而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丹乃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当听子归。”太子仰天而叹,乌为头白,马为生角。秦王大惊,始遣丹归。丹乃募得荆轲,以刺秦王,不达。秦王大兴兵众,遂灭燕国,竟煞燕丹也。(出《燕太子传》《感应篇》第四。 程案:《琱玉集》所引盖非原文而为概述。末叙及秦王兴兵灭燕事,似今本尚有佚文也) 14.李翱《题〈燕太子丹传〉后》 荆轲感燕丹之义,函匕首入秦劫始皇,将以存燕霸诸侯。事虽不成,然亦壮士也。惜其智谋不足知变识机。始皇之道,异于齐桓。曹沫功成,荆轲杀身,其所遭然也。及欲促槛车,驾秦王以如燕,童子妇人且明其不能,而轲行之,其弗就也。非不幸。燕丹之心,苟可以报秦,虽举燕国犹不顾,况美人哉!轲不晓而当之,陋矣。(《李文公集》卷五) 15.胡曾《易水》 一旦秦皇马角生,燕丹归北送荆卿。行人欲识无穷恨,听取东流易水声。 注:《后语》云:“昔燕太子名丹,入质于秦。秦皇不礼,太子怨。后燕王病,太子请归侍养,秦王不听,乃谓曰:‘马生角,乃放子还。’太子志感马生角,秦王乃放太子还燕。太子由是怨秦王,谋欲挟客之,谓壮士田光。光曰:‘闻骐骥少壮,日行千里;乃其老矣,驽马先之。光今年老,虑不济事。卫人荆轲志勇,愿为太子结之。’太子乃赠千金,诏轲,轲喜而行。光谓轲曰:‘愿速报太子,嘱勿泄,光致死以不泄。’乃枳轮而死。轲至燕,燕太子甚敬重之,乃言入秦之事。轲云:‘欲要燕地图进之。’又要秦将樊於期首进。太子曰:‘地图可,於期首不可。但於期事穷投寡人,寡人不忍杀之。’轲乃私谓於期曰:‘将军得罪于秦人,家族尽被秦诛灭。今秦搆千金、邑万户,求将军头。今愿得将军首,并燕地图而进秦王,秦王必喜。轲得近而刺杀之,以报将军之仇,答太子耻。’於期乃自刎。太子闻之奔往,乃见於期已死矣。太子乃伏尸而哭,悲不胜忍,遂乃以函盛之,诏士十人,以秦武阳为使。太子与宾饯送至易水之上,置洒大宴,高渐离击筑,宗意知(当作“宋如意”)为壮之声,感悲歌,众皆涕泣,或慷愷发上冲冠。《文选》云:荆轲击筑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士皆泪。荆轲至秦,乃进地图,王乃以御掌接之。武阳捧於期首盛,战惧不敢进。轲乃复取进之,秦王又以御掌接之。轲乃擒秦王袖,秦王大惊。轲谓曰:‘欲作秦地之鬼?欲作燕国之囚?’秦王惧死,答之:‘愿为燕国囚。’轲乃不煞。秦王谓轲曰:‘请与别后宫。’轲许,遂置酒与轲饮。秦宫女乃鼓琴送酒,琴曲中歌云轲醉,教王掣御袖越屏走。轲不会琴音,而秦王会之,遂掣袖而走。轲以匕首击之,不中,中银柱,火出。轲大笑,秦王左右遂煞荆轲。秦王大怒,后兵伐燕。燕王与太子东保辽东,秦将李斯攻之,宗(当作“宋”)意、燕王乃煞太子,送首于秦。秦王怒,不解围,遂大军并灭六国矣。”此为燕太子恨于秦王无穷,犹如易水之声也。夫勇士者,怀须其智,先立其功。荆轲虽决裂之心,临事因循,岂不劳而无功者也。(《新雕注胡曾咏史诗》卷一。程按:《胡曾咏史诗》钞本原题“劭阳叟陈盖注诗,京兆郡米崇吉评注并续序”。文字颇多舛误,注引《后语》,疑即孔衍《春秋后语》。然原书已佚,今有黄奭辑《百子钩沉》本,其荆轲一条与此不同,似据《史记》,故不录。此引“马生角”等事,盖出他书。又引《文选》亦不知所本为何) 16.《中兴艺文志》 丹,燕王喜太子。此书载太子丹与荆轲事。(《文献通考》卷二一五《经籍考》四二引) 17.《周氏涉笔》 燕丹、荆轲事既卓佹,传记所载亦甚崛奇。今观《燕丹子》三篇,与《史记》所载皆相合,似是《史记》事本也。然“乌头白、马生角”、“机桥不发”,《史记》则以怪诞削之。进金掷蛙、脍千里马肝、截美人手,《史记》则以过当削之。听琴姬得隐语,《史记》则以征所闻削之。司马迁不独文字雄深,至于识见高明,超出战国以后。其书芟削百家诬谬,亦岂可胜计载!今世只谓太史公好奇,亦未然也。(《文献通考》卷二一五《经籍考》四二引) 18.袁褧《枫窗小牍》 余家所藏《燕丹子》,一序甚奇,附载于此:“目无秦,技无人,然后可学《燕丹子》。有言不信,有剑不神,不可不读《燕丹子》。从太虚置恩怨,以名教衡意气,便可焚却《燕丹子》。此荆轲事也。有燕丹而后有荆轲也。秦威太赫,燕怨太激,威怨相轧,所为白虹贯日,和歌变徵。我固知其事之不成,倚柱一笑,所谓报太子而成其为荆轲者乎?余本孱夫,不能亦不须读,第不忍付之宵烛,而录之以副于家卷轴,惜无作者姓名耳。”(卷下) 19.林坤《诚斋杂记》 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乃求归。秦王为机置之桥,欲以陷丹,丹过之,蛟龙捧舆而机不发。(卷上) 荆轲之燕太子东宫,临池而观。轲拾瓦投蛙,太子令人奉盘金,轲用抵,抵尽复进。轲曰:“非为太子爱惜,但臂痛耳。”(卷上。程按:林坤所辑似即《燕丹子》佚文,但如“蛟龙捧舆”等文字,为今本所无,因全录之) 20.宋濂《诸子辨》 《燕丹子》三卷,丹,燕王喜太子。此书载其事为最详。其辞气颇类《吴越春秋》、《越绝书》,决为秦汉间人所作无疑。考其事,与司马迁《史记》往往皆合。独乌头白、马生角,机桥不发,进金掷蛙,脍千里马肝,截美人手,听琴姬得隐语等事,皆不之载。周氏谓迁削而去之,理或然也。夫丹不量力而轻撩虎须,荆轲恃一剑之勇,而许人以死,卒致身灭国破,为天下万世笑。其事本不足议,独其书序事有法,而文彩烂然,亦学文者之所不废哉!(《宋学士文集·杂著》) 21.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 《燕丹子》三卷,当是古今小说杂传之祖。然《汉艺文志》无之。《周氏涉笔》谓太史《荆轲传》本此,宋承旨亦以决秦汉人所作。今读之,其文彩诚有足观,而辞气颇与《东京》类,盖汉末文士因太史《庆卿传》增益怪诞为此书。正如《越绝》等编,掇拾前人遗帙,而托于子胥、子贡云耳。周氏谓乌头白、马生角,脍千里马肝,截美人手,皆太史削之,非也。惟首二事出迁赞语,自余虽应劭、王充尝言,悉不可信。吾景濂亦似未深考。且书果太史事本,《汉艺文志》乃遗之乎?《汉志》有《荆轲论》五篇,《燕丹》必据此增损成书者。(卷三二《四部正讹》。程按:《汉书·艺文志》杂家类有《荆轲论》五篇。原注:“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明为论说而非纪事。显与《燕丹子》无涉) 22.《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燕丹子》三卷(《永乐大典》本)不著撰人名氏,所载皆燕太子丹事。《汉志》法家有《燕十事》十篇,注曰:“不知作者。”杂家有《荆轲论》五篇,注曰:“司马相如等论荆轲事,无《燕丹子》之名。”至《隋书·经籍志》始著录于小说家。唐李善注《文选》,始援引其文。是其书在唐以前,又《史记·刺客列传》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太过。”其文见此书中。而裴骃《集解》不引此书。司马贞《索隐》曰:《风俗通》及《论衡》皆有此说,仍云厩门木乌生肉足也,亦不引此书。注家引书,以在前者为据,知此书在应劭、王充后矣。《史记正义》引田光论夏扶、宋意、秦舞阳事,又引秦王乞听琴事,均作《燕太子》。《索隐》引进金丸、脍马肝等事,亦作《燕太子》。殆传写异文欤?《宋志》尚著于录,至明遂佚,故马骕作《绎史》,称《鲁连子》、《燕丹子》之类,或真或伪,今皆亡。其所辑秦事,引《燕丹子》凡十条,大抵本之《文选注》、《太平御览》诸书。字句亦颇多舛异。今检《永乐大典》,载有全本,盖明初尚存。然其文实割裂诸书燕丹、荆轲事,杂缀而成。其可信者,已见《史记》。其他多鄙诞不可信,殊无足采。谨仰遵圣训,附存其目。《隋志》作一卷,《唐志》、《宋志》及《文献通考》并作三卷。《永乐大典》所载并为一卷,而实作三篇,故今仍以三卷著录焉。(卷一四三《小说家类存目》) 23.周中孚《郑堂读书记》 《燕丹子》一卷(《问经堂丛书》本),不著撰人名氏。《四库全书》存目,《隋志》、《旧唐志》、《崇文总目》、《通考》、《宋志》俱作三卷,惟《新唐志》、《通志》俱作一卷。其书久亡,今馆臣从《永乐大典》录出,虽分为三卷,而实未盈十页,是故乃并为一卷焉。其书皆记燕太子丹及荆轲轶事,核之《史记索隐》、唐宋类书所载,其词略同,审非伪本。当由六国游士哀太子之志,综其事迹,加之缘饰,故有仰天叹息,乌白头、马生角及秦王乞听琴声而死之语。太史公作《燕世家》、《刺客传》,俱削之不载焉。是本孙渊如师得自河间纪晓岚,以授孙凤卿刊入丛书,并为之序。《枫窗小牍》所载小序,则附录于后云。(卷六三) 24.俞正燮《癸巳存稿》 《水经注》函谷关云:燕丹、孟尝亦义动鸡鸣于其下。《燕丹子》云:“秦王不听丹归,谬言曰:‘令乌白头,马生角乃可。’丹仰天叹,果乌白头,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为机发之机,欲陷丹,丹过之,桥为不发。夜到关,关门未开,丹为鸡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乌头白,见《风俗通》、《论衡》。古人正名之曰《燕丹太子》,盖小说家之一种,后人乃题之曰《燕丹子》。近《燕丹子》自《永乐大典》中录出。《金楼子》近亦自《永乐大典》中录出。(卷一二《燕丹子》、《金楼子》) 25.李慈铭《孟学斋日记》 此书《四库》退入小说存目,以为伪作。孙渊如与洪筠轩更为校订,凡三篇,分为三卷,以复《唐志》之旧。其末篇记荆轲刺秦王事,自“图穷而匕首出”下云“轲左手把秦王袖……”所言与《国策》、《史记》大异,以情理度之,皆非事实。然文甚古雅,孙氏谓审是先秦古书,诚未必然,要出于宋齐以前高手所为,故至《隋志》始著录,而唐人如虞世南《北堂书钞》、张守节《史记正义》、李善《文选注》、马总《意林》诸书,皆得引之,存此以广见闻可也。(《越缦堂读书记》九二二页) 26.谭献《复堂日记》 阅《燕丹子》,文古而丽密,非由伪造,小说家之初祖。章实斋氏固云“战国文体无所不备也。”(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