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王榭传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唐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5937
[book_dec]传奇小说。佚名撰。一卷。故事写王榭海上遇难,漂流到燕子国,被一老翁救起,娶老翁之女为妻。后回故乡,其妻赠与灵丹,能召魂再生。其国王赠以“飞云轩”,即一乌毡兜子,榭入兜瞬息便至家中,家人告榭,其子刚死半月,榭便以灵丹救活其子。并以燕子秋去春来,传递榭与妻之感情。以刘禹锡《乌衣巷》诗化入作品,“改谢成榭,指为人名,且以乌衣为燕子国号,殊乏意趣。”(鲁迅《稗边小缀》)。通过王榭在燕子国一段奇遇,将王榭与老翁女一段难舍难分的爱情写得曲折感人,海上惊涛,女儿情态,离奇故事,颇为引人可读。见于刘斧《青琐高议》别集卷四,以《唐宋传奇集》本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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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王榭传原文
唐王榭,金陵人,家巨富,祖以航海为业。一日,榭具大舶,欲之大食国。行逾月,海风大作,惊涛际天,阴云如墨,巨浪走山。鲸鳌出没,鱼龙隐现,吹波鼓浪,莫知其数。然风势益壮,巨浪一来,身若上于九天;大浪既回,舟若坠于海底。举舟之人,兴而复颠,颠而又仆。不久,舟破,独榭一板之附,又为风涛飘荡。开目则鱼怪出其左,海兽浮其右,张目呀口,欲相吞噬,榭闭目待死而已。
三日,抵一洲,舍板登岸。行及百步,见一翁媪,皆皂衣服,年七十余,喜曰:“此吾主人郎也!何由到此?”榭以实对,乃引到其家。坐未久,曰:“主人远来,必甚馁。”进食,肴皆水族。月余,榭方平复,饮食如故。翁曰:“至吾国者,必先见君。向以郎倦,未可往,今可矣。”榭诺,翁乃引行三里,过闤闠民居,亦甚烦会。又过一长桥,方见宫室台榭,连延相接,
若王公大人之居。至大殿门,阍者入报。不久一妇人出,服颇美丽,传言曰:“王召君入见。”王坐大殿,左右皆女人立。王衣皂袍乌冠。榭即殿阶。王曰:“君北渡人也,礼无统制,无拜也。”榭曰:“既至其国,岂有不拜乎?”王亦折躬劳谢。王喜,召榭上殿,赐坐,曰:“卑远之国,贤者何由及此?”榭以风涛破舟,不意及此,惟祈王见矜,曰:“君舍何处?”榭曰:
“见居翁家。”王令急召来,翁至,曰:“此木乡主人也,凡百无令其不如意。”王曰:“有所须但论。”乃引去,复寓翁家。翁有一女,甚美色。或进茶饵,帝牖间偷视私顾,亦无避忌。翁一日召榭饮,半酣,白翁曰:“某身居异地,赖翁母存活。旅况如不失家,为德甚厚。然万里一身,怜悯孤苦,寝不成寐,食不成甘,使人郁郁。但恐成疾伏枕,以累翁也。”翁曰:“方
欲发言,又恐轻冒。家有小女,年十七,此主人家所生也。欲以结好,少适旅怀,如何?”榭答:“甚善。”乃择日备礼,王亦遗酒肴彩礼,助结婚好。成亲,榭细视女,俊目狭腰,杏脸绀鬓,体轻欲飞,妖姿多态。榭询其国名。曰:“乌衣国也。”榭曰:“翁常目我为主人郎,我亦不识者,所不役使,何主人云也?”女曰:“君久即自知也。”后常饮燕衽席之间,女多泪眼畏人,愁眉蹙黛。榭曰:“何故?”女曰:“恐不久睽别。”榭曰:“吾虽萍寄,得子亦忘归,子何言离意?”女曰:“事由阴数不由人也。”王召榭宴于宝墨殿,器皿陈设俱黑,亭下之乐亦然。杯行乐作,亦甚清婉,但不晓其典耳。王命玄玉杯劝酒曰:“至吾国者,古今止两人:汉有梅成,今有足下。愿得一篇,为异日佳话。”给笺,榭为诗曰:
基业祖来兴大舶,万里梯航惯为客。
今年岁运顿衰零,中道偶然罹此厄。
巨风迅急若追兵,千叠云阴如墨色。
鱼龙吹浪泣血腥,全舟灵葬鱼龙宅。
阴火连空紫焰飞,直疑浪与天相拍。
鲸目光连半海红,鳌头波涌掀天白。
桅樯倒折海底开,声若雷霆以分别。
随我神助不沈沧,一板漂来此岸侧。
君恩虽重赐宴频,无奈旅人自凄恻。
引领乡原常涕零,恨不此身生羽翼。
王览诗欣然曰:“君诗甚好!无苦怀家,不久令归。虽不能羽翼,亦令君跨烟雾。”宴回,各人作诗。女曰:“末句何相识也?”榭亦不晓。
不久,海上风和日暖,女泣曰:“君归有日矣!”王遣人谓曰:“君某日当回,宜与家人叙别。”女置酒,但悲泣,不能发言,雨洗娇花,露沾弱柳,绿惨红愁,香消腻瘦。榭亦悲感。女作别诗曰:
从来欢会惟忧少,自古恩情到底稀。
此夕孤帏千载恨,梦魂应逐北风飞。
又曰:“我自此不复北渡矣。使君见我非今形容,且将憎恶之,何暇怜爱。我见君亦有嫉妒之情,今不复北渡,愿老死于故乡。此中所有之物,郎俱不可持去,非所惜也。”令侍中取丸灵丹来曰:“此丹可以召人之神魂,死未逾月者,皆可使之更生。其法用一明镜,致死者胸上,以丹安于项。以东南艾枝作柱炙之,立活。此丹海神秘惜,若不以昆仑玉盒盛之,即不可逾海。”适有玉盒,并付以击榭左臂。大恸而别。王曰:“吾国无以为赠。”
取笺诗曰:
昔向南溟浮大舶,漂流偶作吾乡客。
从兹相见不复期,万里风烟云水隔。
榭辞拜。王命取“飞云轩”来。既至,乃一鸟毡兜子耳。命榭入其中,复命取化羽池水,洒之共毡乘。又召翁妪,扶持榭回。王戒榭曰:“当闭目,少息即至君家。不尔,即堕大海矣。”榭合目,但闻风声怒涛。既久开目,已至其家坐堂上。四顾无人,惟梁上有双燕呢喃。榭仰视,乃知所止之国,燕子国也。须臾,家人出向劳问,俱曰:“闻为风涛破舟,死矣!何故遽归?”
榭曰:“独我附板而生。”亦不告所居之国。榭惟椎一子,去时方三岁。不见,乃问家人。曰:“死已半月矣!”榭感泣,因思灵丹之言,命开棺取尸,如法炙之,果生。至秋,二燕将去,悲鸣庭户之间。榭招之,飞集于臂,乃取纸细书一绝,系于尾云:
误到华胥国里来,玉人终日重怜才。
云轩飘去无消息,泪洒临风几百回。
来春,燕来,径泊榭臂,尾一小柬,取视,乃诗也。有一绝云:
昔日相逢真数合,而今睽隔是生离。
来春纵有相思字,三月天南无燕飞。
榭深自恨。明年,亦不来。其事流传众人口,因王榭所居处为乌衣巷。
刘禹锡金陵五咏,有乌衣巷诗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即知王榭之事非虚矣。
[book_title]王榭传译文
唐代人王榭,为金陵人氏,家业巨富,祖辈以航海为业。一天,王榭准备好了一艘大船,准备航海到大食国。航行了一个多月,忽然间海风大作,惊涛齐天,阴云如泼墨,巨浪像奔山,鲸龟出没不定,鱼龙时隐时现,吹动波涛,鼓起海浪,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风势越来越大,巨浪推来,船上人就像飞上九天之高,大浪退回,船只犹如堕于海底。全船的人被抛起而又落下,落下而又跌倒。不久,船被毁坏了,独独王榭附在一块木板上,随着风涛飘荡。睁开眼,只见鱼怪在他左边出没,海兽在他右边浮动,它们瞠目张口,像要把他一口吞吃下去。王榭只有闭目等死而已。
三天之后,王榭漂流到一块陆地边。他舍板登岸,才走一百多步,便看见一对老公公和老婆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年龄有七十多岁。看见王榭,他们高兴地说:“这是我们的小主人呀,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王榭以实相告,两位老人便引他到他们家。坐下没有多久,说:“主人远道而来,必定饿坏了。”便给王榭进上食物,菜肴全都是海鲜。
一个多月过去了,王榭体力方才恢复,饮食如同往常一样。老公公说:“凡是来到我们国家的人,一定要先去拜见我们的国君。前些日子因你身体疲困,不可能前往,现在可以了。”王榭答应了。老公公在前带着他,走了三里多路,经过的市区百姓居处,也非常热闹。又走过一座长桥,才看见了宫室、亭台连续相接,就像是王公贵族的居处。来到大殿门口,守门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位妇人出来,服饰很漂亮,传话说:“国王召君入见。”国王坐在大殿上,左右站立的都是女人。国王穿着黑色的袍子,头戴一顶鸟形的王冠。王榭来到殿阶前,国王说:“你是从北边海上来的人,不受我的统制,不用叩拜了。”王榭说:“既然来到您的国家,岂有不拜之理?”国王也弯腰答谢。国王很高兴,召王榭上殿,赐坐,说:“这里是僻远的小国,您因为什么到的这里?”王榭便将风大涛怒,船只毁坏,无意中到了这里的事说了一遍,恳求国王怜惜。国王说:“您住在何处?”王榭说:“现在居住在一位老公公家。”国王命令赶快把这老公公召来。老公公到了后,对国王说:“他是我家乡的主人,凡事我都不会不让他如意的。”国王说:“有所需要的,尽管奏来。”于是老公公将王榭带走,还是居住在这老公公家。
老公公有一女儿,非常美丽。有时进茶进饭,常在帘帷窗户间偷看顾视,没有什么避忌之意。老公公一天请王榭饮酒,喝到一半时,王榭对老公公说:“我现身居异乡,赖你二老存活下来,使我虽在旅次中而又不失有家庭的温暖,你老的德行确是非常的深厚。但我离乡万里,孤独一身,自怜孤苦,寝不成寐,食不成甘,让人觉得郁闷不乐。只怕染成疾病,卧床不起,给你老招来负累。”老公公说:“我正想给你说一件事,又怕轻率而冒犯了你。我有一小女,年方十七,是在主人家时出生的。我想把她许配于你,以结秦晋之好,多少能宽解你羁旅异乡的愁怀,不知你认为怎么样?”王榭回答说:“这好极了。”老公公便选择了吉日,备办好婚礼之物,国王也送了酒肴彩礼祝贺他们结成百年之好。成亲之日,王榭仔细地打量这女子,只见她有双美丽的眼睛,细细的腰,杏脸青发,体态轻盈,飘然欲飞,姿色艳妖,情态万种。王榭询问她们的国名,女子回答说:“这是乌衣国。”王榭道:“老公公常把我看作是他的小主人,我却不认得他,也不曾差遣他办事,为何称呼为主人呢?”女子说:“时间久了,你自然知道。”之后,他们常在一起宴饮欢乐,但在枕席间,这女子却常常眼含泪水,依偎着王榭,愁眉紧锁。王榭问道:“你这是为什么?”女子说:“恐怕不久我们就要分别了。”王榭说:“我虽飘泊寄居此地,但得到你后,也已忘了归去。你为何说我们将要离别?”女子说:“凡事总有由命数所定,半点由不得人埃”一天,国王在宝墨殿宴请王榭,各种器皿、摆设都是黑色的,安置在亭下的乐工也是如此。酒过数巡,音乐声起,乐音非常清丽委婉,只是不知是何曲子。国王命取来玄玉杯劝酒,说:“到过我们国家的,古今只有两人,一是汉代的梅成,再就是现今的足下。希望能得到你的一篇诗,成为以后的一段佳话。”国王令人拿出诗笺,王榭作诗道:
兴建船泊是祖辈基业,
万里航行已惯常为客。
今年不知时运见衰微,
途中偶然遭遇此险厄。
巨大风浪急急如追兵,
千重乌云沉沉像墨色。
鱼龙吹浪洒来满面腥,
全舟之人尽葬鱼龙宅。
地狱阴火连天紫焰飞,
让人疑是浪天相打拍。
长鲸目光连映半海红,
大龟巨头抛浪同天白。
桅樯倒折迅刻沉海底,
声音如雷霆把天地别。
我随神力相助不沉沦,
一块木板漂来此岸侧。
虽是君王恩重频赐宴,
无奈漂泊之人自凄恻。
抬头望乡原涕泪如雨,
恨不得此身长出羽翼。
国王看完诗,心中很是欣喜,说:“您的诗写得很好,只是不要苦苦怀念家乡,不久,当让你归去。虽然我不能让你身上长出羽翼,但我可以让你乘着烟雾回去。”宴罢回来,各人都作了诗歌相和。这女子说:“你在诗歌中的末句为什么要讥嘲我呢?”王榭也不明白其中道理。
不久,海上风和日暖。女子哭着说:“你归去的日子快到了。”此时国王派人对王榭说:“您某日就可以回去,现在可以同家人道道别情了。”女子安排下酒宴,但却只是悲泣,说不出话来,那神态就像雨水冲洗后的娇花,露水沾湿的弱柳,真个是绿惨红愁,香消体瘦。王榭也觉得非常地悲伤。女子作了首告别诗,说:从来欢乐聚会只怕少,自古男女恩爱最终希今夜孤帐留下千年恨,梦魂牵绕应逐北风飞。
女子又说:“我从此不再渡海到北边去了。如果使你看见我不再是今天的样子,你将会憎恶我,哪有时间来怜爱我。我见你也会生出嫉妒之情。现今我不再北渡,愿老死在我的故乡。这里所有的东西,你都不能拿走,这不是我舍不得。”女子令侍女取来一丸灵丹,说:“这灵丹可以召还人的神魂,死去还未超过一个月的人,都可以使他复活。
方法是用一块明镜放在死者胸上,把灵丹安放在颈项上,再用东南方的艾枝作柱来灸烧,死者立刻活过来。这灵丹是海神秘藏而珍惜之物,若是不用昆仑玉盒装上,就不能渡越大海。”刚好女子有玉盒,女子交给王榭并把它拴在王榭的左臂上。然后两人大哭而别。国王说:“我国没有什么东西可赠送你的。”便取来纸笺,作诗道:
当初乘大船向南海航来,
漂流至此偶然作我乡客。
从此你我相见不再有期,
万里风烟迷漫云水相隔。
王榭告辞拜谢。国王命人取来飞云轩。飞云轩送到,原来是一鸟形的毡兜子。让王榭进入毡兜后,国王又命取来化羽池中的水,洒在王榭乘坐的毡兜上。又召来老公公、老婆婆两人,让他们扶助王榭归去。国王告诫王榭说:“你应当紧闭双目,很快就到了你家。不这样,即会堕入大海。”王榭闭上了眼睛,只听得风声、怒涛声在耳边掠过。
过了一段时间,王榭睁开眼睛,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家,坐在家中堂上,王榭向四周看去,不见一人,只见屋梁上有双燕子在呢喃私语。王榭向上看去,才知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国家是那燕子国。不一会儿,家人出来慰问,都说:“听说你的船被大风狂涛毁坏,已经死了。为什么又突然归来了呢?”王榭说:“只有我一人抓住一块木板而活下来。”王榭也不告诉他们自己曾居住过的那一国家。
王榭只有一个儿子,他离家时才三岁。此时不见儿子,问家人,家人说:“死去已经半个月了。”王榭伤感哭泣不已,忽然想到女子所说的有关灵丹的话,命人打开棺材,取出尸体,按照女子所授的方法烧灸,儿子果然又活了过来。
到了秋天,二只燕子即将离去,它们悲鸣在庭户之间。王榭用手一招,它们飞来停站在王榭的手臂上。王榭取来纸笔,用小字写了一首绝句,系在燕子尾巴上,诗中说:
误到华胥神奇国里来,
娇美的人终日特怜才。
飞毡飘去从此无消息,
临风洒泪不知几百回。
来春燕子归来,直接落在王榭的手臂上,燕子尾巴上有一小纸柬。
取来一看,上面写有一首诗,是一首绝句。诗说:
从前的相逢真是命数相合,
而今的两地隔绝却是生离。
来年春天你纵寄来相思字,
阳春三月天南已无燕子飞。
王榭深自感到怨恨不已。第二年,燕子果真不再飞来,这件事也便流传在众人的口中,因之把王榭居住的地方称为乌衣巷。刘禹锡《金陵五咏》中有一首《乌衣巷》诗说: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榭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从此便可知道王榭的故事确实不是虚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