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玫瑰之影 [book_author]孙了红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7948 [book_dec]入春以来,恹恹多病,长日但与药炉做伴,生趣萧索极矣。偶读报章,则见吾友鲁平,方续出其神妙之手腕,创为奇案以警世人。特苦勿获真相无以实我笔记,滋怅怅焉。日者吾友鲁平陡顾蜗居,相其容色,觉兴奋逾于常日。知其迩来必交佳运。因即以报端近事询之。 [book_img]Z_14610.jpg [book_title]楔子 入春以来,恹恹多病,长日但与药炉做伴,生趣萧索极矣。偶读报章,则见吾友鲁平,方续出其神妙之手腕,创为奇案以警世人。特苦勿获真相无以实我笔记,滋怅怅焉。日者吾友鲁平陡顾蜗居,相其容色,觉兴奋逾于常日。知其迩来必交佳运。因即以报端近事询之。吾友微笑,初不作答。继乃觅火吸烟,告我二事,盖皆有涉于隐谜,而为吾友所揭破。其一为逊清钦使所藏无声飞机秘图事,吾友尝运其智计与私家侦探卢伦氏,几经波折,卒乃奏凯。诡秘力气,不可方物,爰即录入我小册,且标以诡怪之名曰《冷热手》。其第二事即今兹所述者,情节虽较前事为稍逊,然略加点缀,固亦未尝不足以耸人听闻。因志其数语于其端,留鸿爪焉。 十三年四月十二日等下 徐震扶病附记 [book_title]上 时候已是黄昏以后了,那间狭小而污秽的斗室中充满着阴森的空气。一张桌面将与桌腿脱离的桌子,上面搁着盏破旧的煤油灯。灯里的油已近乎要破产,所以把火头捻得很低,于是愈显室中的幽暗可怕,但仗着这一点微弱的光线,却映出这室中有三个青年:他们围坐在破桌。两颊苍白得一无血色,再配上一双深洼无神的眼睛,令人一望而知——他近来必在灰色环境中讨生活。他的名字叫做陆大狂。其次一个名唤仲癫,年龄比大狂相差三五岁,面容与大狂很像,而且同样灰败,旁人看了极容易缠错他们是一人。所不同者不过他的眉毛比他哥哥浓些罢了。三人之中要算那年纪最轻的陆季醉精神比较充足一些,他的态度上虽已失去了少年人应有之活泼,但双眸仍奕奕有神,可见他平时为人是很干练的。不过现在他四周被“穷愁”二字包围着,毫无发展的余地,所以也变成没精打采的样子了。 仲癫正自呆望着灯光发怔,听大狂这么说着不禁把眉头一皱,深深嘘了口气。见他嘴唇微动,好像预备回答似的,谁知过了好半天,依旧默默无语。大狂只得照样再说一遍。仲癫略一伸欠,方始有气无力地答道:“可当的都已当了,可卖的都已卖了,借贷的路都已断了,除非希望天上掉下金钱或是面包来,除外……” 大狂接口道:“照你这样说,那么明天只好坐待那胃袋渐渐收紧而死咧……唉,你今天到舅父处去,要是婉转些的向他央求着,也许他能够救济我们一点也说不定啊!” 此时,天际的一丸冷月从窗格上的破纸罅中漏进一缕银色的光来,似乎来安慰这三个困顿的青年,又似乎要和室中的灯光争胜。同时,那春夜的微风也从月光入口处追踪而入。瑟瑟的风声不期而然和大狂、仲癫的叹息声互相应和起来,室中似静而非静的过了一会儿。 大狂忍不住颤巍巍地站将起来,呻吟似的说道:“唉!你们总要想想法子才好啊!难道今天枵腹过了一天,明天仍旧挨饿吗?” 大狂道:“我早已料到你去和他商借是不会成功的。须知一人既已踏进穷苦的境界,只能收拾起傲骨、套上谄媚的面具,然后方好向人家说话。像你这样的满面倨傲,还有谁肯来敷衍你呢?唉……过去的事情不必说了,你且告诉我舅父用什么话拒绝你的呢?” 二人发狂似的暴怒着,那最小的季醉却保持着冷静而安闲的态度,并不参加一句话。他只是吹着,嘴唇微微发响,双目无意识地注视尘封,好像在那里想什么似的。大狂看了他一眼,不禁生气道:“季醉,你也该筹划筹划啊。明天的问题怎样解决?难道天上真会掉下面包来吗?”季醉很和婉地答道:“不必焦急,姑且静待一会儿再说。到了九点半钟,那人还不来,那么我们真正绝望了。”大狂不懂他的话,问道:“你所说的那个人是谁啊?”季醉满面显出兴奋之色道:“说出来你们也未必相信啊。”仲癫插口道:“不去管他,你只顾说出来啊。” 大狂插言道:“当时你为什么不向他说,我家的败落并不是由于我们弟兄的贪吃懒做,实在是家运不好,经了无数波折,所以弄到这种田地?这一层他也知道,多少总要谅解一些的啊!若说偌大的财产都被我们用完,这句话尤其冤枉!其实,父亲死后他也曾助着我们检点遗产,何尝有一文现款呢?” 仲癫道:“是啊,这许多情形我未曾不婉转曲折地向他说,无奈他一味用势利口吻来对付,任是嘴里说出血来也无用啊……最后他又正色向我说,以后你们不必再来吧;再来也没有什么好处的。说完便捧了他那常用的水烟袋头也不回向里去咧。”仲癫说到这里,肚子里的饥火与愤火不觉同时燃烧,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握着空拳,把破桌敲得格格作响,煤油灯中的火头却也震得跳跃起来咧。 大狂狞笑道:“很好!很好!我今天方始觉悟什么叫做‘亲戚’!‘亲戚’二字只是富有时代的点缀品啊!” 二人正自想得出神,猛不防有一种清朗的语声突然刺进他们的耳鼓道:“不必怀疑!不必怀疑!我已如约而来了。”这种声音发自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于是三人把视线聚在一起。很惊愕地看时,只见一个漆黑的人影,踞坐在室隅一只板箱上。季醉忙把煤油灯移近一些,照着那人面庞,不觉惊呼道:“咦?先生你……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季醉道:“方才五六点钟时,我不是出去过一次的吗?那时我是去找一个同学的。谁知同学没有找到,半途上却遇见一个素不相识的怪少年。那人衣服很入时,似乎是上流社会的人物,他向我打量了一回,忽然喊住我道,‘慢些走啊’。于是,我就立定了脚步。他问我道,‘你是不是陆秋梧的儿子呢?’我听他说出亡父的名字,不觉一呆,急忙应了声‘是’。那人又道,‘你还有两个哥哥,是不是?’我又应道‘不错’。那人道‘你家里有一处很精致的别墅,五年前被你们舅父用卑劣手段强占去的。现在,你们弟兄三人却住在猫儿弄的破屋里,景况十分困苦,对不对?’那人把我家过去的历史与现在的状况背熟书似的背着,我自然愈加吃惊。末后,那人略略踌躇了一下,便对我说‘你先回去等着,我晚上九点半钟一定到你家里来,预备送你们五百元。’他说话时面容庄严,语气亲切,并不像和我开玩笑。不过,我觉得所遇见的事情奇怪地好像做梦一样,当时竟不知怎样对付才好。我问他姓甚名谁,他说‘我并没有固定的名字,你不妨称我“失望的救济者”。’,那人说完就和我分别,我还目送他的后影,至于不见方始回来。本来我预备就告诉你们,可是事情太突兀,恐怕你们要当我撒谎啊。” 那人见陆氏弟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禁现为微笑。一面取出纸烟独自取火吸着,神色非常安闲,倘有人闯进此室,发现这三个满面慌张的人陪着一个行若无事的怪客,一定要稀奇不止咧。一会儿,那怪人又开口道:“三位先生,你们开开口,不要像做影戏一般啊。” 大狂又嗫嚅道:“先生,你是谁啊?” 陆氏兄弟听鲁平说出名字几乎塞住呼吸。他们见这一个人人震恐的巨盗,一旦现在眼前怎么不惊?同时还有一件事情使他们心里都发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原来鲁平此时正自细数完便授给陆氏兄弟道:“拿去——这是贤昆仲渴望的东西啊!”三人凸着眼珠呆望着鲁平手中的纸币,觉得花花绿绿的耀得眼光都乱了。但终没有一个敢来接取。鲁平笑道:“你们以为我是一个巨盗,所以不敢拿我的钱吗?其实我鲁平的钱完全是天下黑心人袋里漏出来的,任是任何人都可用得。你们尽管收下啊,况且我并不是白送你们五百元,我还预备从你们处探听一些过去的秘密咧。”陆氏兄弟见鲁平语气很和善,和普通人毫无分别,神色也就渐定。于是季醉接了纸币,接着大狂问道:“鲁君不知你要探听什么事情?凡是我们知道的事无不奉告!” 那人道:“我吗,就是预备送五百元给你们的人。方才遇见令弟没有留名使你们怀疑着,真是抱歉之至。实在因为我的姓氏在稠人广众中宣布出来很易使人吃惊啊。现在,我自己来介绍吧:我,姓鲁,单名一个平字。” 鲁平道:“那张怪图呢?”大狂道:“家父亲笔的原图已被舅父取去,我们却留着一张副本。”此时,仲癫插言道:“那怪图的意义玄奥极了!图旁边还有四句怪文,除了我们父亲自己知道外,只好请仙人去解释咧。”鲁平道:“给我看一看,可以不可以呢?”大狂道:“有什么不可以!老实告诉你,我们对于发掘藏金的心早已死了!因此,这怪图在我们眼中的价值差不多像废纸一般了。”大狂说着便教鲁平让过一旁,打开那只破旧的板箱。鲁平顺眼看时,见箱子里的东西实在很足以表示陆氏兄弟的窘况——其中除了些旧书籍之外,竟一无长物。鲁平趁大狂在那里乱翻,信手取过几本书来看看消遣。内中有一册抄本封面上题着“爱玫楼琐记”与“陆秋梧着”的字样。内容是文言的笔记,琐琐碎碎,很带着些爱情的色彩。鲁平正自细阅,大狂已把怪图找到,授给鲁平道:“这就是家父所绘的原图上临下来的。”鲁平接了图,读道:“玫瑰之影,如图,屈曲自头至足,其数凡六。”另外,又着注一行小字,乃是“三月十四夜十点钟陆秋梧记”。鲁平燃了支烟,一面狂吸,一面苦思图中命意。此时,陆氏兄弟从叹息万变的烟海中一看鲁平的面色,觉得他庄严得像天神一般。 鲁平又取过那张图来,反复细看一会儿,抛去手中的残烟,指着那张图问陆氏兄弟道:“玫瑰别墅的图中有类似这个图中曲形的东西没有?”三人摇着头道:“没有。”鲁平道:“你们姑且仔细想一想,再告诉我。”季醉道:“我们把别墅卖给舅父的时候,我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近来,我也没有再到这别墅中去过,委实记不起来了。”季醉说着,便向他两个哥哥道:“你们想想看啊。”大狂与仲癫想了想,仍是摇头。 鲁平道:“听说你们父亲生前曾经把一笔三十万元的巨款窖藏在一个地方,死后还遗下一张怪图,大约就是探索藏金的钥匙。这句话确实不确实呢?”大狂皱眉道:“事情确是有的。那藏金就在玫瑰别墅的花园里。但家父死后我们也曾搜索过好几次,结果连三枚铜元也找不到。后来,这藏金的消息被我们舅父童晓楼知道了,于是他想出种种方法要把我们这所别墅让给他。其时我们弟兄一则年幼,二则因家父死后非但没有现金遗产,并且还负下许多债务,不得已,只好用最低的价格忍痛把别墅出卖。我们舅父既得了这玫瑰别墅,立刻雇了许多苦工在那花园里四处发掘,直把那园中的泥土掘得像鼠子啃过的蛋糕。但所得的结果也和我们一样。至今十五年来,这些窖金仍旧很秘密地安睡着,无人能够发现。” 鲁平道:“你们既不能了解图中的意义,那么以前搜索藏金何以着手呢?”大狂道:“图旁四句有六处地方种着玫瑰花,于是我们趁那明月当空的时候,照着玫瑰的花影掘去,掘够三五尺深,谁知一无发现……可怜许多娇艳的花枝倒生生地被我们摧残了。”仲癫插口道:“图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土堆,名叫玫瑰冢。我们搜索藏金的时候发掘开来,里边也空无所有。总之,凡是图中‘玫瑰’二字略有关系的地方,我们无不找到。到了现在,我只好承认父亲并不曾埋藏这注金钱。再不然,就是那只小铁箱已被明眼人预先发掘去了。”鲁平道:“那小土堆取名‘玫瑰冢’是什么意思?”大狂道:“父亲生前最爱玫瑰,他常常把落下的花瓣扫在一起,埋在那个小土堆中。逢到抑郁的时候,便到土堆前去挥一阵泪,‘玫瑰冢’三字因此得名。父亲又连带得了个‘男性林黛玉’的绰号。” 鲁平听到这里,不禁也好笑起来,但他的笑容不久就完全消减,双眸好像中了催眠术似的,只顾对着墙壁呆呆出神。陆氏兄弟顺着他视线瞧去,见墙上除了灯光映出的几个人影,别无他物。 [book_title]下 一分钟后,鲁平重又燃了支烟,笑微微地向陆氏兄弟道:“喂,你们现在还想寻觅那三十万元的藏金不想?”鲁平发这问句时,语气非常兴奋,不啻暗示陆氏兄弟说那怪图中的秘密他已完全知道了。陆氏兄弟忙不迭同声问道:“鲁君,你已知藏金的地点了吗?”鲁平很愉快地答道:“不敢说一定知道,但寻觅起来也还不至于一定失败吧。不过,还有几个小问题要请你们告诉我:这玫瑰别墅现在有人住着没有?”大狂道:“家父造这所房屋本预备夏季里避暑的,如今归了舅父,他们也不过六七月中去住一阵,此刻却正空闲着。”鲁平道:“谁在那里看守呢?”大狂道:“这个我不知底细,因为我们已好久不去了,大概总有一二仆役看守着吧。”鲁平道:“很好,够了。”说着,便拿了刚才看过的那本《爱玫楼琐记》和那张怪图,又向仲癫与大狂道:“这两件东西姑且留在我处,你们记着如果想找那藏金,明晚八点至八点半钟,你二人中不论哪个在街口等着我。到了明天此时,也许那件埋入土中的黄白物又要与世人握手咧!” 猫儿街本是贫民的集合所地点,非常冷僻,每晚八九点钟已经现出阴森的气象。大抵住在这里的多半是些穷苦的劳工,白天他们伏处于资本家可怕的势力圈下牛马似的工作着,精神、肉体两者都很疲乏了,于是一到了晚上便合伙儿赶早进了黑甜乡,去呼吸暂时的自由空气。这一来便把猫儿街造成了冷清清的世界。 我这故事第二场开幕的时候,正在晚上八点钟,陆氏兄弟择定了由仲癫跟着鲁平同到玫瑰别墅。因此,仲癫已赶早等在街口。一会儿,他见远远地来了一人,步履的矫健、身段的活泼,很像是鲁平,于是他立刻迎将上去。谁知,在月光下一看来人的面庞却并不认识。仲癫刚待回神,只听得来人冷冷地道:“仲癫君,累你久等了。”声音正是鲁平。仲癫不觉惊呼道:“你……”鲁平笑道:“我的面貌本是天天改变的,难怪你见面不识……现在不必多说,来来来,快跟我到那玫瑰别墅中去。”仲癫一面走一面问道:“那边的园门此时想已落了锁,怎么进去呢?”鲁平道:“锁已被我们设法弄开,园门只是虚掩着,只轻轻一推便可直达园内了。”仲癫道:“私入人家后园不是违背着法律吗?”鲁平笑道:“一个人既和鲁平合伙行事,还有什么法律可言?况且,现时代所谓法律也无聊之至,大可不必把它当作一个问题。”仲癫道:“此去有危险吗?”鲁平用很顽皮的口气答道:“决无危险!我担保你像小孩睡在摇篮中一样安稳!如此,你总放心了。并且你此去只有两种微细的职务:一种是指出玫瑰冢的地点,还有一种只消把那铁箱中几分之几的东西带了回来便完事了。”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已到目的地。 那玫瑰别墅的前面是一所极精致的房屋,后面就是传说有藏金的花园。园的面积约有四五亩,四周包着一丈多高的围墙。墙上密密层层砌着许多碎玻璃,被月光照着亮晶晶的,仿佛千万柄锋利的匕首,假使仲癫单独到此,一时也很不容易入内,幸亏半小时前鲁平预先来过一次。园门上的锁早已扭断,里边两个守园的园丁和一头狞恶的狗却中了鲁平的麻醉药,昏睡如死。一切都已安排舒齐,专待入园行事。鲁平暗暗嘱咐仲癫,走进园门的时候,须装出大方的样子,免得路人见了起疑。 余逆料此铁匣中之秘密数年或数十年后,必且为世人所发现。而发现此秘密之人或将痛骂余,不应做此恶作剧。虽然,余之自欺欺人实迫于万不得已,今者且叙述其故,藉以稍补余作伪之过。 依仲癫的意思,想先把园中一切痕迹都收拾清楚然后带了小铁箱回到猫儿街,再打开来看。但鲁平却急不暇待赶着要检视箱中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就在怀中取出一串钥匙,约有三四十个,逐一在锁眼中配去,配到第七个方始吻合。开了箱盖,一眼看见上面放着个信封,封面写着几个字道:“窥秘密者监”,另外有一行较小的字迹却是“三月十三夜陆秋梧记”。鲁平急忙把信封拆开,只见里边还有两张洁白的通常信纸,满写着许多字迹。幸亏月光皎洁,勉强还看得清楚。鲁平就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一口气把两张信纸读完,蓦地哑然失笑道:“呵呵,原来如此!这真是意料不到的事……”仲癫接了信纸看时,只见上面写着道:世人当忆先是有所谓橡皮公司者创自某国商人,而尝设分行于沪渎。其营业之发展几于一日千里,唯时一二朋侪知余小康,咸聒余投资其中。余感于其言,遂尽出所有之现金以购股票,不足且举债焉。初意以为厥利甚厚,暴富不难立致也。讵数月后,忽盛传所谓橡皮公司者竟倒闭。于是余所藏三十余万元之股票,一旦悉成废纸!当斯时也,余之懊丧至于不可名状,继复益以惶悚。盖凡此失败之消息设或播传于外,则破产之危迫于眉睫。所幸余购此股票时胥诡托他人之名义,是故犹勿虑。有人遽窥余隐藏现金,既竭经济、竭蹶之状,百计无以自掩,长此因循势,终有一日酿成破产之局,思之思之,一筹莫展。 『陆秋梧述』 半小时后,鲁平与仲癫已回到猫儿街破屋中,大狂与季醉听二人详述经过,当然也同样地扫兴,还是季醉比较豁达一些,一转瞬间便抛开金钱观念,向鲁平道:“今天的事情虽不曾收得良好的结果,却也不能说是失败。鲁君,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找到那小铁箱,可以说出来,使我们长长见识吗?” ……伊人小字□□,外人无知之者,长身玉立,类鸡群之鹤矗立稠人中,一望即得。然虽颀而不减其媚且增美焉。一日,余戏量其躯,自顶至踵得六英尺,因戏呼为一株颀长之□□。伊人倩笑,勿以为忤。今者园中□□蓓蕾怒茁,而伊人竟魂归黄土,睹物怀人,弗能已于回肠荡气矣…… 陆氏兄弟听到这里兴趣渐渐充足,忙问以后如何。鲁平道:“我再想,所谓玫瑰能使你父亲发生如许情感,或者竟是个女性的芳名也说不定。假定这种说法是对的,那么便可知‘玫瑰之影’四个字并不是花影,而是人影。再把第三句‘自头至足’来印证尤其吻合,因为花影是没有头足可言的啊。”此时,陆氏兄弟已被鲁平谈话的魔力吸住,不觉听得呆了。鲁平又道:“最后我更进一层想,便想到那图中六条直线所缀成的曲形物必是六个人影曲折合起来的,长度凡此种种。思想起先只是很散漫的,在我脑海中回旋着,直等到我注视壁上人影时方始有了归结。不过,虽知图中曲线是人影,而不知每个人影有若干长,岂非仍是徒然?为了这件事倒使我觉得有些棘手了。幸亏在那本《爱玫楼琐记》中发现一段文字,使我得到许多帮助,同时还证明我以上种种的理想完全无误。因为便于检查起见,我已把那段文字抄了下来。”说时取出日记册,递于陆氏兄弟。 大狂接来一看见日记的一页上抄着道:季醉忽搀言道:“时针单单指出九点钟并不注明上午下午,安知他一定指着月光下的人影呢?” 大狂道:“你怎么知道那女郎的影子是一百零八寸呢?” 大狂道:“图中画着一只时针正指九点钟,这是什么用意?” 鲁平道:“你这问句未免太无意义……要知道人影的高矮常随着月光的角度而变化,并不是一定不易的。倘不指出时间却叫人何处去捉摸呢?” 鲁平被我取笑了一阵也不动怒,只是笑嘻嘻地向我道:“你说我白白牺牲五百元吗?老实告诉你,我本来诚心去救济陆氏兄弟的,但现在却有人加上百余倍的利息偿还我了!那人非别人,就是陆氏兄弟的舅父童晓楼!” 仲癫道:“鲁君,我也有一个疑问要请你解释一下。就是我们刚才量到最后的一百零八寸,那终点应当在石块之下,为什么却距离三五步以外?” 一天,鲁平在我秋云街的寓所中来,便把以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向我细说。我听完不禁笑道:“这真是东方亚森·罗苹有生以来唯一无二的失败史啊!其实,那陆秋梧既不曾真的藏下三十万元,为什么还要郑重其事画那张怪图,以至于事隔十五年后害一个神出鬼没的巨盗空绞了无数脑汁,还白白牺牲五百元?” 鲁平道:“你真是笨啊!我的目的哪里是为五百元,不过想哄他开那个保险箱,好在一旁冷眼偷看他开箱的密码。这吝鄙的富翁不知我的用意,竟然上当。结果,我就在当夜光顾他家,照他白天指示我的方法开了保险箱,于是无数珍贵的东西都好像长了翅膀似的,稳稳地飞进我的衣袋了。” 我听鲁平说到这里不免冷笑道:“为了区区五百元费如许手续,未免小题大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