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皇清秘史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499773
[book_dec]中国数千年来,历代相沿,皆是君主**政权。其间帝帝王王,此兴彼仆,你争我夺,胜者自然是富有四海,玉食万方,享不尽人间富贵;败者当然是一文不值,任人唾骂。古语所谓胜则为王,败则为寇。这两句话,真是说得不错。惟其如此,所以有天下者,每每任情放肆,为所欲为,以为天下莫敢谁何。虽其中开基创业,不无一二贤明之主,到了一传再传以后,国家无事,子孙安享承平,便把祖宗创业的艰难,抛向九宵云外,渐渐地便向逸乐荒嬉的途径上去了。三十六宫,七十二院,到处皆足以怡悦性情,犹以为未足,深居高拱,终日无所事事。一般趋承者,惟恐逢迎不力,于是乎荡检闲之事,层见迭出。凡事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久而久之,宫闱之内,秽德彰闻,此等事实,历朝的正史实录,野乘裨官,都有记载。真可谓历代相承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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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回 述前朝关东钟王气 谈天女塞外记红妆
中国数千年来,历代相沿,皆是君主**政权。其间帝帝王王,此兴彼仆,你争我夺,胜者自然是富有四海,玉食万方,享不尽人间富贵;败者当然是一文不值,任人唾骂。古语所谓胜则为王,败则为寇。这两句话,真是说得不错。惟其如此,所以有天下者,每每任情放肆,为所欲为,以为天下莫敢谁何。虽其中开基创业,不无一二贤明之主,到了一传再传以后,国家无事,子孙安享承平,便把祖宗创业的艰难,抛向九宵云外,渐渐地便向逸乐荒嬉的途径上去了。三十六宫,七十二院,到处皆足以怡悦性情,犹以为未足,深居高拱,终日无所事事。一般趋承者,惟恐逢迎不力,于是乎荡检闲之事,层见迭出。凡事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久而久之,宫闱之内,秽德彰闻,此等事实,历朝的正史实录,野乘裨官,都有记载。真可谓历代相承如出一辙。一部二十四史,若单就宫闱的事,逐条逐件,一一翻阅起来,也不知占了多少篇幅满清崛起东北,入主中夏,也逃不出这个范围,自顺治开基,至宣统逊国。更历十三朝,享国二百七十余年,其中宫闱之事,更是指不胜屈,而且塞外风俗习惯,与内地迥然不同。未入关以前,原不知有所谓礼义廉耻等等。到后来沾染中原文化,受汉族的同化力,把他原来的野蛮习俗,也算改变许多了。满洲的开基地方,是在山海关外,沈阳东边,长白山麓。其始不过一小小村落,聚群而居浇土为城,地名鄂多里,人种是通古斯族。后来人口渐渐增多,各分支派,大约每一个部落,拥戴一个骨格魁梧,膂力过人者做首领。日以操练人马,开疆拓土为务,于是逐渐的强盛起来据官私记载,满清始祖,为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这个布库里雍顺,在满族中算是一个大大的人物,相传是天女所生。所谓天女者,生在东北海滨,长白山下,姊妹三人,长名大库伦,次名正库伦,幼名佛库伦。三人系出同胞,长得非常美丽,尤其是佛库伦,年纪最小,不过十五六岁,体态更觉轻盈,杏脸桃腮,蛾眉凤目,真可算是塞外的绝世娇娃了。一日正当暮春时节,野外花枝招展,绿草如茵,在这淡宕的春风中,送进一声声细碎的鸟语,令人心旷神怡。佛库伦姊妹三人,都是性情活泼,最爱游玩的,到了这时,那能按捺得住三个人便骑着马儿,鞭丝一指,洋洋得意,向那锦绣般的郊原,并马游行去了。他们玩够多时玩也玩腻了,正要拨转马头,同回家去。忽听得远远的吹角声,回头望去,尘头起处,见一队人马,簇拥前来。倒是大姑娘大库伦眼快,认得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父亲,便高声嚷道:“咱们爹爹回来了。”
三姑娘回头看时,果然见他父亲跨着一匹大马,领头儿在前面跑着,后面又跟着一大群骡马,还有七八条大汉,各各骑马赶着来。佛库伦看得透切,便拍着马赶过去,这里大库伦和正库伦,也骑上马背,跟在后面。他父亲干达木尔,见了他几个女儿赶来,便也停住了马候着。他平时最喜欢三姑娘,看看三姑娘一匹马跑到面前,便在马背上搂了过来,和自己叠着坐在一个鞍子上,一路说说笑笑着走去。走了不到一程,快要到家门了,他父女俩正在说得出神,忽听半空中呜呜呜一阵响,三枝没羽箭,正正落在他马前。干达木尔看了,脸上的颜色顿时变了,回过头去,大声嚷道:“伙计,留神啊,他们又要来打架了。”
那班大汉听了,齐应一声,便回去拿家伙。平地里就卷起了一阵尘土,飞也似地向山峪里跑去。他姊妹三人,也跟着快跑,佛库伦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去,看看布库里山尖儿上,早有一个高大汉子,骑着马站着。看官,你道这个高大汉子是谁,原来此人名叫乌苏勒德。那人出落得一表人才,膂力过人,他父亲是布库里山北面梨皮村的村主,惟是梨皮村的村民,和布库里山南面布鲁胡里的村民积下多年的仇恨。两村的人,常常寻仇寻恨,一言不合,便以命相搏。这一天,梨皮村的人,打听得干达木尔从岭外赶得一群骡马回来,便由乌苏勒德带领着大队村民,赶过山来,意欲劫夺那一群骡马。他一个人立马山顶,先发三枝没羽箭,算是一个惊音。后来见干达木尔领了人马出来,他便把枪标儿一招,那梨皮村的村民,跟着他如潮水似地冲下山来。到得一片平原上,两边列成阵势,发一声喊,刀枪并举,你来我去,弓箭相迎,打得落花流水。从前布鲁胡里的村民,吃过乌苏勒德的亏实在不少,把这乌苏勒德人恨入骨髓,大家正想借着这回恶斗,出了一口闷气。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把梨皮村的村民,打得七零八落断臂的断臂,折腿的折腿。乌苏勒德站在马背上,看看自己的人,渐渐有点支持不住了,他便大喊一声,跳下马来,舞动长枪,向人群里扎了进去,直奔干达木尔马前。干达木尔眼明手快瞧见乌苏勒德将闯进来时,便在马上挽弓搭箭,“飕”的一声,一箭射去,正中那乌苏勒德肩背上。只听得他大嚷一声,转身便走,这里干达木尔拍马便追,三五百村民,跟着大喊“快捉乌苏勒德!快捉乌苏勒德!”
这时梨皮村的村民,见头儿受了伤,也无心恋战,大家把乌苏勒德一围,裹在人丛里,向山顶上逃去。这一遭,布鲁胡里人,得了大胜,人人兴高采烈,立刻斩了三头牛,六头猪,十二头羊,一百只鸡,召集了许多村民,男男女女,都在干达木尔家里,大吃大喝起来。大库伦姊妹三人,也跟着他爷娘吃酒。这夜正是八月的天气,天上圆圆的挂上一轮明月,照在院子里,分外精神那三姑娘佛库伦,在月光下走来走去,有时拣一个干净的石子上坐着,仰观月色,俯看花影对此良夜美景,便不免触动了芳心。想到自己生长在这山水穷僻之乡,毳幕腥膻之地,不免有孤芳独赏之欢。回想到布鲁胡里的村民,都是一班勇男莽夫,绝少一个英姿翊爽的男儿,可以和我佛库伦匹配良缘的。她想到这里,又回想到日间那个乌苏勒德,立马山顶,那种英雄气概,后来看他指挥村民,横冲直撞,逼近前来,站在棚门里楼上看去,他那面庞儿,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像我佛库伦,倘能嫁得这样一个郎君,才可称得才子佳人,一双两好呢。只可惜我和他是世代仇家,眼见得这段良缘,只可付之昙花幻影。佛库伦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想起那布鲁胡里湖边的夜景,一定比这里更好,她便悄悄的一个人,分花折柳的走去。绕过山坡,便露出一片湖光来。这时四山沉寂,临流倒影,湖面上映着月光,照得和镜子一般明静。她拣一块临水的山石上坐下,一股清泉,从山脚流下来,流过石根,发出潺潺的响声来。佛库伦到了这时,觉得心旷神怡,胸中尘俗都是销。她仰着脸只是怔怔地看着天上的月儿。猛听得山脚下,微微有人喘息的声音,接着????的一阵乱响,从长草堆里,爬出一个男子来。佛库伦不觉吓了一跳,正要声张起来,只见那男子抬起头来,他的面庞正映着月光,突然一见,却认得是那刚才所想的乌苏勒德。这时她一寸芳心,不觉一阵跳动,忙把手绢儿按住了朱唇,静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他。只见乌苏勒德在地下爬着,可怜他浑身血迹模糊,脸色青白,嘴里不住地哼哼,勉强挣扎了一回便挨到那泉水边,低下头去,伸着两手,掬起泉水来,往嘴里送,一连吃了几口,才觉得精神清爽些。他一仰头,猛然见一个美人,站在他面前,这一惊非同小可,便喘着气问道:“姑娘可是布鲁胡里村中的人么?”
佛库伦听了,不好意思和他答话,便微微地点了一点头。乌苏勒德便颤微微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佛库伦身前挨过来。佛库伦认做他来报仇,忙转过身便走那乌苏勒德,在后面气急喘喘地说道:“我乌苏勒德受了重伤,如今被姑娘看见了,料想要逃也逃不脱身,姑娘你也不必回去惊动大众。我有一柄刀在这里,请姑娘将我头割下来,拿回村去,一则也显了姑娘的功劳,二则我死在美人儿似的姑娘手里,也是甘心情愿。”
说着便从怀里拔出刀来,哗啷啷一声,丢在地下。他自己的身子,也跟着倒了下来,佛库伦听他说话的可怜,又见他扑倒在地上,身子动也不动,倒也弄得进退两难。候了半晌,佛库伦便忍不住,上去扶起他来,谁知那乌苏勒德伤口痛的早已晕绝过去,他那衣襟上血迹,沾了一大块血水,还是流个不住,不觉打动了佛库伦的慈悲心肠,便伸手插在他肋下,慢慢地把他的身子拖到水边替他洗去血迹,又扯下他一幅衣襟,扎住伤口。这时乌苏勒德的脸,迎着月光,越发显示出英秀动人,佛库伦正在细细打量他面貌时候,忽听他嘴里喊一声“哎哟”,已经醒了过来。睁开两眼,见自己倒在美人儿怀里,不觉笑了一笑。佛库伦羞得忙把他身子推开,一摔手要走去,谁知那只左手,被他攥的死紧,任你如何挣扎,他总死捏住不放,只不住嘴的说道:“几时再得和姑娘相见,说说我感谢姑娘的心愿。”
佛库伦说:“你要我和相见么,除非到真真庙里去。”
她一句话说完,嗤地笑了一声,一摔手,转身去的无影无踪了。原来布库里山东面有一座孤峰,壁立千仞,高插云宵。从布鲁胡里村望去,好似骆驼颈子,昂头天外。村里人便唤他骆驼嘴。那骆驼峰上隐约望去,红墙佛阁,好似一座庙宇,村里的人每每要爬上峰顶探望,又苦羊肠石壁,无可攀援,虽想尽千方百计,终不得见庐山真面因此这一座孤庙,直同海上三山,可望而不可及,村里人便把这座隐约的红墙佛阁,称做“真真庙”。村里人有一句话,“你要相见么,除非到真真庙里去”这里说不容易见面,如不容易到真真庙里去一样。佛库伦对乌苏勒德说这句话,无非因为和他是世代仇家,不容易见面的意思。一来可以打断他的念头,二来免得他在此纠缠,正是:爱情虽然萦心事仇誓无奈在眼前到底乌苏勒德和佛库伦后来能否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骆驼峰上虎拽娇娃 布鲁湖边鸟衔朱果
话说乌苏勒德自佛库伦走后,独自一人躺在那布鲁湖湖边,停顿了一回,想那美人临别的一番形景,并说要见面除非到真真庙相会的话,不免动了英雄好奇之心。他想我乌苏勒德,是一个堂堂男子,又是梨皮村一村之长,难道不能想一个法子,到那对山红墙佛阁况且那美人既说要见面非到这个所在不可。想她必是仇家儿女,然其心中也是有许多难言之隐,若是我乌苏勒德不能替她办到,岂非辜负了她一番美意,使她抱恨于我。不过这座真真庙,实在是峻险非常,如何一时能达到相会目的,也只好慢慢设法,成功了这样美满好事。他便静悄悄地逃回了梨皮村,已是天明。那般村民见头儿已经回来,便一个个到乌苏勒德面前问话,都要想重去报复。但是那时这乌苏勒德一心要想与美人在真真庙相会,这报复仇恨的事,已经抛向九宵云外。当与村民说道:“现在我们村里,是经此次败劫回来,如何能再去打仗,只可暂行躲避吧,我看对山的红墙佛阁,如能通了过去,到是我们的藏身之所,诸位不知有何方法,能通得过去。”
众村民沉思了一回,总是没有想出一个法子来,乌苏勒德见众村民一无所答,当即离开了众人,独自一人到对山湖边瞧望一会。只见那座红墙佛阁,高高的矗立在云外,四面一片大河,众水绕山,山的上面倒比山脚宽,峻险非常,并无上山的路径;那山脚下的虎豹是频频往来,即使有路可通,也是性命关天。察看了一番,实在是毫无方法,便跑回了梨皮村,只得再图进展,与那美人到红墙佛阁地方,成功了美满姻缘。此是后话。且说布鲁湖里村是山海关外,东北边境,气候非常寒冷,一入初冬,便雪花纷飞,冰天雪地,众山皆白,好似银世界一般。村里人农事早罢,男男女女,都各各骑着马背着弓向那山巅水涯,做打猎的营生。一日,佛库伦也要出门打猎去,秃袖蛮靴,结束停当,她便拉着两位姐姐,骑着三匹桃花马,一溜烟上了东山。到得东坡上,各各跳下马来,各人牵着猎狗,东寻西觅,见那雪地上都是狼脚印子。大姑娘说道:“二位妹妹,我们顶好要小心些,这地方有一大群狼走过了,还留着爪印呢。我们要走在一起,不要走散才好。”
佛库伦一边答应着,一边只是低着头找寻,一回儿,只见那头黑狗儿,仰着脖子,叫了一声,飞也似地跑向那山冈下面去了。在山壁脚上一个洞口,用它的前爪,乱抓乱扒。佛库伦跟在它后面,知道洞里有野兽躲着,忙向她两位姐姐招手儿。大姑娘二姑娘便悄悄地走上去,只见壁下有三个洞,西面一个洞大些,忙把腰上挂着的网子罩住了洞口,对着那小洞里,放了一鸟枪。突然有六七头灰色野兔,跳出洞外来,一霎时都被网子网住了,左冲右突,总是逃不脱身,把个佛库伦欢喜得什么似的。三姊妹七手八脚,把网子收起,把几只兔子,分装在各人的口袋里,重又下了山坡来,跨上马绕过山峡去,便见那骆驼嘴,高矗在面前,那布鲁湖里湖,紧靠着山脚。这时湖面上,只是层冰断水,冰水不波,她三人绕着湖边走去,在那尽头,便露一条上山的路径。这山势是十分险峻,又是漫山铺着冰雪,不容易上得去。大家下了马便攀藤附葛的走了一程。这三个姊妹,都是走得妖喘嘘嘘,香汗涔涔,便在路旁一块山石上坐下说些闲话,把身边带的干粮掏出来,三人吃一个饱,慢慢地散一散步。在这个当儿,佛库伦猛听得山冈子上,有鹿儿的叫声,便挟了弓箭,也不等她的姐姐,急急绕过山冈子去。大姑娘在后唤她,她也不理,二姑娘看看她三妹妹去得远了,忙在后面赶上去。大姑娘见得只剩下自己一个在山腰里,便也只得跟着上去。山陡路滑,一步一走的挨着,挨了半天,看看前面,不见她两人的影子,谁知绕过山腰,便听得二姑娘在前面哭喊着,忙追上去一看只见二姑娘连爬带跳的,向山壁子上走去。她往前一看,不觉吓的身子软瘫了半边。原来那佛库伦在半山上被一只斑斓猛虎,拦腰咬住,往林子里死拽。好头黑犬儿,也吓得拖着尾巴,跟在二姑娘身后狂吠,一转眼那只猛虎拖着佛库伦,向林子里一蹿,便不见了。大姑娘二姑娘两人,便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唤着,四下里找寻,也找不出一丝形迹来。二姑娘急了,大喊一声,便一耸身向山下跳去,亏得大姑娘眼快,忙上前去一手抱住,两人没有法想,只得凄凄惨惨地,寻路下山,回得家去,把这情形,一层一节对他父亲说了,话未说完,满屋子的人,已是号啕大哭。她母亲格外哭得伤心,便逼着她丈夫,要连夜上山去找寻。当下干达木尔,便招呼了许多伙计,擎枪提刀,灯笼火把,一大簇人上山找寻去。从此一连找了好几日,那里找得出一点影儿来。原来佛库伦离了她两位姊妹,抢上山冈上去四下里看时,静悄悄的,也不见鹿儿的踪迹。正出神的时候,忽听得颈子后面,鼻息咻咻急回过脖子去看,见背后林子里,奔出一只斑斓猛虎来。不觉哎哟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她拔脚要走,可怜这条腿儿,软得和棉花做成的一样,休想抬得动。那只猛虎便把屁股一摆尾巴一剪,呼的一声吼,和人一般站了起来,擎着两只爪儿,在佛库伦肩头一按。可怜小灵魂儿,出了窍,倒在地下,一任那大虫如何摆布,总是昏昏沉沉的醒不回来。正在这个当儿,对面山上有几个猎户,正在会猎,见一只斑斓猛虎拽着一个青年女子大家不免也是害怕,见它跳过几个山头,张着口正要吞噬,那为首的便放了一箭,“飕”的一响,正中虎额。那只猛虎觉得有人前来追赶,便张口咬着那女子,连打几个虎跳,蹿到红墙佛阁的所在。一斑猎户赶忙连发几矢,这大虫满身着箭,便就地一滚,抛了那女子,钻入山洞。众猎户见大虫已逃,便一个个鼓着气儿,上了网梯前去营救。看官前回书中不是说这红墙佛阁,是非常峻险,这时为何就能履险如夷呢,岂非自相矛盾吗。此段原由,做书的只可回转来重说。乌苏勒德自从那日回到梨皮村后,日日想法,总是想不出来。一日他想利用绳梯的法子,或可上得那高山。但是这根绳叫谁去悬挂呢?大凡作事,除非人莫为,久而久之,就生出计策来,便能成功。有一天清晨他站在骆驼峰顶上,瞧见对面红墙佛阁,树林子内有许多大雕,衔着野雉野兔,飞翔到对山林内。不觉心中一动,急急地跑回了梨皮村,拿了几十丈粗绳,缚了许多野兔野雉的小动物放在峰上,任它乱跑,引那对山大雕。来拖这些小动物带着绳子过去,挂在树枝上缠绕起来。那绳子末端拴在骆驼峰最高树枝上,自己却天天躲在浓密的林下守着,候了几天那雕果然飞过来拖拽。日子一多,便满山满谷结成了蛛网一般,这时乌苏勒德是欢喜非常,遂把绳子拉了一拉,是缠得紧紧的了。他便顺着绳子,慢慢地往上爬了过去。到得那红墙佛阁地方,只见山上有一里模样平地。如人工铺成似的一片青石,平地之上便是山顶,顶上一大块红色岩石,好似一座红墙的小庙一般,这就是大家叫它做真真庙的缘故。乌苏勒德打量一会,将绳重行较量一番,便顺着这绳子往下溜了下来。回到梨皮村,叫了许多村民,做好了绳网一连几天,遂造成一条绳桥,遂把山洞儿改筑了几间房屋。布鲁胡里村,是在梨皮村西面如何能知道,即是乌苏勒德个人,是这日与那美人会面,也不曾问过姓名,只得眼睁睁盼着那美人来相会罢了。事有凑巧,那佛库伦因上山打猎,被猛虎拖拽。那班猎户就是乌苏勒德和一般村民,这是因为救人要紧。也不知道是谁家女子,他从绳桥上去,近前一看,那乌苏勒德倒反吓了一跳。因为他放箭射虎的时候,不知那个美人就是她,今见那美人躺在山顶平地动也不动以为是着箭而亡,慌忙跑以那美人身旁,呼唤了一番。待到隔了多时,佛库伦醒了过来,觉得耳畔有人叫唤,睁眼一看,她一肚子的惊慌,反倒诧异起来。她想方才看见的老虎,为何说起人话来了?只听得耳边细细的声音说道:“姑娘不必害怕,那老虎已被我们赶走了我便是乌苏勒德。今日姑娘被老虎拽到此间,正应了那日姑娘许俺在真真庙相见的话,岂不是天缘凑巧,使我们俩成功吗?!”
连忙把佛库伦扶进洞里,上前作了三个辑,又爬下地去磕头,臊得佛库伦红涨了脸。只听他说道:“我乌苏勒德生平是一个铁铮铮的男子,从不曾向娘儿们低过头。自从那天月儿下遇见了姑娘,又蒙姑娘许俺在真真庙相见,俺的灵魂儿,便交给姑娘了。费尽心计,上这山尖儿来,铺设这间洞房。天可怜儿,姑娘果然来了现在到了此地,可也没得说了,是姑娘自己答应在真真庙见面的。俺拚了一辈子的前程,在这山洞里陪伴姑娘。”
佛库伦给他一席话,说的甚是中听,况且在高峰孤岭地方,要想逃脱也没有法子。此番在虎口余生,尤其要感激于他,遂说道:“我是布鲁胡里村长干达木尔女儿,与你是世代之仇,倘若被村里人知道,岂肯与你干休?”
乌苏勒德说道:“姑娘如能承诺,虽拼一条性命,死在你们村里也是情愿。姑娘是干达木尔的女儿,我是早已料到,不知是第几位,尚不晓得。但是不知怎的自从遇见了姑娘之后,我的灵魂,被你摄住一样,今天姑娘被老虎拖到此地,必是我们俩前世里有缘,请姑娘依从了罢。免得天天思想成病死了,向地府里等着姑娘去。”
佛库伦见他说话,实是诚恳,对于自己也早有意,遂叹了口气说道:“我佛库伦不想今日真个在真真庙中相会于你,这是照着古人的那句怨缘成……”
说到这儿就顿住口不说了。从此跟着乌苏勒德,在山洞子,朝朝暮暮,度那甜蜜光阴。残冬已过,春日载阳,佛库伦偶尔出洞往西一望,想起自己父母,便不由两行泪珠儿,落下纷腮来。回进洞去,便对乌苏勒德说要回家探望,乌苏勒德低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既然如此,拚着俺一条性命送姑娘回家去罢。”
佛库伦摇着头说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我家恨你入骨,我爹爹如何肯与你干休?不如放我一个人回去,见我父母,自有话说,你且等着,早则半载,迟则一年,我总想法子来找你,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
乌苏勒德也无可奈何,只得由她一个人自己回去,到了离别的时候,忍不住掉下几点英雄泪来,便吩咐挂下绳梯,两人握着手,说一声前途珍重,站着绳梯下到山壁。乌苏勒德站在山顶望着直到望不见了,长叹一口气,回进洞去。这里干达木尔,自从三女儿佛库伦,被老虎衔去之后,在四处找寻全无踪影,夫妻俩终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大库伦和正库伦,是亲眼看见她妹妹被老虎拖去,越想越觉凄惨。一夜大库伦姊妹,陪着母亲,围着灯光做活,忽见门帘一动,走进一个人来。抬头看时,正是合家想望着的三姑娘佛库伦。大库伦和正库伦,首先扑过去,喊了一声:“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回来的?遂引到母亲面前,她母亲欢喜得什么似的,一手搂在怀里,心肝宝贝乱叫,合家老小,都抢进屋子来看望。干达木尔拉住了他女儿,问长问短,佛库伦画蛇添足地说道:“当时被老虎咬住,昏昏沉沉,拽过几个山头,恰巧遇着一群猎户,赶走了老虎,把我从老虎嘴里夺了下来。看看我的腰上已受了伤,便带到他家去调养。过了两月,我的伤才好。接着又发寒热,病得昏昏沉沉。到我病好时,一打听,原来己是跟他们离开此地,有几百里多远,不禁暗暗吃惊。后来幸亏他们的同伙,有几个要到东北长白山射雕,我便求着他们,带回家来。”
这一套话,说的大家很相信,谁知佛库伦和乌苏勒德,在山洞里几个月的恩情,早已珠胎暗结,初时还不甚碍眼,后来这肚子,便一天一天的膨胀起来。佛库伦急的没法,自己想想,要对他父母说明,又因乌苏勒德是个仇家,万无相容的道理,于是转过念头,把她的大姐姐请过来,把一切过去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求她顾念姊妹之情,设法搭救搭救。这大库伦听了,怔了半晌,说道:“这个难办得很,你想俺们爹爹,是这布鲁胡里村上的一位村长,这村坊上的人,又多么看重妹妹,一旦村里人知道妹妹给仇人糟蹋,叫他老人家一副老脸嘴,搁在什么地方去?不但是俺爹爹村长的位置站不住,就是妹妹肚子里的小孩子,俺村里人决不容他活在世上的。”
大库伦说到这里,佛库伦便从坑上跳下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下,嘴里不住地说:“姐姐救我。”
正在这个当儿,正库伦一脚踏进房来,见此情形,不由得不上前盘问,大库伦便把佛库伦如何与乌苏勒德结识,如何肚子里受了孕,从头至尾,说个明白。正库伦听了,沉思半晌,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大库伦和佛库伦,逼着她想法子。一会儿,正库伦果然想出一条妙计,便悄悄的说道:“俺们常常听人说,‘起先有个国王,他母亲原是个女孩儿。一天站在后院里,天上掉一颗星来,钻入怀里,便养下这个男孩,到后来这孩儿便做了国王。’如今三妹妹可以找一样东西,吞下肚去,推说是这东西落在肚子里,变成了孩儿,过几时养下孩儿来。倘是男的,村坊上人,也许奉他做村长呢。”
佛库伦听了这个计策,究竟是作贼心虚,犹疑不定。然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善法。一日,天气和暖,布鲁胡里湖里,绿水荡漾,春波微动,大库伦姊妹三人,到这湖边洗澡,在水里戏耍多时,忽听得一阵鹊儿聒噪的声音,从北向南飞去,飞过佛库伦头顶时半空中落下一颗红果来,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佛库伦的怀里。大库伦在旁说道:“三妹子快把红果吞下肚去,这是天赏给你的呀!”
佛库伦便一张嘴,把这红果吞下肚去了。大库伦姊妹便回家宣传这件事,装枝添叶,说得很为神奇。所以后来满洲历史上也有这样一段神话她爹爹干达木尔,果然给她姊妹们瞒住,信为千真万真。看见佛库伦的肚子,一天膨胀一天,不以为怪,反以为天赐麟儿,十分爱护。等到十月满足,产生的时候,大库伦姐妹自然在旁料理,果然天从人愿,产下一个又肥又白的男孩儿,干达木尔欢喜如获异宝。当时的满洲,全是野蛮风俗,凡有祭祀,都用一个女巫,尊敬得很。这次是天赐神童当然更加迷信。到了三天洗和的时候,干达木尔便聚集了全村的人,大排筵宴,杀牛宰猪祭告天地,把村里最信服的女巫请来,占问休咎。那个女巫,便在村内广场,呜钲击鼓,闭着双眼,跳舞一回,祷告完毕,大声对众发言,谓这个孩子,原本是天上的罗汉,他母亲是天上仙女转世,现在天上的罗汉应该临凡,振兴我满洲。这个地方,应出一位英雄。所以天帝特命神鹊衔果,寄胎天女腹中。干达木尔率领全村人民,听了女巫的言,无不欢欣鼓舞,又叩求女巫赐孩子一个名字,女巫毫不思索说道:“这位罗汉,在天上就有个名字叫做布库里雍顺,现在临凡下来,就用他的原名得啦。”
干达木尔大喜,当着村众,宣布了雍顺的名字。正是:天上送来佳种子人间争看好儿郎欲后来这个小英雄布库里雍顺,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小英雄顺流登彼岸 奇女子乘势献良谋
却说佛库伦自从生子布库里雍顺,时时想起乌苏勒德那种英雄气概,又看看怀中的乳儿,便说不出又是欢喜又是感伤。一年容易又春风,这布库里雍顺,出世已是一周岁了。干达木尔拣了一个好日子,登堂谢天,大排宴筵,把合村的男男女女,都请过来吃喜酒,传杯递盏,十分高兴。这一场直吃到夕照衔山,才各各罢手,干达木尔也吃个大饱大醉。一会儿玉兔东升,照耀地上,繁花似锦,那老头儿趁着月光,踱出院外,不知不觉到了屋子后面,忽听得纷墙外有唧唧哝哝的声音。干达木尔便从墙缺里探头外望,谁知不见犹可,一见了便要七窍生烟,冒出无名火三丈。原来墙根边,有一对痴男女,静悄悄的坐着,那女的便是佛库伦,男的正是乌苏勒德。佛库伦紧靠在乌苏勒德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喁喁私语,诉说她别后的相思,和养孩儿的辛苦。乌苏勒德一边劝慰着,一边伸手替她抹眼泪,正是千恩万爱,婉转缠绵。在这个当儿,正被干达木尔撞见了,便赶出门来,和乌苏勒德去撕拚。院子里的人,听得后院吵闹,便也来了许多人,帮着干达木尔动手,乌苏勒德便一手把佛库伦拖过自己身边,一面抵敌住这几个人。可是村里的人,知道发生事故,便一个一个前来助战,越来越多,个个拿着刀,峰拥似地围将起来。乌苏勒德虽是个好汉,究竟是双拳敌不住四手,慢慢的有些招架不住,正在危急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呐喊,从山峡上拥出一大群人来,各人手执刀枪,见人便砍,猛不可当。乌苏勒德知道是自己村里的人,便大声喊道:“快来抵挡。”
便有几条大汉,杀入重围,抢出人来,但佛库伦已是吓得不敢动弹,脚也软得一步走不动。乌苏勒德挟着她,冲了一阵,只见迎面来了一个大汉,手提着大劈刀迎头砍来,乌苏勒德便一抬腿便把那一个大汉,摔了一跤,夺过刀来,抵住敌人,且战且退,直退到布鲁胡里湖边,沿湖逃走。看着追兵已近,乌苏勒德一挥手,叫佛库伦快逃,佛库伦无可奈何,抱着孩儿,向前走去,转过山峡,便是骆驼嘴下面。一股瀑布,疾如奔马,那浅滩上搁着一只独木船,佛库伦见景生情,立刻有了主意,忙把孩儿放在独木小船上,将船推下湖去,急流湍激,瞬息千里。佛库伦看看船去远了,听不见哭声了,便在湖边跪下来,祷告佛爷,保佑她的儿子。正伤心的时候,乌苏勒德也赶过来,浑身血迹,气喘虚虚,原来那班追兵,被他杀得半个不留了。问起孩儿,佛库伦说放在独木小船上,沿湖水放下去了。乌苏勒德这时也不禁伤心起来,对着湖面出了一回神,两人手挽手,向山脚下树林深处走去。慢慢的不见他两人的影儿了。山湾水绕,柳暗花明,一股激湍流水,早把布库里雍顺的独木小舟,由上流一直送到一幽静所在,轻轻地靠在岸边。有一位女郎,临水浣衣,顾影自怜,忽然听得小孩儿的哭声,从船里出来,抢上前去看时,见一个孩子仰天倒在船底里,手脚不住地颤动,一面张着嘴哭。便把他抱在怀里,那孩子立刻停了哭,看他长得又胖又白,十分可爱,当时便轰动了岸上的许多人,围着来看这女郎顺手打开他的衣襟一看,见他颈上挂着一个黄布袋子,袋子外面,封着一张符咒。再打开袋子,掏出一张黄纸来,上面写的是,他母亲前生原是天女,只因此地要出一位英雄特叫神鹊含胎,寄在天女肚子里。他是天上的罗汉种,名叫布库里雍顺。这一席话,是当时干达木尔听了女巫的话,找人记下,特地做一个小袋,挂在他胸前算是冲邪的意思。不想如今给这个地方人看见了,这位女郎,倒也有点主意,见当下围着许多村人,便立刻站起来,对大众说道:“我们建州地方,年年为了抢夺村长的位,每抢一回,便打一回,不知送了多少性命。如今天上送下这位小英雄来,是我们建州地方的福气我劝诸位看这位英雄面上,从此大家便罢了手。我们便拜这位小英雄,做了村长,他是天人下凡,必能够保佑我们人人平安。”
这时有三五百人围着听了,不觉的感动起来,一齐鼓掌赞成。原来这位女郎,人人称她叫做慧敏格格,在建州地方,算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子。模样儿长得又好,心眼儿又聪明,大家都愿意娶她做媳妇。可是她却不把这班男子放大眼里他双亲早已去世,年纪已是二十六岁,还是一个闺中待字的处女,守身如玉,人人都敬她爱她。所以如今她提出要拜这位小英雄做村长,大家并无异言。当下便在河边,大家趴在地下,一齐向这小孩子磕头,一面派人打扫一座洁净的屋子,给小村长居住。说也奇怪,这位小村长,活该与慧敏格格有缘,他离开慧敏格格,便哭闹不住,必得她上去拍着安慰着,他便嘻嘻地笑起来,因此大家商议,请慧敏格格陪伴小村长。从此吃喝穿衣,统统由慧敏格格照科。这建州地方,自从小村长来了以后,便也风调雨顺,人心快乐。光阴如箭,不觉已过了十六年,布库里雍顺,出落得一表人才,相貌十分清秀。建州地方的女孩儿,谁不愿嫁他。但布库里雍顺心里,只有一个慧敏格格。这时慧敏格格,已有四十二岁了,只因她长得异样的标致,望去还像三十多岁的人,绝世风姿,可怜迟暮。眼见得孤芳空老,大家也替她可惜。但在慧敏格格自己,有了这小村长和她朝夕厮缠,倒也很能解得寂寞。这小村长是天生成一位英雄。他在**岁上,便懂得骑马射箭,天天爬山过岭,探胜寻幽,不消几时,这建州地方的地势远近,都被他察看得明明白白。到了十二岁上,他便要把建州地方整理起来,这位慧敏格格,又是个女中豪杰,于是帮同整理,将这建州地方,分作八段。每一段设了一个管事人,照料地方上的公事。又挑选五百名身材高大气力强壮的,编成队伍,日日在郊外训练。在东西南北四面安设木栅,保护合村的人民。从此地方上高枕无忧,人人感激这位小村长的功德无量,直到了布库里雍顺二十岁上,年纪长成。看看建州地方,人口一天多似一天,兵力一天强盛一天,便发下号令,不许外人来本地方游牧,倘有来时,便连人带牲口都要扣留下来。这势力一天大似一天,便有左近的村坊,前来投降。布库里雍顺和他们约定,一家有事,吹角为号,大家都来救应。不到三年工夫,便收服了十余个村庄,因此各村庄的管事人,便商量公举布库里雍顺做一个贝勒。在村中搭起一座高棚,把布库里雍顺请出来,坐在台上,由建州地方八个管事人,率领左右村庄管事人,在台下叩拜,后面几千个村民,也跟着顶礼膜拜,恭请布库里雍顺,做这十余村的贝勒,尊上一个爱新觉罗的姓氏。大家便在空地上吃酒吃肉,这位新贝勒,便打发人请了慧敏格格出来,两人在台上对面坐着吃喝看看台下的人,酒也醉了,肉也饱了,便在台上手拉手儿舞蹈起来,一边跳着,一边唱着贝勒看了也欢喜,在台上挽着慧敏格格的玉臂,跳了一阵,忽然想起那对黑马,便吩咐左右卫兵,瞒着众人,偷偷的下了台,和慧敏格格走出栅门,跨上马背。一对黑马,马磨马耳,人擦人肩,向旷野地方跑去。一面跑着,一面说笑着,不知不觉跑到一座大树林子。两人下了马,手挽手儿到前面一带树林子里,并肩坐下,两人静悄悄的,一句话也不说,仰着脖子只是看天上的飞云。那慧敏格格朱唇微动,一阵一阵鼻息,吹在贝勒面上,觉得一阵甜香。贝勒心头一动忙翻过身来,扑上前去,捧着慧敏格格的脸儿,不住接吻,说也可怜,这慧敏格格年纪快五十了,还是一个女孩儿的身子。这接吻的勾当,今天和贝勒,算是破题儿第一遭。这位五十年的老处女,心上不免感动起来,便回过头来,看着贝勒微微一笑,两人正谈讲时候早见一队兵士们来到面前,后面跟着许多人,个个对他们两人笑咪咪的,把个慧敏格格,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有地洞钻下去。耳中只听得几百人齐声嚷道:“贝勒大喜啊!慧敏格格大喜啊!建州的百姓大喜啊!”
嚷过了,一齐上前,男的簇拥着布库里雍顺,女的簇拥着慧敏格格,上了马。大家跟着他俩的马后,直送到屋子里,一面招呼村中八位管事人来,劝贝勒便在当夜娶慧敏格格做福晋夫人,贝勒答应了。管事人出去,召集了村坊上许多百姓把这件事对他们说了。合村的人,个个高兴,人人踊跃,顿时角声到处吹动。贝勒府前人山人海挤满了,便请来四个喇嘛,全副打扮,上前来祭堂子。贝勒和福晋,也跟着拜过四下里百姓,一片欢呼。贝勒便留他们在空地上吃肉吃酒,吃到掌灯时候,院子里烧着天灯。贝勒这时也酩酊大醉,慧敏福晋扶着他进屋子去,双双入了洞房,做了百年的好梦。到了第二天,慧敏福晋醒来,想想自己父母在时,为了婚姻的事,不知操了多少心,只是自己看不中男人,直蹉跎过去。如今嫁了他,却不可埋没了他男儿的志气,须得要拿出我生平的智谋来,帮着他做一番事业,才不冤枉和他做一场夫妻。福晋想定了主意,贝勒也醒来了,见这位新福晋,和他并头睡着,虽说是一个老美人,在枕上望去,还很有风韵便伸手过去,把福晋拉住了手,十分亲热。福晋便在被窝里,和他商量国家大事。第一件事体,便要把全村的人,搬去一个山水险要的所在,筑起城堡来自成一国。一面多练兵士出去并吞乡近的部落,慢慢的成一个大国。那时莫说一个贝勒,便是做一个可汗,也是应该的。贝勒听了这话,顿时雄心勃勃。正是:夫婿封候成快事英雄奋臂试新猷不知后来如何迁地筑城,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西略东征祖基开拓 新欢旧恨情致缠绵
却说雍顺贝勒听了慧敏福晋迁地筑城的话,立刻召集各座村坊的管事人来,查问这里左近有什么山水险要的地方。当下便有人献议,离此地西面三十里,穿过大树林子,原有一座鄂多里城。这座城池,是俺们祖宗造的,自被明太祖打出关来,便退守着这鄂多里城后来又被蒙古人打进城来,杀的杀,烧的烧,把这锦绣城池,变成了颓垣败井,贝勒倘要建功立业,不如把全村的人搬到鄂多里城去,那地方三面靠山,一面临水,地势十分险要原有旧时建筑的城墙,如今修理起来,比从新建筑一座城池,总要省事得多。贝勒听了,自己先去察看过地形,不觉十分满意,便召集人工,把这座旧时的鄂多里城,从新建造起来成为一座崭新的城市。便把各座村坊的百姓,一齐搬了进去。这时贝勒天天带了兵马出城,四处征伐,名气一天大似一天。四处来归附的部落一天多似一天,贝勒便一一收抚他们,教导他们练兵,如何守地。有这十几年工夫,弄得兵强马壮,邻近的地方,见了鄂多里的人,也要惧畏几分。后来雍顺贝勒和慧敏福晋,相继死了,合城的管事人,仍然公举他儿子做了鄂多里贝勒,受了明朝的封典,改称建州卫指挥使,子子孙孙相传不绝。到了明朝中叶,出了一个孟穆特,智略过人,把祖宗基业,格外开拓。明朝加封他为建州卫都督。这时孟穆特渐斩西略。把都城搬到赫图阿拉。此地在长白山脉北麓,后来改名盛京。到了孟穆特的四世孙福满,生有六子,福满传位第四子觉昌安,还有五个儿子。他便添造五座城池,分给五子。环卫赫图阿拉,统称宁古塔贝勒。觉昌安率领着各贝勒,终日攻城略地,把左近二三十个村坊,都收服了。从此五岭以东,苏克苏浒河以西,二百里地方,都归入建州卫部下。觉昌安有一位侄,名叫渥济格,长得好一副俊秀的面貌,又是一副铜筋铁骨,时时跟着觉安昌去打仗,立了不少的功劳。觉昌安也十分爱他,里面福晋格格,没有一个不和他好。觉昌安的福晋,很想他给做一个媒劝渥济格娶一房妻室。谁知渥济格的意思,要找天下第一等美人,倘然找不出来,他便终身不娶。这一渥济格清早起来,独自一人,跨着马出了东城,向树林深处跑去,见一群花鹿,在林子外跑着,他一手摸着弓箭,一面赶进林子去。那群花鹿,听得马蹄声响,一溜烟去得无影无踪。渥济格睁着眼,四下里一望,却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低鬟含羞,骑在马上。把个渥济格弄得眼花缭乱,灵魂儿飞上半天,几乎跌下马来。那美人儿看他呆得可怜,回过头来,望着他一笑,勒转马头跑去。渥济格如何肯舍,便催动马蹄在后紧紧跟着穿过几座林子,抹过几个山峡。那美人儿忽地不见了,这地方是个山谷,四面高山夹住,好似落在井圈子里,渥济格痴痴迷迷的,左右了望着,找寻那美人。最后看见她立马,高冈上,不住兀兀地笑。渥济格立刻鼓着勇气,要上那高冈,看看快到山顶,谁知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一仰,正要跌下山去,那山冈的美人,看了到底不忍,便疾忙伸出玉臂来,把渥济格的衣领,紧紧拉住。渥济格趁势一跃,上了山冈,一阵头晕,倒在美人的脚下。那美人看他的脸儿,倒也长得十分俊美,心中不觉一动,从怀里掏出汗巾来,轻轻的替他拭汗。汗巾上的香气,直刺入渥济格的鼻管里,他清醒过来。看那美人儿,一张鹅蛋似的脸儿,擦上红红的胭脂,一双弯弯的眉儿,盖着两点黑漆的眼珠,发出亮晶晶的光来,觉得异样动人,最可爱的,尤其是那一点血也似的朱唇,嘴角上微含着笑。渥济格色胆如天,趁她不留意的时候,便凑上脸去,在她朱唇上亲了一个嘴。那美人霍地变了脸,满含着怒,一摔手转身走去,渥济格忙上去拉住她的衣角儿,不肯放松。那美人回过脸来,正颜厉色问道“你是什么地方的野男子?”话未说完,便拔出佩刀砍过来,渥济格伸手去攀住她的臂膀,慢慢把自己的来踪去迹,说个明白,又接着说许多求她可怜的话。那美人听他说是贝勒的儿子,都督的侄儿,知道他不是个平常人。又看他是个英秀俊物,说话又是温柔,顿时心肠软了下来,把那口刀收了回去。渥济格又向她屈着膝道:“愿和她做一双夫妻。”
那美人听了,脸上罩着一朵红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禁不住渥济格千姑娘万姑娘的唤着,她便说了一句:“你割下你的头发来。”
一摔手,跨上马飞也似地下冈去了。割下头发来这一句话,是满洲人男女讲私情时的重要话儿,无非是爱上了这个女人,不能够再爱别的女人的意思。那美人说这一句话,已是十分爱上了渥济格,只因害羞,便逃下山去。渥济格看那美人去了,怔怔地站着,呆了半天,才想起不曾问她的姓名,家住在什么地方。心中又是万分懊悔,垂头丧气地回去。到得都督府,他伯母和他的姐姐妹妹,围着问他整天上什么地方去。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随后又说我今生若不得那美人儿做妻房,便剪了发丝,做和尚去。正说着,他伯父觉昌安跨进房来,见了他侄儿,便说道“你回来了么,我正要打发人东山上去找你呢。”
福晋笑着说道:“你知道吗?小贝勒在东山上会过美人来呢。”
觉昌安便问什么美人,他大格格又抢着把番情形告诉他父亲。接着渥济格噗的跪在地下,求他伯父作主,替他想法子,找寻那美人,娶回家来。觉昌安原是很爱他侄儿的,便满口答应,顿时派人去打听消息。不消三五天工夫,便把那美人查出一个下落来。原来那美人并不是宁古塔人,是这巴斯翰巴图鲁的妹妹,长得有沉鱼落雁之容。今年二十岁了,还未许配与人,他的哥哥立意要把他妹妹嫁一个富贵才貌件件俱全的丈夫。因此,凡是来说媒的,他都看不上眼,一概回绝,过了几天,觉昌安派人前去向巴斯翰求亲巴斯翰见是堂堂都督的侄子,年纪又轻,将来又是一位都督。也可算是富贵双全,心中有些愿意,便对来人说道:“请小贝勒自己来当面谈谈,俺们先结一个交情,慢慢地再提亲事罢。”
巴斯翰的意思,不过是要看看渥济格的品貌如何。几天之后,渥济格便亲自过来拜见。巴斯翰接了进去,看看他那种英俊秀美,风致翩翩,好似玉树临风一样,正待允许他的婚事。后来听得渥济格说起在东山上和他妹妹见过面的话,便顿时沉下脸去。暗想他两人在东山相会,难保里面没有调戏的事体,心下老大不高兴。到了渥济格说出求婚的意思,巴斯翰不待他说完,便道:“这婚姻的事体,小贝勒却来得不巧了,昨天俺已经把舍妹的终身大事,许给董鄂部酋长巴颜的儿子额尔机瓦额了。”
渥济格不听此话犹可,听了此话,不由得三尸神暴跑,七窍内生烟,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拔下佩刀,把自己那支辫发,割了下来,向桌上一丢,说道:“请你拿这个去给令妹看。”
说着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门去。这里额尔机瓦额,原也曾向巴斯翰求过亲,人品才貌,勉强也配得上,如今巴斯翰见事机急了,便答应了他。把他妹妹嫁到董鄂部去。这风声传到渥济格耳朵里,更觉十分难受。不到几天,那额尔机瓦额,一个人骑着马在八达山下闲逛,忽然山凹里跳出几个大汉来,七手八脚,把额尔机瓦额拖下马来,拿起钢刀,一齐下去,早斩成肉泥。巴颜膝下,只有这个儿子,如何不伤心痛恨,当下便出下重赏,查拿凶手。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便有人说,几个大汉里面,有一个名叫渥济格的,只因他是建州卫都督的侄儿,没有人敢来出首,可怜瓦额,好好一个英俊男子,只因娶了一个美貌妻房,送去了自己的性命,真是前世的冤孽。由此董鄂部和建州卫,结下深仇,各自调动后翁,预备厮杀。亏得后来奉哈达汗说道杀死令郎的几个凶手里面,也有一个名叫渥济格,但是这个渥济格,不是那个渥济格。那个渥济格,是堂堂都督的侄儿,岂肯做这样强盗的行为,如今都督觉昌安,为两家和气要紧。特意挽我们出来,给你两家讲和。现在他侄儿亲自带了牛羊金帛,在营门外听令。你若肯时,便传他进来,当面谢过罪,还叫他拜你在膝下,做一个干儿。你若不肯,我也带着三五千精兵在此,看谁先动手,我便打谁。奉哈达汗说到这里,立刻把脸沉了下来,索长阿部主,又眼睁睁盯住巴颜的脸上,露出一种凶恶的神气。巴颜害怕得了不得,不容他不点头答应,当下吩咐侍卫出去,请渥济格公子。一会儿,公子大脚阔步地走进来,见了巴颜,急抢上几步,行个全礼,又退下去,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巴颜起初见了渥济格,原是一腔愤怒,一转眼看看他出落得一表人才。他原是喜欢男孩儿的,见了不由他心肠不软下来,又禁不得渥济格满口的干爹长干爹短,早把他一肚子的冤仇,丢向爪哇国去了。便带领渥济格到内院去,拜见福晋,把收渥济格做干儿,和凶手是另一个名叫渥济格的原因说明。那福晋见了渥济格这样一个漂亮人物,早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如今膝下正苦寂寞,便留他住在府里,每天给他好玩好吃,这时他媳妇正是新寡文君,见了渥济格,又是个前度刘郎,也曾相识,不免有许多伤感。正是:无限深情萦梦寐不知何处说恩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古埒城章京携美眷 佟家堡红粉识奇才
却说巴颜的新寡媳妇,见了渥济格,便想起从前和他在山冈子相见那种痴情的样子。后来他却亲自上门来求亲,割下头发来。看他那热烈的爱情,原不该辜负他,只因我哥哥一时固执,打破了这段姻缘,闹出这场大祸。如今他住在府里,朝夕相见,倒也解了多少寂寞。有时背着人便互诉衷曲,说不尽的旧恨新欢,山盟海誓。快乐光阴,容易过去。渥济格住在府中,不知不觉住了一个多月。忽然想起要回建州卫探望他的伯父伯母,便和他心上人商量,不免有些难舍难分的情景。后来还是那媳妇想出一条计策来,怂恿着他,去对巴颜说:董鄂部和建州卫,本是一脉所生,现在分做十二处,形势涣散,倘有别处兵马来到,怕一时不易照顾,还不如两家合做一起。如今建州卫兵强地广,你老人家搬进城里去住,有我叔叔保护着,也可以过几天安闲岁月,享几年福,免得在此独自支撑,提心吊胆这一番话,果然打动了巴颜的心,便带着妻子媳妇,跟着渥济格,搬到建州城去。建州都督觉昌安,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得了董鄂部许多城池。渥济格因和巴颜住在一起,诸多不便,便又在董鄂部中,选得两处部落,和他的心上人搬去,一块儿住着。他叔侄两人,各镇一方,威名日大一日。且说觉昌安生有五个儿子,大儿子名礼敦巴图鲁,第二个儿子名叫多尔衮,第三个儿子名叫界堪,第四个儿子名叫塔克世,第五个儿名叫塔克篇古。这五个儿子,个个都是英雄出众,好似五个大虫一样。觉昌安手下又有一名大将,名叫王杲。他部下有一大队狼虎兵,爬山如虎,渡河如狼。这狼虎兵所到的地方,不用交绥,便吓得敌人下马归降。五岭以东一带部落,都是他一个人收服下来的。觉昌安便也另眼看待他,常常备下酒席,两人在府中相对吃喝。有一天这王杲带了他的儿子阿太同来,这时阿太年纪只十八岁,长得好似玉树临风,英秀又不在渥济格以下。王杲率领着阿太,叩见过觉昌安,又吩咐他到内室去拜见。阿太便跟着府中的人进去。那几位贝勒的福晋,一见了阿太,便把他拉住了,说道:“长得好俊的小子。”
说着,把他推到觉昌安的妃子身旁去。他婆婆已是老眼昏花,把阿太拉近身边,对着他脸上身上仔仔细细地看着,把个阿太看得不好意思。嫩脸通红起来。塔克世的福晋喜塔喇氏,在旁拍手大笑,说道:“人家娇生惯养的,那里见过你们这泼辣的阵仗儿,你们不看见他小脸儿通红了吗。”
接着塔克世的次妻纳喇氏说道:“婆婆天天着急,找不到一个好孙婿,如今这儿郎,大概可以上婆婆的眼了。”
一句话提醒了妃子,说道:“好啊,我们把大孙女儿配给他罢。”
这大孙女儿便是礼敦的大女儿,也长得面丽丰润,体格停匀。当时礼敦的福晋,听了便接着说道:“婆婆说好总是好的。你老人家的眼光,决不会错。”
正说道都督从外面进来,他本来有联络王杲的意思,一听这个话,便竭力怂恿说好。不多几天,都督府里,办起喜事来,当然十分热闹。建州部下各处章京,不消说都来送礼贺喜,满洲地方有名的部主,都来道贺。那阿太自娶了大孙女做妻子,夫妻俩十分恩爱。那岳家又看待得他十分好。他落在温柔乡中,真有乐不思蜀的样子。到底大孙女关心丈夫的前程,悄悄地去央求祖父。觉昌安看在自己孙女儿面上,便封阿太做一个古埒城的章京。大孙女心下十分满足,忙催着他丈夫动身。谁知阿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是迷恋着妻子,不肯去。不觉恼了这位夫人,顿时把脸上的脂粉,一齐洗去,又把身上穿着的一件锦绣旗袍,扯得一片一片和蝴蝶一般。噗的翻身跪在丈夫跟前,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阿太搂住了她,也滴下眼泪来。原来阿太的意思,要带同妻子一块儿赴任。无奈他祖母不肯,所以一天耽搁一天。这回他两人在房中哭闹起来,妃子听得了,说道:“这可不得了,可不要哭坏我那宝贝。”
说着,站起身来,要自己看去,纳喇氏和喜塔喇氏,在两旁扶着,后面四个媳妇,还有许多侍女,随着走进大孙女房里去。那大孙女听得祖母来了,忙揩干眼泪出去迎接。妃子见她云鬓蓬松,衣襟破碎,便嚷道:“这可了不得,你们两口子,才得几个月的新夫妻,便打起架来吗?”
大孙女把自己毁装劝驾的话,说出来,妃子点了点头,对阿太说道:“你祖岳父好意给你一个官职,你怎么这样没志气,迷恋着老婆不肯去?”
这话一出,引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独有阿太一个还是哭丧着脸,跑到妃子面前跪在地下,把愿带着妻子一块儿赴任的话说出来。大孙女趁着个机会,也并着肩跪下地去。妃子一看,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女心外向,你也要丢了我去吗?”
说着,禁不住两行眼泪,挂下腮帮来。众人忙上前劝慰。喜塔喇氏把他婆婆扶回房去。这礼敦的福晋,和他女儿商量了半天他小夫妻两人,口口声声求着,要一块儿到古埒城去。礼敦的福晋,也无可奈何,只好替女儿求着公公。到底他公公明白道理,说女孩儿嫁鸡随鸡,嫁犬随犬,如何禁得住。便拣了一个日子,打发他夫妻两人上路。到了那日,内堂上摆下酒席,替他饯行。大家不免黯然魂消,一齐送到内宅门分别。贝勒们都策马送到城外。这时觉昌安年事已老,又是多病,常常记念孙女儿,身体十分亏损便把都督的位置,传给第四子塔克世,自己告老在家休养,不可公事。塔克世生下五个儿子,大儿子努尔哈赤,第二个儿子舒尔哈齐,第三个儿子雅尔哈齐都是大福晋喜塔喇氏生的;第四个儿子巴雅齐,是次妻纳喇氏生的;第五个儿子是穆尔哈齐,是他小老婆生的。讲到纳喇氏的姿色,胜过喜塔喇氏。喜塔喇氏在日,因为他是大福晋,自然不敢轻慢她。谁知到好努尔哈赤十岁上,喜塔喇氏一病死了,那纳喇氏便把大福晋生下的三个儿子,看做眼中钉,常常在丈夫跟前挑拨。说他弟兄三人,有灭他母子的心思。塔克世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巴不得顿时把他弟兄三人杀死。觉昌安原是很爱这个大孙子的,眼见的如此情景,自己又无法去阻止。只得含着一眶眼泪,对努尔哈赤说道:“我的好孙子,你父亲今天要取你的性命,你快离此地罢。”
说着,祖孙两人,搂抱着大哭一场便悄悄地给他些银钱,陪着他去辞别父亲。谁知他父亲自听了纳喇氏的话,心中早已厌恶他弟兄三人。说道:“你既要去,便带了你二弟三弟去,直得越远越好,从此以后,不要见我的面。”
努尔哈赤无可奈何,只得带了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二人,啼啼哭哭,走出建州城去。走到半路上,努尔哈赤把祖父给他的银钱拿出来,三个平均分了,说道:“我们三人各奔前程吧,倘然有一天出头之日,总不要忘记我们弟兄今天苦处。”
说罢,三人挥泪而别。可怜他们富贵子弟,只因父亲有了偏心弄的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不多几时,努尔哈赤身上的银钱也化完了,飘荡无依,不知不觉已是跑到抚顺市上。英雄末路,正盼望有人前来搭求,恰巧碰着一个姓佟的老头儿上市来。他坐着大车在街里走一个不小心,车轮子脱了轴,车逢子翻过来,把这佟老头罩住在车板下,他竭力挣扎,也不得脱身。努尔哈赤忙抢上前去,用力向上一抬,把车板扳了过去。那佟老头儿从车子底下慢慢地爬了出来。便上前拉住努尔哈赤的手,问他的姓名。努尔哈赤也不敢把自己的真来历说出,便胡诌了几句,只说是父母早亡,流落他乡。那佟老头儿原是抚顺市佟家堡上有名的,家里有的是钱,当下见他可怜,便拉他回家去。努尔哈赤到了他家里,好茶好饭,倒也舒舒服服,那佟家虽是关外大族,惟是佟大爷们里,人丁却极单薄。他生过一个儿子,活到三十六岁上死了。他媳妇只养下一个女儿,名叫春秀,今年十八岁了。虽然北地胭脂,却也长得珠圆玉润。佟大爷十分宠爱这个孙女儿常常拿他当个孙男看待。那春秀姑娘,读过了好几年书,还认识许多汉字,时常读那《三国志》、《水浒传》这些小说,看看书上的人物,何等英雄。她便决意要嫁一个像孙权或是像林冲的这般脚色。无奈她住在穷乡僻壤,眼所见的,都是个蠢男笨汉,哪里去找得出英雄来。却巧这努尔哈赤远远地从建州城走到抚顺关上,住在她的家里,给春秀姑娘朝夕相见,看看他人才出众,心中已是暗暗叫好。那努尔哈赤见她相貌长的异样标致,况且精通文墨,便十分钟情,从此两心相印。佟大爷心中,也愿他们两个成了眷属的意思。光阴似箭,转眼又是一年,这时春末夏初,关外地方,正是千红万紫繁花如锦的时候努尔哈赤和春秀姑娘,在园中游玩,说说笑笑,有时两人对拉着手,对望着脸儿默笑。事有凑巧,佟大爷也踱进园来,见了他两人这个情景,便上前一手挽着一个,笑着问道:“你两人已经说定终身了吗?”
两人低下头去,脸上羞得通红,听见他老人家这一问,只是摇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佟大爷趁势拉着他们两人,进了内院,把这情形一长一短地对他媳妇说了,接着说:“要把努尔哈赤招赘在家,成就了这孙女儿的一头亲事。来,我便把全份家产,传给孙女婿,这样你可以放心了。”
他媳妇听公公说得这样恳切,便也答应。佟大爷选了一个吉日,给他两小口子办起婚事来。立刻哄动了远近来贺喜的,不下五七百人,整整热闹一天。正是:天下有情成眷属东床坦腹醉温柔不知努尔哈赤和春秀姑娘结婚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传警报李成梁起兵 中奸谋觉昌安丧命
却说努尔哈赤和春秀姑娘结了夫妻之后,两小无猜,唱随甚乐。那佟老头儿十分欢喜把一切家务,都交给他两人料理。不到几年,那老头儿过世了,家里事体,由努尔哈赤完全作主。他便散了家财,结识许多好汉,家里好似一个小梁山。在他的意思,原打算有一天自己回得到建州,承袭了官爵,靠这班英雄好汉,在关外地方,做一番大事业。因此他虽然住在佟家堡,却也时时纪念着家乡。空闲的时候,便到抚顺市上,打听官中消息。这抚顺关是有明朝总兵游击各衙门驻扎,他便和各衙门的兵士格外要好,凡是衙门里情形,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有一天建州都督派王杲到抚顺来进贡。说到王杲这人,性格原是十分暴躁,上一年进贡,也是派他前来,他进了抚夷厅,便趴在椅子上,抢着酒肉便吃,酒醉饭饱,便撒酒疯,对着明朝长官,拍桌大骂,闹得不成样子。这回又派他携带贡物前来,明朝的官吏,见他如此跋扈,早已有点讨厌,不甚加意招待。王杲还不知进退,手下的兵士到处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这个消息,报到总兵衙门里,总兵李成梁,勃然大怒,一面奏报皇帝,一面连夜点起兵马,把王杲的营门围得铁桶相似。那王杲在睡梦中惊志,措手不及,赤着双脚逃出后营,被明兵拦住,活活捉拿,捆绑着送到总兵衙门。李成梁把他审问一番,便发下军令,左右一声吆喝,便把那王杲推出辕门杀了。李成梁趁此把凤凰城东面,宽甸一带地方,收服下来。这个消息,传到建州,都督塔克世,心中老大不高兴,立刻召集宁古塔几个贝勒在都督府开一个会议,把明朝如何欺侮,杀死王杲等情形说出来。说得个个怒发冲冠,恨不立刻兴动人马,杀奔抚顺关,雪此奇耻大辱。这里李成梁自杀了王杲之后,早料定建州都督,定必不肯罢休,不如好好预备,先发制人。便暗暗地指使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合兵围攻古埒城。努尔哈赤打听得这个消息,便想连夜跑回建州报告,又怕他妻子不放他去。到了夜里,他忍也忍不住,便把自己家里的情形,和听得的消息,详详细细对他妻子说了。春秀至此,始知他丈夫原是建州卫都督的儿子,不由得快活起来。又听说要离开了她,回建州去,又不由得一阵伤心。努尔哈赤再三解慰,又说自己到了建州,大事一定,立刻来迎接她,到建州同享荣华。春秀一思,这是丈夫的前程,也无可奈何。一早起来,啼啼哭哭地分别了。努尔哈赤一路风餐露宿,千辛万苦,到了建州城里,一时又不敢去见父亲。只得悄悄地在府门外望,好在守门侍卫,平日和他很好,便暗暗进去,先去拜见他的祖父觉昌安,诉说一番别后的话。随后说到李成梁暗通了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合兵围攻古埒城,特自奔回报告,又不敢去见父亲。觉昌安听了这话,不觉吓了一跳,说道:“这事关系着爱新觉罗的前途不浅,是万不能隐瞒的。”
便吩咐大儿子礼敦,带着他出来。到了大厅,正是许多贝勒们纷纷议论的当儿,塔克世一眼望见努尔哈赤上来,不由得怒从心起,抢上前打去。礼敦一边拦住他,一边把这紧要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家听得目瞪口呆,没了主意,无可奈何的时候,忽听得内院一片妇女的哭声,愈来愈近,接着从屏后转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个,便是觉昌安妻子,嘴里嚷道:“我的心肝宝贝的孙女儿,要是你们不肯去救她时,待我拚着老命救她去。”
后面塔克世的福晋纳喇氏和他的庶妃,还有礼敦的福晋,都满眼流泪,悲悲切切地哭着。正在不可分解的时候,府门外一匹快马报到,说道:“明朝将军宁远伯李成梁,指使苏克苏浒河部图伦城生尼堪外兰,藉口从前建州人杀图伦人的仇恨,前来报复。起了一万大兵,攻打古埒城和沙济城。起初李成梁给尼堪外兰令旗一面,调动辽阳广宁两路的兵,四面包围辽阳。跟着打破了沙济城,杀死了沙济城王阿亥章京。如今便和李成梁的兵,合在一块儿,攻打古埒城,危在旦夕。因此阿太章京,打发小的到此求救。”
说着,又从身边掏出一封大孙女求救的信来。大家看了这封信,知道事机危急,当时可急坏这位老都督觉昌安,要自己亲自出马,各人劝也劝不住。他儿子塔克世见父亲年老,还决意要出兵打仗,只得陪着父亲,点齐兵马,也亲自走一遭。府里的事,交给大伯父礼敦照料。便到校场出发浩浩荡荡杀奔古埒城来。这时古埒城外,大兵云集,西北角是李成梁的兵队,东南角是尼堪外兰的兵队,四面围的铁桶相似。觉昌安兵到了,和敌兵接仗,杀开一条路,来到城下。阿太章京见救兵已到,开城迎入城中得了这支生力军,人心镇定得多。觉昌安上城巡视一周,把带来的人马分守四城,不分昼夜,竭力防御。觉昌安和儿子塔克世孙婿阿太章京,同在帐中议论,要如何打退敌兵。忽然外面报说,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亲自到来求见,在营门外守候着。便吩咐请进帐来。他见了觉昌安,口称奴才,行了一个全礼。觉昌安劈头一句便问道:“你们苏克苏浒河部,久已归降在我属下,如今到反叛了本都督,帮着明朝,来打自己人,这是什么道理?”
尼堪外兰连声嚷着冤枉,接着道:“奴才蒙都督提拔,给我做一个图伦城主,岂有反叛都督之理。无奈此番王杲得罪了明朝,明朝为斩草除根之计,要捉拿王杲的儿子阿太章京,逼着奴才替他引路,要不答应,一翻了脸,他兵多马众,如何抵挡得住。都督远在建州,又是个鞭长莫及,因此奴才一面假意投降明朝,帮着他去攻打城池,一面却盼望都督早到,商量一个退兵的计策。”
塔克世在旁说道:“你可知道阿太章京,是我们的什么人?他是我侄女婿,也是我父亲的孙女婿,这大孙女是我父亲最钟爱的。”
尼堪外兰听了,磕头说道“奴才该死,奴才却一向不曾知道,如今既然是都督的亲戚,奴才便对宁远伯说去,只说都督和阿太章京,已经商量停妥,让出这座古埒城,请他吩咐城外兵马,退扎五里地方,趁他一个不留意,我们里应外合,都督和古埒城兵,从城里杀出来,奴才带领兵马,从城外杀过去,把明兵杀个七零八落,那时再和明朝讲和,要求他加给我们的封号,岂不是好。”
当下觉昌安父子,听他说得有理,连声说好。尼堪外兰也告辞了,临走的时候,约定明天清早,一声炮响为号,大家一齐出马。到黄昏的时候,城外的兵,果然陆陆续续的退下,一直退到约摸有五里多远的地方,才立下营盘,觉昌安料是尼堪外兰此去游说已经成功。当夜在章京府中,大开筵宴,又拿出许多酒肉,去犒赏兵士,吃的个个酒醉饭饱。觉昌安传令下去,今夜早早安息,五更造饭,准备明早好去厮杀。至晚各自鼾睡,谁知碉楼刚打三鼓,蓦地里炮声大震,喊杀连天,塔克世从梦中惊醒,见院子里火把熏天,一大队强人,打破了门,蜂拥而入。塔克世知事不妙,忙从炕上背着父亲,拔脚向后院逃去。出了院外,回过头来一望,火光冲天,合府化为灰烬。那阿太章京两夫妻,也葬身火坑里。这时塔克世也顾不得许多,背着父亲有路便走。无奈敌兵到处满布,黑夜里一不提防有个强徒,拿着一柄快刀,向塔克世腰眼里直搠过来。塔克世大喊一声,倒在血泊里死了这位老都督觉昌安,在儿子背上掉下来,各人上去砍了几刀,也呜呼哀哉了。可怜觉昌安父子二人,只为救大孙女的心切,一时失算,中了尼堪外兰的毒计,枉送了父子夫妻四条性命。不多几天,这个败耗,传到建州城里,大家听得觉昌安父子、阿太章京夫妻,在乱军中死得好惨,各个抱头痛哭。接着尼堪外兰率领本部人马,乘胜直逼建州,闹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说也好笑,这时那许多贝勒,听说大兵到来,便各各带了妻儿,溜之大吉。到底还是努尔哈赤心热,挺身出来,说要报仇雪恨。他伯父礼敦,便拉住他的手说道:“好孩子,你也要争气。如今府中无主,我把一切付托给你,你须要拚着性命,保全我们爱新觉罗一家的事业,不要忘记杀祖杀父之仇。”
努尔哈赤说道:“目下大兵压境,各人争相逃命跑得七干八净,偌大一座城池,靠我一个人,如何支撑得住。”
语犹未了,外面有两个侍卫,飞跑进来报告,尼堪外兰兵队,已经把建州城围得铁桶相似。努尔哈赤便淌着眼泪,跑出府门,对着兵将们,连连磕头,说道:“诸位将军,请看在我祖父和父亲面上,不要忘了不共戴天之仇,帮着我些吧。”
说罢,回进府里,只见各人交头接耳,无非是商量着不要打仗,开城纳降的意思。努尔哈赤到了这时,不由得怒气上冲,叹了一口气,看看人心如此,一木不能支持大厦。不如暂时找一个地方,安顿住身体慢慢准备实力,相机而动。便带着一个侍卫,乘夜出了城去,过了几重关山,都是建州的地界。看看离抚顺关不远。想起他妻子佟氏,便改换路程,向抚顺奔去。正走过一个山冈,忽见前面一簇人马,鬼鬼崇崇躲在林子里,探头外望。努尔哈赤认是响马来了,但也不害怕拍马上前,看看到了跟前,林中闪出一个人来,拦路跪倒,口中高声喊道:“来者可是小主人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十分诧异,忙问他是什么人。那人大哭起来。接着林中二三十人一齐跑在马前,跪在地下,说道:“我们都是跟着老都督到古埒城去的败残军士,如今逃命到此。”
努尔哈赤听了他们的话,不由得掉下泪来,翻身下马,扶起他们,问起当时的情形说得声泪俱下。里面有一个,是侍卫长,名叫依尔古,从林子里捧出一个黄色大包袱来,摆列在地上。正是:陌路相逢新涕泪大家犹说老将军不知这包袱里,裹着些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捧遗甲矢志报前仇 结强邻登堂联姻娅
却说那侍卫长依尔古,把这个黄色的包袱,摆在地上,说这是两位都督的遗物。努尔哈赤上前打开一看,是祖父和父亲的盔甲,统共是十三副。便又捧着这遗物,大哭一场,看看这班兵士,个个面容枯瘦,衣服破碎。问起来,都是三天不曾吃饭了。努尔哈赤带他们到左近饭馆里去,给他们饱吃一顿,一块儿赶到佟氏家里。那佟氏看见丈夫回家,欢喜的了不得。问起情由,努尔哈赤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佟氏便道:“官人如今回来,不想报仇了吗?”
努尔哈赤咬着牙说:“这仇恨刻刻在我心中,只求娘子帮我一臂之力。到那时成了功不忘娘子的大德。”
佟氏不待他说完,便道:“官人说那里话来,如今我家便是官人的家,家中所有,都是官人的。官人要怎样,便怎样。”
努尔哈赤便向佟氏兜头一揖,说一声多谢娘子。从此以后,便变卖田产,招军买马,平日和他交往的朋友,都暗暗地帮助他,还有些从前跟着他的好汉,也来投军效力,不多几天,手下已有五六百人。努尔哈赤选了一个良辰吉日,祭堂子,把祖父和父亲遗留下的十三副灰甲,陈列在大众面前,哭奠一番,一声号炮,拔营出发。沿路打听得建州城池,都已降了尼堪外兰。那尼堪外兰,掳掠了不少的金银财宝,搬回图伦城中享乐。以为杀了觉昌安父子,建州地方,便没有人作便了。这天努尔哈赤领着兵士,来到九口峪。这九口峪,是图伦城东面一座山峡,通过建州的要道,十分险要。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努尔哈赤悄悄地留下二百人,在此守峙,自己带了三百多名兵士,到了图伦城下,趁着风高月黑,出其不意,四面放起火来。守城兵士,从睡梦中惊醒,忙着救火。那城门早被努尔哈赤手下的兵打开,发一声喊,一拥进去。逢人便杀,犹如生龙活虎一般。那城中的兵士,不知城外来了多少兵马,人人害怕,争相逃命,尼堪外兰见事不妙,带了一小队人马,在混乱中逃去。这里努尔哈赤一口气,便收复了图伦古埒沙齐三座城池,班师回去。走到呼兰哈达地方,看它地势雄险,便打定主意,暂时不回建州去了。在嘉哈河和硕里门两界中间的平冈造着城池,把建州和抚顺两处家室,都搬来一块儿住着。后来打听得尼堪外兰,投奔李成梁,立刻修书送去明朝边吏。书中大意,是请归祖父丧,及执交尼堪外兰。边吏那里敢来作主,便将此书上达明廷,此时正是明朝万历年间,朝政凋谢,文武各官,多半是酒囊饭袋,见了此书,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是万不能允的,有的说是允他一半。那执掌朝纲的大员,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以李成梁无故兴兵,降旨谴责,褫职回籍。至于执送尼堪外兰,有损国威,断断不能答应。目下姑且先送还觉昌安父子的棺木,加封努尔哈赤为建州卫都督,龙虎将军。朝廷准了此议,立即打发差官,赏了敕书册印,送出关去。努尔哈赤见了明朝来使,也以礼招待,收受了敕书册印。只因尼堪外兰尚尘执交,仍央着来使,回去替他催办。过了几个月,还是杳无音响。努尔哈赤复仇心切,便统率大兵,直向抚顺出发。行了数日,距明朝境界只有三十里,便命部众停住,扎好了营,打发一个队长斋萨,率壮士数十人,前往叩关,口口声声,要关上的人,交出尼堪外兰。这里明朝新来的总兵,懦弱无能,闻得觉罗部这回大举前来,惊惶得了不得,当下派出一名属弁,带领着十名军士出城,和斋萨商议。那斋萨一口咬定要交出尼堪外兰,否则兵戎相见。那属弁见得无商量余地,只得回城复命。那新总兵无可如何,吩咐差弁去把尼堪外兰骗入署中,一声吆喝,将他反绑起来不由分说,推入囚车,押送努尔哈赤的营中。这时尼堪外兰早已魂飞天外,但听得帐上一声惊堂木响,接连说着:“你这骗贼,也有今日。”
这两句话,正要举眼张望,无奈乱刃交下,血晕心迷,霎时间一道灵魂,归入地府自是努尔哈赤与明朝和好,每岁输送方物,明廷亦每岁给他银子八百两,蟒缎十五匹,彼此人民互市塞外。这时觉罗部渐渐富强,名为明朝藩属,实是明朝敌国。努尔哈赤乘着这如日方升的气象,立意要统一满洲,奠定国基。这时董鄂部部长何和里,明朝封他做温顺公。驻扎在珲春地方,兵强马壮,称霸一方努尔哈赤想要统一满洲,非得此人帮助不可,便备下牛羊礼物,亲自到珲春去拜见何和里两人相见,十分投机。努尔哈赤看他年纪并不老大,只在三十左右。心生一计,当夜在他府中住宿一宵,到了第二天,邀请何和里到盛京去。何和里见他出于真诚,便也答应,带了几名随身侍卫,跟着努尔哈赤走进盛京城。到了府门,早有各部主各贝勒下阶相迎,不多时厅上早已摆列酒席。一时传杯递盏,看看阶下,又有许多妖艳妇女,跳神吹唱。何和里不觉开怀痛饮。酒到数巡,忽听得一阵细乐,从屏后传出来一群侍女,拥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走近何和里身前,一蹲身行下礼去。忙得他还礼不迭。接着旁边一个赞礼的,大声唱拜,便有几个人上来,扶着何和里和那姑娘交拜天地,行起夫妇礼来。一阵阵脂香粉腻,送进鼻管去,萧管嗷嘈,送进耳朵去,把个何和里弄得神魂颠倒。众人一直把他们推进洞房,何和里定睛一看,见屋子里打扮得金碧辉煌,一位美人儿玉立亭亭地站在跟前。他便说道:“姑娘请坐。”
那女孩儿,也说了一句:“部主请坐。”
何和里便问姑娘是都督的什么人,怎么和我做起夫妻来。你可知道我家里原娶有一福晋吗?那女孩儿笑说道:“我便是都督的大格格,今年十六岁了。俺父亲因爱部主一表人才,便打发我来侍候部主。部主家里娶有福晋,这是我父亲知道的,只求部主念今宵一夜的恩情,将来不要丢我脑背后,便是我的万幸了。”
大格格说到这里,粉颈低垂,他便上前拉着大格格的玉手,觉得又软又滑。这时任你一等英雄,也不免软了心头。便说了许多温柔话儿劝慰她,慢慢的双双上炕并头睡下。第二天起来,何和里见了努尔哈赤,行了翁婿之礼,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从此把何和里留在府中,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个赫赫的董鄂部主,伺候得贴贴服服日子久了,努尔哈赤把自己想如何统一满洲,只恨兵马稀少的话,对他说了。那何和里毫不迟疑,拍着胸膛说道:“我帮助岳父五万兵马怎么样。”
努尔哈赤忙站起来,兜头一揖,连声道谢。何和里跟着亲自回去调动兵马。这时何和里的元配哲陈妃,住在母家,所以他丈夫入赘在盛京,和回来调动兵马的事她都没有知道。直待何和里兵马调齐,各处部落沸沸扬扬的传说,努尔哈赤招了何和里做驸马等等。传到哲陈妃耳朵里,不由得胸中愤恨,发起醋劲,立刻向他父亲借了二千人马星夜赶回董鄂部去。走到摩天岭下,迎面一队人马,正打着董鄂部旗号。这时何和里新得一位夫人,离开几天,心中便万分挂念,匆匆忙忙把兵马调齐,吩咐在后慢慢行来,自己却带了一小队侍卫,不到六百人,便赶路先行。谁知刚到摩天岭,恰恰遇着他正妻哲陈氏。何和里心下也有些抱愧,看看他妻子,身后人马攒动,旌旗蔽日,刀戟如林,定知不妙,还勉强装着笑容迎上去。忽听他的妻子说道:“那里走”?便指挥部下一拥上前,把何和里活活擒住,带他回哲陈部去。不杀他也不问他。哲陈妃的意思,想打进盛京,把那大格格亲自捉来,和他丈夫双双斩首才泄得心中之恨。正待和各将领商量。忽听得营外连珠炮响,一片鼓声喇叭声,震动山谷,忙忙披挂上马,出去一看,原来建州人马,四面包围。努尔哈赤匹马赶到营前,口口声声“还我女婿来。”
哲陈氏骂他一声老乌龟,咬一咬牙,拍马上前和他拚命。你想一个脂粉娇娃,任你有何本领,那里敌得过努尔哈赤的神力,战了十多个回合,便被努尔哈赤捉住。照努尔哈赤的意思,要拿她正法。还是何和里看在夫妻份上,替她求饶,才把她唤上帐来,狠狠地申斥一番,放她回去。这一下,努尔哈赤平空里得了五万人马,又得了董鄂哲陈两部。靠着这个力量,在十月的时候,行军直到松花江上流,收服了珠舍里讷殷两部。第二年六月里,又打破了多壁城。后来又取得安褡拉库,一路又收服了爱呼部,声威大振,四方归附。这时佟氏年纪也大了,努尔哈赤又娶了一位妃子富察氏,在盛京城休息几年,又把从前散失的二弟舒尔哈齐三弟雅尔哈齐找回来,一块儿住着,替他们娶了妻房。兄弟们倒也和和气气。一日兄弟们商量要建筑一所堂子作为祭神的场所,便立刻召集工匠,大兴土木。忽在地下掘起一块石碑,上便铸着六个大字:灭建州者叶赫”。努尔哈赤见了,老大不高兴,吩咐工人将此碑击为数段。虽然妖言不足信,心中却不免有些惊讶。次日来了一个外使,说奉叶赫贝勒命斋书到此。努尔哈赤暗想偌大的叶赫部,当真来和我作对么?当下展开了来书,但见上面写着:叶赫国大贝勒纳林布禄,致书满洲都督努尔哈赤麾下,尔处满洲,我处扈伦,言语相通,势同一国,今所有国土,尔多我寡,盍割让与我。努尔哈赤看了,不由得怒气上冲,把来书扯得粉碎,对那来使说道:“我国寸土寸金就使汝主拿首级求换,也是不行的。”
说罢,命左右将来使逐出。努尔哈赤当即召集各部部主各贝勒和他的伯叔兄弟小侄各统兵将领,在府中开一个大会,便把叶赫部主派人前来下书,如何欺侮的情形,一一的说出。说得个个气冲牛斗,即于次日大阅兵马,日夜操练,专待叶赫兵到,和他厮杀。正是:一朝怨恨无端起四面风云刮地来欲知叶赫部如何对付努尔哈赤,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布防诱敌大破联军 弃约背盟遽翻婚约
却说叶赫国在满洲北方,与哈达辉发乌拉三部,互为联络,名扈伦四部。明朝统称他做海西卫,又以哈达居南叫作南关,叶赫居北叫作北关。叶赫最强,常常和明朝通声气,明朝亦给他金帛,令他防卫塞外。叶赫部主纳林布禄,见努尔哈赤统一满洲,知他志不在小欲趁他势力未十分充足时候,给他一个下马威,剪灭了他,免生出后来隐患,只是无故不能发兵,便想出下书的计策,借着些因由,作为发兵的话柄。到了差人回国,把努尔哈赤的说话,一一报告,纳林布禄勃然说道:“努尔哈赤无礼太甚,非要兴兵去灭除了他不可。”
当下便打发几个差弁,四路下书,纠合远近各部,合攻满洲。约定事成之后,平分满洲土地。过了数日,哈达辉发乌拉三部,各率三千兵到叶赫。又过了两日,长白山下珠舍里讷殷两部,来了复书,说已发兵二千,在中途等候。接着蒙古的科尔沁锡伯卦勒察三部,也各发兵二千,来到叶赫境内。这时纳林布禄,趾高气扬,带领着自己部下兵卒,会合各路联军,登途出发。途中又遇着长白山下两部的人马,统共有二三万人。浩浩荡荡杀奔满洲来。这里努尔哈赤自从把叶赫部下书的差人驱逐回去,便日夜准备着,这日探子报告,叶赫兵快要到来,便传令兵士驻守扎喀城。阻住叶赫各部兵的来路。不多几日,纳林布禄到了扎喀城,一望城上旌帜鲜明,刀枪林立,知已有备,忙令自己军士退后三里,扎定营寨即有探马入报:满洲主努尔哈赤,已经带领全部人马,扎在古埒山,纳林布禄全不在意。原来扎喀城在赫国哈拉西北六十里,右面有一座古埒山,蜿蜿蜒蜒,环绕大块。兵法云:倚山为寨。所以努尔哈赤在这山下立营,次日纳林布禄带了兵士,出马挑战。但见前面来的满洲军,不过百余骑,老少不一,带兵的头目,也没有什么骁勇。他在马上大笑道“像这样小妮子,也想与我对仗,真是满洲的气数,活该给我收拾。”
当下有一个叶赫西城的统领,名叫卜寨,在旁闪出说道:“人人说满洲如何如何强盛,看这等老弱残兵,咱们一队兵士,便可以杀得他一个干净,各部将弁,都可休息,部主更不必劳动了。”
纳林布禄便道:“说的不错,你去吧。”
卜寨便率队上前,一声呐喊,向满洲军扑去。满洲军不和他接仗,竟往后退走。卜寨一马当先,乘势追赶,只见他们都退入山峪中。卜寨还不知中计,苦苦穷追,一入山峪,便有一彪军马,从里面拥出,截住卜寨厮杀。正杀得热闹,科尔沁部统领明安,深恐卜寨这回得了首功,带着所部急急赶来。满洲军见卜寨得了援军,又纷纷退走。卜寨和明安,各个率队紧追。转了一坡,又过一坡,越走越险,越险越窄。斜刺里喊声又起,复来一支军马,把卜寨和明安的兵,截作两段,前面的满洲军,这时也回转身来,并力夹攻。卜寨阵脚大乱,一员大将,持刀突入。卜寨措手不及,被他一刀劈落马下。全部军士,走头无路,都做了刀头之鬼。这时明安知道前军被截,急忙退走。谁知满洲军已是漫山遍野地掩杀前来,只得纵马而逃。不顾山路上下高低,拚命地连爬带走逃走。当时纳林布禄信了卜寨的大言,回入帐中,满望捷报,忽听得帐外喊声震动,急上马出视,恰恰遇着努尔哈赤,领着一彪军马,手中拿一柄大刀,旋风似地杀过来。纳林布禄忙拔刀对敌,哪里是个敌手,正惶急间,乌拉部的布占泰,见纳林布禄刀法散乱,抢上前来帮助。纳林布禄才一歇手,见那布占泰已被努尔哈赤活捉了去。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向寨后逃走,走了几十里,看看不见追兵,才敢停住。喘息略定,各部兵逐渐趋集。约略一检,三停里少了一停,自己部下,已经丧失一半。一会儿,明安踉跄奔入,报告卜寨战死,全军覆灭。纳林布禄也忍不住垂泪道:“可恨可恨,万想不到努尔哈赤有这般厉害。”
当下便商量和战的事体。众人经此巨创,都是赞成和议。纳林布禄无可奈何,只得遣使求和,彼此往来商议,约定和亲。叶赫部主的侄女,嫁给努尔哈赤的大贝勒代善。西城统领卜寨的遗女,献与努尔哈赤做妃子,才算暂时了结,努尔哈赤得胜班师。心上只有怀恨着长白山下珠舍里讷殷两部,不该帮着叶赫和我作对,吩咐部将,趁势把他剪灭。一面唤进布占泰,申斥一番,后来他情愿归降,便给了他一个宗女,放他回去。布占泰回去之后,也把自己的妹妹,亲自送到盛京来,给舒尔哈齐做妻子两家顿时变作新亲戚。这时佟氏已死,布点泰知道努尔哈赤死了大福晋,便说起叶赫部布扬古的妹妹,长得如何美貌,努尔哈赤便托他去求婚。到了第二年,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四部部主,都打发人来,向努尔哈赤修好。布扬古又亲自答应把妹妹许给努尔哈赤做大福晋,努尔哈赤便送布扬古上等的鞍马盔甲,算是聘礼后来乌拉部的布占泰,不知如何,又被叶赫部主煽惑,背了建州,投归叶赫,假意出攻哈达,暗令哈达部主蒙格布禄,向满洲求援。一面联合叶赫部,在中途设下伏兵,专等满洲兵到来,把他歼灭。谁知,努尔哈赤早已看破他们的诡计,暗率部兵,绕道至哈达城混入城中,活活捉了那蒙格布禄。一面留下儿子代善贝勒,驻扎哈达;一面亲率大兵,到叶赫部问罪。那布扬古见了努尔哈赤,还责备他不该背盟弃好,努尔哈赤笑道:“这回不知谁背盟弃好,我和你亲订婚姻,你妹妹许给我做妻子,还不曾成娶过门,你便和我兵戎相见,这不是明明有悔婚之意么?”
布扬古听了,气得要在马上发跳,咬着牙说道:“你说话竟好似放屁。难道只许你横行不法,不许我仗义执言。我如今决计悔了婚姻,不愿把妹妹嫁给你了。”
努尔哈赤听说不把妹妹嫁给他,这是他第一个恨事,当下把手一招,那手下的兵将,一齐杀上前去两下里战鼓齐呜,喊动天地,直杀到日落西山,方才各各呜金收兵。一连打了五六天,看看叶赫部兵支持不住了,便退进城去,紧紧关上城门,匆匆备办好一封救急文书,星夜打发急脚,到抚顺关求救。这时明朝广宁总兵张承荫,巡边到抚顺地方,阅过这封文书,立刻调动三千人马,前去帮着叶赫。这时努尔哈赤正督着人马竭力攻城,忽然后面金鼓大震,看看是打着大明旗号,暗想自己新得了明朝的官爵,这明朝的人马,也许是来帮我的。便吩咐自己人马,分作两边,亲自策马上前迎接。谁知那来将,到了跟前,也不答话,把令旗招动,部伍便潮水似地攻打上来。努尔哈赤一个措手不及,忙转身退去,阵脚大乱起来。努尔哈赤急急压住阵脚,督着兵士上来抵敌。正鏖战的时候,一支人马从城里杀出来。建州兵腹背受敌,杀一阵,收一阵,一直败下四十多里,看看人马死了二千多,再也不能支持,只得逃回盛京去。努尔哈赤吃了这个大亏,把布扬古恨入骨髓。天天操纵兵马,要报这个大仇。那乌拉贝勒布占泰,暗想满洲实在不可惹。这回开罪了他,到底有些不上算。于是渐渐又和努尔哈赤要好,常常赠送礼物。努尔哈赤也不念前仇,另眼看待他。布占泰见叶赫悔了婚姻,这场亲事,原是自己做媒,心下不免抱愧,便又把他哥哥满泰贝勒的女儿许给他,努尔哈赤便亲自去乌拉迎娶回来。这位乌拉纳喇氏,生得十分美貌,活泼玲珑,努尔哈赤格外宠爱她,封她做继大妃。这位继大妃,性情和顺,家里几位妃子,都和她异常亲爱。舒尔哈齐有一个女儿,长得异样标致,乌拉氏也甚钟爱她。有一天,布点泰到盛京,看望他的侄女。努尔哈赤留他住在府中,他叔侄两人,常常见面谈话。谈话的时候,舒尔哈齐的女儿,总在一旁陪伴着。布点泰这时正因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受了他的聘礼,不拿女儿嫁给他,心中十分懊丧。如今见了这样一位美人,不觉兴致大动,等到没人在跟前的时候,悄悄地把这意思对他侄女说了,乌拉氏觑空又把这意思对努尔哈赤说了。努尔哈赤这时正和布占泰好,便做主把侄女嫁给了他。这里叶赫的布扬古,自从打败了建州兵,退了努尔哈赤和他妹妹这头婚事,洋洋得意。另外把他的妹妹,嫁给蒙古喀尔喀部贝勒巴达尔汉的儿子莽古勒岱。他妹妹玲珑娇小,人人叫她活观音。那莽古勒岱,也是英雄年少,一对壁人儿,谁不羡慕他。谁知好事不长,过门之后,不到一年工夫,这活观音变成死观音了。那莽古勒岱立誓不再娶妻子,算是替他妻子守义。这消息传到各部落,人人叹息。那乌拉贝勒布占泰,是从前和她做过媒的,平日又甚爱她,听得她一旦死去,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好一个美人,可惜可惜。像我那个觉罗氏,长得虽然不俗,但是性情凶恶她仗着是努尔哈赤的侄女,时时看我不在眼内。这样的人,偏偏不会死去。”
他正在自言自语,谁知觉罗氏已在屏后听得清清楚楚。听她丈夫在暗地里咒她快死,这一气非同小可,便一步两步抢出去,指住布占泰责问。布占泰本来是怕老婆的,如今见她来势汹汹,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那觉罗氏跳骂了一阵,转身走出,嘴里说道:“我回娘家告诉叔叔去。”
布占泰一听这话,害怕起来。又见她如此泼辣,心中不觉大怒,等他走远了,便在壶里拔下一枝箭来,搭上弓望着她射过去。只听得哎唷一声,觉罗氏倒在地下死了。当下便有她随身的侍卫,悄悄地溜回盛京报告。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人,又伤心,又愤恨,立刻调动人马,赶到乌拉去。那布占泰原是吃惯建州兵的亏的,如今听得他又来了便丢下城池,一溜烟逃到叶赫部。努尔哈赤现现成成得了乌拉部的许多城池。吩咐二弟舒尔哈齐留守着,自己带着大兵,又赶到叶赫部去。到了城下,修下一封书信,送进城中,那书上写着:“昔我阵擒布占泰,宥其死而豢养之,又妻以二女,布占泰负恩悖乱。吾是以问罪往征削平其国。今投汝,汝其执之以献。”
叶赫贝勒布扬古,把来书置之不理。努尔哈赤十分生气,准备和他大大厮杀一场。后来打听得布扬古已经打发了人去明朝请兵,努尔哈赤上回吃过一个大亏,心中有点害怕。他是一肚子怨气,没有发泄的地方,便放一把火,把雅哈城、黑儿苏城、何敦城、喀布齐齐城、俄吉岱城,还有十九处屯寨,一齐烧了。慢慢的收拾兵马退回盛京,再想报仇的法子正是:满怀忧愤无从泄几处城池尽化灰欲知努尔哈赤如何报仇,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八旗创制开国称尊 七恨告天兴兵寻衅
却说努尔哈赤回到盛京之后,深恨布扬古,时时怀着报仇的志意。无奈这叶赫,偏倚仗着明朝做他的靠山,明朝又和他格外要好,时常出来帮护着他。俗语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灭叶,不如先打明朝,欲打明朝,还须补充实力。从此天天在府中,和那文武百官,商量改变兵制,定出一个八旗的制度来。满洲兵制原有黄色白色蓝色红色四旗。所有兵队,都是拿旗色来分别的。如今又把别的颜色,镶在旗边上,称做镶黄旗镶白旗镶蓝旗镶红旗,共是八旗。那武官分牛录额真、甲喇喀真、固山额真、梅勒额真四等。每一牛录,手下领三百名兵丁;每一甲喇,又领着五个牛录;每一固山,又领五个甲喇;每个固山手下,又管着两个梅勒。出兵的时候,地面宽阔,便把八旗的兵,排成一条横线,地面狭窄,便排成一条直线,不能乱走的。到打仗时候,便把穿坚甲拿长枪快刀的兵,充前锋;穿轻甲拿弓箭的兵,走在后面。另外又有一队骑兵,在步兵前后照看着。努尔哈赤编成了兵制,分给各大将,日日操演,一面叫额尔德尼巴克什,和噶盖扎尔克齐两人,仿着蒙古字音,造出满洲文字来。这时建州管辖的地方,比从前大了几倍。除去开原附近以南,辽河以北,连山机附近通凤凰城一带外,凡是南北满洲广阔肥美的平原都在努尔哈赤一人掌握之中,便是那朝鲜的北部,也被他占据了。讲到他的兵力,单是苏子河谷一带,已有精兵八万。明朝人有一句俗话,说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几年努尔哈赤的行动,人人注目,无不知道他是一个有大志的人。这个消息传到明朝宰相叶向高耳朵里,不觉吓了一跳,当下提起笔来,写上一本。说道:窃念今日边疆之事,惟以建州夷最为可患,其事势必至叛乱。而今日九边空虚,惟辽左为最甚。李化龙谓臣曰:此酋一动,势必不支,辽阳一镇,将拱手而授之虏。即发兵救援,亦非所及,且该镇粮食罄竭,救援之兵,何所仰给。若非反戈内向,必相率而投于虏天下之事,将大坏而不可收拾。臣闻其言,寝不安席,食不下咽,伏希讲备御之方,为要这时明朝神宗皇帝当国,见了奏章,也不禁提心吊胆,忙请兵部尚书进宫,吩咐他赶速多添兵马,把守关隘。那兵部尚书领了旨,立刻打发颇廷相去充辽阳副将,蒲世芳去当海州参将,带兵一万,驻扎在抚顺辽阳两处。这时广宁总兵张承荫,和广宁巡抚李维翰,也接到兵部的加急文书,叫他们随时留心察看建州情形,报告消息。这一番弄得明朝的内外臣工,边疆大吏,手忙脚乱,这正是明万历四十四年的时候。努尔哈赤看看各事都已准备得**,便和文武百僚,商量背明自立的事体。大众极力劝进,限日建造各处宫殿,筹备即位大典。足足忙了几个月,至大殿造成,由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尔古泰四贝勒皇太极,和八旗许多贝勒,带领各文武大臣,站在殿前,按着八旗的前后,立在两旁,努尔哈赤全身披挂坐上殿来。礼官喝声行礼,那班贝勒大臣,带着文武官员,一齐跪下,行着三跪九叩首的礼。满殿上只听得袍挂靴脚??的响声,带着那朝珠微微磕碰的声音,大家磕下头去的时候,努尔哈赤在宝座上望下去,但见满地的翎毛,根根倒竖着,好似一座菜园心中便说不出的一阵快乐。行礼已毕,那领着八旗的八个大臣,出班来跪在当地,两手高捧着表章,当有侍卫阿敦巴克什额尔德尼下来,接过去,抢上几步,在御前跪倒,高声朗读表文,称努尔哈赤为覆育列国英明皇帝。英明皇帝听罢,走下宝座来,当天烧着三炷香,告过天,又带着合殿官员行过三跪九叩首的礼。礼毕复归宝座,传下旨来,建立大清国号,改年号为天命元年。从此努尔哈赤便是大清开国的太祖高皇帝了。到了天命三年正月,有一天黎明的时候,英明皇帝从床上起来,准备坐朝,推窗一望,见那天边挂着一个淡淡的明月,有一道黄气,从东边起来,横遮着月光,有二尺多阔,四丈多长,不禁哈哈大笑,说道:“这是明朝的气数完了,我清国气数旺盛的预兆呢。”
那乌拉氏也站在他身后,一同看着,便问道:“陛下这句话可有什么凭据。”
英明皇帝说道:“你不看见么,那一轮明月不是明朝吗,这月光黯淡,不是它衰亡的预兆吗!东边这一道黄气压住了它,不是我清国去灭明朝的预兆吗?”
乌拉氏听了这番话心下恍然大悟,忙趴在地下连呼万岁。英明皇帝把她扶起,一面快快披挂齐全踱出殿去。那文武百官朝觐已毕,英明皇帝便把方才看见的天象,说出来,说是天意已定,卿等不必迟疑,朕计已决,今岁必伐明矣。殿下一班武将,听说皇帝要去伐明,快活得他们个个摩拳擦掌,便有三位固山额真,出班奏请皇帝调整。皇帝传谕诸卿且退,待联与法师计议妥善,自有调遣诸卿之处。到了第二日宫里传出旨来,宣召老法师干禄打儿罕囊素进宫去,商议军国大事。这位老法师,从西藏步行到满洲地方,道行高深,说法玄妙,英明皇帝十分敬重他,特地替他建造一所极宏壮的喇嘛寺,遇有疑难的事,都去请教他。当下英明皇帝和老法师谈了许多时候,越发有了主意。老法师选定四月十四日这一天为出师的日子。到了这日,英明皇帝降下一道谕旨,派皇四子皇太极监国。亲自摆驾出城,调齐八旗人马,在大校场听点。皇帝周身戎装,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选了二万精兵,带着去太庙行礼。那班随征贝勒和文武大臣,都上前行过礼,转身出去,整顿队伍。立时旌帜蔽日,枪戟如林,浩浩荡荡杀奔抚顺关来。大军过界凡山,先锋军干捉住一个汉人,押解到大营帐里来。英明皇帝亲自审问,向那人上下一打量,见他长着一部短发,面貌到也清秀,一望便知道是一个读书种子。英明皇帝平日最爱读书人的,便吩咐解去他身上的缚束,又赏他坐下,细细地盘问了一番。那汉人答道:“下臣姓范名文程字宪斗,是宋朝范文正公仲淹之后,自幼博览群书上解天文,下知地理,只因屡次上书明廷,未蒙录用,落拓一生,漂泊到此,又见黄光贯月,知道满洲出了真主。因此不避艰险,来见陛下,陛下倘有知人之明,下臣当竭毕生能力,上辅圣明。”
英明皇帝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中大喜,当下便对他说道:“朕与明朝有七大恨事,其余小怨且不用说,先生既有意来此,总该明白朕的心事。”
范文程听了,便请过纸笔,立刻做成一篇七恨的文告道: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一恨也;明虽起衅,我尚好修,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其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明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偷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绸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使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肄行陵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胁我还其国,己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略,夫列国之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岂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更远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得恚怨于我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天厌扈伦起衅,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欺陵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恨之故,是以征之,谨告。范文程写成了这篇文告,由阿敦巴克什额尔尼译成满文,高声诵读一遍。英明皇帝赞许他道:“范先生真是朕心腹之臣。”
当下便拜他做军师,随营参赞。英明皇帝称他做范先生,各贝勒大臣均称他做先生,满朝文武都是十分敬重。这时大队人马,已到古勒,扎下营盘,当晚在广场上,摆下香案马步。八旗兵丁四面密密层层围定,英明皇帝带着贝勒大臣,文武百官踱出帐来,向空中一齐跪倒,行过三跪九叩首的礼。范文程捧着七恨告文向着上天,高声诵读,便在当地竖起一杆龙旗,四面乐声齐起,算是祷告天地。第二天皇帝坐上将台,发下号令:大军分作两路,左翼四旗兵,取东州马根单二地,皇帝和诸贝勒,带着右翼四旗兵,八旗护军,取抚顺关,一声号炮,拔寨起营,右翼四旗,到了干浑鄂谟一带旷野地方,驻下军队,范文程进帐去见了皇帝,奏道:“臣仰观天象,不久便有大雨,大军驻在平原,恐有困水之虞,此去西南有一座高山,名叫福金岭颇可以安插人马,望陛下立刻下令,移军山上去。”
皇帝依了他的话,下令立刻拔营前进。那兵队走至半路,雨点已连珠似地下来,待到上山扎住营寨,外面雨势犹如移山倒海一般。皇帝叹道:“范先生真神人也。”
谁知这一场雨,一连下了十多天,兀自不肯住点,从山上望下去,那平原上变成了一片大湖,把这一座山四面围住,好似大海中的一个孤岛。皇帝闷住中军帐里,心中十分焦急,看看不能进兵,便和范文程商议。范文程说道:“陛下且再耐着两天,便当放晴。”
果然第二天晚上,湿云四散,天上推出一轮皓月来,天甫微明,登程出发,大军迤逦行去。到第三天,远远望见前面隐隐约约的露出一带城池来,便是抚顺城了。皇帝便下令把人马散开,在抚顺关前横着,足足有一百里多长,正是:一声鼙鼓喧天日八面威风动地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俏佳人委身媚降蒋 奇女子报国卫京师
却说英明皇帝率着大军来到抚顺,打听得里面守关的游击官,姓李名永芳。他手下只有一千人马,正要准备攻城,范文程悄悄地奏道:“这抚顺城池高深,难攻易守。李永芳虽然没有什么本领,若只仗着兵力去攻,也要多费时日,不如先给他一封书信,劝他投降。一旦得他允肯,陛下便不用劳师动众,这一座险要雄关,垂手而得。”
皇帝听了,甚以为然当即命他写一封招降书送进城去。过了两天,尚未得着他的回信。范文程心生一计,上前奏道:“依下臣愚见,暂且退兵十里以外,在深山树林中藏着。城中百姓,见大兵已退,自然照常开门做买卖。那时我们派五十名细作,混进城去,于中取事,岂不轻便。”
英明皇帝依了他的奏,便下令兵士退扎十里,悄悄地去深山树林中藏躲着。那李永芳见敌兵去远了,吩咐开城,依旧开市做买卖有一位千总王金印,深怕开了城门,万一建州兵再来,不免弄得手足无措,便对李游击陈说,请他还是关上城门。李永芳说道:“我们抚顺城内百姓,全靠开市度活,倘然闭城停市那人心越发慌张了。”
王金印又说开了市场,恐怕奸细容易混入。说来说去,李永芳总是不听他的话,依旧天天开着市场。那满汉人民,在城门口进进出出,也没有什么盘问,过了七八天,大家也忘了。忽然一声呐喊,建州的兵马,如狂风似的卷来。那把守城门的,慌慌张张把城门关锁起来。便有许多满人,锁在城里。一霎时外面驾起云梯,箭如飞蝗地射进城来。李永芳在城楼上,也督着兵士放箭。又把许多木块石块打下城去。正忙乱的时候,忽见西面起火,他急跳上马向西门跑去,绕到西城,那东城又火起了急转过马头,向东城跑去。看看快到东城,那南城北城都同时起火。他知道城中有了奸细悔不听王金印之言,至此失算,他急回自己衙门。到了衙门口看看里面火光烛天,人声杂乱。他仗着手中一柄大朴刀,抢进门去,才一跨步,脚下被一根绳子绊住。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下。门角里跳出十多个大汉来,上去把他按住。拿绳子一道一道的捆上了,扛他到一间暗室里,关上了门。耳中只听得人声鼎沸,喊杀连天。直到半夜里,才安静下来,李永芳也昏昏沉沉的睡去。到天明时候,外面走进四个满洲兵来,把他拖出屋子去。抬头一看那英明皇帝坐在上面,两旁站着不少的人员。皇帝传旨下来叫李永芳投降。李永芳那里肯依,跟着开口大骂。停了一会,外面把许多尸首抬了进来,李永芳看时,认得是千总王金印和一班将士的尸首。内中还有他的妻子陈氏的尸体,李永芳不禁号啕大哭。皇帝又传谕下来,劝他不必悲伤,你妻子是遭城中乱兵杀死的,并不是我们的兵杀她。如今看你妻子死得可怜,已经着人预备上等棺木收殓。一面吩咐把陈氏的尸身停放在大堂,不一时,果然有许多人拿了上等的衣衾棺木来收殓他的妻子,文武各官也上去祭奠。这一来把李永芳的心。软化了一半,当下又有两个兵士上来替他松了绑,设下酒肉请他吃,李永芳这时肚子已十分饥饿,见了酒肉,那能够耐得住,便大喝大吃起来。他一边吃着,一边想着,我吃便吃,投降却不投降,看他们使我如何处治谁知道吃完了,便两眼朦胧昏昏沉沉熟睡去了。直到睡醒过来,一看见自己睡在炕上,眼前灯烛辉煌,床头锦衾香软。一个美人儿和他并头睡下。看她是个满洲打扮,髻儿高高的鬓儿低低的,压在那粉颈子上面,越显得黑白分明。两道弯弯的峨眉,眉梢儿斜侵在云鬓里,两腮胭脂,红得可怜,那一点朱唇格外动人。那美人见他默默地向着自己打量,便嗤的一笑,把被角儿遮住自己的粉脸。李永芳心中一动,正要用手前去推开她。忽然哎唷一声,伸手向自己头上一摸,那头皮四圈剃得光光的。头顶亦挂着一条大辫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淌下几点眼泪。那美人从被窝里坐起来,低声软语地劝慰他。李永芳问她:“你是什么人,怎么和我在一个被窝儿睡着。”
那美人噗嗤一笑,说道:“你真是个大呆子,俺俩既做夫妻,怎么不睡着一个被窝里。你问我是谁,我说出来时,怕地要吓破你的胆。我不是别人,正是那当今皇上第七个太子阿巴泰的一公主呢。”
李永芳听了,果然一跳,从被窝里起来,直挺挺的跪在炕下。公主一面把他拉起,一面唤起侍女来服侍驸马,穿戴起来。居然袍褂靴帽红顶花翎子。一会儿,那公主也打扮齐整。双双出去叩谢皇上。皇上颁下一道谕旨,拜他做抚顺总兵官,专管抚顺一带的汉人。这时左翼也来到抚顺会合。一连打破了抚安花豹三岔各处,又率兵进鸦鹘关,围清河城。五日五夜打破了。大军回来,又过抚顺城,把城墙拆毁,出关来人马齐集甲版地方,大小将士,齐来献功。这时沿路上掳掠了许多金银人畜。皇帝一一赏了兵士们又把在关上捉来的山东江南苏州杭州做买卖的人,给他们盘缠放他们回家去。并将那七恨的文告,给他们各人带回中国去,中国人看看。诸事停当,皇帝传令班师。马步三军,一队队陆续过去,皇帝亲自押阵,各贝勒大臣随驾扈从。看看走到谢里甸地方,忽然探马报到,说后面明广宁总兵张承荫这阳副将颇廷相海州参将蒲世芳,领兵一万,追赶前来。英明皇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这班贪生怕死的奴才,俺大军到时,不知躲在那里去,如今候俺出了关,却又来追赶,这明明是装幌子哄他主子的。量他们此来,也没有什么勇气。孩子们,快快去杀他一阵。”
一个号令传下去大贝勒和二贝勒各带本部人马直杀过去,那巴克什额尔德尼也带了兵士前去策应。张承荫见满洲兵来得汹涌,便靠山分扎中左右三营,开掘壕沟,排列火炮。那八旗兵个个奋勇攻上山来,火炮下去,山下兵马死了不少。正相持的时候,西南角忽然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直向明朝兵营里打来。大贝勒呐一声喊,抢上前去,见人便杀,见马便射。二贝勒也向山南奋力的攻打上去。巴克什额尔德尼又从明兵的后营杀来,把张承荫的兵队挤在半山里,进退两难,四面满兵重重围困。可怜张承荫颇廷相蒲世芳和游击梁汝贵等五十员战将,都死在乱箭之下。那败残兵士,纷纷向山下逃走。满兵追杀十余里,才住了。这一场杀,两位贝勒获得战马三千匹,盔甲七十副,兵仗器械不可胜数。一路唱着凯歌,回到大营,英明皇帝给他们在营里大开庆功筵宴。这且不去说他,且说明朝神宗皇帝看看国弱民贫,百官偷惰,已是十分忧虑。忽然接到建州入寇,抚顺失守,李永芳投降,邹储贤死节的消息,接着又得到张承荫全军覆没的军报,不由得惊惶起来。立刻传谕陛勤政殿召见六部臣工,那兵部侍郎杨镐出班奏道:“建州夷人努尔哈赤,久有反意,臣前任辽东巡抚时,一再奏陈。无奈那时李成梁一味敷衍,我朝又因军饷缺乏,遇事因循,直到如今闹成这不可收拾的局面。依臣愚见,现在建州夷自称可汗,屡次寇边,他目中久无天朝,可想而知,为今之计,我朝非大发兵马痛痛地剿伐他一下不可。但是出军关外,非寻常战事可比,必要选熟悉关外情形地理的才可以去得。据臣所知,有老将李如柏,罢职多年,求皇上降旨徵召他起来,授他辽东总兵之职。又有杜松、刘继、刘遇节、马林、麻岩、贺世贤等,都是深明关外情形的,请皇上调进京来,一一委任大小各职,跟着李如柏带兵二十万出关实力征剿。至于出军的路程,愚臣也早有计划,拟分大军为四路,令杜松及刘遇节等统兵三万,从沈阳出抚顺关沿浑河左岸入苏子河的河谷。令马林和麻岩等,会合叶赫的援军一万五千人,从开原铁岭方面出三岔儿入苏子河一带。令李如柏和贺世贤等统兵二万五千,沿太子河出清河城从鸦鹘关入盛京老城。令刘继带兵一万,会合朝鲜援军一万,从宽甸出佟家江一带,入盛京老城的南面。另委统兵大员,带领大军,屯驻沈阳,遥为策应这是进退两利,一网打尽之策。望陛下采纳。”
杨镐奏罢,两旁官员,见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他们也没得别的说了,当下退了朝。杨镐回到家里,自有一班同僚前来探望。到了第二天,宫里传下圣旨来,拜杨镐以兵部侍郎兼辽东经略使,驻扎沈阳,为四路总指挥官。其余李如柏等,都依了杨镐原奏。各各加上官衔,跟随大军出关,征伐建州,大申天讨。那兵士和粮饷,都从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各省徵集。可怜自从万历四十六年十月,下了这道征夷的上谕,直到第二年三月,才得凑杂成军。大军开拔的这一天,杨镐传集人马在大校场听点。刘继是先锋官,早在将台伺候。杨镐骑马到了校场一看,见那四处八方的人马,号令不一,服装也不一样,非常零乱散杂,心里老大不高兴。回想到国家府库空虚,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体。当下他便略略检阅一过,传令祭旗。祭毕,他对着面前众将官兵士们,说了一套慷慨淋漓的话。然后把大军分作四路,出兵征伐。分派停当,回营休息。这个时候明朝的武将虽然是庸愚之辈,但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女英雄,就在这个时候出现,足以为我民族生色的在本书里说,虽算是个主中之宾,也不能不略为纪述。这位汉族的女英雄,实与满洲的女谋士,大有不同呵。这位女英雄是谁,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良玉。明朝万历四十七年二月,秦良玉在四川,接到出山海关御敌檄文,当即召集部下,勉以卫国杀敌之意。部下无不摩拳擦掌,勇气百倍。秦良玉命她的哥哥秦邦屏带了一支兵马,作为先锋,兼程前进。她的弟弟民屏,带一支兵随后继去。她也一同起身,分拨往关外出发。杨经略见诸路援兵先后到齐,深恐师老财匮,乃订期命四路人马同时进攻。总兵马林出开原,攻北路,杜松出抚顺,攻西路。李如柏出清河,攻南路,刘挺出宽甸,攻东南。并分派各土司兵及朝鲜兵为助,于三月间在二道关会齐。适值大雪,天上地下,满成银装的世界。塞外的地方,本来就非常的冷,再一经雪花飘飞,那个冷简直要堕指裂肤了。那时各军在半途受了许多的痛苦,人马大半冻僵,只好缓缓前行。惟那杜松,他本是山海关总兵,对于关外的雪,算是司空见惯,因他的部下,久在塞外作战的原故,当下那杜松一见降了大雪,顿时高兴起来,想夺头功,便令军士冒雪西进。到了浑河,冰冻未开。杜松一声令下,人马一齐径渡,不料正渡的中间,那冰冻忽解,溺死了军士多人。渡过了对岸,有满洲兵三队迎战。那秦邦屏领土司兵隶杜松部下,当时挥刀纵马,指挥手下的兵接战。满兵不敌,退走。杜军踊跃争先,追逐至萨尔浒山。此地系满洲要塞。那英明皇帝听得杜军进攻,急率大队人马迎击。那时雪虽已止,北风怒吼,如刀刮面天地晦冥如黑夜。杜松令军中点起火炬,却被满洲兵由暗处看明,箭射刀砍了一阵,可怜那秦良玉她哥哥邦屏中箭而死。她的弟弟民屏,赶上去救,又被满洲兵包围,冲突不出。正在危急的时候,秦良玉引兵随后到了,她接了哥哥已死弟弟被困的消息,发狼咬碎银牙,倒竖蛾眉,恨不立刻把满洲国兵踏成肉饼。急忙带兵策应,她弟弟正在乱马军中,舞动大砍刀,横七竖八地乱砍,秦良玉一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救出了她的弟弟。毕竟寡不敌众只好且战且退。秦良玉从万马军中,把她弟弟救出,当下姊弟二人,收拾部下残余兵士,一面战,一面走,秦良玉自己断后,力拒追兵。满洲兵见她杀法骁勇,也不敢十分逼她,只将那杜松的大军,杀的七零八落,那杜总兵也中箭而亡。杨经略这次出兵,总算是丧师辱国了。这且不去说他,崇祯二年冬,满洲兵由龙井关破洪山口大安口,会于遵化。山海关总兵闻惊率兵入援,战死,全军覆没。满洲兵遂入遵化。复越苏州而西,徇三河,破顺义并散放传单于各城。进薄京城,营于城北北土城关之东。总兵满挂以五千骑入援,屯德胜门外,与满洲兵战,不利,负伤。崇祯皇帝使中官劳以牛酒,令人休城。时满洲兵甚盛,京城兵力单弱。督师袁崇焕闻警,即统大军入关。所过诸城,留兵以守。入见,请速诏谕各省勤王,秦良玉接读诏旨,立即率领本部兵,不分昼夜,赶程北上。三年春,始至京师,正值满洲清兵自德胜门移营南苑,进攻永定门。满桂祖大寿等战死,四面皆满洲兵,秦良玉甫至。不及安营,下令进击秦良玉部皆系久经训练,百战劲兵,无不一可当百。当下人驰马骤,喊声震天,如风发潮涌一般,刀砍枪刺,凶猛异常。满洲兵入京以来,从未见此生龙活虎般的军队。良玉舞动铁杆枪,如飘瑞雪,如散梨花,往来冲突,马头到处,死尸如墙一般的倒下来。满洲兵纷纷退避,秦良玉方传令择地安下营寨。崇祯皇帝闻秦良玉来,甚是欢喜,使中官送牛酒慰劳,并令其兵队入城驻守。又召见秦良玉于平台。因她是个女子,能赤心为国,不辞艰苦,亲率军队,北上勤王,殊属忠勇可嘉,当即勉励备至。并亲洒御翰,赐她四首诗。那诗里面有两句,是说她比男子强,赞美她是个奇女子。原诗的那两句,便是“世间不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秦良玉当时见崇祯皇帝如此的优待,她自然感激涕零,叩首谢恩,立誓死战报国。时北京各路援兵云集,声威大震。满洲兵亦以孤军深入,终非长策,乃致书明朝政府议和。崇祯皇帝令诸臣议,皆请许和,以解民困,再图后举。遂复书如约,满洲兵乃取道冷口而归。各勤王兵亦先后各回原地。秦良玉见满洲兵已去,亦陛辞回石硅。崇祯皇帝对于秦良玉,特别赏识,当下勉以始终自爱,为国宣力,勿负朕厚望之意。秦良玉敬谨受命率部兵由北京返驻原防地去了。到了现在,北平骡马市大街,有一条胡同,叫四川营,就时当时秦良玉驻兵的地方。胡同内有一所全蜀会馆,就是她的司令部大本营旧址。教场口就是她操兵的防地。这是无人不知的。正是:莫嫌脂粉无颜色须眉犹让女将军要知清兵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四路大军东拚西凑 连番恶耗兵败将亡
杨镐在校场誓师之后,当晚仍回府中住宿。他的夫人听说丈夫要出兵远征,心下说不出的凄惶,便备了一桌酒席,在内堂替丈夫饯行。说起建州夷人,万分强悍,此去不知胜败如何。那夫人和如夫人公子小姐等,都淌下泪来,杨镐忙喝住了,说些闲话。忽然二门上的家人来报道,外面有刘将军请见。杨镐问明是刘继,心想我们才在校场上见过面如今他又有什么要紧公事呢。一面想着,一面走出客厅。那刘继一见了杨镐,劈头第一句便问:“大帅看我们今天的军队可用得吗?”
杨镐听了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法的事体。”
刘继说道:“大帅要知道此番出师,不是儿戏的事体,像这样杂凑的军队,末将怕是靠不住。依末将的意思,求大帅奏明皇上,另选新军二三万人,归末将统带,教练的一年半载,便成劲旅。那时不用劳师动众,便是末将一人,也可以抵得住那建夷十万人马。”
杨镐又叹了一口气,举起一只手来,在刘将军肩头一拍,说道:“老弟你还怕不知道吗,今日国库如此空虚,满廷站的,又大半是奸佞,便是这杂凑的军队,也是经过六七个月,才得召集成功,那里更经得起另练新军。不用说拿不出这宗军饷,便是这一年半载的耽搁,那建州夷怕不要打进关来么。事到如今,也是没得说的了。老弟你看在下官面上,出去辛苦一趟吧。”
刘继原是一个血性男子,听了杨镐这一番话,便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道:“大帅既这样说,末将拚着一条性命,报答皇上和大帅罢了。但是,……”
刘继说到这里,觉的有点碍嘴,不好意思说下去。杨镐便追着他问,但是什么,一看刘继掉下眼泪来了,杨镐猜得**,便挺着腰说道:“老弟放心,此番出师,倘有不测,老弟身后的事,有下官替你料理。”
刘继忙上前跪下来说道:“这样请大帅受末将一拜。”。”
杨镐也忙着答拜,跟着说道:“俺二人,就此拜做兄弟吧。”
刘继说道:“末将索性连家小的事也付托大哥了。”
这时杨镐一想,大军未发,先作此不祥之兆,心下万分难受。也是无可如何,便拉着他手,同到内堂去拜见夫人。留他坐下喝酒。第二天,杨镐打发人把刘继的家小接过府来,一块儿住着。一面督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关外去了。看看到了沈阳,杨镐传集大小将领,商议军事,探马报来说,满主亲率八旗兵丁,每旗七千五百人,约有六万大军,已离我军不远,杨镐便拔下支令箭,令马林等带领本部人马,会合叶赫援军一万五千人,从开原铁岭方面,出三岔儿入苏子河一带,扰他南面,只许混战,不许对垒。引他深入南方,便是你的第一功。马林得令去了,第二支令箭,传刘继上帐说道:“你带领一万人马,会合朝鲜一万援军,从宽甸出佟家江一带,入盛京老城南面。你打听得四路兵打战,便从东路猛攻,断其归路。”
刘继得令去了。第三支令箭,传李如柏上帐说道:“你带领二万五千人马,沿太子河出清河城,从鸦鹘关直捣盛京巢穴。三路兵,你这一路,道路崎岖,最不易走,你须要昼夜赶程,路上不得停留,早到盛京,便是你的第二功。”
第四支令箭,唤杜松和刘遇节上帐说道:“你二人带领三万人马,会同秦家军,从沈阳出抚顺,沿浑河左岸,入苏子河河谷,抵当敌军正面,须稳扎稳打,打听得南面军队开战,才许你动手。猛力攻打,不得有误。”
杜松领令去了。杨镐分派各将去后,修下一封战书,打发人送到盛京去。一面派游击史安仁,沿路督催粮草,侦探敌情。却说四路兵马,马林这路行得最快,那英明皇帝大军,正向界凡山进发,忽听探马报到说,南面苏子河一带,隐约见明军旗帜,此外西北东三面,却不见有敌军踪迹。诸贝勒大臣听了,对皇帝说道:“我军此番出师,向西直进,如今敌军却在南面冲过来。以我中军当敌人的前锋,怕为兵家所忌。请陛下下令大军,迅速改向南方行进为是。”
皇帝心中有点迟疑,便吩咐请范军师上帐。那范文程上得帐来,皇帝便把这个情形说了一遍。范文程低头,思索一回,说道:“依臣愚见,我军且莫向西,也莫向南,暂时将营扎在此地,再听后报。”
当下皇帝便传令营盘,休得妄动。一面多派探马,四处去侦察敌情。六万大军,正走得急迫,忽然下令停住,把个先锋官扈尔汉,急得搔耳摸腮。说道:“敌人已在前面,俺们快赶上去,迎头痛击他一下,岂不是好。俺们既不是断了腿,又不是害什么病,好好的怎么忽然在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站住了,养起力来。”
几句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也有背地里骂鸟军师的,过了几天,各路探马陆续报到,说道:“北路上有一支明朝人马沿太子河正向清河城进发。东路上也有一支人马,从宽甸进发。西路上一支人马,从浑河一带荒僻小径而来。独有南路上这一支军,从开原铁岭方面,昼夜兼程,摇旗呐喊而来。”
英明皇帝便问范军师,这四路人马来得何意。范文程沉吟了一会,说道:“清河城一路敌兵直攻盛京,虽是十分紧要。但是那路途崎岖,行军十分迟缓,目下盛京决不有碍。那东路上的人马,原是打算攻我军的背后,但是我们前锋一旦得胜,那东路的过兵,不战自退了至于南路,似乎来得很凶,看他虚张声势,决不是主要军队,不过设下的疑阵,诱我们向南走去。他却用全力直扑我后阵。那时我们腹背受敌,东北两路的敌军,便直捣盛京。如今我们不要中他的计,只用五百名兵士,在南路上险要所在,缠住了他,在树林深处多插旗帜,他自然不敢前进。陛下亲统八旗大军,直攻抚顺,这一路是明朝的主力军,西路一破,三路人马,都不战自降矣。”
范文程说话时候,许多贝勒大臣围着他,静静地听到这里,各人才佩服他的真知灼见皇帝也依着他的计划,留下五百人马对付南来敌军,拔一千人马,抵当宽甸方面的敌军,自己领着全军,兼程向西到了界凡山,扎下营头,筑起堡垒来。这时明将杜松和刘遇节秦良玉的哥哥秦邦屏等,带领三万人马,依然是各守原房,毫无动静。杜松性情鲁莽,等得不耐烦,便带了一万人马,渡河讨战。吩咐刘遇节紧守山营。那英明皇帝见明兵已渡过河来便留下两旗兵士,在界凡山等待敌军。自己却带了五万大军,从苏子河上流,悄悄地渡过去。这时刘遇节奉了将令,在萨尔浒山上,紧守着营盘。老营河岸,并无兵丁看守,谁知那建州兵马,已是偷渡过河,到了半夜,兵士们正在山上做他的好梦,忽然一声呐喊,那建州兵漫山遍野抢上山冈来,刘遇节梦中惊醒。跳上马冲下山去。见敌兵擎着火把,八路进攻,看看抵敌不住,带了一万多人马,往那没有火光的地方逃去。可怜夜色昏沉,不辨道路,他手下多半是江南兵,更不知方向,霎时间撞在敌军里的也有,撞在丛莽中不得脱身的也有,翻在陷坑里遭人马践踏死的也有,弄得片甲不留。刘遇节也死在乱军之中。杜松听了这个消息,知道萨尔浒山的大营全军覆没,慌得手足无措,悄悄地退回浑河右岸,人马才渡得一半,便有建州兵拦住截击。吓得明兵大喊大哭。一半落在水里,一半死在刀下杜松料定此番性命难保,便和部将王宣赵梦麟两人,舞动枪刀,杀他几个,一鼓上前建州兵被他三人杀死也不少,一瞥眼,王宣赵梦麟被扈尔汉杀死在马下,杜松直奔扈尔汉不得防一箭射过来,穿在他咽喉,也跌下马来死了。南路的明将马林,行军到尚间岸,得了杜松败耗,便停止前进,深掘壕沟,严阵自守分派潘宋颜自领一军,在西面三里外斐芬驻扎,互为犄角。英明皇帝命大贝勒带领一万铁骑,直逼尚间岸,另遣四贝勒带着一支人马。绕过马林的背后,等到大贝勒和马林开了仗四贝勒便从他背后冲杀过来。扰乱他阵脚。马林兵士腹背受敌,不战而逃。那建州兵追一阵,杀一阵。明副将麻岩及大小将士一齐阵亡。只有马林逃得性命。落荒而走。大贝勒和四贝勒看看明兵已被他杀尽。两军合在一起转向斐芬山攻打潘宗颜。那斐芬山势十分险恶潘宗颜又是一员勇将,打了十几日,建州兵死得不少。看看明兵阵脚,还是兀立不动。扈尔汉暗想硬攻必难取胜,便带了一千名校刀手,向山后小路,绕过敌营背后,发一声喊,杀进营去。明兵大乱起来。山下的兵,见了山上敌军,乱了阵脚,争先冒死上前,潘宗颜指挥着兵士,用炮火猛打下去。直到建州兵占住山顶。明知大势已去,无可挽救,依然横刀跃马,左冲右突,等到筋疲力竭,方才力战阵亡。这时马林一支人马,又是全军覆没了。那叶赫部本来和明朝约定会师,他走到开原中古城,听得明朝兵败,吓得偃旗息鼓,悄悄地逃回本部去。这时建州兵已破了明朝二路兵马。范文程便说,请陛下快快回军,防守盛京要紧。英明皇帝便收集八旗兵队,回军到固勒班暂驻。打听得明总兵刘挺、李如柏两支兵马,由董鄂虎栏两路进攻兵,已离盛京不远英明皇帝便拜扈尔汉为先锋,先带一千人马,昼夜兼程,回去保护盛京。第二天,又打发二贝勒带本部人马二千名接应。皇帝亲统大军,随后赶来,御驾回到盛京。城中大小臣工一齐出城跪接。到得宫里,乌拉氏吩咐备办筵席,庆贺凯旋。正是:马上归来三日醉宫中同庆六龙回不知英明皇帝回宫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念故交冈上寻遗体 怀深恨刀下誓狂言
却说英明皇帝回宫之后,便在宫中大排筵宴,庆贺凯旋。随征各贝勒大臣,个个加级封赏。到了第二天,皇帝坐朝,便有扈尔汉出班奏道:“现有明朝西路兵马,已由宽甸进董鄂路,居民逃匿深山茂林中。那总兵刘挺纵兵焚掠村庄,杀死百姓很多。当有牛录额真托保、额尔纳、额黑乙三人,率驻防兵五百名迎敌,被刘挺军队重重围住。额尔纳额黑乙被乱兵杀死,损了我兵士三百人。托保带了残余军马,逃来盛京求救,请皇上下令快发大兵前去迎敌。”
皇帝忙下令大贝勒三贝勒四贝勒统率原有人马,先住董鄂路迎战,又令扈尔汉带领三军,在深山茂林中策应。留四千精锐,保守盛京,预备抵敌李如柏贺世贤的兵马。此番出兵,大贝勒当大元帅,三贝勒当副元帅,四贝勒当先锋元帅。四贝勒领着二千人马。拔寨先起,看看走到富察地方,探马报说,前面明兵,沿佟家江来,相距只有六十里。四贝勒便吩咐在山谷中,扎下营盘。一面在后营挑选二百名明朝投降的浙江兵士,传进帐来,给他酒肉,又用好言安慰一番,教他们依旧穿起明朝的军装,打着明朝旗号,到佟家江刘挺营里,谎报杜军已得了盛京城池,特打发来迎接将军进城。倘能骗得刘挺到来便是你们的功劳。立刻放你们回家乡去。那班兵士,思家念切。听得放他回家,便个个感激,当下打扮停当。打着杜将军旗帜,向佟家江一路迎上去。这里扈尔汉也带着他的马队赶到,和四贝勒合兵一处。却说那刘挺从演场出发,由宽甸东向,沿佟家江一带过来,沿山路途崎岖,丛莽深谷密,心中又怕杜松先得了盛京,夺了自己的大功。因此催促兵士,昼夜赶程。兵士们走得疲倦万分,到了董鄂路,便借着民房,休息一宵,第三天又拔队向富察地方前进。刘挺原与朝鲜兵约会在此,看看朝鲜兵尚未到。只好暂行沿江扎定,等他兵到,合力进攻。一日黄昏时候,江面渡过一小队人马来,夕阳照着那旗上,显出一个杜字来。刘挺打听明白,是自家兵士,便传他进帐,问起杜将军时,原来早于三日前,夺取盛京,专候刘将军过江去商量收拾北路部落。这班兵士,说得活灵活现,不由刘挺不信,顿时心中一喜一恨,喜的是建州夷已灭,中国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恨的是朝鲜军队,延误时日,这攻破盛京的一番大功,眼巴巴被杜将军夺去,自己枉做了个先锋元帅。当下传令兵干,准备明天渡江入城翌晨起来,个个卸下甲胄,收藏兵器,报信的二百名沙漠兵士,走在前面领路,一路谈笑歌唱,渡过江去。看看走了二十多里路,后面忽然金鼓喧天。三贝勒带着一支人马杀来。刘挺十分慌张,再看那领路的浙江兵,已是分头四散,去得无影无踪,幸而随身的五百名亲兵,还不曾卸甲,便掉转身来,列成阵势,拍马当先,和三贝勒厮杀,无奈那建州兵越来越多,自己后面的兵士,又来不及穿甲。刘挺知道这里有一座阿布达里冈,可以驻得兵马,便传令速速后退,打算占住这座山冈,再与敌人厮杀。才走到山腰里,山顶上一声号炮,四贝勒已带着人马,冲杀下来。明兵大半是手无寸铁,又是身披软甲,只见山顶上箭如骤雨,打得明兵马仰人翻。刘挺看看人马折去大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便带着几十个亲兵,向西逃去。过了一个山峡,西面两支人马杀出。左边是四贝勒,右边是扈尔汉,把他截在中心,他仍是东冲西突。到了危急时候,拔佩刀自刎而死。四贝勒吩咐手下割下他的首级,同去献功。这时朝鲜的援军统帅姜宏立,打听得明兵已败,便偃旗息鼓回国去了。大贝勒和三贝勒扈尔汉等,班师回朝。英明皇帝十分欢喜。吩咐备办庆功筵宴,请大小从征官员,在御花园吃酒。又在宫里召集各妃子太子公主福晋们,开一个家庭盛宴,吃得大家痛快淋漓。这且不在话下。却说明经略使杨镐,在沈阳城中,接二连三的得到三路兵队全军覆没的报告,吓得神魂无主,手足忙乱。一面缮写奏章,申报朝廷,一面传出加紧军令,送去清河城,叫总兵李如柏立刻整军退回沈阳。保护城池,约略检算,是役明朝阵亡兵士八万八千余名。阵亡将领三百余名。中途逃亡的兵士一万余名。杨镐这时心中最挂念的,便是他盟弟刘挺的尸首。当下派了五十名兵士,悄悄的到阿布达里冈下去。觅得刘将军的遗体来。指点工匠,用香木调刻一个人头,安在这遗体的颈子上,又买了一具上等棺木,把他装下了。亲自送回北京去。刘挺的妻子抚棺大恸,哭得死去活来。亏得杨夫人千言万语安慰她,杨镐又把自己的女儿,许配刘公子,两家成了眷属。刘夫人也得一个靠傍,从此母子都住在杨家。惟是杨镐这回拜命东征,结果一败涂地,也是罪无可赦。朝中御史交章弹劾,说他丧师辱国明廷把他革职拿问,另简兵部侍郎熊延弼代任经略。熊廷弼奉到上谕,即具摺上奏,略道臣闻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开原今已破,则北关难保,朝鲜亦不可恃,辽河亦何可守?乞速遣将,备秣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阻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谨奏。奏上,神宗报允,赐尚方宝剑,令便宜行事。熊廷弼出了海关,见难民纷纷逃来,细细查问,知铁岭又失,沈阳吃紧,居民因此西奔。遂用好言抚慰。叫他们随回辽阳,不必惊慌。走得几天,行抵辽阳,立刻出示安民。一面督率军士、造铁车,备火器,修筑城池招集流亡,复冒雪出巡至沈阳,修城阅兵,自制一篇痛哭淋漓的祭文。亲祭阵亡将士。随祭的军士,个个都感泣下泪,自有一番振作。辽沈得过了几年安静的日子,在这几年间,又聚集精兵十八万。分守各处的要隘。这时任他智勇双全的满洲皇帝,也没法摆布他。这正是熊经略守辽的政绩。那满洲皇帝,见辽沈无隙可乘,想起叶赫部主从前赖我婚姻,如今又帮助明朝来打我此仇不可不报。但儿子代善贝勒,和他有姻亲的关系,一旦出兵打他,于亲戚面上不好看代善在旁站起来说道:“他先作不仁,我也不妨作不义。从来说大义灭亲,俺们要成大事的人,不能顾虑得许多。”
便向父皇请求得个先锋元帅,带一万人马先行。皇帝自统二万人马随后跟来,诸贝勒大臣也随营听用。却说叶赫部主,兄弟二人,二名金台石,镇守东城,一名布扬古,镇守西城。自从明兵大败以后,自知开罪建州,刻刻防备着他来报仇。这时建州兵果然到来,直逼东城,一攻一守,两不相干。英明皇帝固是能军,金台石也是不弱,布扬古东城吃紧,分兵来援,被建州兵杀败,追到城下,围住西城,东城守兵,见建州兵去了一半,略一松懈,那建州兵已缘梯而上。城上急掷矢石,已是不及。金台石闻城已被陷,登台死守,纵火**屋宇。那建州兵蜂拥前来,一齐杀入台中,金台石冒死突围,被一箭射倒,建州兵便上前按住他,捆缚回营。英明皇帝起初犹顾念亲戚之情,叫他归降,谁知他怒气勃勃,出言不逊,恼得皇帝性起,喝令推出枭首。但听金台石厉声说道:“我生前不能抵抗满洲,我死后无知则已。死若有知,定不使叶赫绝种,将来无论传下一子一女,总要报此仇恨。”
金台石说至此,首已落地。皇帝即令代善贝勒拾起他的首级,挑在竿上,往西城招降代善来到城下,用了一片顾念亲谊的话儿,说动了布扬古的心,又把金台石的首级,拿来示威。那布扬古闻东城已破,眼见得独力难支,至此遂不能不作城下之盟。西城一降,叶赫遂亡。皇帝心已快慰,把从前的碑文,撇在脑后。那里晓得二百年后,复生出一大椿大祸崇呢,这且慢表。英明皇帝在东城住了两天,便班师回国。人马走到半路,忽然探马报说,前面有一队兵马,打着蒙古旗号,拦住去路。有一位将军,口口声声说,奉了林丹汗之命,捧有国书在此,要见你建州皇帝。皇帝心想蒙古是西北大国,林丹汗又是蒙古五部的盟主,今既有使臣到来,不可怠慢了他。忙吩咐扎住人马,传来使进帐。当下见营门外走进一个大将来,手捧国书,行到皇帝面前,行过礼,便道林丹汗使臣康喀尔拜虎,来此呈递国书。大贝勒在旁,伸手接过国书来。呈上父皇阅览。国书上面写道:统四十万众蒙古主巴图鲁林丹汗,问水滨三万人满洲国主英明皇帝安守无恙耶。明与吾二国,仇绸也。闻自午年来,汝数苦明国。今年夏,我已亲往明之广宁,招抚其城,收其贡赋,倘汝兵往广宁,吾将牵制汝。吾二人非有衅端也。但以吾已服之城,为汝所得,吾名安在?若不从吾言,则我二人是非,天必鉴之。先是二国使者,常相往来,因汝使臣谓不以礼相遇,吾两人,遂不复聘。如以吾言为,汝其令前使来,复至我国。英明皇帝看了国书,一言不发。把这书递给大贝勒,诸贝勒大臣一齐上来,一边看着一边连说,岂有此理,就中四贝勒忍耐不住,抢上前去,一把揪住那拜虎,拔下佩刀来,要割下他的鼻子。皇帝忙止住他,一面唤人把拜虎领出去,给他酒肉,好好看待;一面在帐中召集诸贝勒大臣,商量如何答复。有的说把拜虎逐出,莫去理会他。有的说把蒙古管理的兵,都捉来割去耳机,教他回去,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皇帝一概不赞成。这时皇子多尔衮,在皇帝身边,抢着说道:“我看不如因利乘便,趁此和蒙古结交,不知父皇以为然否。”
正是:争雄自古先怀远经国由来重睦邻欲知多尔衮计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马上蛾眉英雄气短 城中蛮触疆吏何心
却说皇子多尔衮说了要和蒙古趁势结交的话,英明皇帝正中下怀,见他年纪小小,便有这个计谋,真所谓虎父无犬子。顿时笑逐颜开,多尔衮接着说道:“蒙古林丹汗,拥兵四十万,雄视西北。我们如今正要夺取中原,何妨暂时利用他的兵力,和他结盟,合力攻打明朝。待得了明朝的天下,那时我们路近,他们路远,中国的大好江山,不怕不归我们掌握。”
多尔衮说到这里,皇帝拍着他有脖子,说道:“小孩子主意倒不差。”
到了第二天,召拜虎进帐,把两国结盟合力攻打明朝的话,对他说了。拜虎连声说:“好好!”
当下斩了一头白马,一头乌牛,对天立誓道:今满洲八旗执政贝勒,与蒙古国五部落执政贝勒,蒙天地眷佑,俾合谋并力,与明修怨。如其与明释旧憾,结和好。亦必合谋,然后许之。若满洲渝盟,不偕喀尔贝勒合谋,先与明和好,皇天后土,其降之罚。若明欲与喀尔喀贝勒和好,密遣离间,贝勒等不以其言告我满洲英明皇帝者。皇天厚土,亦降之罚。吾二国同践盟言,天地佑之,其饮是酒,食是肉,二国执政贝勒,尚克永命,子孙百世,及于万年,二国如一,共享太平。这也算是一个攻守同盟的誓约。英明皇帝一面打发拜虎回国,一面派人进关,探听明朝的消息。分派停当,便传令登程,班师回盛京去。一日,在西偏殿上,和诸贝勒大臣,讲究如何进窥中原的方法,忽承宣官上殿,奏称今有探子探得明朝的消息,在殿门外守候。皇帝命传他上殿。那探子走上殿来,跪称臣自奉旨进关,探得明朝的消息,特回来奏明皇上知道。明朝自从杨镐兵败,熊廷弼出守辽沈几年来倒也布置得颇周密,人民安泰,鸡犬不惊,朝中拜张居正为相,整理朝纲,日有起色。那张宰相又派一个戚继光,带领大兵,驻扎蒙古边境,刻刻提防,后来神宗光宗相继晏驾,张居正又去世,嗣位的熹宗,用了一个太监魏忠贤扰乱朝政,廷中站满了奸党,贪赃弄权,终日想法开矿加税,弄得天怒人怨。又是什么东林党宣昆党,闹得天昏地黑。宫里又连着接发生梃击红丸的案件,这样局面已经糟到万分。又加上魏忠贤嫉忌熊廷弼,说他是东林党人,把他革了职,换了一个袁应泰,按任辽东经略。皇帝听到这里,便拍手大笑道“朕因为这个熊蛮子,正愁没法图辽,如今他去了,这个袁蛮子,却是一个文官,懂得什么军略。立刻传令准备军马,克期出发。不到几天,进驻奉集堡。明守将李秉诚出城应战,皇帝令左翼四旅兵,去和他厮杀令右翼四旅兵,去攻打黄山。四贝勒独领一军,杀向武靖营去,皇帝亲统大军进图辽阳。一面约蒙古兵,在西北角上夹攻,打了十余天,把沈阳攻下,急进兵辽阳。这时明经略使袁应泰,统领大兵,在辽阳驻节,正拟调集诸军赴援,忽闻沈阳已陷,吓得面无人色。忙令军士沿城掘壕,沿壕环列火器,令总兵侯世禄姜弼梁仲善等,分陴固守另派一员勇将何廷魁,带领五千人马,在城外东北角马鞍山上驻扎,这座马鞍山,是进辽阳城的咽喉要道。何廷魁又是个有名的人物,袁应泰派他去当这个要隘,算是十分倚重他惟是这位何将军,虽是英雄,却又很有儿女情,他有两位如夫人,长得异常标致,知书善画,能弹级唱,日日伴着何将军寸步不离。如今听说要调他丈夫出守马鞍山,闷闷不乐,何将军心中极其难过,袁应泰知道他的心病,便许他携眷赴营。这一来,把个何廷魁感激得五体投地,便说一句:“末将力图报国。”
立刻出城去了。那边英明皇帝,打听得明白,使命大贝勒带领左翼四旗,直取马鞍山,那何廷魁起初原要在山下扎营,又怕两位夫人受了惊慌,便搬到山顶上一座娘娘庙中去驻下,却派二百名兵士,在山下做探子。谁知那大贝勒在深夜里冒雪进兵,这二百名探子,在睡梦中早被他杀得一个不留,待到山顶上何将军知道,要冲杀下去,四面的满洲兵已围得铁桶相似,手下虽有几千兵,简直等于无用。这时也顾不得他的娇妻,催逼人马,拚着性命,冲杀下山却被大贝勒的兵,杀死的杀死,活捉的活捉,这位何将军也死在乱军之中。他的两位如夫人,听说丈夫已死,向庙后井中一跳,后人感动她的贞烈,把这座庙改为双烈妇祠。这且不表,只是何将军因为顾怜妻子,一败涂地。马鞍山失守,满洲兵长驱直入,辽阳城亦不能保,袁应泰避入城北镇远楼,邀巡按御史张铨至前流涕道:“我为经略,城亡俱亡。公文官,无守土之责,我死后还望我公收拾残兵,为退守河西之计。”
张铨道:“公知忠国,铨岂未知。”
应泰无言,挂了剑印,悬梁毙命。张铨见应泰已死,亦解带自缢。满洲军上镇远楼,见两人高悬梁上,一齐解下,抬回营去。英明皇帝失声道:“好两个忠义之臣。”
吩咐好好埋葬。辽阳既下,远陛附近五十寨,及河东大小七十余城,皆望风投降。这消息报到北京城,熹宗皇帝捶胸顿足,召集六部臣工,商议抵敌满洲的计划。当有大臣刘一,出班奏请起用熊廷弼,又推举王化贞巡抚辽东。这时熹宗亦有悔意,仍旧拜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使,又命王化贞为辽东巡抚。熊廷弼上三方布置策,以广宁一方为陆路界口,用马步军驻守,以天津登莱二方为沿海要口,用舟师驻守,廷议报可,仍赐尚方宝剑,又赏给一件麒麟战袍,彩币四箱。水陆二十万大兵,一律归他节制调遣,于五里外赐宴饯行。廷弼谢恩出殿,即日就道,出山海关,到了广宁,文武各官,都同城迎接。辽东巡抚王化贞,亦来相见,共商战守。当下化贞要分兵防河。廷欲固守广宁,言下争论起来。廷弼慨然道:“今日之事,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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