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续水浒传 [book_author]王冷佛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319173 [book_dec]续水浒传 二十回 [民国]冷佛(王作镐)著。该书连载于《盛京时报》,时间为民国十三年1924——十五年1926,未出过单行本。《续水浒传》 共二十回,写宋江、吴用等人千方百计破坏朝廷招安,甚至派刺客刺杀想要招安的林冲等人,还写梁山打家劫舍、攻城夺县,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小说以张叔夜活捉宋江押送东京,其他人都受招安结束全书。 [book_img]Z_14780.jpg [book_title]提要 续水浒传二十回[民国]冷佛(王作镐)著 作者冷佛,原名王作镐,笔名冷佛,满族,北京人。1858年出生,卒年不详。曾任《盛京时报》副刊“神皋杂俎”的编辑,著述颇多。主要有长篇小说《春阿氏》《金指环》《珍珠楼》《恶社会》等。《续水浒传》共二十回,写宋江、吴用等人千方百计破坏朝廷招安,甚至派刺客刺杀想要招安的林冲等人,还写梁山打家劫舍、攻城夺县,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小说以张叔夜活捉宋江押送东京,其他人都受招安结束全书。该书连载于《盛京时报》,时间为民国十三年(1924)——十五年(1926),未出过单行本。 第一回及时雨大兴忠义军鲁智深治狱东平府 第二回赛夷吾洒泪张家店鼓上蚤大闹安驾庄 第三回过街老鼠剿匪升官浪里白条散财均富 第四回林大虎投诚归水泊熊老五谋变反梁山 第五回汶上县行者大施威清溪洞方肥初作乱 第六回闹临安群雄劫法场归水泊五寨御官军 第七回众山寨分取花石纲定盟主群雄大结会 第八回及时雨倾心拜谭稹智多星设计阻侯蒙 第九回女魔王比武嫁英雄矮脚虎东京入牢狱 第十回秉忠诚大骂及时雨谈肺腑激恼靠山王 第十一回豹子头出镇临清军张亚雄大闹曹州府 第十二回三都监恢复定陶县二虎将占据高唐州 第十三回开封府定寨斩王英宣武军考武收谭稹 第十四回观伎艺巧遇真天子遭缧绁谈述小京奴 第十五回杭州朱勔积怨于民莒国英雄平贼献策 第十六回募死士官军谋制寇中间计兄弟大交兵 第十七回审刺客激恼鲁智深定军心乱鞭林大虎 第十八回兄弟失和各怀异志神人共愤誓铲妖魔 第十九回高俅杨进北面进兵郭盛吕方南边备栈 第二十回刘锦娘抱羞擒猛将张太守鼓勇驾孤舟 [book_title]第一回 及时雨大兴忠义军 鲁智深治狱东平府 话说玉麒麟卢俊义归卧帐中便得一梦,梦见一人其身甚长,手挽宝弓,要替着国家出力荡平贼寇,把所有梁山上一百单八个好汉一齐处斩。惊得卢俊义一身冷汗,微微闪开眼看堂上时,却见有一个牌额,大书“天下太平”四个青字,恍惚之际还听有众多刽子手喝喊声音,只觉心中突突乱跳。定神一想:怎作了这样恶梦?用被拭了汗,披衣坐起,看桌上那盏灯半明半灭,约莫有四更将近。下地剔了灯花,灼了灼外间屋刀架上并无动作,方敢上床。又听有刀棍锁子剥剌剌响,越听越近已临窗外,惊得喝问道:“外间什么人?”只听是孔亮声调,隔窗回话道:“员外勿惊。我等奉军师将令守护中军。今应是小弟值宿,又因戒严,不敢偷惰,故特往各地查看。员外睡罢。”卢俊义问道:“何事戒严?”孔亮道:“军师有令,因白日东平府来一伙人,一总都交与探事头领矮脚虎哥哥监收盘问哩!唯恐内里有何奸宄,故今日酒散后,特令戒严。”卢俊义道:“你叫了燕青来。”燕青因不知何事,困眼蒙地进来。卢俊义坐下道:“我作一梦,你看是吉是凶。”遂将所梦长人及一齐处斩情形,说了一遍。道:“惊得至今还只肉跳。”燕青劝止道:“员外放心。万无那样事。况多是天星下界,蔡京那厮能奈我何?凌州兵将现都降了,现又有东平府里百姓来请,情愿举城归附。这里叫派个头领去接作太守。员外这梦,决是主吉的。”卢俊义道:“我也但愿。”当夜无话。 次日,有吴用来请,一同至忠义堂坐定议事。王英请示道:“那起人们怎么发放?”宋江还未及发话,吴用起立道:“兹有一事,与众位头领商议。东平府城现有些缙绅来请,说目下崔家堡有伙强人,聚集有五七百众,打家劫舍,无所不为。自宋江哥哥克陷以后,至今官家还未遣官。据说凌州现亦如是。黎民困苦于贼盗,不得安枕,因知我兄弟到处所行仁义,特来投奔我寨,请我于该处屯兵,安防设堵,并派个头领去担当一切。我昨与宋江哥哥晚间商议,想我们聚义以来,替天行道,靖国安民,理应与地方出力,除暴安良去,才是正理。就将来朝廷招安,也有功绩。因将那缙绅人等监在这里,候着众头领定夺发落。” 众人都不知底里,目目相窥。鲁智深大叫道:“这又是不直性!昨天设誓,各有专司。洒家都已经依了。偏又这般鸟乱谦逊,哪一出,趁早痛快些!”宋江道:“恁的说时,鲁提辖错怪了。小弟以鄙猥小吏,谬蒙众头领推我为首,我等又上应天星,何敢违拗?但古语道得好:天道远,人道迩。在我们聚义以来,患难扶持,誓同生死,原只为行侠作义,为民除恶。即如当日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不是为金老儿父女抱不平么?只恨贪官无情追捕。就晁盖哥哥在世,亦尝以天下不平事看作自己事,总想为国事尽点微忠,为地方百姓们图个安乐。更想要立些功业,备日后朝廷招降,抵补前罪。不想还未偿大志,抱恨归天,致使宋江益深悚惧。在先为晁盖哥哥报仇雪恨,先打大名府,接了卢员外;又打曾头市,活捉史文恭;又连为着史家兄弟闹了华山,上月又闹了凌州,打了东平,乱了东昌。合拢起来,宋江由顾命至今,除陷城攻镇、打家劫舍以外,竟一桩好事未曾作得。如今一想,好生可惧!”说到这里,又眼望林冲等,故为叹口气,引得卢俊义不住点头。一心因记着恶梦,说不好说。今听这话,倒佩服宋江哥哥,不愧呼保义。又见那林冲、关胜、花荣、柴进,并那边呼延灼、杨志、董平、徐宁、李应等,都不知宋江本意,暗怀他志,听了这话,倒都叹服说道:“哥哥说的是。我等也甘愿为国尽一点忠。”宋江又道:“长此以往,作贼为盗,不但赵官家不能赦免,即我弟兄亦非初愿。因此与众位头领陈明鄙意,要守着昨日誓文,替天行道。”众人又道一声好。宋江又道:“一来为报答国家,二来为报答晁盖哥哥在天之灵、未竟之志,三来亦各谋建树,为翌日招安时有个禄位,博一个封妻荫子,岂不快乐。”林冲等都站起说道:“哥哥发令。林冲等没不依的,哪个人心不是血的?” 宋江大喜道:“恁的才是。”因命军师传令,由即日起,由军政司铁面孔目裴宣专任纠察,晓喻合山喽罗及各处大小头领,不奉哥哥命令,不准杀人越货。违者重惩。卢俊义喜道:“哥哥此令,功德甚大。我想四山酒店,为劫夺行旅客商,苦害人的,亦应废止,免干天怒。”宋江点点头,将欲发令。吴用拦住道:“事不要忙,今日急者在东平府,在乎兆庶百姓,所关者大。员外此议可作缓图。”因命将弓都上弦,刀都出鞘,将左右刀枪剑戟、斧钺戈旄,宝盖青幡、绯缨伞扇,都一律张执起,传令叫东平府绅士进来回话,好问了情由时商议准备。吴用又目视四山酒店头领和朱贵、张青等,笑道:“员外所议废止酒店的事,暂从缓了。你等亦各自谨慎些,免干天怒。”众人都唯唯应诺,心里都恼恶卢俊义,笑他假仁义。 一时有小喽罗带进几个人来,左右都喊叫堂威。众人看时,见獐头鼠目的几个庄家,自称东平府绅士,跪倒堂前,口称大王。为首二三人更加卑鄙,都穿的是宽袖儒生袍,腰系丝绦,头戴马丝冠,足下青云履。一个叫人头狗的,姓包名亥民,原先也当过吏书,为因受了重贿,被本县参革了;一个叫奸刀子褚必亮,是本府行刑刽子;一个叫老掏灰吴德。三人在府城里面鱼肉小民,无恶不作,那日因梁山人马破了府城,他等要趁着扰乱,出头作怪。不期有一个乡宦名叫赛夷吾王大化的,兵火之余,出头主事。他等因私心不遂,愤嫉之至,也曾与崔家堡盗贼,名叫毛江的勾结一次。毛江因畏惧赛夷吾,又曾在王大化家里当过长工,如老鼠遇猫一样,哪有那大胆?这回因军师吴用前去缚人,叫来为充作绅士。喜得人头狗等当先允许,又纠合吴德等,约集本城的泼皮破落户四五十名,要赶着梁山庆贺之日,齐来道喜。不想因到得晚了,军师有令,并有个写就的贺表叫他呈递,并暗里使个人嘱告许多话,须如此如此说,方才合体。几个又格外恭敬,捧进贺表,宋江都一一览毕。果然军师智化不小,却故意蹙眉道:“崔家堡贼,怎的这般烈害?”人头狗道:“实在可杀!目下又勾结城里一个退任知县,名叫赛夷吾的,定要与我等为难。又欲去催请官军来苦百姓。小人因没了生路,才大寨里启请。”宋江又道:“你等也听说,东昌、凌州都是怎样的?”吴德抢回道:“那何用问?定然是渴望这里,如大旱仰望云霓,唯恐去得晚了,不得苏息。”宋江和众人说道:“这也作难。我等要各城驻兵,因为百姓至重,前去抚恤。倘后有官军问罪,或遣派太守时,怎的对付呢?”包亥民俯伏道:“大王差矣。大王以替天行道为主,安民保境为归,四海苍生莫不企仰。即如小人等,现正于水深火灼之中,只有大王能登之衽席之上,万望以百姓为重,救民水火。”朱武亦自旁言道:“官军太守,有何可畏?就让有国家柱石、命世奇才,都埋在草莱间,哪个见用了?就派太守,也必来害人虫。哥哥不用虑,小民都这样尊戴,天心民意,万不可违。”包亥民道:“大王要不派头领,合郡的里正社长,必都要来了。小人因启请不去,也无颜回去了。望大王赐个死!”说着假意号哭。几人都伏地拭泪。李逵急了道:“直娘的缠障人!哥哥不派人,我铁牛利个市!这几时我两个铁家伙都干锈了。”宋江笑了笑,吩咐说道:“你等先回。这里我即必派人。”吴德等叩头称谢。吴用道:“粮草可必须筹备。”包亥民道:“那个极易。”遂将出一个手折呈与宋江,展开看时,乃措筹粮草的节略。宋江大喜,即日叫孔宣分路调拨人马,萧让去撰拟告示,金大坚、侯健篆镂印信,制备旌旗。 次日升帐,点马军大骠骑将军兼先锋使美髯公朱仝,率领马军一千驻守凌州,为忠义军凌州留守使;双鞭将呼延灼为忠义军大骠骑将军,领马军三千驻防城外,任抵挡官军、缉捕盗贼、维护地方之责;以插翅虎雷横为副将,领步兵二百名,兼军务观察使。次又点大骠骑将军兼先锋使青面兽杨志,率领马军二千进驻东昌府,为忠义军东昌留守使;金枪将徐宁为忠义军大骠骑将军,领马军五千驻防城外,任抵挡官军、缉捕盗贼、维护地方之责;以混世魔王樊瑞为副将,领步兵二百名,兼军务观察使。次又点探事马军头领矮脚虎王英,率领马军五百名,速往东平,为忠义军东平留守使;以马军大骠骑将军兼先锋使九纹龙史进,领马军三千,驻防城外,任抵挡官军、缉捕盗贼、维护地方之责;以鼓上蚤时迁为副将,领步兵二百名,兼军务观察使。吴用因说起沧州、濮州、嘉祥等县,亦须派兵;汶水一带,亦须有水军驻守,方无疏懈。宋江大喜,遂又派水军大将军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各带水兵一千名,分配小船,巡行于汶水之上,遇军事紧急机密,与马步各将军头领联络走报。又派黑旋风李逵、赤发鬼刘唐、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各领带马步兵二百,乔装易服,分布于濮州、兖州、郓城、莱芜、定陶、嘉祥等处,相机动作,杀赃官,戮恶霸,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分拨已定,由军师公孙胜择定吉期,裴宣亦写得告示,分送各寨,各依拨定次序依次下山,不得有误。此时又正值夏初,天气清和,绿荫初密,麦风正暖,野草初肥。军卒以逸久而骄,静极思动,巴不得有个机会出去走走。因是都高高兴兴,欢喜之至。宋江与吴用两个置酒饯行,勖免许多言语。众家头领亦俱于起兵之日,把盏饯别。 当先一队为矮脚虎王英,宋江嘱告道:“吾弟此去,务宜谨慎。俟诸般安置就续,好送我义妹赴任。”吴用亦特为嘱告道:“你的大病,便是一个色字。此去与史家贤弟同心戮力,多多谨慎。你现作管民官吏,不比冲突打仗。如有舛错,我们梁山名色须不好看。”孔宣亦嘱咐说道:“那里有为难案牍,须问孔目;民间细琐,要问绅士。”王英都一一应诺。宋江又道:“史家贤弟,愚兄也不必嘱告,行院里人没有好心。愚兄与你,都受过揶揄的。只有毛江,宜早为处置了。那厮儿大弄,必想要与我为对。或剿或抚,都但凭两兄弟商议作主,早来回报。”二人都诺诺答应,领众拜辞。一时有三声炮响,旌旗摇动,刀矛并举,只见有凌州军马、东昌军马,并杨雄石秀等乔装军队,数声画角,相继下山。王英与史进、时迁领队前行,辞了众人,一径往东平府来。 话分两头,且说东平府近日有赛夷吾王大化出头主事,虽当乱后,治了个四野平安,万民乐业。一面与济州军都统制去了加紧公文,请兵剿匪,并请著申奏朝廷,早派太守;一面与里正社长等秉公办事,此后就无有官府,亦无妨碍。又按着乡村保甲守望相助的成例,各乡自卫,城内亦聚合民壮,训练士兵,修补城垣,密防盗贼。商民因得以乐业,均极感戴。只恨有包亥民等,勾串着提刑刽子褚必亮等,心怀不良,屡图破坏。这日又得遇梁山派为绅士,便一发得了意,连日又吹了风去,说梁山忠义军不久将至,商民要能将王大化绑缚送去,必有重赏。又说有梁山委派他作知府,大军一到,即可上任。众人因不知高低,怕他要真个如此,小民吃苦,遂聚集不少人来问。大化又见有几个买卖家也都去王家询问,大化笑着道:“我都不怕他等。要不怕王法,便去通贼。昨日有济州官军赍了批文来,大队人马不久就到,跳梁小丑,有何足惧!你等都各安生业,勿得惊恐。”众人散后,大化又自领女儿丽娘、娘子寇氏,故意为表示镇静,往九天玄女庙烧一回香,又故在州桥边热闹处行走一回。人们因见他这样,安静两三日。大化心里委实焦虑,日夜里念盼官军,全无信息。 这日有西乡里正来议公事,并防备梁山之法。二人正说,只见有老掏灰吴德之子,名叫吴顺的,惊惶失色地进来禀道:“相公不好了,阿爹要反!”又气急声嘶地道:“相公快躲避,贼都到了。”大化摇摇首,不叫他说,并喝命老院公拉他退去,回头再讲。里正惊疑道:“何以不问?”大化笑着道:“你不知道,这人有疯狂之症,因他家里中难言。他父叫老掏灰,新续个有夫之妇,带个犊子年方八九岁,倒娶个十八九岁的娘子。翁媳两个很是得意。只恨这长子老婆不肯越礼,翁媳父子每常打骂,这人亦因此气得中了疯狂,终天际胡言乱道,恨他老子。”里正叹息说道:“虽是恁的,也当防范。曩日我闻知吴用,每每利用这般禽兽作为援助。老兄亦不可不察。小弟亦正为此事前来献策。”说着,便去身边取一手折,正递与大化看。只见有院公进来,惊慌失色地禀道:“相公不好,吴德果然反了!”一语未了,只见吴德将引不少喽罗兵,都执刀枪棍棒,直至庭前,唤叫王大化道:“大军到了,你怎不城外去接?”喽罗亦开口骂道:“直娘的,大不敬!”伸手望大化一掌,拍的一声,打个趔趄。里正见势头不正,忙欲脱身,当前有一人遮住,喝问名姓。又乱向身边搜索。可巧手内有那手折,吴德看了,乃建设团练局训练士兵剿灭梁山的计策,当和一喽罗头目使个眼色,头目就喝一声缚,七手八脚捆翻在地。吴德指着道:“这人是元佑党人,只仗这王大官人多般庇护,没镌入党人碑。今番捉了,也为国除个害。”大化急着喝叫道:“吴德,吴德!你待要反了怎的?生个人来没有人行!你道天下事,没有良心天理吗?”吴德也并不答言,低头忍受。喽罗一见,愤得要捆缚大化,吴德止住道:“不要着忙。且叫腾了房。不腾时再理会。”又喝着院公道:“你须仔细些,赶快挪动着。这所宅院,是设立支应局的,限你酉刻挪移别处住。桌椅家具,概不许动!”说着又领喽罗闯至里院。见丽娘、寇氏并两个小丫鬟,踅着打战。喽罗抢入去,抱个丫鬟亲吻,还笑着问说道:“乖乖呀,你吃的哪井水,这般肥嫩?”丫鬟连声叫爷,哀告饶命。惊得那丽娘母女,魂飞胆落,抱在一处抖。还幸没大罗唣,只周回看了看,将有的鹅鸭鸡羊,并几个肥猪水牛都赶去了。 大化气得神昏志乱,院公相劝道:“相公快走!老仆看家。”众仆亦洒泪来劝:“相公以走为上策,一刻也不能住了!”丽娘亦呼爹唤娘,拉着两个丫鬟,都欲寻死。院公亦出去觅车儿,为送着女眷好行。哪知把六街三市觅一个遍,这时都洒扫街道,预备大军;铺家都挂彩悬灯,表示欢忭。所有的车辆马匹,都早被拿了去,并无一个在的。只好又踅回催促。大化急着道:“走是走的,只愁没处去。”院公道:“相公若不嫌受屈,到城东五里店,老奴表弟的家里,暂住一时。我那表弟也还是读书人,因好道学,拜过濮州王老志为师,言人休咎事,无一不验。相公若到得那里,先占一课,问官军几日到。那人亦会些道术,可保无恙。”大化听了道:“如此甚好。”寇氏就包些细软,裹些行李,命两个小厮担着先行,记明在五里店李老侗家里见面。又委着院公看家,官军到时好去送信。大化亦仰天叹气,无可如何,自领着娘子女儿并两个丫鬟,出了后门,急急赶路。院公亦放心不下,送至城外。眼看望东路去了,方肯踅回。 刚进城门,只见有众人喊嚷着,禁阻行人不许通过。又见有众多喽罗持枪荷戟,由南门起直至鼓楼,一径到府衙门首,都密密排布着,个个是明盔亮甲,凶眉恶目。有手拿棍棒的,喝令着众多百姓,都两手捧着香,预备跪接。院公亦不敢违拗,跪伏于众人身后。道路两边都是喽罗。 只听有数声敬炮,钲鼓齐鸣,画角都吹着得胜令,从打南门外旌旗飘动着。一队马军先行入来,门旗开处,左边是“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右边是“忠义军”三个大字。又有些前营后营、左翼右翼的小旗。马军过处,有本府作公的并众士兵,喝叫众百姓高叫“大王”。又待许久,众人都三呼已毕,才见有中军旗帜飘扬,马上一面是“忠义军骠骑将军”字样,一面是“东平府留守使”,又有小旗,都书是张王李赵头领的名姓。各旗前面有军官打扮的数骑头领,簇拥一年逾三旬微有胡须的大王,头戴绛缨双珥将军盔,身披裹金生铁甲,罩一件鹦哥绿丝战袍,系一条文武双股鹅黄带,穿一双鹰爪皮乾黄战靴,踏着是嵌银万字的黄铜镫,骑匹白马,项下红缇萦嚼环,左右有吴德、包亥民两个率着,背后有一座纛旗,上书是“矮脚虎王英”五个字。众人都口呼大王。吴德牵着马,很觉得意。 院公心里道:“这个畜生,好生无耻!”随便与众人起去。拐入小巷,将至门首,有喽罗喝住道:“你是甚鸟人,敢进支应局?”院公道:“我奉了主人命看宅院的。”喽罗喝声道:“放你娘的屁!”说着,只见各处牵羊担酒,有两院节级褚必亮,并本城王管营,见了院公道:“你待怎的?”院公道:“我要进去。”两人笑了,带他入去。只见这房里院里,满住喽罗兵。有的仆人,全被赶了。约至日暮,只见有吴德走来,与一个小头领商议说话。院公在窗外,立地望里偷睃,只见有摆的酒肉,众人正吃。吴德亦坐在下首,胁肩谄笑的斟酒布菜。数内的一人笑道:“大王亦无所嗜好,只喜一件,怕你又办不来。”吴德把箸子撩下,连跌足道:“我说怎的?这事是人之大欲,没不好的。”又拍掌道:“可惜晚了!”那人饮着酒道:“早晚怎的?”吴德笑着道:“刚才那雌儿是你见的,十人见了九个着迷。母女两人,活像姊妹。头领要早些见告时,怕不吃他走了!”又一个粗声笑道:“你竟是巴高枝儿!大王是人,我怎的不是人?在我梁山上俱平等的,偏你这鸟绅士趋奉大帽子。”吴德把脸儿红着,急急辩道:“没有的,没有的!兄弟都一律相待,最好交友。曩来也不懂什么区别贵贱,只吃亏两个字,就是心直。诸位都为民捍患,为国勤劳,久在军营,还哪有那宗乐?容我去传告行院来此伺候。”那人也不待说完,摔下酒盏道:“你闭了鸟嘴罢!这些爷们,待你传说?明日还先去月下老人殿里烧炷香哩!”说着,便解衣甲,换了件皂罗衫,系了双丝带,又欲去架上拿刀。一人拦住道:“你先少住。你真是赛李逵周二虎!忙的甚么?”吴德亦陪个笑道:“这爷气粗,和我是一般直性。”遂忙着推了盏,走向一喽罗耳边,悄悄献个计。喽罗点点头,告知大众。 恨得那院公窗外咒骂不止。又见那吴德算道:“东家女眷好,西家亦有个老婆,有些姿色,只是我不好陪去,不能为力。”二虎又急了,骂道:“放你娘的屁!爷们高乐,还用你媒证怎的?”因喝命带着路,自就刀架上带了腰刀,掇条木棍,招呼大家伙带着家生,命吴德引着路,逢门便叫,遇户便敲。没有等级,不分贵贱,只遇有男的便打,女的留亲。像小儿失母一样,个个都抱个女的,老早睡下。吴德亦选些好的,送进府中,只说是本城行院,与大王作个乐。一为贺喜,表合城众百姓爱戴之诚;二来也算为绅士们孝顺之意。王英亦见了大喜,一因好色,二则与夫人一丈青终天乐惯的,从军在外,好生寂寞。遂到晚巡了城,查了狱,又将那仓廪府库盘查一过,有当案孔目于庄、管营王永、两院节级褚必亮、绅士包亥民。并亲随喽罗。新派为虞候都管的。带领喽罗们尚多,伺应着王英,叫一律歇息,掩了府门。那众多喽罗们,哪个不乐?个个都自寻方便,往觅地盘。有掳住姣娆的,有拥个丑劣的。在初还拣论年齿,选个肥瘦,遇了那老的病的十余龄的幼女,俱都宥免了,嫌不中用。至后因僧多粥少,分配不匀,有三人一个的,五人一个的,无分老小,不问丑恶,但是个女体的,无不中选。有遇着怯弱的,不哭不喊,任意行乐;有遇着不顺的,撞头哭喊,高声叫骂;几番轮转来,昏厥身死的。有强迫不能,遂当时请死的;有事毕寻尽的。男的都赶出街外,相聚恸哭。有的为女的求饶,打伤身体的;有的为孝母爱女,死于刀下的;有的要一家寻尽,不愿活的;有的要与贼决死,不顾命的;有的要上堂击鼓,聚众鸣冤的;有的要前往济州请军剿匪的。七言八语。这时才想起王大化果有识见,若但依他,何至如此?又有个愤地叫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我们若不是包亥民勾串着贼,哪有这场辱!若有心的,应报此仇!”又一个道:“我们白吵嚷,与其露宿,何如都到他家去,结果了他,也与这合城出气!”众人道好,蜂拥都奔至包家,撬门的撬门,上墙的上墙。这时若遇了包亥民,万剐千刀,亦都快意。不想还报应时辰未到,众人空骂。 亥民因惦着王大化所住宅院,这时奉准作了支应局,索性将一家老小赶夜搬了去,只留个士兵小乙在家看守。那晚被个喽罗掳将出去,问:“谁家老小长的美貌,你知道么?”小乙踌躇道:“阿呀活爷!这时我领你哪去?家家都占的满了。只除是吴……”说到这里,又收住口。喽罗以刀来喝道:“无管谁家,我不论的!”小乙怵怛怛地说道:“不是有大王吩咐么?缙绅家里是不宜祸害的。”喽罗叫骂道:“呸!什么鸟绅士,混沌魍魉。若撩拨我的性起,俱剁了头!”小乙无奈,领他至吴德家内。方叫了门,又几个彪形喽罗跟着闯入。小乙回身见一个妇人奔出,一时亦动了恶意,挽那妇人手,只装好意,说躲到包家去可以暂避。妇人亦仓促之间,着了他的道儿。进门就上了拴,扣了锁,急得那妇人叫骂,小乙亦不顾那个,按倒床上,便欲欺辱。妇人是又咬又撞,又踢又骂。 正这当口,外面有众人叫喊,不住撬门,又齐声叫骂道:“害民贼,你混沌懂事的,出来受死!”说时是迟那时是快,有抢至厨里的,先点了火。小乙亦急系裤子跑出来看,只见有不少的人,齐拥进来。刚欲问话,已早被手快的一拳搠倒,夜黑也不知是谁,七拳八脚乱打乱搠,有觅了菜刀的,找了斧头的,刀斧并举,拳脚齐加。众人还咬牙切齿叫骂着打,小乙在地上挣命,乱滚乱叫着,说是我是我。这时还哪里听得见?一斧下去,正中脑海,只听噗的一声,白浆喷出,直溅那众人一脸。众人还狠命着实的打,只见那厨舍之火浓烟撞出,又乘是天旱物燥,一阵风来,火光突起,直照这满院都红。屋中少妇也蓦地奔出来,借着火光,只见是披头乱发,上下衣服皆已撕碎,却用力掇条板凳,直望那死人身上又搠又骂。众人有识得此妇的,不是别人,乃正是老掏灰儿媳,吴顺的老婆。问其来历,才知那地上死的原是小乙。妇人就俯他身上,扯破衣襟,狠咬了一口肉,急急嚼着咽。又扑向火里去,欲自焚死。众人都遮拦住道:“何至如此?等找了害民贼,死也不晚。”妇人亦嚼着肉骂,跟随众人,俱掇了木棍兵器,蜂拥往东,一直到支应局来。 那时门外还兀自张着灯,插着旗帜,挂着红彩。妇人就拔了大旗,拼力来撅,又向那灯彩一搅,齐声叫骂。院里有几个作公的,望着这样儿,急闭了门,又隔着门隙张望,叫声不好。院里有不少喽罗,皆是身分卑小,未曾出去,一闻有变,都惊得出来看。个个都拿了武器,唤醒院公,又奔至后房去唤了包亥民一家老小,上房去看。只见正西面火光烛天,外面有不少百姓,聚着叫骂,都叫是“害民贼出来答话”。亥民亦心惊胆落,浑身乱抖。倚仗有喽罗不少,勉强撑持着。上房张一回,只见有不少百姓叫骂自己,亥民心里道:“这准是和我为难,特来作对的。”因想个昧良绝后的计策,下来与喽罗等道:“这是要反!你等提备着。他等也毫无能力,能缚便缚,莫教有一个走脱。或死到院子里,脏了宅院。我去与将军送信,调队剿捕防着是毛江、王大化两个狗男女设的反城计。”又喝命作公的道:“快去救火,与两院褚院长快去送信,不看误。”说着便出后门,领一个喽罗去直入府衙。 工夫不大,只听有几棒锣响,吹起画角,马军有五七百众一齐出动,三街六市一律占满,个个是灯笼火把,手持利刃,逢人便缚,遇人便拿。那起小民却哪里敌得住?搜捕至东方大亮,全吃缚住。有胳膊捆折的,有两脚打烂的,吴顺老婆亦吃拿住,个个都焦头烂鬓,你哭我叫,一齐都拥至堂上听候发落。 王英亦赶即升座,一手将眼来揉着,一因未睡,溜溜与几个粉头闹了一夜,二来因判案勾当,其实不惯。当下望厅前一看,只见有三五百众,由迎门照壁起直至案前,乱哄哄跪一地。有一彪形大汉,自称姓郑,叫郑大,高声叫骂道:“国家无福民遭难,遇这等魍魉们认贼作父,苦害黎民,不知老天总还有开眼日子!”众人都吓得呆看。命他跪下,那人还千贼万贼不住价骂,哪里肯跪。王英大怒道:“这个贼囚!”喝叫左右道:“与我斩来!”只这一声,麾下有刀仗刽子齐声应诺,七手八脚都走向人丛里捆绑郑大,又几个叫骂的俱吃捆倒。一人又跪地央道:“大王留命!小的都无拳无勇,怎敢胡行?只恨是包吴两个,引领军卒挨户薅恼,合城妇女尽被奸污。似这等畜行,人哪里能容?我等因隐忍不住,豁了这条命要与那畜类厮拼,并不与大王之事。”亥民因想到这里,触犯自己,疾前禀告道:“一派胡言!大王以仁义为怀,替天行道,军卒所至无犯秋毫。莫讲是奸淫掳掠,军卒都素守纪律,决不能有。间或有一时酒醉,小有龃龉,现放有登闻鼓,大王是下马管民通判全郡的太守,素日又恤民疾苦,有什么冤枉事不可来告?而竟而目无法纪,乘着半夜里烧杀抢掠,聚众滋事,这明与王大化定有阴谋,要勾着崔家堡贼糜烂全城,抗官谋反。今幸而大王洪福,阴谋败露,你等亦俱吃拿了,还有何说?”因力请王英降下钧旨,先将那院公缚到,又四处派人去追捕王大化。 亥民又悄悄禀道:“这些百姓实是要反。”王英亦心里惶恐,想着要杀上几个镇服大众,又想有孔宣嘱告,须问孔目。遂握了朱红笔,有意将所有缚的杀上二百,喝命将院公、郑大并吴顺老婆,连昨日逮捕的元佑党人、本城里正马小光,及患有疯癫的吴顺,一齐都捆绑阶下,却顾问孔目道:“全斩,怎样?我看都没有好人。”于庄因不敢答话,一言出口,唯恐有不少冤死鬼跟随身后,又想也没这办法,哪有同时杀二百的?遂暗自摇摇手,积些阴骘。又想要见好老包,趋前禀告道:“火场情形,连烧死军卒百姓,都当验看。”王英亦甚以为是,即命备马,又喝叫管营王永并众喽罗,将所有众人犯暂行监下。数内的院公郑大等都监入死囚牢,监候出斩。却自引喽罗及当案孔目等出衙巡视。见西街火场内余烟未熄,共烧有民房九十余间,火内捡出有二十余具骨殖,姓名男女尚未能辨。东街有男尸十五具,俱带刀棍伤,支应局外有男尸三十二具,又押尉吏书并新委的虞候副牌等巡查各处,共计有自缢妇女十九口,俱已身死,有自刎及投舂撞死者十一口,有赤体被害血肉模糊者二十三口,嗣复由井内捞出老妇的死尸七具,幼女有被玷死者六口,其余有衣襟破碎重伤身死者二十一口,个个是腿折膊烂。天气又热,腥臭满城。 再查那被缚男子四百余名,未交辰牌有囚伤身死者二十余名,王英也没有分晓,只命监管,却没主意。回衙也并不吃饭,厅外还依着体统,奏动鼓乐,王英大碗只顾吃酒,一面又叫进孔目来,修了公文,即着一新委的虞候速报与公明哥哥知道,只说有人民造反,莫说为军士奸淫激成大变。恐吃那军师吴用和各家头领耻笑。虞候领命即刻去了。 王英又派一副牌往请时迁,只说有大事商议。刚正与孔目计较怎样赍个文书去,也像体统,外面有承局来回说时观察到了。王英大喜,即叫又奏动鼓乐,率着正副牌军并虞候孔目等,大开仪门,迎至厅上。时迁把眉头紧蹙,夜来之事,已全有喽罗查报,无不悉知。当时动问道:“兄弟怎么遇这样大变动,不与史家贤弟和小兄报个信?”王英把脸儿一红,恐他讥笑,忙用话来遮掩说:“哥哥不知,这却是王大化所鼓动,要勾着崔家堡里应外合,意欲谋反。今都被兄弟捆了,现正派人去请哥哥,不曾想哥哥倒先得知了。”时迁笑着道:“也没这么伤人道理。合城妇女俱不用说,男子都监缚捆绑。照这办法,当没有世界了。今我为贤弟设法。”说着,只见后厅有两个妖娆妇人都立在屏风后,半遮着脸儿看着时迁笑,王英把恶眼一睁,吓得屏后妇人笑着跑去。时迁已早经觑见,叹口气道:“兄弟兄弟,你这又错了。军师当日怎样嘱咐你的?怕你就犯个色字!因为公明哥哥一力抬举你,你该也争口气,就叫我弟妇闻知,也须有老大不便。”因嘱告王英道:“你快遣去,不要这狐媚子。”王英还正在热火儿上,哪里能舍却?勉强答应着,吩咐备酒,要先与时观察饮三杯。时迁也见他不肯,不再则声,饮了三杯,叫人又传了言语,先将那缚的人民全行开释。 可巧吴德这时又具张书状上来,状告是儿子吴顺忤逆不孝,有勾结里正马小光谋叛实据,今幸有大王虎威,连儿媳任氏俱吃捕获,请即明正典刑,为不孝不忠者戒。孔目也细把呈状讲与王英听,时迁一旁道:“这些鸟男女不是好人,宜取出吴顺来问明再理会。这厮有老掏灰的匪名,不要吃他骗了。”孔目亦不敢多言,退出厅外。 王英因得这呈状,甚是欢喜,当着时迁面前不好透露,至晚把时迁送走,遂唤了亥民来入厅赐坐。王英动问道:“吴顺这事,你看怎样?”亥民与吴德一气,便进言道:“吴顺该斩。大王宜即降钧旨,方可镇摄。”王英踌躇着道:“但有一件,适有时观察使很是不乐,眼见都四民失业,人怀怨望,若再杀人,你道好么?”亥民笑着道:“这有何妨?小的与大王效力,事事尽心。吴德因恶他儿子,早要处治。大王若肯作主时,他愿以财宝孝敬,叫我又带来房田文书,求予盖印。只怕要不杀吴顺,他日后出去时与他两个兄弟相争产业,以此要求恳大王与他作主。在我因想着吴德既肯孝敬大王,又怕人怨望,乐得杀了吴顺,两全其美。就梁山宋大王得知了,我们把一切罪过都委在吴顺和里正院公身上,就说全城民望俱是吴顺院公等几人激的,他等又勾结土匪,奸占妇女,若这样说,不但把大王美誉增上几倍,就闹事军卒们也算没闹事,一面也出张告示,晓喻大众,就说把首恶枭了首,其余胁从一律从宽就着。也恫吓买卖家照常营业。小的因想这办法最好不过,其名叫贾祸于民,成圣成贤的捷径,不知道大王意下以为何如?” 王英想了想道:“这主意却是好。”但又想道时迁嘱告不叫杀人,又愁了半日道:“杀是杀的,只恐又惹人怨恨。梁山知道,声名亦很是不好。”亥民笑着道:“这有何难?大王要讨好名声,自有办法。明日我就叫百姓与大王挂个匾额,再送些功德牌来,制作些万民衣,制些万民伞,都来与大王献挂。那时就任是谁说大王,有功德在民牌匾为证,有谁敢道个不字?”王英听了大喜,说:“这个只宜速,不宜耽搁的。”亥民亦喜悦之至,回来与吴德说了,嘱他代办,即先回绸缎铺去讨了材料,亥民写匾,又传下四乡里正各处敛钱,说要与王大人恭送牌伞。百姓都得知此事,无不叫骂。有的要亲往济州去催请官军,有的怕官军不济事,都聚往梁山泊前去首告。时迁也暗将此事报于宋江。 此事要别人知道,还只罢了。独美人一丈青一闻此信,又听有妇人陪伴,犯个醋字,急来与宋太公说知,又埋怨宋江道:“都是哥哥干的好事!当日又不叫我去,这如今怎样?叫一群腌脏货把骨髓吸尽了。”宋江也勃然变色,吴用笑道:“哥哥休慌,小弟已差人去探,必有回报。” 正说着,小军来回道:“戴头领回来了。”宋江大喜,急先问民变之事是怎样要谋反,戴宗道:“哪有的事?为因王矮虎哥哥贪个色字,下面亦一齐仿效。”遂将怎样奸淫,并全城多少死伤,说了一遍。宋江把眉头蹙着,孔宣亦呈上公文,将昨日东平府王英公文、时迁密札,连朱贵酒店所接东平百姓聚众声冤的呈状,一一看过。吴用于耳边说道:“这事宜急点鲁头领前往换替。要当面瞒哄他,不可明说。恐他有一时恼怒,于弟兄颜面上多不好看。”宋江亦沉吟半晌。 为时正有史进差人来报,言目下崔家堡全已招降,民变之说益知不确。并说有东阿、平阴三处山寨,现均有招聚为首的率众投降,乞即予知寨名目,留屯各处。因近有济州探报说现有官军已至肥城,请再以水军协助,并再点马步大头领前往应援。宋江大喜道:“还是这兄弟有些谋略。”遂点派戴宗去刺探官军,派浪里白条张顺驰往肥城,又特派鲁智深换替王英,派武松为大骠骑将军接应史进。当下由军政司孔宣调拨人马,分配旗帜,即刻下山。智深也挥动禅杖,率兵前往。 且说王英尽日与粉头厮混,每天滥醉,又有亥民等恭维孝顺,说这日正午时百姓献匾,又制有万民销金伞、功德之牌、万姓之衣,厅前都预备鼓乐,悬灯结彩,喽罗也排齐队伍,预备迎接。只听有三声炮响,匾伞送到。有最好交接官府鱼肉小民的,这时都扮作绅士,齐来送匾。只见都一对一对雁行排立,又用那杂色彩绸结的,彩亭内装是万家生佛四字镂金匾,亭之左右有数对朱红牌,各都镌有金字,有功德在民、闾里蒙庥、商民爱戴、保障一方、安良除暴、保境安民字样。王英与几个粉头俱着是簇新衣服,有吴德一等人都趋向粉头前,各拜数拜,口中也不分次序,没有大小,极口都称呼夫人,自以为都得见女眷荣宠之至。吴德也自居内戚,赶着王英去呼叫姑丈,也不知由哪称起。又编成一套官衔在单名,所献匾上,写“恭颂骠骑大将军权东平府事矮虎王姑父留守德政”,大字是“民胞物与”,下面写“治下愚内侄支应局供奉小的吴德敬献”。厅外都奏动鼓乐大吹大擂,更早有支应局内,杀翻了数头牛,宰了不少猪,大桶的担来酒,绅民人等厅前大宴。 忽见小军来报:“鲁头领到了。”王英因不知何故,又想着虞候寄书尚无回信,这时怎他又来了?因急着叫粉头躲避,又叫承局喽罗赶紧往迎。又见有小军来道:“鲁头领不肯来,现他往街市买卖家问长问短,又在个酒店里讨酒吃,问何事买卖家不肯开市。”王英怪闷道:“这却作怪,问那怎地?”遂又喝喽罗再去,众人亦吓得起立,有听着喽罗们讲说过的,这位头领异常性暴,当日在东京相国寺倒拔过垂杨柳,如今到此,必然有事。遂聚着商议道:“应去迎接,才显得我们恭敬。”王英亦喝叫吹擂。 刚正忙乱,只见有小军引导一个胖大和尚,担着禅杖,胸前斜挂着数十个脑骨念珠,左摇右晃自外入来。王英与众人迎去,让至厅中,一齐都拜见跪下。智深是烂醉模样,看了众人,又见是悬灯结彩挂的牌匾,厅下又列摆红牌和衣袍伞扇等物,已早知这伙人不三不四,都是癞皮破落户。因故将铁禅杖拄在地上,把圆眼睁了睁,望着众人道:“你这伙鸟人,休要瞒洒家!你等都是鸟人,到这里作什么!”那亥民、吴德等,只想在梁山见过面,一齐跪下说道:“小人是这里绅士,支应局的干办。”王英亦替着说道:“这里也亏煞他等,为着百姓们很是出力。今日又与我送匾,吃些酒食。哥哥要不嫌腌脏时,也请入席。”智深把王英看了看,呵呵笑着道:“兄弟休管洒家,有哥哥命令来接替你。阿嫂也叫你回去。你就去罢。有我和这些鸟人在此理会。”王英也不敢多说,心下发慌,又想要回向后厅遣那粉头去,智深已由打怀内取了文书,又立要王英等引着交割。王英无奈,领着孔目并两院节级等,交了印信并各处仓库锁匙,王英亦不敢耽延,拜别上马。智深不送。亥民等亦不敢送。当日将所有的军卒,都归与智深管辖。王英往梁山去了。 且说智深唤着喽罗等来到后厅,见有妇人,提杖便赶。妇人也吓得叫苦,都被赶去。自到了正厅榻上,现成被褥,智深也放了禅杖,挂了戒刀,那数个虞候承局并衙里作公的都来参见,但有的一应公事,尽行回明。又去至城外去点了马军,将所有王英带的一律遣回,只留那住在城内左右听命的,并驻在支应局的二百军卒,共计有六百余人,暂行留住。智深也绝不言语。 次日查狱,见里正院公等都在那里哭,郑大也在那里叫骂,智深都问了名姓,当时记下。遂又赴女牢去看了任氏,叫挂出榜文去,如有冤屈准来喊告,铺户也全命开市。有冤死的俱叫报名。由此城中略为安定。 只苦是包亥民等,心中恐惧,连日与众人商议:“智深凶猛,怎样对付?”吴德亦叫着苦道:“眼见这厮要害了我,我那逆子现在也杀不成了。”褚必亮道:“你是不会。如今你制作袍服前去庆贺,过此再慢慢进步,有何不可。”包亥民道:“在我亦有个道理,他既好酒,我们就日把黄汤子送去灌他,等近便了,便可用计。”吴德道:“好好,就这么办。”三人都商议已定。 次日把酒肉担着,捧些果盒,吴德亦备了冠袍带履,同往拜见。都各自唱个喏道:“大王新任,小人因无的孝顺,特备薄礼,万望赏收。”智深也并不推辞,收下酒食,就却下冠服,道:“洒家是出了家的,不要这些耍子。”吴德因未能得脸,恐是嫌薄,遂又添些珠宝,接连又请酒宴。从这日起百般趋奉,总想要得便进言陷害吴顺,连那不遂的任氏也同杀害了,方才如意。智深亦似有体会,收了珠宝,并无谦逊。 这日又就着大厅宴请大众,叫随有闲人来观看热闹,一概都不许禁阻。又叫从牢狱里提了吴顺,不容分辩,先苦是一路打。智深又大碗斟酒,大块吃肉,并劝着大众吃酒。呵呵笑着道:“这个鸟营生,下酒也好。”吴德见吴顺受刑,心中大喜,又见有院公、里正、郑大、任氏也俱都厅下跪着。智深把一些珠宝怀内取出,笑望着吴德道:“亏你费心,洒家亦看你儿子忤逆不孝敬,今日洒家与你分了家,免后争吵。”吴德大喜道:“多感大王好意。”智深又把他呈状,和那田房文书,一团都揣在直裰内,指院公里正道:“你等也都是鸟人,怎的要反?”郑大叫骂道:“糊涂贼!去了王矮虎,换了个你。你快些杀了我,莫叫我生鸟气了。”智深已喝得大醉,指着亥民道:“兀那蠢货,你会监斩么?”亥民大喜道:“大王分派,小人遵命。有甚不会的?”智深就醉里吩咐,点派包亥民为监斩官,叫喽罗衙尉等都先去法场伺候,所有闲人不许驱赶。命行刑刽子褚必亮捧了大刀,唤齐刀杖,将郑大里正院公三人全行绑缚,也将那吴顺押着齐赴法场。只在这法场里面皂白分立,如毒雾愁云中跃出一轮红日,却又叫梁山泊里多一书生,忠义堂前增一好汉。要知是如何结果,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赛夷吾洒泪张家店 鼓上蚤大闹安驾庄 话说鲁智深,喝命将郑大、里正等四人推赴法场,又命那亥民监斩。那时那城中百姓都抱不平,以先闻他名字认是好人,如今一看,竟比着矮脚虎还加厉害,端的是贼人堆里好人难觅,无怪有花和尚匪号。若好和尚哪能作贼?因俱将门户关闭,恨怨叫苦,有的还要看热闹,团团都跟在后面。只听有几棒锣响,那刀棒刽子手并众喽罗前排后拥护,拥着赛君实马小光,并郑大、院公、吴顺三人,俱背剪捆缚着。郑大还不住价骂,吴顺也手扶木枷和着声儿骂,又疯疯魔魔摇头笑着道:“衣冠禽兽,现在可大大发迹了!”众人都和一声好。行至法场,已早有士兵预备监刑的公案笔墨,那新派监斩官人头狗包亥民,摇摇摆摆好不得意。吴德亦高高兴兴。有行刑刽子奸刀子褚必亮,手捧法刀,押扶着里正为首,喝命都案前跪下。孔目也写了犯由,正待朗诵,只见有喽兵喊喝,分散闲人,智深由众人丛里,荷着禅杖,酒气喷喷地挤近公案。亥民要让他坐位,智深摇手,腾的就登了公案,大叫着道:“你那些鸟人,听着洒家为你们除害!”众人都心里暗道:“休鸟嚷了,这明是为害小民。与民添害,哪是除害呢?”又见那智深叫道:“兀那汉子,洒家要问你言语,你怎的骂?”只见那郑大骂道:“我怎不骂!你这么屈害人,敢怕天地也不能容。”智深呵呵大笑道:“阿哥错了,洒家也作过军官,入过佛门,有什么不省得?你休要骂,你这样大的胆,敢杀人么?”郑大笑着道:“杀人怎的?只今生今世不能够了。来世我平你贼巢,像你这无良贼,俺俱都杀净了。”智深大笑道:“敢真的么?”遂喝叫喽罗们,先去了枷,松他绑缚,又指令褚必亮将刀与他。众人都不知怎的,郑大亦臂膊发麻,接了法刀,又见将里正、院公、吴顺都一一松了缚,智深又喝叫喽兵,将亥民、吴德、褚必亮一齐缚住,还有那送匾绅士、来观看杀人的,也全被智深瞥见,喝命缚了。吓得那当案孔目,老热的炎日底下抖成一堆。智深把禅杖在手,对众又道:“你那些鸟人听着,洒家也知道你等受他苦害,若还有赛什么管仲的,他等也俱吃拿了。洒家要与民除害。”众人都和一声好,智深就喝命郑大作行刑刽子,对里正道:“你来与洒家监斩。”怀里又取出珠宝,并吴德的房田文书,交与吴顺道:“是你那鸟爹东西,都与你罢。”随着就挥动禅杖,喝命开刀。众人都秉着诚意,齐和一声,郑大只就这一声和里,手起刀落,杀了亥民。复又一刀,除了褚必亮。智深因见那刀钝,拔了戒刀,也不用刽子拿头,斜肩带背地砍了吴德,连送匾几个人一齐砍倒。郑大还喘息未定,智深拖住道:“阿哥乏了?”遂唤着喽罗等扶他上马,将引着院公、里正并那吴顺,重复又鸣锣开道,蜂拥回衙。 一时已全城轰动,都挤于西门里外,十字街前,鼓楼前后,个个都又惊又喜看这热闹。里正也失魂少魄,跟入衙内。智深都叫入厅内,纳之坐下。郑大叫着道:“我先依了。你真要这样公正,我才服你是好汉。”智深大笑道:“我早也闻你名姓,你和里正也正可将息将息,看全城百姓份上出一点力,将那赛什么夷吾管仲的请来为首,帮助俺公明哥哥替天行道,才不枉洒家待你。”里正因惊息甫定,还未开言,郑大已拜伏在地,情愿入伙。即刻就点他作了步兵都头。郑大谢毕。里正寻思道:“这伙贼人,哪能共事?再说我家有老母不知生死,我哪有从贼之理。”因当面致谢道:“多感大王好意,小人因家有老母被拘十数日,不曾归家,望宽假小人时日,必图报称。”院公亦就着求道:“大王要释放小的,小的亦寻觅主人来报效大王。”智深大喜,遂吩咐郑大道:“洒家因爱惜好汉,如今点你已作都头兼提刑刽子两院节级,但你须小心在意。予里正三日限,要觅着王大化着落住所,来见洒家。如有违误,俺梁山军政司哥哥有言语,洒家亦无法看觑你。”郑大连连答应,遂就与里正院公退出衙去。 且说里正老母已八十余岁,两腿有疾不能行动,一闻那里正入狱,喽兵薅恼,已早则气得半死。今时与里正一见,相抱痛哭,里正哭着道:“儿子要往寻王大化同去事贼,是绝意使不得的。若不去时,恐吃限棒。这厮又作事反复,杀人之事尚且变卦,倘他要奈何我时,岂不苦了老娘。”说着泪流不止。他娘叹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只愁又没处走。”里正寻思道:“孩儿倒有个去处,我姑丈徐蕴华,现住演马庄,在初因八行举士时本州举了他,他因那律里八行乃生来一个人都当备有,缺一也不是人行,如今要因这被举,不但露丑,直比这一郡百姓都没人行。因此在演马庄上置了宅院,现今在那里隐居。何不去寻了他?”母亲道:“我儿说的是。作娘的寻思也是走的好。只有这亲眷那里还有巴鼻,倒可以安身立命。只恐一节,城外也驻着喽兵,郑大也不能放你,恐连院公也要吃苦。”里正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当下子母二人商议已定,日色黄昏,里正去找了院公,悄悄问道:“你想要怎的好?”院公蹙眉道:“俺也正发愁。自那日缚了去,主人消息尚不知道。此时若赶到济州见了都统制,敢也是好。只怕还困在五里堡李老侗家。若在那里,眼见这邻近各县俱降了贼,怕他性命还有不保。”里正叹息道:“我是要走,怕你要吃我牵累,特来告知。若你也能于逃命,何不就走?”院公也沉吟半晌,料着不走亦无留恋,遂悄对里正道:“我家主人还有文稿,连著的五代史和澶渊和议录,都命我看管着。如今一走,怕失落了。”里正道:“你赶夜埋了去。明日五鼓和你便走。”院公又愁着道:“走是走的,只恐那门上不放,怎的设个法?”里正道:“那也不难。我自有出去之法。你先收拾,五鼓在我家厮见,等你起身。”院公道:“如此甚好。”里正又寻了郑大,往见智深,回说要送着母亲到演马庄去,即便为带了院公往寻王大化,一同好报效大王。智深大喜道:“你有车儿么?”里正道:“小人原有,只因支应局拉运粮秣,连马也一齐收没了,以此没有。”智深道:“你看过这鸟言语,怎的没有就是了。”随吩咐喽兵道:“与里正一乘车两骑马,寻着王大化即来回话。”又叫了孔目与了出门行路的牌照。里正拜谢了。回到家中母子大喜,收拾了细软包裹、被褥行李,所有粗重物件尽行抛弃。等至五鼓,车马院公等俱已来到,里正就背负母亲,送上了车。自己与院公骑马,一路出城,绝无阻碍。即有拦阻因看了那张牌照也便放行,车夫亦极其诚恳,亦原是本城住户,姓陆叫陆小乙,以先是阳谷县人,如今与老小在此,又奉是大王差派,极为恭谨。里正要顺着小路先投五里堡,为看看王大化在与不在。院公亦正合心意。 正走中间,忽的树林里一片锣响,有无数喽罗兵各执枪刀,拦住去路。当先一将,骑匹白马,凶眉恶目,口上有数茎黄须,左颊上刺着金印,头戴遮日头凉笠儿,身穿破布衫,两手擎着刀,大喝一声道:“来的站住!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有人经此过,留下买路财。”里正慌忙下马,唱个喏道:“小人是奉命访贤的,望祈放过。现有牌照在此。”那人把里正看了看,接了牌照,又看看车儿问道:“那是谁人?”里正道:“那是俺娘。俺奉的鲁留守命,姓马叫马小光,此去往五里堡里李老侗家,请贤士去。”那人慌忙下马,拜伏地上道:“原是里正,请恕过冒犯之罪。小人是崔家堡毛知寨部下牌军,原亦是东京相国寺人,外号叫地老鼠王小二也。曾与鲁留守大王见过面的,他倒拔垂杨柳时,是俺曾亲眼见的,曾一处吃过酒。今因奉知寨言语来迎里正,一同与王大官人厮见。”里正暗惊道:“这可作怪,我等此来无人知晓。莫不是鲁智深先有通告?”遂连忙扶起道:“如此甚好。请你引路。”那人喝呼一声,只见那众多喽罗前呼后拥,各各都执刀荷戟,一齐往崔家堡来。方至寨门,已有毛江迎出,拜伏地上。院公亦与他熟识,先就问道:“我家主人几时到此。”毛江笑着道:“一言难尽,容到里面时再为细禀。”里正因母亲有病,背负了下车。至一所大房里安放将息,奉了茶水,又奉侍吃了饭,然后才出至厅前,入座饮酒,自坐正中。下面是院公、毛江左右相陪。里正动问道:“你今已作了知寨,归了梁山。将来亦可以发迹,成了大王了。”毛江陪笑道:“小人无法。里正因不常出门,江湖上事不知备细。现下河东河北以及盐山一带,多是如此,就本济州管下,像俺梁山的亦有十余处。如今因公明哥哥义气,众多归服。军师亦颇有谋略。大家要一秉虔诚,替天行道,为因有大金国人皆来内地,粮草马匹皆可供应,我等亦秋毫无犯,保境安民,以免有官军滋薅,要想把各地山寨合成一气,共保国家。”里正笑了笑道:“这也倒好,你主人王大化现在哪里?”毛江道:“且请吃酒,容后亦必有分晓。”院公急着道:“不是那话,里正要见他一面还自要走哩!”毛江道:“往哪里去。”里正道:“我想要送我母亲到演马庄。”毛江摇首道:“不去也罢。如今演马庄已属了安驾庄,有招聚为首的金头孔雀张休,乃普陀山寨主张仙的兄弟。现聚有四五千众,打家劫舍、抢男霸女。昨日与这里九纹龙史进将军已然开衅,现今调动人马都在途中。里正要去,实不妥便。”里正因惦着逃避,听了这话,坐卧不安。忙又斟问道:“演马庄在城北,安驾庄在城南,本不相干的。怎的都闹得这样儿?”毛江笑了笑,只是斟酒布菜,直至饭后,亦不肯说。急的那院公暗道:“这可蹊跷,怎么都一味支吾,不使见我主人,一定其中有些缘故。”遂暗与里正计议道:“里正在此,小人往李老侗家探听探听。倘得备细,急来禀告。”里正道:“这样也好。” 院公就出至槽上,看了看马,恐人看见,又掇了一条凳子,在一株槐树荫下坐下乘凉。隔墙有数株柳树,插一旗帜,上书是“草刺猬毛江”字样。一时有风儿摇动,吹起蝉鸣,院公因看着正笑,一时凉爽,不禁喝彩道:“好风凉。”刚正呵欠,只见有一个人,那里探头,院公一看,那人又闪将入去,才一展眼,又见有一人张望。院公一看认得,那人是担着行李送着王大化来的小厮,一见院公,走来便拜道:“我看是熟人呢,几时来的?城里妇女们这回可糟践苦了,幸是夫人小姐都脱了灾。”院公悄问道:“大官人现在哪里?”那厮往四下看看才敢说道:“你不要说。官人往沙河站到汶上县去启请官军去了,那里知县是大官人的舅子,姓寇。昨日有这里人说官军有五千人马已至汶上县。这里史将军已去迎敌,不知怎样哩!”院公又道:“里正要投奔演马庄,可以去吗?”那厮想了想道:“演马庄不妥便。目今与平阴县打通一气,都伏了宋大王了。”院公道:“你且少住,我去与里正说知,叫他且不必走。我去也赶奔汶上县,看看大官人去。”那厮道:“我与备马,我告你口令子,若遇喽兵拦你时,你说九字,他答纹字,或他说九字,你答纹字,此乃史将军发下口令子。人人记得,说不对的便为奸细。”院公道:“路上怎样走?”那厮道:“少时我送你出堡子,上路指与你。”院公大喜道:“这可好了。”遂直入大厅去,告知里正,又安慰里正说,不要性急,等听着平静了再走不晚。这里也这样款待,料无他意里。正听了道:“你去你的,若见了大官人请了官军时,须先去复了城池。这里小寇,容我去晓以大义,归服官家,也能为一臂之助。”院公领诺,里正又摸了包裹,取几块银子并五贯夹锡铁钱与作盘缠。院公拜谢出来,那马已备好,那厮就引至庄外,指他路径。 原来汶上县在东平府东南隅上,中间有运河旁岔,名为沙河,乃往来东平府必经之路。河的北岸有个市井,即名为沙河站。大化因启请官军,又欲往汶上投亲,路过此处。座北有一家客店,称为张家店。大化就住了一夜,次日有寇知县衙内派了都头并不少作公的,预备的车儿轿儿,来接女眷。也该是路中有事,那来的官军首领,乃东京殿帅府高太尉部下,平日也刺枪使棒,住家在酸枣门外菜园地方。那年因聚集无赖,要戏弄鲁智深,曾被一踢颠入粪窖里。这人也有个外号,叫过街老鼠张三,与昨日里正所遇地老鼠王小二,都是一流人。还有青草蛇李四,因侍奉高衙内,很得宠爱。富安死后,二人都参作牌军虞候,好不体面。后来又一力抬举,现均在济州军都统制的部下充兵马都监。那日因见了王大化请兵禀状,又见有汶上县知县公文,具报与宁阳县交界之处安驾庄一带,现聚有的草寇五七千人,有招聚为首的金头孔雀张休,时常的率领喽兵攻城劫镇。张三就奉了钧命,与李四两个人为行军兵马指挥,前来剿匪。为人因不改旧恶,在军要克扣军饷,自己发财,带兵因上梁不正难讲纪律,官军至所,至一路哭声不止,是村舍为墟,禾稼也踏成平地,人又本是畜类,到处要奸淫妇女,抢掠银钱。那日和汶上县知县说道:“我等乃因为保民前来剿匪,阵前生死还不一定。你等要预备妇女,送到来营里。我等快乐些,好去卖命。”知县因闻这言语,吓得打战,他等又俱是武人,哪敢违拗。就吩咐都头去四去寻觅,在初还觅些行院有能弹能唱的送过营去,后来因不敷分配,营中又嫌恶知县作事缓慢,并又骂说道:“到底文官,不会爽快。”由此又自行寻觅,赶的妇女叫苦连天。 这天有李四闲行,忽见街心有两乘轿儿飞也似跑,抬的是寇氏母女,俱极美貌。有不少作公的护拥追随,一直到县衙去了。李四暗道:“这个狗知县,世人也道他清廉,是个好官。不想这厮自会受用。”遂回至营里去告与张三。张三怒道:“这厮可太不晓事,我等前来毫无搅薅,比哪个军营里也要体面,不想为人不宜行善。”遂差四副牌军道:“你传言语,叫那寇知县滚来见我。”李四拦阻道:“这却不便,我等都心思直正,作事爽快,文人都好弄智巧,若因这一节龃龉,吃他在济州军去禀个呈状,衙内又远在东京,谁来为援救此事。若依我主意,宜设个柔巧办法,常便计策,以后要供奉粮草,我们都自去验收,明明足的只说不足,明是好米只说粗恶。再叠了公文去报告济州军,只说是汶上粮草供应不足,参他与盗贼通气,有意延宕贻误戎粮。你道这计策如何?”张三大喜道:“这个有理。”当日无话。 这日因知县衙里请去议事,并说有东平府士绅来请官军。张三与李四商议道:“我等直娘的晦气,遇这不省事的绅士,还未逼促,可知是命该尽了,若还是别的贼还好说,偏又是冤家路窄,遇这个莽和尚。”李四笑着道:“哥哥差矣。眼见是该要升转,该要发迹的机会,却怎说这等晦气话。”张三叫苦道:“贤弟怎说眼见。有军卒来报那大虫史进带兵来打,又有那打过大虫的武松率领着万军万马、排山架海价杀了来。我等军前哪还有命,这不是晦气怎的。”李四笑着道:“哥哥敢真是愚直人,这样机会哪里去寻得来。哥哥就尽管快乐,小弟我自有安排措置。少时你就遣牙将去晓喻寇知县,只说有小病在身,军务吃紧,不能离营前往县衙议事,叫他就速备粮草,予他三日官限,要措划黄金一万两,白银三万两,粟米五千石,好酒一百缸,水牛肥猪亦各要二百头。只说为鼓励军卒,好去剿匪,战后亦好为犒赏。哥哥就依此吩咐去,小弟我自有妙计在此。” 张三笑着道:“这事可不是耍处,贤弟也不可闹笑。”李四又郑重说道:“哪有的话,小弟与哥哥两人袍泽相关,同荣共辱,我等又知心患难,哪有戏言。”张三还将信将疑,嘻嘻的笑,李四急着道:“你真混沌。常言说胆小难把将军作,依我主意,万无一失。今晚你将我所见那两个粉头弄来,尽可快乐。小弟我自去干办,决不有误。”张三还犹豫,说道:“也怕是不济事,我闻那两个女子,乃是寇知县的亲眷王大化的妻女,我怎便下得手。”李四笑着道:“我道你没智转,你自尚不肯信。如今王大化来了不曾?”一旁有军卒回道:“他却不曾来,闻说有病极沉重,现在沙河站一家客店里歇,两脚还骑不得马。”李四道:“这更巧了。”遂俯向张三耳畔,说了许多言语,喜得张三手舞足蹈,即命那军卒快去唤了副牌军,带了牙将,暗嘱了若多言语,如此如此。副牌领命出来,又点了军卒,一同往县衙里来。 知县因遣人营里去,尚无回报,又接有王大化一张禀状,乃禀报贼人踪迹,启请着兵马都监相机进剿,并绘有一纸地图及怎样进兵方略。知县正看,忽闻有副牌军卒来衙求见,忙欲升厅。已见有不少军卒扑入后宅,不分良贱,将所有青年妇女尽行缚住。副牌亦仗着朴刀,力挽着知县手腕,回至厅上。知县惊得面如土色,副牌失笑道:“相公莫惊。今日有军卒牒报,言说有梁山贼妇叫什么一丈青扈三娘的,还有什么孙二娘,现均在衙里藏匿。俺奉有都监钧旨,来此逮捕,还有言语告你,你须晓事。”知县惊得道:“这事由哪里说起,那人是下官亲眷,哪里是什么扈三娘,这又是哪个多嘴。”副牌笑了道:“你休妄说。往日因你我相好,才肯告你。目下已兵临城下,似你这文职官,待便怎的,况他两个乃当今高衙内宠信之人,该孝顺的总当孝顺。就便是你家令姊,若从了他也不致辱没了你。以后你要图升转,有他等一句话,有什么为难事。今我劝你宜自省得,即去与营里陪话,都监若爱就请在左右服侍,作门亲事,免你于运粮解饷时,在茶里不能找饭里寻你隙。倘你还自不解事眼。今又用兵之际,一件公文,要你性命。你须往常便里想作官科举,哪是容易。这我是告你好话,你须提备。”说着,便喝军卒,将所有缚住女眷,查看一过,又卖个人情道:“我等如今看知县相公面上,不可罗唣。”叫把那寇氏母女先送回营,说所有梁山女贼不能宽免,余皆释放。丽娘与寇氏母女大声嚎哭,一齐都上了绑索,推出衙外。正巧有适才王大化下书庄客,自在衙外等候回书,一见有变,料想是官军一反,县衙难保,当时亦未等回书,星夜跑回。约莫有东方亮时,到一村落。此地已相距沙河不满三里,只见有若多男女,都提包握栊,扶老携幼,踉踉跄跄地奔入村里来。庄客一见半都熟识,俱都是沙河附近一般住户,个个都惊惶失色,问庄客道:“那边儿怎的?”庄客道:“我是从县里来的,你等要逃往哪儿去?”众人都往北看了看,见无人追,才蹲伏就地上,休息喘气,或坐或卧的道:“是你不知道,昨日初鼓,有一伙官军到了,大概是畏惧梁山贼战败了的,进入村中,先命造饭,将所有男子们尽行驱逐,要女的陪着睡。这一夜里不知有多少死的,能逃走的便是万幸。方又有来的人,说今早将银钱衣物并所有驴马牲畜抢掠一空,临走还点一把火。你道像这样官军,哪能治得匪。”又一个叹息道:“那些梁山贼忠义军。”庄客问道:“你等要逃往哪里去?”众人叫苦道:“哪有定所,也除非是沙河北里,在梁山地面上还可安生。”内中又一个说道:“不要说了,你看那树那边飞土多高,许又有官军到了。”众人因这一声吓,又慌的跌爬扶起。庄客亦拥于众内,直往北行,渡过沙河,抑嘱告撑船的道:“那是官军,你等都守在北岸,休再渡了。”只见那撑船人道:“渡便怎的?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你等也看看旗帜,我等是梁山忠义军水军头领浪里白条张大将军的部下。” 众人都惊惶四顾,看看船上果有小旗,船家亦并不索钱,至为和气。庄客倒心里暗怕,只恐要盘查讯问,若说与官去送信,必然获罪,又恐是此时大化已然被缚,此去也自投罗网,遂犹犹豫豫,行至街心,远见那店的门首,不少军卒与当地许多人聚集说话,一旁有斜插旗帜,写着是“东平观察使”,一面红旗上书有五个银字,正迎着风儿摇摆。初日照耀,仔细观看,才辨是“鼓上蚤时迁”五字。又见有店的主人,站在那里,望着庄客只是招手。庄客也慢慢踱去,知是店里已然住兵,悄悄问着道:“那王大官人呢?”店主摇手道:“快不要声张,现今在我家将息,不知死活。昨日因有伙凶人想要捉他,说一般老百姓过的好好太平日子,既免租粮又无酒税,偏他要启请官军,来了滋扰。为此有不少男女聚集一起,想着要除治大化,出这鸟气。亏了有街坊劝阻,气的大化已然半死,半夜因幸有时观察使派来人马,惊得大家都没顾得,不然也废了性命了。”庄客惊喜道:“这也万幸,贼军要知我前去催请官军,只怕也不肯干休。”主人道:“那却不妨,这一伙人非常体面,我恐是伤害大化才挪移家里去,不想他们倒敬重王大化的,一闻他名,有个地老鼠王小二,今早与若多喽罗,据说有毛知寨的言语,前去问候。这里倒不慌不乱,家家平安,不知你到得城里,官军怎样?”庄客叹口气,刚欲声述,只见有喽兵喊喝,拦住一人,众人都拥着观看。那人有六十余岁,须发皆白,戴一顶破凉草笠儿,拉匹大马,经人拦问,却不慌不忙的道:“一九字。”喽兵也不再罗唣,反问贵姓。那人笑着道:“俺是由毛知寨庄上来的,因奉有留守钧旨,来此访贤。不知有东平王大官人并其宝眷可在这店里住否?”喽兵都喊叫店主告那人道:“店主知道,可以问他。”店主答应着,过去与那人牵马,引入店员中,送着往一间房间里安顿坐下。又唤一店中小二进来伺候,提汤净面,点一盏茶,店主笑着道:“客人劳顿了,若欲吃酒打知小二。这里荤素菜食,一切按酒之物俱都方便。”那人也不言不语,坐在屋内。主人暗道:“这定是大化所说那一院公。”遂嘱告小二道:“小心款待,不要慢了。”出来与庄客道:“这也凑巧,这是那院公到了。”庄客叹息道:“他到怎的,眼下那夫人小姐都被抢去,知县亦不定死活,他要闻知准要绝气,可惜这一腔热血。天道不公,真是可恨。” 店主因见他直爽,话多激愤,唯恐喽罗和衔恨王大化的听了不便,赶忙摇手,就引着庄客出去,见了大化。那时大化刚正合眼,因才与王小二说了回话,一腔气闷满腹牢骚,就仰着叹口气说道:“罢了,刚觉神定。”店主于耳旁说道:“庄客回来了。”大化因悬挂女儿,又闻有城里人说官军滋扰,抢掠奸淫,知县亦无法制止,送的禀状不知是怎样批语,地图亦详细绘去,不见进兵,遂顾着庄客等点头含笑,意思要他等坐下,也好说话。迟了半日,不想因病的重了,只有唇动不见有声,店主又多是粗人,不能体会,庄客又爽直口快,已早将夫人小姐被抢之事,一一说过了。店主还只是拦道:“事是有变的,虽然抢去,那里有知县相公,必能解救,既是官军,必有纪律,不见就没了王法。”庄客急道:“是俺还说谎不成?俺眼见夫人哭、小姐喊,知县也全被官军打了半死,因此也没等回书,拼命踅回,来报个消息。是长是短,也当商议,你我还遮盖怎的?眼见官军不中用了,这里亦属了梁山,该怎的设个法,先把那小姐夺回是紧要事。”店主因被他抢白,急得没了话,再看大化,面如白纸,两眼紧闭,眼珠在两张皮里微微动转,口是张着,唇已变白,伸手去头上一摸,已觉凉冷,吓得急嚷道:“却是苦也!你快去店里去,唤那院公,也告知王小二,问是怎的。他既访贤,必有主张,我等也非亲非故,倘有个不便怎的?”庄客亦自悔语急,忙往店里便跑,行至窗外,被一个喽罗遮住说道:“现在这间屋里正有人讲密话,少时再进去寻人。”庄客无法,便呼小二,附耳告嘱道:“来的那人你引着家里去,店主叫呢。”小二亦慌着答应,刚去寻找,又听有喽罗喊叫,又忙跑去,庄客无奈,只得自回,先去于厨房吃饭,歇了半晌,忽见有锣声响动、画角齐鸣,出来张望。据说是店里军卒迎官军的,庄客纳闷道:“这可是新闻事,官军强盗哪能厮见,见了也必然打仗,哪有迎接之理。一边纳闷,却走至店前来看,只见小二慌里慌张,寻找院公多时不见,然后在伙房里问与人闲话。院公因不知大化在此居住,唯见那粉壁之上有模模糊糊数首题壁诗黑痕甚新,确是大官人亲笔所写。大致因喽兵一到,怕有妨碍,店家到胡乱刮了,仔细辨认,有四句俚俗的诗,却不像大官人手笔,上写的是:两二蔡苦,吾民崛起,梁山忠义军,夜里奸淫白日抢,有司犹说小纷纭。又在下面有大化笔迹,是: 请缨心事久寒灰,蜀垒秦关将未回; 治世有家离聚苦,安生无地梦魂猜。 圣朝还唱和亲乐,割地真无拨乱才; 此日逃亡重叹息,一家都自赋中来。 又一首是: 议抚招降计已施,凋残民力强支持; 不明赏罚终何益,真举贤才尚未迟。 将相有权争党异,英雄无路敢何为; 生民涂炭嗟何及,只恐天教壮志违。 院公又往下再看,墨迹琳琅,满壁都是,还记有某年月日大化字迹。因叱问店小二道:“你怎的早不说,这壁上的诗好似我家大官人亲笔字迹。”店小二道:“不敢相瞒,为因有一般农户要难为他,亏了我主人关照,现搬到家里去将息病体。才有个庄客来说你是他家都管,请你前去。我因往各房寻你,不想你在此看字。”院公因听了这话,喜之不尽,巴不得一步飞去。遂问明店主去住处,便向外走。只见有那日拦路为迎接里正的那一贼汉,外号叫地老鼠王小二的进前施礼,问自从哪里来幸会幸会,院公答个礼,说打从崔家堡奉令而来,为寻觅主人的。一边说话一心要往见大化,忙欲作辞,小二遮住道:“这可巧遇,同我且喝三杯去。”院公谢道:“不敢,请便。我去与官人见了面,回来奉陪。”小二强拦道:“我还有要紧话语。”遂挽住院公左膊,不为吃酒,进房坐下,拍案又唤叫店小二快打两角酒来,有什么按酒菜蔬尽管搬来,一总算帐。院公就望着日影叫不迭的苦,王小二道:“不要着忙。现闻有城里官军将王大官人夫人小姐都一齐掳去了,你得知么?”院公因这话吓的如晴天顶上打个霹雳,忙问怎说,官军都夙有纪律,哪至如此?王小二道:“你还不知,那里都监是我旧友,一个叫过街老鼠张三,一个叫青草蛇李四。那年因没得营生,专靠相国寺菜园吃饭,不想正遇着鲁智深去作住持。张三要会着大众戏弄他,不想被俺那鲁将军一跤颠入粪坑去。至后因林教头刺了配,他等要交结教头,好去与衙内说亲,也合是他等发迹,由此得宠,作了军官,现今都住在县里,尽日有妇女陪伴,好生快乐。你家夫人想也是容貌姣好,不然在县衙里住怎能夺去。”院公因听了这话,益形惶恐,满桌酒菜还哪里顾得看,急问着小二道:“如果是真,老朽与你先叩头。”说着便拜在地上,道:“千万搭救,老朽就不要性命也报大德。”小二挽起来道:“太言重了。小弟也皆因此事才请吃酒,俺奉有戴宗哥哥和毛江哥哥钧喻,现今李四也正来店里议事,院公要劝着王大官人降我梁山,事事都可以帮助。若其不肯,一字休提,小弟也不能为力。”院公急道:“救人如救火,这时若商议那事,岂不误事。”小二但笑道:“你去商议着看,能行则行,不成也别无方法。哥哥军令是言出法随的,请你再吃杯酒去。”遂满斟一大杯,又要劝菜。这时院公如身坐针毡一样,心如火灼,两眼发直,即立起身来谢道:“老朽就去,看有无成议时再来奉恳。”小二也说声专等,彼此作别。院公去往说大化,不在话下。 却说小二独自吃了酒,忽见有时迁来请,告说那李四来意,只为求降。据说有一笔富贵作为孝顺,方才已告于戴院长回山禀报,如能到手,果真是无穷富贵,只还有一件为难,小二道:“什么难事?”时迁道:“据说那安驾庄中有顶地出黄金的一座金山,山下沙河满产沙金,乃当日演马庄徐蕴华的山产,采金方法独他知道。还有他的妻侄叫赛君实马小光的,也能干办。即今因普陀山的张仙遣派他兄弟金头孔雀张休,率领喽罗聚集有四五千人,将山占领。近日又与我为难,武松哥哥打了两次。前日与史进哥哥又去攻打,奈都因地理不熟,亏输不少。这时要你能回去说与你毛知寨,将徐马二人聘得一个来,不但久后可以掘金,眼前也得有军师指挥向导,一力把张休破灭,岂不是你我功绩。”王小二寻思道:这有何难,眼前有赛夷吾王大化住在这里,得要写封书信往请二人,一定都欣然拜命。因便将才与院公怎样商议的,细告与时迁一回。时迁笑道:“还有计策等候。”那院公来时如此如此,二人议定,小二背叉着两手出外乘凉。只见院公远远的奔来叫道:“小二哥,这便怎么好?我家大官人已然是不济事了,夫人小姐有什么搭救法?”小二笑了道:“这事在他,若依了那话时,必然有救。”院公求恳道:“头领积德,老朽要劝他依顺也须商议。此时那夫人小姐不知怎样叫苦,他闻此事,已早晨背过气去,多亏店主那里将养。这里又没个名医,哪里去讨副药吃也好,老朽因看着不醒,怎好相劝头领要大发恻隐,先去救人打紧,待他痊愈,想来也感念恩德,必然依附,那时就老朽不说,他是个行仁义的,哪能忘德。”小二道:“小弟也难以作主,你随我来。”遂引着院公去入了厅房,见了时迁,备说那病的情形,万祈从缓,院公也跪地便拜,时迁扶住道:“不要着忙,才我已告知李四,回去与张三说知,佛眼相看,绝无差错。但也须有个交换,看你这人非常义气,我今也不忍为难你。今有三件事要你应诺。”院公大喜道:“慢言三件,若救得夫人小姐脱过危险时,就三十件三百件老朽也靡有不依。”时迁笑道:“没有难事,第一,要你家大官人病好投诚,俺们都论秤分金银,成匹穿绸缎,赏功罚过,一秉大公,一定有一把交椅让予他坐。第二,要他写书信,你去聘请,要东平徐蕴华和里正马小光两人同来。第三,我闻有人说你有个表兄李老侗,现在普佗山张仙那里作一末席军师,你去要把他请到,与我们一齐聚义,替天行道,立时我命那官军将你的夫人小姐赶即送到。这三件事谅不为难。”院公想道:“一、三两件老朽都应,只有那徐马二人与我家大官人虽是至友,二人因不务功名,不喜富贵,就让有黄金白璧也请不到,一封书信哪里肯来?”时迁笑道:“这事也可以暂缓,今你就先把老侗说降了来,这功也并不为小。”院公作难道:“一则路远,老朽于曹州道路不曾走过。二则若同至五里堡,到他家去,恐他又不在家中,以此作难。”时迁道:“你不晓得,现今他就在面前,在此东南方半山坡上一座庙里,你肯去时,日没就可以回店。我派着喽兵护送,你看怎样?”院公因挤到这里,不好不依,遂回至房里去,换件葛衫,戴个琅琊草遮荫凉笠儿,衬着那白须白鬓,俨然和书里梢公模样,牵了那马,问明道路,跟着有十数喽兵,一径往半坡来。 却说史进,因前与张休接战败输一阵,自归到营里,想道:“这些鸟种,怎敢这样。”遂下令喽罗等仔细提备,又叫杀牛宰猪,预备酒筵,去向那援军营里请了武松并水军张顺等,都来至中军大帐饮宴议事。史进都把盏敬了酒,坐下说道:“张休那厮好不可恶,倚仗是地方险要,粮草又足,他等要以退为进,以守制敌。我等因大军远来,只利速战,攻打一阵,又吃那厮提备得紧,并未得利。为此与两位哥哥商议,攻打有什么高妙主意与他打熬。”张顺发言道:“行军之事,粮草为先。俺等因走到哪里,哪里寻着吃为日既多,百姓都怕吃饱跑了,哪里寻粮去?依俺有两个计策,一个是先取汶上县,为长久打熬的地步;一个是分兵三路,于邻近富庶的村镇劫取粮食,除巨野城武我军的地面上不宜抢掠,其余如金乡、宁阳等处,本都是人民丰富,钱粮富有的地方,你们要信着公明哥哥秋毫无犯的言语,那便错了。军师军令,全只具文不得不如此说法,不然怎不与发粮。如今要自备粮草,我们宜分派人马,分头去劫,我再于水路运送,先勿使钱粮欠少,是为至要。一面由我们分任三路进兵,俺今又闻得张休极是好道,眼今那各处村庄多闹黑汉,他等都日夜烧香,合日祈神,哪还有抵挡大军那样本领。我等要分兵攻入,定能取胜。”武松道:“这也说得是。”史进大喜道:“就依着哥哥言语,我等于明日夜里三路进兵,再去与时迁哥哥赍个密信,叫人改扮了去深入贼地,照翠云楼那一回,放火为号。”张顺等道:“如此甚妙。”当日议定,武松是自引人马攻取汶上县,史进是沙河进兵,径取安驾庄,并各自回营去晓喻军卒,分拨人马,又各点小头领带着人马,都按着张顺计策分路借饷。史进也赍告时迁,至时准备,不在话下。 单说张休这日与众家头领相聚议事,为首是他,前文表述过,因他是张仙令弟,倚仗着乃兄之力,得坐首座。二座为护国军师刘尖子,此人是白衣秀士王伦的同班的好友,幼年因脖项生疮,留些斑点,以此大家口顺外号叫花脖狗,夙来于圣经贤传,多不喜读,只喜是六壬神课,自号为神算子。在次有黑瞎子熊老五,手使一把大斧;大眼贼袁七,手使一对青铜锏,俱都是张仙部下,为因与张仙最厚,正来议事。忽见有喽兵来报道:“汶上官军现今已降了史进,请令定夺。”张休大骂道:“这个混沌魍魉,怎听反复,送的美女怎的不送。今倒与我来作对,好个贼子,我举我合山之众往杀这厮,看他有甚的本领。”花脖狗道:“贤弟且慢。现今我四方八面受了包围,东有史进,北有武松,西方又降了张三,我在垓心,实难支撑,依我要发动人马,先取宁阳,一可屯粮,为一旦失利时退守之计,那里也美女甚多,何止一个。”熊老五道:“这叫什么话,你是为长人威风,灭俺锐气,不信俺一柄大斧,不能杀人,不能掳一个女的来。”说着便要下山,袁七拦阻道:“哥哥休怒。军师也不是怯气拦你去抢,为因有时迁那厮,还有张顺并都在暗里埋伏。哥哥一去,恐有不便。”张休亦苦力谏阻,只哪里阻得住,登时把一柄大斧托在手中,吆喝有数百喽兵扑下山去了。张休因怕有差错,分付袁七去带兵接应。一面又请着花脖狗预占一课,看看是主凶主吉,花脖狗算道:“但去无妨,只须把李老侗请至寨里,以防那梁山攻打。”张休道:“俱凭哥哥,小弟因恼恶张三,原说要送个美女与我欢乐,不想至今没送,还降了梁山去,这样恶贼,也幸是熊老五为我去出这气。”花脖狗道:“贤弟勿忧,此处那各村妇女美的尽多,只因都畏惧黑汉,日夜烧香,贤弟若喜爱风流,半夜里改扮了,将脸就涂抹漆黑,拿把大刀有何难事,只就是完事早回,莫叫那村里人民看出破绽来是大紧的。”张休道:“这法倒妙,你等都夜里下山,必是如此,怎早不告诉我。还有一节,夜里要史进攻打,那便怎的?”花脖狗道:“有我无妨,这山都四面险要,若得有老侗帮助,更无闪失,贤弟就放心去乐。”张休大喜道:“这计甚妙。”当晚就依了计策,抢扮了黑汉,前往那村民家里胡去行事。 单讲时迁,这日因接到史进三路进兵的军令,遂告知小二道:“你去准备,夜来进兵,二鼓在山坡会齐,一闻号炮同时呐喊,路上若遇了院公,必须护送,若得有李老侗来一齐都款待安置,不得违误。”小二答应道:“是。”自去与喽罗准备,不在话下。再讲时迁,到日向西沉时,装了农人,光着两脚,把锄向左肩一扛,更学着此地土人,唱着秧歌,直由那山环入去。忽见有一队人马,荡土疾行,当先一将,正是黑瞎子熊老五,后面是袁七追赶,一径往汶山县大路奔去。时迁暗喜道:“这也凑巧,他等要不在寨里,今晚必破。”遂悄悄按着路,走入山里,至一村外,只见有数七百个男女,有手执桃木棍的,有手执蒲艾柳枝的,个个都焚一炷香手里擎着,又有道士杂随在内,相送一纸糊的大汉,画的黑眉黑脸,好不狞恶,穿的皂袍,袒着胸脯,有几个庄家抬着。时迁一看,恰似是李逵模样,当时要笑,不知是怎个举动,跟随大众,仔细留神到一处小河岸上,众人下跪,口里都喃喃诵道:“黑汉爷爷升天,黑汉爷爷升天。”道士也铙钹法鼓咚咚乱敲,各人把手里香火都插向纸人,身上登时火起,众人又手举桃柳棍儿,一阵乱打,其名叫送壮客,又名叫送黑汉。时迁因不知就里,向一个庄家问道:“怎叫黑汉?”庄家把时迁看看,并不答理,时迁亦恐露形迹,转向一老年人再问,老年人道:“你怎的不知道么?看你这样儿,必是庄家,想你是没有老小,不知其害,你且把锄儿放下,容我坐下地说。”时迁亦把锄放下,拣一处土坡坐下,老年人道:“我家也正闹黑汉,三更半夜他便敲门,你见那纸糊的大汉吗?真的形象也就相仿,一手拿刀,进门就喝叫男的躲居别处,妇女都被他迷住,不敢不依,每到鸡鸣,他便去了。妇女若和他恭敬,他便喜爱,有时也赏赐金银。后来有人出主意,设法拿他,暗中以一团长线纫一个针,临去就刺他衣上,后随那线团寻觅,不是入庙便是入河,你看是妖怪不是。后来有巫婆道这是张真人山上压锁的黄巢余孽,也不知怎的走脱了,来此搅扰。上月那东村祈禳将他送走了,谁知又到我西村搅扰了十数天,还同时同日家家乱闹,闻都是一宗形象。你看这家家怎么好,你没老小倒也心净。”时迁怪问道:“这里有金头孔雀在山为王,那里也颇有兵马,怎不叫他来驱邪,拿了那妖怪,看看倒看是人是鬼。”老年人摇手道:“快休这样说。黑汉爷爷灵应如神,谁说这话时,到晚他更加搅扰。我家有一个侄女儿,颇知孝顺,如今就被那黑汉迷恋住了,现在还想要带了去作神仙去。只奈我老来无子,只有这一个侄女养为己女,女儿也日夜价哭,今晚还不知怎样呢,果然要送的灵应,算他造化了。”时迁笑道:“小人有驱邪之法,不知老丈用俺不用?”时迁说毕,拿了那锄,老人因左右无人,拽住时迁道:“你不要走,你今要有这胆量,我必重谢。老夫也不信这事,叵耐我家里老小总是千真万真的说,老夫也没奈何处。今既遇你,且随我来。”说着,引着时迁至一庄院,叫杀了两只鸡,预备了牛羊酒肉,款待时迁。饭后无人,老人才讯问名姓,时迁笑着道:“俺叫谷老实,蓟州人氏,目下因俺那乡里属了大金国,小人也回去不得,以此在东村作工,今遇这事,很觉不平。”那老人道:“老汉姓秦,只此一女,壮士要捉了黑汉,不但与老朽出口气,合村也去了一害,只不知壮士驱邪用何法术?”时迁暗想道:“用何法术?反正是二更以后放火为号。”因笑着道:“好不厮瞒,俏不厮欺,小人因自从幼时打熬筋骨,捉妖倒不用法术,只凭力气。眼前也天不早了,你就把女儿住室指点于我,我自去屋里藏避,等候把黑汉捉住,我便去柴草垛上点一把火,那时若不听我喊,不要来看。”秦太公道:“壮士也尽管吩咐,无有不依,若用枪棒,这里也现成就有,若用帮助,这里有大力庄客,尽可唤叫。”说着,便引时迁看了住房。时迁要露些技艺使他不疑,登时把蜂腰系好,舒舒猿臂,腾身一跃,直跃到房檐上,两脚踏瓦并无声息。当时又望下一翻,四肢一蜷,直踅个筋头下来,着地亦全无声息,脸也不红,气也不喘,惊得那老人庄客都看呆了,心说有这样本领,哪怕黑汉。话未说完,时迁已托了窗棂钻入房去,笑向那女子摇手,又告嘱老人道:“不要害怕,我自在这里藏匿,你等自去。”老人亦带了庄客,院中坐下,一面乘凉,心中都惦着,看看怎样捉法。工夫不大,只听有黑汉敲门,老人迎出,黑汉也不知埋伏,公然直入,笑挽老人道:“你真有福,我今要带你女儿去作神仙,连你也半仙之分了。”老人陪笑道:“爷爷抬举,眼今我女儿房里正想爷爷,爷爷去与他商议。”黑汉笑道:“好个乖巧的娘子,你既想我,那更是有福了。”说着手提大刀,奔入住室。那时那女子心里正自发慌,在初还看着时迁掀窗摇手,此时已再望不见,遂不禁暗叫苦道:“若拿不成,倒害死奴家了。”因忙着逢迎黑汉,假意笑道:“我真想你。”黑汉亦放了大刀,听了这话,骨软筋酥,进前就搂,抱住心肝宝贝乱叫,不防有一声喊嚷,惊魂摄魄,吓得个金刚倒地,黑汉从兹露姓名,要知这黑汉为谁遭绳索,能否擒拿,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过街老鼠剿匪升官 浪里白条散财均富 话说秦家女子正然与黑汉说话,忽见有人影一闪,噗的一声灯光灭了,黑汉也惊得一怔,大声怪叫道:“是什么人。”只觉有一人在后抱住两腿,惊得要跑,不想已被人掀倒,啊呀一声仆倒在地。时迁已就势骑上,一把扎巾扯住,用拳就打,女子亦大声哭喊,惊得那院里老人并有力庄客们慌忙闯入,先点灯烛,引着那女子躲避,随告时迁不要放手,时迁也惯有智转,用力把扎巾一按,叫他把嘴唇沾地,如狗学舔屎一样,一声亦不得叫喊,只听由冒血的鼻孔里哼呼出气。庄客亦取了绳索,攒起四肢,俨然和捆猪一样,把灯一灼,黑汉那脑上脸上淌些黑水儿,相趁着鼻子嘴角又都出血,翻着恶眼,只看时迁。庄客骂着道:“你这鸟人,是哪里住,怎敢在民家搅扰,诈称黑汉,想你也恶贯满了。”说着抬腿一脚,这个也过来唾骂,那个也过来便打。女子也咬牙切齿,与老迈蹀躞的老娘各拿了一条藤鞭,狠命的打一回。时迁拦住道:“都不要打。俺今也实对你说,不要害怕,俺正是梁山好汉时迁便是。今日要三路进兵,与民除害,捉拿那金头孔雀张休。一会那兵马便到,你等也不要惊恐,且把这黑汉看起来,明日我枭首示众,与你出出气。” 老人因一闻这话,吓得拜倒,庄客亦俱为惊恐,远听一处又正炮响,吓得都跪伏地上,口称着好汉爷爷,兵马到时,不知也杀人不杀,千万要救护我等。时迁道:“你等放心,俺就有一宗事情交派你们,赶着把那堆柴草用火引着,火光是越大越好,名为号火,你们都不必出去,这里有我自能照管,若见有兵马进村,不要害怕,只着个道路熟的,作个向导,若能把张休拿住,必有重赏。”说着,便从房里取那黑汉大刀,用手掂量也倒合手,又眼看庄客们放了号火,只听由正北面起一片杀声,当先一将乃忠义军东平防御都统制大骠骑将军九纹龙史进,率领有一千马军,正面杀来。左边有地老鼠王小二带领着五百步兵,抄路进山。西方有浪里白条张顺,带水军步战兵马五百多名,横断那张休接应。是日,又月光皎洁,天气清明,人走马行都极便利,大军又望见号火,齐声鼓噪着扑了来。吓得那村中男女哭喊连天,鸡也乱飞狗也乱吠。一时都到了村口,时迁迎着道:“这里倒没有住兵,勿须惊扰,且奔那东村口外抄袭安驾庄去,那是那张休的大营。”张顺于马上答应,传令军卒就叫往庄东杀来,会着史进,直攻上山。有报事喽罗等报到山上,花脖狗大惊,叫不迭的哭道:“这可要一锅糟,催请那老佟,老佟不到,大王又下山去乐,两条好汉又都往汶上去了,这时可叫我怎的?”喽罗们急道:“兵都到了,曩日你哄着大王贪花好酒,事到而今,怎无主意?”气的又一人嚷道:“不要惊慌,有我亦担当一切。”众人一看,此人是熊老五的兄弟,外号叫二瞎子熊老六,劝众人道:“都不要慌,山下的安驾庄我等是顾不及了,保护山寨还能容易。”因命将擂石滚木现行提备,抽几个武艺好的力气大的,一个叫黑脸霸王周洪的,手使一杆点钢矛;一个叫黄鼠狼刘大猛的,手使一对镔铁大锤,两人俱有七百斤膂力,下山都守住山口,老六也点齐人马,手仗着一条长枪,守护山寨。花脖狗道:“我看如今不及去山下投降,倒是上策。”老六怒骂道:“你这叫什么鸟话,大王也不在山上,哥哥也不在这里,若都在时俺一枪刺了你。”花脖狗道:“兄弟休怒。按理可不该投降,我等就死在这里方才尽心。但有一节,一来那大王平日不比那张仙大王待人义气,又愚又蠢,只仗是大王兄弟,居于人上。二来像如今年月,头把交椅人人有分,果然要降了宋江,不见就没了富贵。再说要平定这里的时候,必拣个头领坐镇,所以我奉劝贤弟再思再想,此时可正是机会。”熊老六寻思道:“这话也是,何故我居于人下,不自振奋呢,要说今日也真是,这样世界乐得不发迹发迹。”遂沉吟好半会,无人交战,不得主意。花脖狗催道:“贤弟快些,马上可刻不容缓,不要迟疑,大王与令兄两人不在这里,正是天所以资将军也。”熊老六道:“怎么降呢,你且说来。”花脖狗道:“不用别的,这时把各山地图连府库钱粮细数一齐都交与史进,贤弟在前,小兄在后,趁着又月色很亮,直到那军前请罪,就命将酒宴备好,迎他上山,你看这主意如何?”熊老六大喜道:“就依军师,但还有两件作难,一则为大王张仙素日与梁山好汉势不两立,二则我兄长下山攻打汶上,正为与武松史进打熬作对,我们要不仁不义降了敌人,叫江湖好汉子岂不耻笑?张仙知道了,亦不干休。我那长兄又是干劳义气的人,箭在弦上,怎好下台。因此俺想着这事终有不便。”花脖狗笑道:“呆气,呆气,似你这话凭你也未尝学问,目不识丁,却怎么也学着孟子说出仁义两字来,本来仁义全是鸟话,我们又不是程颐想去讲经,又不是杨龟山聚此盘道。有常言说的好,饱煞胆大的,饿煞胆小的,什么叫仁义,道德哪又叫主上兄长,如今天下人人有分,我们就拣些便宜,即便去行有什么利于己的,不可错过,最忌是畏首畏尾,最要是有刚有断,常日宋太祖陈桥兵变的故事,贤弟也必曾听说,自古英雄就仗是刚强、果敢,若到了该断时候犹疑不定,有名叫该断不断,其丝自乱,此时俺愿学赵普,劝你进位,望你就依俺计策,多少是好。”说着,便喝喽罗传令升帐,力挽着熊老六坐正中,自己把令字红旗一摇,起身传令道:“山寨无主,又正在交兵之际,俺等因大王不在山寨,且叫熊头领补摄此位,大家要歃血立誓,共同生死,不知尔众人心意俱是怎样?”众人因梁山兵至,正无主意,一闻此令,群跪伏地上依允。当时设誓愿同生死,老六亦喜悦之至。即时传令,各守关隘,若无将令,不许交锋。众人都得令而退。 单说熊老六议定投降,即命由军师作主,抱了地图卷了那会计钱粮大宗帐簿,自己也不拿兵器,除去盔甲,换了那大王服色,戴一顶杏黄如意左右缀穗的逍遥巾,穿一领橙黄细葛安乐袍,同了军师各骑匹马,随着有八名牙将,各跨腰刀,手执豹尾枪,只说往各方观阵慰劳将士去,投降的话一字不说。正走中间,只见那山北地上一片火光,人喊马嘶,正然鏖战。接连有喽卒探报说,目下安驾庄已然失守了,那失火处正是连营,两人也不惊不语,只命再探,又行一处,只见有黑脸霸王周洪飞奔了来,手执长矛,气急败坏的连说厉害,一直到马前请罪,问说怎样,周洪叫苦道:“却是苦也,俺带着五百人正出山口,正与那史进相遇,被他杀得马仰人翻,这次也不知怎的,他等来的路径很熟,又兼有月光很亮,不得埋伏。小弟因林内隐的,吃他看破了,以此把人马折输了。幸亏是刘大猛贤弟守住山口,眼前用滚木正打不知怎样,小弟因恐有贻误,特来请罪。”花脖狗道:“头领无罪,史进那厮很是了得,俺今与新任大王前去会他,头领也带领人马护从了去。”周洪应命道:“小弟就去。”随着把马头拨转,倒拽点钢矛,那马拨喇喇飞下山去。 单说史进此际把连营放了火,带着人马方欲攻山,只恐那绿树林内藏有伏兵,遂乱射一阵弩箭,杀得周洪跑回山口。正然追赶,又见有一队人马呐喊来救,当先一将,手执双锏,直望着史进杀来。史进也拍马相迎,战不五合,那人把左手一闪,掉头便走。史进把马倒勒住,恐遭暗器,喝令着军卒人等不许追赶,只命将那各处山口屯兵堵住,遇有涧水都命由张顺水军藏伏石后,各带一香火为记,无香火亮者便是贼兵。一时分拨已定,闻有号炮即便攻山。忽见有小军来报,东路王小二带领着院公老杜并一个道士打扮的马前施礼,王小二指引说道:“此人是李老侗,祖籍是东平府人,精通法术,又能用兵。此人是小的老友,王大官人的院公与他为姑表兄弟,愿来投降,哥哥要不知地理,即请问他,小弟因营中有事,不暇陪了。”说着上马便走,史进大喜,派拨了一回人马,笑着问李老侗道:“此山由何处可入,道人指示。”老侗把各处看了看,指点说道:“须由那西面攻入,必无敌挡。”史进又传一回令,正图进兵,小二又转回来道:“现有一事启禀哥哥,方才有青草蛇李四派一副牌军来,据说有机密大事叫我回营去商议。小人因军务吃紧,不敢擅离,望哥哥指示则个。”史进诧异道:“这也作怪,现今有武松哥哥去取汶上,他来又想要怎的?”王小二道:“此事也没容启禀,他等因与弟相好,愿来投降,只为着几宗条件,今午时观察使未曾允诺,所以还不曾启禀哥哥。”史进笑着道:“这也却好,军师也有言语,能和便和,你就把人马留下,且命那副将小花虎李裕权且管辖,一闻我号炮声响,即便攻山,你就回营里商议,愿降就降,否则那武松哥哥不容情的。”王小二道:“哥哥说的是。”院公亦声个喏道:“小的于军前无用,也跟着二哥回店,看顾大官人去。”史进道:“那也很好。”二人就一同上马,小二将掌的令旗并那令箭都交与副将李裕,告明号令,即回营去。那时有一声炮响,史进攻山,人喊杀声震天撼地,惊得黄鼠狼刘大猛手举双锤,挡住山口。时迁亦正从西南爬上山坡,怀出有不少旗帜,悬在树上,又登在高处叫喊道:“梁山人马都这里来。”吓得那山上喽兵望见旗号,自想是梁山人马已然上山,吓得都屁滚尿流,爷娘乱叫,有滚山坠涧的,有乞命投降的,有自相残杀的,有隐伏诈死的。可叹喽兵只为是好吃懒作不务正业为人,去摇旗呐喊当个走卒,平日还可以游闲,轮到此时,担惊受怕,性命和蝼蚁一样,有谁能顾。只有那一熊一狗尚是高兴,抱着表册,一直去迎了史进。跪在马前,史进倒吓了一怔,问是怎的,喽兵也叱问名姓,熊老六禀道:“小人是山寨之主,姓熊名叫老六,只因我大王无知,怒犯将军,现今也死于乱军。俺今为合山性命为重,特来在马前请罪。”花脖狗道:“小人也曩闻将军仁义待人,特举全山全来纳降。”说着连拜四拜,史进在马上想道:“李四降了,他等也俱来投诚,却也罢了,因命在马前引路。当时罢战,率领着各路人马俱直至聚义厅前。史进于正中坐的,时迁在右,张顺在左,熊狗又拜了四拜,将有的合山人马并钱粮军械等物一齐交割史进,要参他两个仍就管辖,李老侗暗道:“将军不可,看这花脖狗这样心术,将来亦不是好货。”史进也看他险恶,当时摆宴,聚集那各家头领收来人马,大吹大擂,按名报功,喝命叫花脖狗去按座献酒,史进动问道:“这事也怪,你家那金头孔雀和那熊老五哪里去了,敢莫你四下伏兵,想要害我不成。”花脖狗下跪道:“小人不敢,大王因贪花好色,每日下山,不知有哪村民女被他占了,为因是此地人民都信黑汉,他日日下山,去只管去乐,今日也不知何处,准被害了。”时迁笑着道:“这话真么,若真时张休是被我拿了。”史进笑问道:“却在哪里?”时迁笑着道:“少时我再说笑话儿。”因命一正牌喽卒率领人马,火急到西村秦姓家里快取那黑汉来。工夫不大,捆绑那黑汉到了,众人一看,不是那金头孔雀是谁,史进要推去斩首,号令山头,老侗又谏道:“这却不可。俺今与张仙作对,正好以张休为质,叫他来赎。”众人都听了喜道:“这话很是。”就命在山上监管,等候有梁山回报再行发落。史进又喝问熊老六道:“你那哥子怎不回来?”熊老六道:“俺今无将军将令,不敢动身,若能与兄长见面,必来降的。”史进道:“这样也好,俺今与你去走一遭,他不降时,你须仔细。”当厅要点拨人马,即刻下山。张顺拦住道:“兄弟且住,兄弟为三军之主,不可擅动,现在有许多紧要事应该与时观察哥哥商议办的,愚兄为水路援军,此事倒当得效力,又可于经过村乡借些粮米,就遇着贫苦人也是好的。”史时等二人大喜,就命那熊老六随从,回去吃了杯酒,相送下山。时迁为李四差人请和一事,回店要问问王小二有无头绪。史进也盘查仓库、点验人马。直闹到次日巳刻,方才休息。 话分两头。且说熊老六跟随下山,手无刀刃,一路就与些喽罗追随马后,欲待叫苦,怕人讥笑,恨的在心里后悔,怨骂花脖狗道:“早知这样,何必请降。”约行有二三里路,天已大明,张顺又喝叫老六在前引路,只见有一座大山,并无房舍,因被那日光照耀,现出有霞光万道,耀人眼目,张顺笑问道:“这却作怪。这山怎这样炫人?”熊老六叹口气道:“不瞒将军说,这山叫万宝山,山上山下俱产金银,为因是张休昏聩,贪花好色,有如此宝物不取,只知作乐,可怜他兄长雄心,若不为此山时,哪能与宋大王为仇呢?及今也悔不迭了。”张顺于马上喝彩道:“好宝物。”看了多时,忽见有匹飞马绕山过来,一径往安驾庄飞奔着跑,张顺远看像是呼延灼的那匹马,命人追赶,哪里赶得及,只得又催促人马奔汶上县。离城不远,只见有逃难的男女,携老扶幼,惨不可言,都聚于树荫底下坐地乘凉。忽见有张顺人马来至头前,吓得又惊骇乱跑,张顺大叫道:“不要跑,我等都不害人的。”内中有胆量大的,站住了脚,张顺下马道:“你这里人何故这么跑?”那人把张顺看了看,但笑不敢说,催问半天,喽罗要举着拳打,张顺拦住道:“你这鸟人,也真可恶,问你怎不答一言?”那人又颤了半日道:“好汉容禀,这里因来些人马,都是好汉爷爷,谁敢不敬。但是把我们男女糟蹋坏了,哪敢不藏避,见了就要银钱,要酒肉。大热的天,还须与好汉爷爷作饭,完了还奸淫妇女。”张顺听了,不甚乐意道:“可是我梁山人吗?”那人道:“不是梁山的,是东边万宝山安驾庄的,为首的叫什么熊老五,昨日一夜他坏了十七八个老小,这位好汉爷爷,果真是英雄了得。”熊老六一旁听了,觉得惭愧,询问住所,原来熊老五由昨日晚间到得这里,至今也没干别的,只因是恼恶张三不送美女,到来就传令军卒挨户搜检,遇有妇女即便行事,合计那附近住户无一幸免,城内因听了这信,紧闭城门,分命那各营军士巡逻守护。依着张三,要去陪话,所幸有合城百姓都乞恳寇知县拦阻张三,道:“合城百姓性命要紧,四乡也多有人民在城避难,若想要开门揖盗,断然不可。”张三因抢的寇氏,正欲高兴,一想要不开城门倒也无忧,遂喻令官军等,商告李四去严为防守,安排酒筵,一面要欢着寇氏从依那事,有伺应女仆等正然相劝,寇氏因绳索缚的两臂麻木,母女都相视恸哭,声泪俱尽了,仆妇劝着道:“不必哭了,你等也骂了半天,这样年月,谁说得起,依我倒不如过去陪个小心,都监又杀人不眨眼的,若这样时哪有生望。”丽娘骂着道:“你休劝了,不依也只有一死,还待怎的?”说着,只见有人唤那女仆去,不多时转来,有几名军卒,进来将寇氏母女横拖倒拽推至厅上,寇氏也料无生理,破口大骂道:“误国之贼,害民强盗,你们也不看头上还有青天?这样害民,就永无报应不成?”丽娘也千贼万贼不住价骂,但见那张三座上饮酒正乐,左右有粉头陪伴,听着叫骂还只是笑。忽见有一人闯入,高声叫嚷着道:“人家骂呢。”粉头都起立致敬,拉了那人口称李都监,劝他要坐下饮酒,那人推托道:“别作乐了,眼下已兵临城下,命将不保,你们还这等作乐,吃人的骂也不知羞。”张三笑着道:“不乐怎的?古人说的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不乐也白是不乐。”那人气恼了道:“张三你过于不像了,洒家是为你升官,大家长乐。赴汤投火前去求和,所幸都有了头绪,才回来报告你。你今倒说出这话,莫非俺李四不是人,不会寻乐子怎的?”说着把腰刀出了鞘,吓得那两个粉头跌倒地上,爬起避去远远,和筛糠也似相顾乱抖。张三也只得叫苦。李四把寇氏母女一齐解了缚,喝着军卒等好生保护,就送还县衙去,多少是好,禀知县相公,说这不是梁山女贼,从宽放了。又对着张三道:“现下北城有人攻打,你想是怎样对付,我不管了。”张三笑着道:“好个吃巧的兄弟,你净是卖好行善,日日戏弄我,叫我招怨,寇氏是你的主意叫我乐的,军事都由你定夺,告我怎的?反正是有福同享、有罪同受,为兄的本领是你尽知,现今城上俺已经派人巡守,有的滚木又有擂石,敌人还生了翅膀,会飞怎的?”李四道:“不是那个,现今有武松攻打围了北城,南边有熊老五那个魔王,你想是怎的支吾?”张三因听是武松,吓得乱抖,知是那景阳岗上打大虫的,看看粉头,又看李四,军卒把碗盏撤去,粉头亦心惊胆怕,退入寝室。当时也不知高低怎样是好。接着,有探事报马和四门军士等接二连三纷纷来报,这个报说道:“西郊火起。”那个又报道:“北门攻的紧。”有副牌军张不孝在城因中了一箭,登时阵亡,张三吩咐道:“暂时掩埋,将来请功。务必都加紧防守,我们都为国为民当得出力。”军士亦各领命去,纷纷乱乱闹了一夜。 天明,那张三忽道:“李四贤弟,你看这一夜惊恐,如何是好?你说要投降了去,可望升转,今已递了降表,仍来攻打,早知这样,将寇氏母女俩都送上万宝山去。如今有张休、熊老五都来帮助,哪怕有武松来打?这事是你闹错了。”李四急了道:“你不要混沌魍魉了,现今的事你哪知晓?俺早已派个副牌缒出城去了,不出今日,准有结局。只尚有两宗条件临时再议。”张三道:“怎个条件?”李四摇首笑道:“这时倒不必细说。最重要的不要看财,所有我聚的钱粮谷草一总为进见之礼。”张三道:“那须不妥。眼今有半年有余不发军饷,来时赏赐又俱与高衙内的如夫人买了珠宝去。军卒要不吃粮饷哪里得活?”李四冷笑道:“你真菜货!军士有什么了得?他不当兵,眼今有想当兵的,为求个衣食发迹,托人弄情唯恐不得,哪里就缺了兵额?你真混沌。就在平日,他等因穿着虎皮,到处高乐村民百姓,有哪个不惧怕、不供养,就是你我,何尝又指望军饷哩!不如都一总送了礼,就日后高太尉失了宠时,我们要勾结梁山好处尽多。官家要不用我辈,我们就鼓动梁山薅恼一阵,换人防御,叫他都吃个苦去,自然要不着我们,不能治匪,你看要这么一弄,这禄位长久不。”张三大喜道:“这个极是。不知那副牌军去怎样商议?”李四道:“你放心,那里有王小二哥,他最爱钱,暗里要馈赠些个,准能如愿。慢说史进,就武松、时迁两个,也怕软的。”说着,有探马来报,梁山武松现在已鸣金收兵,在离城二里外安营下寨,只派有众多马军围着城池。南面有万宝山的军卒,旗上有大眼贼袁七字样,天明与武松交战,手使是一对铜锏,战未三合,吃武松捉了去,如今已斩首号令。李四道:“这都是小节之事,且再去探来回报。”张三立起道:“你真好大胆。倘如那武二攻城却待怎么?”李四笑着道:“你请放心,俺见了王小二,已有成议了,他等因不敢自主,已由那戴院长去报了梁山,且候那副牌军回营必有吉报的。俺昨又回衙里去请个好手笔的押司,与俺也修了降表,立了规条,梁山要允了之后,你我这一生一世受用不尽的。” 张三还半信半疑,只得答应。一时有门上人报:敌军有一个人喊,单要着李四都监过营答话,李四大喜道:“这就是一个喜音,容我去看一看,必得要领。”遂喝命备了马,拿了那押司所写一封降表,出了城门。果见有喽兵来迎,并派的副牌军也在那里。当时就报个吉利,李四在马上会意,点一点头,一直到武松营内,伏地拜倒,左右有喽兵扶起,赐了坐位。武松发话道:“俺今有史时两头领赍来书信,言你有降顺之意,可是真情么?”李四又跪下说道:“怎敢是假,小人有降表在此。”武松笑了笑,收了降表,即命一喽罗兵道:“你唤了王头领来。”喽罗领命,去不多时,只见有地老鼠王小二进来,与李四唱个喏,又拜武松,武松笑着道:“你说与他,俺对于你等条款记不详细,恐有遗漏的。”王小二答应道:“也没什么,第一款,传唤张三先用轿儿送来那寇氏母女;第二,将行营印信并钱粮谷草等依照约定的数目缴送来营;第三,将寇知县一家老少送回原籍,不许罗唣,后任知县由公明哥哥点派。除此三件,余者全都依你。”李四大喜道:“多感盛意,只这两三件事,第一是梁山大王格外开恩,(原稿约有二十几字看不清)座上笑问道:“你营里那些东西有何应用?”李四回道:“这不瞒将军说,俺这为禀报济州,只说是地方已靖,此物是阵前缴获的,好去请功,并须要几面旗帜,还请要宽容许多,许我们起程时割许多人的耳级首级,好在上司那里献功受赏,这事是无可如何,不得不如此的,任是怎的也求答应,我们若日后升转时,定然有报称之日。”武松怪问道:“这事很怪,你如何降了我们,却又升转?”李四禀告道:“好不厮瞒,俏不厮欺。眼今江湖上事,谁不得知官家剿抚,谁肯出力?即有真出力的,反倒担过,不如就敷衍奏报,图个请受,预备有官家罚贬时,好有个山寨歇马,挣个安乐。”王小二道:“只这一节,梁山有戴院长言语,不能依允这一件。本来百姓因你们滋薅得不得安生,若再以耳级首级前去献功,公明哥哥说梁山名色须不好看。所说那破枪残剑,倒能足数,若要我梁山旗帜,那也不行。史进哥哥说,不能叫官家看着,败了忠义军的威望。你若许时,明日四门街市悬灯结彩,迎接我大军入城,担酒牵羊,大行犒赏,若仍犹豫,今晚武张两将军南北攻城,你告诉张三说,要不留吃饭家生,尽可自便。”李四又朝上下拜道:“将军作主,梁山以忠义为怀,不忍诛累百姓,小人也当得体贴当得允许。现又天热,此去又相距济州道路遥远,就送那耳级首级,也须有盐匣装裹,我们就别处去取,也无妨碍。将军就晓喻军卒,不要攻城,金银粮米少时就送过营来。晓喻商民必悬彩灯,只尚有一桩小事,我们张都监,与万宝山的张休已然决裂,黑瞎子熊老五现带有军卒数百,搅扰南关厢。将军要设法擒捉,方免后患。此人有五七百斤的膂力,曩闻张仙拜他为殿前都指挥,此人在此,张休就无了臂膊。将军要趁此机会,往取安驾庄,那里有万宝山,出产金银,一夜之功,准能到手,不知将军意下以为何如?”武松大笑道:“何用你说?现今那金头孔雀已吃捉了,今日就解送这里来,那黑瞎子熊老五又能怎的?”遂唤着王小二道:“你与这李四去点他人马,共有若干,有在外驻屯的急调回营,地方都归我节制。”王小二领命,同了李四去带了队伍,都如彪似虎的抢入城去,先把县衙团团围住,依约把寇氏母女送出城外,用个软轿送至沙河站。随着又盘查仓库,遣送知县。遣人又去至城南,报知张顺。张顺也正带人马巡查地面,所有那熊袁部下,皆已收降。 有亲近的,夜来因见事不祥,护从熊老五绕路逃走,行了一夜,众人因不敢回山,欲往那普陀山去请兵求救,十余骑马一路趱行。是时又热,这日又正当炎午,行了数十里,热不可当,又闻有行路人说前面去不得,那里有梁山人马各处屯驻,为首一人是黑旋风李逵,现他为城武巨野并金乡一带宣抚安慰使,名为安抚,实为抢劫,你等可要加仔细。众人都叫得苦道:“这真晦气。俺等为拣个便路,不争倒入了虎口。”于是又投着僻路绕向单县,众人都人乏马困,肚中又饿,行了一路,热得难熬。遥见一半山坡上,有一处村酒店,四面有短篱围护搭着歇凉棚,挑着酒望儿,门外有数株垂柳,停着有车驼儿荫里歇凉,远闻树里蝉鸣,日头把树叶晒的都像干了一样,众人都下马叫渴。熊老五道:“都前面喝杯酒去。”众人都拴马树下,一齐走入。只见有石叠的桌子石砌的条凳,有几个客商模样的那里吃酒,众人亦分着坐下,叫着酒保快取了下酒肉来吃酒。酒保笑道:“按酒果子咸鱼这里倒有,要肉时须向村里去回买,有新杀的牛羊肉。”熊老五把腰里料带解下来,取了些金银锭子,便叫去买。喽罗有带着散碎银子的疾忙拦道:“这里有是碎的,叫快煮二十斤来也好下酒。树下的马要你也多喂草料,我们要多赶路,投奔定陶上曹州府去。”酒保笑道:“官人放心,这里喂牲口不消吩咐的。”众人道:“如此甚好。”遂各去马背上松了鞍鞯,解了肚带,然后都来在一处,一头吃酒一面叫酒保打饼煮了牛羊肉。忽见一吃酒的客人走过来唱个诺道:“不敢动问列位从哪里来的?”熊老五道:“俺从汶上县来的,你问怎的?”那人笑着道:“俺也到汶上县去。那里有俺的亲戚在那里开个熟药铺。”众人因见是商人,不欲答理,又想是逃难来的,唯恐有梁山人马看出破绽,遂含混答应道:“汶上县好去处,那里是发财去处,水旱两路买卖最多。”那人又搭讪说道:“闻说有一位叫什么孔雀的在那里为了王,这话也不知真假?”众人把那人看了看,还未答言,外面有军卒打扮的十数余人,围住那几匹空马招呼酒保问:“马是哪里来的?”进来又瞅着熊老五上下打量,又一人一招呼,不容分说,上前就捆众人,都赤胸袒背,手无利刃,只有熊老五支撑半日,到底是寡不敌众,都吃捆倒,连拖带扯,牵至门外,有一个军卒喝道:“你等鸟贼,要想望虎口搬牙,你不打量这里是什么去处。”熊老五叫屈道:“好汉饶命。我等要前往定陶寻亲觅友,不曾有什么歹意,手中也俱无军器,望乞饶命。”那汉子笑着道:“你等休说,俺久在江湖上,甚的人物看不出来。现你这人的扎巾马的鞍甲,都是军队骑马贼用的行货,你休鸟赖,况说要投往定陶,这里也不是正路。这里叫玉山集,正合我金乡县管,且到我大营里去。”说着,便喝众人倒骑了拴的马,牵了熊老五一干人,一直到大营里面。当中有黑汉坐的,正是李逵,吆喝一声,如震天霹雳一般。见了众人都上下看看,道:“全是鸟人,都杀了直娘的。”一旁有一人拦道:“不要鲁莽。现今有汶上探报,说现有熊老五独自逃窜,若是他时,须交与武松哥哥、张顺哥哥,叫他们发落去。”李逵道:“哥子说的是。”问下面道:“你们谁是姓熊?”熊老五道:“俺便姓熊。”抬头把李逵看看,脱的赤溜溜,敞着黑胸脯,旁坐那人乃是蒋敬,也似是军师打扮。熊老五道:“你须也认识洒家,那年因闻得及时雨入了江州狱,你去与俺家大王商议劫牢去,不是有你吗?”蒋敬也猛然想起,只看着熊老五不便厮认,便笑着道:“你想怎样呢?果然要纳头降,我佛眼相看。”众人都瞅着。熊老五听了这话,想要投降,李逵大喝道:“谁希罕反复贼,快送了汶上去。”当下有军卒领命,重行捆缚,连夜往汶上县来。 单说张顺,这日因会合武松军马进城,军人都唱着得胜令,数声锣响画角齐鸣,当先有张三、李四于路牵马,街巷铺户一律都悬灯结彩,一直到知县衙前。梁山来信,这日就功归王小二,委他为汶上知县,带领着都头衙尉迎接大军。武张两人都直到大厅坐的,庆贺礼毕,张顺与武松说道:“俺等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现今我看着民间贫富不能相等,宜设个均配之法。”武松喜的道:“这话很是。我们为替天行道,必是这样时才显我梁山体面。”张顺就吩咐王小二:“快去往金乡营里请蒋敬去,所有财帛一齐分散,连张三李四等纳的钱谷并这里汶上县积的银米,总按着上贫中贫次贫三等按户都均摊匀散,以后百姓也要分产。当日我听着蒋敬议论一次,他说在神宗时候,赵头儿也办过这事,由巨野县起行什么方田均税法,有东京大司农厘定的方田文案,蒋敬说的十分的详细有理,俺想就依法施行,免得那士庶人民贫富不等。况说又有了万宝山,该我梁山福星高照。那日我行在路上,亲眼见来,出产金银不知多少。只盼有王大化请了马小光来,或聘了徐蕴华来,我等弟兄那便好了。”武松亦听了喜道:“哥哥分派果然不差。”当时议定,众人就大厅上面大鼓大擂,大排筵宴。张顺因分派已毕,亟欲回山,忽报有金乡县李逵营里解来的熊老五一干人等,又时迁领人护解那金头孔雀假充黑汉的张休,装了囚车护解来县,武松吩咐道:“一齐都推入牢中,等候与张仙去信,令他来赎。”只叫把熊老五捆至阶前,武松喝说道:“你是愿死,还是愿降?”熊老五看看道:“俺降怎的?俺乃是张仙大王殿前都指挥使,今被拿获,只拼一死,曩日俺闻你梁山待人义气,不想你乘人之危,俺总死去也不服你。”武松大怒道:“你不服俺,却待怎的?俺松了你的缚,与俺来斗上三合。”说着,便命解缚,只见熊老六抢步劝住,先拦武松道:“将军神力,以先在景阳岗上打过虎的,谁不钦佩。”又解他哥哥缚道:“赶紧认罪,这里都待人平等,相称兄弟,不像那张仙张休想作皇帝,只想一人肥,不信你看看衙前有多少贫百姓分银米的。”熊老五下拜道:“俺有眼不识泰山,因一时错主意,误保张仙,望乞将军恕罪。”武松道:“既往不咎,且去与张时两哥哥都厮见了,以后都归我大寨,一同聚义。”熊老五道:“当得报效。”当日,又设宴庆贺,武松与张顺商议要命那熊氏两个在此镇守,一切要听候史将军管辖节制。张顺摇首道:“不可不可。”刚正说话,外面有一片叫喊,人声鼎沸如天翻地覆一般,只想是均财均产物阜民丰,不争又拳打脚踢酿成人命。要知为何事叫喊,且看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林大虎投诚归水泊 熊老五谋变反梁山 话说武松正然与张顺、时迁商议善后,张顺摇首道:“不可不可。他等都新近降的,怎个心思还不知道,一旦要委以重任,这个年月,人心隔肚皮,哪能就不怀贰意。不如都带回大寨去体验体验。”武松道:“这样也好。”刚正说着,外面有一阵喧嚷,着人去看,小二进来禀道:“为争钱谷,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会些拳脚,打倒了一个马军,现今还在那里叫骂,兄弟已差人去缚。这样刁民,真不宜好。”说着,又有喽卒气急败坏的回道:“有几个军卒用绳去缚,不想那儒生力大,都打倒了,现今在大厅厮闹,请亟捉捕。”武松大喝道:“哪有这事?且命那熊老五去擒来见我。”话犹未了,只听又一片喧嚷,外面有不少喽兵俱吃打倒,百姓们里有不少着伤的,又有一人死在地上,那人还挥拳攘背,大声吆喝道:“你等都瞎了鸟眼,俺来为见你头领送财帛的,谁希罕要你钱,不睁眼的混沌魍魉。”张顺因听了这话,自后出来,喝止着喽卒们不要动手。武松、时迁也自后跳出来,各持兵刃,想要动打,那人冷笑着道:“打且不忙,容俺也说个道理。俺原是潮州人,不辞千里为投奔大寨而来,为因有一桩大事报与梁山。不想因行到这里住在客店,那晚就遇着闭城,不知是哪里军卒将我的盘缠行李尽行抢去。昨日因看见号令,才知有张武两头领在此散财,俺想要见了头领,同上梁山。不想那混沌东西与我一陌钱,还驱我快着走,俺欲声述,他便动打。梁山也名望很大,江湖之上谁不知及时雨宋大王,就张武两头领散分钱谷,也是俺英雄义士作的好事,不想为这般鸟男女坏了名目。俺今也替你爷娘管教管教,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俺乃是水上凫林大虎,你报你头领出来,要打便打。”说着掖了衣襟,被张顺一拖手挽住左膊,道:“好汉且住。俺就是浪里白条张顺便是,不知道好汉美意,有失迎迓。他等也不知高低,多有冒犯,望看觑江湖面上,饶恕则个。小弟也闻你大名,且请到大厅拜茶。”那人也不谦不让,正了衣襟,直到厅上叙礼,与武松时迁等一一相见。小二也抚着鼻子嘴脸,拜在地上。那人扶起来道:“不知者不相怪。小弟因路上闻得有一笔大富贵,比当日生辰纲加上十倍,特欲往梁山奉献。不想在这里宿店失去行李,内中有一件贵重东西也同时失去了。俺曾也寻觅两日,都不曾见。”武松道:“不敢拜问,兄长所失之物是什么贵重品。”林大虎道:“此物有重大干系,暂不宜明,且请到后宅再叙。”于是都来至后院,叱退左右,四人又讲些闲话,如何把张三李四两个说降,并如何拿了张休,占了万宝山的话。古言说的好,同气为朋,同类为友,又语谓人以类聚,越说越觉着投缘恰意,林大虎道:“俺真是幸会之至,所失之物也不瞒三位说,有几个金银宝锭,原是小事,据店主说,那日是黑瞎子熊老五住那房内,财帛是他手拿去的。还有公文四五件,乃杭州供应局解送那绸缎彩帛并金珠翠玉的牒文,一总有二十余船,因恐是道路不靖,行文与各府州县按驿递解。赍文之人是俺弟子,他把这公文交我,商议着劫了来。在我心中颇觉踌躇,后拆了公文一看,内言于六月初十日由杭起行,要沿路府州县派人迎送,文内把各样贵货一一开写,为告令文武官小心保护,如有疏失为各地地方官纵匪之罪。在初我想要自去,唯恐人少,徒劳无益。所以望大寨投托,好大家划个策,常言道:不义之财取之无伤。不知几位头领,亦嘉纳此言否。”张顺等大喜道:“这是好事,俺等也正筹粮饷,只恨是张休那厮在普陀山抱犊岗哨聚多人,与我作对。俺如前进,恐吃在路上劫堵不能顺利,与他要商议伙办,他又不允,气的俺公明哥哥没可奈何。今幸已将他胞弟捉在这里,看他是依也不依,若依了时万事全休,若不依时敢怕有一场大战。”林大虎道:“诸位不忙,俺今要投托大寨,不嫌愚陋时,俺凭俺三寸笔杆和这只不烂之舌,要弄的山东河北尽皆属我。在俺也原是秀才,至后因弄枪使棒弃文就武,在家亦养些闲汉,小小也有个营寨。只因有不少朋友都恶着奸佞当道,民不聊生,聚集着多少英雄想要大弄,有河北大王杨进、靠山王丁进、赛存勖王再兴、小阿瞒王善,还有陆地虎高托山、小蜈蚣张迪、火蝎子高二虎,都曾与小弟结拜相约聚义的。后来因杨进兄弟与紫髯伯王大郎相约,要报效种经略,去边庭出出力,扫灭大辽贼,但恨有朝里权奸哪里容得我,故屡次召请我,我都谢绝了不曾去。如今与公明哥哥一同聚义,一来为那套富贵不可不取,二来为联结各寨可图大举。几位要肯为推荐,愿供驱使。”武松等大喜道:“这真幸会。不想今日在这里得遇高明,哥哥真是我山寨之幸。”于是大摆酒宴,大家欢饮。蒋敬亦见了请柬,晚间赶到众人,都让着林大虎坐了当中第一位,张顺坐了第二位,武松坐了第三位,蒋敬坐了第四位,时迁坐了第五位,外面亦另设一席客位,是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以下是黑瞎子熊老五弟兄两个,地老鼠王小二主位相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三笑着道:“人生一世,敢端的一场梦。我等弟兄,哪知在这里相见,那年因禁军教头林冲发配沧州去,归来那解差禀道:路上有一个胖大和尚,是相国寺的,那时若不是我等与鲁智深送了信,那时也必吃开封府立时捉了。如今一想不过三年的事,二哥也遭了官司,迭配登州府。如今在这里聚会,我端的想不到。将来归去二哥要替我拜上鲁头领,就说有酸枣门外菜园张三,自粪窖出来后作了军官了,你还要问他,说他火烧相国寺时把俺的三间土房连老小都烧了,问他是怎样赔我。”说着吃吃笑,引的熊老六等也都大笑一回。 一时宴罢,张三要入厅禀辞,说我等军官们要回去了,远者一月,近则半月,还须在这里相见。李四也将些珠宝送王小二,相引至后面大厅,与武松张顺等几个头领都一一告了别。张顺笑着道:“你等都怎样回复。”李四笑着道:“头领都不作军官,不晓得官家事,要知济州自那年何观察削了两耳朵,目下大人若提起梁山来都害头疼。府尹相公更不必说,俺先至府衙里具个捷报,只说把安驾庄万宝山阳山集、玉山集连口镇沙河站所有的贼人匪徒都荡平了,只容着升赏文书颁下,之后那时都升的升了。再遣我时,再说再议。那时就企望头领格外看觑则个,若遇了紧要事,缚几个庄家去搪塞,完事没要紧时,各不相扰。我等也所为升官愿赡老小,谁拿性命去当儿戏事。”武松笑着道:“端的奇事。庄家死不承认,或告你扰害平民那岂得了?”李四笑着道:“头领也就止打得虎,这些手段须不知道,官家也现有刑杖,哪怕平民?他不承认时只拼是皮肉受苦,永世不出狱。若有个熬不过,哪有不招的?不信你看看狱里和市曹杀戮的,哪个不叫着撞天屈,只因是官家王法,由来如此,人人都无法罢了。”武松叫苦道:“啊呀厉害,俺先也在阳谷县作过都头,不见有这等害人事。”因送那张三去了,蒋敬笑道:“似俺这梁山义气,官家哪有。”武松笑着道:“俺也是痴汉子,若早知道这样时,从前与公明哥哥打了青州,立时就占了城池,倒与民除了害。”林大虎道:“这也不忙,还告诉师兄得知,你等宝珠寺并桃花山、白虎山、清风山清风寨,眼今都有人哨聚,又修筑了,招兵买马聚草屯粮,各聚有千八百众,好不兴旺。俺今也为着大弄来投贵寨,俺现有万安十策,将来与他等去说,肯降便好,不依我时都火并了。”众人都闻言大喜。次日,又专备个酒筵与张顺、林大虎、时迁并熊老五兄弟饯行饮宴,时迁因赶回沙河站不敢耽搁。 次日,那水军人马夤夜起行,至午到热时便歇。张顺与林大虎等一面说着闲话骑马在后。晓行夜宿,这日已来到山下,有探报喽罗们飞报上山。宋江与吴用诸人闻报大喜。当日,因凌州呼延灼并东昌府的徐宁、杨志相继有金银粮米解送到山,又得有东平鲁智深、沙河站的史进,先后有报捷文书。如今有东昌一府、凌州全境、东平一府连汶上嘉祥金乡、巨野城武寿春,共占有二十州县,皆属梁山。这时又正有知寨毛江,将病中的王大化、寇氏母女连里正马小光、演马庄的徐蕴华先后都聘请上山,共同举义,又为那万宝山的金银怎样开采正然庆贺,又报有张顺凯旋,遂命于金沙滩上搭起牌坊,满满都扎得灯彩,横匾四字,这次是宋江亲笔,迎面是“薄海胪欢”,背面是“普天同庆”,左右小额,迎面是“居仁行义”,背面是“履中蹈和”。有铁扇子宋清,将引着张青、石勇、朱贵、杜兴,奉令为迎接专使,各到于金沙滩上列队相迎。先把了下马杯,相将入城,头关有孔明、孔亮率队迎接,三声号炮,鼓角齐吹,军卒都唱着得胜令。二关有穆春、鲍旭、李忠、周通并军政司司正裴宣,率领着军政司内大小头领。三关是卢俊义并五虎上将军关胜、林冲、秦明、董平,并马步各营头领,水军有阮氏三雄、童威、童猛,一直到忠义堂前。先有宋太公与黄信、单廷畦(王字旁)、宣赞、郝思文、邓飞、孙立、韩滔、魏定国、彭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等迎着慰劳,正与寒暄,有掌礼各头领中军六尚局宿卫军的将领,由吕方、郭盛一声吆喝,宋江亦下位迎接,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宋江执着手道:“兄弟有劳了,炎天暑热吃这般苦。”张顺亦赶紧下拜,连说当不起,相挽着直到堂上,众人落坐。 堂下又大吹大擂,奏动鼓乐,即日赏功并庆贺王大化、林大虎等上山。头领大化因病中无奈,又感是救得妻女,上山之后,只不发言。大虎倒倾心吐胆,当日将劫取花石纲意见说明,又献有万安十策。宋江大喜道:“多感厚意。先生若这样教诲,何愁我梁山不富。”当日与吴用、公孙胜三人商议,吴用赞称道:“这人倒颇有见识,将来要使于四方,结连各寨倒非是此人不可。但有一节,本山的各头领,八九都想望招安,报效官家,为民出力。须先由五虎上将军起,哥哥要日常游说,先把那招安念头渐渐打消,才好共同举事。此时要贸然说破,尚恐离心,他等又多是粗人,执一不回,只仗是义气为重,都有血性,哥哥要常对他们说,我们要替天行道,回复尧舜时候平等制度,任人都呼兄呼弟,一视同仁。只等事成,再效那汉高祖宋太祖的把戏,要解兵权,只凭杯酒,兄弟也无多本领,愿作国初的赵普。”宋江颠着脚喜道:“你真是智多星,真吾之张子房也。”公孙胜道:“隔窗有耳,兄长须慢些高兴。我看这人心直口快,若在寨久住着,难禁他不说话。不如就予以高位,派遣下山,以神机军师朱武作为辅弼,命他往山东、河北各寨去说,如肯定盟,照合纵抵秦法,指顾之间天下可定至。劫取花石纲那套富贵,虽说有文书银锭,被熊老五掠了去,这时又寻觅不便。依弟之见,解送花石纲的门径,我东昌杨制使将引着水路军卒,或再有头领帮助,官军之中眼今是张三、李四那一等人,哪当得各位头领那样勇猛,此去要计算时日,准可劫得来。”宋江大喜道:“军师说的是,俺今有伏龙凤雏两人帮助,不患我大事不成。”次日就升厅,传令点马军大骁骑将军燕顺部领亲随喽罗五十名,驰往东昌府换回杨志。即日由中军枢密府颁下新命,拜赛夷吾王大化、赛君实马小光并徐蕴华、林大虎为护国四先生,并称为梁山四友,交椅在公案左右。又命由林大虎去结联各山寨,名义为山东忠义军邀接大礼使,神机军师朱武为山东忠义军邀接副礼使,将朱贵、张青等四山酒店的头领各加以邀接宾客头衔,在中军枢密府军政司外置立邀接司,以朱武为司正。谍报军情的头领置立谍报司,以戴宗为司正。分布已定,由钱谷会计司筹备金珠并各项彩帛、美玉,分别薄厚,俱交与林大虎、朱武二人收讫。次日备酒与他等二人饯行,一路下山,各带有军卒伴当,分往各山言词游说,预备好共同聚义,替天行道。 如今且不言他等怎去联结。且言各山那时都因着官军蹂躏,地方官府又剥削小民无所不至,又兼有蔡京当国,满朝奸佞逼迫得英雄好汉无处安生,遇匪遇贼官家不问,以此都勾结哨聚。在初为保护乡里,防止盗贼,都像是祝家庄、曾头市那些乡团。以后因官家欺辱,无事生非,指说是谋,为不轨州县要收捕居功,军卒要借此夺抢,因此把各处逼得公然为了匪,或据一州,或霸一郡,或据一山城营寨,那聚众五七百、三五千的到处都有,不消细述。著名在梁山以外,第一是普陀山抱犊岭的张仙,第二是青州府重霸二龙山的张迪,第三是清风寨火蝎子高二虎。河北亦有些豪杰,自那年吴用去赚破大名府以后,有陆地虎高托山,哨聚有两万余众,自称河北王,打家劫舍,威霸一方,公然与官府往来,俨然与邻国一样。同时有盐山赛存勖王再兴,蓟州田盘山有火葫芦王丁老和紫髯伯王大郎,太原有小阿瞒王善,皆聚有万八千众。内中以普陀山张仙最为狡黠,目下已自称皇帝,威霸一方,专意与梁山作对。那日因见了探报,说金头孔雀张休失了万宝山,业已被捉,那军师花脖狗、将军熊老五等俱已投降。当日那张仙大怒,左边有护国军师小诸葛黄文亮,右边有护国大将军兵马都指挥封莒国公自号拿雪太岁姓李名霸的,因素慕李元霸为人,手使双锤,右手的六十斤,左手的五十五斤,更名叫李元霸,登时大怒道:“梁山泊贼何敢如此,今就请大王鸿旨,俺部引儿郎们打破梁山泊,生擒及时雨,与二王千岁报仇雪恨。”黄文亮道:“将军且住。俺闻那梁山贼兵多将广,又兼有军师吴用足智多谋,我等又远路出征,不可轻敌,宜有以制伏之策先决庙算。”张仙大喜道:“军师所奏甚合朕意。”即时降旨,就委莒国公李元霸为讨逆兵马都指挥使,选将调兵,前往征讨,务须要扫平水泊,救了二王千岁,以雪此恨。黄文亮道:“量此草寇,有何能力。臣今欲保举一人可为先锋。”张仙道:“御卿所举,必无差错。即便与军师商议,赶紧发兵,朕必要加官赐赏,高迁任用。”李元霸道:“有镇殿右将军倪道南,可随前往。此人现封为薛国公,乃滕国公镇殿左将军倪道明的胞弟,两臂有五六百斤的膂力,手使一杆双头三股叉,现今有大王钧旨,镇守薛山,手下有一万精兵,不少勇将。臣保此人可以为讨逆先锋,部领着本部精锐,克日去扫荡梁山,剿平水泊。”张仙大喜道:“卿言甚是。”即日就降下敕旨,差人往薛山大寨星夜宣取,限定于三日之内兵马到齐。 却说倪道南这日,在薛山大寨当中坐定,左右有勇将二员,一名叫瘟神黄升,一名叫恶鬼徐庆。忽见有军卒报道:“大王有敕书,宣取使臣已至。”倪道南与黄升、徐庆等带领军卒下山迎接,一同到聚义厅上,开读已罢,设宴管待来使。火急就点齐人马,留下三千人守护营寨,有散在他处的不便调换,部引着精锐三千,星夜起身,一径往普陀山来。一路无话,这日已来至大寨,见了张仙,拜伏在地,商议那起军之事。黄文亮道:“依臣愚见,此去往梁山征贼,宜拣那梁山兵马败弱之处,方可进兵。汶上宁阳俱走不得,那里是史进、武松,还有金乡李逵,都是凶猛。最好由济州南面取路南阳岭,沿着赵王河渡河,就直取嘉祥,那里戴家庄,有船火儿张横水军把守,嘉祥是杨雄、石秀,无大阻力,一去就可以征服,此为上策。”李元霸道:“军师差矣。洒家有一对铁锤,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既言去讨,就直取汶上县,俺才出气,何必又畏他凶猛。古人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又语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必把史进拿了,连花脖狗熊老五一齐都碎尸万段,才可算与二王报仇。”张仙大喜道:“就依卿言。朕今就与你人马,为得胜军速灭梁山,早平草寇,军卒都发与粮饷,关与甲仗。出师之日,朕出与军师犒赏李元霸。”领命次日,由大寨御营里领得甲仗,关了军饷,兵卒都在山下校场听候点视。张仙与黄文亮等登台校阅,犒赏三军。张仙又勉励军卒,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此去是为我国家宣猷出力,不可不舍命杀敌等语,宣示已毕,军师与李元霸等把酒饯行,前军为先行使倪道南,将引着本部精锐及黄升、徐庆两员猛将,中军为讨逆兵马都指挥使莒国公李元霸,将引有三千余众,后营有禁军宿卫副使黄小巢,押运着草秣军粮随行在后。三军人马,盔明甲亮,旌旗亦招招展展,浩浩荡荡,逢山开路,遇水叠桥,由滕县兖州直杀往汶上县来。 却说汶上县史进、王小二已早有探马来报,并遣人飞报梁山,听候指示。那时,那宋江、吴用,正然与梁山四友并众家头领们终日饮宴,闻探报有普陀山李元霸将引着八千人马到来征战,众人正商议迎敌之策,又见有史进报马,并特派黑脸霸王周洪、黄鼠狼刘大猛,特来至大寨里参见头领,请示机宜。吴用便道:“我道张仙是必来报仇的,但不想这般快。”因命探马再探,留着二偏将听候派遣。又见有李逵报马、武松报马接连不住的星夜来报,要请着大寨里急派重兵,添请头领,前往那各处驻守,以防不测。宋江问吴用道:“这事宜怎样对付?”吴用便道:“此人亦智谋不远,远路劳兵犯了大忌,若他由嘉祥攻我,却是厉害。如今以严守为胜,旷日持久,一战可擒。仁兄亦不必忧虑。”宋江道:“俺恐有这次征战,与接连各山寨有些不利。”吴用笑着道:“却无妨碍。一面力取一面智取,只须由戴头领下山,追赶那林朱二使,叫他往蒙阴、新泰结连各山寨去,是为至要。最好是先结蒙山,若能以言词鼓动,叫他去取了薛山,占他巢穴,此贼就不战自退。”宋江大喜道:“此计甚妙。”当日叫戴院长拴上甲马,去追取林大虎,不在话下。一面又帐前点派霹雳火秦明、镇三山黄信,部引着精兵三千,援助汶上,为中军总指挥。浪里白条张顺,将引着战船二百只,满装水兵至汶上袁口镇屯居救应。以白花蛇杨春、白面郎君郑天寿,率领马军三千,到万宝山,会合史头领为行军左翼,向敌人大营侧面出奇攻击。分派未毕,厅下有一人出班声个喏道:“兄长且慢,洒家已归依大寨不止一日,寸功未立,寝食难安,愿借我一哨人马,当生擒李元霸,活捉倪道南,作一个表敬之礼。”宋江与众人看时,不是别人,乃新近投降的黑瞎子熊老五,连小瞎子熊老六并周洪、刘大猛等,也都摩拳擦掌的站在身后。一来是梁山泊里义气为重,自从聚义后没遇过反复人,二来也该是人多应有的一场笑话。宋江也不曾想到,吴用也一刻疏神,当时就点了他等,作为右翼,领兵三千去会合李逵,由敌人侧面里刺斜攻击。共计是武松、秦明、黄信为中军总指挥,以外是史进左翼、李逵右翼、张顺水军共分为五路人马,以神算子蒋敬为行营总参谋,以李老侗、花脖狗两人为副,分拨已定,即日起行,一同至指定汛地安下寨栅。 当日不战,次日由中军主将和参谋蒋敬等商议迎敌,引兵至西南五里安营下寨。次日早起,敌营又出来邀战,两阵对圆,见对面门旗下两员大将,左边是瘟神董升,手使长矛,右边是恶鬼徐庆,手使双鞭,当中大旗乃得胜先锋官薛国公倪道南,手托三股两头叉,三通鼓催勒马,望秦明、武松等阵上骂道:“你等恶贼,快将我二王送出还我万宝山,饶尔不死,不然我破了城池,那时休悔。”秦明乃性急之人,听了也并不答话,拍马望对阵便跑,舞动狼牙棍,直取倪道南。左侧有董升迎住,战不三合,董升力怯,只要把长矛一刺,乘隙逃走,不想已躲闪不及,劈头一棍打下马去,亏了有军卒营救,带伤回阵。徐庆亦奋举双鞭,迎来敌住,秦明喝骂道:“无名鼠辈,换尔的大将来。”一言未尽,那对面倪道南拍马舞叉,迎心刺过来。秦明也奋着气力舞棍来迎,二马相交,到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负。黄信在阵中叫道:“师父少歇,看我去擒这贼来。”说着挥动大刀,奔阵里杀了来。武松也舞动杆棒,拍坐下马。秦明也越杀越勇,不肯回阵,三人将一个倪道南围在垓心,棍起刀来,杆棒又搠,那日又太阳直晒,四人头上都滚滚流着汗。徐庆因怕是主将有何闪失,急叫着鸣金收军。武松亦收了人马,屯住营寨,将次下马,只见有史进差人前来赍书,那人相貌端的与武松一样,一般肥瘦,一般高矮,众人亦看看那人,看看武松。黄信与蒋敬等道:“果真有一样相貌人。”武松也看得很像,一同至营里问道:“你哪里人?”那人禀道:“小人是东平府人,姓樊叫小乙,以先在牢城营里当个差拨,为因是好使枪棒,江湖都叫我小二郎。自投大寨,因我的面貌武艺像武头领,现随着史头领哥哥充正牌军,管领有二百余人,颇是优待。”武松又看了笑道:“倒像我一母兄弟。”长叹口气,因想起武大来,不由落泪。看了来书,都交与蒋敬道:“参谋传令,左翼要约同我们明日进兵,叫俺与右翼去文定,准于明日午牌伏路堵劫。”蒋敬道:“这却有理。我们要巳牌邀战,分作三路,黄头领第一阵,武头领第二阵,秦头领第三阵,只看我鞭梢一指,便亟回阵,不可恋敌。众军要看我令字旗,如一指挥,一齐要掩杀过去。”分派已定。 武松因喜爱小乙,留营管待,遣人去复告史进照书行事,并留着樊小乙在营效力,升他为中营校尉兵马都监,遣人又檄告右翼,明日于辰牌时分预备齐整,专待敌人出战后前往劫营。那时熊老五等正然衔恨梁山,说梁山众头领待遇甚薄,他们都倚仗年多结义已久,自命是天罡地煞上应天星,把后来入伙人物看不入眼,除了四友,下余投诚人物都只在帐前听用,并没有交椅可坐。就周洪、刘大猛等也都于此番见面愤恨不已。熊老六道:“这事也不怨洒家,那日是军师花脖狗行此不义的举动,依我又哪愿投降?”刘大猛道:“往事也不消再说,只是如今以后却便怎的?”熊老五道:“依俺有这身武艺谁也不依,现在又这样年月,江湖好汉都要称强,你等要扶保我时这便起义。”周洪大叫道:“有谁还不愿富贵呢?人要留名,雁要留声,以后要大弄起来便是王侯,弄不成时有这身骨头性命也索够了,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