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续玄怪录译注
[book_author]李复言
[book_date]唐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95560
[book_dec]唐朝甘肃陇西人李复言著, 有5卷本、10卷本、4卷本之说。今日所见本,是从《太平广记》中辑录,有34则故事。作者沿袭牛僧儒 《玄怪录》的创作思想,搜奇猎怪,将当时社会上盛传的罕闻趣事整理编写而成。文笔工丽,细致委婉,情节也时有巧思,跌宕起伏,其中寓有不少儆戒和讽谕。有些作品引起近代学者的强烈兴趣。如《辛公平》,章士钊认为这篇小说是“顺宗被弑之幸存史迹”,是研究唐朝“永贞革新”和“甘露之变”的重要史料。1985年,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姜云、宋平的 《续玄怪录》校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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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卷一
【题解】
本卷共五篇。《杨敬真》讲述了一个农妇——杨敬真,性情淡泊好静,为人勤快,忽然在一天晚上进入了仙境。本来她可以留在仙境,但她又以公公无人赡养为由返回了世间,成为一名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姑。这一故事的特点在于没有任何修炼的妇女竟然成了神仙,这在文学作品中是极少见的。《辛公平》讲述了辛公平跟随阴吏王臻见证如何迎接皇帝驾崩的过程,故事涉及皇帝的死亡隐秘,内容敏感而又惊心动魄。著名史学家陈寅恪先生通过《顺宗实录》与《辛公平》“互相发明”,证明宦官“胁迫顺宗以拥立宪宗”及“宪宗又为内官所弑”的事实,也就是《辛公平》影射了唐宪宗被宦官所杀的历史。《凉国武公李愬》讲述了凉国公李愬的属官石季武,梦到自己作为向导,引领李愬过天津桥,李愬被八位道士“迎走”,成了上仙。三日后,他果然作为向导引领李愬过天津桥,过了一个月李愬也真的死了,石季武梦到的事成了现实。《薛中丞存诚》讲的是一个门吏通过梦境见证了御史中丞薛存诚死前被一群僧人“迎走”,僧人说他原是须弥山东峰静居院罗汉大德,因言误而被贬至凡间五十年。过了数日,薛存诚果然死了,死时整好五十岁。《麒麟客》讲的是南阳张茂实通过灵魂脱壳,跟随曾经做过他的仆人的王夐(神仙)到深山中,游览了仙境的神奇景象,深受感化。七日后他还魂苏醒,从此看透人生,脱离宦海,遍访名山,后不知所终。
杨敬真
杨敬真,虢州阌乡县长寿乡天仙村田家女也①。年十八,适同村王清②。其夫家贫,力田③,杨氏奉箕帚④,供农妇之职甚谨,夫族目之曰勤力新妇。性沉静,不好戏笑,有暇必洒扫静室。闭门闲坐,虽邻妇狎之⑤,终不相往来。生三男一女,年二十四岁。元和十二年五月十二日夜⑥,告其夫曰:“妾神识颇不安⑦,恶闻人语,当于静室宁之。请君与儿女暂居异室。”其夫以田作困,又保无他,因以许之,不问其故。杨氏遂沐浴着新衣,扫洒其室,焚香闭户而坐。及明,讶其起迟,开门视之,衣服委于床上,若蝉蜕然,身已去矣。但觉异香满屋,其夫惊以告其父母,共叹之次,邻人来曰:“昨夜夜半,有天乐从西而来,似若云中下于君家,奏乐久之,稍稍上去。阖村皆听之⑧,君家闻否?”而异香酷烈,遍数十里。村吏以告县令李邯⑨,遣吏民远近寻逐,皆无踪迹。因令不动其衣,闭其户,以棘环之,冀其或来也。
【注释】
① 虢(guó)州:州名。隋开皇三年(583)置,治卢氏(今属河南),大业初废。唐武德元年(618)复置,贞观八年(634)移治弘农(今河南灵宝)。辖境相当今河南西部,灵宝、栾川以西、伏牛山以北地。阌(wén)乡县:旧县名。在今河南灵宝。
② 适:女子出嫁。
③ 力田:致力于农事。《战国策•赵策》:“缮甲厉兵,饰车骑,习驰射,力田积粟。”
④ 箕帚:扫除尘土的器具,即畚箕与扫帚。泛指家中洒扫的事情。
⑤ 狎(xiá):亲近而态度不庄重。
⑥ 元和:唐宪宗李纯的年号(806—820)。
⑦ 神识:主导着有情众生轮回的心识。
⑧ 阖(hé):全,总。《汉书•武帝纪》:“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
⑨ 村吏:村正,村长。《旧唐书•职官志》:“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两京及州县之郭内,分为坊,郊外为村。里及坊村皆有正,以司督察。”
【译文】
杨敬真是虢州阌乡县长寿乡天仙村种田人家的女儿。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同村的王清。她的丈夫家里很穷,致力于农业生产,杨氏也勤于家务,严守农妇之道,丈夫家族的人都把她看作是能够辛勤劳作的妇女。她性格沉静,不喜欢与人说笑、戏耍,闲暇时便洒扫一间安静的房间,在静室中闭门闲坐,即使邻妇亲近她,她始终不与她们往来。她一共生了三男一女,当时二十四岁。元和十二年五月十二日晚上,她告诉丈夫说:“我感觉神识不安,厌恶听到别人说话,宜在静室使自己平静一下。请您与儿女们暂时到别的屋里去住。”她的丈夫以为妻子干农活累了,又没有其他事情,便答应了她,没有问什么原因。杨氏就洗了澡,穿上新衣服,扫洒了这间屋子,烧上香关上门坐着。等到天亮的时候,家人因惊讶她起得很迟,就打开门去看,只见她的衣服铺在床上,像蝉蜕皮似的,人已经消失了。只觉得满室异香,她的丈夫惊慌地把这事告诉了她的父母,就在大家都为这事叹息时,邻居来说:“昨天半夜,天上有音乐声从西边过来,好像从云中下到您家里,奏乐之声持续了很久,才逐渐上去了。全村人都听到了,您家听到没有?”异香非常浓郁,方圆几十里都能闻到。村长就把这事报告给县令李邯,李邯派小吏及村民在远近各处去找寻,都没有发现踪迹。县令就下令不准动她的衣裳,把她的房门紧闭,用刺棘围上,希望她或许能回来。
至十八日夜五更,村人复闻云中仙乐之声,异香之芳从东来,复下王氏宅,作乐,久之而去。王氏亦无闻者。及明,来视其门,棘封如故,房中仿佛若有人声。遽走告县令李邯,亲率僧道官吏,共开其门,则新妇者宛在床矣①。但觉面目光芒,有非常之色②。邯问曰:“向何所去?今何所来?”对曰:“昨十五日夜初,有仙骑来,曰:‘夫人当上仙,云鹤即到③,宜静室以俟之④。’遂求静室。至三更,有仙乐彩仗,霓旌绛节,鸾鹤纷纭,五云来降⑤,入于房中。执节者前曰:‘夫人准籍合仙,仙师使使者来迎,将会于西岳⑥。’于是彩童二人,捧玉箱来献。箱中有奇服,非绮非罗,制若道人之衣,珍华香洁,不可名状⑦,遂衣之。毕,乐作三阕⑧,青衣引白鹤来⑨,曰:‘宜乘此。’初尚惧其危,试乘之,稳不可言。飞起而五云捧出,彩仗霓旌,次第前引,至于华山云台峰。峰上有盘石,已有四女先在彼焉。一人云姓马,宋州人;一人姓徐,幽州人;一人姓郭,荆州人;一人姓夏,青州人。皆其夜成仙,同会于此。傍一小仙曰:‘并舍虚幻,得证真仙。今当定名,宜有“真”字。’于是马曰‘信真’,徐曰‘湛真’,郭曰‘修真’,夏曰‘守真’。其时五云参差,遍覆崖谷,妙乐罗列,间作于前。五人相庆曰:‘同生浊界,并是凡身。一旦翛然⑩,遂与尘隔。今夕何夕⑪,欢会于斯,宜各赋诗以导其意。’信真诗曰:‘几劫澄烦思⑫,今身仅小成。誓将云外隐,不向世间行。’湛真诗曰:‘绰约离尘界,从容上太清。云衣无绽日,鹤驾没遥程。’修真诗曰:‘华岳无三尺,东瀛仅一杯⑬。入云骑彩凤,歌舞上蓬莱。’守真诗曰:‘共作云山侣,俱辞世界尘。静思前日事,拋却几年身。’敬真亦继诗曰:‘人世徒纷扰,其生似蕣华⑭。谁言今夕里,俯首视云霞。’既而雕盘珍果,名不可知。妙乐铿锽⑮,响动崖谷。俄而执节者请曰:‘宜往蓬莱谒大仙伯⑯。’五真曰:‘大仙伯为谁?’曰:‘茅君也⑰。’妓乐鸾鹤复次第前引东去⑱。倏然间,已到蓬莱。其宫阙皆金银,花木楼殿,皆非人世之制作。大仙伯居金阙玉堂中,侍卫甚严,见五真,喜曰:‘来何晚耶?’饮以玉杯,赐以金简⑲,凤文之衣、玉华之冠⑳,配居蓬莱华院。四人者出,敬真独前曰:‘王清父年高,无人侍养,请回侍其残年㉑。王父去世,然后从命,诚不忍得乐而忘王父也。唯仙伯哀之 ㉒。’仙伯曰:‘敬真,汝村一千年方出一仙人,汝当其会㉓,无自坠其道。’因敕四真送至其家,故得还也。”邯问昔何修习,曰:“村妇何以知?但性本虚静㉔,闲即凝神而坐,不复俗虑得入胸中耳。此性也,非学也。”又问要去可否,曰:“本无道术,何以能去。云鹤来迎即去;不来,亦无术可召。”于是遂谢绝其夫,服黄冠。
【注释】
① 宛:好像,仿佛。
② 非常:特别,异乎寻常。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纪。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③ 云鹤:即鹤。东晋陶潜《连雨独饮》:“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
④ 俟(sì):等待。《诗经•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⑤ 五云:五色瑞云,多作吉祥的征兆。唐骆宾王《为齐州父老请陪封禅表》:“瑞开三脊,祥洽五云。”
⑥ 西岳:即华山。
⑦ 不可名状:不可用言语来形容。名,说出。宋洪迈《夷坚志•夷坚丙志•锦香囊》:“至明,视所遗囊,文锦烂然,非世间物。中贮一合如玳瑁,以香实之,芳气酷烈,不可名状。”
⑧ 阕:量词,歌曲或词,一首为一阕。
⑨ 青衣:汉以后卑贱者衣青衣,故称婢仆、差役等人为青衣。汉蔡邕《青衣赋》:“停停沟侧,噭噭青衣。我思远逝,尔思来追。”
⑩ 翛(xiāo)然:无拘无束貌,超脱貌。《庄子•大宗师》:“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
⑪ 今夕何夕:今夜是何夜。指今晚不同于寻常的夜晚。多用作惊喜庆幸之辞。《诗经•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⑫ 劫:佛教名词,意为极久远的时节。古印度传说世界经历若干万年毁灭一次,重新再开始,这样一个周期叫做一劫。后人借指天灾人祸。
⑬ 东瀛:东海。南朝齐王融《回向佛道篇颂》:“咄嗟失道尔回驾,沔彼流水趣东瀛。”
⑭ 蕣(shùn):木槿,夏季开花,早开晚落,仅荣一瞬。晋郭璞《游仙诗》:“蕣荣不终朝,蜉蝣岂见夕?”
⑮ 铿锽(kēng huáng):象声词,形容乐声洪亮。唐崔日用《奉和人日重宴大明宫应制》:“新年宴乐坐东朝,钟鼓铿锽大乐调。”
⑯ 蓬莱:相传渤海中仙人居住的山。
⑰ 茅君:指传说中在句容句曲山修道成仙的茅氏兄弟。唐李颀《题卢道士房》:“秋砧响落木,共坐茅君家。”
⑱ 妓乐:妓人表演的音乐舞蹈。
⑲ 金简:金质的简册,常指道教仙简或帝王诏书。
⑳ 凤文:绘有凤凰的图饰。玉华:最精美的玉。北朝隋之际卢思道《劳生论》:“艳姬美女,委如脱屣;金铣玉华,弃同遗迹。”
㉑ 残年:晚年,暮年。《列子•汤问》:“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
㉒ 哀:同情,怜悯。唐柳宗元《捕蛇者说》:“君将哀而生之乎?”
㉓ 会:时机,机遇。
㉔ 虚静:内心恬淡寂静。《庄子•天道》:“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
【译文】
到十八日夜里五更天,村子里的人又听到云中仙乐之声,闻到异香从东边过来,又下到王氏宅院里,奏乐,很久才离去。王家还是没有人听到。等到天亮时,来看那房门,还像原来一样用刺棘围绕封闭着,而房中好像有人的声音。村民立刻跑去报告县令李邯,县令亲自率领和尚、道士和官吏,一起打开她的房门,发现杨氏已经在床上。只是觉得她的面貌神采,不同寻常。李邯问她说:“先前到哪里去了?今天又从哪里来?”杨氏回答说:“之前十五日刚到晚上,有仙人来,说:‘夫人该成上仙,仙鹤立刻就到,最好在静室等候。’于是就求了一间静室。到了三更,有仙乐和色彩鲜明的仪仗,五色缤纷的旗子,绛色的符节,鸾鹤纷飞,五色祥云落下,进到房中。持符节的人上前说:‘夫人按照仙籍簿册应当成仙,仙师派使者来迎接,将到西岳聚会。’于是两个彩衣童子捧着献来玉箱。箱子中有奇异的服装,不是丝织品,制作得像道人的衣服,珍贵华丽,既香又干净,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我便把衣服穿上。穿完之后,奏了三首仙乐,婢女牵来白鹤,说:‘应该骑这只鹤。’刚开始害怕骑它有危险,试着骑了,稳当得无法形容。飞起来就有五色云涌出,彩仗旌旗,分别在前面引路,一直到华山云台峰。峰上有盘石,已经有四个女子先在那里了。一个人说姓马,是宋州人;一个人说姓徐,是幽州人;一个人说姓郭,是荆州人;一个人说姓夏,是青州人。都在那天夜里成仙,都来这里相聚。旁边有一位小仙说:‘你们都舍弃了虚幻世界,做了真仙。如今应当取名字,名中应有个“真”字。’于是姓马的叫‘信真’,姓徐的叫‘湛真’,姓郭的叫‘修真’,姓夏的叫‘守真’。那时五色彩云飘动,遮蔽了整个山崖和沟谷,奇妙的乐器排列开来,在我们的面前一一演奏。五个人互相祝贺说:‘我们同生在污浊的下界,都是凡夫俗子。一旦自由自在地成了仙,就与尘世隔绝了。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我们欢会在此,应该各自赋诗,用以表达此刻的心情。’信真的诗为:‘几劫澄烦思,今身仅小成。誓将云外隐,不向世间行。’湛真的诗为:‘绰约离尘界,从容上太清。云衣无绽日,鹤驾没遥程。’修真的诗为:‘华岳无三尺,东瀛仅一杯。入云骑彩凤,歌舞上蓬莱。’守真的诗为:‘共作云山侣,俱辞世界尘。静思前日事,抛却几年身。’敬真也作诗为:‘人世徒纷扰,其生似蕣华。谁言今夕里,俯首视云霞。’接着用雕有花纹的盘子端上来珍异的果实,名字也叫不上来。美妙的音乐洪亮,其声在山谷间回响。不一会儿,持符节的人请我们,说:‘应该前往蓬莱参拜大仙伯。’五个人问:‘大仙伯是谁?’回答说:‘是茅君。’于是妓乐鸾鹤又次第在前引路向东而去。转眼间,已经到了蓬莱。那里的宫殿全是金银造的,花木楼台都不是人间所有的。大仙伯住在金阙玉堂中,侍卫很严格。见到我们五个人,大仙伯高兴地说:‘来得怎么这么晚啊?’让我们用玉杯饮酒,赏赐我们金质的简册、绘有凤凰之纹的衣服、美玉制作的冠帽,安排我们住在蓬莱华院。那四个女子出去了,敬真独自上前说:‘王清的父亲年事已高,没有人侍养,请让我回去侍奉他的晚年。等他去世以后,我再听从您的吩咐,我实在不忍心自己得到欢乐而忘记王清的父亲。请仙伯能够同情他。’仙伯说:‘敬真,你们村子一千年才出一个仙人,你正赶上这个机会,不要自我坠入世俗之中。’于是仙伯令四个女子把我送到家里,所以我就回来了。”李邯问她以前修习什么,她说:“我一个村妇知道什么啊,只是性格本来喜欢恬淡寂静,闲着的时候就是凝神而坐,不再有俗念能入心中而已。这是我的本性,不是学来的。”李邯又问她,如果再去,能否办到。她说:“我本来没有道术,靠什么能离去?仙鹤来迎接就能去,不来我也没有法术把它招来。”从此,她就婉辞了丈夫的亲近,穿戴上了黄色的道袍和道冠。
邯以状闻州,州闻廉使①。时崔尚书从按察陕辅②,延之舍于陕州紫极宫,请王父于别室,人不得升其阶,惟廉使从事及夫人之瞻拜者,才及阶而已,亦不得升。廉使以闻,上召见,舍于内殿,虔诚访道,而无以对,罢之。今见在陕州,终岁不食,时啖果实,或饮酒三两杯,绝无所食,但容色转芳嫩耳③。
【注释】
① 廉使:按察使的通称,掌刑名按劾之事。
② 从:参与其事。《老子》:“故从事于道者。”按察:巡察,稽查。唐陈子昂《上蜀川安危事》:“乃命御史一人,专在按察。”辅:古代指京城附近地区。
③ 容色:容貌神色。东晋干宝《搜神记》:“秦始皇时,有王道平,长安人也。少时与同村人唐叔偕女,小名父喻,容色俱美,誓为夫妇。”
【译文】
李邯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了州郡,州郡又报告给按察使。当时崔尚书参与巡查陕州附近的地区,请杨敬真入住陕州紫极宫,请王清之父住在其他房间,别人不得登上她住处的台阶,只有廉使从事和他的夫人能够瞻仰拜见,不过到台阶而已,也不能登堂入室。按察使把这件事奏闻皇上,皇上召见了杨敬真,让她住在内殿。皇上虔诚地与她论道,而杨敬真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把她放回去了。如今她还在陕州,常年不吃饭,偶尔吃点果实,或饮二三杯酒,断绝饭食,但是容貌反而变得娇嫩年轻了。
辛公平
洪州高安县尉辛公平①,吉州庐陵县尉成士廉②,同居泗州下邳县③,于元和末偕赴调集④,乘雨入洛西榆林店⑤。掌店人甚贫,待宾之具,莫不尘秽,独一床似洁,而有一步客先憩于上矣。主人率皆重车马而轻徒步,辛、成之来也,乃逐步客于他床。客倦起于床而回顾,公平谓主人曰:“客之贤不肖⑥,不在车徒,安知步客非长者,以吾有一仆一马而烦动乎?”因谓步客曰:“请公不起,仆就此憩矣。”客曰:“不敢⑦。”遂复就寝。深夜,二人饮酒食肉,私曰:“我钦之之言,彼固德我,今或召之,未恶也。”公平高声曰:“有少酒肉,能相从否?”一召而来,乃绿衣吏也。问其姓名,曰:“王臻。”言辞亮达,辩不可及。二人益狎之⑧。酒阑⑨,公平曰:“人皆曰:‘天生万物,唯我最灵。’儒书亦谓人为生灵。来日所食,便不能知,此安得为灵乎?”臻曰:“步走能知之。夫人生一言一憩之会,无非前定。来日必食于礠涧王氏,致饭蔬而多品⑩。宿于新安赵氏,得肝美耳。臻以徒步不可昼随,而夜可会耳。君或不弃,敢附末光⑪。”未明,步客前去。二人及礠涧逆旅⑫,问其姓,曰:“王。”中堂方馔僧⑬,得僧之余悉奉客,故蔬而多品。
【注释】
① 洪州:隋开皇年间由豫章郡改置,治南昌县(今江西南昌)。大业三年(607)改为豫章郡。唐武德五年(622)复改洪州。唐辖境相当今江西修水、锦江流域和南昌、丰城、进贤等地。高安县:汉置建城县,唐改高安县,在江西省西北部、赣江支流锦江中游。
② 吉州:隋开皇十年(590)置州。唐治庐陵(今江西吉安)。辖境相当今江西新干、泰和间的赣江流域及安福、永新等地。
③ 泗州:北周末改安州置,治宿预(今江苏宿迁)。唐开元时移治临淮(今泗洪东南,盱眙对岸)。辖境相当今江苏泗洪、泗阳、宿迁、涟水、灌南、邳州、睢宁及安徽泗县等地。下邳:秦置,治所在今江苏睢宁西北。
④ 调集:调选迁转。
⑤ 乘:冒着。
⑥ 不肖:不贤,无才能。《礼记•中庸》:“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⑦ 不敢:谦虚之辞。
⑧ 狎(xiá):亲近而不庄重。唐柳宗元《黔之驴》:“稍近,益狎。”
⑨ 阑:残尽。宋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⑩ 品:事物的种类。宋司马光《训俭示康》:“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
⑪ 敢:谦辞。有冒昧的意思。末光:余威。
⑫ 逆旅:客舍,旅店。南朝梁萧统《陶渊明集序》:“倏忽比之白驹,寄寓谓之逆旅。”
⑬ 中堂:堂屋,正房居中的一间。
【译文】
洪州高安县尉辛公平和吉州庐陵县尉成士廉,一同居住在泗州下邳县,在元和末年一起奔赴调选迁转,冒着雨进入了洛阳西边的榆林旅店。店铺主人十分贫穷,接待宾客的器具,没有不沾染尘土污秽的,只有一张床似乎较为干净,但有一位步行的旅客先在上面休息了。店主大都看重乘车马的人而轻视徒步的旅客,看到辛、成二人到来,就驱赶步行客去其他床铺。步行客疲惫地从床上起来,回头看他们,辛公平对店主说:“旅客是否贤德,不在于乘车或徒步,你怎么知道徒步行走的旅客不是德高望重的人呢,因为我有一个仆人和一匹马就烦劳他人挪动吗?”于是辛公平对步行客说:“您不用起来了,我就在这里休息。”步行客说:“不敢当。”于是就回去上床睡觉了。深夜的时候,他们二人喝酒吃肉,悄悄地说:“我敬重他的言语,会让他感激我,现在如果叫他来,也不坏。”公平高声地说:“有少量酒肉,能一起来吃吗?”这一叫步行客就来了,是个穿绿衣服的小吏。问他的姓名,说:“王臻。”他言谈深刻,不能辩驳。辛、成二人越发亲近他了。酒要喝完了,公平说:“人们都说:‘天生万物,唯人最灵。’儒家经典也说人最有灵气。但人们连第二天要吃什么都不知道,这怎么能叫有灵气呢?”王臻说:“我能知道。人生的每一次说话、一次休息,无一不是前定。你们明天一定会在礠涧王家吃饭,给的是饭和素菜,但种类很多。你们会住在新安赵家,会吃到美味的肝。我因为步行,白天无法跟随你们,但在夜里可以相会。如果你们不嫌弃,就冒昧依附你们的余威。”天未亮时,步行客离去了。二人到礠涧的旅店,问店主人的姓,说:“姓王。”堂屋正在款待僧人,拿僧人剩下的饭菜给了客人,所以是素菜而种类很多。
到新安,店叟召之者十数①,意皆不往,试入一家,问其姓,曰:“赵。”将食,果有肝美。二人相顾方笑,而臻适入,执其手曰:“圣人矣!”礼钦甚笃②。宵会晨分③,期将来之事,莫不中的。行次阌乡,臻曰:“二君固明智之士,识臻何为者?”曰:“博文多艺,隐遁之客也。”曰:“非也。固不识我,乃阴吏之迎驾者④。”曰:“天子上仙⑤,可单使迎乎?”曰:“是何言欤?甲马五百⑥,将军一人,臻乃军之籍吏耳⑦”曰:“其徒安在?”曰:“左右前后。今臻何所以奉白者⑧,来日金天置宴⑨,谋少酒肉奉遗,请华阴相待。”黄昏,臻乘马引仆,携羊豕各半⑩,酒数斗来,曰:“此人间之物,幸无疑也⑪。”言讫而去。其酒肉肥浓之极,过于华阴。聚散如初,宿灞上⑫,臻曰:“此行乃人世不测者也,辛君能一观。”成公曰:“何独弃我?”曰:“神祇尚侮人之衰也⑬,君命稍薄,故不可耳,非敢不均其分也。入城当舍于开化坊西门北壁上第二板门王家,可直造焉。辛君于初更立灞西古槐下⑭。”及期,辛步往灞西,见旋风卷尘,迤逦而去。到古槐,立未定,忽有风来扑林,转盼间⑮,一旗甲马立于其前。王臻者乘且牵,呼辛速登。既乘,观马前后,戈甲塞路。臻引辛谒大将军。将军者长丈余,貌甚伟,揖公平曰:“闻君有广钦之心,诚推此心于天下,鬼神者且不敢侮,况人乎?”谓臻曰:“君既召来,宜尽主人之分。”
【注释】
① 叟:古代对老年男人的称呼。《列子•汤问》:“河曲智叟笑而止之。”
② 笃:忠诚,厚道。
③ 会:会合,见面。
④ 迎驾:迎接天子车驾。宋赵升《朝野类要•故事》:“车驾出幸,经由在京去处,凡百司局务官吏僧道,在百步之内,并迎驾往回起居。”
⑤ 上仙:帝、后之死的婉称。宋洪迈《容斋五笔•丙午丁未》:“淳熙丁未,高宗上仙。”
⑥ 甲马:披甲的战马。
⑦ 籍吏:负责登记的小吏。
⑧ 奉白:奉告。宋苏轼《与人书》:“知君疾苦,故详以奉白。”
⑨ 金天:秋天。东汉张衡《思玄赋》:“顾金天而叹息兮,吾欲往乎西嬉。”唐杜甫《赠虞十五司马》:“爽气金天豁,清谈玉露繁。”这里应指黄昏。
⑩ 豕(shǐ):猪。
⑪ 幸:希望。《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⑫ 灞:水名。渭水支流,在陕西境内。
⑬ 神祇(qí):指天神和地神。亦泛指神明。
⑭ 初更:晚上七时至九时。
⑮ 转盼:一转眼,比喻极短的时间。宋陆游《九月十六日夜梦驻军河外遣使招降诸城觉而有作》:“朔风卷地吹急雪,转盼玉花深一丈。”
【译文】
到了新安,招呼他们入住的店主就有十几个,他们都不想去,试着进入了一家店,问店主姓什么,说:“姓赵。”要吃饭了,果然有美味的肝。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正要笑,这时王臻恰好进来,二人握着他的手,说:“圣人啊!”以更加虔敬的礼节对待他。他们在晚上相会,早晨分开,王臻预言将来要发生的事,没有说不中的。到达阌乡,王臻说:“二位本是明智之人,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他们两人说:“博才多学,应当是隐居之士。”王臻:“不对。你们确实不认识我,我是来迎接皇帝的阴间之吏。”他们两人问:“皇帝驾崩,只有你一个人来迎驾吗?”王臻说:“这是什么话呢?与我同来的另有披甲的五百名骑兵和一名大将军,我只是军中负责登记的小吏而已。”他们两人问:“那些人在哪儿?”王臻说:“我的左右前后都是。现在我之所以要告诉你们,是因为要在明天黄昏的时候设宴,我会要少许的酒肉赠送给你们,请到华阴县等待。”黄昏的时候,王臻骑着马率领着仆从,携带着羊肉、猪肉各一半以及几斗酒来了,说:“这是人世间的食物,希望不要疑虑。”王臻说完就走了。他带来的肉很肥,酒也非常甘醇,超过华阴县当地的酒肉。此后相聚离散又像以前一样,这天他们住在灞上的馆驿,王臻说:“此行是人世间所不能预料的场景,辛先生可以看一下。”成士廉说:“为什么丢下我一人呢?”王臻说:“神明尚且会欺负衰弱的人,您的命比较薄,所以不能去,并非厚此薄彼。入城以后,成县尉可住在开化坊西门北墙上第二板门的王家,可以直接到那里。辛先生在初更的时候站在灞西古槐树下。”到了约定的时间,辛公平步行去了灞桥之西,看见有一股旋风卷起尘土,一路行去。到了古槐树下还未站定,忽然有一股阴风扑向树林中,转眼间,一队举有旗帜的人马站在了他面前。王臻骑着一匹马并牵着一匹,叫辛公平快点上马。辛公平骑上马后,看到马的前后,手拿兵器、穿着铠甲的士兵堵塞了整条道路。王臻带辛公平拜见了大将军。大将军身高一丈多,相貌堂堂,向辛公平作揖说:“听说您多有恭敬之心,如果天下的人都像您一样,鬼神都不敢欺负,何况是人呢?”对王臻说:“您既然邀请他来,就应该尽地主之谊。”
遂同行入通化门,及诸街铺,各有吏士迎拜。次天门街,有紫吏若供顿者①,曰:“人多并下不得,请逐近配分。”将军许之。于是分兵五处,独将军与亲卫馆于颜鲁公庙②。既入坊③,颜氏之先簪裾而来若迎者④,遂入舍。臻与公平止西廊幕次⑤,肴馔馨香,味穷海陆,其有令公平食之者,有令不食者。臻曰:“阳司授官,皆禀阴命。臻感二君,已检选事据籍⑥,诚当驳放⑦,君仅得一官耳。臻求名加等,吏曹见许矣。”居数日,将军曰:“时限向尽,在于道场,万神护跸⑧,无计奉迎,如何?”臻曰:“牒府请夜宴,宴时腥膻,众神自远,即可矣。”遂行牒。牒去,逡巡得报⑨,曰:“已敕备夜宴。”于是部管兵马,戌时齐进入光范及诸门⑩,门吏皆立拜宣政殿下,马兵三百,余人步,将军金甲仗钺来⑪,立于所宴殿下,五十人从卒环殿露兵,若备非常者。殿上歌舞方欢,俳优赞咏⑫,灯烛荧煌,丝竹并作。俄而三更四点⑬,有一人多髯而长,碧衫皂裤,以红为褾⑭;又以紫縠画虹霓为帔⑮,结于两肩右腋之间,垂两端于背;冠皮冠,非虎非豹,饰以红罽⑯,其状可畏,忽不知其所来,执金匕首,长尺余,拱于将军之前,延声曰:“时到矣!”
【注释】
① 供顿:供应食宿及行旅所需之物。《魏书•崔光传》:“供顿候迎,公私扰费。”
② 颜鲁公:即颜真卿,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开元进士,任殿中侍御史。因被杨国忠排斥,出为平原太守。安禄山叛乱,他联络从兄常山太守颜杲卿起兵抵抗,附近十七郡响应,被推为盟主,合兵二十万,使安禄山不敢急攻潼关。长安陷落后始弃郡脱走。历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公,人称“颜鲁公”。
③ 坊:古代把一个城邑划分为若干区,通称为坊。《唐六典》:“两京及州县之郭内分为坊,郊外为村。”
④ 簪裾(jū):古代显贵者的服饰,借指显贵。《南史•张裕传》:“而茂陵之彦,望冠盖而长怀;渭川之甿,伫簪裾而竦叹。”
⑤ 幕:帐篷。唐杜甫《西山》:“风动将军幕,天寒使者裘。”
⑥ 检:查看,查验。选事:考选举士,铨选职官之事。
⑦ 驳放:科举时代否定已发榜公布的中式者而贬黜之。
⑧ 护跸(bì):护卫帝王的车驾。跸,泛指帝王出行的车驾。
⑨ 逡巡(qūn xún):迅速,片刻。
⑩ 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
⑪ 金甲:金饰的铠甲。唐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仗钺(yuè):手持黄钺,表示将帅的权威。
⑫ 俳(pái)优:古代演滑稽戏杂耍的艺人。《韩非子•难三》:“俳优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
⑬ 三更四点:三更指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一更又分五个点,三更四点应为凌晨12∶36。
⑭ 褾(biǎo):袖口。
⑮ 縠(hú):有绉纹的纱。帔(pèi):古代披在肩背上的服饰。
⑯ 罽(jì):毛织物。
【译文】
于是一起进入了通化门,路过各个街铺,都各有吏士迎接拜见。到了天门街,有一位穿紫色衣服的官吏像是供给行旅宴饮所需之物的人,说:“人太多,排列不开,请就近分散一下。”大将军答应了。于是把士兵分为五处,只有大将军带着亲近卫队入驻颜鲁公庙。进入街坊后,颜氏的先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来了,像是来迎接的,于是他们就进入了住宿的地方。王臻与辛公平住在西廊下的帐篷里,菜肴美味,海里和陆地的美味应有尽有,其中有让公平吃的,有不让他吃的。王臻说:“阳间任命官职,都是受阴间的命令。我感激二位先生,已经查验了考选举士名册,根据名册应当贬黜,先生只得一官而已。我请求为您提升名次,阴间的官吏答应我了。”在这里住了几天后,大将军说:“时间快到了,但在道场有众神护卫帝王,我们没有办法迎接他,怎么办呢?”王臻说:“可以下公文让在宫里举办一次夜宴,到时候满是荤腥,众神就离得远了,咱们就能够行动了。”于是就行移公文。公文送走后,片刻就给了答复,说:“夜宴已经布置妥当。”于是统帅指挥管理兵马,戌时一起进入光范门和其他各门,守门之吏都在宣政殿下参拜,骑马的兵士三百人,其他人步行,大将军身穿金色铠甲手持黄钺而来,站在设宴的大殿之下,五十名士兵环绕大殿,露出兵器,像是在防备非常之事。殿上歌舞方欢,艺人赞咏歌颂,灯火烛光辉煌,丝竹之乐一起演奏。不久就到了三更四点,有一个满脸胡子且高个子的人,身着绿衫黑裤,袖口为红色;又身披画着彩虹的紫色有绉纹的纱做成的披风,搭在两肩与右腋,打了结,两端垂在后背上;戴着不像虎皮也不像豹皮的皮冠帽,上面装饰着红色毛毡,样子很吓人,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突然来的,手持一尺多长的金色匕首,在将军前面拱手,拉长声音喊道:“时辰已到!”
将军凭几揖之,唯而走,自西厢历阶而上,当御座后,跪以献上。既而左右纷纭,上头眩,音乐骤散,扶入西阁,久之未出。将军曰:“升云之期①,难违顷刻。上既命驾,何不遂行?”对曰:“上澡身,不然,可即路。”遽闻具浴之声。三更,上御碧玉舆②,青衣士六,衣上皆画龙凤,肩舁下殿③。将军揖曰:“介胄之士无拜。”因慰问以:“人间纷拿④,万机劳苦,淫声荡耳,妖色惑心,清真之怀,得复存否”?上曰:“心非金石,见之能无少乱。今已舍离,固亦释然。”将军笑之,遂步从环殿,引翼而出⑤。自内阁及诸门吏,莫不呜咽。群辞,或收血捧舆⑥,不忍去者。过宣政殿,二百骑引,三百骑从,如风如雷,飒然东去⑦,出望仙门。将军乃敕臻送公平,遂勒马离队,不觉足已到一板门前。臻曰:“此开化王家宅,成君所止也。仙驭已远⑧,不能从容⑨,为臻多谢成君。”牵辔扬鞭,忽不复见。公平扣门一声,有人应者,果成君也。秘不敢泄。更数月,方有攀髯之泣⑩。来年,公平授扬州江都县簿,士廉授兖州瑕丘县丞⑪,皆如其言。
【注释】
① 升云:犹升遐。帝王死去的婉辞。
② 舆:轿子。厢形,内可坐人,架上竹杆,可使人以肩抬着行走,为古时陆上的一种交通工具。唐白居易《东归》:“翩翩平肩舆,中有醉老夫。”
③ 舁(yú):共同抬东西。
④ 纷拿:混乱的样子。
⑤ 引翼:引导扶持。语本《诗经•大雅•行苇》:“黄耇台背,以引以翼。”汉郑玄笺:“以礼引之,以礼翼之,在前曰引,在旁曰翼。”
⑥ 收血:止血。
⑦ 飒然:爽利的样子。
⑧ 仙驭:婉辞。古谓人死为驾鹤仙游,因称仙驭。唐韩愈《大行皇太后挽歌词》:“云随仙驭远,风助圣情哀。”
⑨ 从容:休息。
⑩ 攀髯之泣:典出《史记•封禅书》,黄帝乘龙而登仙,小臣不得上,攀龙髯而泣。此喻皇帝驾崩。
⑪ 县丞:官名。秦汉于诸县置丞辅佐县令,历代沿袭。
【译文】
将军靠着几案作揖,这个人只是向前走,从西厢一步一步登上台阶,来到御座旁,跪下献上匕首。不久场面混乱起来,皇帝觉得一阵晕眩,音乐骤停,把皇帝扶入西阁,许久都没出来。大将军说:“皇帝驾崩的时刻,一点都不能耽误。皇帝既然命人驾车马,何不现在就走?”回答说:“皇帝正在洗澡,不然就可以上路了。”突然就听到沐浴的声音。三更天,皇帝登上青色玉轿子,有六个青衣士,衣服上都画着龙凤,用肩膀抬着轿子走下大殿。大将军向皇帝作揖说:“穿铠甲戴头盔的军士不行跪拜之礼。”于是慰问皇帝说:“人间混乱,日理万机,非常劳苦,靡靡之音在耳边回荡,女色迷惑内心,你那清洁纯真之心,还存在吗?”皇帝说:“心又不是金石,看到诱惑怎么会没有少许的混乱?但现在已舍弃离开人世,所以也就释然了。”将军对他笑了笑,于是就引导扶着他从环殿走出来了。从内阁官员到各位守门之吏,没有不伤心哭泣的。众人告别,有的帮着止血,有的两手托车厢,不忍离去。穿过宣政殿,二百骑兵在前面引导,三百骑兵在后边跟随,如疾风迅雷,迅速向东而去,出望仙门。大将军就命令王臻去送辛公平,王臻于是勒住马离开队伍,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扇板门的前面。王臻说:“这是开化坊王家的住宅,成君就住在这里。皇帝的车驾已经走远,我不能休息了,替我多谢成君。”说完王臻牵辔扬鞭离去,忽然就再也看不见了。辛公平敲了一下门,有人应答,果然是成士廉。辛公平不敢泄露所见到的秘密。几个月后,才有皇帝驾崩的消息。第二年,辛公平被任命为扬州江都县簿,成士廉被任命为兖州瑕丘县丞,都应了王臻的话。
元和初,李生畴昔宰彭城①,而公平之子参徐州军事②,得以详闻,故书其实,以警道途之傲者。
【注释】
① 畴昔:往昔,日前,以前。西晋左思《咏史》:“虽非甲冑士,畴昔览穰苴。”
② 参……军事:东汉末始有“参某某军事”的名义,谓参谋军事,简称参军。晋以后军府和王国始置为官员,沿至隋唐,兼为郡官。
【译文】
元和初年,李生曾经是彭城县的县宰,而辛公平的儿子在徐州担任参军,因此得以知道其中的详情,所以写下当时发生的事,以警示在路途中傲慢的人。
凉国武公李愬
凉武公以殊勋之子①,将元和之兵,擒蔡破郓,数年攻战,收城下壁②,皆以仁恕为先③,未尝枉杀一人,诚信遇物④,发于深恳。长庆元年秋⑤,自魏博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诏征还京师⑥。将入洛,其衙门将石季武先在洛,梦凉公自北登天津桥,季武为导,以宰相行,呵叱动地。有道士八人,乘马持绛节幡幢⑦,从南欲上。导骑呵之⑧,对曰:“我迎仙公,安知宰相?”招季武与语,季武骤马而前。持节道士曰:“可记我言,闻于相公。”其言曰:“耸辔排金阙,乘轩上汉槎。浮名何足恋,高举入烟霞。”季武元不识字⑨,记性又少,及随道士言之,再闻已得。道士曰:“已记得,可先白相公⑩。”乃惊觉,汗流被体,喜以为相国由当上仙⑪,况俗官乎。后三日,凉公果自北登天津桥,季武为导,因入憩天宫寺,月余而薨。时人以仁恕端悫之心固合于道⑫,安知非谪仙数满而去乎?材行官业著于国史⑬,故不书。
【注释】
① 凉武公:即李愬(773—821),洮州临潭(今属甘肃)人。富谋略,善骑射。以父李晟荫入仕,曾任坊、晋二州刺史。元和十一年(816),任唐随邓节度使,率兵讨伐吴元济叛乱。他安抚士卒,优待降将,于次年冬,雪夜攻克蔡州,生擒吴元济,进授山南东道节度使,封凉国公。殊勋:特出的功勋。《三国志•魏书•荀彧传》:“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
② 壁:军营,军营的围墙。汉班固《汉书•高帝纪》:“晨驰入韩信、张耳壁,而夺之军。”
③ 仁恕:有爱心而能推己及人。《汉书•叙传》:“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四曰宽明而仁恕。”
④ 遇物:待人接物。唐韩愈《荐樊宗师状》:“谨洁和敏,持身甚苦,遇物仁恕,有材有识,可任以事。”
⑤ 长庆:唐穆宗李恒的年号(821—824)。
⑥ 魏博:唐方镇之一,治魏州(今河北大名东北)。节度使:唐初沿北周及隋旧制,于重要地区设总管,后改称都督,总揽数州军事。唐睿宗景云二年(711),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自此始有节度使之号。其初,仅于边地有之,安史之乱后遍设于国内。节度使统管一州或数州,总揽军、民、财政。左仆射:官名。秦始置,汉以后因之。汉成帝建始四年(前29),初置尚书五人,一人为仆射,位仅次尚书令,职权渐重。汉献帝建安四年(199),置左右仆射。唐宋左右仆射为宰相之职。平章事: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初用于唐太宗时,自高宗永淳元年(682)始,实际担任宰相职。
⑦ 幡幢(fān chuáng):原指支撑帐幕、伞盖、旌旗的木竿,后借指帐幕、伞盖、旌旗。
⑧ 导骑:骑马的引导、向导。《后汉书•范式传》:“式行部到新野,而县选嵩为导骑迎式。”唐李贤注:“导引之骑。”
⑨ 元:本来,向来,原来。三国魏嵇康《琴赋•序》:“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
⑩ 相公:对宰相的敬称。汉王粲《从军诗》:“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唐李善注:“曹操为丞相,故曰相公也。”
⑪ 上仙:道家将仙人分为九个等级,第一等仙人称为“上仙”。
⑫ 端悫(què):正直诚谨。《淮南子•主术训》:“其民朴重端悫,不忿争而财足,不劳形而功成。”汉高诱注:“端,直也;悫,诚也。”
⑬ 材行:才质行为。宋曾巩《送丁琰序》:“推考其材行,能堪其举者,卒亦未见焉。”官业:为官的业绩。《旧唐书•宪宗纪》:“诸州府五品以上官替后,委本道长官量其才行、官业、资历,每年冬季一度闻荐。”
【译文】
凉国公李愬是功臣的后代,率领着唐宪宗的军队拿下蔡州攻破郓州,征战好几年,收复好多城池,但他为人治军都以宽容仁义为第一,从来没有错杀一人,待人接物十分讲究诚信,且都发自内心。长庆元年秋天,他以魏博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的官职,被皇帝召回京城。刚要进洛阳时,他手下一个已在洛阳的衙门将石季武,梦见凉国公从北面登上天津桥,自己担任仪仗前导,因为是宰相经过这里,呵斥之声惊天动地。有八个道士骑着马,持着绛色的节符、仪仗从南面要上桥。在前面骑马的引导大声呵斥,道士说:“我们是来迎接仙公的,不知道什么宰相不宰相!”道士招呼石季武,要与他说话,石季武就赶紧驱马上前。持节符的道士说:“你可以记住我几句话,然后转告宰相。”道士说:“耸辔排金阙,乘轩上汉槎。浮名何足恋,高举入烟霞。”石季武不识字,记忆力又很差,但跟着道士念了一遍,再听一遍便记住了。道士说:“你已经记住了,可以先转告宰相了。”说到这里,石季武便从梦中惊醒了,汗流浃背。他高兴的是宰相要做上仙了,俗官自然不值得留恋。三天之后,凉国公果然从北面登上天津桥,石季武为前导,并在天宫寺休息。一个多月后,李愬就去世了。人们都知道他为人宽厚、正直,合乎天道,怎知他不是被天上贬到人间的神仙,在人间期满了,自然要返回天界去了呢?李愬的才行、功绩已经写进了国史,这里就不再写了。
薛中丞存诚
御史中丞薛存诚①,元和末由台丞入给事中②。未期,复亚台长③,宪阁清严,俗尘罕到。再入之日,浩然有闲旷之思 ,及厅,吟曰:“卷帘疑客到,入户似僧归。”后数月,阍吏因昼寝未熟④,仿佛间见僧童数十人,持香花幢盖⑤,作梵唱⑥,次第入台。阍吏呵之曰:“此御史台,是何法事,高声入来?”其一僧自称识达,曰:“识达是中丞弟子,来迎本师。师在台,可入省迎乎⑦?”阍吏曰:“此中丞官亚台,本非僧侣,奈何妖僧,敢入台门!”即欲擒之。识达曰:“中丞元是须弥山东峰静居院罗汉大德⑧,缘误与天人言,意涉近俗,谪来俗界五十年,年足合归,故来迎耳。非汝辈所知也。”阍吏将驰报,遂惊觉。后数日,薛公自台中遇疾而薨⑨。潜问其年,正五十矣。
【注释】
① 御史中丞:官名。秦始置。汉朝为御史大夫的次官,唐、五代、宋时期,大夫与中丞并置,但大夫极少除授,多以中丞为长官。
② 台:指御史台。给事中:官职名。唐、宋以来,居门下省之要职,掌侍从规谏。
③ 亚台:唐代御史大夫的别称。宋洪迈《容斋四笔•官称别名》:“唐人好以它名标榜官称……御史大夫为亚台、为亚相、为司宪。”
④ 阍(hūn):守门人。
⑤ 幢盖:旌旗和曲柄的蓬盖。
⑥ 梵:古印度书面语。佛经原用梵文写成,故凡与佛教有关的事物,常称梵。
⑦ 省:中央官署名。
⑧ 元:原来。须弥山:山名。古印度宇宙观中,此山位居世界中央。山由东面白银,北面黄金,南面吠琉璃,西面颇胝迦四宝构成。山高八万四千由旬,山顶为帝释天居所。大德:德行高尚的人。此处指高僧。
⑨ 薨:古代称诸侯之死。后世有封爵的大官之死也称薨。
【译文】
御史中丞薛存诚,在元和末年,由御史台丞转任给事中。任期未满,又回到御史台任中丞,御史台府第整洁肃穆,远离闹市。他再次进入御史台的时候,觉得心旷神怡,来到厅中,吟诗曰:“卷帘疑客到,入户似僧归。”几个月后,一个看门的小吏白天睡觉但未睡熟,他恍然间看见几十个僧童,手持香花和幡旗,用梵语唱着经文,按顺序走进来。看门小吏呵斥道:“这是御史台,你们这是做什么法事,高声念经就进来了?”其中一个和尚自称叫识达,说:“我是中丞薛存诚的弟子,来迎接我师傅。师傅在御史台,我可以进去迎接吗?”看门小吏说:“这是中丞大人的官署,本不是寺院,你们这些妖僧,怎么就敢随随便便进来呢?”当即就要去捉拿这些僧人。识达说:“中丞原来是须弥山东峰静居院的罗汉高僧,因为他错误地与天人说想涉足凡尘,被贬到人间五十年。现在已满五十年,所以来迎接他回去。这样的事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看门小吏急忙要跑去报告,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数天之后,薛公在公署患病而死。这个看门小吏偷偷地问了一下他的年龄,整好五十岁。
麒麟客
麒麟客者①,南阳张茂实家佣仆也。茂实家于华山下,大中初偶游洛中②,假仆于南市③,得一人焉,其名曰王夐,年可四十余,佣作之直月五百④,勤干无私,出于深诚⑤,苟有可为,不待指使。茂实器之,易其名曰大历,将倍其直,固辞。其家益怜之。居五年,计酬直尽⑥,一旦辞茂实曰:“夐本居山,家业不薄,适与厄会⑦,须佣作以禳之⑧,固非无资而卖力者。今厄尽矣,请从此辞。”茂实不测其言,不敢留,听之。曰:“今暮当去。”迨暮⑨,入白茂实曰:“感君恩宥⑩,深以奉报。夐家去此甚近,其中景趣亦甚可观⑪,能相逐一游乎?”茂实喜曰:“何幸!然不欲令家中知,潜一游可乎?”夐曰:“甚易。”于是截竹杖长数尺,其上书符,授茂实曰:“君杖此入室,称腹痛,左右人悉令取药,去后,潜置竹于衾中,抽身出来可也。”茂实从之。夐喜曰:“君真可游吾居者也。”相与南行一里余,有黄头执青麒麟一⑫,赤文虎二,俟于道左⑬。茂实惊欲回避,夐曰:“无苦⑭,但前行。”既到前,夐乘麟,茂实与黄头各乘一虎。茂实惧不敢近,夐曰:“相随,请不复畏。且此物人间之极俊者,但试乘之。”遂凭而上,稳不可言。于是从之,上仙掌峰,越壑凌山,举意而过⑮,殊不觉峻险。如到三更⑯,计数百里矣。
【注释】
① 麒麟:一种传说中罕见的神兽。形似鹿,但体积较大;牛尾、马蹄,头上有独角。背上有五彩毛纹,腹部有黄色毛,雄者称为麟,雌者称为麒,统称为麒麟。性情温和,不伤人畜,不践踏花草,故称为仁兽。
② 大中:唐宣宗李忱的年号(847—860)。
③ 假:租赁,雇佣。
④ 直:工钱。唐柳宗元《送薛存义之任序》:“受若直,怠若事。”
⑤ 深诚:异常忠诚。
⑥ 计酬直尽:计算着酬劳相抵已尽。
⑦ 厄会:众灾会合。犹言厄运。
⑧ 禳(ráng):祈祷消除灾殃、去邪除恶之祭。《左传•昭公二十六年》:“齐有彗星,齐侯使禳之。”
⑨ 迨:及,到,等到。西晋陆云《牛责季友》:“迨良期于风柔,竞悲飙于叶落。”
⑩ 恩宥:降恩宽宥。《旧唐书•裴茙传》:“但自朕登极已来,屡施恩宥,肆诸朝市,所未忍为。”
⑪ 景趣:由景色而生的情趣。宋石孝友《减字木兰花•赠何藻》:“小小新荷,点破清光景趣多。”
⑫ 黄头:童仆。这里指仙童。执:拿,持。这里是牵着的意思。
⑬ 道左:本指道路左侧,后泛指路旁。唐李朝威《柳毅传》:“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
⑭ 无苦:不要担惊受怕,没关系。
⑮ 举意:随时,随意。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诸色杂卖》:“夏月则有洗毡淘井者,举意皆在目前。”
⑯ 如:好像,如同。
【译文】
麟麒客是南阳张茂实家雇来的仆人。茂实的家住在华山脚下,唐宣宗大中初年,偶然出游到洛中,在南市雇佣仆人,找到一个人,他叫王夐,年龄大概四十多岁,佣作的工钱每月五百,这个人勤劳干练没有什么私心,非常忠诚,如果有可做的事,不等主人差遣自己就干了。茂实很器重他,给他改名叫大历,打算给他的工钱加倍,而王夐却坚决推辞。因此茂实家更加怜惜他。住了五年,计算他的酬劳与他的卖身价格相抵将尽,有一天早晨,王夐向茂实告辞说:“我原本住在山里,家业殷实,但遭到厄运,必须靠佣作来消灾解难,本来不是没钱出卖力气的人。现在厄运已经消尽了,请允许我从此告辞。”茂实猜不透他的话,不敢挽留他,便听从他的决定。王夐说:“今天傍晚我就会离去。”到了傍晚,王夐又去告诉茂实说:“我感谢您降恩宽宥,非常想报答您。我家离这里很近,那里的风景也非常值得一看,能跟我去游玩一次吗?”茂实高兴地说:“多么幸运啊!然而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悄悄地游玩一趟,可以吗?”王夐说:“十分容易。”于是王夐截了一支几尺长的竹杖,在竹杖上画了符,交给茂实说:“您拄着它走进屋内,假称肚子疼,让身边的人全都去拿药,他们离开后,您悄悄地把竹杖放在被子里,脱身出来就可以了。”茂实听从了他的话。王夐高兴地说:“您真的是可以游览我住处的人啊。”两个人一同向南走了一里多路,有个仙童牵着一只青色麒麟,两只红色斑纹的老虎,在道旁等候。茂实受到惊吓想要躲开,王夐说:“不要害怕,只管向前走。”到了跟前,王夐骑上麒麟,茂实与仙童各自骑一只老虎。茂实害怕不敢靠近,王夐说:“跟着我,请不要再害怕。而且这东西在人间是极其出众的,您只管尝试着骑它。”于是茂实才靠着老虎跨上去,说不出的稳当。茂实于是跟随着王夐,上了仙掌峰,穿越沟壑高山,随着心意过去,一点也不觉得险峻。好像到了三更天,算起来走了几百里。
下一山,物象鲜媚①,松石可爱,楼台宫观,非世间所有。将及门,引者扬鞭曰:“阿郎来!”紫衣吏数百人,罗拜道侧②。既入,青衣数十人,容色皆殊,衣服鲜华,不可名状,各执乐器引拜。遂入中堂③,宴食毕,且命茂实坐。夐入更衣返坐,衣裳冠冕,仪貌堂堂然,实真仙之风度也。其窗户阶闼④,屏帏床榻茵褥之盛,固非人世之所有。歌鸾舞凤,及诸声乐,皆所未闻。情意高逸,不复思人寰之事,欢极。主人曰:“此乃仙居,非世人之所到。君宿缘合一到此,故有逃厄之遇。仙俗路殊,尘静难杂,君宜归修其心,三五劫后当复相见。夐比者尘缘将尽⑤,上界有名,得遇太清真人,召入小有洞中,示以九天之乐⑥,复令下指生死海波,且曰:‘乐虽难求,苦亦易遣。如为山者,掬土增高,不掬则止,穿则陷。夫升高者,不上难而下易乎?’自是修习经六七劫,乃证此身⑦。回视委骸,积如山岳,四大海水,半是吾宿世父母妻子别泣之泪。然念念修之,倏已一世,形骸虽远⑧,此不忘修致,其功即亦非远。亦时有心远气清,一言而悟者。勉之!”
【注释】
① 物象:景物,风景。唐杜牧《题吴兴消暑楼十二韵》:“晴日登攀好,危楼物象饶。”
② 罗拜:环绕下拜。唐白居易《祭崔相公文》:“平生亲友,罗拜柩前。”
③ 中堂:正中的厅堂。
④ 闼(tà):小门。宋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⑤ 比:近来。《吕氏春秋•先识》:“臣比在晋也,不敢直言。”
⑥ 九天:天之极高处。唐李白《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⑦ 证:佛教用语。参悟,修行。唐张 《朝野佥载》:“禅师后证果,居于林虑山。”
⑧ 形骸:身体。唐白居易《与元微之书》:“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载,形骸且健,方寸甚安。”
【译文】
走下一座山,风景鲜明妩媚,松树石头令人喜爱,楼台宫观,不是人世间所有的。快要到大门的时候,引路的人挥鞭说道:“主人回来啦!”有几百穿紫色衣服的小吏,在道路两边环绕下拜。进门以后,又有几十个丫鬟,容貌姿态都很出众,衣服鲜艳华贵,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各自拿乐器来拜见。进入中堂,吃完饭,暂且让茂实坐着。王夐进到内室换完衣服又回来坐着,他此时衣裳冠冕整齐,仪表堂堂,实在是有真仙人的风度。那里的门窗台阶,屏帏床榻茵褥的华美,不是人世间所有的。歌鸾舞凤,以及各种声乐,都从未听闻过。这时,茂实内心高雅脱俗,不再想人世间的事,欢乐至极。主人说:“这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不是凡人所能到的。您因前世的因缘,应该到这里一次,因此才有我躲避厄运,与您相遇的事。但是仙俗道路不同,尘世之人和静修之人难以混杂,您应当回去修心,经历三五劫之后我们会再相见。我近来尘缘将尽,天界有我的名字,得以遇见太清真人,召唤我进入小有洞中,以九天之乐指示我,又令我到人世间指定生死波澜,并且告诉我说:‘欢乐虽然难以寻求,痛苦却容易遣散。像堆山似的,捧土就能使之增高,不捧土就停止增高,挖掘它就沉陷。登高的人,不是上山难下山容易吗?’从此我修行经历了六七次劫难,于是参悟此身正果。回头去看看丢弃的形骸,堆积如山,四大海水,有一半是我前世父母妻子儿女离别悲泣流下的眼泪。然而我一心一意修道,转眼已经一世,离开肉身已经很久了,但依然不忘精心修道,这样离成功也就不会太远。我也时常有心远气清之感,一句话就悟出道义。你要努力!”
遗金百镒①,为修身之助。复乘麒麟,令黄头执之。夐步送到家,家人方环泣。茂实投金于井中。夐取去竹杖,令茂实潜卧衾中。夐曰:“我当至蓬莱谒大仙伯。明旦于莲花峰上,有彩云东去,我之乘也。”遂揖而去。茂实忽呻吟,众惊而问之,茂实绐之曰②:“初腹痛,忽若有人见召,遂奄然耳③。不知其多时日也。”家人曰:“取药即回,呼之不应,已七日矣。唯心头尚暖,故未殓也。”明日望之,莲花峰上果有彩云去。遂弃官游名山。后归,出井中金与眷属,再出游山,终不知所在也。
【注释】
① 镒(yì):古代重量单位,合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
② 绐(dài):欺骗。《史记•项羽本纪》:“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
③ 奄然:气息微弱的样子。《旧唐书•秦彦传》:“死者十六七,纵存者鬼形鸟面,气息奄然。”
【译文】
王夐送给茂实金子百镒,作为修身的资助。又叫茂实乘着麒麟,让仙童牵引着。王夐步行送他回家,家里人正环绕他哭泣。茂实把金子投到井中。王夐拿去竹杖,让茂实悄悄地躺进被子中。王夐说:“我应当去蓬莱拜见大仙伯。明天早晨莲花峰上有彩云向东而去,就是我乘的。”于是作揖后离去。茂实忽然呻吟,大家惊异地问他,茂实骗他们说:“开始肚子疼时,忽然好像有人召唤我,气息就微弱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家人告诉他说:“我们取药回来以后,叫你也不答应,已经七天了。只因为心头还有些温暖,所以没有装殓。”第二天,茂实去观望莲花峰,果然有彩云离开。茂实于是弃官游历名山。后来回到家中,取出井中的金子给了眷属,又出去游山了,最后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book_title]卷二
【题解】
本卷共六篇。《卢仆射从史》讲述了李湘通过女巫,实现与鬼进行隔空对话,鬼预知并告诉了李湘今后的仕途以及做官的地点。《李岳州》写李俊多年科举不第,在阴间小吏的帮助下贿赂了阴间文书吏,并通过朋友国子祭酒向主考官极力推荐,最后金榜题名。此故事反映了唐代科举考试存在的严重的人情影响考试成绩的舞弊现象。《张质》讲述了新任亳州县尉张质被阴司抓去,经与原告对质得知他并不是原告要状告的临涣县尉张质,二人只是重名,官职相同。《韦令公皋》讲的是年轻时的韦皋,娶了西川节度使张延赏的女儿,因寄居在丈人家,受到丈人张延赏的极度蔑视。而巫婆却看出韦皋将来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不可小觑,后来韦皋果然如巫婆所言,成为高官,这令张延赏羞愧难当。此故事讽刺了那些傲慢、看不起人的人。《郑虢州 夫人》讲述了弘农县令嫁女的曲折故事。弘农县令将女儿许配给了卢生,然而女巫说从相貌上看这个卢生并不是他女儿的丈夫。果然在成婚之时,卢生突然不明原因地受到惊吓而逃走,当时在场的郑 最终娶了弘农县令的女儿,而郑 的相貌正好与女巫所言一致。此故事宣扬了当时的婚姻观念:婚姻是命中注定,无法抗拒的。《薛伟》讲述了青城县主簿薛伟在病重之后,魂魄变成了一条鱼,并以鱼的视角讲述了它在湖泊中自由地畅游,后来被渔夫钓住,最后又被厨子杀死的过程。这则故事意在让人们体会被杀死时的痛苦,从而心生怜悯,进而戒杀。
卢仆射从史
卢公元和初以左仆射节制泽潞①,因镇阳拒命,迹涉不臣②,为中官骠骑将军吐突承璀所绐③,缚送京师。以反状未明,左迁 州司马④。既而逆迹尽露,赐死于康州⑤。宝历元年⑥,蒙州刺史李湘去郡归阙⑦,自以海隅郡守,无台阁之亲,一旦造上国⑧,若扁舟泛沧海者。闻端溪县女巫者,知未来之事,维舟召焉⑨。巫到,曰:“某能知未来之事,乃见鬼者也。呼之皆可召。然鬼有二等,有福德之鬼,有贫贱之鬼。福德者精神俊爽,往往自与人言。贫贱者气劣神悴⑩,假某以言事。尽在所遇,非某能知也。”湘曰:“安得福德之鬼而问之?”曰:“厅前楸林下有一人,衣紫佩金者,自称泽潞卢仆射,可拜而请之。”湘乃公服执简⑪,向林而拜。女巫曰:“仆射已答拜。”湘遂揖上阶,空中曰:“从史死于此厅⑫,为弓弦所遣,今尚恶之。使君床上弓⑬,幸除之⑭。”湘遽命去焉。时驿厅副阶上,只有一榻。湘偶忘其贵,将坐问之。女巫曰:“使君无礼,仆射官高,何不延坐⑮,乃将吏视之,仆射大怒去也。急随拜谢,或肯却来。”湘匍匐下阶,问其所向,一步一拜,凡数十步,空中曰:“大错!公之官未敌吾军一裨将⑯,奈何对我而自坐。”湘再三辞谢,方肯却回⑰。
【注释】
① 泽潞:唐方镇名。至德元载(756)置泽潞沁节度使,治潞州(今山西长治)。
② 不臣:不守臣节,不合臣道。《左传•昭公三十一年》:“若召季孙而不来,则信不臣矣。然后伐之,若何?”
③ 中官:宦官。《汉书•高后纪》:“诸中官、宦者令丞,皆赐爵关内侯,食邑。”唐颜师古注:“诸中官,凡阉人给事于中者皆是也。”骠骑:古代将军的名号。《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吐突承璀(?—820):字仁贞,闽人。宦官。初在太子李纯东宫,后由于性情聪敏,被提拔为掖廷局博士。唐宪宗即位后,对他倍加宠信,先后加官进爵,封为蓟国公,在当时宦官中颇有权势。
④ 左迁:降职,贬官。古人尊右而卑左,故称官吏被贬降职为左迁。唐白居易《琵琶行•序》:“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 (huān)州:南朝梁置德州,隋改名 州,在今越南北部。司马:古代官名。古代中央政府中掌管军政和军赋的长官。汉大将军、将军、校尉之属官都有司马,专掌兵事。隋唐州府佐吏有司马一人,位在别驾、长史之下,掌兵事,或安置贬谪及闲散官员。
⑤ 康州:唐武德四年(621)置,治所在端溪县(今广东德庆)。武德九年(626)废,贞观十二年(638)又置;天宝元年(742)改为晋康郡,乾元元年(758)复改为康州。
⑥ 宝历:唐敬宗李湛的年号(825—826)。
⑦ 蒙州:贞观八年(634)改南恭州置,治立山县(今广西蒙山东南古湄)。取州东蒙山为名。辖境相当今广西蒙山地。天宝元年(742)改为蒙山郡。乾元元年(758)复为蒙州。刺史:原为朝廷所派督察地方之官,后又成为地方官职名称。汉武帝时,分全国为十三部“州”,置刺史。成帝改称州牧,哀帝时复称刺史。魏晋州置都督兼领刺史,职权益重。隋炀帝、唐玄宗两度改州为郡,改称刺史为太守,后又改郡为州,称刺史,此后太守与刺史互名。阙:朝廷,京城。
⑧ 上国:京师。《资治通鉴•唐德宗建中二年》:“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
⑨ 维舟:系船停泊。南朝梁何逊《与胡兴安夜别》:“居人行转轼,客子暂维舟。”
⑩ 悴(cuì):憔悴,疲萎。《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⑪ 简:古代用来写字的竹板。
⑫ 从史:官名。汉代高级官僚的从属官,类似随从之类。或称“从吏”。《史记•袁盎晁错列传》:“有从史尝盗爱盎侍儿。”《汉书•兒宽传》:“除为从史。”注:“从史者,但只随官僚,不主文书。”
⑬ 使君:对官吏、长官的尊称。《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⑭ 幸:希望。《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⑮ 延坐:请坐。《晏子春秋•内篇谏下》:“晏子至,已复事,公延坐。”
⑯ 裨(pí)将:副将。《汉书•项籍传》:“梁为会稽将,籍为裨将。”唐颜师古注:“裨,助也,相副助也。”
⑰ 却回:回转。唐杜甫《自京窜至凤翔喜达行在所》:“西忆岐阳信,无人遂却回。”
【译文】
元和初年,卢公以左仆射的身份管辖泽潞,因为镇阳之事抗拒皇帝的意旨,被认为有不守臣节的嫌疑,被宦官骠骑将军吐突承璀所欺骗,被押送京城。因为造反的证据不足,被贬为 州司马。不久造反的行迹暴露了,被赐死在康州。宝历元年,蒙州刺史李湘,离蒙州返回京城,自己认为是边远的郡守,台阁中没有亲近的人,一旦回到京都,就会像大海里漂流的小舟。他听说端溪县有个女巫,能预知未来的事,就停下船派人把她请来。女巫到了后说:“我能预知未来之事,是因为我能看到鬼。招呼一下都能把他们请到。可是鬼有两等,有福德之鬼,有贫贱之鬼。福德之鬼精神俊爽,往往自己与人说话。贫贱之鬼精神萎靡,需要借助我说事情。这全在于遇到什么鬼,这不是我能预知的。”李湘说:“怎么才能遇到福德之鬼而咨询他呢?”女巫说:“厅前的楸树下有一个人,穿紫色衣服佩带金饰,自称泽潞卢仆射,可以去向他施礼请求他。”李湘就穿着公服手持简板,面向大树而行礼。女巫说:“仆射已经回礼了。”李湘于是作揖上了台阶,空中有声音说道:“从史死在这厅里,被弓箭所害,现在还厌恶它。您床上的弓,希望能拿掉它。”李湘便马上让人拿掉。当时驿站厅堂前的副阶上,只有一张坐榻。李湘忘记了那是一位尊贵的人,要坐下问他。女巫说:“您真是不礼貌啊!仆射是高官,为什么不请他坐下,而把他视为小吏对待呢?仆射大怒,走了。您抓紧跟上去,向他真诚地道歉,或许他会回来。”李湘匍匐下了台阶,问他去的方向,一步一礼拜,走了几十步,空中传来声音,说:“您大错特错了!您的官职赶不上我军中的一个副将,怎么面对我而自己坐下。”李湘再三道歉,卢公才肯回来。
女巫曰:“仆射却回矣。”于是拱揖而行,及阶,女巫曰:“仆射上矣。”别置榻而设裀褥以延之①。巫曰:“坐矣。”湘乃坐,空中曰:“使君何所问?”对曰:“湘远官归朝,忧疑日极。伏知仆射神通造化,识达未然,伏乞略赐一言②,示其荣悴③。”空中曰:“大有人援引④,到城一月,当刺梧州。”湘又问,终更不言。湘因问曰:“仆射去人寰久矣,何不还生人中,而久处冥寞⑤?”曰:“吁,是何言哉!人世劳苦,万愁缠心,尽如灯蛾,争扑名利,愁胜而发白,神败而形羸,方寸之间,波澜万丈,相妒相贼,猛于豪兽。故佛以世界为火宅⑥,道以人身为大患。吾已免离,下视汤火,岂复低身而卧其间乎?且夫据其生死,明晦未殊⑦,学仙成败,则无所异。吾已得炼形之术也。其术自无形而炼成三尺之形,则上天入地,乘云驾鹤,千变万化,无不可也。吾之形所未圆者三寸耳,飞行自在,出幽入明亦可也。万乘之君不及吾,况平民乎?”湘曰:“炼形之道,可得闻乎?”曰:“非使君所宜闻也。”复问梧州之后,终而不言,乃去。湘到辇下⑧,以奇货求助⑨,助者数人。未一月,拜梧州刺史,皆如其言。竟终于梧州,卢所以不复言其后事也。
【注释】
① 裀(yīn)褥:坐卧的垫具。《晋书•刘寔传》:“尝诣石崇家,如厕,见有绛纹帐,裀褥甚丽。”裀,通“茵”,指褥垫、毯子之类。
② 伏乞:向尊者恳求。伏,敬辞。
③ 荣悴(cuì):荣枯,喻人世的盛衰。《后汉书•邓禹传论》:“荣悴交而下无二色,进退用而上无猜情。”
④ 援引:提拔,引荐。汉王充《论衡•效力》:“文章滂沛,不遭有力之将援引荐举,亦将弃遗于衡门之下。”
⑤ 冥寞:指阴间。《旧唐书•刘邺传》:“(李德裕)倾以微累,窜于遐荒,既迫衰残,竟归冥寞。”
⑥ 火宅:佛教用语。比喻炽燃着烦恼火焰的轮回世界。
⑦ 明晦:人世与阴间。
⑧ 辇下:“辇毂下”的省称。犹言在皇帝车舆之下,代指京城。唐韩愈《凤翔陇州节度使李公墓志铭》:“臣幸得宿卫二十余年,今年老,许外任,不胜慕恋,愿得死辇下。”
⑨ 奇货:珍奇少见的物品或货物。
【译文】
女巫说:“仆射回来了。”于是李湘作揖而走,到了台阶,女巫说:“仆射上来了。”李湘又找来一张坐榻,放上坐垫,请他坐下。女巫说:“他坐下了。”李湘这才坐下。空中传来声音,说:“您有什么要问的?”李湘回答说:“我是边远地方的官吏回京城,非常忧虑。我知道仆射神通广大,能预知未来,请求您略赐一言,以示我仕途的荣辱。”空中有声音说:“帮助您的人大有人在,到京城一个月,就能被任命为梧州刺史。”李湘又问,卢仆射不再回答了。接着李湘问:“仆射离开人间很久了,为什么不还生人间来,而长久处在阴间?”空中的声音说道:“唉,这是什么话!人世间非常辛苦,有数不尽的愁事缠绕着你,都像飞蛾扑灯,争名夺利,愁到极点而头发变白,精神颓废而身体羸弱,内心之间,波澜起伏,互相嫉妒和仇视,凶猛得像巨大的野兽。所以,佛教认为人世间是燃烧着烦恼火焰的世界,道教认为人有了身体是最大的祸患。我已经脱离向下看视如汤似火的人间,难道再低身生活在那里吗?再说根据那生与死,阴间阳间没有什么不同,学仙成败,就没有什么差别。我已学到炼形之术。那法术从无形而炼成三尺之形,可以上天入地,乘云驾鹤,千变万化,没有不可以做的。我炼形只差三寸就可以圆满了,但可以自由自在地飞行,离开阴间到阳间也可以。皇帝都赶不上我,何况平民呢?”李湘问:“炼形的方法,我可以听一听吗?”回答说:“不是您所适宜听的。”又问任梧州刺史之后会怎样,卢仆射最终也没有说,就离去了。李湘到了京城,以珍奇的物品作为礼物请求帮助,帮助他的有几个人。不到一个月,被任命为梧州刺史,都如卢仆射所言。李湘最后死在了梧州,这就是卢仆射不愿说后事的原因。
李岳州
岳州刺史李公俊①,兴元中举进士②,连不中第。次年,有故人国子祭酒通春官包结者援成之③。榜前一日④,例以名闻执政⑤。初五更,俊将候祭酒,里门未开⑥,立马门侧,傍有鬻糕者,其气爞爞⑦。有一吏若外郡之邮檄者⑧,小囊毡帽,坐于其侧,欲糕之色盈面。俊顾曰:“此甚贱,何不以钱易之?”客曰:“囊中无钱耳。”俊曰:“俊有钱,愿献一饱,多少唯意。”客甚喜,啖数片。俄而里门开,众竞出,客独附俊马曰:“少故,愿请少间⑨。”俊下路听之,曰:“某乃冥吏之送进士名者,君非其徒耶?”俊曰:“然。”曰:“送堂之榜在此,可自寻之。”因出视,俊无名,垂泣曰:“苦心笔砚二十余年,计偕而历试者亦仅十年⑩,心破魂断,以望斯举。今复无名,岂不终无成乎?”曰:“君之成名在十年之外,禄位甚盛⑪。今欲求之亦非难,但于本禄耗半,且多屯剥⑫,才获一郡,如何?”俊曰:“所求者名,名得足矣。”客曰:“能行少赂于冥吏,即于此取其同姓者,去其名而自书其名,可乎?”俊曰:“几何可?”曰:“阴钱三万贯⑬。某感恩而以诚告,其钱非某敢取,将遗牍吏⑭。来日午时送可也。”复授笔使俊自注。从上有故太子少师李公夷简名⑮,俊欲揩之,客遽曰:“不可。此人禄重,未易动也。”又其下有李温名,客曰:“可矣。”俊乃揩去“温”字,注“俊”字。客遽卷而行,曰:“无违约。”
【注释】
① 岳州:今湖南岳阳。
② 兴元:唐德宗李适的年号(784年正月至十二月),共计一年。
③ 故人:老友。《后汉书•严光传》:“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国子:即国子监,古代教育管理机关和最高学府。祭酒:汉代有博士祭酒,为博士之首。西晋改设国子祭酒,隋唐以后称国子监祭酒,为国子监的主管官。春官:唐光宅年间曾改礼部为春官,后遂为礼部的别称。唐杜甫《奉留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天老书题目,春官验讨论。”
④ 榜:告示应试取录的名单。宋汪洙《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⑤ 执政:主管某一事务的人。
⑥ 里门:乡里之门。古制,聚族里居,比户相连,里中有门,称为里门。《史记•万石张叔列传》:“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⑦ 爞(chóng):热气腾腾的样子。
⑧ 檄:古代官府用以征召或声讨的文书。也泛指信函。
⑨ 少间:一会儿,隔不多时。
⑩ 计偕:汉时被征召的士人皆与计吏相偕同上京城,故称为计偕。后世指举人入京会试。《汉书•武帝纪》:“征吏民有明当时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仅(jìn):几乎,接近。
⑪ 禄位:俸禄和爵位。借指官职。
⑫ 屯(zhūn)剥:比喻险难衰败。屯,《易》六十四卦之一,代表险难始生。剥,《易》六十四卦之一,代表小人势长,君子道消。
⑬ 阴钱:死后在阴间用的钱,就是民间用纸做的祭奠用币。
⑭ 遗(wèi):给予,馈赠。《汉书•李广苏建传》:“置币遗单于。”牍吏:文书官。
⑮ 太子少师:官名。西晋始置,南朝不置,北魏复置,秩第三品。北齐沿置,秩同,掌奉皇太子,以观三师(太子太师、太傅、太保)之德。隋、唐沿置,隋为正三品,唐为从二品。宋太子三少,至仁宗为太子时始置,常以大臣兼任。
【译文】
岳州刺史李俊,兴元年间考进士,已是连续多次没有考中。第二年,他有一个旧交是国子监祭酒,与礼部官员包结相熟,要帮助他成就功名。发榜前一天,按例应当把名字通报给主考官。刚五更天,李俊就等候祭酒。里门没开,李俊停马在门旁,旁边有个卖糕的,那糕热气腾腾。有一个小吏好像是外地来投递文书的,拿着小袋子,头戴毡帽,坐在他的旁边,想要吃糕的神色挂在了脸上。李俊回头对他说:“这个糕很便宜,为什么不用钱买呢?”他说:“我口袋里没有钱。”李俊说:“我有钱,我请你吃一顿饱饭,吃多少随意。”这个人很高兴,吃了几片糕。一会儿里门打开,众人都争着走出去,这个人独自靠着李俊的马说:“有点事,请稍等一会儿。”李俊就与他走到路边听他说,这人说:“我是冥府送进士榜的小吏,您也是考进士的人吧?”李俊说:“是的。”这人说:“送堂上的榜单在这里,您可自己寻找。”于是拿出来让李俊看,没有李俊的名字,李俊流泪道:“苦心读书做文章二十多年,参加会试也近十年了,极其煎熬,这次抱了很大的期望。然而仍没有名字,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成功了呢?”小吏说:“您的成名在十年之后,官位很高。现在要得到它也并不难,只是您的官运将耗费一半,且宦途艰难,仅仅只能在一个郡任刺史,如何?”李俊说:“我所要追求的是功名,功名得到就满足了。”小吏说:“可以向冥吏稍稍贿赂一下,就在这上面找同姓的人,去掉他的名字而写上自己的名字,可以吗?”李俊问:“多少钱?”小吏说:“阴钱三万贯。我感谢您的恩惠而诚心告诉您,那钱不是我敢要的,将送给文书吏。明天午时送钱就可以。”小吏又给他笔让李俊自己修改。上边有原太子少师李夷简的名字,李俊要擦去,小吏急忙说:“不可以。这个人官禄重,不能轻易改动。”又在他的下面有李温的名字,小吏说:“可以。”李俊便擦去“温”字,写上“俊”字。小吏就急忙卷起榜单走了,说:“不要失约。”
既而俊诣祭酒,祭酒未冠,闻俊来,怒目延坐①,徐出曰:“吾与主司分深②,一言姓名,状头可致③。公何躁甚相疑,频频见问④,吾岂轻语者耶?”俊再拜对曰:“俊恳于名者,若思决此一朝。今当呈榜之晨,冒责奉谒⑤。”祭酒曰:“唯!唯!”其声甚不平。俊见其责,忧疑愈极,乃变服伺祭酒出,随之到子城东北隅⑥,逢春官怀其榜,将赴中书⑦。祭酒揖问曰:“前言遂否?”春官曰:“诚知获罪,负荆不足以谢⑧。然迫于大权,难副高命⑨。”祭酒自以交春官深,意谓无阻,待俊之怒色甚峻。今乃不成,何面相见,因曰:“季布所以名重天下者⑩,能立然诺。今君不副然诺,移妄于某,盖以某官闲也。平生交契⑪,今日绝矣。”不揖而行。春官遽追之,曰:“迫于豪权,留之不得。窃恃深顾,外于形骸⑫,见责如此,宁得罪于权右耳⑬。请同寻榜,揩名填之。”祭酒开榜,见李公夷简,欲揩,春官急曰:“此人宰相处分⑭,不可去。”指其下李温曰:“可矣。”遂揩去“温”字,注“俊”字。乃榜出,俊名果在已前所揩处。其日午时,随众参谢,不及即糕客之约。迨暮将归⑮,道逢糕客,泣示之背曰:“为君所误,得杖矣。牍吏将举勘⑯,某更他祈,共止之。”其背实有重杖者。俊惊谢之,且曰:“当如何?”客曰:“既尔,勿复道也。来日午时送五万缗,亦可无追勘之厄⑰。”俊曰:“诺。”及到时焚之,遂不复见。然俊筮仕之后⑱,追劾贬降,不歇于道,才得岳州刺史,未几而终。人生之穷达,皆自阴骘⑲,岂虚乎哉!
【注释】
① 延坐:请坐。《晏子春秋•内篇谏下》:“晏子至,已复事,公延坐。”
② 主司:科举的主试官。《新唐书•选举志》:“举人既及第,缀行通名,诣主司第谢。”分深:情分深,交情厚。
③ 状头:状元。《资治通鉴•后周世宗显德六年》:“凡群臣有才能及进士状头或僧道可与谈者,皆先下蚕室,然后得进。”元胡三省注:“进士第一人,谓之状头。”
④ 见:表示被动,相当于“被”。《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
⑤ 奉谒(yè):拜见。《后汉书•赵壹传》:“陟明旦大从车骑奉谒造壹。”
⑥ 子城:大城所属的小城,即内城及附郭的瓮城或月城。《资治通鉴•唐宪宗元和十四年》:“比至,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元胡三省注:“凡大城谓之罗城,小城谓之子城。”
⑦ 中书:“中书省”的简称,唐为参议朝事、总佐大政的中枢机构。
⑧ 负荆:指背负鞭杖,请求责罚,表示认错赔礼。荆,荆条,古代用作刑杖。《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
⑨ 高命:尊贵的命令。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方正》:“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
⑩ 季布:楚人。楚汉相争,初为项羽部将,数围刘邦。及项羽灭,被刘邦追捕,后由朱家通过汝阴侯帮忙,得到赦免,并官郎中、中郎将及河东守等。其人为气任侠,重然诺,当时人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⑪ 交契:交情,情谊。唐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仆与此公,早投交契,夷险之际,终始如一。”
⑫ 形骸:外貌,容貌。晋葛洪《抱朴子•清鉴》:“尼父远得崇替于未兆,近失澹台于形骸。”
⑬ 权右:权门右族。指显贵。汉荀悦《申鉴•政体》:“嘉守节而轻狭陋,疾威福而尊权右。”
⑭ 处分:吩咐。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尤悔》:“(谢安)曾送兄征西葬,还,日莫雨驶,小人皆醉,不可处分,公乃于车中手取车柱撞驭人,声色甚厉。”
⑮ 迨(dài):等到。西晋陆云《牛责季友》:“迨良期于风柔,竞悲飙于叶落。”
⑯ 举勘:检举追查。
⑰ 追勘:追究查问。
⑱ 筮仕:古人将做官时必先占卜问吉凶,故后来称刚做官为筮仕。《左传•闵公元年》:“初毕万筮仕于晋。”
⑲ 阴骘(zhì):语出《尚书•洪范》:“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原指上苍默默地使安定下民,后引申为默默行善的德行。
【译文】
不久李俊求见祭酒,祭酒还没戴帽子,听说李俊来了,生气地请他先坐下,慢慢悠悠地出来说:“我和主考官交情深,一说我的名字,状元都可以得到。您为什么这么急躁,频频来问,似乎怀疑我,我是说话轻率的人吗?”李俊拜了两拜说:“我渴望功名,想在今天早晨就得以满足。今天早晨当呈送榜文,所以我冒着被责怪的风险来拜见您。”祭酒说:“好吧,好吧!”其答应的声音很是不耐烦。李俊见其责怪,更加忧虑怀疑,于是就换了衣服,偷偷观察祭酒出去,跟随他到了内城东北角,遇到礼部官员怀揣那张榜单将要到中书省。祭酒作揖问道:“以前与您说的事,成没成?”礼部官说:“确实对不起您,负荆也不足以谢罪。可是我被掌有大权的人逼迫,难以满足您的要求。”祭酒自以为与礼部官员交情深厚,心想不会有难度,对待李俊一脸怒色,态度严峻。现在却不能成功,还有什么脸面再相见,因此说:“季布所以在天下闻名,是因为说话算数。现在您说话不算数,也让我戴这顶说话不算数的帽子,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闲官。平生的交情,今天断绝了!”祭酒不作揖就走。礼部官员忙追上他,说:“受豪门权贵所迫,不能把李俊留在榜单。我私下认为我们的情谊发自内心,而不是外表情感能比的,您如此责备我,那我宁愿得罪显贵了。请共同看榜单,擦去其他人的名字而写上他的名字。”祭酒打开榜单,看见李夷简,要擦去,礼部官员急忙说:“此人是宰相吩咐的,不能擦去。”指着下边的李温说:“这个可以。”遂擦“温”字,写上“俊”字。等到榜单发出,李俊的名字果然在以前擦过的地方。那天午时,李俊随着大家参拜谢恩,没能按照那个小吏的要求去办阴钱之事。将近傍晚才回去,在路上遇见那个小吏,他哭泣着让看他的背,并说道:“由于您的过错,让我挨杖打了。文书吏将要进行举报调查,我又祈求别人,共同劝阻了他。”那个小吏的背上确实有被重重杖打的痕迹。李俊惊恐谢罪,并且说:“该怎么办呢?”小吏说:“既然这样,什么也别说了。明天午时送五万缗钱,也可以避免被追查的灾难。”李俊说:“一定照办。”等到焚烧了纸钱,就再没见过那个人。可是李俊自做官以后,追查、弹劾、贬谪、降职,在他的仕途中不断发生,刚任职岳州刺史,不久就死了。
人生命运的困顿与显达,皆源于阴德,这怎么可能是虚假的呢!
张质
张质者,猗氏人①,贞元中明经②,授亳州临涣尉③。到任月余日,初暮,见数人执符来追,其仆亦持马俟于阶下,遂乘马随之出县门。初黄昏,县吏犹列坐门下,略无起者。质怒曰:“州司暂追④,官不遽废,人吏敢无礼如此!”人亦不顾,出数十里,到一柏林,使者曰:“到此宜下马。”遂去马步行,约百余步,入城郭,直北有大府门⑤,门额题曰“地府”。入府,径西有门,题曰“推院”。吏士甚众,门人曰:“临涣尉张质。”遂入。见一美须髯衣绯人⑥,据案而坐,责曰:“为官本合理人⑦,因何曲推事⑧,遣人枉死?”质被捽抢地⑨,叫曰:“质本任解褐到官月余⑩,未尝推事。”又曰:“案牍分明,诉人不远。府命追勘,仍敢诋欺!”取枷枷之。质又曰:“诉人既近,请与相见。”曰:“召冤人来。”有一老人,眇目,自西房出,疾视质曰:“此人年少,非推某者⑪。”乃刺录库检到报,猗氏张质,贞元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上临涣尉。又检诉状被屈抑事,又牒阴道亳州,其年三月临涣见任尉年名,如已受替,替人年名,并受上月日。得牒,其年三月,见任尉江陵张质⑫,年五十一,贞元十一年四月十一日上任,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受替。替人猗氏张质,年四十七。检状过,判官曰:“名姓偶同,遂不审勘。错行文牒,追扰平人,闻于上司,岂斯容易。本典决十下⑬,改追正身,其张尉任归。”
【注释】
① 猗氏:古地名。在今山西临猗南。
② 贞元:唐德宗李适的年号(785—805)。明经:唐时以经义所取之士。《新唐书•选举志》:“而明经之别,有五经,有三经,有二经,有学究一经,有三礼,有三传,有史科。此岁举之常选也。”
③ 授:任命。亳州:州名。北周末改南兖州置,治小黄(隋改谯县,今安徽亳州),唐辖境相当今安徽亳州、涡阳、蒙城及河南鹿邑、永城等地。临涣:县名。唐代临涣县初属北谯郡,贞观十七年(643),谯州废,临涣县改属亳州所辖。尉:古代官名。一般是武官。县尉掌一县之治安。
④ 州司:犹州官。晋李密《陈情表》:“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
⑤ 直北:正北。《史记•封禅书》:“文帝出长门,若见五人于道北,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坛,祠以五牢具。”
⑥ 绯(fēi):红色。
⑦ 理人:治理百姓。唐张九龄《郡内闲斋》:“理人无异绩,为郡但经时。”
⑧ 曲:不公正,不合理。推事:勘断案件。
⑨ 捽(zuó):揪持头发。
⑩ 解褐(hè):解去平民所穿的衣服,换上官服,指入仕。唐陈子昂《麈尾赋•序》:“甲子岁,天子在洛阳,时余始解褐。”
⑪ 推:审问。
⑫ 见:“现”的古字。
⑬ 本典:根本的法典。
【译文】
张质是猗氏人,在唐德宗贞元年间科举考试中考中明经科,授予亳州临涣县尉。到任一个多月,一天傍晚,看见很多人拿着符来追他,他的仆人也牵马在阶下等着他,他便骑马跟随着出了县门。这时刚刚到黄昏,县里的小吏们都坐在门前,没有人起来。张质生气地说:“州官刚刚追捕我,我的官职还没有马上被免,你们这些小吏怎么敢这样无礼?”人们仍然无动于衷,走出数十里到了柏树林,使者说:“到这儿应该下马。”于是下马步行,约百余步,进了城,正北面有大府第,门额题曰“地府”。进入府衙,直接往西有一个门,题名曰“推院”。吏士很多,守门人叫道:“临涣县尉张质。”他便进去了。见一个穿红衣的美髯公,靠着案桌坐着,斥责道:“为官本是治理百姓,为什么不能公正处理事情,以致使人冤枉而死?”张质被揪住头发推倒在地,张质呼叫道:“我从入仕到现在才一个多月,未曾处理过案件。”红衣人又说:“案牍上写得很清楚,告状的人离这儿又不远。地府下令追查,你还敢欺骗本官!”命衙役取枷将他枷上。张质又说:“告状的人既然离这里不远,请让我与他对质。”红衣人说:“把喊冤人叫来。”有一位盲了一只眼的老人,从西房走出来,很快地看了张质一眼,说:“这个人年轻,不是那个审理我的人。”红衣人便让录库检阅案卷中到职日期,猗氏张质是贞元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任临涣县尉。又查看诉状中被冤屈的事实,又下文书去阴府中的亳州查阅下列信息:那年三月,到临涣任县尉者的年龄、姓名,如果已更替,更替人的年龄、姓名,以及替任的日期。文书回来了,那年三月,任县尉的是江陵的张质,年龄五十一,贞元十一年四月十一日上任,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被代替。代替的人是猗氏的张质,年龄四十七。检查核实后,判官说:“因为姓名偶然相同,便不再审查了。错误地发布文牒,使平民受到骚扰,让上司知道了非同小可。根据法典要杖十下,改捕正犯,将张质县尉放回。”
执符者复引而回,若行高山,坠于岩下,遂如梦觉,乃在柏林中,伏于马项上,两肋皆痛,不能自起,且不知何处。隐隐闻樵歌之声,知其有人,遂大呼救命。樵人来视之,惊曰:“县失官人并马,此莫是乎?”竞来问,质不能对。扶正其身,策以送县。其柏林在县北三十里,官吏大喜,迎焉。质之马为鬼所取,仆人不知。及乘马出门,门吏虽环坐,为鬼所隐,人亦不见。有顷,家童求质不得,问于邻厅,并云不来。入厩视马亦不在,而仆夫不觉。访于门吏,吏不见出。其宰惑之,且疑质之初临也,严于吏,吏怨而杀之。是夜坐门者及门人当宿之吏①,莫不禁锢,寻求不得者已七日矣。质归憩数日,方能言,然神识遂阙②。
【注释】
① 宿:值宿守卫,守夜。《史记•齐悼惠王世家》:“哀王三年,其弟章入宿卫于汉,吕太后封为朱虚侯。”
② 神识:神志,精神意识。《北齐书•高伏护传》:“性嗜酒,每多醉失,末路逾剧,乃至连日不食,专事酣酒,神识恍惚,遂以卒。”阙:毁伤,欠缺。
【译文】
执符的人又领张质回去,好像走在高山上,掉在山下,如梦初醒,原来在柏树林中,趴在马脖子上,两肋都很疼痛,直不起身来,而且不知身在何处。隐隐约约听到砍柴人的歌声,知道这里有人,便大声呼喊救命。砍柴人过来看,吃惊地说:“县衙里丢失了当官的和马匹,这不是吗?”砍柴人争着都来问,张质不能回答。大家把他身子扶正,赶着马送回县衙。柏树林在县衙北三十里,县里的官吏非常高兴,迎接张质回来。张质的马被鬼牵走,仆人不知道。张质骑马出县衙门,门吏虽然在门口坐着,由于张质被鬼所隐藏,他们也看不到。过了一段时间,家童找不到张质,向毗邻的衙门询问,都说他不曾来。到马厩里,他的马也不在了,而马夫没有觉察到。向门吏询问,门吏说不见县尉外出。县宰知道后,感到很疑惑,怀疑张质初到任上,对下属太严,他们很怨恨而把他杀了。那夜坐在门前的人及守门值宿的小吏,都被监禁起来,寻找张质已经七天了,还没找到。张质回来后休息了数日,才能说话,然而神志已经有所损伤。
元和六年,质尉彭城,李生者为之宰,讶其神荡①,说奇以导之,质因具言也。
【注释】
① 神荡:心神不定。
【译文】
元和六年,张质到彭城任县尉,李生是县宰,对张质的心神不定感到很奇怪,于是以谈论奇事来引导他,张质便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韦令公皋①
公初无官,薄游剑外②,西川节度使、兵部尚书、平章事张延赏以女妻之③。既而恶焉,厌薄之情日露④。公郁郁不得志,时入幕府⑤,与宾朋从游,且摅其愤⑥。张公愈恶,乘间谓公曰⑦:“幕僚无非时彦⑧,延赏尚敬惮之。韦郎无事,不必数到。”其见轻也如此。他日,其妻尤甚悯之,曰:“男儿固有四方志,大丈夫何处不安,今厌贱如此而不知,欢然度日,奇哉!推鼓舞人,岂公之乐。妾辞家事君子,荒隅一间茅屋,亦君之居;炊菽羹藜⑨,箪食瓢饮⑩,亦君之食。何必忍愧强安,为有血气者所笑。”时公之道未行,自疑其命,尝希乘张之权于仕。一旦悟此身茫然,于是入告张行意,张公遗帛五束⑪,夫人薄之⑫,揣知深意,不敢言,乃私遗二十束。
【注释】
① 韦皋(745—805):字城武,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初任监察御史、知陇州行营留后事,因平定朱泚叛乱有功,迁陇州刺史、奉义军节度使。贞元元年(785),转剑南西川节度使、成都尹,联络南诏,屡破吐蕃,收复巂州。王叔文当政,他要求兼领剑南三川,不成,上表请太子(宪宗)监国,不久病死。令公:对中书令的尊称,中唐以后,节度使多加中书令,使用渐滥。
② 薄游:为薄禄而宦游于外。南朝齐谢朓《休沐重还道中》:“薄游第从告,思闲愿罢归。”唐李周翰注:“薄游,薄宦也。”剑外:指四川剑阁以南地区。唐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③ 西川:即剑南西川,唐方镇名。至德二载(757)分剑南节度使西部地置,治成都府(今四川成都)。辖境屡有变动,长期领有成都府及彭、蜀、汉、眉、嘉、邛、简、资、茂、黎、雅以西诸州。
④ 厌薄:厌恶鄙视。
⑤ 幕府:本指将帅在外的营帐,后亦泛指军政大吏的府署。《魏书•崔休传》:“幕府多事,辞讼盈几。”
⑥ 摅(shū):抒发,表达。《旧唐书•李绛传》:“三公正秩,品数甚崇,式表异恩,以摅沉痛。”
⑦ 乘间(jiàn):趁着机会。《晋书•舆服志》:“樊哙常持铁楯,闻急,乃裂裳苞楯,戴以为冠,排入羽营,因数羽罪,汉王乘间得出。”
⑧ 时彦:当时的俊杰,时贤。
⑨ 炊菽羹藜:指粗茶淡饭。菽(shū):豆的总称。藜(lí):一年生草本植物,茎直立,嫩叶可吃。
⑩ 箪食瓢饮:形容安于贫穷的清高生活。《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⑪ 帛:丝织品的总称。束:量词,用于能够捆在一起的东西。《诗经•小雅•白驹》:“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⑫ 薄(bó):轻微,小。《韩非子•五蠹》:“事力劳而供养薄。”
【译文】
当年韦皋还没有官职,为了微薄的俸禄在剑门关外做事,西川节度使、兵部尚书、平章事张延赏把女儿嫁给了他。但没过多久就看不上他了,而且厌恶之情表现得越来越明显。韦皋郁郁寡欢,觉得自己很不得志,经常在幕府与宾客朋友交游,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情绪。这使得张延赏更加厌恶他,找了个机会对韦皋说:“幕僚无不是当今的俊杰,连我都尚且敬畏他们。你没事就不要老到幕府里去了。”韦皋受到的轻视由此可见一斑。有一天,他的妻子特别同情他,对他说:“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在哪里不能安身。现在被厌恶到如此程度而不自知,还欢快地度日,我真是感到奇怪!歌舞之乐,难道就是您想要的快乐吗?我离开相府,随您而去,哪怕在荒野里住一间茅草房,也是您自己的住所;粗茶淡饭、箪食瓢饮,也是您自己的食物。何必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故作镇定,被有血性的男儿耻笑。”当时韦皋的人生之路还没有打通,他对自己的命运还有所怀疑,曾希望借岳丈的权力走向仕途。现在一下子醒悟自己依靠岳丈是非常渺茫的,于是就告诉了张延赏自己要走的意思。张公就给了他五束绸缎作为送别的礼物,夫人觉得礼物太少,但她深知张延赏的意思,不敢说话,便偷偷地给了他二十束绸缎。
公将别而行也,自中堂归院,益州女巫适到,见之,问夫人曰:“向之绿衣入西院者为谁?”曰:“韦郎。”曰:“此人极贵,位过丞相远矣。其禄将发,不久亦镇此①,宜殊待之。”问其所以,曰:“贵人之行,必有阴吏。相国之侍一二十人耳,如绿衣郎者,乃百余人。”夫人既悯韦之是行也,其女且嫁之,闻是大喜,遽言于相国。相国怒曰:“闺闱中人,无端乃如是②。且延赏女已嫁此人,怜其贫而赠薄,请益则加,奈何假托妖巫以相罔乎③?”拗怒④,与之帛五束。是日韦行,月余日到岐⑤,岐帅以西川之贵婿,延置幕中,奏大理评事⑥。寻以鞠狱平允⑦,加监察⑧。以陇州刺史卒,出知州事。俄而朱泚窥神器⑨,驾幸奉天⑩,兵戈乱起,征镇路绝⑪,辇下军士衣食将阙⑫,独陇州贡献不绝于道,天子忠之,乃除御史中丞、行在军粮使⑬。既而妖氛廓清,驾还宫阙,乃授兵部尚书、西川节度使。辞相国岁余,代居其位。相国闻之,拔剑将自抉其目⑭,以惩不知人之过。左右执之,久而方解,闻知韦异路入朝,盖以轻忽之极,无面目复见。噫!夫人未遇,其必然乎?非张相之忽悔,不足以戒天下之傲者。
【注释】
① 镇:镇守,驻守。
② 无端:无知。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我少年无端,致其父子死生永隔。”
③ 罔:欺骗,蒙蔽。
④ 拗怒:愤怒不平。《旧唐书•郑畋传》:“殊不知五侯拗怒,期分项羽之尸;四冢既成,待葬蚩尤之骨。”
⑤ 岐:古邑名。在今陕西岐山东北。
⑥ 大理:即大理寺,掌管刑狱的官署。评事:职官名。汉置廷尉平,与廷尉正、廷尉监同掌决断疑狱。魏晋改称评,隋改为评事,属大理寺。《隋书•百官志》:“大理寺丞改为勾检官,增正员为六人,分判狱事。置司直十六人,降为从六品,后加至二十人。又置评事四十八人,掌颇同司直,正九品。”
⑦ 寻:顷刻,不久。晋陶渊明《桃花源记》:“未果,寻病终。”鞠狱:审理案件。《汉书•刑法志》:“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平允:公平允当。《后汉书•虞诩传》:“祖父经,为郡县狱吏,案法平允。”
⑧ 监察:负有监督察看之责的官吏。
⑨ 朱泚(742—784):幽州昌平(今北京昌平)人。初为幽州节度使朱希彩部将。大历七年(772),被任为卢龙节度使。建中三年(782),因弟朱滔叛唐,罢兵权,留居长安。次年,被在京师哗变的泾原兵推为皇帝,定国号秦,后改国号汉,不久被李晟击败,逃至彭原,为部将所杀。神器:帝王的印玺,借指帝位。唐魏徵《谏太宗十思疏》:“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
⑩ 奉天:今陕西乾县。
⑪ 征镇:魏晋以来,将军、大将军的称号,有征东、征西、镇东、镇西之类,监临军事,守卫地方,总称征镇。亦指征镇统辖的地区或人民。
⑫ 辇下:天子车驾附近。引申为皇帝直接统治下的地方。阙:空缺。
⑬ 除:任命官职。行在:帝王巡幸所居之地。《旧唐书•吕 传》:“肃宗即位于灵武, 驰赴行在。”
⑭ 抉(jué):挑出,挖出。
【译文】
韦皋将要告别而离开相府,从中堂回到西院,恰巧益州的巫婆刚到,见到了韦皋,就问张延赏的夫人,说:“刚才到西院去的那位穿绿色衣服的人是谁?”老夫人说:“是我女婿韦郎。”巫婆说:“这个人极尊贵,官位比张丞相还高很多呢!他的官运马上就要来了,而且不久就会掌管此地,你们应该好好对待他。”夫人问何以见得,巫婆说:“贵人行走的时候,必有阴间的官员护从。相国随从的阴间官员不过一二十人,而那个穿绿衣服的人跟随的有一百多人。”夫人本来就同情韦皋的离开,而且女儿又嫁给了他,听到巫婆之言后大喜,赶快跑去告诉张延赏。张延赏大怒说:“你一个女人,竟然无知到这种程度。我的女儿已经嫁给了这个人,因为可怜他贫穷,才送给他一些薄礼,如果想多给就多给,为什么假托巫婆之言来欺骗我?”张延赏怒不可遏,最终还是给了韦皋五束绸缎。这一天韦皋终于带着妻子离开相府,经过一个多月到达了岐地。岐地的统帅因为韦皋是西川节度使张延赏的女婿,请他到幕府任职,又上书任命他为大理寺评事。不久由于他审理案件公正,又让他任职监察。后来,陇州刺史死了,他又补任了刺史,主管此地。不久朱泚造反,皇帝离京到了奉天。此时兵荒马乱,通往征镇之地的路也断绝了,皇帝身边的军士即将缺衣少粮,唯独陇州的赋税源源不断地送过去。皇帝认为韦皋非常忠诚,任命他为御史中丞、行在军粮使。不久,叛军被平定了,皇帝回到京城,韦皋被任命为兵部尚书、西川节度使。辞别相国张延赏一年多,现在韦皋回来代替了他的职位。张相国听说这件事,拔剑要挖去自己的眼睛,以惩罚自己不能识人的罪过。旁边的人抱住他,很久才阻止了他。张延赏听说韦皋走了其他道路入朝,大概因为轻视他太厉害了,没有脸面再见他。
噫!人没有得到机会,就会一直这样吗?假若不是相国张延赏的骤然后悔,就不足以告诫那些傲慢的人。
郑虢州 夫人
弘农令女既笄①,将适卢氏。卜吉之日②,女巫有来者,李氏之母问曰:“小女今夕适人,卢郎常来,巫当熟见,其人官禄厚薄?”巫曰:“卢郎非长而髯者乎?”曰:“然。”“然则非夫人之子婿也③。夫人子婿,中形且无髯。”夫人大惊曰:“吾女今夕适人,何以非卢生?”曰:“不知其他,卢非子婿之貌。”俄而卢纳采④,夫人怒,援巫视之。巫曰:“事在今夕,安敢妄乎?即卢纳其身,非夫人之子婿也。”其家大怒,共逐焉。及夕,卢乘轩车来⑤,展亲迎之礼⑥,宾主礼具,解佩约花,卢若惊奔而出,乘马而遁。众宾追之不及,掌人素有气丈夫⑦,不胜其愤,且恃其女之容也,邀客皆坐,呼女出拜,其貌之丽,天下罕敌。指曰:“此女岂惊人乎?今若不出,人以为兽形也。”众莫不嗟愤⑧,掌人曰:“此女已奉见,众宾中有能聘者⑨,愿赴今夕。”时有郑 ,为卢之傧⑩,在坐,起曰:“愿事门馆⑪。”于是奉书择相,登车成礼,巫言之貌宛然,乃知巫之有知也。后数年,郑仕于京,逢卢,问其走状。卢曰:“两眼赤且大如盏,牙长数寸,出于口两角,得无惊奔乎?”郑素与卢善,乃出其妻以示之,卢大惭而退。乃知结缡之亲⑫,命固前定,不可苟求,乃验巫言有征矣⑬。
【注释】
① 弘农:郡县名。豫秦晋三省交界处,治所在今河南灵宝。
② 卜吉:谓占问选择吉利的婚期或风水好的葬地等。
③ 子婿:女婿。《史记•张耳陈馀列传》:“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鞴蔽,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
④ 纳采:古代婚礼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之一。男方遣派媒人携带一定的礼物,向女家正式求婚。
⑤ 轩车:有帷幕的马车。
⑥ 亲迎:古代婚礼六礼之一。夫婿亲至女家迎新娘入室,行交拜合卺之礼。
⑦ 掌人:主人。这里指弘农令。
⑧ 嗟愤:嗟叹愤恨。梁武帝《移檄京邑》:“人神怨结,行路嗟愤。”
⑨ 聘:迎娶之礼。《礼记•内则》:“聘则为妻。”
⑩ 傧(bīn):旧指婚礼中陪伴新郎的男子和陪伴新娘的女子。
⑪ 门馆:女子的居处或内寝。
⑫ 结缡(lí):代指结婚。缡,古代女子出嫁时所系的佩巾。女子临嫁,母为之系结佩巾,以示至男家后奉事舅姑,操持家务。《后汉书•马援列传》:“施衿结缡,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⑬ 有征:比喻很灵验。
【译文】
弘农县令的女儿长大成人了,许配给了卢生。卜吉的这一天,来了一个女巫,李氏的母亲问女巫:“我女儿今天晚上要嫁人,卢生经常来,你应当见过多次,你看他的官运怎么样?”女巫说:“是不是高高的个子,有胡子?”李氏的母亲回答说:“对。”女巫说:“可是他不是夫人的女婿。夫人的女婿中等身材,并没有胡子。”李氏的母亲吃惊地说:“我女儿今天晚上就要嫁人,怎么能不是卢生呢?”女巫说:“我不知道其他的,卢生的长相并不是您女婿的相貌。”不一会儿,卢生来送求亲聘礼,李氏的母亲生气地将卢生指给女巫看。女巫说:“婚礼就在今天晚上,我怎么敢胡说呢?即使卢生露面现身,他也不是夫人的女婿。”李氏的全家都非常生气,一起将女巫赶走了。到了晚上,卢生坐着有帷幕的马车前来,举行迎亲仪式,宾主双方礼毕,解佩约花的时候,卢生好像受到惊吓跑出去,骑上一匹马就逃走了。宾客们追赶也来不及了。主人是一个有志气的大丈夫,对此非常生气,仗着女儿的容貌,将客人们都请进屋里坐下,然后将女儿叫出来,拜见大家,李氏长得非常美丽,天下少有。主人指着女儿说:“我的女儿长得吓人吗?如果今天不让她出来,大家还以为她长得像个怪兽呢。”大家莫不愤恨,主人说:“我的女儿大家都看见了,客人中如果有愿意求婚的,今天晚上就可以成婚。”当时有一个叫郑 的在座,他是卢生的伴郎,站起来说:“我愿意娶您的女儿。”于是写聘书,选傧相,将李氏接上车去完成了婚礼。郑 的长相与女巫说得一样,这时候才知道女巫有先见之明。几年后,郑 在京城做官,遇到卢生,询问当时逃跑的情景。卢生说:“她的两只眼睛通红,大得像两盏灯笼,牙长数寸,从两边的嘴角伸出,能不害怕逃跑吗?”郑 向来和卢生的关系很好,便将妻子叫出来让卢生看一看,卢生非常羞愧地走了。这才知道,结婚的对象,都是命中注定的,不可任意求得,这也验证了女巫所说的很灵验。
薛伟
薛伟者,乾元元年任蜀州青城县主簿①,与丞邹滂、尉雷济、裴寮同时②。其秋,伟病七日,忽奄然若往者③,连呼不应,而心头微暖。家人不忍即殓,环而伺之④。经二十日,忽长吁起坐,谓其人曰:“吾不知人间几日矣。”曰:“二十日矣。”曰:“即与我觑群官,方食鲙否?言吾已苏矣,甚有奇事,请诸公罢箸来听也。”仆人走视群官,实欲食鲙,遂以告,皆停餐而来。伟曰:“诸公敕司户仆张弼求鱼乎⑤?”曰:“然。”又问弼曰:“渔人赵幹藏巨鲤,以小者应命,汝于苇间得藏者携之而来。方入县也,司户吏某坐门东,纠曹吏某坐门西⑥,方弈棋。入及阶,邹、雷方博⑦,裴啖桃实⑧。弼言幹之藏巨鱼也,曰:‘五鞭之。’既付食工王士良者,喜而杀之,皆然乎?”递相问,诚然。众曰:“子何以知之?”曰:“向杀之鲤,我也。”众骇曰:“愿闻其说。”
【注释】
① 乾元:唐肃宗李亨的年号(758—760)。青城县:在今四川都江堰。主簿:官职名。在县中主管簿书。
② 尉:指县尉。官职名。秦汉县令下设置县尉,负责一县治安。历代沿袭。
③ 往:死亡。《管子•权修》:“无以蓄之则往而不可止也。”
④ 伺(sì):守候,等待。
⑤ 司户:官职名。主管户籍。
⑥ 纠曹:官职名。主管督察。
⑦ 博:古代的一种棋戏。后泛指赌博财物。
⑧ 桃实:桃子。
【译文】
薛伟在乾元元年担任蜀州青城县的主簿,与县丞邹滂和县尉雷济、裴寮同时在县里任职。这一年的秋天,薛伟病了七天,忽然气息微弱仿佛要死了,连连呼叫他也不答应,而心头还有一点暖气。家里人不忍心马上入殓,围绕在他身旁观察他。过了二十天,薛伟忽然长叹一口气坐了起来,对家里的人说:“我不知道人间已经过了多少日子了。”家里人说:“二十天了。”他又说:“立即替我去看看各位官员,是不是正在吃切碎的鱼肉?告诉他们我已经醒过来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请他们放下筷子来听我说。”仆人跑去找那些官员,见他们正要吃切碎的鱼肉,就告诉他们薛伟请他们过去,他们全都停下吃饭就过来了。薛伟说:“你们让司户的仆人张弼去找鱼了吗?”回答说:“是。”他又问张弼:“渔夫赵幹藏起大鲤鱼,用小鱼来应付你,你在芦苇丛中找到了藏起来的大鱼,就带着它回来了。你正要进入县城的时候,司户吏某坐在门东,纠曹吏某坐在门西,正在下棋。进门走上台阶,看见邹滂、雷济二人正在玩博戏,裴寮在吃桃子。张弼说赵幹藏起大鱼的事,裴寮说:‘打他五鞭子。’你把鱼交给厨子王士良,他高兴地杀了鱼,我说的对吗?”他逐一地问,都说是这样。大家说:“您是怎么知道的?”薛伟说:“你们刚杀的那条鲤鱼,就是我。”大家吃惊地说:“愿意听您详细地说说。”
曰:“吾初疾困,为热所逼,殆不可堪①。忽闷,忘其疾,恶热求凉,策杖而去,不知其梦也。既出郭②,其心欣欣然若笼禽槛兽之得逸,莫我如也③。渐入山,山行益闷,遂下游于江畔,见江潭深净,秋色可爱,轻涟不动,镜涵远空,忽有思浴意,遂脱衣于岸,跳身便入。自幼狎水,成人已来,绝不复戏 ,遇此纵适,实契宿心④。且曰:‘人浮不如鱼快也,安得摄鱼而健游乎⑤?’傍有一鱼曰:‘顾足下不愿耳⑥,正授亦易⑦,何况求摄。当为足下图之。’快然而去。未顷,有鱼头人长数尺,骑鲵来导,从数十鱼,宣河伯诏曰⑧:‘城居水游,浮沉异道,苟非其好,则昧通波。薛掌意尚浮深,迹思怡旷。乐浩汗之域,放怀清江;厌 崿之情⑨,投簪幻世⑩。暂从鳞化⑪,非遽成身。可权充东潭赤鲤。呜呼!恃长波而倾舟,得罪于晦;昧纤钩而贪饵,见伤于明。无或失身⑫,以羞其党,尔其勉之!’听而自顾,即已鱼服矣。于是放身而游,意往斯到,波上潭底,莫不从容。三江五湖⑬,腾跃将遍。然配留东潭,每暮必复。
【注释】
① 殆:表推测,相当于大概、几乎。堪:能承受。
② 郭:内城叫城,外城叫郭。亦泛指城市。
③ 莫:没有谁,没有什么(指处所或事物)。《墨子•公输》:“杀臣,宋莫能守。”
④ 宿心:本来的心意,向来的心愿。
⑤ 摄:代替,代理。《周礼•春官•大宗伯》:“若王不与祭祀,则摄位。”此处指暂时做鱼。
⑥ 顾:表示轻微的转折,相当于而、不过。汉司马迁《报任安书》:“顾自以为身残处秽。”
⑦ 正授:任命,授予实职。唐元稹《处分幽州德音》:“管内州县官吏肃存古等二百余人,悉是刘总选任材能,久令假摄,并与正授,用奖勤劳。”
⑧ 河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黄河水神。《庄子•秋水》:“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⑨ 厌:满足。宋苏洵《六国论》:“暴秦之欲无厌。” 崿(yǎn è):山崖,峰峦。
⑩ 投簪:投下固定头冠用的簪子。比喻弃官。
⑪ 鳞化:变成鱼。
⑫ 无或:不要。《吕氏春秋•贵公》:“故《鸿范》曰:‘……无或作好,遵王之道;无或作恶,遵王之路。’”
⑬ 三江五湖:泛指许多江湖。三、五无定指。
【译文】
薛伟说:“我刚得病时,浑身发热,简直有点受不了。我忽然非常心烦,忘了自己的病,这时非常讨厌热,希望能凉爽一下,于是拄着拐杖离开了家,我并不知道这是在梦中。走出县城以后,心里很舒坦,就像笼子里的飞禽和槛栏里的野兽得到自由一样,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样好了。我渐渐地走进山里,在山路上行走更加烦闷,于是下山游玩于江边,看见江水又深又净,秋天的景色十分可爱,水面上一点波纹也没有,江面就像一面镜子,映出浩瀚的天空。我忽然有了洗澡的想法,就把衣服脱在岸边,纵身跳入水里。我从小就喜欢游泳,长大成人以后,再也没有游过,现在能这样快意地游泳,正合夙愿。并且说:‘人浮在水里不如鱼游得快,怎么才能暂时做一条鱼随心所欲地游呢?’我的身边有一条鱼说:‘只怕您不愿意,让您正式变成一条鱼都很容易,何况暂时做鱼呢?我将为您去谋划这件事。’说完就急忙离开了。不久,有一个身高数尺、长着鱼头的人,骑着鲵作为引导,后面有几十条鱼跟随着,他宣读了河伯的诏书,说:‘在城市里生活,与在水里生活,一浮一沉是不同的。如果不是他自己的爱好,就一定不会游泳。薛主簿真心喜欢游泳,心里也想过清闲旷达的生活。向往漫无边际的江湖王国,想尽情地在清江里遨游;满足于山野生活,想把身外之物扔在虚幻的人世间。暂时变成长鳞鱼类,不是完全变鱼。那么,你可以暂且化作东潭里的红鲤鱼。唉!这条红鲤鱼依仗着千里碧波而撞翻舟船,在阴司里犯了过错;又为纤钩上的鱼饵迷惑,在阳世间被人伤害。你可不要丧失操守,给同类带来羞耻,你要努力啊!’我听完后再看自己,已经变成了鱼身。于是我纵身水中而游,心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水波之上和深潭之底,没有什么地方不能从容游玩的。三江五湖,任我飞腾跳跃,几乎游遍。可是河伯让我住在东潭,每到晚上一定要游回到东潭。
“俄而饥甚,求食不得,循舟而行,忽见赵幹垂钩,其饵芳香,心亦知戒,不觉近口。曰:‘我人也,暂时为鱼,不能求食,乃吞其钩乎!’舍之而去。有顷,饥益甚,思曰:‘我是官人,戏而鱼服,纵吞其钩,赵幹岂杀我,固当送我归县耳。’遂吞之。赵幹收纶以出①。幹手之将及也,伟连呼之,幹不听,而以绳贯我腮,乃系于苇间。既而张弼来,曰:‘裴少府买鱼②,须大者。’幹曰:‘未得大鱼,有小者十余斤。’弼曰:‘奉命取大鱼,安用小者!’乃自于苇间寻得伟而提之。又谓弼曰:‘我是汝县主簿,化形为鱼游江,何得不拜我?’弼不听,提之而行,骂之不已,幹终不顾。入县门,见县吏坐者弈棋,皆大声呼之,略无应者,唯笑曰:‘可畏鱼,直三四斤余③。’既而入阶,邹、雷方博,裴啖桃实,皆喜鱼大,促命付厨。弼言幹之藏巨鱼,以小者应命,裴怒鞭之。我叫诸公曰:‘我是公同官,今而见擒,竟不相舍,促杀之,仁乎哉!’大叫而泣,三君不顾而付鲙手。王士良者,方持刃,喜而投我于机上④,我又叫曰:‘王士良,汝是我之常使鲙手也,因何杀我,何不执我白于官人⑤?’士良若不闻者,按吾颈于砧上而斩之。彼头适落,此亦醒悟,遂奉召尔⑥。”诸公莫不大惊,心生爱忍。然赵幹之获,张弼之提,县司之弈吏,三君之临阶,王士良之将杀,皆见其口动,实无闻焉。于是三君并投鲙,终身不食。伟自此平愈,后累迁华阳丞乃卒⑦。
【注释】
① 纶:钓鱼用的线。
② 少府:县尉的别称。
③ 直:简直。《庄子•秋水》:“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
④ 机:通“几”,几案,小桌子。《庄子•秋水》:“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
⑤ 官人:有官位的人。唐韩愈《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必嫁官人,不以与凡子。”
⑥ 奉:敬辞。用于自己的举动涉及对方时,例如奉告、奉陪、奉劝等。
⑦ 累迁:几次迁升官职。《新唐书•李适之传》:“神龙初,擢左卫郎将。开元中,迁累通州刺史。”
【译文】
“不久我觉得很饿,找不到吃的,顺着船游走,忽然看见赵幹在垂钩钓鱼,鱼饵很芳香,心里也知道要戒备,却不知不觉把嘴巴靠近了鱼饵。我自己说:‘我是人,暂时变成了鱼,因为找不到吃的就吞那个钓钩吗!’我舍弃鱼饵就走了。过了一会儿,饿得更厉害了,心想:‘我是个当官的,因为戏耍变成了鱼,纵使吞了他的钓钩,赵幹岂能杀我,一定会送我回县里去的。’于是就吞下了鱼饵。赵幹收起钓鱼线,我就露出了水面。就在赵幹的手将要抓住我的时候,我连连呼喊他,赵幹不听,却用绳子穿过我的腮,把我拴在芦苇丛中。不久张弼来了,说:‘裴少府要买鱼,需要个大的。’赵幹说:‘没有钓到大鱼,有小鱼十多斤。’张弼说:‘我是奉命取大鱼的,怎么能拿小鱼呢!’他在芦苇丛中找到了我变成的那条
红鲤鱼。我又对张弼说:‘我是你们县的主簿,变成鱼在江里游玩,为什么不对我行礼?’张弼不听,提着我就走,还不停地骂,赵幹始终不理会。进入县城大门时,看见县吏坐着下棋,我向他们大声喊叫,没有一个答应的,只是笑着说:“好可怕的大鱼,简直有三四斤多。”他不一会儿就走上台阶,邹滂、雷济正在玩博戏,裴寮在吃桃子,都高兴这条鱼大,急忙让交给厨子。张弼说了赵幹藏起大鱼,用小鱼应付的事,裴寮很生气,吩咐用鞭子打赵幹。我对各位说:‘我是你们的同僚,今天被擒住了,竟然不放了我,反而催促杀了我,你们的仁爱之心呢!’我叫着大哭,三位也不看我,却把我交给厨子王士良。王士良正在拿刀,非常高兴地把我扔在案板上,我又叫喊说:‘王士良,你是我常常使用的厨子,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不拿着我去向当官的人说清楚?’王士良像是没有听见,在案板上按住我的头颈把我斩了。那边鱼头才掉下来,这边我也醒了,于是召唤大家过来。”各位同僚莫不大惊失色,心生慈爱不忍之心。可是钓到他的赵幹,提着他的张弼,下棋的县吏,在台阶旁边的三位同僚,准备杀死他的王士良,全都看见他的口动,实在是没听到他说话。于是三位同僚一起扔下鱼肉,并且终身不再吃鱼。薛伟从此病也好了,后来经过多次升迁,直做到华阳县的县丞才死。
[book_title]卷三
【题解】
本卷共五篇。《苏州客》讲在苏州流浪的刘贯词为龙王传递家书,得到一个黄铜碗,刘贯词将这个黄铜碗高价卖给了一个胡人,胡人告诉了他这个黄铜碗的来历和龙王求他送信的原委,后来也证实了胡人所说果然不虚。《张庾》中举子张庾,独处荒郊一处院落,月圆之夜,院子里来了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并邀请他一起娱乐,但他不为所动,最后还果断赶跑了这些不明身份的人。《窦玉妻》中王胜和盖夷在郡功曹王翥的府上借宿,遇到一个奇异的处士窦玉。窦玉向他们讲述了他在阴间娶妻的经历。窦玉返回阳间后,只要他在晚上想念他的妻子时,他的妻子就会出现,并且可以带来侍女及其他生活用品。《房杜二相国》中房玄龄与杜如晦在年轻未发迹时,二人晚上在一起喝酒,忽然灯影中伸出一双手向他们索要食物,他们便给了他一些烤肉和酒。原来这是一个鬼。半夜时分,另一个鬼邀请这个鬼去一个地方吃饭,他推辞说自己正在轮值护卫两位相国。后来房、杜二人果然都做了相国,成了一代名相。《钱方义》讲的是钱方义晚上去厕所遇到郭登,郭登是唐人认为的厕神,碰到他就会死。然而钱方义福禄大、正气足,因此对他的负面影响并不很大。郭登请求钱方义为其抄写一卷《金刚经》,并回向给他,以积累福报。钱方义为其抄写了三卷,并为他做了其他善事,郭登因此在阴间获得了越级升职。
苏州客
洛阳刘贯词,大历中求丐于苏州①,逢蔡霞秀才者②,精彩俊爽之极③,一相见意颇勤勤④,以兄见呼贯词。既而携羊酒来宴,酒阑⑤,曰:“兄今泛浮江湖间⑥,何为乎?”曰:“求丐耳。”霞曰:“有所抵耶?泛行郡国耶?”曰:“蓬行耳⑦。”霞曰:“然则几获而止?”曰:“十万。”霞曰:“蓬行而望十万,乃无翼而思飞者也。设令必得,亦废数月。霞居洛中,左右亦不贫,以他故避地,音问久绝,意有所托,祈兄为回,途中之费,蓬游之望,不掷日月而得⑧,如何?”曰:“固所愿耳。”霞于是遗钱十万,授书一缄⑨,白曰:“逆旅中遽蒙周念⑩,既无形迹,辄露心诚。霞家长鳞虫⑪,宅渭桥下,合眼叩桥柱,当有应者,必邀入宅。娘奉见时,必请与霞小妹相见。既为兄弟,情不合疏,书中亦令渠出拜。渠虽年幼,性颇聪慧,使渠助为掌人,百缗之赠,渠当必诺。”贯词遂归。
【注释】
① 大历:唐代宗李豫的年号(766—779)。求丐:乞求,乞讨。
② 秀才:汉时开始与孝廉并为举士的科名,东汉时避光武帝讳改称茂才。唐初曾与明经、进士并设为举士科目,旋停废。后唐宋间凡应举者皆称秀才,明清则称入府州县学生员为秀才。
③ 精彩:精神,神彩。俊爽:英俊清朗。
④ 勤勤:恳切至诚。《汉书•司马迁传》:“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
⑤ 酒阑(lán):酒席将要结束。阑,将尽,将完。《史记•高祖本纪》:“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南朝宋裴骃《集解》引汉文颖曰:“阑,言希也。谓饮酒者半罢半在,谓之阑。”
⑥ 泛浮:亦作“浮泛”。在水上或空中飘浮。这里有漂泊的意思。
⑦ 蓬行:形容像随风飘转的蓬草一样,居无定所。
⑧ 掷:耗费。日月:时光。
⑨ 缄(jiān):量词。用于信件等装封套的东西,犹件、封。
⑩ 逆旅:客栈,旅馆。遽(jù):一下子。
⑪ 鳞虫:体表长有鳞甲的鱼类或爬行类动物。这里指龙。
【译文】
洛阳人刘贯词,唐代宗大历年间在苏州乞讨,遇上一位叫蔡霞的秀才。秀才风采绝伦,一见刘贯词态度却很殷勤,称他为兄长。接着,又带来羊肉和美酒宴请刘贯词。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蔡霞说:“兄长您在江湖上漂泊,图个什么呢?”贯词回答:“讨饭罢了。”蔡霞又问:“有目的地吗?还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天下呢?”贯词又答道:“像蓬草那样,随便飘到哪里就算哪里吧。”蔡霞再问:“可是您准备讨多少才会罢手呢?”贯词说:“十万。”蔡霞道:“像蓬草那样飘到哪里算哪里,还指望讨到十万,这跟没有翅膀却想高飞没什么两样。即使一定会要到,也得好几个月。我家在洛阳,身边人也不怎么穷,由于某种原因躲到这里,跟家里早就断了音讯。我有件事情想托付给兄长您,就是希望兄长能替我回一趟洛阳,路上的花费,以及希望讨得的十万钱,用不了多久就都能得到,您看怎么样?”刘贯词说:“这当然是我乐意做的事。”蔡霞于是就送给刘贯词十万钱,又交给他一封信,对他说:“我在旅途中突然得到您的同情帮助,既然已经不拘形迹,那我就向兄长表露心迹吧。我的一家都是龙,住在渭桥下边。您闭上眼睛敲打桥柱,就会有人应答,他们一定会邀请您进屋。我娘见您的时候,您一定要请求与我小妹见上一面。我俩既然已经情同兄弟,与她的关系也不应该疏远,我在信中也让她出来拜见您。她虽然年纪小,但是特别聪慧;假如请她帮助,作为主人,赠您一百缗钱,她一定会答应的。”刘贯词于是就返回洛阳。
到渭桥下,一潭泓澄①,何计自达。久之,以为龙神不当我欺②,试合眼叩之,忽有一人应。因视之,则失桥及潭矣。有朱门甲第③,楼阁参差,有紫衣仆拱立于前而问其意。贯词曰:“来自吴郡,郎君有书④。”问者执书以入,顷而复出,曰:“太夫人奉屈⑤。”遂入厅中,见太夫人者,年四十余,衣服皆紫,容貌可爱。贯词拜之,太夫人答拜,且谢曰:“儿子远游,久绝音耗⑥,劳君惠顾,数千里达书。渠少失意上官,其恨未减,一从遁去,三岁寂然。非君特来,愁绪犹积。”言讫,命坐。贯词曰:“郎君约为兄弟,小娘子即贯词妹也,亦当相见。”夫人曰:“儿子书中亦言。渠略梳头,即出奉见。”俄有青衣曰:“小娘子来。”年可十五六⑦,容色绝代,辩慧过人。既拜,坐于母下,遂命饮馔⑧,亦甚精洁。方对食,太夫人忽眼赤,直视贯词,女急曰:“哥哥凭来,宜且礼待,况令消患,不可动摇。”因曰:“书中以兄处分,令以百缗奉赠,既难独举,须使轻赍⑨。今奉一器,其价相当,可乎?”贯词曰:“已为兄弟,寄一书札,岂宜受其赐。”太夫人曰:“郎君贫游,儿子备述。今副其诺,不可推辞。”贯词谢之。因命取镇国碗来。又进食,未几,太夫人复瞪视,眼赤,口两角涎下。女急掩其口,曰:“哥哥深诚托人,不宜如此。”乃曰:“娘年高,风疾发动⑩,祗对不得⑪,兄宜且出。”女若惧者,遣青衣持碗,自随而授贯词,曰:“此罽宾国碗⑫,其国以镇灾疠⑬。唐人得之,固无所用,得钱十万即货之⑭,其下勿鬻。某缘娘疾,须侍左右,不遂从容。”再拜而入。
【注释】
① 泓澄:水深而清。
② 龙神:指龙王。唐韩愈《贺雨表》:“龙神效职,雷雨应期。”
③ 甲第:旧时豪门贵族的宅第。
④ 郎君:通称贵家子弟为郎君。唐杜甫《题柏大兄弟山居》:“叔父朱门贵,郎君玉树高。”
⑤ 奉屈:敬辞。犹言屈驾。
⑥ 音耗:音讯,消息。
⑦ 可:大约。唐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⑧ 饮馔:饮食。
⑨ 赍(jī):拿东西给人,送给。《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赍钱三百万。”
⑩ 风疾:指半身不遂、风痹等病症。
⑪ 祗(zhī):敬。《诗经•商颂•长发》:“昭假迟迟,上帝是祗。”
⑫ 罽(jì)宾:唐代西域国名。唐玄奘《大唐西域记》作“迦毕试”。约今卡菲里斯坦地方至喀布尔河中下游之间。
⑬ 灾疠:灾疫,病灾。
⑭ 货:卖,出售。
【译文】
刘贯词来到渭桥下,看到一方又深又清的潭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到里面去。过了很久,认为龙王不应该欺骗自己,就试着闭上眼敲击桥柱,忽然就听到有一个人应答。睁眼再看时,桥和潭水都不见了。有富贵人家的朱门府邸,楼阁高低错落,有位身穿紫色衣服的家仆拱手站在面前询问来由。贯词回答道:“我从苏州来,贵府上公子有书信捎来。”家仆拿着书信进去,很快又出来了,对贯词说道:“太夫人请您进去。”刘贯词于是就进到客厅里。贯词见到的这位太夫人,年纪有四十多岁,全身上下都是紫色的衣服,容颜相貌俊美可爱。贯词向这位太夫人施礼,太夫人回礼,并且向贯词致谢道:“我儿子远游,很久了也没个音信,辛苦您来到这里,走几千里远的路为我们传递家书。我儿子他年轻,跟上司有点儿矛盾,怨恨不能消释。自从他离家出走,三年来没有一点儿消息。不是您特地赶来送信,我的愁绪还得与日俱增。”说罢,就请贯词坐下。贯词说:“令郎与我约为兄弟,小娘子也就是我的妹妹了,我也应该见一见她。”夫人说:“儿子信里也是这样说的。她简单地梳理梳理头发,马上就会出来见您。”不一会儿,一位婢女说:“小娘子出来了。”只见小娘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俊美,是一位绝世的美女;巧言善辩,聪慧过人。彼此施礼之后,就坐在了母亲下首。接着就命人准备酒食,酒食都十分精美、干净。正一起进餐,太夫人忽然眼珠子发红,直勾勾地盯着贯词,小娘子赶忙说:“哥哥请托他来的,应该好好地以礼相待;况且还指望他帮我们消除祸患呢,心里不能有别的想法。”于是又对贯词说:“哥哥在信中嘱咐我要以兄长之礼待您,命我敬赠您一百缗钱。一百缗钱很重,您一个人难以携带,须得换个轻便好带的东西。现在送您一件器物,也值一百缗钱,可以吗?”贯词说:“既然已成兄弟,为兄弟递送一封家信,难道还应该接受赏赐吗?”太夫人说:“公子您四海漂泊、穷困潦倒,我儿子信中写得很详细。现在这样做也符合儿子的承诺,您就不要再推辞了。”贯词道了谢。于是命人取出镇国碗来。大家又继续吃饭,过了一会儿,太夫人又瞪起眼来,眼珠子发红,口水顺着两个嘴角流下。女儿急忙捂住她的嘴巴,说:“哥哥诚心实意地托付人家来送信,您不应该这样。”接着又对贯词说:“我娘上了年纪,风疾发作,不能奉陪了,兄长可以先出去。”这女儿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派一个婢女拿着镇国碗,自己也跟出来把碗交给刘贯词,说:“这是一只罽宾国的碗,他们国家用它镇压灾难鬼疠。唐朝人得到它,本来就派不上用场,能卖上十万钱的话,就可以把它卖掉;如果不到十万钱,就不要卖。因为我娘生病,所以我必须在她身边服侍,不能从容送别了。”她向刘贯词行了再拜礼,就进去了。
贯词持碗而行,数步,回顾碧溜危桥①,宛似初到,而身若适下。视手中器,乃一黄色铜碗也,其价只三五镮耳②,大以为龙妹之妄也。执鬻于市,有酬七百八百者③,亦有酬五百者。念龙神贵信,不当欺人,日日持行于市。及岁余,西市店忽有胡客周视之,大喜,问其价。贯词曰:“二百缗。”客曰:“物宜所直④,何止二百缗,但非中国之宝,有之何益。百缗可乎?”贯词以初约只尔,不复广求,遂许之。交受,客曰:“此乃罽宾国镇国碗也。在其国大穰⑤,人民忠孝;此碗失来,其国大荒,兵戈乱起。吾闻龙子所窃,已仅四年。其君方以国中半年之赋召赎,君何以致之?”贯词具告其实,客曰:“罽宾守龙上诉,当追寻次,此霞所以避地也。阴冥吏严,不得陈首⑥,藉君为邮送之耳。殷勤见妹者,非固亲也,虑老龙之馋,或欲相啖⑦,以其妹卫君耳。此碗既去,渠亦当来,亦销患之道也。五十日后,漕洛波腾,瀺灂竟日⑧,是霞归之候也⑨。”曰:“何以五十日然后归?”客曰:“吾携过岭,方敢来复。”贯词记之,及期往视,诚然矣。
【注释】
① 碧溜:清澈的水流。唐武平一《奉和幸新丰温泉宫应制》:“绝壁苍苔古,灵泉碧溜温。”
② 镮(huán):铜钱,多用作钱币量词。
③ 酬:酬报。犹言出价。
④ 直:价值。《战国策•齐策》:“象床之直千金。”
⑤ 穰(ránɡ):庄稼丰收。《史记•天官书》:“所居野大穰。”唐张守节《正义》:“穰,丰熟也。”
⑥ 陈首:自己供认所犯罪行。《明史•陈彦回传》:“以祖母存,恐陈首获罪,隐忍二十年。”
⑦ 啖(dàn):吃。《墨子•鲁问》:“楚之南有啖人之国者桥。”
⑧ 瀺灂(chán zhuó):水流的声音。
⑨ 候:证候。《北齐书•马嗣明传》:“为人诊候,一年前知其生死。”
【译文】
刘贯词手里拿着那只罽宾国碗往前走,走出几步,回头一看,碧绿的流水、高陡的长桥,就跟刚到时看到的一样,觉得自己的身子像刚刚从那里下来似的。贯词瞧瞧手中这个器物,不过就是一个黄色的铜碗,售价也就三五镮罢了,认为龙妹实在是太能胡说了。他拿到市场上去卖,有出价七百八百的,也有出价五百的。贯词考虑到龙王以信誉为重,不应该骗人,就天天拿着这个碗到市场里往来叫卖。过了一年多,西市店里忽然来了一位胡客,这人仔细地端详了这个碗,非常高兴,问贯词售价。贯词说:“二百缗钱。”胡客说:“这东西的实际价值,何止二百缗钱。可是它不是中原的宝物,拥有它有什么好处呢?一百缗能卖吗?”贯词因为当初约定的就是卖一百缗钱,就没再多要,答应了胡客卖给他。交易完成后,胡客说:“这是罽宾国的镇国碗。这个碗在罽宾国时,全国庄稼丰收、百姓忠孝;自打这只碗丢失之后,罽宾国就闹起饥荒,战火四起。我听说是龙子把它盗走的,至今已快四年了。罽宾国国君正用国家半年的赋税收入赎买它,先生您是怎么得到这个碗的?”贯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据实告诉了胡客,胡客说:“罽宾国的守龙上诉,上边应该正在追查处理,这正是为什么蔡霞要远逃苏州的原因。阴间的官吏严厉,他不敢前往自首,于是借助您的手把它送走罢了。他所以殷勤地让您见他的妹妹,并不是他本来就亲近您,而是担心老龙嘴馋,可能会吃掉您,就让他妹妹出面保护您罢了。这个碗既然已经送出,他也就该回来了,这也是消解祸患的一条路子。五十天之后,洛河将波涛飞腾,一整天水声大作,这正是蔡霞回来的证候。”贯词问:“为什么非得过五十天他才回来呢?”胡客回答道:“我把碗带过山岭,他才敢回来。”贯词记着胡客的话,五十天后到洛河一看,跟胡客说的果然一样。
张庾
张庾举进士,元和十二年,居长安升道里南街。十一月八日夜,仆夫他宿,独庾在月下,忽闻异香氛馥,惊惶之次,俄闻行步之声渐近。庾屣履听之①,数青衣年十八九,艳美无敌,推开庾门,曰:“步月逐胜,不必乐游原②,只此院小台藤架,可以乐矣。”遂引少女七八人,容色皆艳,绝代莫比,衣服华丽,首饰珍光,宛若公王节制家③。庾侧身走入堂前,垂帘望之。诸女徐行,直诣藤下。须臾,陈设华丽,床榻并列④,雕盘玉樽⑤,杯杓皆奇物⑥。八人环坐,青衣执乐者十人,执拍板立者二人,左右侍立者十人。丝管方动⑦,坐上一人曰:“不告掌人,遂欲张乐⑧,得无慢易耳⑨。既是衣冠⑩,且非异类,邀来同欢,亦甚不恶。”因命一青衣传语曰:“姊妹步月,偶入贵院,酒肉丝竹,辄以自随。秀才能暂出作掌人否?夜深计已脱冠,纱巾而来,可称疏野⑪。”庾闻青衣受命,畏其来也,乃闭门拒之。
【注释】
① 屣(xǐ)履:鞋子还来不及穿好就举步行路。形容匆忙的样子。《后汉书•王符传》:“衣不及带,屣履出迎。”
② 乐游原:地名。位于陕西西安,其地高起,有庙宇亭台,是汉宣帝所喜欢去的地方。因可眺望长安城,所以成为汉、唐士女登赏之处。
③ 节制:指节度使。唐元稹《故中书令赠太尉沂国公墓志铭》:“近世勋将,尤贵富者言李、郭,然而汾阳、西平犹不得父子并世为节制。”
④ 床榻:一种狭长的床,可坐可躺。
⑤ 雕盘:刻绘花纹的盘子,精美的盘子。玉樽:玉制酒杯。亦泛指精美贵重的酒杯。唐李白《献从叔当涂宰阳冰》:“顾惭青云器,谬奉玉樽倾。”
⑥ 杯杓(sháo):酒杯和杓子。亦借指饮酒。《史记•项羽本纪》:“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杓,同“勺”。
⑦ 丝管:弦乐器与管乐器。泛指乐器,亦借指音乐。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高阳王寺》:“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奏,连宵尽日。”
⑧ 张乐:置乐,奏乐。汉司马相如《上林赋》:“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宇。”
⑨ 慢易:怠忽,轻慢。《史记•张耳陈馀列传》:“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
⑩ 衣冠:衣和冠。古代士以上戴冠,因用以指士以上的服装,引申代称缙绅、士大夫。《汉书•杜钦传》:“茂陵杜邺与钦同姓字,俱以材能称京师,故衣冠谓钦为‘盲杜子夏’以相别。”唐颜师古注:“衣冠谓士大夫也。”
⑪ 疏野:放纵不拘。唐白居易《答裴相公乞鹤》:“不知疏野性,解爱凤池无?”
【译文】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张庾要考进士,住在了长安升道里南街。十一月八日夜间,仆人在其他地方住宿,张庾独自在月光下,忽然闻到满院特异的香味,惊惶之间,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张庾匆忙倾听,几个年龄十八九岁的婢女,娇艳美丽无比,推开张庾住所的门,说:“踏着月光追逐胜景,不一定要去乐游原,这个院子的小台藤架,就够我们娱乐的了。”于是带领七八个少女进来,容貌十分艳丽,无与伦比,服装华丽,首饰闪闪发光,好像王公节度使的家人一样。张庾侧着身子跑到堂屋中,垂下帘子看她们。这些女子慢慢走来,直接到藤架下。一会儿,陈设好华贵的东西,摆好床榻,雕刻花纹的盘子、玉制的酒杯、勺子,都是珍奇的物品。八人围坐,婢女拿着乐器的有十人,拿着拍板站着的有两人,左右侍候站立的有十人。音乐刚刚开始,座上一人说:“不告诉院子的主人,就要奏乐,莫不是太轻慢无礼了。既然他是士绅,并非异类,邀请过来一起娱乐,也很不错。”于是让一婢女与张庾传话说:“姐妹们踏着月光,偶然进入贵院,酒食乐器是自己带来的,在这里自行取乐,秀才能否暂且出来做个主人呢?夜已深了,想来已经脱掉帽子,戴上纱巾而来,正称得上疏放不拘。”张庾听到婢女接受指令,怕她进来,就关上门拒绝她。
传词者叩门而呼,庾不应,推门,门复闭,遂走复命。一女曰:“吾辈同欢,人不敢望。既入其家门,不召亦合来谒。闭门塞户,羞见吾徒①,呼既不应,何须更召。”于是一人执樽,一人纠司②。酒既巡行,丝竹合奏,肴馔芳珍,音曲清亮,权贵之极,不可名言③。庾自度此坊南街,尽是墟墓,绝无人往。谓是坊中出来,则坊门已闭。若非妖狐,乃是鬼物。今吾尚未惑,可以逐之;少顷见迷,何能自悟。于是潜取搘床石④,徐开门突出⑤,望席而击,正中台盘。众起纷纭,各执而去。庾趁及夺得一盏⑥,遽以衣系之。及明解视,乃一白角盏,盏中之奇,不是过也。院中香气,数日不歇。其盏锁于柜中,亲朋来者,莫不传视,竟不能辨其所自。后十余日,转观之次,忽堕地,遂不复见。庾明年春进士上第焉。
【注释】
① 吾徒:我辈。汉班固《答宾戏》:“孔终篇于西狩,声盈塞于天渊,真吾徒之师表也。”
② 纠司:督察。
③ 不可名言:不能用语言描述。唐郑綮《开天传信记》:“力士再拜贺曰:‘非常之事也,愿陛下为臣一奏之。’其声寥寥然,不可名言也。”
④ 搘(zhī):支撑。唐李贺《春昼》:“越妇搘机,吴蚕作茧。”
⑤ 突出:冲出。《韩非子•外储说右下》:“王子於期齐辔策而进之,彘突出于沟中,马惊驾败。”
⑥ 趁:追逐。盏(zhǎn):浅而小的杯子。
【译文】
传话的婢女扣门并呼喊,张庾不作回应;婢女推门,门又被关上了,便跑回去报告。一个女子说:“跟我们在一起娱乐,是人们不敢希求的。已经进了他家门,不招呼也应该来见。关门堵窗,羞于见我们,叫他既然不来,就不必再招呼他。”于是一人拿酒杯,一人监督,开始喝酒。几巡后,丝竹音乐一起奏响,山珍海味摆满,音乐曲调响亮,场面之华贵,不能用语言描述。张庾自忖这个坊的南街,都是废墟坟墓,并没有人居住。如果说从住宅区出来的,可是坊门已经关闭了。那么她们不是妖狐,就是鬼怪。趁着现在我还没有被迷惑住,可以赶跑她们;一会儿被她们迷惑了,怎能自己醒悟呢!于是悄悄地取出支床的石头,慢慢开门,突然冲出,照着宴席便扔了过去,正好打中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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