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罗刹夫人
[book_author]朱贞木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319681
[book_dec]《罗刹夫人》,是民国武侠北派五大家之一朱贞木所作的长篇武侠小说,共三十三回,该作为其代表作之一 。本书以僻远的滇西南高山峡谷和瘴气荒烟作背景,讲述了西南边远地区苗族同胞与汉族武侠、官兵携手平定匪乱的故事。小说围绕极具神秘气息和传奇色彩的“罗刹夫人”这一武坛女杰,塑造了出身名门的少年英才沐天澜、生长于匪帮却灵慧未泯的侠女罗幽兰等众多形象,以颇富悬念的生动笔法,描写了三 位主角在武林前辈的帮助下,历经险乱、平定匪患的曲折历程,以及三人之间展开的一段纠葛缠绵的恋情……
[book_img]Z_14800.jpg
[book_title]第1章 爵邸丧元戎
滇南哀牢山脉分支的金驼峰,在石屏州异龙湖畔,山势险峻,出产富厚。
在金驼峰五六十里方圆以内,尽是龙姓苗族。无形中这金驼峰五六十里方圆,也变为龙家苗的势力范围,滇人称为龙家金驼寨。金驼寨为首土司叫做龙在田,威仪出众,武艺过人;曾经跟随镇守云南世袭黔国公沐英后人沐启元,剿抚滇边苗匪有功,于土司外加封世袭宣慰司的头衔。因此雄视其他苗族,气焰赫赫,也算是金驼峰的土皇帝了。
龙在田年龄五十不足四十有余,生得鹰瞵虎步,紫髯青瞳;额上偏长出一个紫瘤,远看更象一只肉角,滇南人们又加上他一个“独角龙王”的绰号。
苗族强悍,本来崇尚武事,又加上龙家苗依附沐府,屡次替朝廷出力,征剿苗匪,未免被其他苗族怀恨仇视。尤其是历年被沐公府剿平的几股凶悍苗匪,和叛乱未成的六诏秘魔崖九子鬼母余党,于金驼寨视同世仇,屡谋报复;因此龙土司解甲归来以后,便将金驼寨龙家苗族,用兵制管束。
好在苗族聚居村落都是倚山设垒,垒石树栅,男女老幼随身都带腰刀标枪。经龙土司精心布置,把金驼峰出入险要所在,筑起坚固碉砦;由部下心腹头目率领苗卒分段把守,稽查出入,一时倒没有轻捋虎须的人。
独角龙王龙土司左右,有一个结义弟兄,叫做金翅鹏,却是汉人,是龙土司唯一无二的好臂膀。这人是龙土司随沐府出征时,从苗匪俘虏内洗刷出来的一位无名侠士;后来探出这人是黄牛峡大觉寺少林名家无住禅师的俗家徒孙,武功却是无住禅师亲自传授的。龙土司推心置腹,一路提拔,军功由记名都司积到忝游,他却不以为荣,一心辅佐龙土司,图报知己。
军事结束,他依然跟着龙土司回到金驼寨。他本来一身以外,无家无业,龙土司把他当作手足一样。金驼寨龙家苗族都非常尊重他,忘记他是汉人;因他年纪比龙土司小一点,上上下下都喊他为“鹏叔”。
龙土司唯一心腹“鹏叔”以外,还有一位贤内助,便是他妻子禄映红,是华宁州婆兮寨土司禄洪的妹子,也是苗族的巾帼英雄;貌仅中姿,心却机警,自幼练得一手好飞镖,百不失一。金驼寨基业,日见兴隆,一半还是这位贤内助的功劳。独角龙王对于这位贤内助,言听计从,畏比爱多。
这时夫妇膝下有一对朝夕承欢的儿女,长女名叫璇姑,年十七,次生男孩,年止八九岁,上上下下喊这孩子叫做“龙飞豹子”。这种怪名称的来由是因为龙飞豹子出世时,龙土司正率领近身勇士,在金驼峰深山密林内合围行猎,适有一只牯牛般的锦毛花豹,被打猎的人们鼓噪惊起,从一座壁立的高岩上面飞跃下来。龙土司正想举起喂毒飞镖,联珠齐发,忽听金驼峰上各碉砦内长鼓齐鸣,梆梆之声,四山响应。
苗寨长鼓,并非汉人用的蒙皮大鼓,却是一段空心镂花的大木,是苗寨传警报讯的利器。当时龙土司听得各碉砦长鼓传递声,从鼓声节奏中,便可听出龙土司府内发生喜庆之事,和平时聚众传警之声,大有分别。鼓声一起,土司府内头目已飞马赶到,报称夫人产下一位少土司,奉命请爷快回。
龙土司大喜之下,顾不得再用飞镖猎取花豹,急忙率领勇士们骤马赶回,因此把生出来的孩子取名飞豹。后来龙家苗族连姓带名,加上语助词,叫作“龙飞豹子”,喊顺了口,骤听去活象江湖上的绰号。
这一对娇儿爱女,生得玉雪聪颖,在苗族中实在不易,龙土司夫妻自然宠爱异常。龙家苗族归化又早,事事效法汉人;龙土司更是与沐公府渊源极深,一切起居饮食,极力模仿汉人的阀阅世家。有了这对宝贝儿女,又希望他们克承父志,光大门楣;所以从小便请一位汉儒,教授读书识字,一面又请鹏叔教授武功。
鹏叔也喜欢璇姑和龙飞豹子,一点不藏私,恨不得把自己压箱底的本领,倾囊倒箧的传授他们。龙飞豹子年纪还幼,璇姑较长几年,却真肯用功。这样过了几年,姊弟都有了几层功夫;金驼寨也太平无事,龙土司夫妻着实享了八九年安闲的清福。
有一年昆明沐公府世袭黔国公的沐启元突然病故,黔国公世爵照例由长公子沐天波承袭。还有一位次公子沐天澜原在哀牢山内,拜列滇南大侠少林外家掌门人葛乾荪门墙,刻苦精研武功绝技。他父亲死得奇特,由他哥哥立派急足飞马,接他兄弟回来奔丧,一面也派家将飞马到金驼寨报丧。
龙土司和沐府唇齿相依,感恩铭骨,一闻讣音,大惊之下如丧考妣,立时同金翅鹏率领廿名得力头目昼夜赶程,第二天清早便赶到昆明。一进沐府的辕门,只见层门洞开,白衣如雪,官府绅民赴吊的轿马,已挤满了东西辕门一条长街。
沐府家将和执事人等,排班的排班,奔走的奔走,万头簇动,人声如潮。
龙土司一踏进箭楼高峙的第一重大门,已经神色凄惶、泪落如豆,而且步履跄踉,瞪着一对满含泪光的环眼,向甬道上奔去。站班的家将们,当然认识他,早已一路传呼:“龙将军到!”
金翅鹏慌紧趋几步,跟在龙土司身后,直抢到大堂口点将台滴水阶前。抬头一看,大堂内素帐重重,灵帏高挂,而且香烟缭绕烛焰腾空。阶上下哀乐分班迭奏,大小官吏正在依次拜奠。龙土司趋上台阶,从大堂内跑出沐公爷生前两员贴身家将,一色素盔素甲,哑声儿急趋至龙土司身前,分左右单膝一点地,倏的起立,便来扶持龙土司。
龙土司一见这两员家将,霍的铁臂一分,拉住两将,忿着嗓音喝问道:“公爷究竟得的什么病?怎的一得病就归天了?事前为什么不向我通个消息?”
两将立时面色如灰,低声答道:“请将军息怒,实在事出非常,便是我家二公子,现在尚未回来。此刻我家少公爷,正在大堂内苦哀回礼,一时不便出来迎接将军,特命末将们先来招待……。”话还未完,龙土司、金翅鹏二人已听出沐公爷此次突然病故,中有叵测。
龙土司一发急得双眼如灯,跺脚喝道:“怎么?二公子尚未回来,这是什么一回事?快说!真要急死我了。”两员家将,虽已略明内情,哪敢说明?一阵支吾。龙土司猛地双手一分,推开两将,直趋大堂。
两家将被龙土司猛力一推,跄跄踉踉的望后倒退,几乎来个倒座,勉强立定身,慌又赶过来,拦住龙土司,躬身说道:“大堂内只是虚设的灵帏,受百官拜奠。真正的灵帏,设在府中内堂,所以末弁们奉命邀请将军进府,不必和百官们进入大堂了。”
龙土司和金翅鹏被两员家将一路引导,绕出大堂进入后面仪门,到了内宅门口,抬头一瞧,便吃了一惊。只见仪门以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虽然一色素盔素甲,可是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远望内宅崇楼巧阁上面,也隐隐布满了匣弩手和刀斧手。这是举行丧礼,不应如此布置的,更令龙土司、金翅鹏诧异万分。
两人疑云满腹,不顾一切,大踏步闯进沐府宅门。步入走廊,已听见大厅内姬妾们的隐隐哭声。龙土司一颗心突突乱跳,几乎不能举步。猛然铛的一声钹响,立时两阶鼓乐奏哀。龙土司跄踉进厅,果然孝帏幛室中间,赫然一幅沐公爷戎装佩剑的灵衬,宛然如生。龙土司大吼一声,立时俯伏在地,叩头如蒜,大哭大嚷道:“在田罪该万死!公爷归天,竟不能见最后一面吗?”哭了又说,说了又哭。
龙土司哭得昏天黑地之际,猛觉后面有人连扯衣襟,止住悲声,回头一看,却是金翅鹏也跪在身后。见他向身侧暗指,这才看到长公子沐天波,不知在什么时候,一身麻冠麻衣,匍匐在左侧草荐上连连叩首。
龙土司慌膝行过去,抱住沐天波痛哭起来。两人对哭了一阵,龙土司突然问道:“公爷何时大殓?”天波哀声答道:“便在今晚子时。”龙土司听了这话,一跃而起,大声说道:“请后面孝眷们回避一下,在田立时要见一见公爷遗容。”
此语一出,沐天波大惊失色,哭丧棒一拄,挣扎起来,要拦住龙土司。哪知龙土司不顾一切,也不管灵帏后面孝眷们回避净没有,一迈步,举起手拉开灵帏,便抢入里面,只见灵床上虽然躺着沐公爷遗体,却被极长极宽满绣金色经文大红吉祥被幅,从头到脚盖得密不通风。
鲁莽的龙土司满腔悲酸,不顾一切定要见一见遗容,毫不踌躇一伸手从头顶上拉起吉祥被的一角。哪知不瞧还好,这一瞧,龙土司立时面如馔血,两眼突出象鸡卵一般,额角的汗竟象雨一般掉下来,两只手臂却瑟瑟直抖,被他扯起的一角被幅,也从指上落了下去。这样魁伟的身躯,竟支持不住自己身体。腾的一声,一个倒坐,瘫在地上,两眼一直,竟急晕过去了。
等到龙土司悠悠醒转,两眼睁开,人已卧在一处锦帐委地、珠灯四垂的复室内。龙土司似乎从前到过这间密室,猛然想起当年阿迷巨寇,率领“六诏九鬼”大闹沐府时,自己同沐二公子教师瞽目阎罗左鉴秋、婆兮寨土司禄洪和公爷,便在这间密室密商抵御之策。万不料几年光阴,仁慈的沐公爷依然遭了毒手。竟死得这样奇凶极惨!
他这样一回想,立时泪如雨下。猛又一声大吼!霍地一翻身,跳下锦榻,伫然山立,仰天拱手,大声说道:“在田受公爷天地之恩,不替公爷报此血仇,誓不为人。”语音未毕,锦幔一动,进来两个素衣的垂髫女子,一个托着盥洗之具,一个捧着酒壶锦盒。安排妥贴以后,便默不一声的退去。
待龙土司盥洗以后,金翅鹏也跟着走了进来。龙土司一见金翅鹏,慌一把拉住,先看一看幔外无人,才低声说道:“老弟,愚兄几乎急死痛死。你知道公爷怎样归天的吗?”
金翅鹏满脸如霜咬着牙,点着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知道,公爷六阳魁首被仇家拿去了。灵床的假头,是用檀香木临时雕成配上的。”
龙土司满面诧异之色,嘴上噫了一声,指着他说:“我进灵幔时,你定然跟在我后面,也看见吉祥被内的假头了。”
金翅鹏摇头道:“不是!将军晕倒灵帏内,待我赶进去,少公爷已指挥贴身家将把将军送到此间,灵床上吉祥经被已盖得严密如常。什么也瞧不见了。这当口,少公爷把我调到另一间密室,暗地告诉我老公爷出事情形,我才明白的。此刻才已末午初,前面百官未散,少公爷实在不能在内宅久留;所以命我代为转告,二公子大约今晚五更以前可以回府,那时仇人是谁,或可分晓。”接着金翅鹏便将沐天波告诉他的惨事,秘密的转告了龙土司。
据说老公爷沐启元因这几年苗匪不大猖獗,总算太平无事,和本省官员也懒得交往,时常屏除姬妾,喜欢独室静养。
少公爷天波除早夕问安以外,也不敢常常随侍在侧。老公爷晚上憩息所在,在这后院一所高楼内,楼下原有十几名家将护卫。
出事这一晚,谁也听不出有什么动静。第二天清早,少公爷照例率领姬妻们上楼问安。先瞧见老公爷寝门外,两个年幼侍婢死在地上;一个额上、一个心窝都插着一支喂毒袖箭,寝室半扇门也微微开着。天波吓得一声惊喊,直奔寝室;揭开绣帐一看,血染锦榻,老公爷只有身子没有头了。
天波急痛攻心,立时晕死过去。幸而楼下十几名家将都是心腹,而且也担着重大干系,立时守住这所内院,不准出入,一面救醒天波,四面察勘。才知贼党从屋顶只揭开了几张鸳鸯瓦,弄开一尺见方的小孔,用轻身缩骨法跃入室内;盗了首级,然后启窗逃走。再验勘出入足迹,似乎只有一人,足形瘦小,还似个女子。
当时沐府出了这样大事,沐天波急得手足无措,一时又未便声张,只可暂时严守秘密,假称老公爷有病,谢绝宾客谒见。一面立派贴身干练家将二名,骑了快马,不分昼夜,赶往哀牢山内,迎接二公子沐天澜火速回府,能够请得二公子师父葛大侠同来最好。
二将领命登程。沐天波算计从昆明到哀牢山最少有一二百里路程,最快也得两天才能赶回。时值春末夏初,昆明气候素来温煦,老公爷尸首万难久搁。慌与心腹幕僚密议,只可假称老公爷急病中风,先行报讣发丧;等到二公子到来再行入殓,暂时雕一香木代替老公爷首级。
这一发丧,沐府上下立时哀声动地,乱哄哄热闹起来。
到了出事第二天起更时分,迎接二公子的两员家将已经拚命赶回,二公子却未同来。据说二公子得耗痛不欲生,因葛大侠先已出山云游,只好留函代禀,马上随着二将飞马起程。
半路碰见形迹可疑之人,二公子疑心和本府有关,决计跟踪一探虚实,嘱二将先行赶回报信,自己最迟至今晚五更以前定必赶到。
沐天波一听,虽知自己兄弟机智过人,武功尽得乃师真传,半途逗留定有缘故,又怕他年轻冒险,别生枝节,越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起来。
原来二公子沐天澜年刚十九,长得俊秀不群,文武兼资,而且智谋过人。从小抛却锦绣膏梁的公子生活,深入哀牢山中,拜在滇南大侠葛乾荪门下,刻苦练功,尽得少林秘传绝技。平时足不出山,每年只许春季回家一次。本年因师父云游未归,回家省父比往年稍晚了几天,原拟等候自己师父回山,禀明以后,到省城来省亲问安。万不料突然来个晴天霹雳,得知父亲身上出了这样滔天大祸,怎不惊痛欲绝?恨不立时插翅飞回。
所以二将一到,沐天澜立时一身急装,背起自己师父赐他的一柄斩金截铁的长剑。这柄宝剑绝非凡品,自柄至锷,三尺九寸,莹若秋水,叩如龙吟,名曰“辟邪”。据说是秦汉古物,端的是一件稀世宝物。当下归心如箭,率领二将,一同飞马向昆明进发。
沐天澜和两员家将快马加鞭,半途绝不停留。从清早赶到起更时分,已越过老鲁关,来到征江府边境椒山。过了椒山,踏进庙儿山,便是省城地界。这晚,三匹马飞一般驰进椒山,因为山路崎岖岗岭起伏,偏又月黑风高难以驰骋,只可缓行下来。这样又走了一程,人虽不乏,马已遍体汗淋,力绝气促,再走便要倒毙。在这荒山深谷之中,又难掉换座骑;两员家将一路奔驰,也闹得骨散气促。
沐天澜心急如焚,仗着自己一身功夫,意欲抛下家将、舍却牲口,独自施展夜行飞腾之技,先行赶回府中。一看前面山坳中黑压压一片松林,微透灯光,略闻人语,似有几间草舍。心里一打主意,一偏腿,跳下鞍来。吩咐两名家将带住马匹缓缓赶来,让三匹牲口喘口气儿,自己先到那边问明路境,顺便弄点喂马草料。
他说罢,便向灯光所在一伏身,弩箭一般向前赶去,眨眨眼便没入黑影之中。两员家将好生惭愧,这点事反让公子自己出马。好在这位公子爷与人不同,待人非常和气,年纪轻轻又有这样俊的本领,真是胜爷强祖了。
沐天澜走进山坳,一看此处离开官道有一箭路,松林下面搭着疏疏落落的几间草屋。最近一间屋外搭着松棚,挑着招子;柱上斜插着一支松燎,火头迎风晃动。似是山村小店,兜揽行路客商藉此歇足,买点酒菜。沐天澜眼光锐利,远远借着松燎火光,看出松棚下面有两个装束诡异、身背包袱兵刃的人,一东一西,对坐吃酒。
沐天澜心里一动,立时放轻脚步,悄悄的穿入松林,藉松树蔽身,蹑足潜踪,掩到松棚所在,暗地偷看两人形状。
只见面朝自己的一个,紫绢包头,生得瘦小枯干形若猿猴,貌相非常凶恶,背面坐着的人,看不出面貌,却长得膀阔腰宽。
天澜一看两人举动穿着,便知不是汉人,多半是无恶不作的滇南苗匪。
蓦地听得对面瘦猴似的一个,叹了口气道:“自从我母亲中了人家诡计,命丧秘魔崖以后,这些年,我处处倒楣,事事别扭。最可恨是桑家丫头,吃里扒外,铁筒一般的秘魔崖,一半送在这狠丫头手上,现在和三乡寨何天衢结成夫妇,竟做起土司夫人,恨得我牙痒痒的。我早晚要这对狗男女的性命!”说罢,举起椰瓢做的酒碗,-的一声喝了一口,接着吁了口气,似乎这人满腹牢骚,借酒浇愁。
却又听得背着身的壮汉,一拍桌子,大声哈哈笑道:“我看你旧情未断,还吃这多年陈醋干么?你现在这位夫人,也是你家老太一手调理出来的顶呱呱的人物。除出脸蛋黑一点,哪一点不比桑家丫头强?你也应该知足了。从前你家老太的三位义女,除出桑家丫头和你夫人以外,还有一朵有刺的玫瑰花,叫做女罗刹的;这人貌美心狠,独往独来,倏隐倏现,谁也摸不着她藏身处所。可是一提到她,谁也得伸大拇指,说是普家老太的血海冤仇和留下的弟兄们,只有她担当得起来。”
那瘦汉听了这话,似乎忿火中烧,啪的一声,把酒碗一掷,恨恨的说道:“你知道什么!女罗刹才不是东西哩!我母亲死时,她诡计多端,将我母亲历年收罗来的珍宝统统劫走,表面上装得大仁大义,推说秘魔崖火起时无法取走,一齐葬送火窟了。事后我去搜查,房子虽烧了片瓦无存,藏珍宝的洞内却没有火烧痕迹,这且不去说它。她明是汉人的子孙,却故意冒充苗族;我母亲部下偏有许多傻虫,受她笼络,听她指挥。最近还出了一桩事,我便为这事赶来的。”
那壮汉诧异道:“现在又出了什么事?”
瘦汉道:“我们猓猓族的宗风,你当然知道的。谁能得到公众大仇人的脑袋,拿回来高供在屋顶上敬神祭祖,便是天字第一号英雄,谁也得服从这人的命令,替他卖命。女罗刹想收服我母亲旧部,便扬言不日单枪匹马独往昆明,去取黔国公沐启元的首级,替大家出口怨气。”
沐天澜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慌压住怒火,耐心细听再说些什么。这时听得壮汉接过话去,冷冷笑道:“既然她有这口勇气,你是老太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自己下手,在众人前露脸呢?”
瘦汉大声道:“你不要忙,话还没有完呢。前几天飞天狐赶到阿迷,通知我们这样消息,我们明知女罗刹并不是替我们报仇,是想乘机取巧。我内人原与女罗刹不和,想起从前暗探过沐公府,路径熟悉,现在沐府又没有能人守护,何必让女罗刹占尽便宜?三人计议之下,便由内人连夜奔赴昆明,想赶在女罗刹前面下手。我同飞天狐分派地段沿路接应,探得已经得手。算计日期,内人定必从这条路上回来,所以我先在这儿歇一歇脚,回头迎上前去,便可分晓了。”
瘦汉话毕,对面壮汉,喊一声:“好!有志气,祝你们马到成功。”
豆豆书库图档,老鼠弯弯OCR,豆豆书库独家推出
[book_title]第2章 荒山逢巨寇
天澜偷听多时,眼含痛泪,心如火焚。暗想:照这贼党的话,我父亲已命丧两个女贼手中,偏有这样巧法,被我误打误撞的听出情由。也许我父亲在天之灵暗中默佑,我从这条路上定可找到杀父的女贼。这样机会,不可错过,眼前这两贼,也不能放过!应先下手剪除贼党羽翼。
立时打好主意,正欲拔剑上前,猛听得官道上马匹嘶嘶长鸣。他明白这声马嘶,是自己两个家将跟踪寻来。偷眼看松棚下两个匪徒,已闻声惊愕,霍地站起身来。心里纺车似一转,慌一撤身,悄悄退出松林。一伏身,鹭行鹤伏,施展开夜行术,宛似一道轻烟,驰到官道上。拦住两名家将,悄悄吩咐火速先行回府,报告大公子,只说此地有形迹可疑的匪人和老公爷身上有关,必得亲身探个水落石出。又说:“好在此地离省城没有多远,最迟明晚我必赶回家中。快去,快去!”
两个家将哪敢违拗,只可先回昆明。沐天澜却带住自己这匹骑马,故意加重脚步,露出行藏,向山坳走来。穿入松林夹道的一条小径,看到那两个苗匪已离开松棚,迎面走来。
两匪一见沐天澜很安详的牵着马一步步走近来,立时站住。大约起头听得马叫,以为便是这人的牲口,又疑是赶路错过宿头,望见火光,寻来借宿的。等得沐天澜走到跟前,一看他年纪虽轻,气度非凡,身后背着长剑,顿又不住眨眼珠的上下打量。
那个膀阔腰粗的匪人,这时才看清他长相,浓眉联心,怪眼如血,满脸凶恶之相。却见他大步上前,两手一拦,高声喝道:“喂!小伙子,你走岔路了。这儿不是官道,也不是宿店,趁早回身赶路是正经。”
沐天澜故意露出怯怯儿的形相,打着滇南乡话,拱手说道:“在下贪赶路程,一路赶来。不意起了风,月亮儿被云遮没了,这段山路又难走。在下没有走过长道,路境不熟,胆又小;这样黑夜,难保前途不出事,委实不能前进了。两位行好,不论什么地方,让我度过一宿,天一亮水米不沾便赶路,定必重重厚谢。”
其实沐天澜故意没话找话,同匪人磨牙,为的是打量两个匪徒以外,松棚后面几间草屋内,还藏着匪党没有?说了半天,没有其他匪人出来,便知只有他们两人。再偷偷看后面立着的瘦汉子,一声不哼,只把一双贼眼盯着自己,似乎已起了疑。
不意沐天澜一阵哀告,前面的凶汉立时两道浓眉一立,怒喝道:“哪有这些-嗦?太爷们有事,好意放你一条生路,你倒愿意找死。那你就不必走了!”话音未绝,这凶汉一上步,右臂一举,张爪如箕,来抓沐天澜的肩头。他以为这样的怯小子,还不手到擒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沐天澜何等角色,一瞧这匪徒还练过鹰爪力,又顾虑到后面那个瘦汉子动手,或有其他匪党前来相助,便打定速战速决的主意。等得匪徒钢钩似的手指,刚一近身,一声冷笑,下面丁字步不离方寸;只一矮身,双臂一错,左臂一圈一覆,便已扣住匪徒向下抓来的寸关尺。同时右腿起处,实笃笃正踹在匪人“关元穴”上。匪徒连招架功夫都没有,啪哒一声,被横踹出七八尺远,跌进松林,早已晕死了。
在匪徒跌入松林当口,猛听得那边瘦汉一声断喝:“凭你也敢行凶!”右臂一抬,赫的一枝飞镖向前胸袭到。沐天澜原式未动,只一塌身,那只飞镖便擦着左肩头射向身后。
沐天澜身形一起,瘦汉子一个箭步已到面前;左掌一晃动,右掌“独劈华山”当胸砍下。掌带风声,便知功候。瘦汉原是个急劲,先用飞镖暗袭,原想救那匪徒性命;镖一出手,身随镖到,疾如飘风,而且立下煞手,总以为敌人难逃掌下。
哪知沐天澜哀牢山中十年少林内外苦功,尽得师父真传,人家二三十年的造诣,还没有他的精纯。掌风一触,顿时身法陡一变,微一吸胸,便望后退去四五步去。厉声喝道:“且住!报上你的狗名再斗。”
瘦汉大怒,却也知道遇上劲敌,也是微一退身,立从身后解下包袱掣出一对奇形兵刃;似戟非戟,似铗非铗。通体约有三尺长短,顶上一个鸭嘴形的矛锋,下面托着血挡;血挡下面又有曲尺形的两根钢刺,五寸长、一指粗,一上一下,分列左右。
这种外门兵刃,沐天澜听自己师父讲解过,知是峨嵋玄门派的传授,名叫“阴阳三才夺”,又名“指天划地”。利用血挡下一上一下钢刺,善于锁夺人家兵刃,顶上鸭嘴形矛子,两面微凹,见血透风,异常歹毒!沐天澜一见贼人手上兵刃,猛想起从前有人说起过,九子鬼母的儿子便用这种兵刃,贼人的形状也与所说相符。
这时瘦汉凶睛外突,灼灼放光,恨不得一口水把沐天澜吞下肚去。右手三才夺一指,咬牙喝道:“小子,叫你死得明白。太爷便是阿迷碧虱寨土司普明胜。你家土司爷夺下不死无名之鬼,小子!报上万儿来。”
沐天澜一听,正是九子鬼母的儿子。并不答话,一反腕,掣出背上的辟邪剑。更不亮出门户,左手剑诀一领,赫的一个箭步,烂银似的剑光,宛似一道闪电直奔敌人。
普明胜泼胆如天,倚仗一身武功,不把沐天澜放在心上。
喝一声:“小鬼,你想找死!”立时双夺一裹一分,野马分鬃,荡开剑光,接着身形一转,倏变为“大鹏展翅”,右手阴阳夺由外向内,向沐天澜左胁猛搠。左手夺由内向外,似封似闭,连环进步,虚实并用。
沐天澜识得这种外门兵刃,又贼又狠;立即气沉丹田,施展开剑法秘奥。静则渊停岳峙,动则翔凤游龙,倏而剑光如匹练绕体,倏而剑光如瑞雪舞空。一刹时双方对拆了十几招,似乎未分胜负。
其实沐天澜有事在身,哪肯同他游斗?无非先探一探对方功夫虚实。在普明胜方面,怒吼如雷,还不知这人是谁,心里又惦着沐府人头,恨不得立地把敌人制死。无奈对方年纪虽轻,剑术却变化无方,用尽方法也得不到半点便宜。普明胜意狠心毒,便想施展毒手。
恰好沐天澜双足一点,腾身而起,剑随身走,向普明胜左侧滑过。忽的一转身,“玉带围腰”,剑光如虹,绕着普明胜身子滴溜溜转起圈来。普明胜的双夺挥动如风,自然随着剑光绕起圈子来。但他却也识货,知道这是少林太极剑的招数;踩八卦、步阴阳,顺逆虚实,变幻莫测,越转越快。一不小心,便晕头转向,看不清敌人剑点,非落败不可。
普明胜猛的一跺脚,“一鹤冲天”竟拔起一丈多高。半空里腰里一叠劲,双臂一展,变为“野鸟投林”,竟向左侧松林落下。意欲施展峨嵋独门暗器喂毒联珠镖,取敌人性命。不料沐天澜剑走轻灵,“龙形一式”,早巳如影随形,赶到跟前,人方落地,剑光贴地如流,已向下部卷来。闹得他手忙脚乱,哪容得他施展暗器?
普明胜恨怒交并,蹦跃如鬼,有心拚命,适值沐天澜随势变招,使了一招“游蜂戏蕊”,剑花如流星赶月,分上下左右罩向敌人。普明胜汗流气促,把双夺上撩下挂,右挡左封,已是守多攻少。
沐天澜明知自己用的长剑是古代奇珍,究因阅历较少;对方双夺器沉力猛,老防被敌人锁住勒住,这一来敌人却占了一点便宜。恰巧这时普明胜野心勃发,大喝一声:“不是你,便是我!”一矮身,左夺“进步撩云”,右夺“撒花盖顶”;一长身,倏又变为“顺水推舟”。不管不顾,尽力展开进攻招术。沐天澜知他力绝拚命,故意一错身,使了一招“拦江截舟”,微一拨开双夺,一沾便走。
普明胜一见敌人露了破绽,喝一声:“哪里走!”一耸身,双夺如怪蟒吐信,一伸一缩,已袭到背后。沐天澜猛地一个“犀牛望月”,双夺便一齐落空;一转身,一个“白虹贯日”,剑锋已点到他左胁。
普明胜吃了一惊,势子正在向前,万来不及吸胸退步,一甩肩头,猛力收回双夺,向剑身一推一锁,满以为这一招可以缓过势来。谁知敌人原是虚招,待双夺递出,倏变为“拨云见日”。微一荡开双夺,一抽一吐,一上步;忽又变为“玉女投梭”,唰的一剑直贯胸窝。普明胜五官一挤,浑如厉鬼;猛地一声惨叫,撒手丢夺,望后便倒。
沐天澜顺势一个滑步,抽出剑来,斜刺里退出五六步去,抬头一看,普明胜胸口的血,箭一般标出老高。沐天澜却又走近一步,用剑指着地上普明胜喝道:“恶贼,叫你明白,我便是沐二公子,沐天澜。”说罢,地上普明胜突又一声低吼,两腿一伸便已死掉。
沐天澜却泪如雨下,宝剑一举,仰头向天,看见一轮明月,刚从一块黑云堆里吐了出来,又被一块厚厚的乌云吞了进去。风推云涌,好象无数魔手从四面八方挤拢来,要捉拿皎洁光明的一轮明月;月亮拚命挣扎着、逃避着。山上松涛悲吼,树枝东摆西摇;偶被黑云堆里逃出来的月亮闪电般一照,便似无数巨鬼张牙舞爪、发出厉吼向天上追去一般。
这景象端的阴森可怖。可是悲愤填膺的沐天澜,不顾这些,泪眼望天,低低哭道:“父亲!儿子先杀贼党,再去寻那女贼报仇雪恨。求父亲阴灵默佑,稍减不孝儿的罪孽。”祝罢,插剑还鞘,便欲寻马登程。猛一回顾地上两具陈尸,又一转念。
仍然拔出宝剑,走到跌进松林的无名贼尸跟前,一试还未断气,加上一剑才算了帐。回身又走向普明胜尸旁,一俯身,宝剑一挥,割下首级来;拾起首级走入松棚,插剑还鞘,顺手拔下松燎,已经烧成了短短一段。
他一手举着松燎,一手拾着首级,向几间草屋巡视,却是寂然无人,也没有什么惹眼东西。门口冲着松棚的一间,屋内无非一灶一榻,榻上堆着被服之类;灶上烧着沸水,搁着一瓦罐米饭、一荷叶包的熟肉,灶旁埋着一只水缸。后壁角还有一扇竹编的小门;推开一看,门外似乎有座马棚,拴着一匹马,大约是普明胜骑来的。紧靠马棚有一圈短短的篱笆,圈了一亩多点地;大约越过短篱,可以绕到草屋前面。
沐天澜察勘清楚,回进草屋,顺手把松燎插入土墙裂缝。
卜通一声,又把普明胜脑袋掷进水缸。转身出屋,在松棚下桌上寻得一只粗碗、一双竹筷。又反身进来,舀了点沸水,吹着喝了几口,又吃了点冷饭冷肉,便算解了饥渴。然后提起水缸里载沉载浮的脑袋,凑近火燎一看:血污业已冲刷尽净,一缸水却变成红水了,又从榻上撕下一幅布被把首级包好,拿在手内。
一听门外风声业已停吼,树木也渐渐静了下来。大风一停,天上明月也透出阵云来,屋外布满了月光,向光处好象亮晶晶的罩上了一层霜,四山寂寂,沉静得自己一颗心的跳声好象都听得出来。
沐天澜诸事停当,这儿已无可留恋;向墙上拔起松燎,投入水缸。嗤的一声,火便熄灭。提着普明胜脑袋,便欲离开草屋,猛一抬头,倏的一退身,把身子隐在门旁暗处。定睛向门外偷瞧时,只见月光照处,松棚下静静的坐着一个人。
说他是人,实在不象有生气的人,最可怕是一张人类中寻不到的面孔。一副瘦小的面孔,没有眉毛,没有血色,没有表情,分不出五官的明显界线;眼和嘴所在,好象闭得紧紧的,只剩一条线。头上披着长发直垂到肩下,双肩下削,披着一件黑衣,自腰以下被桌子挡着,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身材瘦小象个女的,是观察得出来的。
沐天澜偷看了半天,见她始终纹风不动,笔直的坐着,活象一县石雕或泥塑的东西。沐天澜这样的人物也看得毛发直竖,心里直跳。疑惑深山荒林真有鬼怪出现,偏被我遇见,真是怪事!难道我还要和这样鬼怪争斗一阵吗?但是我有要事在身,时机稍纵即逝,不管她是人是鬼,只要没有碍我的事,何必管她?主意已定,提着人头,按一按背后的宝剑,悄悄从后户走出。越过竹篱,斜刺里趋入松林,已看见自己马匹好好的拴在树上;回头看那松棚下时,那个怪物已无踪影。
他几乎疑心刚才一阵眼花,或者果是鬼怪出现?惊疑不定的走向拴马所在,解下绳索,把人头系在鞍后,跨上马鞍正要走去。禁不住又在马上转身去瞧松棚下,依然寂无人影。
忽地一眼瞥见棚下桌上,搁着一件东西,似乎是一个四方木匣子。记得自己躲在松林偷听匪徒说话时,没有这件东西,瞧见女怪时,一心注在怪物身上,却没有留神桌上。难道这东西是怪物留下的吗?这真是怪事了!心里一动,一纵身跳下马来;随手把马绳往判官头上一搭,又走回来。他回身走近松棚,四面一瞧,月光如水,树影在地,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沐天澜疑云陡起,未免怀着戒心。咻的掣出长剑,迈入松棚,细看桌上搁着的尺许见方的木匣,四面用绳勒着,顶上还有一个挽手。他把长剑向地上一插,一伸手解开匣上绳来,揭起匣盖。这一揭不要紧,几乎把他吓死!惊死!痛死!原来他一揭开匣盖,只见匣内周边尽是晶晶的盐粒,中间却埋着一个庞眉长须满面慈祥悱恻的面孔。这面孔是他从小到大深藏心目,而且朝夕思念的面孔,尤其是一对似睁似闭、布满鱼尾纹的双目,活似要朝他说话一般。
这一下,沐天澜神经上受的刺激,可以说是无法形容的,周身血脉似已停止,四肢瑟瑟直抖,已难支持身体,两目痛泪直挂下来,迷糊了四面境物,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半晌,猛地一声惊喊,“天呀!”立时俯伏在地,痛哭起来。
沐天澜哭了一阵,神智渐渐恢复,猛地惊悟。一跃而起,拔剑在手,向草屋内厉声喝道:“万恶贼妇,还敢装神装鬼!
快替我滚出来,剑下纳命!”
原来他想起刚才两个匪徒对话,一个贼妇得手以后要从这条路来,现在首级在此,贼妇当然也到此地。刚才亲眼目击的怪物,不是她是谁?但是为什么要做出这样诡秘举动?又生成那样的奇特恐怖的面孔?这时又把首级匣子搁在桌上,人却不知去向。这种种举动,实在无法推测。
他所意识到的,根据先时两个匪徒对话,还有一个名叫“女罗刹”的贼妇,也想利用自己父亲首级,取得猓猓一族信仰;来的不论是谁,当然不肯把首级随意弃掉。也许贼妇鬼鬼祟祟,故作玄虚,溜入屋内别有诡计,所以他向屋内连声怒喝,哪知屋内屋外都无动静。
沐天澜这时疑鬼疑怪的心理已经去掉,认定仇人隐藏近处。宝剑一横,便欲排搜几间草屋。他一迈步,忽听得远处一阵足音,几声呼叱,其声虽远,其音甚娇。
沐天澜愕然返身,侧耳细听,松林下起了一阵沙沙踏叶的马蹄声。急慌趋出松棚,向林内遥望。月光照处,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子,身后牵着一匹白马,缓缓向这面走来。
他以为来的定是鬼怪似的贼妇了,立时剑眉一挑,蓄势以待。
来人渐渐走近,却见她从容不迫的把那白马拴在一株树上,拴得和自己那匹马很近。一回头,似乎看见了自己,点了点头,行如流水的走了过来,路旁看到两具贼尸,又点点头,轻喊一声,“杀得好!”
一忽儿,走近沐天澜跟前,俏生生的立定身躯。一对秋水为神的妙目,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蓦地发出银铃般声音问道:“喂,你是谁?杀死那两个恶贼是你么?桌上匣子里的人头是你什么人,刚才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
这一连串问句,问得他瞠目直视,呆若木鸡。他满以为来人不出自己所料,哪知这人渐渐走近,渐渐的看出不对,等得这人迎着月光走到跟前,看清她的面貌,觉得所有世上形容女人美丽的词句,都适合于她的身上。
自己从小生长锦绣,见过美丽女子不少,同她一比,仿佛她是月亮,其余女子都是小星星。尤其是她这身出色的打扮,头上裹着拢发的青绢,齐眉勒住,后拖燕尾;绢帕中间,缀着一颗烨烨耀光的大珠。全身修短合度,穿着窄窄的密扣对襟青网夜行衣,纤纤柳腰,束着一条香色绣花汗巾。足下套着一对小剑靴,身后斜背着雌雄合股剑,左腰跨着一具镖囊,一件紫呢风氅却搭在左臂上,轻盈曼立,姿态欲仙。
沐天澜竟看呆了,暗想刚才碰着妖怪般的女人,此刻又突然来了这样一位女子,今天真奇怪,莫非我在做梦么?可是一切一切都在目前,绝非梦幻。他心里一阵颠倒,眼里一阵迷忽,竟把对面几句问话忽略过去,忘记回答了。
那女子玲珑剔透,低头一笑,娇嗔道:“你是哑子么,怎的不答人家的话?”
这一来,沐天澜大窘,口里哦哦了几声,偏又问道:“你问的什么?”
女子嗤的一笑,笑说道:“瞧你的……原来对牛弹琴,我不同你说了。”说罢,伸出白玉似的手指,向他身后松棚柱上一指。
沐天澜急忙返身,走近几步,朝棚柱上看时,只见柱上插着一支透骨子午钉。知道这种子午钉,任凭多大功夫也搪不住,一经中上,子不见午、午不见子,是江湖上一种最厉害的暗器。沐天澜一见这种暗器,顿时冒了一身冷汗,霍地回身,正色问道:“此钉何来?你指我看钉是什么意思?”
女子眼波流动,好象从眼内射出一道奇光,在他面前一扫而过,冷笑道:“刚才我用了两枚子午钉,救了一条不见情的性命,却凭空和那人结了仇,此刻我正在后悔呢!”说完,便扭动柳腰,伸手拔下透骨子午钉放入镖囊,一转身,向沐天澜瞟了一眼,似欲走开。
沐天澜闹得满腹狐疑,不由的低喊道:“请你慢走。”这一张嘴,声音却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奇怪,那女子却听出来了,微一停步,回眸一笑。沐天澜慌把手上长剑还入鞘内,向女子拱手道:“女英雄见教的话,事出非常,不易了解。究竟怎样一回事,务乞暂留贵步,赐示详情。”
女子转过身来,嗤的笑了一声,说道:“这样年纪轻轻,说话斯文一脉,江湖上还真少见。”这几句话,好象对他说,又象对她自己说。沐天澜却听得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见她朝向自己一招手,翩然走进松棚,伸手把桌上首级匣子向远处推了一推,指着对面叫他坐下来,沐天澜真还听话。
两人坐下以后,那女子对他说道:“我从庙儿山骑着马一路行来,走到这儿官道上,远远看到这儿火光晃了一晃便灭,不久又听得有人哭喊。一时好奇,跳下马来,把马拴在隐僻处所,悄悄窜进这片松林,绕到草屋侧面;纵上一株高大松树,借枝叶隐身,隐住身子向下看时,正瞧见你独个儿蹲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我正想跳下树来,猛见一个披发怪物,在你身后不远处出现,肘后隐着耀光的兵刃,蹑着脚尖,一步步向你走近。
你却一点没有察觉。到了贴近松棚时,怪物举起兵刃,便要向你下手。我吃了一惊,距离又远,不忍见死不救,只好用我独门透骨子午钉代你挡她一下。但是我一面替你解危,一面也不愿同人结仇,只要把她惊走也就罢了。”
“我这子午钉有毒无毒两种,镖袋里分里外层藏着。我用的是无毒的一种,发出去时,故意擦着她面颊钉在柱上。
怪物不料螂螳捕蝉,黄雀在后,一见我的暗器,却也识货,马上飞身退走。你却哭昏了心,连耳目都失灵了。我不放心,跟踪追出山坳,那怪物正在飞身上马,向我说了无数狠话,才飞一般逃走了。这样,我才把自己的马顺手牵了进来,向你仔细探询一下。”
豆豆书库图档,老鼠弯弯OCR,豆豆书库独家推出
[book_title]第3章 巧遇女罗刹
沐天澜默默的听了这番入情入理的话,不由他不感激人家救命之恩,暗暗喊声好险!想起刚才那怪贼妇装神装鬼,把父亲首级留在桌上,是故意试验我和沐家有无关系。定是看得我哭得这样痛心,才想暗地下手。但又想到眼前这位救命恩人,未免来得太巧了,又长得秀丽如仙,一点不带江湖匪野之气,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红粉英雄。今晚的事,真象做梦一般。
刚才那贼妇一副死人面孔,已经世上稀有,偏又来了个绝色无双的巾帼英雄,更是奇而又奇。假使今晚没有这位巾帼英雄暗中保护,我刚离师门便遭惨祸,不用说父仇难报,父首难回,连自己怎样死的都无人知晓。这样一想,猛地省悟,自己一个劲儿低着头沉思,把对面这位恩人可冷落了半天,连感激图报的话还没递过一句,未免显得太不合适了。
他一脸惶恐的抬起头来,恰巧对方梨涡微晕,孤犀微露,一对摄魂勾魄的秋波,正脉脉含情的注视着。和她一对眼光,心头乱跳,急慌立起身来,向她躬身施礼,诚惶诚恐的说道:“今晚蒙女英雄暗中救护,得免毒手。真叫我刻骨铭心,一辈子报答不尽……。”沐天澜话还未完,换了口气,便想趁此问她姓名来历。
那女子一面欠身,一面却象开玩笑似的笑说道:“是真的吗?怕是信口开河罢!”
沐天澜慌不及辩正道:“在救命恩人前,哪敢说谎?”
女子看了他一眼,低语道:“未必罢,迟迟疑疑琢磨了半天,为什么呢?其实萍水相逢,偶管闲事,江湖上算不了什么。现在事已过去,本来我还想问你几句话,此刻我也懒得顾问了。好,再见!我要先走一步了。”说罢,微微叹了口气,又死命盯了他一眼。倏的亭亭起立,向外便走。
沐天澜吃了一惊,暗想果然人家见怪了。惊慌失措之下,顾不得什么冒昧和嫌疑,一耸身,拦住去路,连连作揖,吃吃求告道:“请您宽恕在下,还求你暂留贵步,容我说明下情。”
那女子一听这话,顿时柳眉一展,妙目凝住,似嗔似喜的笑道:“你这人……真是!……一忽儿疑疑惑惑,一忽儿又急得这样。你有话快说罢!”
沐天澜不假思索,立时把自己身世、家中惨事,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以及杀死匪徒、巧得父首、悲痛失常各节,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那女子听得并不十分惊诧,只眉尖深锁,神色凄惶,勉强点头道:“原来有这样的事,这就难怪了。足下非但是滇南大侠的门人,而且是一位贵公子,失敬,失敬。
早知如此,我真后悔不该放那怪物逃走了。”说罢,竟自柳腰轻折,向上面木匣跪了下去深深万福,嘴皮微动,似乎祝告一般,沐天澜慌不及一旁赔礼。
那女子行完了礼,迟疑了一阵,转身说道:“沐公子,你的事情我明白了,大约你心里急于想知道我的来历。无奈我现在处境,比你难得多,不到相当时期,实在不敢宣布我的姓名和过去。但是在你面前,我又不愿说谎。天啊!老天爷安排得这么巧,不早不晚,此时此地会碰着了你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又是你……。”
她说到此处截然停住,而且音带凄楚,眼含泪光;就地一跺小剑靴,竟从脸上迸落几颗珠泪来。沐天澜听得莫名其妙,最后几句零零落落的话,弦外之音,似解不解;偷眼看她,又正眉头深锁,愁肠宛转,好象有无穷幽怨一般。
两人目光相对,痴立半晌。闹得初出茅庐的沐天澜心头鹿撞,问又不敢问,走也不愿走。忽听得对面娇唤道:“沐公子,时光不早。你快把尊大人法体带好,我们走罢。”
沐天澜唯唯应是,慌不及回身进棚,向木匣跪下去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猛觉身后还跪着一人,一回头,正是那女子。沐天澜也是天生情种,老往好处想,以为她多礼;一时忘其所以,急慌用手相扶,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那女子扶着他手臂盈盈起立,沐天澜觉得她手臂发凉,情不自禁的说道:“此地天气倏热倏凉,此时夜深多露,你把风氅披上罢。”她一听这话,嘴角露喜,流盼送情;立时展开臂上搭着的紫呢风麾披上身去。
沐天澜匆匆把首级匣子照旧用绳束好,背在身上;然后两人并肩走到拴马所在,解下缰绳,一齐登路。那女子一指林内两具贼尸,向他说道:“你且候一会儿。”一说完,一跃下马,飞身进林。似乎见她从怀内一掏,在两尸身上不知洒了一点什么东西,立时回身走来。
上马时,沐天澜道:“你用的是‘化骨丹’罢。听我师父说,这种东西配制甚难,用处却广,想不到你倒有这宝贝。”
那女子笑道:“我用的又是一种,叫做‘归元散’,将来我教你配制方法,其实你也用它不着。”
两人说着话,已走到官道上。沐天澜满脸惜别之色,几次想张嘴说话,结果却未说出口来。那女子早已察觉,一带缰绳,双马相并,微笑道:“现在离天亮还有相当时间,这条路上苗匪隐现无常。你大事在身,武功虽得真传,江湖上阅历一点没有,我真不放心。我也要回庙儿山去休息一下,顺水人情,送你一程罢。”
沐天澜嘴上未免客气几句,心里却暗暗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世上钟灵毓秀的人们,天生有出众的智慧、才具、姿采,往往顾影自怜,具有一种尊傲高贵的感想,把一般普通人看不入眼。偶然机会凑巧,碰着了同气相感的人,立时一见如故,如磁吸针,尤其是异性,一旦见着和平时心理上幻想虚构的对象,大致相同的人,自然而然一拍即合,固结难解。
然而世上月圆花好的时间最短,月缺花残的故事最多,才使世上平添了无穷的悲剧。沐天澜和那女子,却又是悲剧中的奇剧。
两人一路并马联骑,虽然不多说话,但是你看我一眼,我对你一笑,这一眼一笑中,已经交换了无数心曲,不必再用语言来表示。在这时他们一张嘴好象是多余的,只觉得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希望这条官道伸展到无限长,一生一世走不完才对心思。女的忘记了过去和未来,男的忘记了背上和鞍后两颗人头。
但是无情的路程,除非老钉在路上不动,既然迈步总须到达。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庙儿山山脚,再进便是昆明省界。
那女子向前一看,略一沉思,忽地一俯身,越过沐天澜马头;手缰微勒,一催马腹,从山脚下一条小道上跑了过去。沐天澜也迷迷忽忽的跟在身后,走了一程,才省悟怎的不走官道?刚想动问,那女子已甩镫下马,向他一做手势,他只可照样跃下马来。
两人牵着马转入仄径,几个拐弯,来到一座小小的碉砦跟前。她随意捡了一粒石子,一扬手,卜哒一声,中在砦内一间楼阁上。半晌,楼阁内火光一亮,砦下粗竹编排的两扇栅门,伊哑的开了。
那女子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此处是我过路落脚之处,你放心跟我进去。你累了一天一宿也乏了,好在此地到省城不过半天路程,我知道你府上有事,但也不争这一些儿工夫。
你且进来喝口水,我有许多话和你说呢。”说罢,一伸手拉住沐天澜,带着牲口进了砦门。
进门时似乎有一个精壮苗汉立在暗处,一见女子立时俯下身去行礼,似乎对这女子非常敬畏。却见她全不理睬,只喝一声道:“快接过马去,好好儿喂点马料。鞍上东西,不准乱动。”吩咐之间,楼下门内钻出一个壮硕苗妇,手上擎着一支烛火,睡眼惺忪的立着门旁,侍候他们进楼。那女子当先引路,却反手拉着沐天澜登梯上楼。
楼上小小的两间房子,却布置得干干净净。两人一到楼上,那女子一翻身,便替他解开胸前绳钮,很仔细的解下背上首级木匣,恭恭敬敬的搁在外屋桌上。然后一阵风似的,拉着他推开侧面一扇门户,同入另一间屋内。
可笑这时沐天澜好象一切不由自主让她安排,仿佛她一颦一笑都潜蓄着一种支配自己的威力;不由人不乖乖的服从她,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何况她一举一动都在情理之中,即使自己急于赶路,也不忍违背她的种种好意。
沐天澜跟着她身后,一进这间侧室,眼前一亮。想不到这小小碉砦内,一所简陋的小楼,还布置着这一间华而不俗的精室。室内东西不多,却是锦裘角枕,文几绣墩,色色精巧。四壁糊着淡绿花绫,映着四支蝉翼绛纱,流苏四垂的明烛宫灯,几上燃着一炉篆香,袅如游丝,幽芬袭鼻,闻之心醉。沐天澜暗想,刚才说过这儿是她憩足之所,象她这样天仙化人,应该象自己家中的崇楼杰阁供她起居,这小室虽然差强人意,替她设想,还是委曲万分的。
那女子看他四面打量,若有所思,娇笑道:“这间屋子是我来往暂憩之所,你看如何?不致委曲你罢。”
沐天澜诧异道:“委屈了我,我看你才委屈呢!”
她急问道:“怎样才不委屈呢?”
沐天澜叹口气道:“我家中枉有许多华丽处所,却没有象你配住那种屋子的人。”
她听了这话,妙目一张,神光直注,一个身子仿佛摇摇欲跌。她伸手一扶,趁势偎在沐天澜怀内,呢声说道:“我明白你意思,只要你有这个心,我死也甘心……。”刚说到这儿,楼梯一响,两人霍地一分。一个苗妇进来,献上两杯香茗、一盘细点。那女子一挥手,苗妇便俯身退出,下楼去了。
那女子把沐天澜推坐在绣榻上,榻旁文几上摆上茗点;又把他背上宝剑解下捺在榻旁,然后自己撩开榻后软幔,走了进去。一阵——,再走出来,身上风麾、宝剑、镖囊、腰巾已统统解下,仅剩薄薄的一身玄绸夜行衣服。一歪身,贴着沐天澜身旁坐下,一面细谈,一面伸出白玉般手指,钳起盘内细点,不断的喂入他的口内。
沐天澜嗤的一笑,她问道:“你笑什么?”
他答道:“你真把我当作小孩子了。”
她问道:“你今年几岁,有太太没有?”
他摇摇头答道:“我才十九。”
她秋波一转,笑说道:“还不是一个小孩子,我比你略大几岁,你应该叫我声老姊姊……喂!我问你,你这样贵公子居然肯吃苦,到哀牢山去练武功,真是难得。凭我眼光观察,你确已得到少林的上乘功夫,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还得多历多练,还得我老姊姊指点指点。”
这一句话,沐天澜有点不大愿意入耳;微微一笑,右手一伸握住她的左手,在手心里握了几握,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笑道:“这样细腻滑嫩的手,连我握着都不敢用力,居然能打透骨子午钉,已是不易;如要用这嫩手同人挥拳制敌,总觉玄虚。虽说练内家功夫的,能够练到‘练精化神,练神还虚’不着皮相的绝顶功候,世上不是没有,可得三四十年纯功,还须得天独厚。象你我这样年纪,你又是娇小玲珑的身体,在我面前还吹大气哩!”
她听得并不作声,眉梢一起,微微一笑,左手仍然让他握着,一侧身,右臂一起,搁在他的肩上,笑吟吟说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老姊姊得管教管教。”
一语未毕,沐天澜猛觉握住的手,渐渐有异,柔若无骨的嫩手,渐渐变成钢铁一般的坚硬,春笋一般的指头,渐渐变成五支钢条,而且一齐往外伸展,已有点把握不住。自己左肩头搁着一条玉臂,也突变为沉重异常的铁棍,越来越重。
换一个人,怕不骨折肩塌。
沐天澜暗地一惊,才知她果然身怀绝技。这样内家潜力,已经贴肉近身,倘然对方是个仇人,立时可以使自己重则致命,轻则残废。慌亦暗运内劲抵御。但是对方适可而止,并不使人难堪,可也没有收回功力,似乎要试一试他怎样破法?沐天澜肚里明白,这位考官出了难题。如果是插拳过掌,还可以闪展腾挪,用招术破解,现在可是并肩促膝,旖旎风光,无论如何也不能拳来脚去,大煞风景。
这其间沐天澜果然聪明极顶,大约也看透了对方弱点,突出奇兵,不管她内功如何精纯,只双臂一分,向前一扑,拦腰一抱。业已脸儿相偎、胸儿相贴。只听她嘤的一声惊叫,又娇颤着一声:“冤家……你……”双双便已跌入榻内。
次晨,红日射窗,那个健硕苗妇咬着牙、嘻着嘴,捧着盥漱之具和早餐盘盂之类,在室内室外踌躇了几次,便听到室内喁喁细语之声。(作者一支秃笔,急急变成峨嵋派的无形剑,钻了进去。)
只见沐天澜坐在榻旁绣墩上,那女子整个身子偎在他怀里,隐隐啜泣。
沐天澜轻怜蜜爱,百般的抚慰,说了无数在天比翼在地连理的誓言;又从贴身解下一块雕工极精血花密布的汉玉佩,替她系在身上。她也从身上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的小瓶,上面配一颗祖母绿的瓶盖,有点象现代人玩的鼻烟壶,塞在他手内,说:“瓶内是宝贝的‘归元散’,盖下连着一个小勺,只要舀一点洒在尸身上,顷刻化成一摊黄水,用时可得当心!”
这一交换纪念物品,离别的情绪,却格外浓厚了。
女的抹着泪眼,又呜呜咽咽的说道:“你大事在身我当然没法留你,可是你要明白,我现在虽然浪迹江湖,在未遇你以前,还是一个黄花闺女,现在我这身子已属于你,你一走,我这颗心也跟着你走了。你要知道,一个非凡的女子,假使没有得到意中人以前,一颗心、一个身子没有归宿,也许做出万恶滔天的罪孽来,得到意中人怜爱以后,她定然后悔欲死。
万一她的滔天罪恶被意中人觉察,变爱为仇、兵刃相见,我相信她绝不怨恨,而且挺着胸脯,甘心死在意中人的剑下。这样的死法,在她认为殉情而死,比伏法而死好得多,我便是这样的人。喂,你信不信?”
她说完这番话,依然偎在沐天澜怀里,满脸凄楚之色,满眼乞怜之光。
沐天澜大吃一惊,紧紧抱住她的身子,问道:“你究竟是谁?难道象你这样的人,从前还做出万恶滔天的罪孽来吗?即使真个陷溺入江湖盗贼一流,人孰无过,过而能改,便是圣贤。你要明白,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亲手报了父母不共戴天之仇以后,我们二人便是同命鸳鸯。”
语音未绝,怀中的她泪流满面;挣开怀抱,一跃而起,哀声呼道:“天啊……世上恶人多得数不清,也没有见到什么报应,惟独对我一个女子,报应得这样严酷!朝不遇,晚不见,偏在这时碰着了多情的要命冤家。死罢,教我怎样抛得下他,不死罢,教我怎样对得起他?”
说罢,面色惨变,小剑靴狠狠一跺,回身便奔绣榻,一伸手抽出沐天澜的辟邪剑,一面解开对襟密扣,露出凝脂堆玉的胸脯。一手倒提长剑,向沐天澜一递;一手反指自己酥胸,婉转娇啼道:“亲爱的丈夫,可怜的冤家!你狠狠的朝这儿刺罢,因为你妻子后悔做错了事,没有面目踏进你沐家的门。生不如死!死后如果还不解恨,把你妻子剁成肉泥,决不怨你狠心。横竖这身子属于你的。冤家!我再看你一眼,你快下手罢!”
事出非常,沐天澜几乎急疯了,因为话里话外,已有几分瞧料;但疑窦层层,还不敢十分断定。只急得剑眉直竖,俊目圆睁,厉声喝道:“你是谁?快说!”一声喝罢,接住宝剑一跃而起。哪知在这一跃而起当口,窗口嗤嗤……两支喂毒袖箭,已钉在他座后壁上。如果跃起得晚一步,怕不命丧袖箭之下。
两人正在恩仇生死,难解难分当口,耳目都已失灵,幸而突来两箭,不觉魂灵归窍,精神一振。却听得窗外一个女子口音,大骂道:“好一对恋奸无耻的狗男女,快替我滚出来领死!”
沐天澜大怒,便欲提剑跃出,却被她拉住,低低说道:“快去保护老大人首级要紧,当心暗器。”说了这句,急急扣好胸襟,跃入榻后幔内。一把抓起自己双股剑,束上腰巾,挂上镖囊,一个箭步,窜到外间。一看沐天澜人已不在,首级匣子也不见了。慌一耸身,跃出窗外;再一跃,飞上砦顶。
立时看到相近林内空地上,沐天澜和一个蒙面女子性命相搏。
豆豆书库图档,老鼠弯弯OCR,豆豆书库独家推出
[book_title]第4章 英雌黑里俏
原来沐天澜惊急之下,提剑跃出外屋,一看桌上首级匣子尚未抢去,慌忙背在身上。正在背身紧系胸前绊钮当口,嗤的一支袖箭,又从窗外袭到背后。巧不过,托的一声,正钉在背后首级匣子的木板上,这木匣子又救了沐天澜的性命。
沐天澜一塌身,“犀牛望月”,猛见窗口一张披发可怕的死人面孔,一晃便隐。虽然一瞥,已看清楚是昨夜月下所见的怪物。此刻在日光下看去,更是难看得出奇。沐天澜一声怒喝:“贼妇还想行凶,立时叫你难逃公道!”身形一起,窜出窗外一看,敌人好快的身法,刹时不见了踪影。
沐天澜脚一点,已到碉砦上,身刚一落,砦下土坡后面嗤的又射上一支喂毒袖箭,向胸口袭到。这次已留了神,箭上有毒不敢接手,趁下落之势,一矮身举剑一挥。辟邪剑真是利器,克叮一声,把那支纯钢袖箭拦腰截断,掉下砦去。更不停留,飞鸟一般扑向土坡,坡上一垫脚,唰的又纵出七八尺远,落在一丛矮树后面,横剑四面一探。那怪贼妇在左面林内一片空地上现身,倚立如鬼,煞是怕人。
沐天澜一个箭步,窜入林内,剑锋一指,喝道:“贼妇通名。”
那怪贼妇先不答话,伸手向自己脸上从下往上一抹。真奇怪,一张可怕的死人面孔,立时变了样,连头上披着的几缕长发也不见了。沐天澜倒被她吓了一跳。急定睛看时,原来她起先绷着人皮面具,一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个面色微黑的鹅蛋脸,五官秀媚,依然有几分姿采。尤其是闪闪发光的一对丹凤眼,颇具煞气。
她去掉面具以后,又解下外面玄色风麾,露出一身玄色紧身短装打扮,挎着一具皮囊,头上包着青绢,脚套软皮小剑靴,身材也颇苗条。而且从容不迫的藏好面具,随手把风麾一卷搭向树枝上,一转身,从背上拔出银光闪闪的一对鸳鸯钩。这种兵刃是从古代吴钩剑脱化出来,形如长剑,不过剑锋微弯,略似钩形,也是峨嵋独门兵刃,江湖上使这种钩的真还少见。
沐天澜明白能使这种兵刃的,必有厉害招数,又见她挎着皮囊,袖箭以外必定还有歹毒暗器。自己一袋金钱镖却未带在身边,尚挂在马鞍上,因为自己老师素不主用暗器,功夫一到,任何东西都可借作暗器。自己的金钱镖,还是小时跟着瞽目阎罗学的;虽已练得出神入化,却只备而不用。此刻大敌当前,自己除一剑之外,别无利器,未免吃亏一点,但自问未必便走下风。
忽听得对面黑里俏的贼妇娇喝道:“拚命不必忙,有话得先说明。现在我明白你是老沐的宝贝儿子沐天澜,怪不得昨夜哭得那样痛心!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阿迷碧风寨土司普明胜的夫人,你也应该知道我黑牡丹的厉害。你家中枉养着许多家将,我黑牡丹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不但取你父亲的人头,宛如探囊取物,便是杀死全家老小,又有何难?不过怨有头,债有主!我报的是当年我翁姑太狮普辂和九子鬼母的血仇。不料老娘一念仁慈,反弄得惹火烧身,更不料那贱人和你混在一起……。”
这时沐天澜明白对面贼妇黑牡丹便是杀父仇人,立时怒火万丈,目眦欲裂,再也忍耐不住,一跺脚,窜上前去,一招“长虹贯日”疾逾电闪,刺到敌人胸前。
却见黑牡丹不慌不忙,喝一声:“好小子,你敢踏中宫?”
就在这喝声中,身形一错,右手鸳鸯钩一领剑诀,左钩当胸一立,一上步,竟自欺到身前。却不递招,睁着闪电似的凤目,射出一道奇光,钉住了沐天澜面上,嘴上还没闲着:“小子,且慢找死,我得问问你。我丈夫普明胜是你杀的,还是那贱人杀的?你和那贱人是从前结识的,还是昨夜才结识的,你说……。”
沐天澜真不防她有这一手,那敢逼到跟前面对面说话?一阵阵粉香脂香,往面上直冲,因为欺得太近,手上长剑竟被她封住,有点施展不开。心里气极,瞪眼喝道:“贱淫妇!
你丈夫是我杀的。我杀的是为父报仇,为民除害的恶强盗。
你待怎样?”在喝骂当口,足跟一垫劲,人已倒纵出去七八尺远。
黑牡丹鸳鸯钩向他一指,恨着声说道:“这还有什么说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小子拿命来!”语音未绝,钩影纵横,带着风声卷将过来。
沐天澜这时神凝势定展开师门心法,把手上辟邪剑使得剑影如山,呼呼带风,和黑牡丹鸳鸯双钩战得难解难分。这一次交战,沐天澜却沾了辟邪剑的光,黑牡丹也是大行家,自己鸳鸯钩虽然力沉势猛,却不敢硬搪硬接,怕损伤了自己珍如性命的双钩。而且也觉得沐天澜名师传授,毕竟不凡,自己帮手,尚未到来,稍一俄延,那贱人赶来,以一敌二便要吃亏。没法子,狠一狠心:先送这小子回姥姥家去,教那贱人白欢喜一场。
她心里一转,手上立时变了招数,猛使一招“螳螂献爪”,待对方撤剑还招,倏变为“白鹤亮翅”;同时向后一纵,一退丈许,双钩一合,腾出右手。正拟施展独门暗器,忽听得一声娇喊:“飞蝗镖何足为奇,你还比得了当年九子鬼母吗?”
音到人到,从林外宛如飞进一只玄鹤,一落地,俏生生地立在沐天澜身旁,手上已分拿着澄如秋水的双股雌雄剑。
沐天澜一看,她赶来相助,心上立时觉得一阵轻松。倒不是惧怕黑牡丹,仗她壮胆,完全是刚才楼上她哀怨啼号惨景,自己疑心她是杀父仇人,后悔求死。现在黑牡丹当面承认,疑心尽去,得此娇妻尚复何求?所以心里感着轻松了。
在他感觉轻松当口,黑牡丹黑脸泛紫,目含凶光,指着沐天澜冷笑道:“看你们恩爱得蜜里倒油,你这小子的魔力真不小。混小子,且慢得意,你这凶女罗刹,只要一沾沐家的姓,一进沐家的门,凡九子鬼母部下的人,不论是谁都要把她恨如切骨,制她死命。让她通天的本领,也难逃公道!再说,你父亲确是我杀死的,你父亲门外两个丫头,也是我赏她们两支毒箭弄死的。不错,这都是我的事,我黑牡丹敢作敢为,谁也不怕。可是取你父亲项上人头的主意,可是由你们这位心上人敲的开场锣。
她本是你们汉人,你们汉人诡计多端,哪肯为我们报仇?无非藉此笼络人心,称王道寡罢了。假使我迟到你们家中-步,你们这位女罗刹也下手了。便是昨夜她潜藏松林,无非想夺我手上人头。大约看见了你这活宝,立时猪油蒙了心,失神落魄起来,连对我多年的姊妹们,也忍心下辣手了。
人心可怕呀!变也变得太快呀!”
黑牡丹巧舌如簧,滔滔不绝的一顿臭骂。女罗刹不动神色,两眼盯住罗牡丹一只抚着镖袋的手。可是沐天澜便不然了,只听得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恨不得立时赶过去,将黑牡丹刺个透心凉。嘴里刚骂出一声“万恶贼妇!”便听得女罗刹悄悄吩咐道:“快沉住气,这是她的诡计。当心她的手,她的暗器。”
一语未毕,对面黑牡丹哈哈一声怪笑。笑声未绝,骂声又发:“小子,你瞧怎样?你们这位意中人,被我骂得心服口服了罢。喂,混小子!你这条小命迟早会送在这狐狸精手上,你明白不明白?”便在这一声“喂”的几句话里,黑牡丹右手假装一指,已经发出两支喂毒纯钢袖箭,分向二人心窝袭来。
沐天澜还料不到话里夹箭,幸亏女罗刹神已专注,只喝一声:“你快退后!”单剑呼的一抡,当前两支袖箭一齐击落。
哪知道黑牡丹先发两箭,原是个虚幌子,跟着便从腰口皮袋里摸出两支飞蝗镖,向前一甩。真奇怪,这种飞镖并不是走直线,走的却是弧形。两支镖分左右两面飞来,银光闪闪,其声呜呜竟象活的一般。
这面女罗刹低声急喊道:“她一筒袖箭已经发完。急不如快,往前进攻,使她缓不过手来,我自有法制她。”沐天澜真也听话,大吼一声,施展绝顶轻功,“一鹤冲霄”,斜飞上去一丈五六,半空里腰里一叠劲,两臂一合,劲贯剑锋,展开越女剑最厉害的招术“玉女投梭”,疾如流星,直向黑牡丹当头刺到。
黑牡丹真还看不出他有这样上乘功夫,未免吃了一惊;再想发飞蝗镖,已经来不及。只好双钩一分,一个滑步,往后远退。哪知沐天澜誓报父仇,人如疯虎。身方落地,倏的又腾身而起,挟着猛厉无匹之势,剑光如飘花舞雪,又复刺到身前。
黑牡丹大怒,双足一点,一个“野鹤投林”拔起六七尺高,竟向沐天澜头上飞越而过,已落在一丈开外。黑牡丹身方落地,唰的一剑从斜刺里截来。一看是女罗刹,气得咬牙大骂!
原来女罗刹对付这两枚飞蝗镖,原用不了多大功夫,早已用剑击落,收入镖囊。这时赶来加入战团,却用双剑逼住双钩,喝道;“今天我看在昔日情份,不为己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各有天良,回头是岸。你自己慢慢去想罢!”说罢,撤剑后退。
黑牡丹一声冷笑,一点足窜到林边,拿起搭在枝上的风麾,指着两人骂道:“早晚叫你们识得老娘厉害!”刹时隐入林中不见。片时又听到蹄声得得,才知她真个逃走了。
黑牡丹逃入林内当口,沐天澜还想赶去,女罗刹把他拉住,说道:“报仇不在一时,刚才你背着老大人和人交手,你知我心里怎样不安?我又想起你家中多少人盼望你回去,我现在也有许多要紧事和你商量。刚才我只想一死,才对得住你;不料被黑牡丹一搅,又加上一顿大骂。我此刻想起你身上许多事来,便是你要杀死我,我也不让你杀死了。”
沐天澜一手提剑,一手挽着女罗刹玉臂,叹口气道:“你的心事,现在我都明白了。想起来,我们两人都该死,都该死在我父亲首级面前。但是这样的死,于我父亲有益吗?于你我本身有益吗?无非落得个自己惭愧,仇人窃笑,世人唾骂罢了。我们应该留着这有用之身,想法赎我们该死的罪孽。
到了我们自问无愧,应当可死之日,我们再双双携手作同命鸳鸯。你以为我这话对不对?”
女罗刹凄然说道:“我刚才也有点觉悟,不过没有象你这样透彻。好,我们准定这是做去,做一步是一步。真要使我走不过去的时候,再死不迟。现在未来的事,且不去说他,眼前便有为难的事,应该立刻解决才好。”
沐天澜道:“我也有事和你商量,走,先回楼去再说。”
两人又回进碉砦,却见那个精壮苗汉被人捆绑在地,慌替他解开,幸而人未受伤。那个苗妇也躲在屋角颤抖,再察看马匹,系在鞍后的普明胜人头却不见了。想是黑牡丹进砦时先行偷去的。两人到了楼上,仍把首级匣子供在外屋。
到了内室,女罗刹把插在壁上两支袖箭拔下,向他笑道:“这种袖箭一筒只可装六支,这儿两支,你背上木匣中了一支,被你用剑斩断一支,连林内发出两支,一共发出六支;所以刚才我放心叫你上前,便是这个道理。可是黑牡丹死党飞天狐吾必魁能够左右齐发,两袖都装箭筒。万一遇上,可得当心!
还有你一身武功,若论师门传授,你确在黑牡丹之上,无奈你初涉江湖,应变不足。即如刚才我因结束身上,迟了一步;待我跃上碉砦,远远瞧见你不知怎样一疏忽,黑牡丹竟欺到你身前。你的宝剑,竟被她封出外门,把我吓得要死!
幸而那淫妇起了脏心,忘了夫仇,你才得缓开手脚。因为这样,我才格外担心。
现在贼党们对你我二人,怨仇深结,随处得留神。你说得好,我们是同命鸳鸯!你的命在,才有我的命在,何况你现在有大事在身,杀尽恶徒,也抵不了你一条命,所以我决计一步不能离开你。但是我们名份未定,我这女罗刹的匪号以往混迹贼党的罪名,怎能进你沐家的门?天啊!真要把我急死愁死了。”说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沐天澜跺着脚道:“你一哭,我心里越乱。不用说你不放心我,我如果一天不见你,我也得愁死想死。我们都有罪,我一人回去,也得带罪进门。走!我们一同回家。我哥哥听我的话,我想总有安置你的法子。此后二人要合力报仇赎罪,而且我沐府也得仗你保护内宅。你知道,我现在只有哥嫂,没有父母;其余家将们那就不必管了。”说罢,便催女罗刹一同起身。
她明白两人已成一体,只许合不许分,没有法子走第二条路,再一想:我刚才情愿死在他面前,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两人计议停当,立时心安理得,扫除了满腹的愁云惨雾。一看日影,时已近午,索性在此用了午餐,然后结束行装,备好马匹;沐天澜背着首级木匣在先,女罗刹紧护于后,从庙儿山向昆明进发。
一路纵辔疾驰,到了入夜起更时分,已进省城。女罗刹纵横江湖艺高胆大,从来不晓得心惊胆寒,也不懂得含羞带愧;不料今晚跟着沐天澜一进城门,立时手足冰冷,心口嘣嘣乱跳。
她暗想:我们一夜之间成为夫妇,如照世俗礼节讲起来,我们一世也抬不起头。何况他是堂堂贵公子,又是热孝在身。
虽然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明白;可是我们这样恩爱情形,谁也看得出来。即使一时半时可以蒙人耳目,终久要露出马脚。再说我们年轻轻的孤男寡女,一路行来并不觉得难为情。只是一忽儿进了沐府,公侯府第排场是大的,人口是多的,我们这样进门,只要每人看我一眼,我就得羞死臊死!暗地里刺我一刀或者打我一镖,我都有法破它;这许多人的眼光,我实在没法搪。
她越想越怕,好象怕读书的小孩子被父母迫着上学去,脚上好象拖着几十斤的铅,一步懒似一步。说也奇怪,象女罗刹这样海阔天空、放荡不羁的女子,一落到爱情的“情”字中,便被世俗礼法织成的巨网,逼得透不过气来了。
古人造字,据说字字都有来历,都有讲究;独有这“情”
字,似乎欠通。两情相投,一颗心没有不烧得滚热通红,应该心旁加赤才对。讲爱情的人们,铁青了面皮尚且不可,如果铁青了心,那还要得么?
有人说,自有男女便有爱情;有了爱情,便发生了无量数稀奇古怪的悲剧。一生最有用的时间,也就是扮演悲剧的时间,谁也逃不过。便是没有舞台演出,也得串出野台戏。
串戏时代,总是青年时代居多;所以心旁加青,明明说是青年的心。又有人说,大约造字的古人阅历有得;或者看遍了悲剧的酸甜苦辣,结果只剩下一股酸气。于是恍然大悟,造成了心旁加青的情字。青是酸的象征呀!这是笑话,不提。
豆豆书库图档,老鼠弯弯OCR,豆豆书库独家推出
[book_title]第5章 夜擒红孩儿
沐天澜载美而归,理应欢天喜地,无奈背上的人头,老在他心里作怪,老是怀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观念。女罗刹忐忑不宁的心情,他也一样意识得到。不过此时他是主体,他明白自己家中的环境。进城门时,在马上打好了应付环境的计划草案,走到沐公府相近处所,马头一转不进辕门,特地从僻道绕到自己府后花园围墙外面。两人一纵下马,一听府内正打二更,墙外悄无人影。两人嘁嘁低语了一阵,便把沐天澜的计划草案通过了。先把两匹马拴在相近树上,然后一齐飞身进墙。
沐天澜并不惊动家人,带着女罗刹在自己府中展开轻身绝技,一路窜房越脊,直奔内室。一忽儿到了内宅正院。两人正要纵下房去,猛听得对面廊顶上喀喀几声,一排匣弩向二人射来;慌一伏身,向暗坡一滚,躲过一排匣弩。沐天澜一挺身喝道:“自己人,休得乱放!”
喝声未绝,唰的一条黑影,从下面窜上檐口。一定身,高声喝道:“金翅鹏在此,来人通名受死!”沐天澜一耸身,到了金翅鹏身前,低喝道:“噤声,是我,金参将,我回来了。”
金翅鹏吃了一惊,定睛一看,虽然多年不见,身形挺拔,依稀还认得出来,慌不及躬身施礼,口中说道:“职弁冒昧,不知二公子驾到,望乞恕罪。公子怎的从屋上进来?”
沐天澜道:“说来话长,见过我家兄再行奉告。”
金翅鹏一看公子身后,还立着一个身披紫麾、头包青绢的异样女子,心里想问又不敢问。沐天澜似已察觉。身形一闪,正色道:“这位女英雄罗家姑娘,是我救命恩人。我一路赶来,幸亏这位姑娘暗中救护,否则已遭凶徒毒手了。”
金翅鹏唯唯之间,立向女罗刹拱手行礼。女罗刹微一欠身默不出声。这当口沐天澜做派十足,躬身说道:“姑娘,恕我无礼,先引导了。”说毕,一跃下屋。
女罗刹看了金翅鹏一眼,低声说:“将军请。”金翅鹏连说不敢。女罗刹一看屋下许多人,把沐天澜捧凤凰似的捧了进去,齐喊:“二公子回来了!”顿时心里直跳,把风麾一提,一飘身,硬着头皮也纵下去了。
金翅鹏在屋上呆了一呆,暗想:“这女子轻功已到炉火纯青地步。真怪道,哪里跑出这位罗姑娘来?”
待金翅鹏跳下屋来,前面沐公爷停灵之所,已是哭声震天。他走上玉石台阶,恰好独角龙王龙土司大步从密室赶出来,大声说道:“听说二公子暗地从屋上进来,其中必定有事。你已见着二公子吗?”
金翅鹏点点头道:“刚才伏弩连响,我以为有匪人,上屋勘查。不意二公子到来,还同来了一位女英雄。据公子说,半途遇险,亏那女子救护出险。匆匆一说,未知其详。据我猜想,九子鬼母余党害了老公爷不算,定然还要斩草除根,二公子英气勃勃,当然要手刃父仇。以后的事正未可料呢!”
龙土司和金翅鹏知道二公子刚回来,自然有一番悲痛,兄弟亲眷们见面,更必另有一番体己话说。此时不便参与,两人便回转憩息之所。待了不少工夫,忽见一个家将进来禀报:“奉公子二公子命,请龙将军、金参将叙话。”两人跟着家将穿廊过厦,走入灵堂。沐二公子已经全身披麻带孝,当先抢过来,喊了一声:“龙叔!”便匍匐稽首起来。
龙土司慌一把抱起,向沐天澜仔细瞧了瞧,哭道:“可怜我佛爷似的老公爷竟这样归天,龙某死不瞑目。二公子你从小英雄出众,这些年深山练艺定是不凡,斩仇诛寇的千斤重担,要落在你二公子身上了。龙某身受尊府厚恩,金驼寨自龙某以下不论是谁,只要你一句话,立时拔刀向前替你卖命。”说罢,跺脚大哭。
他这一哭闹,别人只可陪他垂泪。等他抹泪止哭,才看清大公子沐天波也在,后面身旁还亭亭玉立了一位全身素的绝色女子。
金翅鹏却认出便是那位罗家姑娘,不过她居然一到便换孝服,难道是沐府的近亲么?他哪知道沐天澜手段不凡,一进内院便把女罗刹交与嫂子,引入别室招待,自己拉着哥哥沐天波直奔灵堂,解下人头木匣,供在灵桌上,然后哭倒于地。
他哥哥起初看到他弟弟和一女子从屋上下来,已是诧异;此刻见到灵桌上木匣更是惊奇,慌劝住痛哭,同到密室一问,沐天澜删去自己一段旖旎风光和碍于出口的事,删繁摘要据实说明经过;便觉词正义严,无懈可击。而且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屡次受险,没有她非但得不到父亲人头,连性命也难保全;将来保护府第,杀贼戮仇,全仗她同心合力,务恳哥嫂另眼相待。又把她“女罗刹”匪号和从小寄迹匪窟情形,故意从话里略一带露,免得日后分说不清。
沐天波对于这位兄弟从小便爱护异常,自己虽然以长子地位承袭公爵,却有自知之明;将来要光大门楣、克继勋业,非得这位文武兼资的弟弟出力赞助不可。虽然察觉有点突兀,可是父亲首级去而复回,已是万幸;将来报仇杀贼,自己一筹莫展,更非这位兄弟不可。哪还敢寻根究底?
兄弟两人正在密密细谈,沐天澜的嫂嫂已引着女罗刹姗姗而来,而且外面已罩上一身素服,益显得淡雅欲仙,丰姿绝世。经这位嫂嫂从中引见,居然娇声喊着“大哥”,向沐天波敛衽致敬。
天波慌不及回身还礼,而且深深致谢救护兄弟之德。他妻子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位罗家妹子说是路上我们兄弟嘱咐过,老大人归天,上上下下都得带孝;我家兄弟既然有话,我便不好十分拦阻了。”这一句话,已经露骨,她却文章做得过火,又向沐天澜道:“兄弟,你不怕委屈罗家姑娘吗?”
沐天澜感觉有点难以回答,女罗刹含笑道:“嫂子,小女子理当如此,您不必见外了。”
沐天波看了他兄弟一眼,有点料到了。暗想“女罗刹”这名号,从前似乎听人说过,名头绝对不小,不想进了我家,剪头去尾,变成罗家姑娘了。肚内暗笑,可不敢露在面上。
忽听罗姑娘向沐天澜道:“你怎的还闲着?快和大哥大嫂商量商量,得把老大人首级缝上才好装殓呀!”这一句话便把这位大哥臊得面上一红。
沐天澜不假思索的说道:“这事还不能假手外人。大嫂,你成么?”
这位大嫂吓得几乎喊出“妈”来。心想我的好兄弟,我不敢得罪你罗家姑娘呀!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怕”字来。一阵沉默,女罗刹面色一整,闪电似的眼光向三位一扫,说道:“大哥,大嫂!不要紧,我来代劳可以么?”
这一句话,仿佛救了大嫂一命;但是后面加了“可以么”
三个字,却有斤量。这位姑娘初来乍到,表面上还是外人,做哥嫂的怎能答说“可以可以”?如说“不敢不敢”,谁能这样自告奋勇呢?
其实,剔透玲珑的女罗刹自告奋勇是利用机会,加上“可以么”是自占身分,何况这种事,在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看来,真是稀松平常,小事一桩。
沐天澜看兄嫂一愣一僵,立刻站起身来,拱手道:“罗姐,小弟和兄嫂感激不尽。”这一兄一嫂也只可趁坡就下,百般致谢。
女罗刹却溜了沐天澜一眼,娇嗔道:“急不如快,你就替我找针线去罢!”
那位嫂子精神一振,连说:“我去我去。”
这时沐天波冷眼偷看女罗刹和自己兄弟的神色语气,一发有些瞧料了。一抖机伶,慌说:“我到灵堂去叫他们回避才好。”便借词出去了。他一出户,沐天澜低声道:“今晚五更以后父亲大殓,我和哥嫂们却没法安睡。你太辛苦了,回头事完,你到嫂子房里休息去罢!”
女罗刹摇头道:“不,你真糊涂,我怎能一人去睡?你也太大意,贴身宝剑都解下了,老大人首级虽然被我们请回来,黑牡丹未必死心,而且鬼计多端,真得防着她一点。你到灵堂上去罢,我去缝头,你也得帮点忙呀!”沐天澜唯命是从,拔脚便走。
沐天澜刚走,那位大嫂领着两个婢女拿着针线之类,从后户进来。女罗刹和大嫂到了灵堂,果然肃静,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起先女罗刹从屋上下来时,并未同沐天澜进来,此刻她在灵堂盈盈下拜,暗暗祝告一番,然后由沐天澜捧头进帏,女罗刹便进行她缝头工作了。真亏了她,而且片时告成,侍婢端来金盆,洗净了手。
大公子沐天波提起龙土司、金翅鹏在此,沐天澜便向女罗刹说明龙土司和沐家渊源同金翅鹏来历;劝她一同相见,将来有事也便当一点。于是召进家将,命人去请龙、金二位,沐天波的妻子却回避入内去了。
孝子在灵帏前原应席地而坐,龙土司、金翅鹏便命人添了草荐,陪他兄弟们席地坐谈,女罗刹也放了个矮墩,坐在一边。家将们送上茶点烟品,让大家点饥。沐天澜便对龙、金二人草草说明一路经过,和女罗刹随行救护,得头缝头情形。
龙,金二人这才明白凶手是女匪黑牡丹,大家正在商量日后擒匪复仇之策。女罗刹坐得稍远,面孔朝外,又因坐得低,可以仰面望到对面厅脊。她这时手上正在细品香茗,偶一抬头,似有所见。倏的起身走入灵帏,低声唤道:“匪人在厅上现身,匣弩怎无动静?”
沐天澜已把辟邪剑搁在身旁,金钱镖也暗藏身边,一听有警,提剑起立。
帏内女罗刹急唤道:“澜弟莫动,保护灵堂要紧。请金参将从后院上屋,指挥箭手监视匪人;龙将军在屋下指挥家将们围护内宅,都要不动声色暗暗行事才好。”说罢,灵帏微晃,女罗刹已脱去孝衣,露出全身本来面目。仍然背负双剑,腰挎镖囊,青绢约发,绣巾束腰。疾似飘风,人已窜到堂口暗处;蔽着身形,从前廊窗口雕花窟窿内,向外查察。
前厅屋脊上,寂无人影。她回头一看,大公子、龙土司、金翅鹏均已不见,想是分头指挥去了。沐天澜果然听话,已伏身帏后专任保护灵帏。前后院步声隐隐,家将们已听令设卡扼守了。布置已妥,贼人居然未露形迹。
片时,金翅鹏手挽双鞭在屋上一路排搜,从后院到前厅巡查了一遍,唰的纵下屋来,掩入灵堂。沐天澜急问情形,金翅鹏道:“果有贼人。我从后院上屋,隐在暗处四面探看;远远便瞧见一个瘦小身形,从花园围墙上一路飞驰,直向内院奔来。似乎道路非常熟溜,而且知道屋上有暗桩防守一般。快近内院时,急向屋下一扑,即时不见。我赶了过去,仔细搜查,直到前厅仍无踪影。”
正说着,猛听得前廊黑暗处一声娇叱道:“贼子,还不滚下来受死。”立时听得前廊雕梁上,“啊哟”一声,同时叭哒一声闷响,一个人影掉下地来。金翅鹏大惊,一个箭步窜出堂外,便把掉下来的贼人一脚踏住。正想把贼人倒剪二臂,捆了起来,忽又听得暗处有人娇笑道:“这人被我子午钉打中穴道,让他逃也走不了的,当心另外贼人暗算。”
一语未毕,蓦地听得廊外哈哈一声怪笑,接着高声骂道:“好厉害的贱丫头,吃里扒外,忘本恋奸。我飞天狐早晚取沐二小子项上人头,叫你守活寡。你们有胆量的,敢到滇南和你家太爷一决雌雄吗?现在太爷失陪了。”
骂声未绝,金翅鹏刚欲起身迎敌,飕的一道白影,一道黑影,先后从身旁掠过。原来沐天澜、女罗刹都已窜出灵堂,飞身下阶。金翅鹏一看灵堂无人,这个贼人也应看守,只好不出去了。
沐天澜首先跃下堂阶,身方立定,院中假山背后,一株高出屋檐的梧桐上,哧哧两支袖箭同时向身前袭到。慌一塌身,撩起孝服,贴着地皮纵了开去;两支袖箭挟着尖风,已从他头顶上擦过,却被后面跟踪飞出的女罗刹用剑劈落。
两箭方落,梧桐树上暗器连发,飕飕飕接二连三的袖箭,分向两人要害猛袭。箭带风音,疾逾流星。沐天澜施展幼年纯功,握着满把金钱镖,两手并发,用内劲一枚接一枚的从侧面发出。空中叮当乱响,竟把飞来袖箭大半击落于地,未被击落的,两人也用轻巧身法避开。贼人竟难得手,倏时箭停音寂。
沐天澜大喝道:“匪徒,伎俩止此,还不下来纳命!”
女罗刹笑道:“飞天狐闹得个虎头蛇尾,早已逃走了。现在我们看护灵堂要紧,不必追赶。迟早我们和这般亡命,总要弄个了断的。”
两人携剑进堂,金翅鹏已把晕死贼人移向明处,呆呆的对着贼人面孔细瞧,面带惊疑之色。沐天澜走近一看,惊叫了一声:“噫,怎的是他,怎的和贼党在一处?”
女罗刹一瞧贼人,不过十七八岁,身材矮小,一身紧束的夜行衣,腰里却围着缅刀;面貌也长得白面朱唇,剑眉星目,只是满脸透着险狠刁滑之色,面目甚生。暗想黑牡丹飞天狐身边,没有见过此人呀?一问所以,才知此人是沐天澜小时候的师兄弟,教师瞽目阎罗左鉴秋的儿子,名叫左昆,浑名“红孩儿”。
左鉴秋死后,老沐公爷感念左鉴秋舍命卫府之恩,把他养在府中,练武习文。不料他在沐天澜进山从师以后,渐渐不安分起来,倚仗沐府势力,在外引朋结党,无所不为。有一年,乘醉竟敢奸毙府中侍女。自知不容人口,竟又盗窃许多珍宝逃出府门,一去不回。
沐天澜想起从前左老师恩谊,时时心里难受,万想不到左昆今夜会和飞天狐偷进府中。想起飞天狐与左老师也是固结不解的仇人,左昆怎会和他在一起,更令人难过万分了。
金翅鹏原也认识,也看得莫名其妙。
这时独角龙王龙土司倒提厚背金环大砍刀,率领几名家将也从前面进来,一问贼人飞天狐已逃,拿住的却是左鉴秋儿子左昆。立时虎眼圆睁,大骂道:“丧尽天良的小子,留他何用?”大步赶过来,举刀就剁。
沐天澜慌上前拦住,叹口气道:“宁可他不义,不可我不仁。”又转身问女罗刹道:“这人还有救么?”
女罗刹道:“我存心擒活口逼问口供,非但没有用喂毒的子午钉,也没有朝要害下手,下手时且留了分寸,他不过中了穴道,晕厥一时罢了。你只起下钉来,敷点金疮药,替他包扎一下,再在左右风门穴上拍他一掌,便活动如常了。”
沐天澜照言施为,果然左昆醒转,慢慢的从地上挣扎着立了起来。一看四面立着的人,除那个绝色女子外,都认得。
尤其他的师兄沐天澜一对俊目,直注不瞬,使得他天良偶现,彻耳通红,恨不得钻下地去。伤处一疼,又复面露凶光,傲然说道:“师兄,现在你是大侠的门徒,你就用你的剑把我刺死便了,何必这样羞辱我?”
沐天澜正色道:“胡说!谁羞辱你?谁能刺死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腰中缅刀,先师在世时怎样得来的?你说!”
左昆诧异道:“你问这些干么,谁不知道这缅刀从飞天狐手中夺来的。”
沐天澜冷笑道:“既然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和飞天狐一同到此,暗伏房顶,你想把我们怎样?”
一语未毕,左昆叫起撞天屈来,大声叫道:“师兄,你休得含血喷人!我果然无颜见你,也不致投入苗匪和你们作对。
我现在万不得已,打听得你刚回来,才从后园偷偷的进来,想和你说几句话。不料伏在雕梁上,见你们都藏了起来,好象发生事,我一时不敢下来。正在心里起疑,便中了你们暗器。心里一阵迷糊,便不知人事了。哪里来的飞天狐?几曾见我和苗匪在一起?这不是没有影儿的事。”
沐天澜察言观色,明白话不虚假。大约他自己有事,巧不过和飞天狐同时从前后掩了进来,便说道:“你既然想和我说话,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就对我直说罢!”
左昆看了众人一眼,面孔一红,嗫嚅着说道:“我自己知道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也没有脸再见你,才不别而行。这些年流落在江湖上吃尽苦楚,却也交结了几个明师益友,得到了一点真实功夫。这几天路经此地,要到长江下游访几位朋友,偶然听到老公爷受害归天,我心里不安,自己知道府上的人看我不起,只好晚上暗进来偷偷的拜一拜,算尽了我的心。一进府内又听得你已回来,才想起从小在一起,或者和你还可说几句话再走,不料真把我当作匪人。这是我自讨苦吃!”
他说完这话,扑翻身向灵帏一跪,叩了几个头,咬着牙立起身来,问道:“刚才哪一位赏我一镖?好功夫!师兄,从前你练的是金钱镖,现在又学会了外门暗器么?”
女罗刹柳眉一蹙,面现青霜。沐天澜慌说道:“师弟,你不必问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在飞天狐要我们性命当口,你也来了。你不信,请到院子里看一看被我用金钱镖撞下来的满地袖箭,便明白了。师弟,我家中的祸事你大概有点明白。父仇不共戴天,我不久便到滇南,和飞天狐黑牡丹等匪徒,弄个了断。我也不便留你了,希望你在江湖上成名立业,不要坏了先师名气。”说罢,招手叫过一个家将,从上房端出二百两纹银,用布包好,替左昆缠在腰里说是“聊表寸心”。
左昆并不十分推辞,只说了一句:“小弟感谢,后会有期。”并不理睬众人,竟昂着头跟着家将走出去了。
飞天狐、左昆先后一阵打扰,时已五更。当下按时入殓;沐公爷一棺附身,万事俱毕,轰轰烈烈一番哀荣过去。那位承袭世爵长公子沐天波,已是一府之主,有二公子沐天澜、女罗刹二人在家保护,也未出事。
独角龙王龙土司和金翅鹏等得丧事告竣,正要预备回家,恰好龙土司妻子映红夫人已派得力头目快马赶来,报称本寨发生怪事,请爷速回。龙土司想细问详情,那来报头目只说丢失了几个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龙土司金翅鹏便向沐天波、沐天澜兄弟辞行。
天澜道:“龙叔家中有事不敢久留,小侄和罗家姑娘不久也要一游滇南,届时趋府叩谒罢。”
龙土司明白他们誓报父仇,要寻黑牡丹飞天狐一决雌雄,心里非常佩服,再三坚约到时先到金驼寨,免得人单势孤,防不胜防。谆谆嘱咐了一阵,才和金翅鹏带着同来头目们回去了。回到自己金驼寨,向映红夫人打听本寨出事情由。
映红夫人说道:“我们龙家苗归化最早,一切风俗与汉人同化,惟独每年春秋两季‘跳月’,依然在金驼寨插枪岩下一片草地上举行。你走后几天内,正是本年春季例行‘跳月’的时期。
那天晚上虽然是个望日,却因风大云厚,月亮儿不甚光彩;可是全寨青年们到处燃起火燎,倒也明如白昼。今年青年们又未随你出征,人数比往年格外多,载歌载舞,热闹非常。你不在家,我带着儿女和随身几个头目们也去随喜,顺便参与祭神典礼,又到周围巡视一番。过了三更,便同孩子们回家来,只多派几批头目,领着手下到场弹压,照顾火烛。
哪知第二天早上,在场头目来报,说是跳月到五更以后才散,竟发现一对男女没有归家,这时男女的家长,招呼四邻分头寻找。在插枪岩前后,遍处搜查,直找到次晨红日高升,哪有这对男女的影子,谁也猜不透这对男女突然失踪的原因。
苗族‘跳月’原是青年任意择偶的好日子,联臂踏歌,一唱一和,原是双方自愿,毫无禁忌,既不至逃跑,也很少在跳月场中妒嫉仇杀的事。便是仇杀,也有尸首可寻,何致踪影全无?我听了这样报告,觉得这是历年所无的事,原已惊奇。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批头目们赶来报告,跳月之夜,派在插枪岩后异龙湖畔的一名巡夜苗卒,也失踪了。……”
映红夫人话还未完,龙土司已耸然惊异,跳起身来问道:“这事有点奇怪了。巡夜的一个苗卒,又怎样的失踪了?”映红夫人便把经过情形说了出来。
豆豆书库图档,老鼠弯弯OCR,豆豆书库独家推出
[book_title]第6章 异龙湖传警
原来金驼寨插枪岩后异龙湖的面积,足有二三里长,一二里宽阔。湖的东面便是插枪岩的百仞峭壁,壁下有路通到岩前。湖的北面是一片森林,蔚然深秀,西南两面环着一道峻险的高岭,土名叫做“象鼻冲”。
这儿湖面有一座竹桥可以通行;翻过高岭是深山密林,陡壑绝涧,有羊肠小道通到阿迷州边境云龙山。这一带多有各种奇异苗蛮伏处山内,猛兽毒虫也常常出现,行旅商贾均视为畏途。
据那失踪苗卒的同伴报称,跳月那晚,他们带着镖枪巡查到异龙湖畔,大家沿湖分开来,他眼看失踪的苗卒向象鼻冲方面走去。这时夜已更深,异龙湖畔跳月的人们,一到更尽,已一队队绕向插枪岩前面去了。
等到湖畔人影全无,那名苗卒仍未到来。直到天上发了晓色,异龙湖上蒙上一片曦雾,始终不见同伴的踪影,还以为他偷偷的先自回来。哪料头目点名时,仍未见他踪影,又发现了当夜失掉了一对男女,这才觉得奇怪了。这是映红夫人说出来的经过。
独角龙王听到这儿,浓眉一耸,略一沉思,猛然喝一声道:“奇怪,这么大的人,愣会丢得无踪无影,而且一丢便是三个。这事奇怪,有点说处,这是我们金驼寨从来没有的事。
难道异龙湖内,真象上代传下来的故事,有条孽龙潜伏湖心,现在又出来作怪了么?但是我相信没有这回事的。以后你怎么办呢?隔了这许多日子,定有一点踪迹露出来的。”
映红夫人笑道:“苗族本来迷信鬼神,尤其是我们龙家苗族对于异龙湖内那条潜龙,谁也相信关系着我们龙家苗族的兴衰,谁教我们是姓龙呢。自从丢失了三人,潜龙的故事又活灵活现的纷纷讲说起来。有几个信口开河,愣说看见一条奇怪的神龙出现,每逢风雨凄迷、星月无光的深夜,便从象鼻冲岭上射出两道红光,说这是神龙的眼光。
有一个插枪岩守夜的头目,还特地来报告我,说是那一夜在岩顶上,亲见一条巨大的神龙从岭顶昂起头来,便有十几丈长,只一躬腰一低头,便到了异龙湖心,身子还在岭上,光华闪闪,宛似搭了一条金桥。那头目明白神龙在湖心吸水,急慌在岩顶跪下礼拜,伏地默祷,等他抬起头来看时,一忽儿工夫便不见了。
他这样活龙活现的一报告,上上下下格外哄动了。有几位父老来对我说,异龙湖神龙出现,非同寻常,恐怕关系着我们土司身上,请我注意等话。经他们这样一说,说到你身上的祸福,我也被他们说得神志不宁起来。有一夜细雨蒙蒙,定更以后,我特地带了两个年老懂事的头目,携了应用兵刃,骑着马悄悄的从插枪岩绕到岩后,寻了一处妥当避雨之所,对着异龙湖和对岸象鼻冲静静的听着望着,想亲眼探个着落。”
映红夫人说到此处,独角龙王猛孤丁的大喝一声:“好!”
还把右臂伸得毕直,翘着大拇指,朝着映红夫人晃了晃,似乎表示这才是独角龙王的夫人。
映红夫人微微一笑,朝他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这样足足等了两个更次,脚也立麻了,飕飕的寒风把一颗心都吹冰了。只见异龙湖静荡荡的一点没有异样,象鼻冲的长岭上也没有红光和怪物出现,只一阵阵冽冽的尖风打在湖面上,吹在岩脚的林木上,令人听得深山雨夜的凄清滋味。
这种幽寂境界,便没有怪物出现,也有点心头发怵,汗毛直竖了!我没法再逗留下去,才上马跑回家来了。可是这一夜我虽然没有看见神龙出现,却替三个失踪的人探查一点痕迹出来。这点痕迹,我藏在心里已有许多日子,等你回家,大家再想主意。因为这点痕迹,是我在那夜风雨中偶然想起来的,不愿意随便向人乱说,直到你今天回家才说起来的。”
龙土司静静的听了半天,原以为自己夫人冒着寒风冷雨辛苦了一夜,也是白费了,想不到还有后文,竟从不声不响中探出痕迹来了。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大拇指都来不及翘起,双手脆生生一拍,霍的立起身来,大赞道:“夫人毕竟足智多谋,不愧巾帼英雄,倒探出痕迹来了。”
这位龙土司对于自己夫人素来敬畏得无以复加的,不论什么事,只要夫人一句话,真比军令还要服从。这时一路大赞,倒惹得映红夫人面色一整,含嗔啐道:“事还没有说明,你便信口开河起来。谁要你替我脸贴上金?我替你探出一点头绪来,究竟对不对,还是要你作主的;不然要你们男子干什么呢?”
龙土司一听腔儿不圆,马屁拍在腿上了。肩一耸,默然无声。
却听得映红夫人又说道:“我的意思,全因那晚我在插枪岩后立了许久,黑沉沉的幽夜,一片凄风苦雨,要想用目光探看远近的景象是不可能的。可是那时节,我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一种虎豹争斗的吼声,似乎在象鼻冲岭后。细听吼声,倏高倏低,好象有许多猛兽在雨林里争逐一般。我明知我们金驼寨四近,因你常常打围,已没有猛兽的踪影。想起那年我们飞豹子生下来这天,你正在离寨极远的深山中,碰到一只上树的锦豹,还觉得希罕,因此替生下来的孩子取名飞豹。
怎的那晚我在插枪岩后,能够听到许多虎豹的吼声呢?
再说,如果象鼻冲真有虎豹,我们金驼寨的猎户早已报告前来了。可是我又明明听得逼真,同我去的两个老头目也听到的,因我嘱咐他们不准张扬,免得寨民骚扰得不安。好在自从三人失踪以后,寨民以为神龙作怪,异龙湖畔连白天都绝了人迹。这倒好,如果象鼻冲岭上真有虎豹,寨民也不致受害。因此我想到跳月那晚三人失踪,也许被虎豹衔去了,正唯虎豹不止一二只,所以三人都失踪了。我疑心猛兽出现,恐怕日子延续下去,猛兽跑过插枪岩来酿成大祸,才急急叫你回来,商量办法。”
龙土司一面听一面已定了主意,说道:“这事容易,我明天和金兄弟多挑选几个精壮头目,多备一点猎兽利器,从象鼻冲那面一路搜查过去。失踪的三人如果真被虎豹衔去,定有留下的骨骼。不管他成群的虎豹,好歹驱戮净尽,替三个寨民报仇。把打死的虎豹扛回来,也可安一安众心。”当下夫妻商量妥当,龙土司又到外面和金翅鹏计议一下行猎兼侦查的办法,决计第二天照计行事。
第二天清早,独角龙王和金翅鹏全身劲装,备了骏马、骡驼,带了应用兵刃、暗器,挑选了五十名心腹勇士,携带窝弓、毒弩一切行猎用具,别了映红夫人便向后寨进发。一路金驼寨寨民看见龙土司一个个俯身行礼,年老一点的,便在马前诉说异龙湖三人失踪的怪事,龙土司好言抚慰,直说此去行猎多半便为这事,好歹要查个水落石出。
一忽儿已绕出插枪岩,沿湖向西南象鼻冲岭下行去。一行人马翻过了象鼻冲这条岭脊,再走三十多里,便出了金驼寨界外。按照各寨苗族的习惯,别人到寨境内去行猎,极容易发生冲突,往往因此引起流血争斗的事,除非行猎的寨主势力雄厚,别人不敢以卵碰石。
龙土司这次越界打猎,倒不是完全仗着本寨势盛,一半因为知道这条路上,没有繁盛的苗族,山深菁密,道路崎岖,好几十里没有人烟。要走近阿迷毗连的云龙山,才有半开化猓猡一族的苗族。所以安心前进,不用理会其他苗寨的干预。
而且因搜查三人失踪的去向和猛兽的巢穴,并不按程进行,越是峻险奥秘,人迹不到之处,越要仔细搜寻。这样在重山复岭之间,一路披荆斩莽,越壑渡涧。因为一路仔细搜寻,沿途逗留,走的又是人烟稀少的荒山险境,所以走得非常的慢。
走了两天,计算路程,距离自己金驼寨大约已有六七十里,竟看不到一个人影,连寻常的走兽飞鸟也看不到一些,这倒是怪事。这批人马原是行猎的惯家,这种情形,定是四近出了极厉害的怪物,如果仅是虎豹一类,深林的飞鸟不致于害怕得逃避一空的。而且留神一路山林之内,可以看出至少在最近几日内,绝没有虎豹一类的兽迹,可见连猛兽都逃得远远的了。这一来,大家都有了戒心。
独角龙王和金翅鹏原是并马当先,一面谈论何种怪物,有这样霸道?一面留神经过的山势,刻刻提防,免得一行人马蹈不测之险。金翅鹏忽然想到一事,向独角龙王道:“将军,夫人不是那夜听到岭后一群虎豹的吼声吗?”
独角龙王道:“是啊,我此刻也正想到这儿。定是她疑心生鬼,根本没有这回事。”
金翅鹏摇头笑道:“将军误会了,我敢断定夫人听到的吼声千真万确,而且确是一大群奔跑过去的。象鼻冲岭后本来没有虎豹出现,那夜风雨交加,突然有这一大群虎豹,且吼且跑,自相残踏,正是从远处被厉害的怪物赶过来的。可见这种怪物连虎豹都害怕飞逃,决不是寻常东西,也不致常常出现。
我想跳月那夜,火光烛天,歌声传远,才把那怪物引了出来。不幸的寨卒和一对有情男女,便遭了殃了。怪物从那夜得了甜头,自然注意到象鼻冲。夫人出来的那一夜又是风雨凄凄,大约那怪物在更深人静以后,似乎又要到象鼻冲来寻可口的东西。大约怪物伏处之所,离象鼻冲甚远,一路走来,半途碰着了那群虎豹。那群虎豹倚仗同伴不少,便同怪物狠斗起来,到底敌不过怪物,才向象鼻冲逃过来。
那一夜夫人真是逢凶化吉。大约怪物被一大群虎豹缠住了身,或者经过一场狠斗,快到天明,没有真个到象鼻冲来,否则夫人也非常危险的。至于我们一路行来,并不见虎豹的痕迹,这因事情过了许多日子,留下的痕迹早已被山雨冲没了,因此也可以料定那怪物从那天起,也没有到这条路上经过,因为这条路上鸟兽早已绝迹了。不过究竟什么怪物有这样厉害,实在想不出来。”
独角龙王被金翅鹏详细一解释,宛如目睹一般,连连点头,大笑道:“老弟,你真料事如神,是我们金驼寨诸葛爷。”
龙土司这句话,是非常尊重金翅鹏的意思,和别个省份拿诸葛亮比聪明人,完全不一样。因为从前孔明征南,七擒七纵,正是云南境界,在苗族里面留下极深刻的影响。苗民偶然掘得诸葛铜鼓,便立时声价十倍,夸耀遐迩。有几个势力雄厚的土司因没有铜鼓,便觉一生缺恨,常有假造铜鼓,假意从地土内当众掘出,大举庆贺,以博全寨的拥戴,而且说到孔明事迹,称为诸葛爷以示尊敬,所以龙土司偶然把金翅鹏比作诸葛爷,简直是个异数,非可泛泛的。
金翅鹏久处苗蛮之乡,自然明白。慌谦逊了几句,却又指着西面山坳说道:“我们不知不觉的已走了二天,将军请看,日色已慢慢往西斜下去了。我们既然知道有这样不知名的怪物,一时又查不出窝藏所在,我们真得当心一二。便是今夜我们一行人马憩宿地方,也得早早寻个稳妥之处才好。”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在重山复岭之间左弯另拐,又走了一程,已远离龙家苗境界,约有几十里之遥。马前山势渐束,来到一处谷口。两边-岩陡峭,壁立千寻,谷内浓荫匝地,松涛怒吼,尽是参天拔地大可合抱的松林,阴森森的望不到谷底。谷口又是东向,西沉的日色从马后斜射入谷,反照着铁麟虬髯的松林上,绚烂斑驳,光景非常,阳光未到之处,又那么阴沉幽闷。有时谷口卷起一阵疾风,树摇枝动,似攫似拿。松涛澎湃之中还夹杂着山窍悲号,尖锐凄厉,从谷底一阵阵摇曳而出,令人听之毛骨森然。
金翅鹏一提马缰,越过了龙土司,兜转马头,右臂一举,朗声说道:“将军,谷内不是善地,我们且慢进谷。”龙土司到了谷口,原已犯疑,经金翅鹏一拦,立时在马上发令,停止人马进谷,派了两个精细头目先进谷去,探明谷底有无通行道路。
片时,两头目回报:“谷内地形宽廓,初进是一片大松林,穿出林外,微见天光。尽是从地上长出来的石笋,高的足有四五丈,也有石笋钻并,积成奇形怪状的石屏石障。下面细泉伏流,到处皆是。走了一箭多路,依然望不清谷底。看情形谷内地势这样宽阔,也许是个山峡,可以穿行的。不敢耽延,先出谷来请定夺。”
龙土司浓眉一皱,向金翅鹏道:“我们且进谷去看看再说。”金翅鹏点头道:“好!”一耸身,已先跳下马来。因为一进谷口,便是密层层的松林,飞柯结干,拦路牵衣,无法乘骑的。
龙土司也跳下马来,早有贴身头目过来,代二人牵住了马。
金翅鹏拔下背上一对钢胎金裹尉迟鞭,这对鞭是他义父飞天蜈蚣遗留的唯一纪念兵刃,由他师伯祖无住禅师传授的鞭法。这些年闯荡江湖,在这对兵刃上用过不少苦功,此刻拔下对鞭,当先往谷内走进。
他一路行走,处处留神,刚才一到谷外,已疑心谷内蹊跷,恐怕龙土司涉险,奋勇当先。其实龙土司是个豪迈疏阔的角色,冲锋陷阵尚且不怕,何惧凶猛的野兽?早已振臂一呼,率领五十名勇士跟踪入谷。
一进谷内便是松林,上面一层层的枝叶,遮得不漏天光,加上日已沉西,格外显得阴晦异常,林下落叶枯枝,年久日深,越积越高,烂糟糟的宛如泥潭。一脚高一脚低的穿行了一程,大家才穿出了一片大松林。
林外地势较宽,果然四面高高低低的矗立着无数石笋,千奇百怪,和平常点缀圆圃的石笋,大不相同。石笋上面大半蒙着一层碧茸茸的绿苔,地势虽宽,被四围壁立千仞的岩障,挡住了西落的斜阳。谷内还涌起似雾似烟的一种瘴气,浮沉于林立石笋之间。猛一看去,奇形怪状的石笋,好似无数鬼怪从地上涌出一般。石笋脚下,细流淙淙,银蛇一般穿行各处。
金翅鹏、龙土司不管这些,指挥一队人马,在石笋缝内乱串乱闯,急急向谷底走去。金翅鹏偶然跃过一条较宽的溪涧。落脚所在,有高逾十丈形似莲蓬的一座钻峰大石笋,挡在眼前,通体晶莹雪白,光可鉴人。
金翅鹏无意中用手一扶石笋,猛觉沾了一手糊糊的粘涎,而且腥骚刺鼻。金翅鹏咦了一声,一俯身,赶紧在溪水上洗净了手,当时并不说破,急急向前走了一程,石笋渐渐疏朗,百道细泉汇成一股清溪。
溪面不过一丈宽,迤逦曲折,似乎发源谷底。溪上两岸,尽是梓楠一类的原始古木,硕大无朋,半枯半茂,有的树身中空,竟象房屋一般大小。金翅鹏、龙土司领着一队人马,沿着溪岸又走了一程,当前奇峰突起,上薄青冥,似乎已到谷底尽头,溪声却奔腾如雷,轰轰振耳。
金翅鹏、龙土司首先赶到峰脚查看。原来谷内套谷,峰脚下溪源汹涌之处,峰脚岩壁豁然中辟,形似一重铁门,从峰腰以下,绝似人工凿就的门户,又象一个深洞。洞口虽有两三丈开阔,望进去却眢冥秘奥,难以测度,而且洞内阴风惨惨,挟着一股霉湿腥味之气,令人难当。洞口左右都是突兀的危岩,别无第二条路径可走。这时日影已沉,谷内格外暗得快,四面景物已模糊难辨起来。
龙土司暗想这深洞内这样黑暗,天又晚了,如果贸然进洞,万一碰着成群的猛兽,施展不开手脚,定然白白送命!这里离谷口已远,再退出去也不是办法。沉思了半晌,倒弄得进退两难了。
豆豆书库图档,老鼠弯弯OCR,豆豆书库独家推出
[book_title]第7章 五十勇士失踪之迷
龙土司有点进退两难,想和金翅鹏商量办法,见他在溪涧南岸几株大树下面来回巡视,好象找寻什么似的,龙土司慌赶过溪去。龙土司原立在近洞口的北岸,越溪而过,必须经过洞口,偶然扭头向洞内一望,猛见洞内极深处所,有几簇星光一闪一闪的闪烁不定,定睛一细看,敢情深处闪烁的星光,竟自一对对的上下移动,而且逐渐扩大,似乎向洞口移动过来,还隐隐听得鼻息咻咻。
龙土司蓦地一惊,喊声:“不好!这是大虫窝。”奋身越过洞口溪面,飞一般赶到金翅鹏跟前,大喊道:“老弟,我已看见洞内藏着一群大虫,大约被我们惊动就要出来。我们赶快预备毒镖飞弩把洞口堵住,出来一个射死一个,如果让它们一齐出来,天色这么晚,一个手足失措,便有性命之忧。老弟,你快指挥他们堵洞……”
金翅鹏不等他说下去,拦住话锋,匆匆说道:“堵洞似乎不妥,大虫未必怕死,万一成群结队的猛冲出来,一个应付不俐落,想逃避都费事。不如将军快传令,叫他们分成五队,便在这几株大树上暂时藏身。这样又高又粗的千年古树,大虫未必上得去,我们踞高临下,再用弓箭毒镖射它们,也安全得多。”
龙土司猛然醒悟,连声应道:“对,老弟这主意,果然比我高得多。”说了这句,急忙指挥五十名勇士,分队上树。这般勇士个个手脚矫捷,身强力壮,立时分成五队,各自检了近身大树,叠罗汉,叠人梯,纷纷上树。把带来的行帐、干粮、武器等件,也运到树上。把两匹骏马三匹健骡,也分藏在几株枯的树窟窿内,好在这几株大枯树树心中空,黑沉沉的竟有一间屋子这么大,分藏着骡马足足有余。诸事停当,却喜大虫还未出洞。
金翅鹏知道龙土司不大擅长纵跃功夫,这般高大的树要一人空手上去是不易的。打量近身一株一二十丈高下的大枯树,树心中空,两匹马便藏在这树洞内。慌赶过去走入树窟窿内,从自己马鞍上摘下一大盘行猎用的套索,立在树下,抬头看准上面一枝横出的粗干,把套索系个活扣,振臂一抡,呼的抛起套索七八丈高,一使手法,恰巧套住了上面横干的槎丫。
下面一抽,上面便紧紧扣实了,向龙土司一招手,请他先上。
龙土司自己明白非此不可,老实不客气,赶来挽住套索这一头,扭项说道:“老弟,你一身本领,当然无妨。不过天色已晚,万一大虫成群扑来,他们在树上乱发毒弩,若误伤了你,这不是玩的,同愚兄一块儿上罢。”金翅鹏微笑道:“将军只管先去,我跟着就到。”
说罢,翻身接连几纵,跃开六七丈路又到了洞口相近的一片沙地上。这片沙地较为平坦,有十几丈广阔并无杂木,只靠洞溪边上,孤零零长着一株千寻古树,业已半枯,上面朝东的一面,枝叶兀自茂密,丈余横枝直伸过溪涧那岸去。
因为一半已枯,别无邻树并生,上面露出天光,虽然月亮还未出来,天上却露出疏疏的几点闪烁的星光,才知道这一忽儿工夫,确已入夜,差不多已到酉牌时分了。
金翅鹏藉着天上一点微茫的星光,想仔细辨察四周情势,只黑沉沉一圈危岩古木的轮廓,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暗想这谷内深洞,果真是大虫窝倒也罢了,就怕异龙湖传说的怪物也窝藏在内。刚才沾了一手奇怪的腥涎,绝不是虎豹身上的东西,如果真有比虎豹还凶猛的怪物,今夜我们一大队人马,大事可虑。不望杀尽虎豹,只望大家在树上能够安度一宵,便算万幸了。
金翅鹏一个人怔怔的思索,那边龙土司已上了树,高踞在离地十丈左右的树槎丫上,不敢大声相唤,哑声儿声声喊着:“老弟快来。”金翅鹏向树上望去,影绰绰看见龙土司直向自己招手。
金翅鹏看不出什么迹象,龙土司又一个劲儿直催,便欲迈步赶去,不料一抬腿,被地上一块大石一绊,慌低头一看,不禁喊了一声“咦?”原来天色太黑,周围深林中还飘起一种非烟非雾,白茫茫氤氲散布的瘴气,连跟前的景象,都模糊难辨了。这一绊脚,又立停身低头细看,才看出这片空地上,似乎有人用平滑的岩石,垒着不少可坐可卧的天然石墩,大小不一,却布置得很有秩序。溪边那株半枯半茂的大树下,似乎还搭出一面大桌似的石台,空地上的大小石墩,系围着石台安置,恰恰摆成个半月形,大小石墩不下一二十具。
金翅鹏越看越奇,难道一群大虫以外,山洞内还有未开化的蛮族和这许多大虫同居么?
金翅鹏看得几具石墩出了神,猛不防洞内吼声骤起,宛如千百面破锣一时齐鸣,从洞底传出来,嗡嗡震耳!而且虎吼一起,蓦地从洞内卷出一阵腥味,立时谷内万叶乱飘,随风怒号,连自己立身所在,脚下落叶细沙满地乱滚,声势委实惊人。金翅鹏虽然艺高胆大,也无法逗留下去,疾慌转身,双足点处人已平纵过来,接连几纵已到龙土司藏身的树下;一个旱地拔葱腾起一二丈高,两臂向前一抱,整个身子象骡胶似的贴在树腰上了,可是离上面龙土司所在,还有几丈距离。
金翅鹏施展狸猫上树的功夫,四肢并用壁虎似的升了上去,到了分枝布干之处,才翻身上枝,又移枝渡干,一口气直翻上龙土司藏身的处所,才立停身躯,长长的吁了口气。
且喜立身所在,是枝干总结的大槎丫,中心有臼,竟象一个土坑,四面分布的枝干,便有牛腰那么粗,这种原始古木,倒也稀有,也只有黔滇深山之中才有那么希罕的大木。两人藏身槎丫内,只露出一个头顶,要探看树下四面,还得爬上槎丫,倚着横枝,才能远眺近视哩。
金翅鹏和龙土司哪肯躲在槎丫心内,当然各自半蹲半坐的倚在枝干上,偷瞧大虫出洞的情形。金翅鹏先留神五队勇士藏身之处,明知就在近身的几株大树上,苦于漆黑一片,哪能分辨出来。幸喜这几队勇士鸦雀无声,或者树高天黑,暂时不致出事。
再回头看那洞口时,吓!了不得,远望过去,洞口宛如明灯般的虎目,牯牛般的庞大躯影,已可看出洞外已出来了七八只大虫了。在行猎惯家的龙土司眼光内,只辨别吼声身影,便可断定出洞的确系虎群,并非锦豹。因为当洞一条溪涧,原从洞内流出,群虎出洞,势必踏流而出。那群猛虎出得洞来,争窜上岸,把洞口的溪流搅得飞花滚雪,哗哗山响,恰喜出洞群虎一蜂窝奔上北岸,只要躲在树上不出声,或者不致于引到南岸树林来。
群虎一上北岸,中间一层层林木遮隔,已望不见虎影,只听得一阵咆哮,虎爪踏地的奔骤声和噗鲁鲁抖弄虎毛的怪响。不料藏在枯树窟窿内的二马三骡,一听到群虎咆哮声,立时吓得恢恢长鸣,奋蹄惊跃。原没有拴住缰绳,大约牲口也懂得逃命,竟自没命的逃出了树窟窿,三骡二马,飞一般分投黑林之中。这一来,已上岸的群虎,震天价几声大吼过去,立时翻过身来纵过南岸,一阵奔驰;已看出一只庞大的虎影,从树林下竖着粗长的尾巴,飞跃而出,已没入黑林之中,当然去追那逃命的骡马去了。
这当口,树上的勇士们已有点不甘缄默,龙土司也拔下背上喂毒飞镖,大约五十名勇士也都张弓搭箭,想从虎口救护逃命的骡马。可是群虎已从下面箭一般窜入对面深林,天又这般黑,哪来得及放箭发镖,把龙土司气得几乎高声大喊起来。
金翅鹏慌阻止道:“将军休急,倘若这谷内只有这群大虫,不怕它们逃上天去,我们只要挨到天亮,好歹有法子把一窝大虫一网打尽。但是我们已知道这谷内凶险的东西,决不止这一群大虫,我们躲在树上,能够不声不响藏到天明,才有脱险的希望,此刻千万不要为了几匹牲口露了我们踪迹。趁此大虫跑远了,将军赶快叮嘱他们,不要鲁莽,没有将军的命令,不要擅自发箭,要紧要紧!”龙土司听得诧异,慌问道:“老弟,你看见什么了?”
金翅鹏道:“现在我无法细说,也没有法儿决定,我们现在身处险地,将军一身关系至重,还是处处谨慎的好。”
龙土司听他说得郑重,又知道他不是胆小怕事,定是别有听见,便依着他的话,悄悄的设法传递消息,通知树上的五队勇士不得擅自举动。刚吩咐完毕,远远咆哮奔骤之声,从这面传了过来,一忽儿,山风疾卷,万木怒号,一群猛虎已从林缝里飞窜到那面排列大小石墩的空地上,细看时,三骡二马一个没有逃出虎口,都被这群大虫拖到空地上了。
事情真奇特,七八只大虫把猎获的骡马一齐拖到空地中间,并不张嘴大嚼,也不你争我夺,居然斯斯文文的看着,其中三只水牯牛般大的猛虎,竟自噗通噗通跳下溪涧,飞一般窜入洞内去了。片时,猛见洞口射出一片火光来,把洞口溪水映得通红,而且听出洞中哗哗水响,好象有许多沉重的脚步踏在水里一般。
一霎时,进洞的三只大虫,从洞口火光照映之下,欢跃蹦跳而出,一跃上岸,后面洞口火光越来越炽,连近洞的岩石树影也照得织屑毕露。大家睁眼看时,突见洞口出现了两个大怪物,人立而行,异常高大,遍体长毛,金光灿灿。顶上金毛分披两肩,露出拗鼻掀唇,撩牙环眼,两只毛臂又粗又长,身后夹着一条短尾巴,各自举着牛腿般的松油火燎,斗大的火苗,迎风乱晃,还发出必必剥剥的爆音。其中一个随手把一支巨燎,在洞口石缝里一插。那一个依然把火燎拿着,一齐举步上岸。
这两怪一上岸,洞内溪水山响,又陆续奔出一群同样的怪物来,肩上都扛着沉重的兵刃,最后一个头上顶着一具大铁锅,少说也有五六百斤分量。手举松燎的怪物,当先领路,一齐高视阔步的跨上南岸,直奔那片空地。那群猛虎大约怕极了这般怪物,活象家养的小猫,在这群怪物腿边摇头摆尾,做出种种乞怜之态。
怪物偶然长爪一挥,一声怒吼,立时夹着尾巴避得远远的,却又不敢过于跑远。又从树林内涌了出来七八只牯牛般猛虎,乖乖的一齐蹲在一排石墩后面,猛虎的威风一点都没有了,活似家养的驯良小猫。那群怪物先把手上松燎,高高的插在溪边独树上,扛来的铁锅等东西便放在树下石台上,然后八个怪物又围着倒在地上的三骡两马,个个阔嘴一裂,厚唇上翻,露出满嘴白才才的獠牙,磔磔怪笑起来。
这种怪笑的可怕声音,人类中果然听不到,兽类中也比拟不上来,说它是笑,其实是嚎。八个怪物一齐张嘴大笑,实大声宏,声震林谷。在这月黑山幽,箸深林弯之地,无端碰到这群怪物,听到这种怪声,让他一等泼胆的脚色,也要心胆俱落。
独角龙王和金翅鹏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到此地步也闹得满身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出,瞪着直勾勾的眼珠,看那一群怪物的举动,只望怪物们不到这边来,因为两人藏身所在,距离怪物立身处所,不过半箭之路。藉着洞口和溪涧树腰上两支大火把,照着空地上八个怪物的身影,非常清楚。起初把怪物当作茹毛饮血的生蛮,后来一看体伟貌怪,身有短毛,而且力大无穷,连猛虎都吓成小猫一般,绝不是未开化的生蛮,竟看不出是什么怪物,动作又与人类无异,难道深山黑夜真有妖魔鬼怪不成!幸喜别树上的勇士们,也吓得鸦雀无声,一时半时或不致被怪物发现。
这时三骡两马已遭了殃,被一群怪物随手捞起骡马的大腿,一阵乱撕,咔喳声响,立时满地鲜血淋漓,把骡马四肢生生分裂了,各自捧着一条大腿,在周围石墩上坐下来,一阵大嚼大啃,——有声。
有时随手抓一把心肝五脏掷向墩后,大约是酬劳群虎猎获供献的一点功劳,可笑牯牛般的一群猛虎,分润了一点余惠,诚惶诚恐的吃得非常斯文。哪消多时,八个怪物早把三骡两马分吃肚内了,只剩下地上小丘似的一堆白骨了。怪物舔嘴吮舌的吃完了骡马,挤在一处怪语啾啾,不知识论什么,又抬头向四面岩顶乱望了一阵,看了看天色。
忽然有六个怪物离开空地奔入洞内,一忽儿又跑了出来,各人肩上顶上又扛着许多笨重的东西来,一齐堆在溪边树下。
八个怪物,一齐动手,把那只大铁锅搬到空地上,下面用大石支了起来,竟用极粗的松柴先生起火来。
有几个怪物手忙脚乱,从树上搬来许多东西放在锅台旁,又在锅内不知倒入了什么东西,锅底下柴火越来越旺,火焰熊熊包裹了整个大铁锅,照得锅旁的一群怪物变了红人。却见它们从锅旁拾起一支飞叉般铁器,把叉头插进火中,片时锅内冒起青烟,顺风飘过香气四散,似锅内熬着油类的东西。
油香一起,怪物在锅下又插入许多飞叉,另一个怪物举起一袋东西向油锅内一倾,锅内立时嗤嗤山响,一阵阵油炸铁雀一般的异香充满了山谷。把龙土司、金翅鹏看得直了眼,又惊又诧,想不到这群怪物血淋淋大嚼了三骡两马以后,又细烹细炸吃起精致物儿来。
哪知道怪物把这一袋东西倾入锅内以后,神情大为紧张,一个个跳起身来向谷顶东张西望,有几个怪物向石墩后面那群大虫频频挥手,似乎指挥发令一般;那群大虫真也听话,立时掉尾转身窜入深林以内,一个不见了。这时铁锅内一股油炸香味迷漫全谷,而且直冲霄汉,下面柴火也越来越炽,火馅四冒。几个怪物蹲在锅边,不时把煨在火内的长铁叉抽出来看一看,尺许长的两个锋尖子,已经烧得通红。怪物依然把它插入通红的柴火内,从四面插满了这种长铁叉,不下七八十支,龙土司、金翅鹏看得出奇,烹炸飞禽还用煨红的长铁叉干什么呢?
哪知就在这当口,谷顶呼呼风起,林巅的树叶子刮得东摇西摆,满谷风声,宛如千军万马杀到一般。大风一起,那边一群怪物寂然无声,只不住的在锅下添入粗柴,有几个抬头望着四面岩顶。可是这一阵狂风,却于树上躲着的人有不少便利,有点响动被风响混住,绝不致被怪物听到。
金翅鹏因此心头一转,打算趁此一个个溜下树来逃离险地,不料心里念头刚起,一阵狂风刮过,鼻子里猛闻出一股奇骚极腥刺鼻难受的气味,连头上都有点发晕。身旁龙土司已忍不住轻轻喊一声:“这是什么味儿,这般难闻。”
一语未毕,突见对面岩顶射下两道碧荧荧的奇光,从对面高高的岩顶到藏身的大枯树,中间还隔着一大片黑沉沉的林影子,这样遥远,岩顶上发射的两道光闪,竟会照射到藏身的树上来。
最奇怪的两道光芒闪来闪去,起头直注空地上的油锅,后来竟射向藏人的树上晃动。而且这两道光闪,似乎挟着凄厉的狂风、飞扬的沙石,摇撼得远近树林的叶帽子东摇西摆,飒飒山响,叶落如雨,一阵阵扑鼻的腥臊气味也越来越盛。
金翅鹏到底有功夫的练家,眼光比别人锐利,已看出对面岩顶上发光所在,现出一个斗大的蟒头,两道碧光便是从一对碗大的蟒眼里发射出来。蟒头上似乎亮晶晶的矗立着一支独角,蟒身却看不出来,不料刚看了一眼,树林上卷起一阵呼呼的腥风,斗大的蟒头已渐渐逼近,似乎移到对面树林顶上,已看到比水桶还粗的蟒身,从岩顶搭到林上,宛似一座长桥。眼足足还看出蟒身上乌油油泛光的鳞甲,这时蟒头直伸到对面林上,更看清狰狞可怖的大蟒头,颔下阔嘴一鼓一翕,骨嘟嘟喷出白蒙蒙的毒雾;一条数尺长火苗似的歧舌,闪电一般在雾影来回游走。
又见蟒眼射出来的两道碧光闪到左近一株树上,蟒嘴一张,突听那株树上一声惨叫,刷的飞出一团黑影,比箭还快凌空飞去,竟投入蟒嘴之中。金翅鹏已看出是个人影被怪蟒吸入肚内,这一惊非同小可,把那面一群似人非人的怪物和大虫都抛在脑后,慌不及掏出淬毒钢镖,用联珠镖法接二连三的发出。
龙土司和别树上的勇士们这时都抱死里逃生的主意,硬弓长箭,飞梭飞镖,一切长短武器雨点一般向怪蟒乱射。哪知怪蟒满不理会,不断的鼓动着两面腮帮子,从蟒嘴里喷出蓬蓬勃勃的毒雾,遮没了当空一大片地方。许多射过去的镖箭,没入白蒙蒙的毒雾内,宛如石投大海。雾影里射出来的两道光芒,却越来越近。
金翅鹏已觉得头痛欲裂,心神迷糊起来,一个身子似乎被一种极大吸力,吸得飘飘欲起。心里一急,顾不得再发暗器,拚命抓住近身树枝,一手想拉住龙土司,一把没有抓着,只听得身后一声惊喊,龙土司跌落槎丫的中心深坳内。一时惊惶无措,突见当头一对碗大的蟒眼,碧荧荧的光芒逼射到面上,似乎相隔不到二丈。惊叫一声不好,拚命一挣扎,想翻身躲避,又突觉面上热辣辣一阵剧痛,遍身麻木,同时听得树下怪吼连连,嗤嗤射上几溜红光。无奈自己心里一阵昏迷,身子软绵绵的向后一倒,便失去知觉了。
等得金翅鹏悠悠醒转,恢复知觉,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人已离开了恐怖的山谷,到了金驼寨后寨了。他开始慢慢恢复知觉当口,满眼漆黑,遍身兀自麻木不仁,还以为尚在荒谷的树上,未离蟒口,未脱险境。心里想睁眼张口,举手伸足,无奈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好象自己被独角怪蟒吞下腹去,只有一颗心尚是活的,空自挣扎得一身冷汗,哪能动得分毫。只喉头冲出凄惨的惊号之声,在他自己以为大声疾呼,其实别人听去音如游丝,力弱已极。
半晌,他五官知觉才有点恢复过来,虽然眼前依然漆黑,四肢依然难以自主,却已察觉自己睡在软软的榻上,脑袋上紧紧的缠着布,只露出两鼻孔和嘴,所以睁不开眼,这才明白自己已经遇救,脱了蟒口,同时耳边听出有人连连叹息,不绝的念着阿弥陀佛,这人口音似乎很熟,知觉初复,受险太甚,一时还想不起来。却听这人对人说道:“好了好了,药力达到了,这条命是拾来的。”
金翅鹏迷茫之中,蓦地听到了这几句话,急于要明白自己怎样受伤?怎样遇救?龙土司和五十名勇士是否同时脱离险地?此地又是什么地方?心里一连串疑问,急想问个清楚,无奈心里想说话,觉得自己喉咙都不听使唤,自己耳朵竟听不出自己说话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受毒过甚,弄得嗓子都哑了,心里一阵难受,拚命的一挣扎,瘫在床上的身子居然微微的动弹了一下。
耳边又听到有人对他说道:“你不必焦急,一切的事只可暂时放下,我也不便对你说。因你遍身受了蟒毒太厉害了,昏死了两天两宿,万幸我凑巧赶来,随身带着秘制解毒夺命丹和极妙的金疮药,外敷内服,才把你从九死一生中挽救过来。
可是你受毒已深,要到百日以后才能复原,此时元气未复,天天要替你换药解毒,你自己也要屏绝杂念,一心静养,丝毫大意不得。我无意一路云游,寻觅一个人,想不到赶上你遭此奇祸,说不得多留几天才能动身的了。
这儿便是金驼寨后寨,全寨的人都望你赶快复原,又有我在此保护你,你只一心养病,不必分心别事,你现在有话也说不出口,因你受毒实在厉害,我迟到一天蟒毒便要窜入内脏,一发难治了,终算万幸!你只百事不问,安心养病,到了相当时日,我是谁,自然会告诉你的。”
这人在他耳边安慰了一阵,金翅鹏虽然听得出,苦于自己说不了话,这人是谁无从问起,回想荒谷中那夜九死一生的事,宛如做了一场噩梦。从这天起,金翅鹏天天在病榻上度日。
到了五十天以后,四肢才渐渐活动起来,下榻行动兀是不能,头上也依然包扎,舌头也依然麻木不灵。直到将近百日,毒气脱体,能够行动说话;只头上包扎未除难以睁眼,才察觉寨中情形不对。从璇姑姊弟口中,探出了一点痕迹,才明白那夜荒谷遭难,生还者只两个人,除自己以外只有逃出一位头目,其余龙土司和四十九名勇士,迄今生死未明,金翅鹏一听到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几乎急疯了心。
豆豆书库图档,老鼠弯弯OCR,豆豆书库独家推出
[book_title]第8章 罗刹夫人初现
金翅鹏恢复精神以后,宛如做了一场恶梦。自从在那夜荒谷遇蟒,昏倒树上,怎样会逃回寨中,龙土司和五十名勇士是不是安然回来,一点都不知道。这时知觉已经复原,只整个脑袋上还蒙着布戴着药,把两眼也蒙住了,变成瞎子一般;心里急于要明白脱难情形,几次三番向璇姑及龙飞豹子等人探问,才明白那夜一场大难的经过,而且发生了天大的祸事。
原来那夜荒谷中金翅鹏受毒昏倒,幸喜立身所在,原是深坑般的树槎丫,望后一倒,和龙土司一齐跌入槎丫深窝。同时有一队勇士,藏在最后临溪的一株大树上,其中一个是金驼寨出名精干的一名头目。当那独角怪蟒两道闪电似的蟒眼,从岩下密林上扫来扫去,光芒越来越近,毒雾迷漫,弓箭无功,眼面前一株树上的同伴,被毒蟒一口吸入腹内,又听得自己土司和金都司惊喊之声,只吓得心胆俱落。
不知怎么一来,他两腿一软,一脚蹈天,一个身子猛从枝叶缝内漏落下去。七八丈高的树身,这么直泻下来,怕不粉身碎骨!偏巧这株临溪大树,上面一半枝干盖着溪面,头目藏身所在正是盖溪的横干,这一失足,凑巧跌入溪心。这处溪面又比较宽而且深,“卜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整个身子在溪底翻了个身,才浮上水面。虽然受伤不重,却震得昏迷了半晌。
幸而头目精壮结实,识得水性,虽然吃了几口溪水,在溪心定了定神,再悄悄游上北岸,慌忙一头钻入一丛长草林内,忍不住,又抬头向南岸偷瞧。那头目失足下时,树上其他伙伴在这样奇险之境,加上怪风毒雾,早已吓得昏天黑地,灵魂出窍。这样跌下去一个同伴,下面水心一声巨震,大约谁也没有察觉,便是有察觉,这当口确也无法顾及别人了。可是跌下溪心,游上北岸的头目,这一折腾未便耽搁了一些时候,等他蜷伏草心,抬头向北岸偷看时,又几乎吓得半死。
他看到空地上那群似人非人的怪物,手忙脚乱一个个争先抽出喂毒锅下的长铁叉,头上尺许长的叉尖子,已烧得通红,举着喂红的铁叉怪嚷猛叫。飞一般赶到怪蟒探头的林下,把铁叉当作飞镖般向上面掷,力猛劲急,一支支铁叉带着一溜溜红光,飞上林巅,看得逼清。还有那群猛虎也在林下咆哮跳掷声势十足,好象替怪物助威一般。
这当口,满谷狂风怒号,沙石卷空。尤其对岸林巅,毒雾漫天,岩石如雨,这么大的参天古树,树帽子被狂风摇撼得东倒西歪,折干断枝,满天飞舞,加上林下一群怪物和猛虎奔驰嚎吼之声,宛如天崩地裂一般。这才明白洞内出来的这群人形怪物和独角大蟒斗上了。这时对面林上毒雾漫空,飞石扬沙,已看不清大蟒身影;只见林上两道碧荧荧怪蟒眼光,兀自电闪一般从雾中钻射出来。可见火叉子不绝的射上去,依然克制不下,定是独角大蟒遍身铁甲难以命中。看起来不论谁胜谁败,我们这群人总是凶多吉少,有死无生!
那头目心胆俱裂之下,猛见先前洞口火光大盛,又涌出几个高大凶猛的人形怪物来,手执松燎,背负弓矢,出洞后,一跃上岸伫立停候。一忽儿洞中两个怪物,飞一般抬出一乘竹轿子,轿内坐着一个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红的短襟窄袖的人来。最奇的面上似乎也套上红色面具,只露出嘴鼻眼三个窟窿,距离虽远,因在旺炽的火光之下,却看得逼清。
只见竹轿子一出洞口,轿中红人蓦地一声娇叱,非常清脆,竟是女子口吻。接着一纵身,宛似一只飞鸟,从竹轿上凌空腾起,一落身已到了南岸,再一纵身,黄莺渡柳,已到了架设大铁锅的空地。
跟来的几个怪物,也放下竹轿追踪赶去。眼看那瘦小的红衣人跟着四五个怪物,从空地直奔毒蟒发现之处而来。视线被南岸一带大树遮住,便看不见红衣人的踪影,却听得弓弦响处,从林下飞起几支火箭,箭头上带着蓝闪闪的火焰,嗤嗤的钻入一片白雾之中。
这几支火箭一起,林下一大群怪物,一阵怪嚷猛叫,上面毒雾内射出来的两道碧光,突然失踪,下面火箭同喂毒的铁叉子,一发加紧猛射。满空火星飞爆,好象大年夜放的花爆一般。几株树上的枝干,着了猛射的火箭,业已劈劈卜卜烧了起来。树上一起火,火光熊熊,照射远近,因此看到对面高岩在火光雾影之中,从岩头挂下十几丈长遍身鳞甲的一条独角大蟒。
大约下半身尚在岩巅,一个斗大的独角蟒头,原已探到岩下丛林上面。这时被火箭射瞎了双眼,光闪顿杳,一躬身,已缩退到岩腰一片危坡上。蟒身不住的翻滚,似乎用后半身的尾巴,把岩头沙石雨点般扫将下来,粗柱般断木条、磨盘般的大岩石,也轰隆隆的夹杂沙土碎石,满空飞堕。加上狂风疾卷,满谷振荡,真象天崩地裂一般。
近岩的一片树林,被几阵石压风摧,大半已齐腰折断,林下一大群怪物和猛兽,已存不住身,一起退向洞前空地上,抽矢扳弓,兀是用火箭钻射。山摇地动的斗了一阵,岩腰怪蟒似乎已渐渐不济起来,嘴上喷出来的毒雾,越来越薄,张着可怕的大嘴,只吁吁的喘着气,嘴上和两个眼眶内都已中了火箭和煨红的铁叉子。蟒头虽乱摆乱摇,甩脱了几支火器,眼眶内兀自深深的插着一支火箭。大约这种火箭的箭镞,非但饱喂猛烈毒药,而且涂了厚厚的硫磺硝药一类的东西,箭一离弦,迎风便燃烧起来,不论多厉害的猛兽,中了这种火箭,火毒双攻,见血立死!
这条深山大蟒中了好几支火箭和火叉子,居然能支持不少工夫,足见体巨力长,是个稀罕的积年怪蟒了。这时蟒体火毒深入渐渐发作,几阵翻滚,露出肚下鳞甲稀薄之处,嘴上毒雾已喷不出来。被那群怪物逼近岩脚,又是一阵扫射,肚下又狠狠的中了几支火器。
这一来,火上加油一发难支,猛地蟒头高昂,后段一条长尾也在岩上笔直竖起,伸入半空,倏又一落,来回一阵旋扫。从岩上又哗啦啦落下一阵沙石,声势惊人,仿佛全岩解体。
接着又是震天价一声巨震,岩上磨盘般大石纷纷下坠,怪响如雷,把下面沙土震起老高,全谷地皮也震得岌岌颤动,林木也倒了一大片。
一阵大震以后,躲在北岸草根中的头目,连吓带震,已是神经麻木,状若痴呆,竟忘记了当前恐怖。半晌才知觉恢复,急向对岸偷瞧时,情形一变!岩下一大片林木已失了原形,未被拔倒的大树枝叶全无;光秃秃断干枯槎支撑着从岩上滚跌下来的庞大蟒躯,一群人形怪物在死蟒身下奔来奔去,不知闹什么把戏?一群猛虎也在怪物身边欢喜活跳,猛地想起自己土司和一群伙伴的生死,急慌定睛向分队藏躲的几株大树细看。
忽见前面龙土司藏身的枯树上立着那个瘦小的红衣人,向下面几声娇叱,树下七八个怪物四肢并用,矫捷极伦,分向几株大树飞升上去,眨眼之间,已在各树槎丫中间。自己跌下来的临溪大树也上去了几个怪物,长臂毛爪一探,随爪捞起一个个的人来,捞出来的同伴,个个四肢如棉,似已半死不活。怪物们捞起一个,随手向树下一掷,树下有怪物接着,抛一个接一个,宛似树上摘果一般。前面大枯树上的红衣人,也在槎丫缝内提起二具尸体,哈哈一笑,便向树下一抛。
那头目知道这两具尸体,定是龙土司和金都司,眼看这许多人脱了蟒口又落入怪物手内,哪有生还之望?自己一人虽然因祸得福躲在北岸,只要怪物们过溪一搜决无生望!想不到我们上下这许多人今夜逢此大难,心里一阵急痛,几乎失声惊号起来。猛听得红衣人已飞身下树,连连娇叱,霎时对岸便起了一阵奔骤之声。
远望对岸林缝内火燎乱晃,影绰绰一群怪物一个个肩上扛着同伴们的尸体,似乎每一个怪物肩上叠着好几具尸体,嘴上吆喝着,驱着前面一群大虫抬着竹轿进洞。霎时洞外一片漆黑,人兽失踪,只近洞那片空地上,兀自架着那具大铁锅,锅下尚有余火,从林缝里射出血也似的红光来。刚才天崩地裂的大闹,霎时谷内沉寂如死,一片昏黑,只听到飒飒风叶之声,疑惑自己在做梦?几乎不信那边有不可思议的巨蟒尸体压在林上,刚才的怪物、猛虎、红衣人,都象是梦里的景象。
那名头目迷迷糊糊的爬伏在深草里边,又过了片时,猛见那面洞口又射出一派火光,霎时又涌出几个凶猛高大的人形怪物,举着松燎跃上南岸。头目心想此番定被怪物搜出,难逃一命了。哪知满不相干,几个怪物奔到空地上,把铁锅和地上几件兵刃等类收拾起来,扛在肩上,一声不响的又跑进洞里去了。
头目惊魂未定,又怕洞内怪物们随时出来,哪敢喘口大气,动弹一下。迷迷糊糊自己不知道经过多少时刻,两条腿蹲了一夜,好象在地上生了根,哪能移动分毫?可是顶上天光已变了灰白色,树上的露水直洒下来,身上衣服掉在溪内时原已浸透,此时被晓风一吹,瑟瑟直抖!谷内环近的东西,却已渐渐看得清楚起来,才明白自己在草林里躲了一夜。
天已发晓了,洞口溪水潺潺,幽寂异常,绝不见怪物出现。心里陡然起了逃命的希望,急慌设法使麻木不灵的双腿恢复原状,摩擦了半晌,才慢慢直起腰来。一抬头,便看见了对岸近岩脚的一片森林,枝叶尽落,东倒西歪,斗大的一个大蟒头,张着满口钩牙的阔嘴,挂着一条条的腥涎,兀自搁在一株半倒的大槎丫上,眼眶内兀自插着一支长箭,庞大的长躯却被倒下的林木遮住。
再留神近溪几株大树上哪还有自己同伴的踪影?想起夜里的事,泪如雨下。心想自己土司和一般同伴定已绝命,或者被怪物扛入洞内当了粮食,我应该挣扎着逃回金驼寨去,报告土司夫人才好。心神略定,分开苇杆似的长草,想从北岸逃出谷外,猛一长身,瞥见对岸一株树根底下,露出血淋淋一颗人头,蓦地一惊!
心想在这大枯树下,莫非是我们土司的脑袋吗?苗人迷信甚深,那头目立时跪倒喃喃默祷起来,立时起身。倏地心里一动,勇气勃发,决计把这颗人头带回寨去。可是这段溪面有两丈来宽,一时难以渡过。四面一看,过去三丈开外,溪身便窄,溪心露出礁石,似乎可以垫脚跳越而过,勇气一生,径向窄处跳过南岸。一伏身,暗察洞口并无动静,放胆直奔那株枯树。到了枯树根下,一看血淋淋的脑袋,下面依然连着整个身子。
因为刚才从北岸远望,被荆棘草根遮住,活似脱体的一颗脑袋,此刻细看下面衣服,并不是龙土司,却是金翅鹏。一摸心头,居然还微微跳动,只是脑袋上血肉模糊一片,已分不出五官位置,也不知怎样受的伤。
那头目寻着了半死不活的金翅鹏,一时手足无措,偶然一眼瞥见相近藏过骡马的空心树窟窿内,似乎露出一角行帐似的东西。跑过去一看,树窟窿内果然还藏着一座布帐,还附有绳束。立时得了主意,抽出随身腰刀,割了一大片布帐,带着绳束慌慌赶到金都司身边,把他上半个身子用布帐包扎起来,用绳索捆好,缚在自己背上。
这一折腾天光大亮,刚才凭一股忠义之气,不顾一切一心用在救金翅鹏身上,等得背在身上,迈步想走,猛一转身,看到了粗逾水桶、鳞甲泛光望不到头的蟒身近在咫尺。“啊哟”
一声,又吓得灵魂出窍,几乎连背上的人一齐跌倒。
这当口真也亏他,一咬牙,不管路高路低,拚命向谷外飞奔。在他以为一声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