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于少保萃忠全传 [book_author]孙高亮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13059 [book_dec]《于少保萃忠全传》是明代的一部演义小说,又称《大明忠肃于公太保演义传》、《旌功萃忠录》。共十卷四十传。小说以于谦一生的经历为主线,在注重历史真实的大前提下作了一定的虚构和夸张,是当时集纳历史演义、神魔小说和传记文学于一身的新的小说形式。作者以爱憎分明的笔触描写了于谦刚正不阿的一生,也绘出了明永乐至成化年间的历史演变和百态众生图。 [book_img]Z_13652.jpg [book_title]林从吾旌功萃忠全传原叙 予族世居吴山下,与忠肃公同里。先府丞公为公姊婿,得公居乡立朝事甚核。居恒窃念公勋著天壤,忠塞宇宙。今勿论海内学士、大夫,瞻斗杓而仰河岳,即田夫墅叟,粉黛笄祎,三尺童竖,语公事业,则颜开,谈公冤愤,则色变,百世之后,过公之里,谒公之像,有不且悲且泣,欷歔感动,想见其人者乎!独公生平事迹繁夥,未有完书。四方吊者,往往遗恨。里友孙怀石君,其先为公石交,传其事,与予所闻悬合,因裒采演辑,凡七历寒暑,为《旌功萃忠录》。夫萃者,聚也。聚公之精神、德业,种种丛备,与夫国事及他人之交涉于公者,首尾纪之,而后公之事迹无弗完也。盖雅俗兼焉,庶田夫墅叟,粉黛笄祎,三尺童竖,一览了了。悲泣感动,行且遍四方矣。 初,孙君之方纂是录也,患疽,病亟,公见梦焉。峨冠盛服,如所塑者,抚孙之背曰:“吾与若祖故人,来祐汝。”孙疽遂愈。岂公之精爽,预知孙君之意勤,而假灵以显其事耶?四方噩梦一征之公若左券,不偶然也。孙君附公而名著,其子侄辈为诸生,又藉公之灵而翩翩艺文。孙君之获报,宁有既乎!予嘉而叙诸简首,为翼忠者劝。 [book_title]第一传 于少保龆年出类 兰古春风鉴超群 少保公姓于,名谦,字廷益,号节庵。浙江钱塘人也。先世皆为显。公之祖名文大,官工部主事。尝念宋朝丞相文天祥死极忠烈,侍奉其遗像甚虔。 公之父名彦昭,字英复,乃笃厚君子也。累德积行,好善喜施。年近四旬,每以无子为忧。忽一夜,梦一神人红袍金幞,立于彦昭前曰:“吾感汝祖父侍奉之诚,顷当为妆之嗣,汝宜勿泄。”彦昭辞谢不敢当。神用手一指,觉来,忙对妻刘氏说知。刘答曰:“我适才亦得此梦。”自后刘氏有孕。临产之际,正值大雨如注,雷电交加。偶然三司参谒巡按,一时骤雨,手下人役不曾带得蔽雨之物,因而暂歇彦昭门首,候雨住而行。当时于公产下,少刻晴朗,日丽中天。此是洪武戊寅年四月二十七日午时也。三司见雨霁遂行。 于公生下旬月之间,果然容貌魁伟,呱呱之声洪朗异常。杭族有弥月之庆,邻里亲友俱来贺喜。彦昭乃抱公出来,与众亲友观看。有邻老见之,叹羡曰:“此子真英物也!惜吾年老,不能见其显达,为可叹耳!”自后彦昭极其珍爱。抚养至四五岁时,遂取名曰谦。因梦中谢神不敢当之意,故名曰谦。 一日清明节届,彦昭同弟彦明,拉挨人领公同往祖茔祭扫。因过凤凰台,其叔携公之手,同上台观看。叔曰:“今朝同上凤凰台。”公即应声答曰:“他年独占麒麟阁。”其叔并诸族人闻言,悉皆惊叹曰:“此吾家之神童也!”后于公七岁,又同叔父等祀祖回家,路从癸辛街过。见牌坊上写着“癸辛街”三字。其叔彦明对公曰:“癸辛街三字,上二字合着甲子支干;下一字又合着街道地名。吾一路思量,不能有对,汝若对得好时,我做一件小圆领与你。”于公笑而答曰:“此对何难?癸辛街可对子午谷。”其叔曰:“此真切对。但子午谷偶忘出处。”公即答曰:“《三国志》内,蜀将魏延对诸葛亮道:‘延愿得精兵五千,由陈仓道而东,当子午谷而西,不消十日,可到长安。’《通鉴》上亦有之。”叔与众闻说大惊,谓兄曰:“此子必昌吾家,宜善育之。”彦昭与弟并族人领公回家,明日彦明果制一小红圆领与公,乃曰:“他日服此以耀吾门。”公答曰:“敢不佩服。”惜乎彦明早亡,不及见公之功业,亦可慨也。 父彦昭一日同公立在门首闲玩。少刻,见一老者挑担新白鲞来卖。彦昭见之,唤此老问价。因价还得少,那卖鲞老者口中即唠叨曰:“你如何买得成新白鲞。”彦昭见说,面色通红,未及回言。忽然公从父肋下立将出来说:“我偏要叫你这老乌龟。”卖鲞老者见公是个孩子,便能骂人成对,心中惊异,乃大声骂曰:“小猴狲开口伤人。”公又应曰:“老畜生闭嘴饶你。”旁人见答,通笑起来,皆称奇异。卖鲞老者见公有此口才,心中惊服。 彦昭送公上学,公在学读书。一日先生出外访友,不在馆中。同窗学生在与公跳跃,共作旋蒙顽戏。忽然,先生走到,一时回避不及。先生看见,俱要责罚。于公忙上前禀曰:“先生不必加责,学生辈功课皆完,一时乘闲戏耍。如今任凭先生背书写字对课,若有一毫差错之时,任从先生责罚。”先生见说有理,即曰:“吾方才见汝旋蒙窜跳,甚是顽劣。吾即将此为题,汝若对得好时,方免责罚;如其不然,必当重责。”公曰:“请先生出题。”先生曰:“手攀屋柱团团转。”公即对曰:“脚踏楼梯步步高。”先生又出一对曰:“三跳跳落地。”公又答曰:“一飞飞上天。”先生见对大喜,免责,欲责诸生。公复禀曰:“学生蒙师宽恕,亦乞一视同仁。”先生见说,击几叹曰:“此子长大,非凡品也!” 翌日,其父彦昭来拜先生,先生极口称公。因与父谈久,公嶷然端坐读书。先生见之,曰:“子坐父立,礼乎?”公闻言,即出位而对曰:”嫂溺叔援,权也!”先生惊喜,谓其父曰:“令郎真英才也!”公父答曰:“不敢,皆仗吾师训海之功。”言毕,作别而回。延过数月,先生解馆。于公忽然病目,其母与公分开顶心,挽一丫髻,取其清目之意。公乃闲步,见前街一伙人丛聚闹嚷。公即往众人中挨身进去,看见一僧与人相面。众皆称曰:“果神相也。”于公闻言,乃慢慢挨到此僧面前。此僧一见公容貌,乃大喜异。遂用手们其丫髻而戏之曰:“蛇头且喜生龙角。”公即昂面答曰:“狗口焉能出象牙。”众人见回此言,尽皆大笑。忽然天暗,渐渐雨下,众人一济走散。公亦急急回家,不意眼痛路滑,蹉跌在地。众人见了,一齐哄笑起来,公虽跌倒在地,颜色不变,因见众人笑他,即坐地吟诗一首以诋之,云: 雨落忽绸缪,天街滑似油。 麒麟跌在地,笑杀一群牛。 众人见于公口中念出诗来,各各惊异称羡。公亦回家。 明日晨起梳头,谓其母曰:“今日眼目甚痛,乞母亲再挽一髻,导散顶心之火气。”母遂依公,乃挽三髻于上。早饭罢不多时,公又见一丛人围绕昨日那僧,仍在此处相面。公即往人丛中挨身进去。有人认得于公,皆让他进围。公遂立在此僧当面,那僧一见,喜动颜色,即扪其首而戏之曰:“三丫如鼓架。”公即答曰:“一秃似檑槌。”众人见说,一齐大笑。那僧见笑,即对众曰:“诸君莫笑,此子骨格非凡,人莫能及。他日乃救时宰相也。”言未毕,只见旁边立着一人,纶巾羽服,丰姿飘逸,气宇轩昂,乃大声言曰:“和尚,汝之相术甚佳,惜未尽其奥理。”那僧见其人之容貌、语言,即忙施礼。众人见僧不相面,与那人会礼,皆散去。公亦回家。此僧就收拾相面行装,即请那道者同行,行不百十余步,早见一处雅致酒肆,僧人坚请道者进内而坐。不知道者何人,观后传可晓也。 [book_title]第二传 张代巡特提进泮 范方伯交馈资家 当日僧人同道者共至肆中坐下。僧人乃叩问道者曰:“敢问仙翁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道者答曰:“吾乃四明人氏,姓袁名忠彻。柳庄吾之父也。” 僧人见说大惊,忙拜于地曰:“原来是太常翁,闻名久矣!今幸一见,足慰生平之愿。吾闻老师在朝,为何至此?”袁忠彻笑而答曰:“汝不知吾父子之事。吾前蒙皇上圣恩,升授为太常卿之职,不愿在朝为官,甘乞邀游江湖,以阐明吾父子之术。复蒙圣主恩,着吾驰驿还乡,随处游玩。今吾发放人役,欲玩西湖之景,留连月余,因到城中,偶然遇汝,亦是有缘。”就问此僧法名,出家何处。僧人答曰:“小僧法名兰如,贱字古春。俗居富阳,出家径山寺。自幼慕老师乔梓麻衣之术,权以度日。何幸相逢,真天假其缘也。” 当日古春就在肆中拜袁公为师。坐饮之间,古春细观袁公,果然丰姿潇洒,谈论风生。二人坐饮多时,古春问曰:“适间所见孩童,果有贵相。未审弟子有何失鉴之处,乞吾师指示。”忠彻笑曰:“汝相不差,此儿真济世宰辅之器。但惜乎不得善终。”古春忙叩曰:“吾师此相见于何处?”袁公曰:“此子两目炯炯,倏忽有时朝上,名曰望刀眼。日后为国家必然犯刑,亦其数也。”因叹曰:“忠臣烈士,必不得令终。”又曰:“此子之貌,确肖宋朝文丞相之仪容。”古春见说,以首肯之者数次。复叩问袁公相中秘要,遂邀袁公到寓,再四恳求。袁公见其真诚,遂将心法一一传与古春。古春后来相术甚高,名闻海内。至今有《袁柳庄父子相书》、《兰古春歌诀》行世。 于公自从相面之后,心觉欣悦,眼目亦好。明春仍就学读书。瞬息之间,不觉又过一年,乃是永乐七年。正月初一元旦,家家贺年,其父乃命公往亲友家拜节。公乃穿其叔所赠红圆领,乘一匹骏马,着一仆随行。公正骑马往新宫桥小路冲出,不期巡按从新宫桥大街而来,公一时回避不及,代巡见是个孩子,唤手下人役勿令惊吓。又见公容貌端庄,举止自若,并无畏惧之态,即问曰:“小子何敢冲吾节导?”于公即答曰:“良骥欲上进而难收,正望前程耳。”代巡见其出语不凡,心甚奇异,乃问曰:“观汝此言,亦是读书之子。”公答曰:“颇读书几行。”巡按曰:“汝既读书,吾出一对与汝,若对得好时,重赏:如其不能,加罚。”于公即请出题。巡按因见公穿着红色衣服,遂曰:“红衣儿骑马过桥。”公即应声答曰:“赤帝子斩蛇当道。” 巡按乃大惊异,即问从役是谁家之子。左右有识者禀曰:“此是太平里于主事之孙,于彦昭之子。”巡按奇赏者久之。即命人到具,取银拾两,作为读书之资,仍送提学考试。至岁考时,遂补弟子员。入泮时,当永乐七年。公年方十岁也。 于公蒙按院送考进学,自后只在山中读书。三月间清明节至,公欲回家祭祖,取路投昭庆寺来。闻得三司在寺内饮酒,公乃徐步迸寺观看。有书吏人等认得于公的,皆沸沸言说:“前月巡按送提学考选进学的小秀才,在此观看。”三司闻得此言,乃问众吏役。吏役人皆禀说是。三司曰:“快请来见。”众吏役等一齐来请于公。公昂然过来,相见三司。三司见公俱出位,即叫长揖,不必行礼,于公礼毕。三司见公仪表举止,尽皆敬重。三司问曰:“小生员就是张代巡送学考取的么?”公曰:“然。”其时有范方伯就道:“向闻生员才思敏捷,予有一联口对,敢烦一对何如?”于公即请示题。范方伯乃指佛坐言曰:“三尊大佛,坐狮坐象坐莲花。”公即对曰:“一介书生,攀凤攀龙攀桂子。”三司闻对,皆大惊喜,啧啧者数声。即令吏役携酒一席,并折席银三两,送公回家。公乃辞谢出寺。寺门外有许多军兵,一见公得赏酒席、礼仪,一齐围住问曰:“小先生作何文何对,有此厚席礼物?”于公曰:“三司出一对曰:“三尊大佛,坐狮坐象坐莲花。’吾即对曰:“一伙小军,偷狗偷鸡偷苋菜。’”众人闻言,知其戏侮,皆大笑,不敢复问。 吏人送公回家。明日即将席仪买办物品,祭奠祖宗。祭毕,公竟到馆中读书,又不觉八个月矣。时当岁毕,公乃收拾书籍,回见父母。省拜毕,抬起头来,看见父面有愠色。公即跪下,复问其故。其母刘氏,以岁迫家窘之事言之。公即起慰曰:“父母且请宽心,儿自有措置。”乃别父母,一迳行到布政司来。正值范公坐堂,公即趋见范布政。布政一见公谒,心中甚喜,忙问曰:“生员为何事到此?”公即禀曰:“生员向蒙老大人珍惠,数月在远处攻书,未及叩谢。近因岁逼回家省亲,生员见父母有忧色,知为家寒岁迫,百物无措。不瞒老大人说,虽薪水亦不能给。生员心下皇皇,敢来叩谒大人。闻者大人今年黄历颇多,欲求数块货卖,聊充薪水,供膳二亲。乞老大人怜而赐之。”范公闻言,即令书吏取绵纸黄历数十块送公。公正欲辞谢而出,范公又曰:“春间昭庆寺中所对,足见贤契奇才。今日予见历,因思一联请教。”公即请示题。范公即将黄历为题目:“二月春分,八月秋分,昼夜不长不短。”于公即对曰:“三年一闰,五年再闰,阴阳无错无差。”范公见对,极加称赏,即命库吏取银十二两,送公为薪米之费。公乃辞谢而出,归家奉养二亲。 明岁,仍往湖州读书。荏苒间,不觉又过三载矣。一日,新提学到任。人传言,宗师颇立崖岸,甚是严肃。于公闻知,急急赶回。适值提学落学,公忙整衣巾进内参见。礼毕,见诸友排立两旁,默无一语,若有所思。于公心中默忖曰:“人言宗师颇作严峻,今日观之,信不诬也。”提学看见于公,大声言曰:“此生员何独来迟?”于公上前禀曰:“生员处馆湖州,故此来迟。乞宗师情谅。”提学曰:“此事吾已不较。适才吾进学宫,见泮池中一小蛇浮游水面,弯曲之形,有类带草之字,因出一联与诸生对。出之已久,尚未有人对。汝能对得,即为优等。”于公曰:“请宗师示题。”提学曰:“吾所出者:蛇游水面,斜弯一似草之形。”公不待思索,即对曰:“雁步沙堤,倒写两行真个字。”提学与众友闻对,尽皆钦服。提学即令生员皆要背诵太祖卧碑,着几个生员背诵,又复掣签讲书。头一签,掣着孔宗道讲《中庸》“天命之谓性”三节。第二签,刚掣于公。公见掣着,即上前禀曰:“蒙宗师命诸生讲书,不过窗下记熟套几章,虚应故事。适才蒙宗师已命诸生们背诵太祖卧碑,而我朝太祖之圣训《大诰》诸篇,正当令诸生们捧诵讲习。他日出仕,动导循圣典。望宗师少假片时,待生员宣讲了圣诰,以新诸生耳目。”禀毕,公即将前太祖《大诰》首篇,朗朗背讲,大阐洪猷,引诸一切圣典,声若洪钟,谈如悬河,叠叠不倦,听者耸然。提学初闻讲《大诰》,间亦起身立听。不意于公阐发奥旨,讲论不息,提学自己身体觉倦,乃命止之。公曰:“此圣诰不可中辍。”言罢又讲,精神倍增,言言不谒。提学见之,词色甚温,谓公曰:“子青年若是英才也,宜自慎重。”遂给纸十刀、笔数帖与公,深加爱敬。诸友亦皆钦羡而退。 挨过年余,时永乐十二年圣寿节。国初,习仪拜牌,不限定礼生赞礼,亦不拘增广廪膳,但学中选声音洪亮者喝礼,时学中遂推于公、孙祐二人赞礼。正拜舞之际,忽然一宪官失蹉倾跌在半边,于公一见,即大声喝某官失仪。斯言一出,众官相顾惊骇。此官回归,不出理事,恐抚按有说。当日提学亦在,见公喝出,心甚不安。即令人唤公到校,曰:“汝才思虽宏,自宜慎缄。为何把一宪官迅口胡言,凭自己意喝将出来,于学校体面何如?”于公见说,即忙答曰:“生员一见,动触于中。自古云:“天颜万里,敬如咫尺。’为臣子事君朝拜,当战战兢兢,如临如在;若其不敬,徒有设拜之仪矣!今承宗师教戒,敢不惟命是从。生员不与为证便了。”提学素奇公才,又见公皆是满腔事君忠义之言,遂以好言慰之而出。 于公此后,自知豪气太过,恐人暗挤,遂辞告父母,往姑苏游学,带一仆于康来到苏州虎丘山。盘桓数日,行过虎丘数十里之程,忽见小桥曲径、树木幽静之处,闻得朗朗读书之声。公遂与仆寻径而进,果然好座山庄,清幽书馆。于公看毕,乃曰:“此处幽雅,正是读书之所。”咳嗽数声,则见衡门开响,一小童从内出来,问道:“相公何来?”于公曰:“从杭州而来。”小童忙道:“我家相公今早对唐相公说:“昨梦甚佳,今日必有远客到临。’如今果然。”于公乃谓小童曰:“烦汝通报一声。”小童领诺,进不多时,少刻走出两人,唐巾素服,儒雅超群。不知何人,观下传可知也。 [book_title]第三传 虎丘山良朋偶会 星宿阁妖魅惊逃 于公见内边走出二人,甚是儒雅,忙整衣冠相见。二人接进馆中,各施礼毕,三人分宾而坐。于公曰:“小弟因游虎丘,不意往贵馆经过,闻得书声清朗,必有良友读书,遂尔轻造。多罪!多罪!”二人答曰:“蒙兄远临垂顾,实乃三生有幸。”于公即问曰:“二兄尊姓大名?”右首者答曰:“小弟姓徐,名理,字元玉。这位是吾表兄,姓段,名民,字济世。因承外祖之姓,姓唐,故乡人称为唐济世。皆此处人氏。”于公闻徐理之言,即问徐曰:“小弟尝闻姑苏称徐奇童者,必是兄也。”徐理曰:“不敢。”唐段民即答曰:“此正是表弟。”唐、徐二人问曰:“敢问尊兄高姓大名?何处人也?”公答曰:“小弟姓于,名谦,杭州人氏。” 唐、徐闻言,忙起问曰:“莫非遇代巡对‘赤帝子斩蛇当道’之于神童乎?”公曰:“不敢。”唐、徐称曰:“闻名久矣!何幸有缘,得兄远顾,实乃三生有幸。”二人复问曰:“尊兄远临,必有何事?”于公即将前事说知。二人曰:“足见兄忠心触发,豪气过人。若如此,兄居鄙馆月余何如?”于公曰:“贵馆清幽,二兄高品,正是读书有益。今得请教,何幸如之。”遂唤于康,行装内取银伍两,送与徐、唐,曰:“微物权为薪水之费。”二人再三固辞不受。于公曰:“若不肯受,是见却弟也。”二人方始受之。于公遂与徐、段二友或讲论经书,或商榷古典,或作文章,皆有高出人意表之才,彼此深为有益。在馆三月,将近年终,于公欲回家来。二人固留不住,只得饯别。于公曰:“在此相扰多时,何以克当。”又唤于康取银贰两,送与徐、段二人。二人立誓不受,曰:“蒙兄雅教,感惠多矣。安敢受此。如兄不弃,明春专候兄来教益,足仰盛情。”遂相送数程,各各相别而归。 徐、段二公送于公回至中途,忽见一道流,丰神秀丽,骨格清奇,飘飘然若当地之神仙。道流对二人曰:“二公送一友去,又有一友来陪伴也。”二人闻言,顾羽流曰:“仙长何来?有何见教?”羽流曰:“二公肯留小道时,当造府禀知。”二人允诺,即与同行。羽流心悦,即同到馆。施礼毕,徐、唐二人问曰:“仙长何处人也?高姓尊号?”羽流答曰:“小道终南山人也。姓乌,名元运,号玄虚子。”徐、段二公见乌道丰姿磊落,谈论多玄,遂留而馆谷之,不题。 且谈于公自回家中,过了新正,时永乐十四年也。意欲复往姑苏,时有朋友高得旸、王大用、王尚质、李潜、刘士亨等,来拉公于慧安寺看书,遂不复游苏州。当日众友初集,各出分金,治酒于西湖舟中。酒至中巡,众友齐上湖堤,少步片时。公至桑林之间,因见人剪伐桑枝,于公有感于怀,遂吟诗一首曰: 一年两度伐枝柯,万木丛中苦最多。 为国为民皆是汝,却教桃李听笙歌。 公吟诗毕,复同众入席饮酒。是日畅饮,大醉而归。来到寺中门首,有一太保神塑像于门首。公乘醉中见之,乃大喝曰:“如何见我来不跪接?可恶,可恶!明日罚你到岭南充军。”于公一头说,一边走进书房中去安歇,不题。 且说这太保神颇有灵异,因于公醉中要罚之言,其夜本寺住持西池和尚正睡中,梦见太保来见,曰:“今晚宰相要罚我岭南为军,恐不能在此久居,但未有发牒耳。若有牒文,即当去也。惟吾师面求,或者可免。”西和尚就问宰相是谁,太保用手指着于公书房。西池觉来,乃是一梦。曰:“奇哉此梦!我想起来此必于相公也。观此一梦,于公日后必然大贵。待他起来问之便知。”遂到于公书房门首,问曰:“于相公起来否?可使人送茶来。”于公在内应曰:“茶到甚好。”西和尚即令人送茶汤进房。待于公梳洗毕,西池过房相见,曰:“夜来相公好醉。”公曰:“昨晚诚醉,不曾有甚触犯于人否?”西池曰:“夜间相公醉中,曾发落鄙寺监门太保岭南摆站?小僧夜间得此一梦,望乞相公恕饶。”于公见说,大笑曰:“果有此事。吾常见彼立在当门,故此酒后戏言,不料形于梦寐。”遂乃同出寺前,指太保曰:“吾之戏言,不足为虑。”是夜,西池又梦太保来谢道:“蒙吾师讲过,宰相已饶我矣。奈我常直立门首,宰相屡憎吾之不恭。今后吾师可塑一只脚屈膝者,如迎接之状,庶可免也。”西池见梦,甚奇其事。翌日,即令人另塑一屈膝之像守之,至今神像犹存本寺。自后西和尚日加恭敬于公,凡百事皆措置,以待公不时之需。公亦深感其惠,谓之曰:“若果身荣,决不有负。” 一日,公会文于吴山之三茅观中。众友因谈起:“闻得宝极观星宿阁屡言有鬼,人不敢独自歇宿。我等素知于廷益最有胆量,若能独宿一夜,我众友当出一两银子,设席湖中,何如?”于公见说,欣然允从。当晚,众友一齐送公到观中阁上歇宿。反锁了阁门,众友各自回去,惟于公独宿阁上。坐之良久,不见动静。待及四鼓,公正欲睡,忽听远远一簇人,从空中而来,将入阁中。于公瞭见,大喝一声曰:“是何妖怪,敢来至此!”鬼怪闻喝,一时惊散。只听得空中有言:“宰相在此,险些被他识破。”少刻寂然无闻。公乃推窗看时,星月明朗,见窗口失落一物,公拾而视之,乃一银杯也。遂袖而藏之,以为执照,心中思忖曰:“未审是何妖怪,乃能移人之物如此。”遂安然睡去。 少刻天明,众友一齐在阁下喊叫曰:“于廷益,于廷益!”公听得,佯为不应。诸友彼此埋怨曰:“甚么要紧,赚他在此。倘或被鬼迷死,不是耍处。”有孙菊庄曰:“于廷益平素有胆量,决然不妨,料他故意不应。”众人开了阁门,一齐拥上。1只见于公大笑曰:“快办东道落湖,还有好处。”众人见公,大喜,问曰:“廷益昨夜有何闻见?”公即将昨夜所见之怪说了一遍,即于袖中取出银杯,对众曰:“此乃天赐之物。”众友忙问:“此物何由得之?”公曰:“昨夜鬼怪被吾喝散失落,因而拾得。”众人见说,齐曰:“此怪甚异,乃能善移人之物,真亦奇也。”众乃一齐拉公下阁,同出观门。王彬曰:“吾等先到众安桥下杨饭店酌些早饭,然后买物置酒湖中。” 众人一齐皆到杨家坐下,只闻得人言:昨夜何颜色家因女儿患病,酌献五圣,忽然台子上不见一个银杯,其实怪异。众人闻言,乃曰:“此必是何家之物也。吾等饭毕,即到何家付还此物,然后落湖。” 众人饭罢,一迳投何颜色门首访问,邻居皆言果有此事。早有人报知何家,只见何老出来相见:“请问列位先生何来?”于公应曰:“闻知令爱有贵恙,学生有一方,特来医治。”何老对曰:“小女果有贱恙,未审有何妙方,可能痊愈。且请进内。”于公等一齐进内坐下。于公曰:“昨夜府上曾失甚物否?”何老答曰:“老拙因小女有恙将及两月,诸药无效,昨晚请祝献师酌献五圣尊神。正献酒之际,忽然台上灯灭,不见一个银杯。想是老拙不虔之故,以致神怒,所以有此。”于公闻说微笑,即于袖中取出银怀,递与何老,曰:“此杯是宅上之物否?”何老一见,连声曰:“正是,正是!先生从何得之?”众人以昨夜之事谈了一遍。何老大喜。遂款留众人待了午饭,又邀进后厅坐下。 少刻,大开筵席,厚待诸人。于公曰:“今日深扰,无以为报,吾知令爱必为鬼怪所述,吾有一方,可能医治。”何老曰:“先生有何妙方,乞即示教。小女痊安,自当重谢。”于公曰:“可写贱名贴于令爱房门之上,自然安妥有效也。”何老见说,即取红纸一张,递与于公。于公即题笔在手,大书“于谦在此”四字,递与何老,曰:“可将此贴于房门之上,自然痊愈也。”何老再三致谢,又敬数杯。众人辞谢而出。 何老即将于公所写之字,贴于此女房门之上,其女果然安妥,并无颠狂之态。其母早间来问女之身体夜来何如?女答曰:“儿夜间见两人到房门边,欲进欲不进。只见那右边一人说道:“即是昨夜神官,被他识破我们之事,今日在此镇守,我们从此去也。’说了数句,倏然不见。”其母闻言,心中甚悦,自后此女渐渐身安,一家安乐,深感于公之德。其母见于公有此神异,忙出堂前,对何老议事,不知所议何事。 [book_title]第四传 同仁里夫妻合卺 山东旅将相奇逢 何家老妪因见于公留名镇压邪怪,救好其女,心中暗想:此人有此奇异,必定非常,即到堂前对何老曰:“前日所见于秀才之容貌,决非凡品。且又蒙他救女儿之命,足见他英气所感,邪怪亦且畏他,日后必然显达。奈吾女已许王家,难以再议。我思得董家外孙女,端庄有福,何不说与他为妻。况我女婿董镛又是进士出身,家资颇厚,止生此女。若去说亲,无不谐矣!”何老闻之,心中甚喜,曰:“我前者设席待他,已有心问他曾有亲否,彼言尚未,或者是姻缘,也未可知。若果应成,不枉了我夫妻识人。明日正是吉辰,吾就去议。” 何老果然明日早晨到于公家来,适值于公众友请去完前日湖中之席,不在家中。其父彦昭忙出迎进。礼毕,何老深谢曰:“前者多蒙令郎驱散妖邪,小女身康,感情不浅。今日老拙一来叩谢,二来特送一佳偶与郎君,未知肯容纳否?”彦昭答曰:“只恐家寒难以仰攀。”何老曰:“两姓皆是名门,不必太谦。此女非别人,就是老拙外孙女,故敢斗胆作伐。但小婿董镛为劾当道被黜,为山东教宫,奈无子嗣,惟有此女。老拙见令郎人才英伟,异日必然大发。且小婿亦素仰重令郎,莫嫌卑陋,勿却幸荷。”彦昭曰:“只恐家寒,一时乏聘,难以相求。”何老曰:“不必过谦,但求一钗为聘。小婿些少家资,自行嫁赠,万勿见却。”公父见何老来意甚诚,即时允诺。何老辞归,与妪说知,心中甚喜。于公父亲选日行聘,择日成亲。果然董氏夫人嫁到于门,孝敬公姑,亲主中馈。宗族称其贤,乡里羡其德。 于公岳丈董镛因到山东作教,将及半年,朝廷命下,升为永丰县知县。未及到任,不期患病身故。董公虽有一子,尚在褓襁,无人搬丧回葬。何老与诸亲皆来浼于公一行。于公乃带二仆于康、于淳,拜辞父母诸亲,多带盘费,往北而行。经过苏州,遂到徐珵旧馆相探,致谢徐、段二友。徐、段见公临甚喜,曰:“往年多蒙指教,不觉又间阔两年矣。今日何幸到来,甚慰鄙怀。”于公把从别后诸友相留,毕姻后因岳丈病故,特往山东搬丧,便道经过,特来拜访之意,一一详叙。徐、段二人曰:“不知兄毕姻,又丧了令岳,种种缺礼,负罪良多。”欲留公数日,公力辞要行。徐、段不敢强留,俱送赆赙之仪而别。 徐、段二人送公一程,回到馆中,此时乌全真亦回到坐下。徐、段二人问曰:“仙长连日何往?”乌元运日:“小道连日在嘉兴游戏。”就问曰:“今日二兄出外何干?”徐珵曰:“就是日常所言于廷益兄,为搬岳丈之丧,以此经过,特会一面,以叙间阔。因今别去,特送一程而回。乌元运见说,连顿足曰:“吾正欲见他,只是无缘难会了。罢了,罢了!吾之劫必劳二公矣。” 明日晚间,乌道对二人曰:“今夜吾要与二兄同榻而卧,某当居中。”又嘱曰:“夜间若有大雷雨震动,二兄谅不畏惧。切不可起身,事亦无害。”二人见说,只得依允。三人共榻。徐、段二人心下疑惑,不知为何。时值三更,忽然雷雨大作,闪电交加,霹雳之声,若将打下而又止者数次。忽听得空中道:“快下手,快下手!”又听得人道:“下手不得,恐惊动内外贵人,反取罪戾。”沸沸嚷嚷多时,又听得说:“罢了,罢了。又被他闪过一难矣。” 少刻风清雨息,将至天明,乌道起来相谢徐、段二人。二人问曰:“夜间这景态,不知为何?”乌全真曰:“昨夜之事,此乃天真雷火之劫也。某因参识元机,颇能吐气纳元,修真养性,炼阴济阳,但未能升举为恨。今幸延过三甲子,某貌如壮年,亦可谓造到全真之境。但遇一甲,必有天降雷火,震霹交加,打窃天地元炁之人。此时必须明心见性,预算甲子年、月、日、时,使真火寂静,则天火难加矣。昨夜即是某又逢一甲之日,仗二兄贵人,正是少年元神足备,不为惊骇所动,因此暂借庇过此劫。”即于袖中取出一卷秘书,度于二人曰:“某在此相扰年余,无以为报。此书非但能擎云降雨,亦可以解难脱厄,聊为共处相酬之意。”先顾徐珵曰:“公大贵,必有大难,是术可解。唐兄真诚无虑。”仍再三叮嘱,此书法不可轻泄,轻泄者必受天谴。复谓珵曰:“他年金齿相逢也。”言毕,乌道即拂衣而去,飘然长往,不知所之。 徐、唐二人自得了秘书,在馆中演习,得其元妙。唐段民即于是年得中乡科,明年登第。徐珵直至宣德丙午年中乡试,次年亦中会魁。 不谈二公登第后事,且谈于公自别徐、段二人,离了苏州,来到山东青州地面。忽闻得人人乱传道,近有妖妇唐赛儿作乱,占夺了青州并莱阳等县。过往客商不得前进,恐防有害。于公闻言不敢前进,即唤于康寻一宽大客店安身一夜。明早梳洗饭罢时,正欲出门探听唐赛儿事情,只见门外走进两位大汉。于公见二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先行者方面巨耳,须长至腹;后随者虎头环眼,狼背熊腰,体貌甚巍。于公见了,即与施礼,就拉同坐,问曰:“足下何来,高姓大名尊表?”其须长者答曰:“某渭南人也,姓石,名亨,字大通。此乃吾之侄也,名彪,字伯虎。世家军籍。因伯父石岩在此石棚寨为把总,与侄同来探望,欲图进身立业。到此店中吃些酒饭,然后再去,不期有缘相会兄长。”于公遂唤酒家排酒,三人同桌而坐。石亨亦问曰:“兄长尊姓大名?何处人氏?到此贵干?”于公答曰:“小弟姓于名谦,字廷益,杭州人也。因岳父在此作教官,不期病故,特来搬丧。偶值唐赛儿作乱,不能前进。正欲思一计以除一方之害,幸遇二兄进店,莫非天与相会乎?” 三人坐间谈论些文章武略之事。忽见一僧进店而来,坐在下首桌上,口中急唤酒家快将酒饭来吃。口内说着,一边又看着于、石三人,乃大声曰:“好奇哉,好奇哉!为何店中有此三位将相,在此相叙?”于、石闻言,一齐问曰:“老师莫非能风鉴乎?”僧答曰:“然也。”于、石即邀老僧同席而坐。于公认得老僧,这老僧亦认得于公,各各拍掌大笑。于公曰:“老师曾认得学生幼年在杭州布政司前戏言相识否?”老僧曰:“是也。记相公总角时相戏,所许日后乃台辅之器,斯言可记得否?”于公曰:“不敢,恐老师过奖之言。”因顾二石曰:“此老师相法果神,非他人所及。小弟幼年相会老师,不觉又过十年矣。老师真得禅养之妙,尊彦不老。”二石遂问老师法名尊号。老僧答曰:“山僧法名兰如,号古春。”二石闻言忙下礼曰:“闻名久矣!今幸有缘,敢烦老师别鉴,指示前程。”兰如笑而答曰:“适间睹三位尊容,使山僧甚是惊异,所以言为何有三位将相叙于此店。二君日后公侯之相。此位相公,日后宰辅之相也。”古春仍叹曰:“当今非乱世,何乃出此将相?日后俱成救乱之人。”二石再三求古春细鉴一鉴。古春遂问二石高姓大名。于公一一道其姓字。古春曰:“三君不信吾言,待山僧写出他年贵显,留此字为左券,以神吾术。”古春遂写诗一首。先写与石亨,诗云: 眉如剑楞眼如虹,凛凛身躯体貌丰。 耳大相方汉昭烈,须长堪比美髯公。 时来仗勇诛千骑,运至凭威破万雄。 睹此仪容诚可羡,后来品爵极尊荣。 石亨观之,心中大喜,曰:“老师褒之太过,恐某不能到此地位。”古春笑曰:“山僧不谬言,日后自显。”又写一诗,递与石彪,其诗云: 胡须一部茸而清,狼背熊腰似虎形。 燕额当年同翼德,虎头今日类班生。 轻舒两臂真骁勇,独立双眸甚狰狞。 边塞他年人畏伏,元戎掌握显身名。 石彪看毕,称谢不已。古春仍写一诗,送与于公,其诗云: 巍巍体貌若天神,炯炯双眸耀朗星。 声似洪钟欺项羽,面如冠玉赛陈平。 擎开赤手安邦国,誓展丹心佐帝廷。 他日救时真宰辅,后人谁不羡忠贞。 于公看罢曰:“重蒙老师奖许,恐学生无有是日。”古春答曰:“山僧昔年许公宰辅,今日岂肯谬言。日后三君贵显,方知山僧之言不妄。”复叹曰:“山僧阅人多矣,不意今日将相奇逢于此。”又叹息者数声。三人见古春三叹,遂问其故。古春曰:“山僧叹息者,奇三君之数耳。” 四人正谈饮之间,只见一俊俏后生,领着一披发女子进店来。后生朗唱一曲,讴音清亮;女子亦吹一曲萧,清韵可人。于公问后生曰:“汝是何方人?姓甚名谁?”后生答曰:“小人姓萧,名韶,原是北方人氏。父亲因到南边教演吹唱,年老欲还家乡,不料病故。母亲又三年前已死,遗落我兄妹二人,不能还乡。几次欲卖身葬父,小妹又无倚仗;几次欲卖妹搬丧,又不忍同胞分散,只得赶趁度日。不料于今唐赛儿作乱,米粟甚贵,难以度日。若得达官稍助盘费,我兄妹二人带得父母灵柩回家,存殁感恩非浅。” 于公见说,心中恻然,曰:“观汝所言,一点孝心。吾欲助汝盘缠,奈赛儿作乱,关河阻隔,难以回家。汝能依吾一事,令汝忠孝两全。”石亨闻言问曰:“于兄如何令他忠孝两全?”公曰:“吾闻赛儿作乱,昨夜正思欲施一计以除之。今见萧韵伶俐,又能吹唱。观他是孝心之人,此事可托。吾欲授一奇计于萧韶,令他潜地投入赛儿营中,使其内中取事,以除一方大害。除了赛儿,就是尽忠;那时搬丧回去,就是尽孝。”即唤于康取银伍两,付与萧韶,曰:“汝将一半银子,把父母灵柩权寄在寺院或坟茔空地之处。吾令授汝一计,必然成功。”萧韶见公惠此大恩,即拜于地曰:“蒙达官厚德,使萧韶赴汤蹈火,亦不敢辞。”公曰:“吾有一友姓许,见任腾县知县。我修书一封,附一奇计在内。汝与妹子即投赛儿营中,依计而行,无有不中。”公遂修书附计,令萧韶同妹子前去。 萧韶领了,即辞于公,往别径取路到滕县,呈上于公书计。许知县见了,暗羡曰:“吾友此计果奇。”即令萧韶与妹投入赛儿营中,行阳施阴夺之谋,用里应外合之策。许知县会合傅总兵之军,杀了赛儿,除此一方大害,实于公指示之谋。其计甚秘,功为许知县所得,故杭人有言公初出衡门第一功者,即此之谓也。于公即遣萧韶去后,二石与古春不知所附何计,各各暗中称羡,俱皆作别而行。 石亨与石彪往别路来投见其伯石岩。石岩一见大喜,曰:“吾正思汝二人,今日到此,足慰我怀。”因领亨、彪来投见傅总兵。傅总兵见亨、彪英勇貌伟,遂留于麾下。后因收妖贼有功,升亨为镇抚之职。不数月,其伯石岩病故,无子,亨遂袭其指挥之职。石彪亦有功,遂授把总之职。 且说于公自别古春与石亨叔侄,取路径到济南府来,收拾岳父董镛灵柩。董镛原中进士,选为翰林庶吉士。居位不数月,因劾当道,反被当道唆言官劾其越职论事,遂降为济南府府学教授;在学三年,升为永丰县知县,未及到任病殂。董镛为教官时,甚得诸生之心,虽上司亦皆敬仰。于公因搬丧到彼,三司府县诸生,皆有祭赙之仪。公该受者受,该却者却。一惟以礼自处。诸生亦皆雅重于公。公即辞诸友众官,搬丧而回。拜见父母,安葬岳丈已毕。诸亲友皆来吊奠。事完,当有良友高孟升、吴彬庵、吴雄、刘贡父等,来拉于公同去看书。未知在于何所,后篇可见。 [book_title]第五传 于廷益大比登科 高盂升坚辞会试 诸友复来请公看书。公亦因科举在明年,遂不远去,乃从众友之情,同到富阳山中读书,与众深相砥砺,甚为有益。公在馆中数月,一日闲步到烧石灰窑之处,观见烧灰,因有感于怀,遂吟诗一首,云: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间。 后人观此诗,谓云:文章发自肝胆,诗赋关乎性情。观公咏桑咏灰,足见其忧国忧民,自甘廉洁,全忠全节之印证也。于公吟毕,仍到馆中与朋友会文、讲论经史。 将及年终,回家来。一路与吴大器同行,各将衷曲细谈。于公曰:“明秋正当大比之年,不知我得中否?亦不知我日后事业成就否?”吴大器曰:“兄之英才广学,何愁事业不成,功名不就?明秋决中高魁无疑矣。兄如有疑,可晓得听‘倩语’之事乎?”公问曰:“何谓‘倩语’?”大器曰:“‘倩语’者,乃听他人之言语,以决一生之穷通。书上谓之‘响卜’,又谓之‘谶语’,即此意也。”于公猛省曰:“妙,妙,待我试为之。”遂与大器分路各自归家。 延至第三日,乃是腊月二十四日之夜,公乃依法至二更时分,悄地潜行,出门而去。行不半里之程,至一家门首,听得一小儿讨豆吃,一妇人回言:“你去问外婆讨就有了。”于公闻言,即住脚暗想曰:“此分明叫吾去问外婆讨‘谶语’之兆。”乃即忙回家安歇一宵。 明早起来,细思曰:“吾外婆平日素不喜我,我去讨‘谶语’,必无好言。”乃挨至午后,一迳来到外婆家来。相见外婆礼毕,便曰:“外孙向在富阳山中看书,不曾探望得外婆,乞恕罪。”外婆曰:“你读书正理,日后好做尚书阁老。”于公闻言心中甚喜。外婆遂留公饮酒。外婆家中有两个小厮斟酒,伏侍甚是殷勤,把大杯连敬公三四十杯。公不觉大醉,就喊叫曰:“好两个小厮!吾日后做到尚书阁老时,我一人赏你一个官做。”这外婆见公酒醉狂言,便说道:“尚书阁老有你分,只是恐朝廷要砍你这托天说大话的人。”于公忽闻外婆说出此言,心中大惊,不觉酒气潜消,即辞外婆回来。一路思量曰:“吾日后虽然贵显,恐不能得善张。”既而叹曰:“吾若得尽忠报国,死何足惧哉!”急急回家。 过了除夜,明春正是永乐十八年二月间。于公蒙提学已取了正科举。至八月终,于公果中高科。同馆高得肠亦中魁。二家果然宾客骈门,亲疏拥户。于公见俗态浮薄,心甚非之。杭俗之风,极其炎凉。惟于公与同年高得肠二人,视富贵若浮云,甘守廉洁,不与众同,一应贺礼,坚却不受。 于公世事已毕,数月不见高得肠出来会友,公乃亲造高君之门,欲拉高君同赴会试。只见高君谢绝亲友,不乐仕进。因虑同年辈来邀会试,乃先题诗一首于屏风之上,以明其意,云: 今秋侥幸步云街,明岁南宫选继开。 勉强俯成场屋志,自惭愧乏庙廊才。 随时暂尔栖蓬荜,抚景灰心谒帝台。 即此认为终老计,亲朋何用苦疑猜。 于公看罢,嗟呀良久,曰:“若如此说,高君不欲进取矣!”乃大叫数声曰:“高兄,小弟候见多时,何故不出相见?”高君知公俟久,只得出来相见,各施礼毕。公曰:“小弟特来约兄同赴会试,兄何故题诗于屏风之上,甘守衡门?往日所读之书何用?”高君答曰:“兄素抱经济之才,当展生平之略。此去京都,必然连捷。小弟学疏才浅,德微命薄,不求进取,甘守清贫,以遂所志。”于公闻听,复劝曰:“兄读万卷经书,久抱经纶,不干仕进,则所学皆成虚耳。况兄正当盛年,何故退岩下,甘老蓬衡?诚所见之偏也。”高君答曰:“今秋勉强赴试,不意侥幸登科。且小弟频年多疾,倦于进取。弟与兄相知最久,岂不知弟之愚衷?今日之不赴会试,即兄向日坚却山东收唐赛儿之功同也。当日公遗计收唐赛儿,傅总兵欲表叙公指示之谋,公闻知亲往傅公营坚却,故不叙公功,皆做为许知县之绩。”于公见高君固却,知不可强,但曰:“兄如此固执,弟不敢再强。即此告辞,再图相会。” [book_title]第六传 莅广东备陈瑶疏 按江西鞠明奸恶 于公别了高得肠回家,即整装拜辞父母,带领二仆,前往京师赴试。不消两月,起岸到京。二月内即中会魁,三月殿试毕,时永乐十九年。吏部点选人才,即奏授公为在京监察御史。不两月,奉旨差往广东犒察官军功过,并招辑瑶僮。 公承恩驰驿,迳到广东。未至瑶僮地方,公即令舟人泊船于岸,改换衣巾,潜往瑶僮之处,察其动静。行了半日,并不见人踪迹,公心甚疑。又走多时,才见一村岩,撞见一老瑶、一老妪。那老瑶见了于公大惊,连声哀叫,乞饶老命。公闻言即曰:“我非是官军,乃是商人,因到广中生艺。去年有两个伙伴,拿些货物到你这地方货卖,不料这里反乱起来,至今不见音信,未知生死若何。今见官军平定了这里,因此我特来访问个消息。”这老瑶答道:“客官不要说两个伙伴,便有一二百个已没有了。我这里官兵,惟贪功绩,不分好歹,不辨贤愚,尽皆杀害。搜掠金银入己,蔓及多多少少无辜之人。朝廷那里知道?”公闻言甚悯,乃复问曰:“你这里皆可营生为活,何苦作乱,自取灭亡。” 那老人曰:“客官,我这里虽是瑶僮地方,亦晓得人伦道理。自洪武爷爷归服以来,并无歹意,各自营生,耕种过日。间或一二伙贼人。不过因缺少些盐米,出来掠些,聊救一时之急,非敢为反乱之事。就是客官那边,已有此鼠窃狗偷之徒。不过捉拿为首、为从之贼,或打或杀,决不连及好人,无辜杀害。如今官军稍闻有些声息,即大肆搜捉,转相攀害。况我这边,又与獠狑切近,为首贼徒怕死,因而煽动燎人,遂相连结,拒守官军,使善良者不得安生。贼首又勾引獠狑,或出或聚,反驱人东掳西掠。不料黄贼乘时扰乱。且我这里不过扰掠贼徒,又非有弓马熟娴之人,又没有大刀阔斧、纯刚锋利之器,所有者不过是苦竹、枪帚、弩弓、药箭之物,怎当得官军大队火铳、火炮、钢刀、铁箭、快利器械。贼首正该诛杀,安静地方。今官军反把我们守分之人无辜妄杀,邀功请赏。”那老瑶与老妪说到伤心之处,痛哭起来,诉道:“我老身已有三个儿子,三房媳妇。那日晚间,正在家中煎豆腐、暖热酒,共坐吃酒,忽听得炮铳齐发,顷刻间官兵杀进。儿子与媳妇俱被杀害,只得我两口老身,亏了这头白发,饶得性命。如今村市之中人烟绝少。客官今日你好大胆,独自一人到此。幸喜如今平静还好,切须仔细。”于公见说,深自叹息,乃曰:“闻你这等说,我那伙伴必死于官军之手。”老瑶遂留公歇宿。公乃权宿一宵。 明早起来,吃些早饭,公送些银子与老瑶,作别而行。行不三五里路,又见一老瑶。那老瑶见公亦哀乞求饶。公曰:“不必惊恐,我非官军,是经过客商。”因问老瑶事情,老瑶之话,与昨晚老瑶之言相同。公乃叹曰:“那朝廷何由知之。今将臣惟贪一时之功利,不顾人类之性命,将无辜之人枉杀,自然不报于今日,必报于子孙也。吾想秦将白起,无辜坑卒四十万,后自身刎死杜驿,子孙尽遭屠戮。天岂无报乎!”一路嗟呀,急急回到船中,催人抵任。 官军各各出接。公遂令各将官俱造军册,一一开报明白。公乃查得功少而行事不妄者重赏,功虽多而杀及无辜者次赏。于是一军皆称严明,无不畏服。公仍着土官、士兵招致瑶僮,谕以祸福,申明今日朝廷大义。瑶人无不感泣。 事毕,乃回京复命。遂上疏,历陈瑶僮情俗之苦状。朝廷见疏大悦,即敕广东将臣;自后抚驭得宜,不许邀功妄杀;若仍妄杀无辜者,着抚按官查实来说不饶。以后广瑶地方,渐得安生,亦于公之恩也。 时都御史顾佐见公青年如此廉明仁惠,甚相敬重,即奏差公巡按江西。公闻圣旨下,星夜到任。时江西宜春县乡民董山,五年前乏本营生,乃央中将田产文契,戤借隔村豪民王江处,本银三百五十两,每两加利三分。董山借银到手,即置货物,前往营生。出外年余,不能获利,家中食用,反使费些去了。董山思得生艺艰难,利银又重,只得收拾衣饰、银钟、银钏之物,同中人到王江家来,奉还三百五十两本银,尚欠利银二十五两。王江当日收了银两,即设酒厚待董山并中人。酒毕,王江曰:“今戤契一时寻觅不见,待明日还足利银时,一并交还。”董山见说,乃曰:“兄长恐小弟不还这些利银,便是明日总还取契罢了。”即同中辞别归去。山因利银一时凑不起,迟延了半月,不期中人患疫三日而死。董山只得自带了利银,来到王江家里。江家推说不在,次日山又到江家,江家又推不在。连走六七次,将及一月。 董山心疑,只得坐候王江两日。江推托不过,出来相见。董山即奉上利银,取讨文契。王江见说,即变了面,喊曰:“汝本银不曾还,只付得这些利银,就要还你戤契!”山闻言大惊,曰:“兄长莫非酒醉未醒,何出此言?前月本银通奉还你,今见中人身死,反说此言。苍天在上,不可欺心。”王江连声嚷道:“谁是欺心!汝倒见中人死了,反来赖我本银。”山忿怒不平,连声叫屈,即与王江殴打起来。众邻一齐来劝解开,彼此告诉一番,众又不知真情,皆说董山折本,反来欺心赖债。董山见众人一说,气得不能言语。难以分辩,只得回家。 明日,迳到本县告理。县官拘王江并邻里究问,通是回护王江一偏之词。皆曰:“止有赖债之情,并无债赖之理。”问官审毕,即提笔判云: 审得董山往年原借王江本银三百五十两,当日有契有约。据山此时还银,无证无中。岂有三百金之资交还,不即索契取明,而延至两月后兴词?此分明欲图赖债者也。情属可恶,法宜重惩,以警刁诬。 问官判毕,即将董山重责二十,又禁狱中。待完江本银,方才拟罪放免。董山冤屈无伸,屡屡令子侄到上司去告理,皆以前招为证,反坐越告之罪。 董山累得人亡家破,召保出外。闻得于公巡按江西,董山吁天祷告曰:“山闻新到巡按于爷,自幼神奇。今日为官,必如明镜。山之冤屈,只在此词。恳乞神天昭鉴,救拔含冤之苦。”于公初临马头,董山拚命拥住轿旁,高声哭告曰:“青天爷爷!小人三年冤屈无伸,只得拚命伸诉。非爷爷明镜,不能察此冤枉。”于公见其迫切之状,非假态也,喝令取词上来。公看毕,即问曰:“还银之时有中;还利取契之时,中人病死。事之不明处在此。” 董山即叩头诉曰:“青天爷爷!正是。王江见中人魆死,以为无了见证。问官又据王江邻里一偏之词,把小人屈陷三年,累得人亡家破,冤屈无伸。今日爷台亲提究问,便知明白。”于公遂准了词状,喝令董山退去。亦不差人去拿王江,亦不发落董山,与别官究问。 挨过月余,董山又苦苦哀告于公,公佯为不理。董山情极,叩头流血。于公问曰:“汝还时,银子共有几锭?何处倾销?还有何物抵足其数。”山忙诉曰:“小人银子共四十六锭,二十四块碎银。因不足,还有银杯四个,银钏二副,衣服二套,抵足其数。这钏打造甚精。”于公见说乃曰:“吾已知道。”仍发放山出,于公遂留记在心。 忽一日,行牌到宜春县,竟拿王江到来。不问起董山之事,反究起强盗事情。公特喝曰:“王江!尔为何为盗,打劫某家,今盗首在吾案下。”即差捕官二员,随即带王江到家。协同地方邻右,将王江家内一一细软之物,尽行用箱柜封记取来,以为起赃之物,各各有号封记。不消半日,尽将所起之物,一一摆列堂中。其文契财物见在,公令王江一一说从何处来的。及至银杯银钏二物,于公见了即曰:“此正是赃物。”王江听说这是赃物,不觉放心进前辩曰:“此非是劫盗赃物,乃是前村董山欠小人银三百余两,因本银不足,将此物抵偿其数。实不是劫盗赃物。”于公见说乃曰:“是了。这田契是董山之名税的,戤契又是山名。他既还你本银,汝又赖他田契不还,观你之心,比劫盗之心尤狠。”即令人带董山过来面证。王江无辩,叩头伏罪。于公大怒,重责王江三十,问徒二年。将江家资判二百两与董山,作为三年负累之苦。董山叩头不已。冤狱分明,一省称为神明。将前问官参论,住俸三月。人皆称仰,不敢为不义之事。 时有宁府中官属,平素骄横。每遣人和买市物,减其价银;若有不肯与者,即强取之;若与争夺,即扭府中,捶之致死。有司不能禁止。民不胜其苦,无所控诉。公按临,民皆遮拥马前,怨声如雷,诉告之纸,堆如山积。于公检视其事之重大者,即时题奏,付法司拿问。黜其尤者数人,置之法典者二人,但民有不便者,尽为革除。仍立碑垂戒。于是奸吏巨族素强梁者,悉皆缩首,不敢妄肆于民。人皆仰公之德,即祀享公于学宫。 公按事已完,正欲回京复命,忽有官校因事来捕。说有长芦一带马快船,船中竟夹带私盐万灯。公亦不避权贵,悉置之以法,至今河道肃清,皆公之德。一省闻公回京,皆挽留不住。有号泣相送者,皆欲望公复至。公迳辞谢百姓,回到京都复命。每奏事,声如洪钟。时朝廷闻之钦听,班寮亦皆竦然。时永乐二十二年。 不两月后,永乐殡天。于是洪熙登极,乃下诏:或在朝,或在野,不拘缙绅、儒流、耆硕之人,但晓典故,博览占今,练达时事者,有司当即奏闻,徵聘到京,纂修前太祖、太宗实录。于公闻得诏下,心中甚喜。乃曰:“吾每欲荐吾友高节庵(高得旸之号),不得其由,实有蔽贤之罪,今乃得其所矣。”即上表保奏其友,未知若何。 [book_title]第七传 于侍御保友赴京 高征君辞爵归省 于公即日具表,奏上于洪熙帝。帝览表毕,有旨下,即敕礼部差官征取到京。此时阁下杨士奇、杨荣,尚书蹇义,都御史王佐,各举所知之人。当有升任杭州府通判朱耀在京,未出都门。于公闻得,即见礼部堂官,礼部官遂奏朱耀,即带敕书征聘高得旸到京。 朱通判领敕诏,即驰驿到杭州武林驿下马。府县官出接,宣读毕,府官即同朱通判造高君旧宅。有人禀曰:“高君不乐仕进,别筑室于西湖锁澜桥旁。”三府闻言,即同众齐到西湖上来,造高君之庐。只见门首题咏甚多,惟右首一诗,乃高君自咏者。其诗云: 五年筑室傍西陵,槐柳为墙竹作屏。 最喜门庭无苛客,每逢时夕有嘉宾。 南阳诸葛三椽屋,西蜀杨雄半亩亭。 今日更无尘事扰,抚琴才罢阅诸经。 朱府判与众看诗毕,皆羡高君有和靖、禹锡之雅操。 其时早有人报知高君。高君忙整衣冠出迎,令排香案接圣旨。宣读毕,府判与高君各相见礼毕,分宾而坐,高君曰:“不肖匪才,素无学术,遁迹西陵。不料今圣上过听于侍御之荐,有劳诸公祖光顾草庐。恐此行有辜负圣恩,实难应聘。”三府曰:“征君不必拒辞,今日朝廷求贤之意,急于饥渴。特下诏起英耆于侧陋,访硕隽于岩栖。今阁下杨荣,尚书蹇义等,皆举相知,俱已应聘就道。况于侍御之荐,决无谬也。且士当为知己者进。今相国杨士奇先前亦以儒士应聘,纂修我太祖实录,如今已作台辅。征君岂宜若是之执乎?”高征君仍固辞不就。三府又曰:“吾闻鹍鹏不止园池,骐骥志在千里。征君抱经济之才,当展经纶之志,何自韬隐坚却如此?上辜了朝廷隆聘之盛典,下负良友特疏之美举。”征君闻说方始允聘。 次日,高征君同府官至武林驿中与府官作别,星夜驰驿到京。此时杨阁老荐胡俨,蹇尚书荐李勉俱到,齐觐君完毕。朝廷即用胡俨为翰林检讨,李勉为国子监学录,高得旸为宗人府经历。不旬月之间,朝廷取在京学士刘穆之、杨士奇等为总裁,礼部尚书蹇义,并检讨胡俨、李勉、高得旸等为副总裁。高得旸同众翰苑官在院中,果然博闻洽识,文理纯正,议论合宜,虽总裁刘、杨、赛、夏诸公,亦皆仰重。闲常时,每与于公议论政事,真有经国远猷,安邦宏略。惜乎不乐仕进。每题咏之作,果然脍炙人口。京师盛传于、高二公文词清丽,得一诗一词者,胜如得金。其文词颇多,不能备述。高征君同众纂修国史已完毕,朝廷俱加升职,因升高征君为编修。高君再三固辞,不肯就职,叩乞致仕归故乡,以遂所志。幸朝廷见其固辞,方准所请。 高君心悦,来辞于公,即日就欲起程。于公仍劝渠就职。高君曰:“弟蒙兄误荐于朝,国史已完,安敢妄贪天禄?弟志已决,不须若留。”于公乃设席款待高君,各言衷曲,并谈国家政事。高君曰:“吾昨夜观天象,不出二十年之间,朝廷多事。非济世之才,不能砥定。安知其不在兄乎?幸朝廷有福,乃生我兄,非兄不能匡济也。”遂别公而出。 明日,高君不待旨下,即与二仆潜回,留书一秩、诗一首与寓所之人,嘱付曰:“明日于爷来时,汝可将此呈上。”寓主人领诺。高君遂不别于公,飘然长往。于公连日不见高君动静,乃亲到寓所探望。寓主人禀曰:“前日高爷去矣,有书与诗在此。”即时呈上。于公遂取诗拆开看,云: 兴在思鲈不可留,严滩孤月照羊裘。 昨宵已定将来事,今日难羁欲去谋。 报国丹心君自得,栖岩素志我何求! 谨将治世安民策,付与金兰细玩筹。 于公看诗,嗟呀不已,曰:“高兄果有严陵之志,吾不及矣!” 于公因高君去后,国事少暇,乃差人恭请父母并家眷人等到京,同享天禄。差人去不三月,父母家眷皆请到。于公大悦,得尽温凊之礼。正是居家行孝敬,在国尽忠贞。 不数月,忽报云:“洪熙驾崩。”京城军民人等,若丧考妣,尽皆恸哭。明日乃宣德登基,大赦天下。恩封诸藩王勋戚,次封在京官员。于公生一子,因逢朝廷恩赐父母冠服之日,即取所生子名曰冕。于公正欲奉养二亲,忽报汉王作乱。于是朝廷特取公扈从驾行。公闻报,忙辞父母,随从而行。不知若何。 [book_title]第八传 从御驾议收汉庶 至单桥谏免赵王 宣德元年,朝廷乃恩封大小官员,并藩王勋戚臣寮。永乐帝生三子:长即洪熙;次汉王,封于乐安;三赵王,封于彰德。洪熙自幼仁德孝敬,慈爱好文。汉王自幼性凶刚狠,好骑马射箭。及长,甚有膂力。永乐因汉王出兵有功,心甚喜之,初封为天策上将军。王得此职,心中大喜。夸示左右曰:“昔唐太宗曾封为天策上将军,吾今得此职,岂非天意在我乎!”遂造谋有夺兄之意,时常在永乐前谮毁洪熙。洪熙仁厚,不与为较,反加友爱。后永乐察知其欺,遂大怒,改封为汉王,敕于云南建国。汉王哭诉曰:“子有何罪?置于万里之外。”永乐乃改封于乐安。封不数年,永乐崩,洪熙即位。 汉王心甚不安。洪熙待之益厚,比往时更加优待。不期洪熙在位一载而崩,洪熙之子宣德登极。汉王闻知,心中不乐。后朝廷加汉王封爵,又不上表谢贺,乃与护卫指挥王斌、朱恒、盛坚、侯海等,共为逆谋。暗令人到山东约都指挥靳荣反济南,仍四下里发遣弓刀手于真定、河间诸卫所,尽夺旁郡地方。又遣枚青到京,暗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张辅见枚青问其来意,青遂递上汉王密约之书。英国公见了大惊,暮夜即拿枚青见宣德。上一见大怒曰:“朕惟至亲只有二叔,今至亲如此,他藩何如!朝廷有王,国法安在!”乃指枚青詈曰:“俱是汝等奸臣离间,致伤骨肉之情!”即命拿青下狱,“待朕擒了汉王,然后处置。” 明日旨下,敕平江伯陈瑄防守淮安,都督芮勋守居庸关。又尽释放京城军旗刑徒,俱令随驾亲征。宣德元年九月初三日,命广宁伯刘瑞守内城;定国公徐昌、彭城伯张昶守皇城;安乡伯张安守护内外城。初四日,命丰城伯李贤、侍郎郭琎督管军饷,郑王瞻墡、襄王瞻凌留守北京。武安侯郑亨、都督山云、尚书黄福同守辅京师。初五日,率少师蹇义,少傅杨士奇,少保夏元吉,少傅杨荣,尚书胡潆,通政杨善,都御史陈山、顾佐,监察御史于谦、王翱等扈从,御驾亲征。令武阳侯薛禄、清平伯吴成为先锋,广平伯袁容、都督张升为左右翼,军容甚盛。 初六日,驾出都门。行至中途,上顾问从臣曰:“卿等试度汉王计将安出?”少傅杨荣进前对曰:“臣料乐安城小,汉王必先取济南为巢窟。”夏元吉亦奏曰:“观汉王曩时不肯离京,今必趋南京无疑。”上曰:“二卿所料,未必其然。今济南虽近,未易攻打。闻朕大军至,亦无暇攻击。且汉王并护卫家小,俱在乐安,未必肯弃此。”圣言未毕,忽侍御史于谦前奏曰:“臣度汉王外多夸诈,内实懦怯。又且临事狐疑,无有断决。今不直取南京,足知展转无能。今汉王实不料度陛下亲征,量得朝中将帅,无与为敌,乃敢如此悖逆。今日我陛下亲征,城中闻知胆落,必成擒矣。”宣德闻言大喜曰:“观卿所言,正合朕意。”急令将士前进。 早有探事人入城,报知汉王曰:“闻朝廷差大将武阳侯领兵到此。”汉王闻报,攘臂大喜曰:“吾何惧哉,吾何惧哉!此易为退耳。”复顾左右曰:“吾料朝中无我对手,今果然矣。”正欣喜之间,又有人急报曰:“今上亲征我国。”汉王闻得“亲征”二字,半晌无语,面如土色,心中大惧。护卫指挥朱恒即忙进曰:“大王勿惊。乘此南京无备,可急起兵,直至南京。若得南京,号令文武,谁不允从?大事成矣。少若迟疑,大军一至,围绕城池,城中若釜中之鱼,必遭擒耳。”汉王终是心怯,果然不能决断。 宣德行至乐安,乃命三军一齐蓐食,倍道兼行,不可迟滞。大臣齐谏曰:“林莽之间,恐有埋伏。百里趋战,兵家所忌,甚为不便。”上曰:“兵贵神速,朕兵直抵城下。况彼乌合之众,方汹汹未定之时,何暇设谋计伏。” 大臣皆贺曰:“此陛下圣算,臣等皆不及也。”上曰:“卿等所言亦是。且古昔圣人,尚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但朕度之审矣,卿等无虑。”遂催兵急进。来至庆云、阳信(二县名)并无官吏人等迎接,皆慌慌避入乐安城中去了。上曰:“眼见彼处兵民,皆遁进城中去也。” 初九日,驾住乐安城北。但见城中黑气黯黪,遂围其城。汉王将校凭城举炮石打下。我军发神机铳炮攻打,其声震如霹雳,城中一时鼎沸,慌乱起来。诸将急请打城。上不许,敕谕汉王令其改过。汉王密地遣人到驾前奏曰:“愿今日与妻子诀别,明日出城待罪。”上许之,遣人归报汉王。汉王尽收诸兵器及通谋逆等书烧毁。 十一日,汉王将出待罪。王斌等力止,泣谏曰:“宁决一死战,无为人擒。”汉王见众将如此,假以复入宫中取物,潜自从地道中出来,投见上位,乃顿首伏地曰:“臣该万死!惟恳陛下怜之。”乞命者再三。上遂命护卫人役,发一围轿,令汉王坐于轿内抬行,仍悉召诸子从行归京。赦城中百姓之罪,乃降汉王为庶人,改乐安州为武定州。 处置已定,回驾至单桥,有都御史陈山迎驾奏曰:“汉王谋叛,赵王实与之同谋。今乘此得胜之兵,移指彰德,擒赵王如反掌耳。今若不取,后赵人反测不安。设有他变,恐复劳圣虑也。”上闻言,沉凝半晌。杨荣、于谦二臣急忙谏曰:“先帝止有二弟,今汉王自绝于天,不得不伐。赵王反形未露,逆谋未彰,今遽用兵伐之,恐伤先帝之爱,有累陛下之仁。”上曰:“二卿之言是也。”陈山扈从在后,屡屡言曰:“今不取,日后必为子孙忧。”杨士奇、夏元吉闻陈山之言,不以为是,乃进谏曰:“赵王事未彰露,不宜遽伐。”上亦不忍,即命广平伯哀容、都御史刘观,持群臣奏章以示赵王。赵王闻广平伯等到,不知所为,心中大惊。及见广平伯传旨并群臣奏章,赵王视看俯拜于地曰:“蒙皇上恩德浩大,骨肉保全。”即同广平伯等入朝谢罪。上待之甚厚,仍加俸一百石,彩缎二十端,送赵王归国。 上乃令汉庶人当殿见上。上责其叛逆之罪,庶人当殿犹自倔强,反出不逊之语,不伏判逆之情。朝臣默然。忽班部中闪出一员官来,大喝一声,声若洪钟,乃曰:“庶人不得喧哗强辩,吾今与汝明正其罪。”未知闪出何官。 [book_title]第九传 叱庶人骤升三品 旌义叟全活万民 宣德当日令汉庶人殿廷朝见,庶人犹强辩不服。忽左班中闪出一员官来,众视之乃是侍御史于谦。谦当殿大声叱曰:“汉庶人不得强辩,吾今与汝明正其罪。汝且听着:天生烝民,立君为亿兆之主。海内诸侯,莫不臣服,欣戴奉命。今我皇上与汝,名虽叔侄,分实君臣。既有君臣之分,当尽臣子之心。昔者先帝临御,待汝恩隆无比。今日陛下即位,首加汝之爵封。惟愿共辅邦家,睦亲骨肉。岂意汝不思尽忠报国,辄敢谋为不轨。初令徐颅四出劫掠,复遣枚青潜结勋臣。用铁瓜挝死指挥徐郧,而多营求护卫;陈盛兵赫劫中官侯泰,而强邀绝马驼。瞻圻是汝之子,宠妾而杀其母,仍绝其嗣。父子夫妇间,垂恩绝义,亦已甚矣。且先帝是汝之兄,谗构百端,谋夺储位,实欲推刃同气,大灭彝伦。何忍为哉!散骑军劫夺旁郡,养亡命横杀士民。如此逆恶,死有余辜,尚何强辨?” 汉庶人听于公喝出平日所为,心胆皆颤,不敢复言。两班文武见于公言词严凛,声若洪钟,矢口发出庶人真正情状,皆暗暗称羡他。宣德帝闻于公之言,触起雷霆大怒,曰:“朕宥得汝,国法不能容也。”即令金瓜武士,拿庶人幽于逍遥城中。过数日夕,朝廷令排宴,大宴庶人三日,令其自尽了。 宣帝日前因于谦扈车驾从征之际,料度庶人之谋,灼见无差,今又证庶人之罪,言词严厉如此,宸扆大喜,乃属意用公。不数月,忽有奏山西、河南二省荒乱。有内旨:特差侍御史于谦,即升都察院佥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巡抚二省。明朝御史竟升侍郎,于公一人起也。 于公闻旨,即辞别父母并夫人董氏,单骑带二仆人前往到任。公时年三十二岁。行香毕,乃立二木牌于院门首:一写着求通民情;一写着愿闻利弊。二省里老皆自远来迎公。公皆和颜悦色,款问风俗。里老见公开诚下问,无不悉言风俗。公曰:“今二省饥荒最甚,此为急务。吾欲与诸里老议平籴之法。汝众里老,俱将吾善言劝谕富豪之家,将所积米谷麦粟,先扣足本家食用之数,其盈余者照依时价粜与饥民,以救其急。自古贫富相周,有无相济,此亦一乡、一邑邻里之通义也。若有仗义者,每石肯减价二钱,减价至百石以上者,给与冠带荣身,免其终身差役,并杂色差役。若一二千石以上者,奏请建坊旌表。若不愿减价者,勿强之,但行平籴之法。若有奸民擅富要利,坐视饥民,不与平籴者,汝等里老从实举呈,吾当重罚不恕。”诸里老唯唯领诺。 公又谓里老曰:“今蒙我朝廷发一十三万银两赈饥,吾尽发于二省州、县官员,分给赈济。中间多有豪富奸猾之徒,不思饥民得银止可苟延数月残喘,反恃强挟逼赈济银两,以偿往日拖欠私债者,汝诸里老并饥民被挟逼者,即时鸣告,吾当重治不贷。凡有欠私债者,俱候年丰,渐渐还纳。”诸里老唯唯听命。公又嘱曰:“今凶荒之年,多有骨肉至亲,不能保全,有遗弃子女者甚多。汝诸里老当即开报州、县等官,务要设法收养,候岁熟查访还之。若汝等里甲地方贤良之民,能收养四五口者,吾即犒以羊酒,给尚义之匾;十口以上者,加彩缎,免其各差役;二十口以上者,给与冠带荣身。汝众里老当听吾嘱,勿使遗失。”众里老闻嘱,领诺而出。 公即领各府、州、县,一一开报明白,分上、中、下三户造册。限半月之间,排门册籍,俱赴本院稽查。然亦不时体访。乃大开仓廪,发粟出谷,赈济饥民。先将前朝廷发十三万银两,分赈二省。仍每里煮粥于通衢,如穷乡村落之处,亦每里给米四石,令四人兼押一缸粥。每一饥民来就食者,止许吃四、五碗,即令止之,复令他行动半日,再与之食。此乃是公为民深虑,恐一时食之过多,久不得食之饥民,反伤脾胃,损命者有之,故令行动,不使过伤,实救饥民之良法也。于是饥民扶老携幼,俱来就食。有惜体面者,有年老并少年妇女,不好出外就食者,着查实计口给米。或给粟麦,或颁与粥食,不使失养。 公又思饥民虽目下得食延生,奈仓廪空虚,倘再遇凶荒,何以接济?乃大书榜示,告谕富家巨族,劝其捐贷资粟,以备仓廒,以济饥荒。告谕才出,早有河南富民赵守贤者,家资巨万,年近七旬无子,乃亲赴院中投词案下,情愿将家资悉捐到官,籴谷赈饥,余者存之义仓。于公见词,亲令起来,以礼优待之。着府官设席款待,加以宾礼,令簪花赐酒,仍备鞍马旗鼓旌匾,迎送街衢。又以花红、羊酒、彩缎犒赐其家。即星夜赍本奏闻。 不一月旨下,着有司建坊旌表义民于闾里,仍月给米一石,冠带荣身。当时赵老冠带到院拜谢于公。公令免拜,曰:“此是朝廷旌尚义之典,何劳拜谢。”因问赵老:“汝年几何,有儿子?”赵守贤禀曰:“某今年正七十岁,并无子嗣。”于公曰:“吾观汝首能尚义,阴德不小。年虽七旬,体貌健厚,非无后者。”乃劝其纳妾,以生后嗣。公令里老择一贫家女到院,命赵老纳之。赵老领谢而出。后赵守贤将及一年,果生一子。至院中叩谢于公。公心甚喜,以为天之报施善人,如此之速。于公思:吾才出告谕:赵守贤先来损资赈济,亦良民之豪杰也。叹羡久之。仍大张榜文劝示。各处张挂。 [book_title]第十传 于院示捐资劝谕 众民诵赈济歌谣 于公即令出榜,大书劝示千馀张,悬挂通衢。其略云: 巡抚河南、山西都察院佥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于,为承奉朝命抚济饥荒事。照得河南、山西二省,饥荒为甚。贫民流散,缺食嗷嗷。本院莅任以来,即将前钦赐赈济银两,并各府州县无碍钱粮,及预备仓粮,尽行赈散,以济其急。虽目下少苏民困,将来犹恐不支。昔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民无枵腹而啼饥号寒者,其故何也?能预为备耳。 今本院即捐俸资二千五百两,复蒙贤有司王、高、孙、李、刘、杨诸公,各捐俸资五百金,为蓄粟麦之本。然虽有此,尚未充盈。倘遇凶年,将何周济?本院悉访民情,颇知闾阎之事。今特出榜,功谕尔等贤良富家巨室:有能捐二百金以上者,当即与冠带奖励。有能捐四百金以上者,当即奏闻,录为义民官,建坊旌表;或本身原有官职者,即荣封其祖父,或录其子之名,衣巾寄学。有昔年贱价籴粟米,今肯输千百石,仍照昔日贱价卖于民间者,亦同前样旌奖。或收留遗弃子女五、六口乃至十口以上者,或肯减一二钱时价粜卖者,本院已前日面谕众里老,皆照前给赏旌表不谬。有贤士大夫能捐贷者,亦即保奏,不时擢用。本院每思富贵之家,如有三千金家资者,可捐贷百金;有万金者,可捐贷三百金,亦不过三十分中出其一分。况捐一分之资,而活数千人之命,阴功岂浅浅哉!后必有报之者。 本院常见有司官因饥荒之岁,每令州、县官督察里闾勒报大户,其富豪大户,不知捐贷赈济之德甚洪,而反百计夤缘,用钱贿赂,求其脱免,里胥得遂其奸,脱上户而报中户。有司不查其实,又不再三开谕,往往转相扰害,亦何上下之愚哉!假如用夤缘贿赂之费,孰若捐贷以赈饥贫,上舒朝廷之隐忧,下为子孙之积福,中又不致为里甲之科需。本院今谕捐贷赈济,实劝汝等为此好事,汝等反吝财难舍。及一闻僧尼设法化缘,遂能舍大资财,以邀来世福德,岂非妄谬乎!孰若捐数十百金,以济嗷嗷饥苦之民,实有见在无量功德。故西蜀张咏能立法捐资济贫,子孙数世荣贵;浙江蒋氏以平粜贱谷,兄弟三代为神。所谓仁人者,其利甚溥,其报甚隆。生前则万人感戴,死后则百世流芳。多有富豪之家,平昔悭吝,不肯捐资赈济,行此美事,是诚愚而不悟者。嗟乎!(耳少)(耳少)一身在世,食用有限,死又将不去。且终日营营,千谋百计,作牛马不肯少输一二。 为此美事,今本院每县置二仓,一曰尚义仓,一曰平准仓。义仓即贤良捐资输谷之仓。平仓即丰年贱价买进,若遇凶年,照昔贱价平粜者。即于仓前立碑勒名大书某人捐贷若干,某人输粟麦若干,计全活人若干,不但立碑建坊旌奖,亦在在口碑,为人传诵。贤良仁富,见此荒年,岂无恻隐良心?欲捐输济困,又有奸徒,不思本院推诚劝谕,反设言阻塞其尚义良心,且言今捐百金不难,恐他日又有别项大役;又有言捐贷不难,倘又要人去买谷输仓,则人财两为赔累。今本院一心为贫民苏困,功尔贤良,既肯捐贷资谷,又岂复劳汝买输,决无是理,切不可听奸徒惑阻。本院所以立碑勒名留后者,一则旌贤良尚义之功,二则杜后不许再将尚义之家,有别项大役索扰也。本院亦思尔等富家巨室皆辛苦营生,成家立业,必不强致之。但本院推诚待人,谆谆劝示。尔众当以本院之心为心,待后丰熟,必计数给还,安肯欺谬?今出示后,尔众若不体本院之诚,他日府、州、县官详实报名到院,是顽民也,反为不美。 故示。 二省人民见于院榜示开诚劝谕,有富豪良善,莫不欣然乐捐资粟,以尊明示。其最尚义者,河南则赵守贤、高从善、孙祖祐、刘德洪;山西则杨有年、王永、李文科、邵承芳、朱朝卿。至今高、孙、杨、王、朱五宅,皆累世簪缨。赵、李、刘、邵四家,子孙蕃盛。可见济人活命之功,天必阴祐其后也。 公乃着县官每里选忠正耆老二人,协同里中,照旧日册籍,查计人口,给与半年粟谷银两。仍着县官不时稽查,不许里书作弊徇私。如有别省流民饥馁到来,亦令随在地方就食度命,不可赶逐。此法行之,民沾实惠,而得全生。公即每县置二仓立碑,刊诸尚义之名。又给与冠带,奏闻建坊旌表给匾,犒赐其家,免后各色差徭冗役,一一照示与面谕里老之言,一毫不谬。 公又差人于成熟处收买粟麦,如湖广、四川等处,皆起本院勘合公文,备书救灾恤邻,无遏籴等语,“仰体朝廷德意,皆吾赤子。若分彼此,大非仁人君子之心。若有人到贵省籴买米麦,及贵省之人搬运米麦前来者,俱不许恃强之徒,遏闭拦截。若贵省有此之徒,系是刁恶害民之蠹,希重治之。若州县官有遏闭者,当为推情毋阻。”其差人输买之处,是以无人敢遏。其买籴来上仓粟谷,公算其盘费,点折虚耗,皆公自蠲资,赔补其数,置之仓廒。若遇凶年,乃分次贫、极贫,谅人计口给与。 后两年之间,时岁成熟。公即查计先年捐贷资谷之家,各各照数算明给还。有尚义音,感公大德,不愿领者,仍贮库贮仓。又有几处仓廒,如先年贱价买谷者,资本三钱加利五分,六七钱者,加利八分,给还原籴之家。故富家巨室,并小户贫家,无不感德思恩。 公又访得鳏寡孤独者,皆查养于卑田院,亦月给米粟,二季与布匹,并无遗失。仍令各处设医药局,以疗疫疾。盖大荒之后,必有饥伤之病。公乃究轩岐之奥旨,拯斯民于寿域。又设社学于里邑之中,令教孤寒子弟,使教读者,令其自洒扫应对,出恭入敬之礼,循循导之。其教读生儒,每月给米一石、银一两,作为教育子民之仪。自此数年,全活万万,教育万万。百姓深感公恩。有歌谣一篇,以见当时公之德政云: 凶年饥岁贫无粟,处处人民皆枵腹。 儿女卖与富家翁,少男止换六斗谷。 春来只有四斗粮,兼粞夹糠煮薄粥。 夫妻共食一月余,面渐尪羸皮搭骨。 引邻看看作饿莩,精液耗干无泪哭。 忽闻巡抚至此邦,开仓赈济饥与荒。 示民出粟自捐俸,谆谆复谕富贤良。 幸蒙尚义诸耆俊,贷资输谷到官仓。 大家小户皆得食,顷然面色生容光。 鳏寡孤独俱有养,医药调理救灾伤。 赵父杜母今复见,天遣恩官拯二方。 歌谣至今诵之。 于公每巡视,目见河南地方逼近黄河,水势极汹,每留心计画。待百姓农事完毕少暇之时,乃亲自令民采取青柴芦草等物,堆积近水之处,以备卷扫之用。仍筑数处大堤,以遏水势。堤旁种树,以固根基。每五里立一铺,专人看守。少有坍损,即时修补,至今保全水患之功甚大。公每见河南、山西大路遥远,当暑热炎天之时,商贾往来,又无遮阴少息之处,多有喘渴中暑而死者。公甚怜之,乃使人夹道两旁,排种柳树极多,不三五年间,柳树渐长成阴。公又于大路中筑高埠数十处,旁边多开濠堑,亦种柳树万株。或三里、五里,浚开一井于路,连开数百余井,一则透泄黄河水势,一则住民与行人得水以济其渴。又于井畔通造一亭,与往来之人憩息。至今柳树合围成阴,行人得水以舒吻渴。古迹犹存,实万代之绩也。 公又见大同、山西行都司十三卫俱在大同,地方窎远。巡按御史不能一一遍历军卫并有司,事多不法,以致老弱充当,冗食者众。及闻警报,不能时刻猝至,为害不小。公乃上本,奏请专差监察御史一员,于大同雁门等处,控压边境,庶不致边政废弛,军皆精练,至今遵守。 公又见山东、陕西亦连岁凶后,多有逃移到山西、河南二省者,恐日后贻患地方,即令住居相近者,编成里甲,另立乡都;若住居星散者,就于各乡都附近处安插。亦各立里长管束,仍复拨与荒田退滩余地,开计亩数,令其耕种耘锄生业。又奏河南、怀庆、陕州等处余粮有见在仓五、七年之上者,奏闻量减时价,粜与陕西、山西饥民并直隶、潼关军,余与河南安插逃民等众,全活亿万民命。于公处置饥流之民,皆得其所,地方果然宁静,家家乐业,皆公抚动之绩也! 公一日出巡过城南,忽见旋风骤起,吹得随役之人眼目难开。少刻,卷起一堆冬青树叶,只在公马导前卷来卷去。公暗想曰:“此时当盛夏之际,万物正茂,为何有此败叶成堆卷来,此必有异事。”遂令人拾取叶来看时,其叶颇大,因问左右何处有此大冬青树叶。道言未了,旁边闪出一人。此人不知所禀何事。 [book_title]第十一传 戮淫僧救全少妇 矜老媪规谏贤王 于公因出巡过城南,偶见旋风吹卷冬青叶甚异,遂问左右曰:“此叶甚大,其树必大。何处有此大树?”言未毕,旁边一皂隶禀曰:“城西南有静果寺,寺前有一株大冬青树,必是此树叶吹来。”公闻此言,遂问离此有多少路。皂隶禀曰:“离此有二里路。”公即命人役一齐摆道,径往寺来。果见巍巍一大树,即将此叶比之,相同。公曰:“此处必有冤枉。” 早见两个僧人出来迎接。公细观二僧,俱带恶形,即伪问之曰:“前日有人告汝二僧谋害人命,埋此树下。”二僧闻言,面如土色,口中虽然抵赖,言语先自謇塞。公虽见僧如此,无有见证,难于动刑。乃即命人在树下四边开掘。掘不二尺,果有一尸,带血喉伤,颈皆勒断,乃僵尸也。公见之,曰:“冤哉!冤哉!盛夏而尸不朽坏,岂非冤乎!”心中大怒,喝令将二僧拷掠。二僧不待加刑,即招道:“半月之前,晚间见一后生,领着一妇人,在此经过。僧等三、四人在此乘凉,偶见妇人生得好,遂起谋心,用绳勒死后生,埋此树下。” 公大怒,急令人进内搜捉,又拿住两个僧。有一僧跳墙而走,亦被拿住。搜进四房深奥之处,果有两个妇人,一个正是其夫被谋死者。又问此二妇何来,妇人哭诉曰:“妾因夫死七日,同一九岁儿来此山中做碗麦饭。众僧见妇人独行,一齐强搂进寺。三日前,说儿子被虎驮去,不知真假。圣爷爷做主。”公闻言大怒,即审为首僧,置之典刑;为徒僧三人问发充军;一烧火道人并幼徒俱释放。将寺中衣服都给予二妇。审得小儿是僧拐去卖与人家,公自捐俸资赎还,俱着亲人领回去讫。将尸另葬于漏泽园中。自此人人皆称公为于青天,于城隍。 于公明鉴如神,虽妇人女子,亦传诵其德政。公一日正坐堂,见一老妇直入厅前,痛哭不止。公问曰:“老妇何事哭泣?”老妇诉曰:“妇人因儿子为事监禁狱中,只得把十岁孙儿卖与人家,要救出儿子,养妇人的老命。卖得身银三两,赶早进城,要付儿子,救他出来。将身银放在饭篮里,送饭与儿子吃,就与他银子使用。走到路中,妇人忽然肚疼起来,只得去东厕上解手,不敢将饭篮放在坑板上,就挂在横梁之上。妇人心忙要去得紧,忘记拿了饭篮。走到半路猛省起来,急急转去寻时,不知何人拿去。如今银又没了,孙子又卖了,儿子又救不出来,妇人左右是死了。久闻爷爷是青天,活城隍,要与妇人做主,查一查。” 诉毕大哭起来,只把头在地上磕得头破血出,两边皂甲那里喝得住。公曰:“你这妇人,不知人姓名,又不见人踪迹。且旷野之中,又没个见证。东厕之处,又没个邻居。这样没头公事,也来混渎。”那老妇抵死叩头地下,告曰:“爷爷!包龙图曾断七十二件没头公事爷爷这一庄事断不出?”于公被老妇说了此言,一时奋然起来,叫那老妇:“且起来,待吾与你寻获还汝。”老妇见说,即忙起身,朝上拜了数拜,曰:“好个青天爷爷,寻还了我好。”公仍理别事,老妇见公理别事,半晌不与他寻获,又跪下大哭起来。两边皂甲喝不止。公令不可赶他,存思一会,心中转道,反被这村妇激恼。 公欲差人到县取银三两给与老妇,忽见两个喜鹊,从老妇身边一飞,飞到于公案边一回,又飞去了。公仍理别事,老妇又跪下哭起来。皂甲又喝不住。正闹嚷间,只见二鹊又飞下来,到案桌边噪了一回。于公乃顿悟,暗想曰:“吾厅上人役颇多,况平日无燕雀到吾之案下,今二鹊来得甚异。”便问左右曰:“此处有人叫喜二否?”两三皂甲齐声禀覆道:“有个喜二。”公问曰:“这喜二作何营生?”皂甲禀道:“是赶早卖炊饼的。”那老妇听得说卖炊饼的,他就道:“爷爷,妇人转去寻时,路上撞见个卖炊饼的。”公曰:“是也。”即叫两个皂甲,分付曰:“汝可好好唤喜二来见。就令他带炊饼担来,切不可惊吓他。吾在此立等。” 二人唯唯领命,急急来到西门,见了喜二道:“于爷唤你。”喜二见说,吃了一惊。心中慌乱,道:“公差,我一向本分营生,又不为非,于爷唤我做甚?”二人曰:“汝自去见,想必要买你的饼,叫你连担挑来。”喜二见说,愈慌道:“都爷少什么吃,要我的炊饼?公差,我原不叫做喜二。我是姓嵇,排行第二,乡音叫做喜二。想不是我,不要差了。”两个差人见说,焦燥起来道:“老爷叫连炊饼担挑来,不是你,是谁?”一边说,一边拽了担便走,哄动若干人看。 于公正在堂上专等,两个差人带喜二进见,惊得喜二声已出不得。于公见了,便问曰:“喜二,你无甚罪犯。汝早间曾拾得甚物么?”嵇二闻得此言,心中少定,便道:“爷爷,小人早间上东厕,拾得一饭篮,并无别物。”公曰:“正是那饭篮。汝曾动么?”嵇二曰:“小人不曾动。”公曰:“快取来。”老妇人一见嵇二拿这饭篮进来,大喜道:“爷爷,正是,正是。”就令当堂开看,果然有银三两在内。公即给还老妇,因问曰:“汝儿子为何事监禁,要银使用?”老妇诉道:“因欠王府债负,被他嘱县监追完纳。”于公闻言,瞅然不乐,又取自己俸银三两与老妇,差人一同赎还孙儿。一面写牌着该衙门释放老妇之子。用好言发回嵇二,仍给银五钱与嵇二,嵇二叩拜而出。人皆称公神圣。 又一日,公出外,至途中见一伙小民,皆被缠索连串缚着,立于道旁。公即命住轿,问曰:“这干人为何事的?”众人齐跪下诉曰:“是王府较比房钱的。”公曰:“止有朝廷命有司比较钱粮,那有王府比较房钱之理。”公因前日老妇人之子欠王府债负,监禁狱中,有司承奉追比。今又见这许多人受此责限,心中不悦。乃复问众曰:“汝等既赁府中房屋居住,怎不还纳租银,以致如此追比。”众民哭诉曰:“小人安敢少府中房租。但因水旱不均,旱时府中又不肯乘晴修理。若有大雨,家家水满,难以安身。租银若或欠少分文,虽家中鸡鸭之物,亦皆拿去准租。内中总有少一二个月房银,住不得搬了出来,不分多少一概拿去。三日一限追比,实出可怜。望爷爷作主,救拔众人草命。”公闻众言,心甚怜悯,即叫带到院中来。众官校只得带进院来。于公即提笔批云: 丰年谅不少违,歉岁须从权免。晴时收尽众之鸡豚,雨下当不过屋中水满。虽少欠一二月之房金,何必期三五朝而责限。比较尊何国法,搬移任从民便。今宗王若要房钱,等待年丰于谦任满。 于公批毕,即发放众人回去,安心生理;若少欠者,待年熟时完足。众人各各叩谢而出。 公即亲到府中见周王,极言时荒民贫之苦。周王一一听从,自后府中一应债负房钱等项,俱皆蠲免,一以见周王大德,一以见于公惠爱。周王自后常请公赴宴往还,遂出百花园浼公赋诗。公迅笔立就百花诗赋,每花题咏一首,文词华丽,脍炙人口。王极尊重,至今珍之。常时开筵畅饮,王亦能赋诗。每相赓和,亦是一代之盛事也。 于公省巡二省,必经太行山过。一日晚间,公过此山,只见前面一伙人,各执枪刀器械。火炬齐明,一齐拥上山来。不知何为。 [book_title]第十二传 化盗辨冤真盛德 判疑拔吏见无私 于公每巡历二省,从河南抵山西,必由太行山经过。此山连亘数百里,时常有盗贼出入于中。当日公巡历夜行过此山,只见前面火炬齐明,枪刀器械无数,呐喊而来。手下人役,远远看见,相顾惊骇,不敢向前。于公见了,大声曰:“吾何惧哉!”喝令左右上前。手下人役只得耽着惊恐,聚在一处,缓缓前进。那伙盗贼渐渐将近,公乃大声叱曰:“汝众何为者耶?知吾巡抚二省于侍郎否?昔在凶荒,今来稔熟。汝尚敢如此横行,将欲来劫吾耶?将欲自寻死地耶?汝众且听着:吾自莅任以来,莫非有偏私乎?莫非有剥削重敛乎?莫非有贪婪污行乎?莫非有暴虐酷刻乎?莫非有坐视民饥贫而不赈济乎?莫非有鳏寡孤独而失于所养乎?莫非有大兴工作,而役汝劳力乎?莫非有抚驭乖方而激汝为盗乎?数者之中有一于此,汝众当明言吾过,甘受尔等之侮。若其无有,可速散去,即宜改过,学为良民,上不污祖宗之名,下免自己分身之惨,中不留盗贼之名,遗臭于后。若仍不悛,苍天不佑,国法难容!”群盗见公威风凛凛,声若洪钟,言词有理,皆感激相顾曰:“果是于爷。我等不敢为非矣。”言讫,尽皆奔散。自后盗贼绝少,亦于公威德服人之一验也。 于公自叱退群凶,从山西巡历到河南省下。多日,有布政司左参议刘孔宗,自持廉洁,一毫不染,与人平素寡合。虽于同僚之中,少有不合,动辄面叱其过,驭手下人役书吏甚严,在任多年,遂为众所排挤。当时有妻兄,不远千里而来,欲图姐夫济助。刘孔宗少少与些盘费,令人逐出境外。其人怀恨,乃佯对众曰:“刘参政是我姐夫,凡事皆重托我,特差人远远接我到此。”谣诱月余,赚得一事,得银百两。假言进内说了,刘姐夫尽允诺矣。事无不谐,其人同中骗银到手,竟自潜逃。刘孔宗不知其事,依律问放为事之人。其人见事不谐,即央亲人前往,半路拿着骗银之人,遂各处讦告。有平日怪孔宗者,又从而排挤之。其诓银之人,又恨孔宗逐他。事连孔宗夫人,众官交章劾论,于公察知其冤,乃上疏力陈孔宗之冤,孔宗方得无罪。孔宗深感于公之德,其夫人立像,日奉三餐把公。后孔宗立官为工部侍郎,亦公之疏雪而致之也。 于公一日坐堂,见一后生,告姐夫谋占家产事。公差人拘其姐夫,审问其故。姐夫诉道:“小人怎敢谋占他人家产。岳丈在日,自谓此子非岳丈亲生,有遗嘱令某管其家产,非敢谋占。”公曰:“既有遗嘱,取来吾看。” 其人即呈上。公看毕,笑语其人曰:“汝岳翁,有智人也。他当日写遗嘱付汝时,正恐汝害他性命。他的遗嘱写说‘非吾子也’,一句。‘家私田产尽付与女夫’一句。‘外人并不得争论’。观汝岳丈取此子之名为‘非’,就有主见久矣。岂有自生之子,说非亲生而辱名败门乎!岂有父取子之名为‘非’,是美名乎!吾今为汝岳翁点明遗嘱之字句云:“非’,一句。‘吾子也’,一句。‘家私田产尽付与’,一句。‘女夫外人,并不得争论。’” 公断句读毕,遂判七分与其子,三分与女夫,作为抚长管业之事。公复谓其小子曰:“汝父在日,取汝之名为‘非’,乃一时之权词耳。吾今与汝判明家产,‘非’之名不美,吾就与汝改名曰‘衍’。‘衍’者,为世世相承之意。”小子闻言拜谢曰:“以公祖改父之名,敢不终身佩德!”遂叩谢而出。 此子因公之德,后来读书领贡,荐授凤阳府教官。后于公被诬死,衍上疏明公冤与功,乞加建祠祭祀以报之。此子即储衍也。 于公因院中堂鼓旧损,声音不远,乃令一老吏写牌取鼓。吏持笔半晌,写牌呈上,看之,不中公意。公旁立一小吏,公命写牌,小吏承命。即提笔写云: 巡抚二省都察院于,仰造鼓铺户,速办堂鼓一面。务要紧绷密钉,轻击远闻。置之军中,三挝令敢勇之士先登。悬之省下,一鸣使聚敛之官警退。今欲革故鼎新,尔当用心整饬。送院验中,随给价银。如制不堪,定行究治。 小吏写毕呈上。于公览讫甚喜,遂问小吏何名。禀曰:“贾瑀,乃是府中拨来伏侍老爷。”于公见他敏捷,心中有意抬举他。 一日,于公出巡未回。贾瑀见院中屏风上有一幅唐人韩干所画《五马归厩图》甚妙,高处露着一条斗方白纸在上。贾瑀看见笔力甚健,一时乘兴,援笔遂写一诗于上,云: 一日行千里,曾施汗血劳。 不知天厩外,犹有九方皋。 贾瑀题写毕,既而恐惧,欲涂洗又不可。 不数日,于公回院,贾瑀伏地请罪。公问其故,贾瑀禀诉其事。公观诗毕,喜曰:“汝无罪。不过一时乘兴而作,非有意为之,何罪之有?吾前日见汝能文,今又能诗,可为小有才者。自后伏侍上司,当小心谨慎,不可造次。”正分付间,适值公案桌歪欹。公遂命贾瑀取一木片衬垫平正,其案桌遂不歪欹。公因谓贾瑀曰:“汝既能诗,可将衬桌之事为题,作诗一首。”瑀不索纸笔,即口占一诗云: 寸木原因斧削成,每于卑处建功名。 一朝衬进台端下,能与人间定不平。 公闻贾瑀所吟之诗,极口称赞曰:“观汝才华若此,不宜久处于下。”遂即收为本院巡吏。后考满进京考中,除官经历。后累官至工部员外,寻升江西参政,与苏州府知府况钟同登三品之职。况钟亦吏员出身,累升至苏州知府。在任十九年,食参政俸。苏州土民仰戴,称为况青天。若贾瑀与况钟,亦可为吏员中杰出者。贾瑀若不遇于公,亦不能甄拔到此。 于公在任年久,遇天旱时,公即诚心祷雨,雨随至。遇年潦久雨,公即虔心祈晴,指日见旭。所以二省人民安阜,盗贼潜消,家家乐业也。不期公之父彦昭病故,公闻报,即日斩衰就道而行。百姓闻之,涕泣固留。公谓百姓曰:“为人在世,忠孝为先,安有父丧而不奔回守制者?汝众不必苦留,决不可少住也。”公遂换马单骑,急急奔回守制。百姓随路泣从者千余人,有赴京保留者万余人。朝廷见百姓等苦保,旨下夺情起复。公再三哀祈乞终父丧,诏方许之。二省士庶军民等,合建生祠侍奉,报公之恩。 其时入京官员,俱用在任土宜人事馈送当道。惟于公巡抚十余年,未尝有分毫土宜人事馈送当道并相知者。公丁父忧才阕,不期母夫人刘氏又卒。公复丁母忧。朝廷遣行人汪琰来,钦赐谕祭营葬毕。行人奉旨,迫公还朝复任。公再三乞终丧制,朝廷不允。公复五上表章,恳乞终制,后朝廷方允。不谈于公守制终丧。且谈今日朝廷新命一太监掌理监事。未知此人行事如何,试阅后卷可知。 [book_title]第十三传 王振恃权诛谏职 太后盛怒暂徇情 宣德十年驾崩。后正统登极,时正统帝年方八岁。群臣合章祈请命张太后临朝,垂帘听政。朝中有三杨阁老辅佐邦家。一位是江西泰和县人,姓杨名遇,字士奇,号东里,时人称为西杨宰相;第二位乃是湖广石首县人,姓杨名溥,字弘济,号澹庵,居湖广之东,故人称为东杨宰相;第三位乃是福建建安县人,姓杨名荣,字勉仁,号默庵,居闽南,敌人称为南杨宰相。总三人而共称之,故曰三杨。三杨阁老秉政,果然国家宁谧。更兼上有张太后仁圣懿明,兼临天下,果皆民安物阜,正舜日尧天之时也。 正统年幼,独喜任一中贵人。这中贵人乃是山西大同人氏,姓王名振。自幼奉上旨,拣选进宫。翰林官练习经史,颇通六艺;擅作聪明,能吹弹歌舞;兼有才思机巧,人皆不及。自幼伏侍正统帝。及今帝登位,凡王振所奉皆从,因命掌司礼监事。王振既掌监事,遂作起威福,要人趋附奉承。廷臣少不如意,即传上旨,或谪,或拿问,或调远方,或革职。自此以后,人皆畏惧王振。而振见人附己,所行无不遵依,乃立意发兵收复安南(即交趾也)。永乐年间,三征交南,俱皆臣服,又屡叛屡伏。至于宣德年间又叛,盖朝廷因久劳人民而征远国,遂舍之不伐。 此时王振欲立威外国,乃发兵十五万,命定西伯蒋贵充总兵官,兵部尚书王骥提督军务,征安南、木麓、川思、任发(奚名)。连岁兴兵,遂使中国之民困于锋镝。兵连祸结,所费辎粮万万。时有翰林侍读刘球,素怀忠耿。见王振专权,妄起兵端,国家耗费,百姓怨嗟,乃上疏奏劾振。时正统帝年幼,凡奏本皆由王振之手。振见此疏,大怒曰:“叵耐这厮无理!汝又非言官,干汝甚事!”遂蓄恨在心,思欲害之。偶值编修董璘自陈愿为太常卿,得以祀神,专主祭祀。王振看见此本,复怒曰:“翰林官反越职僭言,朝廷官爵,擅自邀求。轻造诽谤,渎神祈福。”前月刘球本上有“选礼臣以隆祀典”等语,振乘此机会,即矫上旨拿董璘、刘球二人,俱下锦衣狱中。振复与心腹锦衣指挥马顺言曰:“董璘之事,尚可恕他。叵耐刘球这厮,劾我妄起兵端,独专大权,要我万岁爷爷杀我。汝为我决不可轻放他。”马顺领命,遂重加拷掠。逼令刘球招董璘之事是他主谋。刘球抵死不肯承认。忽一日,王振令人持一纸与马顺,顺即到狱中使捽刘球到一僻静之处,布置刘球。刘公见了恶刑,惊得魂不附体,口中只叫曰:“吾今为国去奸,反遭汝等奸邪毒害。吾死之后,旦夕诉于我太祖暨太宗之灵,伸吾冤抑被害之事明吾忠义报国之心。先擒汝子,后诛汝身!”马顺闻言,遂掤扒其身而死,甚是酷烈。可怜忠义学士刘球,为国除奸,反遭马顺毒害而死。此后人人畏惧,无人敢劾王振。 这刘学士遭马顺之害,一点忠魂不散,径附体在马顺儿子身上,历数马顺之恶。马顺见其附体于子,多请僧道禳解求释。只见其子口中说道:“马顺,汝害吾甚酷,吾今已诉知上天。不过七年之间,汝之死日,比吾尤惨酷也。汝今解禳何益,祸不旋踵矣。”言讫。其子口鼻流血,面目皆青肿而死。马顺见儿子被刘公忠魂附体,活捉而死,心中甚惧,悔之莫及。王振闻知,心亦惊恐,遂票旨即放出董璘,赦归田里。王振正令人释放董璘,忽宫中内相到来,传出张太后旨:召王振。振闻召,惊得面如土色,默想曰:“此事只我与马顺密为之,张太后安能得知?”正慌惧间,又有内相催促。王振只得忙至宫来,朝见张太皇太后。 太后屡闻得王振弄权,因此亲临别殿。先召大臣杨士奇、张辅、杨溥、夏元吉、蹇义、杨荣、胡潆等,朝见张太后。太后正中端坐,左右女官,皆杂佩刀剑侍立,拥卫东首。时正统帝端立西首直下。英国公张辅同诸大臣皆恭立。张太皇太后——动问,皆有奖励之词。及问至杨溥,乃叹曰:“昔先帝尝称卿忠诚,不意今日得见也。”你道张太皇太后为何出此言?当时洪熙为太子在南京监国时,永乐因汉庶人出征有功,心中甚喜。庶人因其喜,每进谗言,毁谤那洪熙,有夺嫡谋太子位之心。那时杨溥做学士时,苦苦泣谏永乐帝。永乐大怒,遂下溥于狱中十年。溥虽在狱,手不释卷,人讥诮之。溥笑而答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后来到洪熙登极,即放溥出狱,遂升大学士,兼文渊阁。当日张太皇太后见溥,故有此言称及。张太后顾谓正统曰:“此六、七臣,皆先朝所简拔,以贻与皇帝者,凡有事必与之议。若非此七臣所赞画者,不可行也。”正统帝唯唯受命。 少顷,宣王振至,俯伏阶下。太皇太后一见,颜色顿异,曰:“汝伏侍皇帝起居,闻汝行事多不律,今赐汝死。”侍卫女官闻旨,即掣剑欲斩王振。那正统帝忙跪下求免,诸大臣皆而三叩恳。张太皇太后曰:“今皇帝年幼,未能周知事务,若留渠用事,日后必误家国矣。我今暂听依皇帝暨先生之言赦振,自后不得与渠干国家大事。”言毕张太皇太后即命驾回内,仍命上赐英国公并诸臣等酒饭。诸公饭毕,乃辞拜上而出。 后宣德崩,张太皇太后将宫中一应玩好之物,不急之务,悉皆罢去。又禁不许差中官出外办事。若差出外,恐其生事。凡有大政事,必先启奏皇太后,太后令付阁下议定施行。每隔数日,必遣中官至阁中查问,连日曾有何事来商确。辅臣即以帖开某日有某中官以几事来议,如此施行。皇太后乃以所事验之相同,则不究问。设若王振自断,不行阁下议者,必以诏切责之。由是王振不敢为非,终张太皇太后之世也。 且不谈张太皇太后之事。且谈于公丁父母之忧,服满起复。当时山西、河南二省士民人等,有千余人,上京恳公复任,旨未下。公朝罢,乃拜访众官。众官俱来拜贺,公一一回拜。于公亦拜谒王振,适值少卿薛瑄亦到振所。各相见礼毕,王振不逊二公之位,乃遽然上坐。于、薛二公即曰:“此非礼也。论遵朝廷之礼叙爵,则吾等职品相同;论今日相见之礼,吾等是客,公是主。岂有主坐客位之理乎?”言毕,二公亦高坐于上,不谈言语,茶罢而别。自此王振与于、薛二公不睦。 过十余日后,于公早朝回归,忽见前面大喝四声:“行人回避。”于公只道是那郕王谒陵回朝,忙下马回避。随从人说道:“非是那郕王驾来,乃是内相王振。”于公闻言,跨马前行观看,果是王振乘着四明车辇,随从人役颇多,犹如驾到一般。于公看见,已是心中忿怒,不期王振跟随人役,倚振之势,大声叱曰:“兀那甚官儿!不避俺家王爷。”于公见喝,指着从人叱曰:“汝仗谁之势,欲人回避。”正论口之间,王振乘着车辇到来。于公曰:“汝有何德能,妄肆尊大,擅敢乘此四明车辇!”两下遂争竞起来,路中过往官员看见,齐来解劝。于公对众曰:“昔虞舜曾制此车辇,巡游天下,采访民间利病。恐不能悉知颠连幽隐民情,故制此辇,名曰‘四明’。即大典所谓明四目,达四聪之旨。招求四方贤才,采取四方言路,洞烛四方民情。他今妄自尊大,擅乘此车,僭越无礼。汝谓朝中无人乎!谁不识汝妄为之制度乎!吾因汝是皇上宠异之人,不与汝较论。前者拜望,礼也,汝又高坐无礼。今又使从役叱吾下马,汝视人如无物耳!吾岂惧汝哉!”言毕,即将王振车前横轼乱击。众官见于公言词有理,心服其能。遂劝开,各各散讫。 王振心中怀忿,欲寻事中伤于公。又思得于谦是前宣德爷爷简任之臣,又惧那太皇太后在上,恐其知道,因此不敢伤害于公。公明日遂上疏劾王振。正统帝览之,欲将于公发锦衣卫责杖,又省曰:“此臣乃先帝简拔之臣,若发下去,倘有差失,使朕有杀谏臣之名。”遂留中不发。于公见奏不下,又因父母之变过哀,遂染成一疾,乞休养病,愿以孙元贞、王来二人代巡二省。候明旨不下。原有千余人在京乞公复任的,闻得公乞休养病,众遂往通政司、都察院等衙门,告乞公复任。又晋、周二王,亦各有本保留于谦复任。 王振接着二本,遂与心腹王、毛二人计议。王振曰:“叵耐前者于谦当众言吾之过,吾决欲设一计以害之。”王、毛二人忙摇首曰:“难害渠。日前于谦因劾汝之过,那万岁爷欲发于谦到锦衣卫责罚,又沉吟半晌,曰:“于谦是个好官,况又是我先皇帝简用之臣。朕若一时发他下去,倘有差失,坏朕的名德。’后来因见于谦病本乞休,要以孙元贞、王来替代,故此着吏部知道。此事惟我二人知之。且张太皇太后素知其能,难以害他。况今二省与周、晋二王,并官民人等,俱有保复之本。依我愚见,莫若乘此机会,仍着他前去巡抚二省,免得留在京师,见他动气。若差他前去,众官倒说汝有容人之量。那万岁爷又见你不念旧恶,愈加信任。”王振见二人说得有理,随即依议而行。遂票出旨着吏部降于谦二级,为大理寺少卿,仍差巡抚二省。公闻有旨下,只得带病辞朝而行,时正统十一年三月廿一日也。公辞朝到任后,未知若何。 [book_title]第十四传 权珰蒙蔽劝亲征 王师败绩于土木 王振见于公远去,心中消释其忿。不期张太皇太后升仙,三杨阁老,俱皆老耄,不能理事。病者病,殂者殂,朝中大权,悉归于王振。振遂肆无忌惮,竟差驿使马云、马清、陈友、李让等三百余人,前往北外太师也先处买马三千匹。 使臣领振差使,径到瓦刺地方,来见太师也先。也先见南朝使臣到,心中甚喜。乃杀牛宰马,大宴使臣,甚是恭敬。又着许多妇女,吹笳弄笛,歌唱队舞。马云等吃得大醉,因乘醉中大声言道:“汝这般乱歇、乱舞、乱跳,有甚好看?吾中国有的是美女、美妇,歌舞女乐,笙萧管笛,何等齐整。”也先闻得此言,心中就慕想起来,沉凝半晌。众部长一齐说起中国果有好妇女。其时伯颜与昂克二人,即开口道:“俺闻汉时曾有公主许配俺们这里。如今既是两家和好,何不结为姻亲?”众部长闻言,齐声道好,再三言之。马云初时尚未应允,后来一发吃得大醉,就乱言乱语应承。也先闻允,心中大喜,明日遂选良马二千五百匹,诈称三千匹。又多备宝刀、弓箭、骆驼、貂鼠等物朝贡——一来进贡,二来作聘。其马价银缎,一一皆用别物偿之。 马云等辞别也先,带领众军,一齐到京。那里敢说起婚姻女乐之事,又把也先抵偿马价作聘之物隐过,方敢来见王振。王振即亲自来点视马匹,止有二千五百匹,少了五百匹。虽有骆驼五十匹,不足马数。振乃大怒,遂把这朝贡的人毫无赏赐,又把马价减少,反到四驿馆,大言责备来贡的人。那来人闻言,闷闷不乐,不敢回言,记恨在心,急急回归。 当时也先送马云等同众回南进贡时,即夸示诸多部落,仍禀知脱脱不花可汗道:“南朝自遣使臣,来通和好,又许俺们和亲,不日即有好音来也。”诸部解闻知,俱各前来称贺。谁料这些进贡的回来见也先,将事情说了一遍。也先即问起赏赐并婚姻之事。众人齐答道:“还要说起赏赐婚姻之话!饶得俺们性命回来,十分之好也。”也先闻言,气得昏倒在地。各部劝起也先。也先大怒,遂与各部誓约,点起众部,并诸处外方人等,共有七十余万,诈称一百万,一齐冲拥到边关。时正统己巳十四年七月初五日也,其日钦天监奏荧惑入南斗。 也先统众到边,大肆劫掠,攻打各关。哨马飞报进京,报道北兵围杨洪于花马池,逼朱谦于瓦子关,败顾兴祖于独石,追石亨于雁门关,大同、宣府诸城堡,俱皆失陷。杀掠人畜万余,各处烽烟竞起。王振闻报,不与众官商仪,力劝今上位亲征,正统帝遂下诏亲征。群臣忽见有旨下,即连章进谏,皆被王振阻遏,不行奏闻。此时灾异屡见,王振竟不省,仍协令上位亲征。 明日又发旨下,将欲就往。众群臣即时至五凤楼前,执章侯谏。王振一见众官,即问曰:“众官员至此何为?”众官对曰:“特谏止圣驾,不可亲征。”振曰:“汝众官不闻澶渊之事乎?”众官对曰:“今时与宋时不同。昔契丹无故犯宋兴兵,乃贪兵也。兵法云:“兵贪者败’。且有寇准决其谋,高琼施其勇,故能成功。”振闻众言,反让众曰:“宋独有人,吾国岂无人耶?”遂不听众官之言。接了许多谏章,径往内廷而去。 时正统十四年己巳八月初六日,传旨下:着令弟郕王与太监金英、兴安等,留守内都。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高谷,都御史王文,学士陈循、商辂、江渊等,皆留守北京。擢监察御史韩雍为右佥都,巡抚江西,取回南直隶巡抚侍郎周忱入朝。取回巡抚河南、山西侍郎于谦入朝。遂命英国公张辅(公年八十三岁),成国公朱勇为先锋,平乡伯陈怀,都督井源为左右翼,正统乃命王振同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学士曹鼐、张益等官扈从亲征。当日共点兵五十余万。正出行之际,忽然雷震奉天殿,殿中角梁俱折,栋瓦皆碎。文武百官见此灾异,即合章俟候于午门外谏圣驾。 王振将昨日众官谏章蒙蔽,竟不奏上。今日复见众官列于午门之外,乃一马当先,问曰:“今日圣驾已发,汝众官何得再谏?”众官拥住谏阻。王振曰:“自祖宗以来,每每亲征,非独今上也。汝等不识时势,安晓兵机!”大喝军士,拥圣驾前行。诸文武大臣,只得匆忙随车驾。 出得都门,连日凄风苦雨,军士慌张。行至大同,闻得敌势甚猖獗,王振遂矫上旨,先差都督井源等二万人马冲阵。不两日,报道井都督兵大败,不知所往。王振闻报,又忙矫传上命,差平乡伯陈怀领二万人马接战。平乡伯领命,遂点人马与敌交锋,身遭五箭,尚犹督战,可怜忠勇都督,终于箭射身亡。此时成国公朱勇连胜二阵,怎奈援兵不至,手下军兵,苦战一日一夜,料粒不曾充腹,兵士纷纷乱窜。朱勇见势已去,大叫曰:“吾今为王振所卖,奉命有功,无人应援,乃天数也。今日尽忠报国,死亦无恨。但得人杀出,报知我主上,即速回鸾,庶不有失。”顾谓亲兵指挥伍宣曰:“汝素忠勇,可拼命杀转,报知我圣上;可急往附近关津回进,不可迟也。”嘱咐毕,大叫一声。自刎而死。 亲兵指挥伍宣见主帅自刎,泣下数行,拼命杀出,果然英勇,当之者死。左冲右突,连杀数十人,身中二十余箭,血污袍铠,死战得脱,奔至皇上营,见王振报曰:“朱爷自刎,全军覆没,吾今拼死杀回,可速请圣驾转往近处关进,不然恐有失误。”王振犹自不悟,尚叱伍宣。伍宣大骂曰:“误国之贼,到此尚蒙蔽耶!”大叫曰:“吾主将尽忠而亡,吾敢不守义报主而死!”连叫数声:“天乎!数乎!”亦自刎而死。营门外众军,遂焚其尸,且箭镞将满一升,诸君皆叹息悲咽。王振犹然蒙蔽不闻。 此时英国公张辅老病卧于军中,闻知此报,身不能起,忙令人代奏,速劝主上急往附近关隘而回,不然恐误大事。王振又阻,竟不报闻。尚书王佐知事不济,只得俯伏于草莽之中,祈请皇上速转。振又矫上旨令退。学士曹鼐等见势急迫,假作书以和为名,速请圣驾转,然后再图别议。振反大言曰:“竖儒不知兵事,阻挠军机。”当有钦天监正彭德清,见王振尚发此言,乃大声斥曰:“象纬示警,决不可复上前去!若有疏虞,致陷乘舆于草莽,谁任其咎。”振尚欲遣将交战。曹鼐曰:“臣子固不足惜,但主上系天下安危,岂可轻进。”振又曰:“倘有此,亦天命也。”会日暮,有黑云如伞,营中人畜皆惊。 次日车驾至土木。王振有辎车千余辆,在后未至,因此稽留等待,遂驻兵于上木。十四日欲行,而敌已四围合拥。见我兵势亦盛,不敢轻进。不料我军屯营之处,水草全无,军士不得食,马驮不得料。众军饥渴,连掘三四十处,皆掘三四丈深,不见一毫水泉。众军见无水泉,尽皆慌乱,遏止不定。 王振忙令移营。敌人见我军乱窜,遂仗铁骑,一齐冲杀过来。我军势不能当,一时大败。但见尸横遍野,血染黄沙。此时将士虽欲奋勇,奈两日饥渴,力不能支。损害雄兵五十余万,皆王振一人所致也。大臣死者,尚书邝埜、王佐,英国公张辅,学士曹鼐、张益等,皆被难,后人只收得衣冠归葬。王振亦被乱兵杀死。正统见文武将官及王振俱已遭害,上有亲随四、五百人,皆非猛将强兵,乃慌忙下辇,坐于高岗大石之上,亲兵俱围绕其下。不多时,只见两员敌将,飞马奔上岗来,杀开亲兵,竟冲到上前。众亲兵俱皆惊散。未知如何。 [book_title]第十五传 正统蒙尘北地 于谦扶掖朝纲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当时诸文武大臣,只说扈车驾巡边,整饬边务,不料王振强协诸将对敌,故逢此难。时正统亲见百官并王振被害,即忙下辇,坐於高岗大石之上。此时尚有兵绕护,忽见二员敌将奔上岗来,杀散亲兵,一个提刀望上身劈来,上将身一闪,那刀早砍在石高处,只见石上火光冲起丈余。那将吃了一惊,即收住刀,慌问主上遭:“汝是何人?”上不解他问的言语,不慌不忙,反问那两将曰:“汝莫不是也先乎?汝莫不是伯颜乎?汝莫不是赛刊王、大同王乎?”那两将见问,大惊异,即奔下岗来,报与也先。 半路中正遇着伯颜带人马冲来。二将便道:“俺们在前面高岗上,见一人穿的、带的,与众不同。俺用刀砍去,不能伤犯,反砍在石上,那石冲起火光,约有丈余。因此俺就不敢伤犯,特来报与太师知道。”伯颜闻说,心亦骇异,道:“莫不是中国天子么?汝且休去报与太师,俺与汝同去看个实落方报。”伯颜领了众兵,一齐复来。果然见上坐於大石之上,端然不动,亦无惧怯。伯颜见了,惊喜不尽,道:“看此人衣服异常,行动非凡,想必是中国天子也。”内中又有放箭射的,其箭射到上面前时,齐齐倒插在面前地上,如猬毛相似,一箭不能伤犯。伯颜见了此异,大喝道:“不许放箭!”众兵见此神异,亦不敢放箭,因说:“我们前月拿得南朝一个太监喜宁在此,他今顺了俺们,何不带他同去,必然认得。”遂通知也先。 那正统见伯颜与众兵去了。止有校尉袁彬在死尸里逃得性命,一见了上。放声大哭,奏曰:“我万岁爷爷为何亲自到此。”上乃问曰:“汝是何人?”袁彬答曰:“奴婢是校尉袁彬也。”上曰:“汝是校尉,不须啼哭也。汝不可说是校尉,只说是随车驾来的指挥。”言未毕,只见伯颜带领喜宁,一齐拥到。喜宁把脸望上一看,忙对伯颜等道:“此正是俺国天子。”伯颜闻说,一齐罗拜。扶上坐马而行,一径拥到也先营来。 也先一见上到来,与众头目各各合掌朝天数次,道:“中国天子,在云端里坐。今日天赐俺们一会。”当日瓦刺、脱欢、可汗闻知,一齐俱到。不半日之间,四下附近国王将帅,纷纷集至,遮得瞒天黑地,都来观看。也先忙令宰杀牛马,并羊鹿野味数千只,作庆贺筵席,大家畅饮。也先乃制一宽大牛皮宝帐,甚是奇丽,奉与主上为行营。此时内有袁彬、哈铭(上指挥与袁彬同寻到上者)伏侍,外有高盘、蒋信、刘浦光、沙狐狸等护从。也先即将亲妹进与主上,侍奉枕席。主上即用好言对也先曰:“朕承太师厚意,待朕归国,那时多差官将聘取令妹。朕是一朝人主,今若与令妹野合,可不轻了太师,使后人谈太师过失!”也先复进美女六人。主上又曰:“待朕归国取令妹时,即将此六女为腾从,庶不亵了太师令妹。”也先见说,愈加恭敬。 且谈土木有逃生得命的军将官员,皆蓬头赤脚,逾山越谷。或有中箭扶疮坏足者,奔到各关,喊叫开关。各边守关人,看见自家官军,火速开关放进,问其消息。众人一齐恸哭曰:“五十余万人马尽皆战没。今圣上不知何处。我等逃得性命回来报知。”守关军将闻言,尽皆号泣,震动边民,飞马报进京师。都中文武百官,军民人等,尽皆恸哭,若丧考妣,慌慌乱乱,不知所为。群臣请奉太后临朝,请皇太子权朝。时太后遂降懿旨,即命郕王监国。郕王虽承奉懿旨,尚犹豫不肯出朝来。 太后惶惶,问内使诸人曰:“若朝中有人能安宁家国者,重加爵赏。”当有太监兴安启奏曰:“臣婢保举一人,此人可宁家国。”太后忙问曰:“汝今保举何人,能定国家大难?”兴安奏曰:“臣婢所保之人,就是先年扈从我宣德万岁爷爷驾征,当殿叱汉庶人的臣子于谦便是。”那太后闻奏,喜曰:“此臣今在何处?”兴安奏曰:“于谦虽巡抚河南、山西二省,前月我万岁爷有旨,着他回部理事,此时该到。” 太后闻奏,速发懿旨三道,连路命人召回擢用。于谦是七月二十三日闻有旨召回京听用,又闻得说朝廷被王振勒劝亲征,谦顿足曰:“吾常虑王振当权,必误国家大事,今果然矣!此行必然不利,想我祖宗时,士马精强,将相智勇,故可亲征驭敌,威镇边方。此时承平日久,民不知兵,况兼将帅不经战阵,如何可去亲征?必坏大事!幸有圣旨来召吾,吾当速行。”即日单骑出省,各官俱送不及。百姓闻知,拥住马前,苦苦挽留。于公曰:“吾非不欲在此,奈今主上亲征,此行必有疏虞。今见君父之难,决不可留!”百姓闻言,各各洒泪。于公不顾百姓,飞马星夜奔至京师西安门。 早已有太后使臣迎着于公。公闻诏,即大哭飞奔入朝。此时群臣俱在廷放声大恸。太后亦垂帘下泪。于谦忙率多官上前奏曰:“臣等誓当迎复我主上归国,但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今太后宜速降懿旨,立皇太子为太子,宣郕王上殿,令其辅国。庶社稷有人,国家不摇动矣!”太后闻奏降诏,即立皇太子为太子,年方二岁。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辅安天下。维时太后宣郕王。众官亦各上表,请郕王上殿监国。郕王上殿,太后乃退朝。 于谦即令殿头鸿胪等官,鸣钟击鼓,聚集文武远近臣僚,大小官员,纷纷集於阙下。时于谦、王直、陈循、高谷、王文、胡潆等官,请郕王上殿,左侧就坐。令殿头官设仪,鸿胪官喝班,锦衣卫官大排仪仗,照班朝参。正分班行礼之际,只见锦衣卫都指挥马顺从旁大声扬言曰:“今上位事情未知何如,汝众官岂可胡乱行事?”即时分散仪仗,殿中沸喧大乱。给事中王竑见马顺呵散朝仪侍卫,心内忠愤不平,厉声大骂曰:“马顺逆贼!平昔助王振为恶,祸延生灵,倾危家国。今日至此,尚兀弄舌,分散仪从,紊乱朝纲,真奸党也!吾闻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竑口中骂说,一手即捽住马顺衣襟,一手即劈面一拳打去。众官见王竑忠义激发,一齐忿怒,争其殴打,乱拳乱脚。顷刻间,只见马顺满襟血污,眼珠突出,脑浆涂地,死於殿廷之下。后人观此,足见刘学土忠魂附子之言,不差年月。 随又索取王振心腹王、毛二人。宫中秘匿不肯发出。众官见不肯发二人出来,仍又喧乱不止,无复朝仪。郕王复见众喧哗不止,心亦惊疑,即欲回宫者数次。于谦一见,急忙上前一手拽住郕王袍袖,叩请西向侧坐。王尚心疑未坐,于谦复上前扶掖请王端坐。王方坐定,于谦大声言曰:“众官今日虽为忠义激发,然在朝廷上,岂宜如此喧乱?马顺奸臣误国,打死勿论!” 众官虽闻此言,见内廷不发王、毛二人,仍复喧乱不息。郕王见喧乱,又欲回宫。谦复前奏曰:“今殿下若不发二人出来,恐诸臣忿忿不已,非安国家之计也。殿下命内中速发二人,为宗庙社稷之计。”王方允奏,不得已传王旨。内廷发出二人。王即命金瓜武士登时击死於廷。于公忙掣武士金瓜在手,大声宣言曰:“今附党奸邪俱皆打死,众臣各宜就班。如再喧哗者,殿下以王、毛二人为例。”众官闻言,方才依次就列。群臣皆相向恸哭,声震殿廷。 于公又奏请郕王宣即降谕,俯慰群臣。公复传王口旨曰:“王振奸臣误国,启太后处,候降旨施行。”郕王即差都御史陈镒,带领五城兵马后军都督,抄没王振家产。于公复请王左坐受群臣朝拜,公令鸣钟击鼓,仍排班喝礼,群臣拜舞,口称千岁。拜舞毕,于公复上前泣奏曰:“北敌不道,气满志盈,将有长驱深入之势,不可不预为备计。”即於郕王面前谋画。郕王见公能为,听其区画。公遂传王令旨,着都督孙镗、范广、孙安、雷通、熊义、柳溥、卫颖、张等守护京师,勿违节制。又启奏乞赦杨洪、石亨罪犯。郕王允奏。 又传令旨,差杨洪等紧守宣府,勿与浪战。仍差杨洪之子杨俊充游击将军,率军兵并口外归顺人等,前往涿州、保定、真定、沧州、河间等处,往来巡哨,但见我国遭伤军兵,即令收抚,不可弃散。又传令旨飞符,着九边将帅许贵、刘安等紧守城堡,匆与浪战。又传令旨差回石亨同杨宁、王通等守护京师。又着石彪领游击等兵延城防守,以防不测。又宣令旨,着金英、兴安、怀恩等忠良内相,防守内城。郕王见公一一区画,皆是定国定边要略,知人善任之谋,心中始安。百官见公外攘内静,处画得宜,遣将发兵,谋猷绝胜,皆暗暗称羡,俱先辞朝而出。郕王独留于公在殿,公复请令旨飞檄,於紧要关津边镇出处,选能行快手飞骑急赴边镇,着将士依令而行。郕王亲见于公谋画,心中甚喜,回宫。仍着内使十二人张巨烛送公出朝。 于公从五鼓进朝,直至一鼓方出。左右见公袍袖,皆星星碎落。公从左掖门出,此时吏部尚书王直与多官为国忧心,尚在午门外候公动作。一见公出,王直同众官即拱手曰:“今日之事,变起仓卒。赖公镇定,天下幸甚。”于公逊谢不敢当。遂别众官,即在朝房假寐。 未及五更,太后深知公能,且人望所属,即升于谦为兵部尚书,兼支二俸。公於早朝固辞尚书职,太后内旨不允。郕王亦不允辞。公只得就职谢恩。公上前奏曰:“今日鸾舆未返,大敌随至。若前日扈从失律者,及坐视君父之难者,一概宽宥,则他日谁肯披坚执锐,充锋冒敌?况陷君父于边廷,委生灵于丘壑!乞令法司议罪,庶几鼓舞人心,激厉将士!”郕王嘉纳其言,于是令官查勘将士人等。失机者六名;见敌退避,不行救援者十名;临阵逃回者二十余名。于公一一检视明白,即启奏曰:“赏罚必行,后能破敌。敌锋若挫,则仇可复,鸾舆可返矣。”郕王允奏。公辞朝出回部,正思一救回鸾舆之策,早有人飞报进部,禀道:“有部官在彼营中得脱而回。”于公见报,忙出部趋朝来看。不知此官是谁。 [book_title]第十六传 景泰帝勉从登极 于尚书用计破兵 于公正回部料理兵务,设谋救车驾回京,忽闻人报,忙至午门看时,乃是本部员外项忠,户部主事李贤。二公把眠车裹着,卧病在内。于公忙揭帘看时,相与恸哭。公问曰:“二位扈圣驾北行,何计得脱回来?今主上在于何处,二位必知端的。”项、李二公大泣,答曰:“吾二人与众官扈驾,直至狼山土木地方,扎营三日,军士无水,饥渴特甚。王振无谋,慌令移营,欲就有水草之处。军士乱动,不能止遏。不料彼兵用铁骑冲杀过来。军将饥馁,不能抵敌,皆为残害。邝大人、曹大人,吾目见被马冲倒。而吾二人乘乱伏于深草野之中。半日,忽见众兵拥着了圣上而去。吾等欲出夺救,奈无寸刃在身,只得咽呜泣下。此时未知何如。” 于公闻言,放声大哭。众官一齐拥到,亦皆大泣,俱问项、李如何得脱回京。二公答曰:“吾二人日只伏于深草茸壑之中,摘些嫩草充饥。夜则望月而走,五日五夜,行得足破皮穿,方能到得宣府。及至宣府,又恐守关军兵不能认识,打下矢石,遂将身上衣服照耀。守城军兵方才放下篾箩,升到城上,着人用眠车护送到京。”言罢,泪如雨下。曰:“只因王振一人,致使我主上蒙尘,折将损兵,遭此大变,误国至此。可急设计,救返鸾舆。自古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已七日矣。”于公闻言,泣奏太后曰:“今士庶慌惶,莫知有主。倘有不测,其如宗庙何?乞太后念社稷为重,早定大计、以安社稷,以慰群黎,天下幸甚。”太后不允所奏。 明日,阁下陈循、高谷,尚书王直、于谦、胡潆,又率百官伏阙启奏。太后垂帘,群臣奏曰:“今皇上实为生民亲征,不意蒙尘。臣等虽奋死前驱,必欲救君父返国。奈路遥兵战,率难以顷刻回鸾。而国家岂可久虚君位。乞太后圣虑思之,或立太子以临群庶,或命郕王以辅嗣君。伏乞早建大计,早慰生民。”太后见群臣如此,乃遣太监金英传太后旨云:“皇太子幼冲,未能遽理万机。郕王年长,是宣宗皇帝亲子,宜嗣大统,以安家国。”旨下,众官见时方多事,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于是群臣交章劝进,宜早登大宝。郕王固辞再三不出,太后复降旨让王。郕王不得已,乃尊太后旨,遂即位。遥尊正统为太上皇帝,尊皇太后孙氏为上圣皇太后,尊生母吴氏为皇太后,册封汪氏为皇后。追封英国公张辅为定兴王,谥忠烈。改明年为景泰元年。 景帝于是月二十二日登极,遂传旨云:“朕无一德,汝诸大臣列侯勋戚,并军民人等,共推戴朕为君,奉太皇太后命奉祀庙社。谨以是诏布告中外。”是日,陈循、于谦等率文武群臣,各各山呼拜舞朝贺。于是朝纲始肃,法令始行,天下始知有君矣。 景帝坐朝,受群臣朝贺毕。于公即上前启奏曰:“北敌不道,犯我边疆,遮留太上皇帝。彼既得志,必将长驱深入,不可不预为备计。迩者各营精锐之兵,尽拣随征军资、器械,十不存一。宜急遣官分头召募官军,起集附近民夫更替,回漕运之众军,令其操练听用。又令工部齐集物料,内外局厂,昼夜并工,造成攻战器具。今户部尚书周忱,谋虑深长,善采众论,征输未有愆期,贡赋未尝稽欠。此正危急之时,乞令周忱兼理二部事务,则军需有备,器具易成。”奏上,景帝嘉纳,一一施行。遂改周忱为工部尚书,兼支二俸。 于公复奏曰:“京城九门,最为紧要。向者宣府、大同等处,尚为捍蔽,今已残没,敌可竟犯京畿。前日虽着孙镗、范广等将帅,领军守护,还宜急取石亨、柳溥为总帅,列营操练,耀武扬威,使敌闻知,不敢轻进。亦乞遣能干忠义给事中、御史等官,若王竑、叶盛、程信、杨善等,分头巡视,勿令疏虞。”复请旨,令各城门外居民,倘被贼迫胁从顺,则贼势愈众,不可复散。宜即令五城兵马排门晓谕,迁移进城,各听随便居住,勿为敌人所掠。 又奏各边等处曾经兵马往来、剽掠残毁者,亦乞差忠勇能干将帅抚臣,前往守镇安抚。遂保奏副都御史罗通,前往平阳等处巡抚。恐彼处居民被寇抄掠荼毒,中原因而不安,仍保奏轩、年富、罗亨信等,前往大同、宣府、雁门等处巡抚。又请敕参将颜彪、魏中,俱令策应白洋、易州、紫荆、倒马等关并口外,相机巡剿。又奏差都督同知杜忠,参议叶清,前往偏头等关守备。 又请敕都指挥石端、王信、张智等,前往大宁、真定等处把守。仍请敕都督佥事董斌、刘(火罙)、徐亨、王祯等,前往石龙、李家庄、云川、永宁、怀来等处,分头把守。又请敕都指挥王虹、王敬、沈奂等,前往涿鹿、茂山等卫把守。仍各请旨谕云:“以今日国家之事,必须和睦将士,安宁众庶,固守城池,整束人马,互相应接,不可坐视。如有一切关隘、楼橹、城墙、墩台、濠堑,倘有毁坏淤塞,务要挑筑高深坚固,无得坐视怠忽,虚应故事。如违,定以军法,决不少贷。” 于公又奏曰:“前日临阵,见危授命,死于王事者,宜加褒谥,赏恤其后,以劝将来。察其临阵逃回,不肯上前对敌,坐事君父之难不救者,并误失军机者,乞请陛下一一查明,严加诛罚,以警将来。凡一切军旅之事,臣请一一身任之。如其不效,乞治臣罪。”景泰帝前见于公仓卒定变,整肃朝纲,今又见其奏议详明,安边要略,心中大喜,曰:“卿之所奏,皆是为国嘉猷嘉谋,任人得所。悉依奏施行。” 于公在殿奏事,正欲辞朝而出,只见诸多内臣,纷纷奔至殿中奏曰:“今贼兵数十万,乘胜拥来,将至京都,势不可当。百姓慌慌逃窜不止。伏乞我万岁爷速遣能事官员,英雄将帅,以救国家之难,以拯百姓之危。”时景帝闻报大惊,未发玉音。于公忙上前奏曰:“今陛下勿忧,臣适才所奏,伏乞陛下,容臣调度。”景泰帝闻奏,大喜曰:“非卿莫能料理,凡一应兵机军务,悉从卿相机调度。”众官亦皆力赞于公。 公即辞朝而出,径到通州坝上。有寮属忙谏问曰:“今敌兵氏驱将至京城,为何先到通州?此乃不固其本,而防其末也。”公答曰:“诸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敌人倾国长驱而来,人无粮食,马无草料,必先趋通州剽掠人畜粮草,以为久困吾邦之计。吾若不先去料理处分,必为所据夺矣。” 言罢,火速催人亲到通州等处,查视仓廒,果然粮食甚多。于公急出示晓谕军民并从军家族人等,即令搬移京城住扎。仍晓谕从军家族,即将仓粮预与关支。准作数月之粮。随人多寡分支,使军民一举两得。从军家属,照数多给三、四个月之粮。附近居民贫穷者,亦各给与,令其速搬京师避难。如此分给,尚有盈余。公即时令人纵火,悉皆焚之。旁有众曰:“仓粮刍草,乃国家养民之本。况民以食为天,今敌未至,何故悉令焚之?此事关系甚大,不宜造次。”公即温言答曰:“吾岂不知,奈事有经权。即今从行,并守护各关军马万万,而通州粮草,堆积贯朽。今吾尽与关支,使向日扈从阵亡之家得食,一以慰死者之魂;一以全生者之命。而今守护边方之族,亦得以饱喂于家,令其各无挂念。且预与兵粮,军兵得多月食,人心坚守。今敌长驱星速而来,此地粮草又多,一时搬运不及,纵可搬运,岂不劳人损力乎!且大敌随至,而劳人费力,安能使其奋勇?则粮草皆敌人之物也,敌若得之,则人得食,马得草,足以资用,久困吾邦矣。以方张之势,困饥馁之民,其为祸岂浅显哉!吾今用坚壁清野之计,烧尽刍粮,收括人民,使彼进无所掠,退无所据,岂能久居乎?”众属闻言,咸称曰:“我朝廷有福,实生我公,公真社稷之臣也!”公谢不敢当。 于公正焚刍粮之际,飞马报道:“敌兵来也!”公闻报,即令诸将:“谨守关门,勿与浪战,且避其锋。兵法云:“避其锐者,击其惰。’吾自有计,切勿与战。”嘱令已毕,乃曰:“此处无足虑也,吾当速回调度。”众又问曰:“公何疾来疾去之速也?”公答曰:“今寇兵到此,无所掳掠。吾急回调度,必挫其锐,使彼知吾国有人,必然悔惧,则上皇归国有日矣。”言毕,即转回京。 敌兵果至通州,见烟焰冲天,粮草尽焚,人畜毫无所掠。也先在马上啮指,调其下曰:“南朝可谓有人,俺们切勿轻进。”刊赛王即答道:“俺们既已到此,难以久留,不若直趋京城,看他臣子如何?”也先依言,即领人马迳奔京师而来。 此时于公早先到京城,正遇见石亨。亨二十年间屡功封为总兵。公见亨甚喜,曰:“想二十年前旅店相逢,兰古春之相,真伸鉴也。”石亨致谢曰:“蒙公见拔,盛情多矣!”公拂然答曰:“吾为国荐贤,何以致谢!”亨有惭色。日前因为正统蒙尘,亨不救君父之难被劾,逮至京来。公以亨威勇,遂荐石亨、杨洪、柳溥三人可用,朝廷允奏。更加升石亨为正总兵,提督京城九门。当时石亨曾与公计议,欲尽起京城军兵,前至通州接战;又欲分兵前往大同、宣府、紫荆等关,抄掠敌后。公曰:“石总戎所谋虽善,目下危急之时,敌势猖獗,若尽将京城军兵,一齐差发出外,其势必分。分则势孤,势孤则难应敌,倘彼觇知我国中虚实,不去四散功劫,迳直长驱突至,此时欲掣回人马,急切不能。在京军民,正是惶惶之际,内无固守,外无援兵,非万全之计也。”石亨固请必欲掣兵出外,庶不惊扰今上与百姓。两下相持已久,公厉声曰:“今国家存亡大事,在此一举,岂因汝一人之偏见,误国家之大事!”遂叱退石亨。亨忿忿而退,成仇之心,在此而起。 公即提兵出城,身先士卒,躬擐甲胄,整顿人马,背城扎起九个大营,分布九门。令有威望谋略文官王竑、叶盛、程信、杨善等总之。仍开德胜门,谕众曰:“汝等受国家厚恩,当以死报效。为人最难得者‘忠义’二字,惟国家有难,方显忠臣、孝子、烈士之人。今事机急迫,不可有一毫差错,倘有差错,祸患立至。且贼长驱而来,不劫惊,则杀戮。与其遭彼之害,宁可对敌而亡,总是一死,不如尽忠而死也。生则成功有赏爵,死亦扬名于后世。”众军闻谕,人人感激,皆愿奋死以报效朝廷。时激谕方毕,也先假意送还上皇归国,遂长驱直前,四散攻突。我军严整,坚不为动。敌人知吾国有备,稍稍引去。 第三日,也先复领大队人马至城下,对营亦安下一大营。此时我上皇亦在也先营中。也先见我军雄威严肃,不敢加兵。我军亦不轻发一矢。时有喜宁因降也先,反唆也先邀我人民六、七人出城,过阵前,以奏迎太上鸾驾还宫为名,飞骑报进殿廷。 景帝遂问群臣,群臣画议不一。当有中书舍人赵荣挺身出班奏曰:“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太上皇陷在边廷,未知真实。臣愿往彼营中,察其动静,死亦何恨!”群臣闻奏莫不叹羡。当有阁老高谷壮其忠勇之志,即解所围玉带与之。通政司参议王复,亦愿同往。 朝廷即加王复为礼部侍郎,赵荣为鸿胪正卿,遣去彼营。皆排列露刃,夹之而行。王复、赵荣厉声叱曰:“汝等不得无礼,自古两国和好,必有来使,以通其意。今汝等胁吾、吓吾,吾等岂畏死者!”也先见王、赵叱众之言,即令收刃。遂问二人:“汝是何官?”王、赵答曰:“吾乃鸿胪正卿赵荣,侍郎王复。”也先道:“尔等小官,未可议和。可令于谦、王直、胡潆、石亨、杨洪等,前来议和。”赵荣大声答曰:“吾国大臣,岂肯轻来者!只因奸臣王振,诱我那太上皇帝,说边上有好风景,因劝我太上巡边玩景,所以百官扈从来此。不料与汝对敌,以致太上淹留汝处。今新君即位,号令严明,百姓无不忿怒。且四下勤王之兵,动以万万,不日捣汝巢窟,迎复太上也。吾今承命到此,待吾朝见太上,回奏新君,那时差官迎回太上,重加赏赐太师,庶不失两国之好。吾众大臣岂与汝轻见哉!”也先见赵荣语言不逊,恐见上皇于军中,透露声息,遂不令荣等见上皇,令人逐二人于营外。又使人邀求金帛缎匹万万计。 景泰见荣、复二人已回,乃命礼部官至军前,来问于公方略。于公复奏曰:“今日于谦知有军旅之事,他非所敢计。”乃令人代奏,力言和议之不可听。景泰闻奏,遂不复遣官去议和。而下对垒七日,敌亦计穷,只得渐渐退去。公乃潜地令人觇知敌移太上驾远,乃率都督范广等,发神机铳炮打攻,箭弩齐发,敌兵死于炮铳之下者数千。也先不得停留,连夜遁走,仍邀太上驾去。我军奋欲追击,于公急传号令:“不许轻追,恐伤太上!”止令追之境外。果然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大胜归城。京城军民人等,皆焚香迎接于公进城。未知后事如何。 [book_title]第十七传 徐珵首倡南迁 于谦力争北守 于公当时泣励三军,军心感激,勇增百倍,杀退也先。也先连夜遁回沙漠。于公率得胜军兵回朝。众多士民,尽皆欣仰。寮采亦赞公曰:“观公今日事业,虽宋之李纲,未能及也!”公闻赞言即曰:“四郊多垒,卿大夫耻之。今敌逼城下,但不与盟,幸耳。何敢比李纲乎!”当日朝廷论功,特加少保兼总督军务,公固辞不肯受职。后朝廷再三慰谕,公面辞奏曰:“臣微有犬马之劳,感蒙圣主恩,遽受显职,臣断不敢当的!”景泰不允所奏,仍慰谕之,公不得已受职。便启奏曰:“今敌兵虽然退去,太上拘留在彼,他日必仍假送,以和为名,自有无厌之求。从之,则削我国脂膏;违之,则速其变扰。此理之与势,必不可和也。为今之计,莫若遣将练兵,养威蓄锐。倘彼再犯顺,我即声罪致讨,无有不胜矣。”景帝深嘉纳之。 公日则入朝奏事,夜则宿处朝房;出则经画军务,进则防豫事机。时值边境汹汹,讹言不绝。公见京城百姓惶惶,一日四、五次惊恐不定,诽诽谣言。公闻民谣,心甚不安,曰:“若如此,则国本动摇,非安社稷之事。”即今后军都督、五城兵马等官,鸣锣晓谕。不许谣言,如违斩首,决不轻恕,民闻禁示,方始宁静。公将紧要事渐渐安辑。 不期十月初一日,飞马忽报:“也先拥了太上皇帝从紫荆关来送驾,将近京师。其势甚盛!”也先自从被大兵杀败之后,仍收集各路人马。喜宁见齐集人马,忙上前来唆也先道:“太师这里可假送他上皇归国为名,俺们从各关去,将他上皇当先,在前遮避。关上有人看守者,见是他上皇在前,那敢将炮铳箭石施放?那时任俺们掳掠,又好索取金帛。”也先见说大喜,道:“此计甚妙。”遂依计而行。果将这上皇拥在前面,迳投紫荆关而来。守关军将看见了上皇在前,都不敢施放铳箭。那上皇拥至城下,差人叫守城官军将帅出来相见,要金帛一万,犒赏也先部下头目。城上都督等官见太上召谕,遂开关相见。正开关之际,喜宁等一齐拥进。众官见势不好,便忙叫闭关。早有都指挥韩清进门不及,反被射死。又掠去男女数百。边上人民一齐喊哭,震动京师。 京城人民慌慌乱乱,昼夜不宁。时有侍讲徐珵(即是苏州人,前与于公同馆者。)见此声息,忙令家人搬移家小,往南回家。当有相知者,问徐珵缘由。徐珵答曰:“吾观天象,前者荧惑进南斗,致有此大变。今又见贼势猖獗,则知为祸不小。若留家眷在此,必遭掳掠之害。”京城军兵闻此言,更加慌乱,昼夜奔驰潜躲者,不计其数。又有内相传进宫中,宫中闻言,亦治装将起程。景帝闻知,即忙上殿宣问群臣可否。早有徐珵向前奏曰:“臣夜观天象,察今大势,非迁南京不可。如其不然,恐有不测之祸矣。”景帝闻奏迟疑半晌。时有二三大臣,复助徐珵之言为是。景泰帝惶惑,不知所出,动摇六宫。徐珵复大声言曰:“除是南迁,方可免祸。”于时群意汹汹,俱办南迁之计。宫中尽收拾金宝珠玉,细软之物,取车数千辆,欲载资装而出。 此时于公巡边才回,只见军民搬移不一,又见宫中车辇,已发数百余辆,在于午门之外。公大惊,询问此事,慌进殿廷奏事。景泰帝闻得公回,即御便殿询问可否。公忙奏曰:“谁为我陛下画此南迁之谋,可斩此人,以安宫廷,以定民志,然后出师对敌。”因而恸哭于廷,抗声言曰:“京师乃天下之根本,山陵社稷在此,百官万姓资蓄在此,帑藏仓储在此,六官辎重在此。今不守此,将欲何为?若一迁都,则大事去矣。昔宋高宗南渡之事可鉴也!若京城一失,则敌兵长驱而入,虽山之东西,河之南北,非复国家有也。” 那时景泰闻奏,顿然开悟。当有内相金英、兴安、怀恩等,亦赞公言。皆称曰:“朝廷有福,赖有此人,实我国家砥柱之臣。”于是诸臣始有固志,不敢再举南迁之议。徐珵闻知,深憾于公。惟有朝廷与六宫,得于公力阻南迁之非,得英、安、恩等以固坚帝志,稍稍宁息。 奈百姓纷纷动摇,搬移不止。于公思曰:“民为邦本。今国本摇动,如何是好?”即时保差都御史赵荣(即前使敌营者。帝嘉其志升职。)、罗守信二人,亲自管守九门,不许百姓搬移乱动,如违者,斩首示众。赵、罗二公,平日忠信素著于百姓,故于公保二公看守京城,又多方晓谕百姓。众百姓见二公忠诚不欺,又见于公威令必行,朝野有法,民心始定,不敢搬移。 于公见内事稍宁,即遣诸将仍照前出城屯营,严整队伍,守护京城。复传号令云:“若见敌兵前来冲突,切不可乱动。但见中军麾动大纛黄旗,听连声子母炮响,一齐攻杀,闻金即止,不可有违。违者定按军法。”众官将等得令,各各准备。于公仍身先士卒而出,又早见敌拥太上在前,蜂拥而来,声声喊道:“送驾还朝。”于公忙传令,令百姓人等,俱在城上遥声答曰:“我国已立君矣。” 喜宁与众敌对城上人道:“皇帝在此,何得乱言?”于公又忙令军民答曰:“岂不闻社稷为重,我国已立君多日矣。”各城皆如此回答。也先闻言,盛气少沮。于公在将台之上,见敌势少衰,即令右边白旗队里摇旗呐喊,声声大叫:“快留下太上皇帝车驾!”喊声齐举。也先闻喊声甚急,慌移太上马转。公见马转,急令麾动中军黄旗,放起连珠子母炮来。各军将见旗动炮响,一齐奋为攻杀。铳炮之声,震动山岳。也先见我军凶勇,慌忙奔走,已打死甚多。追赶数里,于公急令鸣金。众将闻金,即忙收转。问曰:“小将等正好追杀,何故令某等收军?”公答曰:“诸君岂不闻投鼠当忌器,且胜未足雪耻。万一穷追不胜,所损实多,况上皇在营中,今奋力追杀,果能救回鸾舆,实乃国家万全之幸。倘穷迫不及,反迫君父于危亡之地,岂臣子之心哉?所以收军者,不得不慎也。且宜保全宗社,然后徐用计谋,救回太上,庶尽臣子之心。”众将叹服称善。景帝闻知大喜,赐于公盔甲一副,蟒衣一套,玉带一条,金顶黄罗伞一柄,令其出入张盖,以示有功。 于公谢恩毕,复上前启奏曰:“前者上皇亲征,虽云天数,亦人力之委靡。有见阵而退缩者;有见敌势凶獗而逃遁者,有坐失军机者;有逗留不进者;有观望不行救援者;以致太上有蒙尘之难。伏乞一一查勘。有功者,授之爵赏;有罪者,惩之诛罚。庶使人知警劝,各怀忠效力,必不损威误国也。” 景帝闻奏乃曰:“此卿部事,敕卿一一勘量,功罪施行。”于公领旨辞出回部,取军册逐一详看,即差官校星夜拿来,以正军法。公方回府,早有官吏进禀,同省亲友特来拜谒。未知所谒是何亲友。 [book_title]第十八传 旧窗友赴京干谒 西和尚惊死教场 于公值朝廷多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