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胡闲探案 [book_author]赵苕狂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80767 [book_dec]赵苕狂的《胡闲探案》是民国时期著名的“滑稽侦探”小说集,可谓当下“幽默推理”小说类型之源头,也是民国“反侦探”类型的代表。小说主人公胡闲更是当时最著名的“失败的侦探”,在中国诸多名侦探中占有一席之地。本书收录目前可见的“胡闲探案”系列小说八篇:《裹中物》《榻下人》《谁是霍桑》《新年中之胡闲》《胡闲探案》《狭窄的世界》《鲁平的胜利》《少女的恶魔》,是该系列诞生近百年来首次完整结集。 [book_img]Z_14820.jpg [book_title]裹中物 哈哈,诸位请了。在下名唤胡闲,草字适斋(这位大侦探倒像是新文化大家胡适之先生的令弟——澹盒戏注)。讲起我的头衔,倒也煊赫得很,人家总得称我一声“大侦探”。 啊,且慢!诸位都是老看侦探小说的,听见了在下的这番话,定要说道:“讲到大侦探,在外国有福尔摩斯、聂卡脱,在中国有霍桑、李飞,这都是我们知道的,倒没有听见过你这个名儿,大概是你在那里吹牛吧。” 那我就回答道:“不不,我确是一个大侦探。讲起资格来,虽及不上福尔摩斯、聂卡脱,倒也与霍桑、李飞不相上下,不过少和诸位会面罢了。如今我见他们把自己的案子,一桩桩地登载出来,不免有些眼红,所以也想效颦一下。所可惜的,我并没有像包朗、韫玉女士这种懂得文字的朋友,只得自己动笔了。” 不过我要声明一句,我与他们,却有不同之点:他们所记的,都是成功的历史,我所记的,偏偏都是失败的事实。何以呢?因为我当侦探,足足有十多年,所担任的案子,没有一桩不遭失败,从没有成功过的,所以只得就失败一方讲的了。但是诸位听了,千万别笑,其实拆穿西洋镜讲起来,哪一个侦探是没有失败过的?哪一个侦探,又真能次次成功呢? 闲言休絮,让我且把初出茅庐的第一案记在下面,以后遇有机会,再一桩桩的,陆续在这《侦探世界》中发表吧。 我从小就喜欢当侦探,替同伴侦探事情。他们遇着失去了什么洋囡囡,或是什么小喇叭,总是走来托我。我也总是尽忠竭智地替他们去探访,成功失败,倒不放在心上的。所以我对于侦探学一门,可以说得是生而知之者。后来虽连次地失败下来,同伴的信用,差不多丧失已尽,也没有人来请教我了。但是我并不为之灰心,更一心一意地研究起来。 等我长大以后,一面在学堂中读书,研究普通科学,一面就入了外国一个函授学校的侦探科,专习侦探学术。不上几年,什么手印学啊,足印学啊,烟灰学啊,犯罪心理学啊,都很有些门径。 那时我也在高等学堂中毕了业,我想这是我服务社会的时候了,不如就挂块牌子,做个私家侦探吧。这在中国虽是创见,但也是一个正当的职业,官厅总不能干涉我啊,便去和我父母商量。好在他们二老是无可无不可的,一听我的说话,倒也十分赞成。这个主张,便成立下来了。 于是我在上海极格龙东路,租了一个事务所,堂而皇之、煊而赫之地,把那块“大侦探胡闲”的铜牌子,在门前挂了出来,上面还添了一行小字,写道:某国某某大学校侦探专科博士。 这虽带点儿吹的性质,可在目下这种时代中,倒也少不来呢。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当了大侦探,一个人总办不了啊! 于是我又在报上,登了一个广告,招请一位助手,和一个司阍。这个广告一登出去,我的事务所中,登时热闹起来。一日之间,也不知来了多少人。 这个说:“我于侦探学一门,是很有经验的,从前邻居的人家失去了一只鸡,是由我替他破案的呢!” 那个说:“我当司阍这个职业,已好多年了,有我看守了门,连一个苍蝇也混不进来。” 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是很重要的,这一位助手,和一个司阍,将来都与我有切己的关系,如今考选的时候,万万含糊不得的,所以任他们说得天花乱坠,我只索当作耳边风。 后来好容易,总算选定了两个人才了,让我且替诸位介绍一下吧。 这位助手,唤作夏协和,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生得一表人才,但是我所以选取他的,却不在此,实因为他是一个跛子。你道跛子有什么好处啊?原来我所以要用一个助手,本预备将来要尾随什么罪人的时候,自己或是分身不来,或是出面不得,就教他去代劳一下的。如今是个跛子,就不致起对方之疑了,而且他虽是个跛子,行走动作,都很矫健,与不跛者丝毫无二呢。 讲到这位司阍,那更妙了。他姓皮,并没有什么名儿,因为是寅年生的,乳名就唤作老虎,大家也就唤他皮老虎,倒是一个大名件,天聋还兼地哑。我所以要用这么一个人,也正有深意。因为这种当司阍的,最是靠不住的,人家给他几个钱,他就要拿我的秘密卖了出去。如今用了他,这一层倒可不必虑到了。 我布置既定,心中得意得了不得,想我如今居然像像样样地成了一个大侦探了,以后遇有机会,就可和霍桑、李飞抗一下子手啊!所以每天九点钟一敲,就高高兴兴地到事务所中去,直到下午五六句钟才走。 但是这样地过了几个月,别说一个主顾,就连一条狗,也没有走进来过。我倒并不在意,却把这位助手夏协和先生,闲得慌了起来了,只是举着他那双跛足,绕室乱走。司阍皮老虎,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常常对着我“哑哑”地乱喊,似乎说生涯怎么如此的清淡啊?我总含笑安慰他们,教他们别着慌。 有一天,我正在室中枯坐着,皮老虎忽然口中“哑哑”地喊着,奔了进来,一到我的面前,就喜滋滋地把一张名片递了上来。 我知道是主顾来了,不觉笑逐颜开的,接来一瞧,只见上面写着“陆淡如”三个字(这位先生却并不是我的老弟,阋者不要弄错了!——澹盦戏注),暗想陆淡如不是我三年前的旧友么,已和我踪迹久疏了,如今他来作甚啊?一壁也就做个手势给老虎,教他去请了进来。 老虎会意,忙退了下去。此时夏协和也知道有主顾到来,跛着他那双足,忙三足两步地回到他座位之前,坐了下来了。 一刻,陆淡如已走了进来。我忙含笑起来,大家欢然地握了握手,又坐了下来。 寒喧了一阵,陆淡如便说道:“我此来,一则是拜访故人,二则还有一桩事情,要烦劳你大侦探一下呢。” 我道:“什么事情?请你讲吧,我总可以效劳的。” 陆淡如道:“那我就讲了。我住在清凉路清凉别墅,想来你是知道的。我有一个舍妹,名唤秀娟,许字赵督军的长公子,下星期二,就要在上海结婚了。所以吃喜酒的客人,己来了不少,都住在别墅中。谁知如今忽出了一桩事情了。原来舍妹的一朵珍珠胸花,和一个钻石项圈,都被人家偷了去了。你想这都是妆饰必要的东西,当此喜期己近,怎好失了去啊?” 我问道:“那是几时失去的?” 陆淡如道:“是昨晚失去的。舍妹昨晚临睡的时候,还把来赏玩一下,才放在梳妆台的抽屉中,还有一个匣子盛着。谁知今天上午,要把它取出一戴,已连那匣子不翼而飞了。” 我道:“梳妆台的抽屉,想来是上锁的,你也查勘过没有?到底是用什么器具撬开的,也有什么手印留在上面么?” 陆淡如叹道:“唉,就坏在这个上头了。不瞒你说,我今天一得了这个消息,虽秘密着没有宣布出来,暗地却请了两个侦探来。他们查勘了一阵,都说抽屉上的锁,并没有弄坏,大概是舍妹匆匆地关了一关,忘记把它键上吧。至于手印也一点找不出来,你道棘手不棘手呢?” 我道:“室中门窗如何,那总有点线索可寻么?” 陆淡如道:“这更不要说起了,因为舍妹素来是大意惯的,伊的房门,总是虚掩着,并不上闩。所以贼人尽可自由出入,还有什么线索可寻呢?” 我道:“这样说来,这件案子,竟全是绝望的了?” 陆淡如道:“这倒也不然,因为这两个侦探,已在别墅的四周,细细查勘过,并没有一些痕迹,知道这个贼人,并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不是屋中的婢仆,就是那班吃喜酒的客人了。不过我已把所有的人,一个个细细研究过。除了一个人颇有可疑之外,其余的人,觉得都很可靠,我敢担保他们决不会做这类事情的。所以我们只要注意这个人就是了。” 我道:“那么他是个什么人啊?” 陆淡如道:“他唤作金一清,我从前并不认识他,是我一个亲戚带了同来的。我如今想请一个人,把他的行动细细注意一下。因此我到你这里来,想把这桩事烦劳你。因为你的外貌,绝不像是个侦探,使他见了,不致起疑呢。你也能允许我么?你只要也装是来吃喜酒的就是了。” 我笑道:“这件事情,是很容易的,我包可同你效劳。停会我到你别墅中就是了。” 陆淡如也就欢然辞去。 过了一会,我已到了他的别墅中了。陆淡如假装出一副久别重逢的神气,又替我和金一清介绍了。 我忙向金一清一瞧,见他年纪有二十七八岁,相貌倒也生得不俗,不像是个做贼的。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不能作准的,难道一个人做了贼,就有贼的招牌挂在外面么?后来又细瞧他的形状举动,觉得他虽同别人一样,也在那里谈着笑着,但是不知不觉之中,总有一种疑惧的神情露出来。暗想他是来吃喜酒的,如果没有什么亏心的事情,要疑惧什么?如此看来,他这个人倒有七八分可疑了。 于是我决意和他去亲近,想借此套取他的秘密。谁知后来细细一谈,他还是我高等学堂中的同学啊!不过相隔了好多班,所以不认识了。因此我们的交谊竟立刻进了一层,不到几个钟头,竟熟得了不得了。 晚饭吃后,我在他室中谈着天,他忽四下望了一望,低声对我说道:“不瞒你说,我如今做下了一桩尴尬的事情了。你也能瞧在同学的分上,救我一下么?” 我暗想我的猜测,果然不错,竟不烦我用什么法子,他自己向我吐起供来了,便问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啊?” 他道:“这件事情,恕我不能直说,不过有点不应该就是了。如今这里的主人和他的妹妹,都有点疑心我起来,对于我的一举一动,都很注意。所以要想请你救我一下。” 我暗想你来吃喜酒,竟把人家的首饰偷了去,真是很不应该的,难怪他们要起疑。我本是他们请来侦探的,怎能救你啊?一壁也就说道:“好的,你要我怎样救你呢?” 他脸上微微红了一红,说道:“我别无什么要求,只有一个纸裹,请你替我带了出去就是了。” 我听到这里,心上不觉扑扑地跳了几跳,又忍不住竟要笑了出来,暗想天下竟有如此容易的事,贼人竟把赃物送到侦探手中来了,也就答道:“好好,我照办就是了,纸裹呢?” 他又四下望了一望,方从一个手箧中取了出来,很郑重地递给我道:“你好好地替我保管着,别失去呢!” 我接在手中,掂了一掂,觉得分量很重,想道:“不错,大概两样东西都在里面了,并且还有一个匣子装着呢。” 此时又听他说道:“请你明天一早,就替我带了出去,我下午向你来拿就是了。你约在什么地方啊?” 我想了一想,便道:“你到极格龙东路十号来取就是了。” 他点了点头,我也就携了纸裹辞了出来。 他又低声吩咐我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求你,你千万别把这纸裹打开呢。” 我道:“我一切遵办就是了。” 我回到自己室中,倒有些踌躇不决起来:想我还是就去告诉陆淡如,把金一清捉住呢?还是隐忍一下,让金一清逃走呢? 后来细细一想,金一清和自己到底是同学,此事如果张扬出来,母校名誉也受影响,不如等金一清明天到我事务所去的时候,当场指破了他,然后把他教训一场吧。 至于这种首饰,想个法子,还了淡如,也就完了。主意打定,纳头便睡。 第二天早上,我就挟了这个纸裹,走了出来,人家倒不注意呢。回到事务所中就把它放在保险箱中,想停会当着一清的面,拆了开来就是了。又唤夏协和过来,吩咐了几句话,专待一清一至,就可做我这出拿手好戏了。 谁知下午三句钟的时候,淡如那里,忽然来了一个电话,说这种东西,是一个婢女偷的,现已人赃并获,一颗珍珠、一粒钻石,也没有少呢。 我听了这个电话,倒不觉呆了起来,起先的一团高兴,也登时融消殆尽。暗想这种首饰,既不是一清偷的,这纸裹中,又是些什么东西啊? 正在这个当儿,老虎又“哑哑”地喊着走了进来,一清也就跟在后面,见了面,略略说了几句话,就向我索取这个纸裹。 我就开了保险箱,取了给他,一壁问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一清不就回答我的话,笑道:“原来你是一位大侦探么?这样说来,你昨天去到清凉别墅,乃是他们请你去的了?” 我道:“不错,他们那里失去了几件值钱的首饰,所以……” 一清忙问道:“失窃么?首饰么?” 我笑道:“你别着急,方才我得了一个电话,知道这件案子已经破了,是一个婢女偷的,现已人赃并获呢!” 一清听了,不觉怒声道:“如此说来,他们疑心我,并不是疑心别事,乃是疑我偷取他们的首饰了,这真岂有此理啊!”说着,把这个纸裹一层层地解了开来,原来乃是两只很大的干片匣子。 我问道:“这里面是什么片子啊?” 一清道:“我实对你说吧,我是在某报馆中当特约访员的。近来因为陆淡如的妹子秀娟女士,要和赵督军的儿子结婚了,我们报中想把伊的倩影登了出来。但是外面所觅得的,又小又模糊,不甚适用,所以就把这件事情委托了我。我因托了一个熟人介绍,混了进去。有一天凑巧得很,大家都到外面游玩去了,秀娟女士恰在园中散步。我就把照相器取了出来,把伊的倩影,偷偷拍了几张。但是拍是拍了,秀娟女士似已有些觉得,对于我很注意。因此我不敢自己把干片拿出外面来,深恐被伊搜了去,全功尽弃呢。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才知是我弄错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乃是疑我偷取他们的首饰呢!怪不得我早上散了步回去,见他们乘我不在室中的时候,已把我的手箧搜过了。” 我道:“但是,如今你还不得安逸,我和淡如是很要好的朋友,难道许你把他妹子的小影偷拍了去么?” 一清道:“如今干片在我手中了,你如要阻挡我,有死而已。” 我忙笑道:“你别如此着急,我是和你说得玩的,难道同学的交情,不及朋友么?” 一清也笑道:“这才是啊!其实把伊的倩影登了出来,也于伊无损呢!不过他们可恶极了,竟疑心我是贼,我将来总得报复一下的。” [book_title]胡闲探案 谁不知道,胡闲是中国最著名的一位“失败大侦探”,凡是他所经手的案件,不但是十件之中,倒有九件是失败了的,简直是十件之中,竟是十件都失败了的。然而也有一个奇迹:不论在哪一年中,总有一桩人家所不能破的案子,却为他所破的。 再像如某一年,人家委托他四桩案子,他却给人家破了五桩,这更是奇之又奇,也可说是例外之又例外的了。 因此之故,他虽老是这么地失败,老是有人去请教他,生涯并不因之而寂寞。而且,在一般成功的侦探们,一生所破的奇案,委实是太多了,所以人家倒并不清楚,究竟哪几桩案子是他们所破的;独有他是失败的案子多,而成功的案子少,人们反把他这成功的几件案子,牢牢记在心上,因之他的声名反得鹊噪了! 只是一桩任他是怎样地成功,怎样地获得盛誉,人家仍众口一词地,称他是“失败大侦探”,这是我也代他抱屈的。 至于讲到他的资格,可真不含糊,二十多年前便已出道,即是名传遐迩,誉遍春申的霍桑大侦探,恐也不见得真是早过于他吧? 我和他的关系,正同华生之于福尔摩斯,早年他所失败的几桩案子,都是我代他记了下来的。正因都是失败的案子,鼓不起人们的兴趣,因之我的名儿,便也随之湮没而不彰!试一瞧老友小青这么地以《霍桑探案》活跃于文坛,真使我惭愧煞了! 但话又得说回来,倘使我们这位胡闲大侦探,声誉竟是隆隆地直上,而不遭到一点蹉跎,那么这记录之责,一定要属之文坛上较为有名的那几位,哪里还会归我这“蹩脚货”来担任呢? 如此说来,我能为他记录这些案子,还可说是大幸呢! 八一三后,我那只长饭碗已是打破了,又见外面别的书业并不风行,只有侦探小说书倒是十分地“吃香”。我不免见猎心喜,颇想重为冯妇,也写它几本来,换上几个钱。因此,我于一天的上午,便欣欣然向我老友那边走去了。 我们自八一三后,并没有见过面,他忽见我突然地走去,自然非常表示欢迎。他本是斜倚在沙发上的,如今竟很高兴地跳了起来,和我殷勤握着手了。 但我是知道他的习惯的,每当有人委托了他什么案子,或是打出案的地点查勘了一遍归来,必得斜靠在沙发上,冥思默索上好半晌,以定进行的方针。如照现状瞧来,一定又有什么要案在手了! 因之,我忙又拉他坐下道:“老友!你别对我如此地客气,更别因我的到来,而打断了你的思路。而且,我瞧你的神情,不是觉得有点累了么?” “我刚从外面回来,确是有点累了。但一见到了你,精神上非常地兴奋,竟是什么都不觉得了。”他笑着回答。 我对于这温渥而挚厚的友谊,除了向他恳切致谢之外,还能说得什么话? 他却又向沙发上一倚,含笑向我问道:“老友!你可知道我常常地闹失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那一班人常常地能成功,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嗫嚅着还没有回答,他又笑道:“这是一言而可以解决的,只为他们都是一群笨伯,而我却是一个天才家!” 他竟是这般地抬高着自己,称誉着自己,我还是从而誉之呢,还是正言规之呢?一时倒不知所适从了。 他早又说下去道:“唯其是一群笨伯,所以总在那些手印、脚迹之上加之意,或者也能找出一点线索来,于是他们竟能成功了!唯其我是一个天才家,殊不屑于这些,有时竟会找不出一点线索,于是我便也常常地失败了……但是,不相干。天下的案子,并不总是仗了手印或足迹等,而就可解决了的,有时也需要一点天才。只待需要一个天才家的时候,就是我的好机会到了!” 正说着,他那唯一的助手“地哑”皮老虎,口中“哑哑哑”地走了进来,这表示着有一位主顾到来了。 胡闲向他做了一个惯熟的手势,皮老虎立即退出,比及第二次走进室中,早把那位主顾请进来了。 在此忽发现了使我称奇的一件事情,不知在什么时候,胡闲已把一枝雪茄噙在口中了。我不觉得暗暗地好笑:他非但是素来不吸烟,每见侦探小说中老是说到“这位大侦探噙烟在口”,他必得大发议论,以为太是中了西洋侦探小说之毒了! 其实吸烟不吸烟,与探案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定要把它记载下来呢?如今他自己也噙烟在口,莫非也染了时风,竟把旧有的习惯改了去了?只是一桩:吸烟也有一定的姿势,他却一点儿也不合法,教人一见就知他是不会吸烟的,不免更是好笑。 再瞧进来那位主顾时,年纪已是快近五十,愁眉锁眼的,知道他定已遭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了,谁知我们这位大侦探真是妙,只向他略略端相了几眼之后,也不待对方开得什么口即向他询问道:“先生!你大概是苏州人。你不是走失了一位千金么?这位千金小姐,年纪约在二十左右,生了圆圆的一张脸蛋儿,鼻上约有几点雀斑,左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门前的两个牙齿已是拔去了,却装上了金牙齿。讲到装束,更是摩登得紧,在一件豹皮大衣之内,衬了一件小花点的红绸夹衫……” 这位主顾一壁静静地听他说,一壁已遮掩不住他那惊异的神情,好似解不出这理由来的至是,突然向他问上一句道:“先生,你不是胡闲大侦探么?我此来,乃是以一件案子委托先生的,并不是……我倘然要这个的话,早上胡鉴光那里,不上你先生这里来了!所以,先生,请你别和我这么地开玩笑!” 胡闲正色道:“谁和你开玩笑?我只问你,我所说这些话,究竟对也不对?” “件件都对,桩桩都对!” “既是都对,还有什么话说?那么,先生,我有一个极不幸而极悲惨的消息报告你:你这位千金小姐已是不在此世,而为人家所杀害的了!现在已给他们车送验尸所,准于下午二时检验,你如果马上赶了去,或者还能赶上这一个时候!” 这话一说,不但是那位主顾,连得我都非常惊异起来: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情形?照此看来,他并不是在替人家探案,简直是在拆字或圆光了! 再瞧那位主顾时,好似已是发了疯的,先是像石像一般地呆立着,一语儿都不发,接着突然地一个向后转,径向门边走了去。 胡闲忙又把他叫住道:“先生,你尊姓大名,你千金的芳名又唤什么?” “我叫沈石农,我的女儿唤慧娟。”他匆匆说后,即把门一推,走出去了。 胡闲方才也立起,走至书案之前,把一个电话打了出去道:“你是陆家花园么?我是胡闲。这死者的姓名已是探听得了,她叫沈慧娟,她的父亲叫石农,他们果然是苏州人。” 他重在沙发上倚下以后,又欣慰似的叹上一声道:“真是幸运之至,两件案子竟在一个时候都已明白了!” 他随又对我一说这细情,原来:这陆家花园是一个私人的花园,平日却是开放着,任人进去游观的,一天忽发现一个女人,已经杀害在园中僻处,自然也要负着相当的一点干系,所以也请起侦探来了。他刚才方从那边验看了回来,不料这沈石农恰恰地走来,竟给他一语道破了! 讲到案情,简单之至,真的不值一笑!但为何一见沈石农,就能知道他是慧娟的父亲呢?这是很可惊异的,因把这一层意思询问他。 他笑道:“你不知道我具有一种特别的本领么?我能于一个人的形神之间,断定他或她是什么地方人;又能由这个人的面貌,瞧到那个人的面貌,知道他们是否有亲属的关系!至于为什么能这样,却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我去到陆家花园,能一见死者之面,就断定她是苏州人。后来见到沈石农,又能断定他是死者的父亲,就仗着这一种神奇的本领!” “如此说来,你真不愧是一位天才大侦探了!他们那班只知研究手印或足迹的,真要望尘莫及,甘拜下风的了!”我不免出自衷心的,把他大大地恭维上一番。 他是失败惯了的,今日难得如此地成功,又经不住我在一旁恭维着,真把他乐得心花都怒放了!便硬拉着我和他一起喝酒。我们且喝且谈,这一顿酒直喝至下午三四句钟方停止。 刚把残肴剩酒收了去,那个沈石农却又闯进来了,只见他那两个眼睛,已哭得似胡桃一般的肿,坐下之后,便道:“先生,你真是神明之至,躺在那边验尸所中的,果然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只是死者己矣,也不必再去说它,还是和她复仇要紧,最好赶快找得这个凶手!大侦探,你也能帮我这个忙么?” 这缉凶也是当侦探的一种天职,胡闲自然马上就答允了,便请他把通讯处写下,以便得有什么消息,随时可以向他报告。 当沈石农刚写出他的住处是花园街××号时,在胡闲的眼中,突然露出一道异光,即向沈石农询问道:“你府上的屋子,不是四无居邻,恰恰对着对面的那座花园,屋前不是还有一片草地么?这屋子中,不是除了你们一家之外,并没有别的人家么?而你先生除了这位千金之外,不是并没有别个千金,也没有什么侄女或甥女等等居在尊府么?” “是的,是的……”沈石农只是很惊异地回答。 胡闲又道:“那么,我再问你,你那千金,可有没有什么男友?如果有的,在这男友中,可有一个年纪约在二十三四岁,长长的个子,生了一张马脸?最特别的,还生着一个挺大的鼻子……” 沈石农不待他再把这人形容下去,忙叫了起来道:“有的,有的,这是我的表侄王孔扬!” 胡闲方又冷冷地说:“如此,你快去报告警署,他便是凶手!” 沈石农为了有前面的一件事,早把他当作神人看待!所以一听这话,并不当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只又向胡闲瞧了一眼,竟连道谢都来不及,即飞快地走了出去,大概真是报告警署去了! 我对于这一层,不免也视为非常神奇了,忙问他果何由而如此,他却笑而不答。 数日后我又上他那里去,他十分得意地对我说:“我所测的果然不误,这凶手确是扬,已给警署拘去,立刻吐了口供了。” 我便又问他:“你又没有去调查一下,怎会一口就咬定他是凶手的?” 他耸着肩儿微笑道:“其实也是凑巧之至!约在几天之前,我正打花园街经过,恰恰见这凶手从那个屋子中走出,好似发了神经病的,口中喃喃地在说着,细一听去,无非为了一个女子的负心,将要甘心于她的话!这虽是情场失败者常有的事,也只口中说说而已,不见得就会实行!但待这凶案既出,并知死者就住在这所屋子中,他又和死者以戚谊而兼友谊,自然便一口断定是他了!” 这样神奇的一件探案,想不到说出它所以破案的理由来,竟又是那么地平凡,我不禁为之爽然了。 胡闲似乎也懂得我的意思,忙向我告慰道:“你也不必扫兴!化朽腐为神奇,全仗你的妙笔了!你不要像我所说的这般率直,不妨略略曲折些。如果高兴的话,尽可把什么手印、足迹等等加了进去,怕不也与什么《霍桑探案》-样地吃香么?” 我听了也只笑笑,却又问道:“你不是最恨吸烟的?那一天为什么也吸起烟来?” 他笑道:“这完全是为你起见,使你将来写起我来时,更可增加几分的资劳了!” 我想不到他竟是如此地善于诙谐,也不由狂笑起来了。 [book_title]谁是霍桑 “你是大侦探胡闲先生么?我们这里,出了一件疑难事情了,请你快些来吧!” 这几句话,说得又快又急,我在电话中听得了,知道这位打电话的先生,在这当儿,正是焦躁不宁,大概那面真的出了什么疑难案子了,便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说:“电话中不便说,你来了自会知道。” 我也不便再问下去,单问明了他的地址,便把电话筒挂上,整整衣装,走了出门,径向那面行去。 到了那面,见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年,姓秦名堪新,一见我面,就匆匆地说道:“方才那个电话,是我打的,我们这里正出了一件‘双包案’呢!” 我听了不觉一诧,便问道:“怎么说?双包案啊?” 秦堪新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匪但是双包案,还是双双包案呢!我来对你说吧!我们这里近来出了一件案子,至于这件案子的内容,因为与此事无关,所以也不和先生多说。我自从出了这件案子,就想请个著名侦探着手查探一下,便想起大侦探霍桑来了。但是霍桑并不在上海,又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我便在报上登了一条,请霍桑见报就到这里来一趟,有事和他相商。” 我搀言道:“这条广告,我倒没有瞧见,你登在什么地方啊?” 秦堪新道:“我登在《现世报》正封面的地位,因为广告费太贵,只登了一天,大概你刚刚没有留心吧!” 我道:“这条广告登出,也有效力么?” 秦堪新笑道:“怎么没有效力?不过效力太大了,不到三天,竟来了四个人,都说自己是霍桑,教我倒有些弄不下去了。” 我惊诧道:“奇呀!怎么来了四个霍桑?到底哪个是真的呢?” 秦堪新道:“这个我怎能知道?所以要请先生来了。如今请先生替我侦探一下子,到底哪个是真的,等你决定后,我好把那件案子交给他办呢!” 我听了,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这个要侦探什么?索性把那件案子,老老实实交给我办就是了,何必再去清教什么霍桑呢?难道以为我的本领不及霍桑么?想到这里,就想向他掼起纱帽来,不和他担任这件事情。忽又转念一想:“我何必和他争这口闲气?横竖我正闲着无事,就替他侦探一遭吧。如果真的侦探出来了,霍桑定大大地感激我,一定要替我四处揄扬,我的名誉不是就可增高起来么?”也就点头答应道:“好的!不过我要问你,这里上海地方,也有人认得霍桑么?如果有人认得,只要教他来一指认就是了,不是可以省许多事么?” 秦堪新把头摇摇道:“霍桑的名气虽大,但是我们上海没有人认得他,也没有见过他一张照片,指认一层,恐怕难办到吧?” 我道:“那么他们四个人,如今都在哪里,也好请出来让我见见么?” 秦堪新道:“他们都已走了,听说都住在亲友家中呢!” 我想了一想,说道:“也罢,想来他们总把寄寓的地点留下的,你就对我说了吧。” 秦堪新便从怀中取出一本日记簿,看了一看,抄了四个地名给我,说道:“这就是他们寄寓的地点。” 我忙接来放在怀中,起身兴辞道:“让我去实地侦探一下,包你明日就有好消息呢!” 到了晚上,我又从寓所中走了出门,顺便把秦堪新开给我的那张单子取出一瞧,只见上面端端正正的,开着四个地名:一个是雪列索落路十三号,一个是无人里二十九号,一个是哈华街九号,一个是毕笛生路六百〇六号。 我顺着路,先到了毕笛生路六百〇六号,见是一所洋房,乘着无人瞧见,便偷偷掩了进去。 到了一个窗下,听见有人在里面说道:“这件案子困难极了,死者乃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富商,为人谦和,一生并无仇敌,谁知一天下午,忽被人杀死在室中了。凶器乃是一柄东洋刺刀,就掉落在尸旁,又在墙上发现了一个血指印。后来细细一查,知道这把刺刀,乃是他阿侄的东西,是从东洋带来的。那个血指印,也经专家查过,也是他阿侄的指印呢!” 我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暗暗欢喜,想我运气真好,一碰就碰着了。这个说话的,定是霍桑无疑,正在讲他承办的一件案子呢! 忽又听见一个人说道:“这个有何困难?凶手定是那阿侄了!” 先前那一个人笑道:“但是我恰适得其反。你要知道,我是被告律师,须要替那阿侄辩护的。如今案中有了这种强有力的证据,欲辩明他是无罪,很为困难呢!” 我这才知自己弄错了,他原来是一位律师,并不是霍桑,暗地连呼几声“晦气”,忙退了出来。 不上一会,我又在无人里二十九号屋中的窗下窃听了,只听见屋中人正在奏弄着一种外国乐器,究竟奏的是什么乐器,我并不是知音,可不得而知了。心中却又暗暗欢喜起来,想霍桑是喜欢奏弄外国乐器的,大概有点近情了。 那人奏弄一回,也就停了,笑着说道:“音乐最是能陶养人的性情,疏散人的脑筋,我把这梵哑铃刚刚弄了一阵,精神就活泼多了,真是获益不浅啊!” 我听了,想这些话倒与霍桑所说的话不谋而合,大概定是他无疑了。又听他说道:“如今且讲正事吧,那件案子真是奇怪极了,一个富家的公子,看中了一个富家的女郎,那个女郎的芳心,倒也倾向于他,不甚拒却。可是两家父母,为了种种原因,竟不同意,把他们的良缘耽搁下来了。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父母的意见沟通,居然成婚了。谁知成婚不到三天,那新郎忽厌弃那新娘起来,想要和伊离婚。此事还未实行,新娘忽然失踪,原来伊也厌弃那新郎了,你道奇怪不奇怪啊!” 我暗想:“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不知道这位大侦探怎样着手呢?” 此时便听得一个人沙着喉咙问道:“那么你如何着手呢?” 那人笑道:“我又不是侦探,只要把他们两方的心理推阐出来,就可交卷了。本来这位心理学教习也太稀奇,竟出这种题目,其实严格讲起来,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心理学中的题目呢!” 我这才知道又上了一次当,竟把一个学生当作霍桑了,也就匆匆走了出来。 第三次,我到了雪列索落路十三号,又干那窃听的玩意儿了。 只听见一人正在说道:“霍桑,照这样说,难道那女子的说话,不尽实在,其中还有别的蹊跷么?” 另一人道:“是啊!包朗,老实告诉你吧,那女子的说话完全假造,其中的真相,恰正相反呢!” 先一人道:“当真么?我不信竟遇见了一个女骗子么?” 后一人道:“那才差不多了,但事实上却不由你不信。” 先一人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且说说看。” 后一人道:“很好,包朗,你听我说一个故事:有一个男子,爱上了一个女子,要和她订婚。但据那男子的父亲观察,他儿子所爱的女子,有种种情由不合,所以不加赞成,并且劝他和那女子断绝。他儿子不但不依,反而窃取了他母亲的饰物,备了一只戒指,私下和那女子订婚。这一件事发作之后,男子的父母,认为这种不名誉事有玷家声,便把那儿子登报驱逐。这样的结果,如果那女子能始终如一,男子也有坚持的毅力,也算不得什么。谁知女子得了那只价值五千元的订婚戒指,又知道他的情人己被家庭驱逐,没有承产的希望,竟就吞没了约指,赖了婚约,和他冷淡起来。那男子受这打击,正自走投无路,不多几个星期,又得到了一个消息,就是那女子另外和一个男子订婚约了。” 先一人道:“这倒是一个新闻,难道这新闻的影子,就是今天的婚事么?” 后一人道:“这不消说了,你自己去猜吧。” 先一人道:“那么,那女子不就是朱珮声,男子不就是行凶的裘剑英么?” 后一人道:“你只猜中了一个,那男子却还有些曲折。” 先一人道:“怎么?可是还有第三个人么?” 后一人道:“那男子叫作裘志英,是一个文弱的人,受不住挫折,竟发了疯,如今还在疯人院中。刚才行凶的人,乃是志英的弟弟剑英,他这几天,时常往医院里去慰问他的哥哥,并且竭力安慰,声言要替他复仇。今天想必是剑英实践他的复仇主义了。” (以上一段数百字,是我从一个地方抄得来的,但是诸君决不能说我是抄袭家,哈哈!——苕戏注) 我听了这一段,心想:“这前一人定是包朗,后一人定是霍桑,这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弄错的了。” 谁知正在得意的当儿,忽又听得先一人说道:“桂芬,这出新排的侦探戏,别的都容易做,只有这一段对白太长了,很不容易记熟,我们须得好好儿读几遍,免得上台出丑呢!” 这几句话,一入我的耳中,顿时好似冷水浇背,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了。 如今三处都已探过,只剩了哈华街九号这一处了,真的霍桑定在那里无疑了。但是我这个人是最细心的,不肯大意一点,仍旧去走一遭。 到了那里,只听见有二人在那里谈天,谈的果是一件侦探案子,十分曲折,十分有味。 临了,坐在主位上一个身材胖胖的人,笑着说道:“这要算得是你生平最得意的一案,从此‘霍桑’二字,更要大响起来了。” 对面那个瘦长身材的人,听了此话,满面露着得意之色,只是微笑。 我此时也微微笑着,想这一次是不会弄错的了。这两个人,就是霍桑和包朗,还有什么疑义呢? 正在这个当儿,忽又有一件东西,赫然射入我的眼帘,原来室中壁上,挂着一个大信夹,插着不少叠的信,每叠上面那信封上,正中都有“包朗”二字露出在外,其余却掩蔽着瞧不见了。 我此时心中一喜,真要喜得喊了出来,暗想:“如今万万不会错了,这里定是包朗的寓所呢!”也就欣然归去。 第二天一个清早,我便跑到秦堪新那里,把这些事告诉了他,面上满露着得意之色,暗想:“秦堪新如今定把我佩服不置,着实要称赞我几句了。” 谁知隔了半晌,秦堪新一句也不说,只是望着我笑。 我倒弄得莫名其妙,不禁气愤愤地说道:“难道我是弄错的么?” 他哈哈大笑道:“岂敢,岂敢?不但是弄错,实在是根本失败了!我对你说吧,我教你侦探谁是霍桑,原要试试你的本领,故意寻你一下子开心的,谁知你连侦探的常识都没有,竟巴巴地当件事干。你要知道,霍桑不过是程小青腕底造成的人物,并不真有这个人,你又何从侦探起呢?如今你竟对我说已侦探着了,岂不是大大一个笑话么?” 我听了满脸涨得通红,嗫嚅着说道:“那么你所开给我的几个地名,又是怎样一回事?” 秦堪新道:“这是我从日记簿中随意抄了四个地名给你,没有什么道理的。” 我又道:“但是那里确有一个包朗,又确有一个霍桑,正在那里讲他自己侦探的案子,这又怎样讲呢?” 秦堪新不觉也呆了一呆,半晌才笑道:“对了,对了,你末次去的那一处,不是哈华街九号么?这是大小说家包天笑的住宅,他的号唤作‘朗孙’,你只在信封上,见了上面‘包朗’两个字,下面遮着的那个‘孙’字,你却没有知道呢!至于那个瘦长身材的人,定就是程小青,大概他昨晚刚到天笑那里,偶然谈起他所作一篇小说的情节,不料一入你的耳中,竟缠夹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至此才默然无言,但心中仍还疑惑着,想:“错固错了,为何错到这么凑巧?包朗和包朗孙不是仅相差一字么?” [book_title]榻下人 我自从担任了上一次那桩案子以后,已有好多时候没有主顾上门了,为节省用度起见,就把家眷搬了来,住在事务所的后面,免得两处开销。 有一天晚上,约近十一句钟的时候,我闲着无事,将要就睡了,我那位忠厚的司阍皮老虎,忽然口中“哑哑”地喊着,走了进来,一壁又向我做手势,似乎说有位主顾来找我呢! 我忙同着他走了出去,只见外室之中,有个仆役模样的人,等在那里,一见我面,就慌慌张张地说道:“先生,你就是胡大侦探么?我们家中出了人命案子了,请你快去!” 我笑道:“你且镇静一下儿!你到底是打哪里来的?你们家中,到底出了什么案子?先来同我说个明白。” 他听了,才把自己极力镇定了,说道:“我唤王福,就在这里隔壁的周家服役,约在几分钟以前,宅中忽然起了一声枪声,仿佛是从我们小姐卧室中发出来的。我们忙赶了过去,只见房门紧紧地闭着,连呼小姐开门,小姐竟不答应,好似遭了什么意外了。我们老爷知道不妙,所以吩咐我赶快来请先生过去呢!” 我把头点了点,道:“不错!我在七八分钟以前,隐约听得一声枪声,大概就是你们那里发出来的了。”随又向我那只夹金手表上,望了一望,接着说道:“这一声枪声,大概在十点五十一分至五十二分之间。侦探家对于出事的时间,最宜注意,不可忽略啊!如今我就同你过去吧!”说完,又向皮老虎做个手势,教他好好看守门户,便同王福走了出去。 周家大约还有几个钱,住的是一所洋房,前面还有一片草地,四周打着篱笆,场面很是不错。 我一到那里,王福就对我说道:“我们小姐的卧室,是在二层楼上的右偏,正靠着先生的屋子那一边呢!”说着,便引我走上楼去。 我刚一走到楼上,就见右面一间队室的门前,围着许多人在那里,七张八嘴地闹个不了。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一见我和王福到来,就赶了过来,问道:“先生就是胡大侦探么?” 我忙道:“不敢,不敢!”一壁又向他请教,知道他就是这里的主人周仁卿,随又问道:“房门已经开了没有啊?” 仁卿道:“还没有,我们正在这里想法子咧!” 说的时候,已到了门边了,我一壁教众人让开一些,一壁就电灯光下向门上望了一望,问周仁卿道:“钥匙呢?” 仁卿道:“这个门上的锁,是由小女特配的,钥匙带在她自己的身边,别人没有法子进去呢!” 我道:“那么府上有斧头这一类的东西么?如今总以赶快破门进去,为第一要义。关于这种案子,办得愈速愈妙,千万不可耽搁啊!” 我这句话一说出,便有一个仆人,应着一声“去了”,一会儿便取了一柄锈得什么似的斧头来。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取来向门上劈着。不到一刻,居然把锁具毁去,把这门打开了。 我便对周仁卿说道:“我同你二人进去吧!别人都教他等在门外,因为人一多,容易把案中的证据弄乱呢!” 仁卿点点头,便同我走了进去,只觉得火药之气扑鼻,室中又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 我道:“电灯的机关在哪里啊?” 仁卿也不答话,就在门边电灯机关上一扳,室中登时亮了。 我忙飞速地四下一瞧,只见床上直僵僵地躺着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位周家小姐吧! 此时周仁卿似亦瞧见了,口中顿时惊呼了一声,赶了过去。 我忙也三脚两步地奔到床边,拉着他道:“你别惊恐!事己至此,悲也无益,还是让我细细地勘查一回吧!” 他听了,叹了一声,勉力止着他的悲怀,低着头,掩着面,在床前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了。 我这才把床上那位周小姐,细细相了一阵。只见她的年纪,约有二十一二岁,相貌长得尚还不错,此时恰已直僵僵地睡在那里,一些生气都没有,左鬓边拥着一大摊的血,连枕函都染成了殷红之色,一望就知是中了枪了。 照状瞧来,大概她被杀之时,正值香梦初回之际,来不及有什么举动,就被无情的枪弹打死了呢! 我看了这种惨状,觉得毛骨悚然,也就不敢向她再看,掉过头去,对仁卿说道:“照我看来,令爱大概己遭了凶人的毒手,十有八九,是没有生望的了。不过你还得请个医生来瞧瞧呢!” 仁卿听了,不觉泪如雨下,也就点了点头,走出了去。 我暗想这件案子的范围,此时已确定了,是一件谋杀案,并不是自杀,这是照情形看来,是如此的。凶器是一柄手枪,这是就顷间所闻的枪声和死者鬓边的伤痕而断定的。 如今只要在室中能觅得案中的一点证据,或一点线索,就可去找寻凶手了。并且证据不必大,线索不必多,就是稀稀的几根头发、小小的一个指印,如能做得全案的关键的,我们做侦探的得到了,就可着手了。 于是我就在室中找寻起来,可是我手足并劳、五官并用地这么过了好一阵,竟找不到一点可以做得证据的、做得线索的,倒不免暗暗地佩服这位凶手起来。想他的手脚真做得干净,我这样精明的勘查,竟得不到他一些间隙啊! 正在这个当儿,忽听得门外有一个人说道:“那面靠墙壁的地上,不是有一柄手枪?怎么这位大侦探,在地上猫捉老鼠似的,搜寻了这么一会子,竟没有瞧见啊?” 我听了,脸上不觉一红,暗想:这真是惭愧啊惭愧!我一心只注在头发和指印上面,竟把这重要的证据手枪忘记了,随向靠墙的地上一望,亮晶晶的,不是一柄手枪是什么?也就取了起来,拿在手中观看一番。见是一柄旧式的手枪,枪房中还留着四个弹子,一个弹子已发出去了,周家小姐就死在这一弹之下,那是毫无疑义的了,也就很郑重地,把这枝手枪装了起来,便又走到窗边,拿出电筒,细细地照了几照,想地上我已搜寻遍了,还是在这上头用一下子心吧。 不到一会,果然在右偏一个窗槛上,发现了许多足印,又发现窗下的漆,也有剥落之处,并且一望而知是新近剥落的,大概凶手就在这里上下吧,不禁大喜欲狂,心想这种证据一得,破案定在目前。我如今只要再到窗下去瞧瞧,就知分晓了,想着也就回身向室外走去。 此时周仁卿恰陪了一位医生,走进来了,我匆匆对他说了几句,也就走了下来,到了窗下,取出电筒一照,倒没有什么足印。 不过相距数步之外,留着一个很显明的痕迹,好似有一乘梯子,新近曾倚过在那里的。这样一来,我不觉恍然大悟,知道凶手定是由梯子上走上去的,犯了事后,仍由梯上走下,又把梯子移了开去,免得人家起疑。这个凶手的手段果然非常厉害,可是逃不过我的眼睛啊!随又在各处找了一找,早见有一乘梯子,倚在篱边呢! 我很得意地走回去,刚走到下面正屋中,恰见仁卿亦伴了这位医生走了下来,大概已诊视完了。 我还没有说什么,仁卿就很欣喜地对我说道:“胡先生,你方才弄错了,小女并没有死呢!据这位先生说,枪子不过在她的左鬓上略略擦了一下,出了一些血,受了一些微伤罢了,并没有打中呢!不过因受惊过甚,晕了过去,如今也已醒了过来。但是人还不甚清楚,这位先生己给她吃了一点药,大概静卧一会,就可好了。” 我听完,脸上不觉一红,一时倒恧恧地说不出什么话来,可是一转念间,又从容自若了。想她仅仅是晕去,我说她是死了:她仅仅是被枪弹擦伤,我说她是中了枪子了。这不过进一步的说法就是了,于事实的根本上,并没有什么错误啊!所以等待仁卿送出了医生回来,我就得意扬扬地,把所探得的事实,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仁卿听了,也不住地点头。 我又说道:“照我看来,凶手并不是真怀着行凶的目的而来的,或是行窃,也未可知。不过当他从梯子上爬进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忽把令爱惊醒,不免惊呼起来。他为自防计,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了。周先生,你也听得令爱惊呼之声么?” 仁卿道:“有的,不过在枪声之后呢。” 我不觉呆了一呆,一会儿,又得意扬扬地说道:“不错了!在科学上讲起来,枪声之传,或较呼声之传为速呢!” 正在这个当儿,王福忽才言道:“胡先生,你方才不是讲过梯子那桩事情么?那乘梯子,是我今天放过在那里的。因为上面有一块铅皮要掉下来了,我所以走上去把它敲牢一下子呢!” 他这句话一说,我的证据,不觉又被他根本推翻了,倒又呆了起来,心想凶手既不由此上下,房门又锁得紧紧的,室中我也约略查过一查,并没有半个人。那么这个凶手,究何自而来,又何自而去呢?这样看来,谋杀一层,不成问题吧!大概是这位周小姐意图自杀了,但是又为了什么原因呢? 我一壁着想,一壁也就拿出那枝旧式的手枪,问他们道:“这枝手枪,你们从前见过没有?也知道是什么人的?” 仁卿摇摇头说“不知道”,王福倒朝那枝枪细细相了一会,才说道:“这枝枪倒有点相熟,好像是林少爷的呢!” 我忙问道:“哪一位林少爷?” 王福道:“就是住在极生路那位林雪生林少爷,他光复的时候,曾充过保安团中的队长,所以有这枝手枪,我从前曾在他那里服役过,常常见他把玩这枝手枪呢!” 我道:“他和这里认识么?” 王福道:“怎么不认识?他还是小姐一个要好朋友呢!不过近来有好几天不来了,听说是彼此口角过了。” 仁卿听到这里狠狠地瞅了王福一眼道:“这些事没有什么关系的,要你混说什么?还不和我滚下去么?”吓得王福诺诺连声而退。 可是,我心中,登时又立下了一个理论了。想周小姐和那姓林的关系,大概是很密切的,或已订下了婚约,也未可知。如今忽又有些意见不合,不免口角起来。今天或者和那姓林的,不知又在什么地方遇见了,那姓林的就向她恐吓,说你如果再这样地和我闹意见,定拿手枪结果你的性命。 周小姐为将来自卫计,乃想出一个法子,把他那枝枪骗了回来了。后来睡梦之中,忽又想起了日间口角的那回事,不觉动了自杀之念,就糊里糊涂地在枕边取出枪来自击。这个时候,人也醒了过来,不觉惊呼了一声,把枪掷去,人又登时晕了过去了。 我把这种意思,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阵,觉得倒还不错,便想走上楼去,把周小姐的近侍盘问盘问,用来证实我这种理论。 刚要行时,只听得楼上喊了起来道:“呀!有一个人从小姐的榻下钻了出来了!” 我忙同仁卿奔上楼去,只见一个衣服很华丽的少年,己被许多人捉住了。 仁卿一见,就奔去重重地打了他几下耳光,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半夜三更,躲在人家的榻下啊?方才放枪,不也就是你么?” 少年忙用手捧着脸,哀声道:“你别打我,我对你说就是了。我叫蔡伯当,本地人,我看中了这里的这位小姐,己不知有好多时候了,可是总没有法子下手,今天偶然打这里经过,忽然看见有一乘梯子靠在楼窗上,想这位小姐的卧室,我是打听过知道的,不就是有梯子靠在上面那一间么?我如今乘无人看见的时候,爬了上去,躲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是就有机会可图么?一时心中糊涂了一下子,真的爬了上来了。后来在榻下躲了一阵,倒又懊悔起来,想此事如果一弄穿,不是要身败名裂么?并且强奸室女,也不是我们这班人所应做的呢!可是偷偷出来一瞧,梯子早己撤去,门又锁得紧紧的,没有法子下去了,也只得耐着心肠,仍旧躲在榻下。好容易躲到了将近十一句钟的时候,实在不能再忍耐下去了,便偷偷地走了出来。谁知这位小姐,刚从梦中醒来,一见我面,便惊呼起来。我不觉心中一急,就朝她放了一枪。” 我问道:“这枝枪是哪里来的?是你自己的么?” 蔡伯当道:“这是我朋友林雪生借给我的,因为我常在外面走走,情敌太多了,所以不得不把它带在身边,防备一下子呢!” 我又问道:“你放了枪后,又怎么样呢?” 蔡伯当道:“那时我知道事情不妙,不知不觉地,把手枪落在地上,忙又在老地方躲了进去。一会儿,你又进来了,在室中四下地乱寻。我心中急得什么似的,想这一次总要被你找着了。这可怎么好啊?谁知你只在四下乱嗅,并不向榻下望望,我倒又暗笑起来,想这位侦探,竟如此的粗心啊!这是我的幸运了!” 我听到这里,脸上登时红了起来,大众又“扑哧”地向我一笑,我更觉得难为情了。 此时又听他接着说道:“后来你虽走下去了,房中接连的没有断过人,我竟没有逃走的机会。直至现在,冒险一试,谁知竟被你们捉住了!如今既然落在你们的手中,或斩或剐,听凭你们办理吧!我也没得话说了。” 仁卿听完,默默地想了一阵,叹道:“咳!好个大胆的恶少,竟敢如此胡行么?本该把你送官重办的,不过法律上的制裁是有限的,还是放你回去,好好儿受一阵良心上的裁判吧!”说罢,又厉声斥道:“还不和我快滚?站在这里做什么啊?”吓得蔡伯当忙抱头鼠窜而去。 我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了,也就辞了出来。仁卿倒好好地向我谢了几句,并送我一笔钱,我倒觉得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呢! [book_title]鹦鹉口中 讲到捉人的本领,总要讲警察长江富林坐第一把交椅,全世界恐无第二人能及得他来了。他任事到如今,已有十年,在这十年之中,共捉到了七百多个罪人,只有九个人侥幸漏网,你道他的本领大不大。所以一般罪犯对于他很是惧怕,一听得是他亲自出马前来捉拿,差不多已把这条性命交给他,万无什么希冀了。可是他也有一桩缺点:“谁是罪人”这个问题,他自己往往解决不来,要仰仗别人,一待别人把这问题替他解决下,其余的事他也就迎刃而解。不过他这人呢,是最好强的,是最爱名誉的,有时遇着难办的案子,虽明知自己解决不来,然总勇往直前地去干,不肯就此退让,必待真真弄得走投无路才去请教他人。好在他有两个很好的副手,一个唤作陈雄飞,一个唤作周墨卿,早在他夹袋中预备着,请起救兵来很是容易咧! 一天早上,他正在办公室中坐着,想到本月还有好多件案子没有结束,心中很是烦恼。正在此时,案上的电话忽“铃铃”响了起来,拿起一听,乃是第十号警岗上打来的,说大吉巷十四号周寡妇家中出了命案,死的乃是一个男子,请他快点派人去勘察。他听了,顿把烦恼之心抛去,精神又兴奋起来,也不暇问他详细情形,立起身来,整整衣襟就想走。 他的副手陈雄飞笑问道:“莫非又出了什么案子?也要我同去吗?” 警察长把头摇摇,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陈雄飞暗暗好笑,想:此公真奇怪!老是这个样子,起初总一味逞强,不要人家帮助一点,后来弄得无可奈何,又仗人家了。想着便向他对坐的周墨卿微微一笑,墨卿懂得他的意思,也以一笑相报。可是在他们相视而笑的当儿,那位警察长早已走到外面,跳上了自己的车子,如飞而去。 不一会儿,到了大吉巷,早见一个岗警,守在一家门首。警察长便下车和那岗警问答几句,就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婆子眼泪汪汪地坐在课堂中,旁边立着七八个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 警察长一见暗想:这老婆子定是那周寡妇。上前一问,果然是的,随又问道:“这里不是出了命案么?死的是你什么人?” 周寡妇站了起来,悲声答道:“是我娘家的哥哥,他昨晚还是好好的,今儿门不开户不启的,忽然被人杀害了,真是冤枉之极,要请官长替他申冤呀。” 旁边那些人也嘈嘈杂杂地说道:“这件事很奇怪,他昨晚还是好好的,还和我们谈天咧。” 警察长圆睁着两个眼睛,向他们怒视道:“我只问伊一人,你们不要在旁多话。”随又向周寡妇问道:“他唤什么名字?作何生理?是偶来做客的,还是常住在这里的?昨夜曾有人听见什么声音没有?今早又是怎样发现的?可详详细细对我说来,让我勘察起来,易于着手。” 周寡妇被他这么咭咕噜哆地一问,倒呆住了,一时不知先回答哪一句话是好。良久,良久,心神方定一些,又想了一想,才回答道:“我娘家姓薛,他唤薛长庚,是个珠宝客人。上一个月,带了许多珠宝,从苏州来,本想住在客栈中的。因为我开的是寄宿,专租给一班学生住的,其时适有两个学生有事回去了,楼下空下一间房来,他因此就搬到我这里,住在那间空房中,倒已售去了不少货物。谁知今天早上,到了八点多钟,还没有见他下楼,我倒有些诧异,想他平日从没有起的这样晚的,今日为何忽然嗜睡。因遣女佣田妈上去望望,田妈到得楼上,没有好久就大声惊呼起来。我知道事情不妙,忙三脚两步地赶上楼去,只见我的兄弟长庚已直僵僵地死在地上,血迹模糊,不忍卒视,不觉号啕大哭。今天刚是礼拜日,住在这里的一班学生,大半没有起身,一听我的哭声,惊得一齐起来,走来动问。一问知是这么一件事,有几个懂得事情的就劝我赶快报警,一面劝我退出室中把门带上,不许一个人人内,说是可以保持出事时之状态,免得淆乱侦探耳目呢。” 警察长道:“这个主意很好,如今你且去把田妈唤来,我有话问伊。” 周寡妇听了,就走到后面去唤。 警察长便又回过身来,向旁边立的那七八个人望了一望,问道:“你们都是学生,都是住在这里的么?” 众人道:“是的。” 警察长又问道:“你们共有几个人?” 就有一个学生回答道:“共有八个人,三个住在楼下,五个住在楼上。” 警察长就问道:“哪五个住在楼上的?” 就有五个人出来承认,一个姓王,两个姓章,一个姓林,一个姓沈。 警察长道:“你们既同住楼上,夜间也听得什么声音么?” 五个人齐把头摇摇道:“没有听得什么,我们昨晚都是十点多钟就睡的,因为今天是礼拜日,大家放心睡着,所以睡得很熟呢。” 那楼下住的三个人也说道:“我们也没有听得什么,如果有什么呼声,我们住在楼下,或者也可听得的。” 警察长听了,连连把头摇着,露着烦闷之色。此时周寡妇已把田妈唤到,正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等着。 警察长很严厉地向伊看了一眼,问道:“你唤田妈么?”田妈把头点点。警察长道:“你不要惊吓,快把发现尸首时候的情形,详详细细告诉我。” 田妈颤声道:“今天早上太太叫我上楼去看舅老爷起来没有。我一到房间边,只见他那扇房门虚掩着,没有闩上,心中倒暗暗有些诧异,想他从前很是谨慎,睡时总把门关得紧紧,生怕有人走进室中似的,今日为何如此疏忽。一壁也就推门进去,这一进去,不好了,但见舅老爷直僵僵地死在地上,血迹模糊,很是可怕。我就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逃出房来,直到如今,心中还是跳个不住呢。” 警察长把头点点,又问道:“你夜间睡在什么地方?昨晚听见什么声音?” 田妈道:“我就睡在后面披屋中,昨夜睡得好好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得。” 警察长道:“好,如今没有你的事,退下去吧。”随对周寡妇道:“我的问话已毕,你领我到出事的室中瞧瞧吧。”说完,跟着周寡妇就走,走不到几步,又回头向那几个学生望望道:“你们诸位请都留在屋中,暂时不要出去,我或者还有话问你们呢。” 等得到了楼上,只见死者的卧室是在靠边一间,一排共有三间,余两间就是那班学生住的,外面合着一道走道。周寡妇就把房门推开,让警察长进去。 警察长进得室来,举眼一看,只见室中陈设无多,除了一张铁床,两只箱子之外,靠窗放了一张台子,一张凳子。就在那凳子旁边,赫然陈着一个尸首,看来大概当行凶之时,死者是背门坐的,凶手偷偷走了进去,冷不防在他脑后猛击,他身向前仰,向旁边倒下来了,所以室中并没有争斗的痕迹。所奇怪的,尸首倒下来时定有一点声音,方才盘问他们,他们竟都说没有听见什么,难道真都睡得很熟么? 再走近前去,把尸首细细一验,见他脑袋后,共有三处巨伤,只要有了一处,已足致命。至于那凶器,照状看来,乃是一柄笨重的家伙,但是遍寻室中,却没有查见。而细验血迹,其死定已经过八九小时以上。如是,死者被害的时间,定在昨晚十二时至一时之间了。 警察长看完以后,暗想:死者是被害不是自杀,那是决然无疑的了,不过凶手行凶的目的为着什么呢?想到这里,忽然想起方才周寡妇曾说起死者带了许多珠宝来此销售,便脱口而出,向周寡妇问道:“他现在还有若干珠宝不曾售去,所售的钱又放在那里,你也知道么?” 周寡妇道:“他所售去的钱,已陆续寄回家去了。不过还有一串精圆珠,因为价钱很贵,无人承受,所以至今还没有脱手。前天晚上,他还取出来,给那班学生瞧看咧。” 警察长听了,忙问道:“如今这串精圆珠还在不在呢?” 周寡妇怔了一怔道:“这倒没有知道,因为方才出了这件凶事,人都吓得昏了,竟没有留心到这珠子。”说着,忙走到桌子边,但又露着战战兢兢的样子,生怕践踏那尸首似的,随把靠边一个抽屉开了,一壁说道:“他这串珠子,装在一个皮袋中,常常见他放在这里的。我嫌这抽屉没有暗锁,不能关上,曾劝他另藏别处,但他马虎得很,总不见听咧。”翻了一阵,忽听伊喊了起来,道:“呀!真是怪事,这串珠子竟不见了。” 警察长微笑道:“这事本在意中!天下断没有无缘无故杀死人的,但是还在别处找一下子,或者他已换了藏匿的地方咧。” 周寡妇便又把其他的抽屉,及死者放在床下的那口箱子,一齐打了开来,细细翻寻一阵,仍是没有。警察长也就教伊不必再寻,一壁又在室中四下察看,终究找不出一些线索,不过已决定一点,知道这件事决不属之外人,一定是屋内人做的。因为当案出之时,前后门都关得好好的,细察各窗,也无撬启的痕迹,外人固无从而入呢!所难的是这一屋中,上上下下,共有十个人,这十人中,谁是凶手,这倒无法解决了。 想了一阵,忽看见对面也有一家人家,后窗正对着这里,如果当行凶之时,有人立在那面的窗边,定可看得清清楚楚咧!谁知过去一问,据说那面的人,昨晚不到十一点钟,都已睡了,并没有看见什么。 这一来,可使警察长束手无策了,只得又把那几个学生,盘问一遍,但是毫无所得。人人都说昨晚睡得很早,夜中也没有听得什么;案出之后,大家为免嫌疑起见,也相约着没有出过大门一步咧。至此,警察长真着恼极了,便把最末后的一着棋子也走了出来。你道是怎么一着棋子?原来就把各人的箱柜物件,统统搜检一下。在他意中,以为一搜得这串精圆珠,就可知罪人谁属。谁知他翻箱倒柜,沸反盈天了一阵,这串珠子,仍是无影无踪,这真出他意料之外呢。 第二天早上,警察长露着垂头丧气的神气,对他两个助手说道:“唉,我此番又失败了,还是你二人出场吧。”随又把案中的情形,以及昨日侦查的结果,详详细细告诉了他们。 二人便辞了出来。在路上的时候,周墨卿就向陈雄飞问道:“如今该从何处着手啊?” 陈雄飞笑道:“我们应该着手的事情,第一是勘视尸体,第二是搜检珠串,第三是查问失赃。但是这三件事情,警察长昨天已统统代我们做去了,如今也不必徒劳,到了那里,看机会行事吧。” 一路上说着已到了周寡妇家,便进去会见了周寡妇,就到死者室中勘察起来。此时尸体已入殓了,二人细心侦索了一回,陈雄飞又走到窗边,向对面望了一望,说道:“唉,墨卿,可惜得很,当昨晚行凶之时,竟没有人立在那边窗口,不然,昨晚月色很佳,这室中又点上了灯,相距也很近,定能……”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忽闻一尖锐的笑声,接着又唱起歌来。 周墨卿失色道:“这种声音很奇怪,我从没听得过。” 陈雄飞笑道:“这不是人的声音,你来瞧吧。” 周墨卿走到他的身旁,向外一瞧,只见对面人家窗檐上,挂着一个鹦鹉架,架上立着一只鹦鹉,甚为巨大,又见陈雄飞向他说道:“这只鹦鹉,不是长得很好么?” 周墨卿道:“是的,像这么大的鹦鹉,确是不大常见的。” 此时那鹦鹉已停止了歌声,陈雄飞便向它呼道:“哙,朋友。” 那鹦鹉也听声道:“哙,朋友。” 陈雄飞又续呼道:“今日天气好极了。” 那鹦鹉道:“朋友,是的。” 正在谈话之际,一个中年人在窗口显露半身,向他们说道:“先生们同这鹦鹉说得玩么?它虽什么话都能说,但说得不对的地方还很多,要请你们原谅。” 陈雄飞道:“好说,好说,先生,你晚间也放它在外面睡么?” 那人道:“像这样的热天,总把它挂在外面过夜的。” 陈雄飞道:“我现在很愿再和它说一下子,先生不反对么?” 那人道:“哪有反对之理,先生请便。”说完,走了开去。 周墨卿忽问道:“雄飞,你到底怀的什么意思?” 陈雄飞道:“我想着鹦鹉架恰恰对着这里的窗,中间相距不过数尺。倘当那夜行凶之时,这鹦鹉还醒着,没有睡,这里一切情形,它一定完全瞧在眼中咧。” 周墨卿忽失声笑道:“纵使它是完全瞧见的,又怎能帮助我们呢?” 陈雄飞道:“它虽不能全力帮助,但总可露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出来,如今我来和你把那行凶时的情形,在此试演一下,看它见了说什么话,你且扮作那被害者,我算是那凶手坐在这里,如此如此,来吧!” 刚刚演着,那鹦鹉就尖声叫了起来,道:“可怕,可怕,他又在那里打人了。” 周墨卿便假装倒下地去,陈雄飞也即在死者藏放珠串那只抽屉中,随意取出一个纸袋来,那鹦鹉又呼道:“斗斗。” 陈雄飞倒诧异起来道:“它连连说斗,这是什么意思?” 周墨卿道:“莫非死者被害的时候,吸着烟斗么?但是,这烟斗固无关宏旨咧。” 陈雄飞道:“我们且在试演下去,看它再有什么话。” 谁知连演了四遍,那鹦鹉只有“可怕,可怕”“斗斗”这两句话,他们也就不再演下去。陈雄飞把表摸出,看了一看说道:“我们现在且出去吃饭,吃完饭后再去看影戏,疏散一下脑筋,这种疑难的问题或者倒可解释出来咧。”周墨卿把头点点,一同走出。 吃完饭后,就到附近一家小影戏馆中,先看了一张滑稽片。跟着乃是侦探片上场了,乃演一个女郎陷身盗窟奋力脱逃一节,扮女郎的那个明星实是色艺双绝,做得惟妙惟肖。刚演至女郎自盗党手中脱去,从楼上跳下时,陈雄飞忽地立起身来,要想走出馆去,周墨卿也要跟着同行,陈雄飞忙一把拉他坐下道:“我刚想得一个意思,要想出去一趟。你不妨仍在这里看影戏,六点钟在周寡妇家中会面吧。”说完,匆匆走了。 到了六点钟,周墨卿便到周寡妇家中去,只见陈雄飞正在那里,和周寡妇高谈阔论着,周寡妇一见墨卿到来,便对他说道:“今晚二位先生可在这里吃晚饭,也可和我这班房客会会面咧。” 周墨卿不知是什么意思,也就把头点点,歇了一歇。周寡妇便替二人向大众一一介绍,言谈之间不免讲到了这件案子,就有一个姓林的问道:“你们二位也寻得案中的线索么?” 陈雄飞道:“略有一点端倪,但……” 说到这里,一个姓章的,突然的说道:“差不多已成了普通的现象,凡是一件案子,公众越是注意的,越是不能就破,终究成为悬案咧。” 陈雄飞笑道:“如今却不然,我们警察方面,虽侦探不出什么,却有一个外边人情愿替我们破案了。” 这话一说,周墨卿几乎要喊了起来,陈雄飞忙向他踢了一下,周墨卿才会意,也就不有什么举动。 姓章的忙问道:“这人是个私家侦探么?” 陈雄飞道:“不是的,是个商人,他曾眼见……” 大众不等他说完,不约而同地喊起来道:“咦?他曾眼见行凶么?” 一个姓王的道:“这倒奇怪,警察长昨日早向对面那人家问过有人瞧见行凶么,他们都说没有。如今何由?忽又钻出这么一个人来,照我想来,除了对面住的人外,没有人能瞧见这里的啊。” 陈雄飞道:“其中原有一个曲折,我所说的那个人,却没有瞧见行凶时的情形,不过在深夜的时候,瞧见一人,探身窗外,手中拿着小小一件东西。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第二天清早,他就乘车到别处去了。后来看报瞧见这件凶案,方知他所瞧见那人,就是凶手,手中那件东西就是盛着珠串的那革囊,那革囊藏匿的地方他是瞧得清清楚楚的。所以就从长距离电话中报告我们,说等他明天回来后,定把藏匿之处当面指点出来咧。你想珠串既然觅得,凶手不是也容易有着落么?” 说了一回,已吃完饭,他们便向主人告辞,周寡妇送了出来,到大门边,陈雄飞故意高声说道:“周太太,谢谢你,明天早上九点钟,我当同着那个人来,我深望这件案子早些结束咧。明天会吧!” 周寡妇也说了一声“明天会”。 陈雄飞便开了大门,却仍立在那里,不走出去,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周寡妇便回身走了进去。 周墨卿瞧在眼中,觉得很是不解,便说道:“你快点说,这到底……” 陈雄飞忙用手掩住他的口,低声道:“不要响,你千万别把事情弄坏咧。”说着,又向他做个手势,就悄悄地一同走入里边,到了楼上死者的室中,陈雄飞低声道:“我们如今别说话,别开灯,且静静儿在这里等一下子,你如果不耐烦,嫌寂寞的,不妨把你旧时的情史回想回想吧。” 周墨卿听了一笑,也就静静守在屋中。约过了四个钟头,只听见屋中的人,一个个都上床睡了,渐渐寂静下来。那时窗子是开着的,陈雄飞便把一张椅子放在窗口坐下,听着外面的声音。 约摸到了十二点钟的时候,忽闻有一种破裂之声发出,似乎就在窗外,陈雄飞就立了起来,把周墨卿一扯,低声说道:“如今用得着你的手枪了。”说罢,一齐蹑足走出室去。周墨卿便在扶梯口守着。 不一刻,死者隔壁那扇房门开了。一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陈雄飞便一声不响地摸了上去,二人便打了起来,周墨卿也上前相助。打到后来,一人从扶梯上跌了下去,即听陈雄飞大声喊道:“快把灯旋上!” 周墨卿便把电灯机关旋开,一同走了下去。到得扶梯下面,只见一人直僵僵地躺在那里,细向一瞧,就是那个姓林的学生,已跌得脑浆迸裂而死了。身旁放着一个行柜,打开一看,内中有个小革囊,里面藏着一串金光耀目的精圆珠,就是薛长庚为着送命的那串珠串呢! 第二天早上,陈雄飞同了周墨卿把这件事情去向警察长报告毕。警察长道:“我第一桩事急欲知道的,你怎能知道他藏匿珠宝的地方?” 陈雄飞微笑道:“这是一只鸟告诉我的。” 周墨卿呼道:“不是那只鹦鹉么?它不过说了‘可怕,可怕’‘斗斗’这两句话啊!” 陈雄飞道:“我就在它说的这个‘斗’字上悟出来的,原来它所说的斗,不是烟斗,乃是漏斗咧。” 周墨卿更是惊诧道:“漏斗啊!” 陈雄飞道:“我来跟你说明白吧!我起初也是想不出,后来在影片上看见了一个漏斗,忽然想起周寡妇家中也有一个大漏斗,或者珠串就藏在此中,所以立刻走出影戏院,查探去了。” 警察长听到这里,大声喊道:“呀!这个漏斗我至少向它看过十次,但总不曾想到这一层咧!” 陈雄飞道:“倘没有这鹦鹉和这影片启悟我,我也始终不会想到的。后来我想到这层意思,前去查看,见这漏斗正在死者之室和邻室窗外交界处,因为用得已久,已经脱钎,可以随意用手扳开来。加之里面又已破裂成条,这革囊上本有一根线的,那姓林的只要将漏斗扳开,把那革囊挂在里面那裂条上就是,这不过一举手之劳,随后再把那漏斗合上,就把那珠串藏得无影无踪了。并且这漏斗容积本来很大,比这革囊要大到几倍,所以倒起水来一点没有关碍。而这珠串有革囊保护着,也决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咧!” 周墨卿听完,又问道:“那么后来你捏造出有人眼见行凶这一节,又是什么意思啊?” 陈雄飞道:“这个意思很是浅显,我知道这珠串必是八个学生中的一个偷的,不过不知是哪一个。如今当着他们全体一说,并说明天就有人前来指点我们起赃,而且说得很对,那珠串果是藏匿在窗外的,那个人心中安得不发急?自然要先在夜中取出,堕入我的术中了!” 警察长道:“请你告诉我,你起初就疑这姓林的么?” 陈雄飞道:“我一点没有成见。因为这漏斗虽在他所住那室的窗外,但照情形看来,凶手藏匿珠串的时候,一定就在行凶之后,从死者那室的窗口探身出去,藏了起来,所以全体都在可疑之列,不能单疑他一个人咧!不过那周寡妇把他除外,后来也全仗了伊,不是伊对于我的计划十分赞成,出力帮助,我末后这一出戏也不能唱得这样紧凑啊!” 周墨卿道:“可惜那姓林的已跌死了,不然倒可盘问他,行凶时种种详情。” 陈雄飞道:“这种情形就不盘问他也可推想而得,不过如今案已破了,也不必再哕哕唆唆地讲他了。至于那姓林的所以把珠串藏在漏斗中,乃是预防我们前去搜检,想要等到事情平静以后,安然拿了出去咧!可是他藏匿在漏斗中这个主意,是临时发生,还是预先想定,那倒不得而知了。” 警察长叹道:“可惜,他没有挟之而逃,不然我倒又可一显本领了!” 陈雄飞笑道:“逃是最下的一策,无异自认其犯罪,所以一般聪明点的人,决计不干这事的,他们情愿留着不走,静待机会咧。” 警察长在他肩上拍了一拍,含笑说道:“雄飞,有你在场,这班罪犯恐怕不会有什么机会吧!” [book_title]少女的恶魔 一、定时性的恐怖案 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在本市,忽然发生了一连串的好多件的恐怖案子,其案中的情形,竟如同出一辙的,直闹得满城风雨,谈者为之色变! 这恐怖案的开始,却在一个星期五的上午二句钟时候,一个少女给人用刀刺死在她自己的花园中,在发觉时,凶手已是逃逸无踪,只在这尸体的旁边,留下了一张卡片,上面却有上自来水笔所写的“小魔王沈十”五个字。这明明是说,这件案子是他所做的了!单是如此,己使一般警探为之棘手,一时间竟捉不到这凶手! 不料,到了下一个星期五,仍在同一的时间中,又有一个少女被害,仍是同样地在尸体旁边遗留下这么的一张卡片,只是这被害的地点,却不在花园中,而在一条小河之前了! 如是者竟连续至五个星期之久,每次被害的都是一个少女,其行凶的时间,又不先亦不后,恰恰都在星期五上午二句钟刚刚敲过,而在尸体的旁边,又必同样地遗留下这么的一张卡片,更是不必说起的。 这一来,舆论不免为之大哗了,在各报中,充满了不满的论调,都在责问警署的无能!而一般少女,更是为之惴惴不安,生怕这下一次的牺牲者就是她自己!所以,竟把这星期五的姗姗而来,视同她们的一个难日快要到临了! 我是对于侦探的案子,素来有一种特别的兴趣的,如今见了这么一连串的恐怖案,怎还会不深深引起我的注意呢?因此,我倒又想起我那老友私家侦探胡闲来了。他虽是十桩案子竟有九桩失败,给人连讥带嘲的,称为“失败的侦探”,但他的侦探学识究竟很不平凡,令我深深拜服,逆料他对于本案,一定有上一种特殊的见解的。于是,我便走到他的事务所中去,征求他的意见。 “华生!我早料定你今天定会到我这里来的了!”不料他一见我,便向我这么说,一边又自椅中站起,和我欢然握着手。 “这倒很为奇怪,你竟料定了我会来,这是为了什么原因呢?”我不觉露着惊诧的神气,同时,也就在靠近他身旁的一张沙发椅中坐下了。 “这原因很为简单,今天乃是很关重要的一个星期四啊!”他只笑微微地说。 这可使我更是惊诧了:星期四便是星期四,又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倒害得我只能瞪起了二个眼睛望着他。 “哈哈!这有什么不能懂得的?你莫非己忘了你自己的来意吗?”他仍是带着笑。 咳!我自己的来意!我是为了最近发生的这一连串的恐怖案,特来征询他的意见的,这与星期四不星期四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我究不是什么笨伯,刚一想到这里,倒又恍然大悟了:不错!这星期四便是这定时恐怖案将发生的前夕,换句话说,便是这恐怖案将发生的日中,怎么不能说是很关重要?据如此说,他不但料定我今天定要来到,准已知道我的来意的了,便也突然问道:“那么,照你想来,这疯狂也似的凶手,今天晚上会不会再出现,而这像有定时性的第六次恐怖案,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呢?” “照情形看来,既有了己发生的这五次,今晚这第六次,定也如期而现,决无幸免之理!不过,在这中间也有一个限制,那便是这凶手,所以发生这些恐怖案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倘已达到的话,那不但是今晚,即是此后,恐不会再有这种事件发生了,但照我想,他这个目的恐怕还不曾达到吧!”胡闲字斟句酌,十分留心地说。 “哦!这要问凶手的目的已否达到?那么,他的目的究是些什么呢?”我忙又向他问。 “唉!华生!关于这我却是回答不出!因为我倘能知道他的目的究是什么,早已有所着手,决不听这恐怖案一再地发生,竟至于五次之多呢!”胡闲紧蹙着双眉说。 正在此际,却听得电话机上铃铃地响了起来,有人打电话来了。 二、一道曙光 警察局长凌明和胡闲的私交极厚,素来遇着疑难的案子,常来向胡闲请教,胡闲确也帮过他不少的忙。刚才的那个电话,就是他打来的。他说是马上就要到来,有事面谈,请胡闲别出去,在事务所中等着他。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大概就是为了这些案件来的呢!”胡闲听完这电话后,却笑了一笑,对我这么说。 “倘然如此,我们倒又得忙起来了!——这在我个人方面说来,倒也是十分欢迎的!久不出马,我真有髀肉复生之感呢!”我也含笑相答。 不一刻,凌局长果笑容满面地到来了,和我们欢然握手坐下后,便说道:“胡先生!你是最聪明不过的,在我未说出来意以前,你大概已能料到我是为了哪一种案子来的么?” “这是不难猜料的,倘然是无关紧要的小案件,也不用你局长操得心。如今既是亲身出马,定是为了一个较大的案件,而在最近说来,这五桩连续不断的少女被害案,最是轰动一时,说不定你就是为了这些案件,要来和我研究一下吧!”胡闲带着微笑,从容不迫地说了出来。 “不错!你真是可以,竟给你一猜就猜着了!唉!胡先生!为了这一连串的无头案,使我和我的同人挨尽了人家的骂,真是烦恼煞了!而且,这不光是挨骂的问题,倘然无法加以阻止,再让这恶魔猖獗下去,每星期五必得闹上一种无头案,那么,上峰纵能对我优容,不加罢斥,我为表明责任起见,却也非自动辞职不可呢!胡先生!你也能助我一臂之力,为我打破这恶劣的环境么?”凌局长说到这里,露着十分恳切的神气。 “是的,这情形确是十分恶劣!不过,凌局长!这并不能称之为无头案,就实际说来,却也是有头有脑的,只在这一点上,我们或者就有了挽回的希望么!”胡闲似在纠正他的。但在凌局长听后,却仍露着愕然的样子,似乎不懂得他这句话的意思。 “局长!你瞧!每次在被害者尸体的旁边,总留上一张小魔王沈十亲笔签写的名片。而这小魔王沈十,却是实有其人,关于他的历史,也早在报纸公开地刊载着,说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把一个女同学杀死,以后又接连用小刀刺死了二个和他年龄相同的女孩子。‘小魔王’的这个混号,就是由此而得。但在法医检视之下,却认他神经方面不大健全,已是成了疯人,因把他送往疯人院中禁锢着。可是,为了看守不密,在几个月前已给他逃走出院了。依此而言,只要把这沈十找寻到,本案难道还不水落石出?又怎能说是无头案呢!”胡闲又有条有理、有头有尾地说了来。 “这情形谁不知道?但最是困难的,虽经我们全体出动,竭力把这沈十搜寻着,竟是连他的影子都瞧不到,好像已逃遁入空气中去了!然一到星期五的晨间二点钟,他又翩然出现,从不爽约,直待干完了他那惊心动魄的工作,方又悄然隐避,真使我们啼笑不得呢!”凌局长又愤然地说。 “那么,照你说来,这些案子确都是沈十所干的么?”这真是惊人之笔,胡闲忽又向凌局长这么反问着。 “怎么,你刚才不是也认定沈十是本案的凶手?”凌局长又有点愕然。 “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胡闲立刻加以否认,“照我想,沈十是案中一个重要人物,那是不错的:但这些案子却是别一个人所做,只是把他作上一个幌子罢了!” “嘿!幌子!然而,他怎么会如此之呆,竟不出来声明一下呢?”凌局长仍是怀疑着。 “唉!我的局长!倘是他已给那个真正凶手囚禁起来,失去了自由,又怎能出来声明呢?”胡闲不免微喟着。 于是,在凌局长的眼光中,不觉露着一道异光。——这异光,不啻象征着本案的前途己透露了一道曙光。 三、又一杰作 我这时候全心都倾注在这件奇案上,竟寄榻在胡闲那里,不思归去了。 胡闲却露着焦躁不宁之状,一边在书室中蹀躞往来着,一边对我说道:“唉!华生!像我们现在,真遇着人世间最难堪的一个时候了!你瞧,明知在这中夜过后,二点钟快要到来的时分,又将有一件惨案发生,又有一个无辜的少女,将被那疯狂也似的凶人,用小刀刺死在什么一处花园中,或是在什么公园的附近,却无法可以预先去阻止它,使它不再发生!这不是十分令人难堪么?” “你以为像这具有连续性的惨案,今晚定又要发生了么?但照我想来,或者在这凶人方面,认为有了以上的这五次表演,已是十分满足了,从此将放手不干,也是说不定的事。”我却露着不大相信的样子。 “不!这是决不会有的事!你要知道,这以前种种,只能说是他所放的一种烟幕弹,关于他真正的目标,至今尚未达到,他怎肯放手不干呢?”胡闲说这话时,像似绝有把握的。 “这么说,在这疯狂的行为之下,还是具有一种目标的么?”我不免很为惊诧了。 “这当然!倘然他是没有什么目标的,以前的这五桩案子,不是干得太没有意义了么?而在我这方面,也正用不着对它如此地注意呢!”胡闲又带着苦笑说。 “但是,有一件事你总不致会忘记的!凌局长刚才不是曾说过么?在这中夜二点钟到来以前,他当使他部下员警一齐出动,采取一切有效预防的行动,并对于可疑的住屋、可疑的车辆,随时加以搜查。如此,这所谓小魔王沈十也者,究竟只是血肉之躯的一个生人,并不是什么鬼物,在这严密的防范之下,恐也就无活动之余地了吧!”我不免向他提醒着。 “哈!这以之防范那沈十,原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我不早已说过,这沈十不过作了人家的一个幌子,真在暗中活动的,却是另有其人!如此,凌局长这一切的努力,结果也只是归于徒劳罢了!”胡闲却在微笑了。 于是,我又再度愕然起来。 此下,我和胡闲都悄然无语了。而瞧胡闲时,一会儿坐,一会儿立,他却一刻不安一刻,像似对这凶案的发生,他是负上了很大的一个责任,如今只能眼睁地瞧着,静待其发展,而无法预先去遏止它,这在他良心上说来,实是负疚很深的! 一会儿,只听壁上的时钟“当当”地打了二下,正是这可诅咒的时间到临了! 胡闲听到以后,好像陡吃一惊地,竟从座中直跳起来,一边又在喟叹道:“唉!这不但是警务人员的无能,其实也是我的无能,竟坐视这时间的逝去,又使这万恶的凶人完成了他另一杰作了!” 但我却在暗暗好笑:这真是活见鬼,怎又知道这凶人真又出了手呢?照这样子看来,胡闲大概为了在探案方面,遭到了一再的失败,已是有点儿神经病了吧? 可是,在二个小时以后,我方佩服胡闲的料事如神,我的暗暗笑他,未免太是小看他了,几乎要去握着他的手,向他好好地道歉一番! 原来:在此时,凌局长果然打了个电话来,向他报告着,说是在巡逻队的巡查之下,在一个荒废的小园中,发现了一个少女的尸体,也是给小刀所刺杀,也是在尸体的旁边,放下了“小魔王沈十”一张亲笔签写的卡片,一切的一切,正和以前这五桩凶案所发生的情形,没有什么二样!而凶手已走得毫无踪影,更是不必说了! “如今没有别的方法可想,只能再等待上一星期了!我所希望的,只在这一周之中,须能有上一点眉目,不致再像现在这么地束手无策,眼睁睁地只能瞧着凶人奏凯呢!”胡闲又像祷告一般喃喃地说着。 第二天,在各报的本埠版上,又载满了这一件凶案,这如嘲如讽的论调,自又集矢在警局方面!胡闲见了,不觉也大皱其眉! 四、一个惊人的发现 就在这天上午,司阍皮老虎又把一个主顾领了进来。此人是六十多岁的一个老者,生得慈眉善目,一看就知是个好人。身上穿了一套西装,却是十分敝旧,如问它裁制的时代,大概总在五十年以上吧。 他待皮老虎走出后,又向我们二人细细看了一眼,方问道:“你们二位之中,哪一位是胡闲先生啊?” 胡闲即向老者含笑点头,说他便是胡闲。老者便摸出一张名刺来,递在胡闲的手中。胡闲接来一看,脸上忽现异色了,一边即清那老者在一张沙发上坐下。 “这位是谁?”那老者却又指着我在询问了。 “院长!这是我好友华生君,我们素来是在一起探案的,所以,你如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尽可不必避他呢!”胡闲回答这话后,又把手中的那张名刺转递于我。 我这才明白胡闲刚才接到这张名刺时,所以要面现异色的原因了!原来:这老者并非别个,便是大中华疯人院院长葛长生,这小魔王沈十曾在他那院中居留过,后来就是从他那边逃走出来的呢!照此看来,他今天所以来到此间,一定是对于这小魔王沈十的案情,要有所陈述吧! 果然,只听他开口说道:“关于所谓小魔王沈十这个人,近来报上常常有得提起,大概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不错!我是知道的。据他们说,他不就是从你院中逃走出来的么?”胡闲说。 “唉!倘然他真是逃走出来的,这在我良心上,倒也不负责任了!可是,在事实上,却并不是这么样!”葛长生好似十分负疚的神气。 “这是怎么讲?”胡闲显然有点惊异了。就是我,何尝不如此。 “唉!实对你说了吧,他不是逃走出来的,却是从我手中把他释放出来的,只是外间不知其真相罢了!”葛长生说这话时,神色间更是沮丧了。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发现,胡闲和我都不禁呆了起来。 良久,胡闲方又问:“院长!久知你是疗治精神病的一位专家,对于把这沈十释放,决不是毫无理由的?” “当然,这是几经检视之下,确知其己无痫象之后,方始把他释放出去。而就我一生说来,在我手中释放出去的疯人,已有五千六百七十八人之多,一个个都在外面生活得很好,并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呢!”这是葛长生的回答。 “那么,照现在看来,你对于这沈十,究又是怎样的判断,他到底是不是疯人呢?”胡闲不免要问。 “为了他最近的那些行动,连得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起来,生恐我对他所下的那个判断有上错误了!换句话说,我实是不该把他释放呢!万一不幸如给外间知道了这事实,我正不知要给舆论攻击得如何的体无完肤!而我一生的名誉也就从此扫地了!如今我不胜良心上的负疚,所以,要来求教于你了!”葛长生又说。 “院长!那么,你要我给你效力些什么呢?”胡闲问。 “我要请你马上把这沈十缉获到,如此,我对公众方始有个交代了!至所有一切费用,准归我独力担负!老实说,只要能把沈十缉获到,使我不再受良心上的责备,就是倾家荡产,也都是心甘情愿的!”这老院长说着说着,竟是发起戆性来了。 “好的!我准竭我所能罢了!”胡闲忙向他回答,“不过,有一事要请问,你把他释放后,也知他是往哪里去的?” “他有一个尚未出嫁的姊姊,出院后,他便同他姊姊去居住。而不把释放出院的消息正式宣布,却说是逃走出去的,也是出自他姊姊的请求。因为,照当时的情形说来,确是如此,反可少去一些麻烦!但在如今说来,倒又觉这个手续也是带点错误了。”葛长生说到这里,又不胜后悔的样子。 五、小魔王沈十的姊姊 由葛长生的口中,我们知道这小魔王沈十还有一个姊姊,芳名唤作“薇君”,尚未出嫁,沈十由疯人院中释放出来,就回到家中去,和她一起住着呢。现在沈十既然出了这种事,她的处境当然相当地困难,幸而没有给官中知道沈十是释放出去的这一节事,否则,她更要受人注意了! “如今对于探访本案,这沈薇君是唯一适当的路线了!华生!我们现在就去向她访问一下,好不好?”所以,当那葛院长一走以后,胡闲就这么地向我提议着。 “很好!我们就走吧!”我表示同意。 关于这沈薇君的住址,葛院长曾对我们说过,在提篮桥还要过去的一个什么地方。我们依言而往时,却是一所旧式的平房,在那个地域内,像这种没有翻造过的平房,却是很多很多呢。 “想不到在这十里洋场内,还有这种十九世纪的建筑物存在着,倒是朴野之风犹存,别有一种风趣啊!”胡闲不觉含笑对我说。 “照此瞧来,我们如今所欲访问的这个人物,或者也不会怎么地摩登吧?”我也微笑相答。 谁知,一和这位沈薇君女士见面之下,方知我先前的这个猜测是错了!因为,这沈薇君虽不是十分的摩登,然而她的衣服和装饰,全依照着上海最时式的派路,并不带一点乡气!在这里,也可知风气所趋,上海已无一个乡气十足的女子了! “沈女士!你见我们这样地突然见访,或者要觉得有点惊异吧?但你倘知我是为了令弟沈十的事件而来,自也就不觉得怎样了。”胡闲也不和她多敷衍,就开门见山地这么说。 “哦!我的弟弟沈十么?他不在这里!而且,自从把他送入疯人院后,我己和他久无往来的了!”她生怕要找到什么麻烦的,一听是为沈十的事件而来,忙不迭地就这么说。——当警署中有人来查问时,她大概也是这般地回答吧。 “沈女士!你不必着慌!我并不是做公人,也不是什么官家的侦探!我实是受了葛长生葛院长之委托而来,要洗清令弟所受一切的嫌疑,同时也就是减轻葛院长良心上所负的责任!因为,葛院长己把如何深信令弟不是一个疯人,暗中将他释放去,又令弟释放之后,如何即回到家中来,和你同居着,一情一节地都对我们说了一番呢!”胡闲怕她有所疑惧,忙又向她如此说了来。 “哦!原来是葛院长委托先生来的么?那么,先生究要我帮助你一些什么呢?”沈薇君略一沉思后,即含笑相答。 “我也不瞒你说,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我并不知道,令弟现在已是失踪的了!如今要戢止一切浮言,非先把令弟找寻得不可!而欲把令弟找寻得,非由你把他失踪以前的情形详细告诉我不可呢!”胡闲即老老实实地把这情形说出,“现在,我欲向女士询问的,他是如何失踪的啊?” “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呢!”她好似把这句话作上一个引子的,然后又说,“他最先在院中出来的时候,生怕有做公人等来查问,总是躲着不出去。后来见已没有什么事情,也就出去走动。并因家中并无多大恒产,长此坐食,也不是一件事情,很想找点工作做做。他却是很自负的,每每含笑对我说:‘大姊!别的本领且不必说起,单凭我这一手字,大概总可以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吧!’” “如此说来,他的这一手字,一定是写得很好的了?”我不免打断她的话头,插问一句。 “其实,也不见得怎样!不过,在和他同年龄的一般人中,确是无人能及得他来的了!他是习的一派欧字,很是有点气骨呢!”她即向我回答。 六、大海捞针 “那么,他的亲笔签字,一定是无人能假冒的了!”胡闲不免又如此问了一句。 她是非常聪明的,也知此问,实为案中有上那张沈十亲笔签写的卡片而发,她自己究竟如何回答,实有上重大关系,不可不郑重回答。半晌,她方说:“照常理说,确是别人所不能假冒的!而且……” “而且什么?”胡闲忙向她问。 “而且,在报上刊载出来他的签字,我也已细心瞧察过,确是出自他的亲笔呢!”沈薇君又毫不隐讳地说。 “照此说来,依你看,也以为这些案子都是他所作的了,是不是?”我不免又要插问一句。 “不!我不是这么想!我以为其中定有隐情!”她却回答得爽快。 “是,沈小姐这句话一点都不错!像这签字,纵是出自亲笔,或者是出于人家的威胁之下,可也说不定!而且,凭着科学上的功用,只要能取得他的亲笔签字式,尽可任意地假冒一下的!”胡闲也在一旁附和着。 跟着,沈薇君便又把以后的情形说了一说: 这沈十虽是竭力想谋得一个位置,但在这人浮于事之时,又怎能如愿而偿?久而久之,他不免有点意懒心灰了!最后,他忽然对他姊姊说,如今已有上一个机会,但能不能成功,须待数日之后,方见分晓。 有一天早上,他自己从邮差手中接得了一封信,忙忙拆开一看,只见他一张脸顿时灰白了,口中也听得连连说着:“完了!完了!”虽不知究是为了什么事情,但照他姊姊猜料起来,大概是前几天所说的那个机会,已是付之泡影的了!可是,当他静静地坐下来,把送来的当天的报纸,瞧看了一会子,忽又见他面露喜色。接着,便又把头发理了一理,换上了一套中山装,对他姊姊只说是去散上一回步,便出门去了! 但是,从此他就失了踪,再也不见他回来了!而为了外面都认为他是从疯人院中逃走出来的,并不明白其中实情,所以不曾报得局! “口我!他在走出家中以前,曾瞧过当日的报纸,而面露喜色么?”胡闲听完她的这一番陈述以后,他的注意力好像特别集中在这一点上的。 “是的,事实上确是如此!”沈薇君忙向他回答。 “那么你们看的是什么报?” “《新闻报》。这是从他在疯人院中出来后,就订起来的。据他说,《新闻报》中广告最多,他如要寻找什么工作,看这张报是最为相宜的了!” “你总记得,他的突然失踪,是在哪一天?”胡闲的注意力,显然又移注到这一点上来。 “那是一点都不会忘记的,乃是今年的四月十四号。”沈薇君又立刻回答。 “很好!”胡闲显着非常满意的神气,“但是,我要问你,你们也把看过的旧报留有么?” “啊呀!这倒没有!凡是看过的旧报,一积到相当的一个数目,就都给我卖与收旧货人了!”沈薇君似也知道胡闲所以问这句话的意思,所以颇露着有点懊丧的样子。 “这不相干!我只是偶尔问一声罢了!”胡闲忙又向她安慰着。 当下,我们即和她告辞而出。胡闲并向她担保着:照他观察起来,她那弟弟沈十定与本案无关,至多是给人利用着,作上一个幌子罢了!如果机缘凑巧的话,或者就可将他找了回来的!因为在她的纤屑无隐、据实相告之下,已给他获得一个线索了! 沈薇君听了,自是十分快慰,不免为之嫣然一笑,而在这嫣然一笑之意,似还兼含有感谢他的意思,只是没有明白说出呢。 胡闲的事务所中,历年的旧报纸,保存得特多,像这《新闻报》,一月一册地装订起来,至少总已在百册以上了!所以,他一回到事务所中,即急急地向那贮藏室中走去,又从一口玻璃橱中,检取了本年四月份的一本《新闻报》汇订册出来。 “怎么,你以为这沈十从家中走出,是和报上的什么消息有关的么?”我不觉十分惊异地向他询问。 “这还待问!事实上确己显得他是如此的了!”胡闲回答得很从容。 “但是,这又似大海捞针一般,你又怎知道某条消息是他当日所注意的呢?”这或者为了我问得太是愚蠢了,竟引得胡闲哈哈大笑起来。 七、一条可注意的广告 一会儿,胡闲已将沈十失踪那日的报纸检出了。他在人事栏内,很注意地把那些广告一一检视一下,不久,证明他这番功夫并非白用,他已瞧到他所欲找寻的那条广告了,一边又很高兴地对我说道:“华生!你且把这一条东西瞧一下子,倘然你也认为是有点意思的,那我们已走到了准确的路线上去了。” 我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忙也接过一瞧时,只见这一条广告上面却是这般写道: 应考BB公司失望者鉴: 现有一可靠之事业,需要英才为助,且只问有无办事之能力, 并不查问过去之历史。 如有意者,请先电一一二六二六何君接洽。 我瞧完了这一则广告,却没有什么意见发表。因为照我想来,像这般的广告,实是平常之至,在这人事栏中,每天不知有多少条刊出,怎能指定沈十的失踪,乃是与这条广告有关的呢?未免近于武断了。 “华生!你为什么一声儿都不响,莫非别有意见,不以我这话为然么?”胡闲似乎也懂得我的意思了。我即含笑把头点点,把我这番意见说出。 “是的,你所持的见解,也确是很有理由。但是有很重要的几点,你却把来忽略去了!” “是怎样的几点呢?”我忙问。 “这最重要的第一点,据沈十的姊姊说,在没有看到当天的报纸以前,沈十为了接到一封信,神色间十分颓丧,但把报一看以后,忽而兴奋起来,即把自己修饰一下,马上便出去了。这证明了他在报纸中,一定看到了一些和他有关的东西了!而就他急于想找得一个位置这一点瞧来,一定是和他谋事这一方面有关的呢!”胡闲给我指点着说。 这倒不消他说得,当沈十的姊姊说到这番情形时,我也未尝不是这般地推测着。所以,我听了以后,只仍把头点点,并没有说什么。 “这第二点,便是这广告中‘并不查问过去之历史’这一句话,这显然是针对沈十而言。倘然沈十确是去向公司应考过,又确是为了不能说清楚自己的历史而失败下来的,那么,如今一见到这条广告,又怎有不跃跃欲试的呢!而瞧他当时竟是十分兴奋,匆匆走出,恐怕除了这条广告外,其他广告对于他,决不会有这般大的力量吧?”胡闲又十分起劲地说了来。 在这里,我除了再是点头之外,当然不能向他驳斥什么,然而,仍很怀疑地问道:“可是,登广告的那个人,怎又知道沈十在这过去的历史方面,有不可告人之隐呢?” “关于这个问句,不消我来回答得,只观最近用沈十名义所做的这几件凶案,就可作得很好的一个回答了!华生老友,实对你说了吧,照我想来,这个人对于沈十的过去历史,一定知道得很清楚,复在凑巧的机缘之下,沈十应考BB公司,偏偏又会给他知道,而他恰恰需要沈十这么一个人,所以便把这么一条广告登出来了。”胡闲立刻回答。 “如此说来,这条广告简直是专为沈十而登的了!但他怎决得定这条广告必入沈十之目呢?”我不免仍是怀疑着。 “唉!我的好华生!”胡闲这般地称呼着我,显然在笑我是个笨伯了。我不觉也有些脸红起来,便又听他往下说去:“那人既是存心要把沈十罗致了去,这个广告如不生效力,他定会再想别个方法的。如今沈十一见广告,就会前去和他接洽,那在他这方面说来,自然是再好没有的了!” 八、牛司(news)也有行情 在这一番问答之后,我们便又把最紧要的一件事进行起来,即是查问一一二六二六这个电话是属于什么公司或是什么人家的。这是只在一会儿之后,就把它查明了! “哦!你问一一二六二六号么?这是徐家汇路九九八八号孙公馆的电话。”接线小姐向我们如此回答着。 照我们想来,现在也只有向这条路线进行了! 当下,胡闲即同我到徐家汇路九九八八号的门前瞧了一下,却见乃是一所洋房,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看去这人家倒是很有上几个钱的。 胡闲的意志素来最是集中的,他的成功在此,而他的失败亦未尝不在此!盖所谓意志集中者,倘然换上一句话说,便是俗话所云“独腹心思”了! 这时只见他笑着对我说道:“果然还有上一个花园,这是更合我的理想了!看来这一次出马,我们倒没有走得什么冤枉路呢!” 我也懂得他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这一连串的命案的开场第一案,那少女的尸体就发现在一个花园中,所以他要说是更合理想了!但是细想起来,这句话却是极不合逻辑的,因此,我便很不服气地说道:“不过我却不以为然,我认为不论在哪个场所,那凶手都有其行动之可能,为什么定在花园中才合理想呢!” “唉!华生,我的老友!这你太不理解我的意思,同时也便是太不理解那凶手的意思了!须知他所做的这许多案子,只是给那将要出手而尚未出手的,这件主动的案子,放上一些烟幕弹,使人家相信这只是一种失了理智的行动,决无什么内幕;而那开场的第一案,实是他最好的一个蓝本,能一一都符合而无走样之处,才合他的理想!”胡闲说到这里,复又笑了一笑,“那也就是合了我的理想呢!” 当下,我们又向这屋子的四周看了一下,在这隔壁也有一所和它差不多样子的洋房,正空关着在那里,上面贴着召租纸。胡闲向这召租纸上约略看了看,即取出手册来,写了一些什么东西上去,然后又对我笑说道:“这所洋房建筑得很好,我倒颇有意搬了来,和这孙公馆结个芳邻呢!只不知租金究是如何,也能使我这穷措大负担得起吗?” “这倒一点不相干,不论这租费是如何得惊人,你尽可和那位疯人院院长去商量一下,他既有言在先,决计不会拒绝呢!” 我这句话,却说到胡闲的心坎上去,不觉也莞尔而笑了。 于是,我们也就不再侦察什么,即回到事务所中来了。尚未坐定,胡闲便打了一个电话,却是约一位姓顾的,马上就到这里来谈话。 “你现在所约的这位顾先生,不是大家都称他为‘百晓’的那一位吗?”我向他问。 “是的,是那百晓。”他回答。 诸位,你们可知道这“百晓”究是一个什么人?原来:仗着他的交游广阔,在外面很是活动,什么事都瞒不了他,你如果探听什么秘密的“牛司”,只要问他,他准可回答你;就是他一时间或者不知道,你只要托了他,也准可给你探访出来呢!这样一来,他竟以此为职业了,不论公家侦探或私家侦探,只要向他说,比之自己出马还要来得好!而百晓之名便也由此而起了!胡闲在最近,也和他有上过几注的交易,很能得到一种助力,所以对他倒是非常地信任的! 一会儿,这顾百晓果如约而来了。他是高高的个子,胖胖的身躯,穿了很新的一套西装,走起路来却是一摇一摆的,使人看到之后,定以为他是一家什么商店的大老板,决不会想到,他所吃的这碗饭,乃在三百六十行之外,是在做着侦探们的掮客呢! “胡先生!我们在未讲交易以前,我先得向你报告一个消息,最近这‘牛司’的行情也涨了。” 胡闲听了,不觉把眉头皱了一皱,似乎嫌他的市侩气太重了,然后又一笑说道:“不相干!你只要依照我最近的行市开账好了,决计不会少你一文半文。” 九、关于孙家的历史 “且慢,我要问你,你对于那徐家汇路的一带情形也熟悉吗?”胡闲问。 “哈哈!你问这句话,不但是不信任我,简直是有点侮辱我了!”顾百晓却在大笑了,“老实说吧,不论在上海的哪一角落里,关于一切的情形,我都是有点知道的!否则,也不成其为百晓了!如今你所欲知道的,究是哪一家的事情呀?” “我所问的是一家姓孙的,他家的门牌号数,大概是九九八八吧?”胡闲说。 “哦!你问的是这家!他们住的不是一座很大的洋房,前面还有一个花园吗?”百晓真不愧是百晓,他立刻就如数家珍地说出来了。 胡闲把头点点,表示他已是说得准确。 “不过,你为何要问起这家人家?我觉得这不在你的范围之内呢!”百晓露着诧异的神气。 “这句话是怎么讲?”胡闲也在诧异了。 “请你不要动气,这因为,你并不是那些惯于追求女人的小白脸!”顾百晓的话竟是越说越奇怪起来了。 在这里,我们这位胡闲大侦探,真犹同《翠屏山》中的潘老丈,听得了石伙计(石秀)那番话语后,要来上句戏词道:“你不说我还明白些,你说了我更是糊涂了!”不免要瞪起二个眼睛望着他。 “哈哈!就对你说了吧,现在他们家中,只剩下了一老一少的二位姑娘,老的已是四十有零,少的却二十出头,都还没有出嫁,而相貌却相当地美丽,所以追求她们的很多。至于你,我知道已是早有家室,决不致也会向她们追求的,现在忽把她们查问起来,自然要使我觉得奇怪起来呢!”顾百晓方老老实实地把这情形说出。 “好!你且不管我这探问的目的究是为了什么,只把他家的情形说出来便是,我照例付费就是了!”胡闲却是一副正正经经和他做交易的面孔。 “好!”顾百晓也照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那老姑娘叫孙笑倩,小姑娘叫孙妩娟,她们并不是姊妹,却是姑母与侄女的关系,换句话说,那前者还是后者的一个保护人呢。” “照此说来,这孙妩娟的父母都已双双去世的了?”胡闲不免插问一句。 “不错!而这孙妩娟的父亲,却是一位外交界有名的人物,曾做过派驻什么国的公使,历年宦囊甚丰,身后很遗下几个钱。并听说他外国派十足,在这去世之前,还立下了一张遗嘱,对于这遗嘱的支配,也完全带着外国风,因为那时他的夫人已是先去世的了!”顾百晓便又详详细细地说下去。 胡闲听到这里,不免向我望了一眼,似乎在说:这才很有意思咧!一边便又“哦”了一声,然后再说:“那么,也知这遗嘱的内容究是怎样的呢?” “这倒不知道。不过,你如欲探问的,我尽可给你代劳!只是关于这报酬方面,比之寻常事件,须得特别加高呢!”顾百晓又摆出一副生意经的面孔。 胡闲又把眉儿略略一皱,答应下来,方又问:“那么,在那些许多追求她们的人中,有一个姓何的,你可认识他?” “那倒不认识,但你只要把他的状貌说出,我就可给你打听;再不然,你就不说出他的状貌,只要确定他是姓何,我依旧可以给你打听得出的!”这顾百晓真会做生意,竟有来者不拒的一副态度。不久他也就告辞而出。 “这家伙生意经太足,虽是有些讨厌,但如由我自己出马,却更得多费时间,实不能不和他周旋一下呢!”胡闲待他走后,却来上这么的一个批评。 “那么,这第二步,我们又该当怎样?这光阴真比马儿还要跑得快,这可怕的星期五,马上又要到来了!”我生怕他忘记似的,又向他点醒一句。 “是的!我再也不会忘记这可怕的星期五!同时再也不会忘记这可怕的上午二句钟!”胡闲两眼凝望着前面,也喃喃地在说着,似乎这所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十、结得芳邻 胡闲的第二步,就把孙公馆隔壁空关着的那所洋房租了下来。关于金钱方面,自有那位疯人院院长作后盾,那是不言而喻的! 在这上海地方,只要你有的是钱,没有一件事办不到!曾有人说过如此的笑话,倘然你是有钱的话,便是当天相人,当天订婚,当天结婚,都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因为件件东西都是现现成成地放在店铺中。人更是再现成也没有,只消你肯拿出钱,不论它是活的东西,或是死的东西,哪有会不立刻归你所有呢? 那么,这搬房子,究竟要比之讨老婆更容易得多了!所以,不消几日,早已把这屋子布置得妥妥帖帖,胡闲即约了我,一起搬了进去。 这洋房最上一层的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台,恰恰靠孙公馆的那一边。我们从这台上望下去,对于她们屋中的情形,虽不能纤屑毕露,但对于她们花园中的一切,至少可以说是一望无遗,毫无遮蔽的了! 胡闲看到这里,不觉笑拍我背,说道:“华生老友!这不是足当‘居高临下’四个字么?院长给予我们的这一笔迁屋费,可说是大得其用,不会白费的了!” “你这话说得很是!不过,我也有四个字的考语,倘给你闻得之下,恐又要为之爽然的!还是暂时不说吧!”我不觉笑吟吟的。 “是什么四个字?快些说!快些说!”胡闲倒又着急起来了。 “照我想,不嫌‘鞭长莫及’吧?”我方从容地把这意思说出。 在这里,胡闲不免也呆了呆。但他究是足智多谋的一个人,只一会儿给他想过来了,即带笑向我说道:“哈哈!老友!你难道没有听得‘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这句话么?现在我和你自惭形秽,虽不必往搂其处子,但东家的墙,既是现现成成地有着在那里,到了相当之时,我们又何妨一逾呢?如此,不就可把一切的问题都解决了么?” 我不觉把头点点,表示很是赞成他这句话。 “可是,我们虽已打定主意,不去搂这处子了!不过,倘去见见这一双处子,大概总是无伤大雅的吧!”胡闲又笑着说。 “是的!这是很应该做的一件事!我想,我们既是三生有幸,得与她们结为芳邻,却连我们这二位芳邻,究是面长面短,一点都不知道,这不是老大的笑话么?”我也笑着说。 于是,在第二天,胡闲便同了我,一起去拜访这二位芳邻。对于我们迁入她们隔壁的这一所洋房中,大概是早已知道的了,因此,对于我们前去拜访,一点不以为异,即在布置得很精致的一间会客室中,接见我们。——而且还是那位老处子偕同了那位小处子一起接见我们。 在这里,我们却用得着做上一个刘桢平视了!只觉得这老处子孙笑倩已徐娘半老,额上也隐隐起了皱纹,但因妆饰得好,脸上又把脂粉涂着,望去好似三十许人,很有一种魔力,足使一般男子为之疯魔颠倒呢!至于小处子孙妩娟,年龄既轻,相貌又好,真是动人极了!妩媚娟好,确是名符其实,无怪向她追求者,竟是实繁有徒啊! 在寒暄之下,我们方知这孙笑倩还是一个职业女子,而妩娟在大学中读书,尚不曾毕业呢!当问到孙小姐是在哪里得意时,孙笑倩却回答说:“我和几个同志,组织了一家BB百货公司,承他们不弃,却推我做经理呢!” 胡闲一听到这句话,不觉很高兴地向我望了一眼,似乎在对我说:“你听得了么?如今竟是越说越近情了,连得这公司都有了着落了!” “如此说来,有一位何先生,大概总是认识的吧?”他不觉又脱口而出地问上一句。 “在我们认识的人中,有好几个姓何的,不知问的是哪一位?”孙笑倩反而向他问起来。 这又是小小的一个失败,我们的这位胡闲大侦探,不免又有点发窘了! 十一、她会不会杀人 我们从访问孙宅归来后,对于这个姓何的究是叫什么,虽尚不能探听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已是可以决定了,他们确是认得这个姓何的,因为据孙妩娟说,她们认识了好多个姓何的,无疑地这定是其中之一啊! “老友!你对于她们二人的印象如何?”胡闲一回到屋中后,就向我这么问。——这也是他的老脾气,逢见事件发生,每又先询问我的意见,然后再把他自己的意见发表的。 “这应得分别而言,那个小姑娘所给我的印象甚好,她只是十分天真,不知人世险诈的一个少女。但她的那位姑母,可就两样了!”我含笑说。 “那么,你以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胡闲问。 “照我看,她的精明强干,并不下于一般男子,做一个职业女子,确是十分相宜的!而且,她在无形中,还具有不可思议的一种威力,她如果发起脾气来,一定能使人十分慑服的!”我说。 “华生!可了不得!你的观察力真是好到无比了!照你这般地突飞猛进,又何难自张一军呢?”出于不意的,胡闲忽把我这么赞上一句,然后又突然地问,“那么,照你看来,她会不会杀人呢?” “你为何要问这句话?”我有点骇然了。 “你不记得顾百晓曾说起过,孙妩娟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曾立下过一张遗嘱么?既有遗嘱立得,就有金钱的关系,为了金钱而起杀人之心,也是世间常有之事呢!”胡闲从容地说。 在这里,我却不得不默然了。不过,像孙笑倩这个人,精明则有之,强干则有之,对人有威亦有之!但说她竟会杀人,我终有点不敢相信。 “此外,你在孙笑倩方面,可还观察得了些什么?”胡闲又向我问。 我只把头摇摇,这是为了刚才杀人的那一句话使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她正在和人热恋中;这是从她一不经意,就有上什么深思的状态这一点上瞧看了出来的!倘不在情场中涉足的女子,决不会有这般的一种情状呢!”胡闲很有把握地说。 这天,我们又到事务所中去,顾百晓却来了。他拥了一脸子的笑,很得意地向着胡闲说:“幸不辱命,我已将孙家的那张遗嘱抄了来了!” “你办事倒是十分敏捷!”胡闲不免夸奖了他一句。 “这也不是办事敏捷,只是钱的一种力量,只要肯多花上几个小钱,就何事不可办到了?”顾百晓却笑嘻嘻地回答。 胡闲听他说到钱,知道又是生意经来了,不免把眉儿深深地蹙了一蹙,当下一边把这遗嘱接了过来,一边即签了一张支票给他,倒实行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这句话。顾百晓一把支票拿到手中,就很高兴地走了。 于是,胡闲便把抄来的这张遗嘱摊在桌上,和我一起看着,却见这位老外交家所立的那张遗嘱,也和普通的一般遗嘱相同,在遗嘱内说:一俟妩娟成年以后,全部遗产悉归她承受,惟如未及成年而死去者,则当改以孙笑倩为本遗产受益人云云。 “你瞧,照此遗嘱而观,孙笑倩不就有杀人之可能么?因为,她已有了杀人的动机了!”胡闲说。 “照此说来,她不但有谋害孙妩娟之心,连得这一连串的几件凶案,或者都是出于她的主谋的了!你是不是这样的看法?”我问。 “这在现在是还说不定,但在我们当侦探者,却不能不有上这么的一个猜度!”胡闲很坦然地说,随又接上一句,“也罢,且待我再来看一看,在这遗嘱的上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受益人?”“不错,还有一个妩娟的堂姊——孙明玉,她也是在这遗嘱上提及了的。”我向这遗嘱看了下去说。 “不过,她的机会太少了!”胡闲也看了看遗嘱说。 十二、天真无邪的少女 你道,就这遗嘱而言,孙明玉得到遗产的机会,为何说是很少呢? 原来:在这遗嘱上虽是这么明白地规定着,在孙妩娟未成年以前,倘然孙笑倩和孙妩娟都已亡故,此产应归孙明玉承受。不过,还得孙笑倩死在孙妩娟之前,否则,她仍旧得不到这份遗产的;因为,妩娟亡过时如笑倩尚健在的话,依法就应归笑倩所有,那她就再死去,这份遗产当悉听笑倩支配,自另有承继之人,哪里再有明玉的份呢? “照此说来,本案的主犯倘然是这孙明玉的话,她不但要把孙妩娟害死,还得也对孙笑倩加以毒手呢!而且,并得在害死孙妩娟之前,先将孙笑倩害死,不然,仍是不生效力的呢!”我说。 “是的,如此,她的机会不是很少吗?”胡闲也笑着说。 “那么,我们尽可把她除外的了!”我又说。 “不过!我们当侦探者的眼中,在没有获得确实的反证以前,没有一个嫌疑者可以把来除外的!现在关于孙明玉的部分:她的生活状况如何?周尾如何消遣?尤其是在最近的这几个星期五的上午二句钟,她是在干着什么事情?我将统统交给顾百晓,着他去代我调查一下。”胡闲说完此话,即摇一个电话给顾百晓,以此事托之于他了。 在第二天的下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却在我们自己的门前,和隔邻的这位美人——孙妩娟遇见了,原来她正从学校中归来呢。她倒一点儿都不搭架子,在嫣然一笑之外,还和我点了点头。 我一时无话可说,只能向她虚邀一声道:“孙女士也到敝寓中来坐谈一回吗?” 谁知,她却是十分天真,只说了句“我原是想要拜访的”,即嫣然一笑地接受了我的这个邀请,跟了我走进屋来。 这时候胡闲已是出去了,我便陪了这位美人儿在书室中闲谈着。 无意中,她竟谈起了她的志愿了。她说:“我在大学中,学的是医科,不久就要毕业了。一待毕业之后,我想独力创设一个贫民医院,施诊施药,不要他们这班贫民一个钱!如有余力的话,还想兼设一个医学图书馆,这是目下医学界中所需要的!如此,或者方可说是尽了个人对社会应尽的一点义务吧!” 照我想,当她继承了这份丰厚的遗产之后,在她的财力上,如欲举办这二件事,确是绰有余裕的!而像她这么一位的富家小姐,居然能够不跟在上海一般摩登女郎的后面,过着那种金迷纸醉、穷奢极欲的生活,却能以贫民为念,学术为念,实是难能可贵的!不禁对于她倒有点肃然起敬了,一边也就情不自禁地,夸赞一句道:“女士能有此仁心,具此宏志,真足称女中丈夫,当愧煞一般须眉!我除了为一般穷黎给你祝福之外,同时并为医学前途十分庆幸呢!” 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原是受不起人家的称赞的,经我这么极口夸赞之下,在她真有点受宠若惊了,便又把眉儿一皱,说道:“但是,各人的意见,却不能尽同的!即以我姑母而论,她就不赞同我的意思,以为一个人该为自己谋幸福方对,若专对别人着想,未免太傻了!倘然换了是她的话,她决计不是这样干,她当以这大部分的财产,做~点有利益于自己的事业呢!” “照她的意见,不是想经营商业吗?这也是各人的观点不同,她是一个职业女子,无怪她要有上如此的一个倾向了。”我不觉笑嘻嘻地说。 “是的。”她说,“这BB公司的创设,就是她意志的实施。不过,只运用了她自己名下的一笔钱,很希望我他日也能投资其中呢!” 她又闲谈了一会儿,也就告辞而去。未几胡闲回来了,我便把以上的一一番经过,并她所说的那许多话,都告诉了他。 胡闲不觉狂喜道:“如今,对于这凶案的动机,更是十分明了了!” 十三、园中静伏 一转眼间,已是星期四,这可诅咒的星期五,又快要到临了!这天一早就下着雨,竟是连绵不断,没有停止的时候。胡闲凝望着雨中,作着深思的样子。 “你在今天晚上,莫非真个想逾东家之墙吗?”我已揣知其意,所以这么含笑向他问上一句。 “华生!你近来真是大有进步了!连我的一举一动,都能预先猜到呢!”他也是满面含着笑。这在我可说是不虞之誉! “不过,你能决得定,今晚在那边园中,真有事情会发生吗?”我又问。 “这最后的一击,是不是今晚会发生,却还是有点说不定!然据我的观察,迟早总是不能免的!所以,不管是怎样,我们总不能忽略得,须得对之严密地注视着。”胡闲说。 “我只是为了这雨,不会发生什么影响吗?” “这哪里会?” “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只是说,在这雨中,孙妩娟恐不会到这园中来!如此,不就要影响到那凶手预定的计划吗?换句话说,就是凶手预定了在今天动手的,为了这雨,恐也将延期了!” 胡闲听了这话,突把眼光移了过来,灼灼然向我注视上好一阵,方又一笑,说道:“照这样看来,你对于本案的内容,还不能完全明了呢!据我想,不管下雨不下雨,和那位孙小姐来到园中,并无什么关系的!” 这样一来,我当然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是我总在怀疑着,在午夜二句钟的时分,又是下着雨,一个少女为什么要到花园中来呢?好在一转眼这个时候便到,有没有这种事,立刻就见分晓!同时,在这位少女来不来花园内的上面,对于本案的发展方面,也就可略见端倪了! 未几,已是到了夜中,在快近十二句钟的时候,胡闲便和我从家中走出,去到孙家的墙边,悄悄逾墙而入。虽是地既静僻,时又深夜,我们的这种举动,不致为人窥见,但心中不无惴惴,万一给人观及,不要疑我们是穿窬之盗吗?虽在解释之下,或者不难使人明白,然总要多费一番口舌了! 不久,已是到了墙内,方始把心放下。然在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发生了:我们该在哪一个地点躲着,方能对于园中有什么举动都可瞧到;同时,真有什么举动发生的话,我们也可来得及把它阻止,不致徒兴鞭长莫及之叹呢?因为,这凶徒究在哪一个地点行凶,我们却不能预知的啊! 好容易,总算给我们找到一适宜的地点了,却是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外树木纷披,正遮去了这上面的一半,然偻着身子望出去,却是什么地方都可瞧到!而在这里更有一桩便宜之处,即是我们可以瞧见人家,人家却不能瞧见我们,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然而,就我们那时的环境而言,并不见如何愉快!你想,在如此深夜之中,冷雨又潇潇地下着,却各人睁大了眼睛,巴巴地向外望着,期待着这并不可必的事情的降临,这不要令我们觉得非常地难堪吗? “你真能决得定,她会准时出现吗?”我为了等待得已是很久,受不住这寒冷的夜风,免不得有些疑惑起来了。 “这当然!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在家中睡上一觉不好吗?”胡闲的意志却是坚定的。 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心中却仍在想着,万一到了那个时候,她却并不出现,那真是多此一举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在静静的期待中,好像这时间更倍觉其迟缓的,所以,在实际上虽只等待了有一个多钟头,而看去竟是十分的长,像已有一天的样子!我在这里,确有点不耐烦了,很想再向胡闲征询他的意见。但是还不曾开得口,却见有一个黑影子一晃,果然有一个人来到园中了!我不期把胡闲的衣襟扯了一扯,信服他确能料事如神! 十四、一个平淡的镜头 在这下雨的夜中,又没有月亮,当然瞧不清出现那人的面目的,不过,就这亭亭倩影瞧来,定是一个女子无疑,而如果是那老处女孙笑倩的话,似乎还要高大一点,再把这柳腰一搦映入我们的眼帘,就知除了那孙妩娟,没有第二个了! “真是奇怪!值此深宵,又是下着大雨,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啊?又是所为何事呢?”我见到以后,不禁暗自称奇着。 可是,她却也没有干得什么一桩特别的事情,只是在这草地上蹀躞往来着。一会儿,却又立停了,抬起头来,很殷切地向着对面望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然而,在对面却只是黑漫漫的一片,一点也不能瞧到什么。 而据我所知,对面却是一座高大的洋房,自从我们迁来此间以后,只见那边大门紧闭,并没有什么人出入,大概还是一座空无人居的洋房吧?——但她好似一点都不知道,仍在盼望得非常地殷切,虽是这雨直淋下来,从头上滚到了她的雨衣上,她竟是毫不觉得的一般! 一会儿,远远的有一架大钟在敲响了,却是“当当”的二下。深夜闻钟,原是最清澈也没有的,何况,不多不少,恰恰正是二下——正是这极堪注意也是极堪咒诅的二句钟,顿时使我们这在场的三个人,把精神都集中起来了,好似马上就会有什么事情发见的!尤其是远在那面的那个她——孙妩娟,更是对着对面注望得非常殷切! 然而,五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甚至是一分钟、二分钟都己过去了,对面仍是漆黑一片,毫无一点动静!园中也是寂静无声,毫无一点动静!就在此际,却听得很低很低的一个叹息之声,忽然破寂而起!无疑的,这一声低低的叹息,却是出自彼美之口!而在同时,也就证明了她那焦急之情,似乎还在我辈之上呢! 最后,她又很失望地,向着对面望上一眼,方回过身来,向着黑影中走去,倏忽间已是不见,大概她已回到里面去了。 “今晚的事情己完,我们也可离了这里,回家去睡觉吧!”胡闲一拉我的臂膀,悄悄地对我说。 我便也悄无一语地,跟随在他的背后,依着原路逾垣而出,又回到我们那临时的寓所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竟是等待着那凶手前来杀害她吗?”我待坐定以后,方又向胡闲这般问。因为,这件事在我看来,确是太奇怪得使人不敢相信了! “照情形看来,差不多是这般;但在实际上,她却是在期待着一个人的到来——或者竟是她的情人,决计想不到会有被害之事呢!”胡闲却静静地回答着,似乎关于这案中的情形,什么他都已知道的了。 “可是,这个人却没有到来呢!”我说。 “这就是说,本案的结束,至少还得迟延上一星期,或者竟至数星期!——然而,像这般的迟延,实是要不得的,也是使人十分焦躁的;因为,每迟延上一周,就得多添一个无辜被害的少女!即拿今晚来讲,恐在本市的哪一个角落里,又有一个无辜少女遭到牺牲了吧!”胡闲两眼向对面望着,缓缓地说了来。 “你决得定是如此的吗?”我仍是不大相信。 “这当然是这般!须知每周逢着星期五,在一定的时期内,定有一个少女被害,这只是那凶手所放的一种烟幕弹;倘然到了本周,竟不举行这故事,那么,他以前所做的这几件凶案,都是成为毫无意义的了!这在事实上又哪里会有呢?”胡闲却说得很有理由。 约莫在二小时以后,胡闲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了,便打了一个电话到警局中,询问今晚有无凶案发生。一会儿,他两眼灼灼作光,回过头来对我说道:“果然已给他们发现,同样性质的一件凶案,又在市西的一个废园中发生了!” 十五、你瞧着就是了 为了一夜没有睡,第二天我们睡到很晏才起来,瞧样子已是下午了。 “难道我们竟是睁大了眼睛,一无所为,再呆呆地等上一星期吗?这未免太是无聊了!”胡闲说。 “这当然不能如此的!”我忙接口说,“不过老友!我却要提出一个意见,在本案中,我们对于有一些事件,不免太为忽略了!” “什么一些事件?”胡闲忙不迭地问。 “就是每星期所发生的那许多桩少女被害的惨案,在一般人认为这是主要的,你却一概置之不问,这恐怕有点不大对吧?”我又说。 “哈哈!哈哈!”胡闲一听便大笑起来了,“我不早已对你说过,这都是那凶手放的烟幕弹吗?既知是烟幕弹,又何必予以注意呢?” “但是,如今既有多余的时间,何不也对它们注意一下,或者也能探出一点什么线索来,正未可知!”我忙又这么说着。 “不!这大可不必!譬之于水,这只是一些支流,我们既己知其总流之所在,尽可直探其源,正不必枝枝节节,作此事倍功半之举了!”胡闲却是十分的固执。 我不觉暗暗在想:我们这位老友,自从出马以来,十桩案子倒有九桩失败,一般轻薄的人们也就把“失败的侦探”这个头衔赠给他;但就他的才能和经验而言,实不该有此结果!我每每为他扼腕,每每为他抱屈,而想不出他所以失败的原因来!如照现在而言,或者他就失败在这固执的上面吧? 胡闲见我默默不语,倒又向我问道:“华生!你在思忖些什么,莫非不赞成我这个办法吗?” “不!我只在忖着,在本星划中,我们是不是真得照着你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睁大眼睛,一无所为,呆呆地瞧上一星期呢?”我故意说得幽默些。 于是,胡闲又大笑起来了:“哈哈!华生!你放心!决不让你如此就是了!实对你说:手头应干之事甚多,而且,就在现在,马上就有一桩事情,须得赶快一千呢!” “真的吗?什么事?”我忙问。 “你瞧着就是了!”他笑嘻嘻地回答。 又隔了一会儿,我们已是吃过了饭,他瞧了瞧手表,说道:“华生!是时候了!你准备着吧,我们马上就得出发了!” 我听了他的话,忙整了一整衣,作着整装待发的样子。 不久,只见他把手一挥道:“走吧!” 我即跟在他的后面,出了大门,他的那辆跑车,却早已停在门外了。他即一声不响地和我走上车,即由他自己司着机,直向前面驶去。 “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呀?”我到底是一个直爽人,不能再装哑子了。 “你瞧,在我们的前面不远,不是有一辆蓝色的汽车吗?这就是我们的目的物!”胡闲说。 “那么,那辆车中究坐着什么人呢?”我问。 “你不必问,你瞧着就是了!”他似在故意和我开玩笑,又第二次给了我一闷棍。 此后,前面的那辆车子如果开得快,我们也开得快一些,如果开得慢,我们也开得慢一些,实行着“盯梢”的那种工作。在这里,我不免有几个问题要向他请教,但恐他再拿闷棍给予我,也就不再开口了。 一会儿,前面那辆汽车,却已在一座小洋房前停下了,我们的那辆小汽车,却仍是直驶过去。在掠过那辆汽车前面的时候,见有一个穿得很时髦的女子,正从车中走下,我在一瞥之下,几乎要不自禁地,溜出一声“啊呀”来!原来:这个女子并非别个,便是我们新结的芳邻——那位老处女孙笑倩! “我们为什么要尾随着她,难道她真是本案中一个主要人物吗?”我险些儿又要把这几句话问出口来。 十六、洞如观火 照说,我们既把孙笑倩尾随了来,如今已见她走入这所洋房中,就该在外面守候着,瞧她一个究竟了。不料,胡闲仍把车子向前驶去,并不停留下来。 我倒有些诧异起来了,便向他问:“你不是要侦探她的行踪吗?为什么既已探得了她的去处,又半途而废了?” “她要到这里来,早已给我探得了!今天我所以还要亲自出马一遭,无非要证明我所得的情报是否确实罢了!如今既已眼见非虚,也就知道我们所走的路线一点也不差,又何必守株待兔地再候在这里呢?”胡闲满面笑容,十分得意地说。 我听了,倒默然了好半晌,心想:“近日的胡闲,真是今非昔比了,居然也会神出鬼没到如此,对于孙笑倩的行动,已能了如指掌呢!”一边也就脱口而出地向他问道:“究是谁供给你这个情报呢?莫非又是那个唯利是图、面目可憎的顾百晓吗?” “顾百晓便顾百晓了,又何必加上这八字考语呢?”胡闲倒笑了起来,“不!不是他!另有一个和他一般职业的人,把这情报供给我的!” 我不禁又默然了,心想:“胡闲近来确是改变了作风,每每喜欢临时雇佣了几个人,给他刺探情报咧!或者能在这改变作风上,可以使他渐渐走入成功之路,而一洗向日屡次失败之羞吗?” 胡闲倒真是厉害,似已猜得了我的意思,便又拥着一脸子的笑,对我说道:“华生!如今什么都得适应潮流,加以改良了!就是我们侦探的方法又何独不然,岂能故步自封?自己少出马,多用代理人,在我们侦探界中,这是最新的一个趋势了,我又怎可不效法一下,而求能勉合潮流呢?” “那么,你可知道,住在这所洋房中的究竟是谁?这位老小姐又是去瞧看什么人呢?”我不免又向他问。 “哈哈!老友!这真叫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不是要探访一个姓何的吗?如今这位老小姐,不辞御驾亲征,前去登门拜访的,就是这个姓何的啊!”胡闲又满脸都是笑,十分得意地在说了。 我一听这话,心中不禁突然一跳,暗想:“这小魔王沈十的失踪,照胡闲的意见,不是这姓何的实有极大的嫌疑吗?如今这位老小姐,却和这个姓何的来往着,这案情不已明了到了十分了?”便道:“照此说来,我们所走的路线,确是再对也没有了!” “哪得不对?这案情的始末,真雪亮一片地在我脑中了:这姓何的和那老小姐一定是情人,而他所以和她恋爱,或者还是在贪着她的财!不过,双方一相熟之后,方知这位老小姐只是孙妩娟的一个保护人,这偌大的遗产并不属之于她。只待孙妩娟一成年之后,这位老小姐就得依照遗嘱,解除保护人的责任,而将这份遗产归孙妩娟本人管理。又据孙妩娟的宣言,她取得这份遗产后,将以之办医院,办图书馆,作一切慈善事业之用,又与孙笑倩经营商业之意旨相左。姓何的在失望之下,又探得孙笑倩为了侄女的意趣和自己不同,这偌大的一份财产将不能再归自己运用,也很是感到不满,于是在他一再怂恿之下,竟使这位老小姐居然同意于他,要将妩娟谋害,把这遗产据为己有了!” “可是,这姓何的却是厉害不过,以为如用寻常的方法,把妩娟来谋害,说不定要给人察破的!于是他想得了十分狠毒的一个方法,把这小魔王沈十绑了去,作为一个幌子,做出这一连串的谋杀案子,使人家相信有一个疯人正在大发凶性,作着摧残少女的无理性的行动!如此,妩娟一旦被害,就可把人们的视线引了过去,不致疑到他们了!”胡闲洞如观火地说了来。 我不觉暗暗点头,认为他的话句句都对。 十七、希望你也参加 照这大势所趋,案情已是大定,我们除了再等待这可诅咒的星期五日到来以外,似乎可不必干别的工作了!——老实说,就是要干的话,也是白费精神,于事实上毫无所补的呢! 为了凌局长很是关心着这件事,常有电话来询问,因此,趁这空闲之际,在第二天的下午,胡闲又同了我,到警局中拜访了凌局长一下。 “你对于这个小魔王,大概已探得了他的踪迹了吧?”凌局长一见我们到来,就这么很兴奋地问。 “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他这桩案件。”胡闲却是这么地回答,随又把他探访的经过约略说了一说,最后方说到本星期五或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也即是本案的一个大结束。 “你真以为本案即可结束了吗?”凌局长又十分兴奋起来了。 “我想是如此!”胡闲说,又接上一句,“局长!你放枪的本领不是很好的吗?我常常听得人家说起的!” 凌局长一听得问到放枪这件事,更加高兴了,只见他两眼灼灼有光,笑容满面地说:“别的不敢自夸,说到放枪,确是很不含糊,去年年底本局比赛手枪射击,我曾全中九枪,获得锦标!我最大的一个本领,能在暗室之中,把纸烟头上的这星星之火打熄呢!” “你真能打熄这纸烟头上星星之火吗?那是好极了!在我们这一次出马中,确希望有具上你这般本领的一个人!”胡闲说时,露着十分热切的神气。 这一来,凌局长倒像似有些不懂了,只瞪起了二个眼睛望着他。 “啊!我这话说得太快了!”胡闲也哑然失笑起来,“不瞒局长说,我今天前来拜访,一则把本案经过情形报告一番;二则就是在本星期五我们的出发中,也拟请局长一起参加!” “对于这一个参加,我倒是十分高兴的!你是不是要我把这凶徒当场射倒呢?”凌局长说。 “是的!这件事情太关重要了,我是自问不能胜任的!所以,不得不来求援于你了!”胡闲说。 于是,凌局长便与我们约定:准于星期四中夜之前,来到我们寓中,一起出发。 十八、一个黑影溜进来 几天工夫一霎眼就过去,早又到了星期四的晚上了,在十二句钟刚刚敲过,凌局长果然很有信用地到来了。 他问:“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吗?” “是的。照我想,还是去得早一点好!”这是胡闲的回答。 当下,便由胡闲一马当先,凌局长紧随于后,我打尾,大家悄悄地走出屋去。凌局长身上带了枪,不必说了:我同胡闲也都佩上手枪,以备万一;因为,这并不是如何乐观的一个局势啊! 作这探险之举,在我和胡闲已是第二次了;但凌局长却还是初次经到,跳跳跃跃地,露着十分兴奋的样子。一切都和上星期的经过一般,不必赘述,一会儿,我们又在那个秘密所在伏着了。 在这深宵之中,又是静静相对,不能说得一句话,这情形确是非常难堪的!所以,不到一会儿之后,凌局长首先表示有点不能忍耐了,便悄悄地向胡闲问:“胡先生!你能决得定,这个万恶的凶徒,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