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英烈传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203229
[book_dec]明代长篇白话历史演义小说。一名《龙兴名世录皇明开运英武传》、《皇明英武传》、《皇明开运英武传》,又名《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皇明英烈传》、《皇明英烈志传》、《云合奇踪》、《英烈全传》、《京本云合奇踪玉茗英烈全传》、《大明志传》、《洪武全传》。八十回。不题撰人,或谓徐渭或郭勋所作,显系伪托。成书于明万历年间。该书系由明代民间流传故事改编而成,叙元朝末年顺帝失政,朱元璋率兵起义最终推翻元朝统治、建立明政权。其中一些小故事至今仍在民间流传。如贩乌梅、取襄阳、战滁州等。至于那些英雄似的人物如常遇春、胡大海、花云、徐达、李文忠、沐英、朱文正、邓愈、汤和、郭英、朱亮祖 等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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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回 元顺帝荒淫失政
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迨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一天下,历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皇天厌乱,于洛阳夹马营中,生出宋太祖来,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人,人就叫他做“香孩儿”。大来削平僭国,建都汴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所掳。徽宗第九子封为康王。金兵汹涌,直逼至扬子江边,一望长江天堑,无楫无舟,忽有二人牵马一匹,说道:“此马可以渡江。”康王见势急,就说:“你二人如果渡得我时,重重赏你!”那二人竟将康王推上马鞍,那马竟往水中,若履平地。康王低着头,闭着眼,但听得耳边风响,倏忽之间,便过长江。那二人说:“陛下此去,尚廷宋祚有二百五十余年,但休忘我二人!”便请下马。康王开眼一看,人与马俱是泥做的。正在惊疑,远远望见一簇旌旗,俱是来迎王驾的,便即位于应天府。这是叫做“泥马渡康王”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鞑靼国王曾孙,名唤忽必烈,居于乌桓之地。后来伐荆蛮,蹙西夏,并了赤乌的部落。僭称王号。在斡难河边,破了白登,过了狐岭,直至居庸关。金人因而逃遁。忽必烈遂渡江淮,逼宋主于临安。宋祚以亡,他遂登于宝位,国号大元。传至十世,叫做顺帝。以脱脱为左丞相,撤敦为右丞相。一日,早朝已毕,帝说:“朕自登基以来,于今五载。因见朝事纷纷,昼夜不安,未得一乐,卿等可能致朕一乐乎?”撒敦奏道:“当今天下,莫非王士;卫土之士,莫非王臣;主上位居九五之尊,为万乘之主,身衣锦绣,口饫珍馐,耳听管弦之声,目睹燕齐之色,神仙游客,沉湎酣歌,惟陛下所为,有何不乐?徒自昼夜劳神!”正是:
春花秋月休辜负,绿髯朱颜不再来。
顺帝大喜道:“卿言最当。”左丞相脱脱进言道:“乞陛下传旨,速诛撒敦,以杜淫乱!”帝说:“撒敦何罪?”脱脱说:“昔费仲迷纣王,无忌惑平王。今撒敦诱君败国,罪在不赦!望陛下听臣讲个‘乐’字:昔周文王有灵台之乐,与民同乐,后来便有贤君之称;商纣有鹿台之乐,恣酒荒淫,竟遭牧野之诛。陛下若能任贤修德,和气恰于两间,乐莫大焉!倘效近世之乐,必致人心怨离,国祚难保,愿陛下察之!”顺帝听了大喜道:“宰相之言极是!”令近侍取金十锭、蜀锦十匹赐之。脱脱辞谢道:“臣受天禄,当尽心报国,非图恩利也。”顺帝说:“昔日唐太宗赐臣,亦无不受,卿何辞焉?”脱脱再拜而受。撒敦惶恐下殿,自思烦恼:“这厮与俺作对,须要驱除得他,方遂吾之意!”正出朝门,恰遇知心好友,现做太尉,叫做哈麻,领着一班女乐,都穿着绝样簇锦团花白寿衣,都带着七星摇拽堕马妆角髻,都履着绒扣锦帮三寸凤头鞋;如芝如兰一阵异品的清香,如柳如花一样动人的袅袅;叮叮咚咚,悠悠扬扬,约有五十余人,进宫里来。两下作揖才罢,哈麻便问:
“仁兄颜色不善,却是为何?”撒敦将前情备细说了一遍。哈麻劝慰道:“且请息怒!后来乘个机会,如此如此。”撤敦说:“若得如教,自当铭刻!”撒敦别过,愤愤回家不题。且说哈麻带了女乐,转过宫墙,撞见守宫内监,问道:“爷爷、娘娘,今在哪里?”内监回说:“正在百花亭上筵宴哩。”哈麻竟到亭前,俯伏说:“臣受厚恩,无可孝顺,今演习一班女乐,进上服御伏乞鉴臣犬马之报,留宫听用!”顺帝纳之。哈麻谢恩退出。且说顺帝凡朝散回宫,女乐则盛妆华饰,细乐娇歌,迎接入内,每日如此,不在话下。
一日,顺帝退朝,皇后伯牙吴氏,设宴于长乐宫中,遂命女乐吹的吹、弹的弹,歌的歌,舞的舞,彩袖殷勤,交杯换盏,作尽温柔旖旎之态。饮至更深方散。是夜顺帝宿于正宫,忽梦见满宫皆是蝼蚁毒蜂,令左右扫除不去,只见正南上一人身著红衣,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执扫帚,将蝼蚁毒蜂,尽皆扫净。帝急问道:“尔何人也?”其人不语,即拔剑砍来。帝急避出宫外,红衣人将宫门紧闭。帝速呼左右擒捉,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顺帝冷汗遍体,便问内侍:“是甚么时候?”近臣奏道:“三更三点。”皇后听得,近前问道:“陛下所梦何事?”顺帝将梦中事细细说明。皇后说:“梦由心生,焉知吉凶,陛下来日可宣台官,便知端的。”言未毕,只听得一声响亮,恰似春雷。正是:
天开雪动阳春转,地裂山崩倒太华。
顺帝惊问:“何处响亮?”内侍忙去看视,回来奏道:“是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顺帝听罢,心中暗思:“朕方得异梦,今地又陷一穴,大是不祥!”五鼓急出早朝。众臣朝毕,乃宣台官林志冲上殿。帝说:“朕夜来得一奇梦,卿可细详,主何吉凶?”志冲说:“请陛下试说,待臣圆之。”帝即说梦中事体。志冲听罢,奏道:“此梦甚是不祥!满宫蝼蚁毒蜂者,乃兵马蜂屯蚁聚也;在禁宫不能扫者,乃朝中无将也;穿红衣人扫尽者,此人若不姓朱必名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乾坤之人也。昔日秦始皇梦青衣子、赤衣子,夺日之验,与此相符。望吾皇修德省身,大赦天下,以弭灾患!”帝闻言不悦,又说:“昨夜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主何吉凶?”志冲说:“天地不和,阴阳不顺,故致天倾地陷之应,待臣试看,便知吉凶。”帝即同志冲及群臣往看,只见地穴长约一丈,阔约五尺,穴内黑气冲天。志冲奏道:“陛下可令一人,往下探之,看有何物。”脱脱说:“须在狱中取一死囚探之,方可。”当即令有司官,取出一个杀人囚犯,姓田名丰。上说:“你有杀人之罪若探穴内无事,便赦汝死。”田丰应旨。手持短刀,坐在筐中,铃索吊下,深约十余丈,俱是黑气。默坐良久,见一石碣,高有尺许,田丰取入筐内,再看四方无物,乃摇动索铃,使众拽起。顺帝看时,只见石碣上面,现有刻成二十四字:
天苍苍,地茫茫;干戈振,未角芳。
元重改,日月旁;混一统,东南方。
顺帝看罢,问脱脱道:“除非改元,莫不是重建年号,天下方保无事么?”脱脱奏道:“自古帝王皆有改元之理,如遇不祥便当改之。此乃上天垂兆,使陛下日新之道也!”帝说:“卿等且散,明日再议。”言毕,一阵风过,地穴自闭。帝见大惧,群臣失色。遂将石碣藏过,赦放田丰。驾退还宫。
翌日设朝,颁诏改元统为至正元年。如此不觉五年。有太尉哈麻,及秃鲁、帖木儿等,引进西番僧,诱帝行房中运气之术,号演揲儿法。又进僧伽璨真,善授秘法。顺帝习之,诏以番僧为司徒;伽璨真为大元国师。各取良家女子三四人,谓之供养。璨真尝向顺帝奏道:“陛下尊居九五,富有四海,不过保存有现在而已,人生几何?当授此术。”于是顺帝日从其事,广取女子入宫,以宫女一十六人,学天魔舞,头垂辫发,戴象牙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镶嵌短袄,绶带鞋袜,各执巴刺般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十一人,练垂髻,勒手帕长服,或用唐巾,或用汉衫。所奏乐器,皆用龙笛、凤管、小鼓、秦筝、琵琶、鸾笙、桐琴、响板。以内宦长寿拜布哈领之,宣扬佛号一遍,则按舞奏乐一回。受持秘密戒者,方许入内,余人不得擅进。如顺帝诸弟八郎,与哈麻、秃鲁、帖木儿、老的沙等十人,号为倚纳,皆有宠任。在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裸体。群僧出入禁中,丑声外布。皇太子深嫉之,力不能去。帝于内苑造龙舟,自制式样,首尾长二百二尺,阔二丈,廊殿楼阁俱全,龙身并殿宇俱五彩金妆。前有两爪,用水手一百二十名,紫衫金带,头戴纱巾,在两旁撑篙,在前后宫海内往来游戏。舟行头尾眼爪皆动。又制宫漏,高六七尺为木柜,运水上下,柜上设西方三圣殿,柜腰设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即浮水面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持钟,一持铃,夜则神人按更自敲,极其灵巧,皆前朝所未有。又于内苑起一楼,名叫“碧月楼”。朝夕与宠妃宴饮其上,纵欲奢淫,不修德政,天怒人怨,干戈四起。各处申奏似雪片的飞来,都被奸臣隐瞒不奏。顺帝只知昏迷酒色,那里晓得外面的灾异。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开浚河拆民房
却说屡年之间,顺帝宴安失德,各处灾异多端,人心怨恨,盗贼蜂生。都被丞相撒敦、太尉哈麻,并这些番僧等,瞒住不奏。顺帝那里晓得,终日只在宫中戏耍不题。却说颖州地方,有个白鹿庄:
树木森阴,河流清浅。春初花放,万红千紫斗芳菲;秋暮枫寒,哀雁悲蛩争嘹亮。到夏来,修竹吾庐,装点出一个不染尘埃的仙境;到冬来,古梅绕屋,安排起几处远离人间的蓬莱。对面忽起山冈,尽道像黄陵古渡,因声声叫冈做“黄陵”;幽村聚集珍奇,每常有白鹿成群,便个个唤村为“白鹿”。
不知那里来个官儿,摇摇摆摆,走到林间,说道:“真是人间神仙府。”便吩咐跟随的人:“你可去查此处是谁人家的,叫他将这个庄儿送了我老爷,做个吃酒行乐的所在。”跟随的就到庄内问道:“你是甚么人家,做甚勾当的?如何我们贾老爷在此,茶也不送一盏出来?”却见一人身长丈二,眼若铜铃出来应接到:“不要说是‘假老爷’,就是‘真老爷’,也休想一点水喝,快走!快走!”说罢,手持长枪,竟赶出来。那些跟随的人,扯了这官儿,没命的奔出林中。那人就也回去了。那官儿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贾鲁的声名,那处不晓得,可恶
这厮如此无礼,须略施小计,结果了这个地方。”不日,到了京师,朝见拜毕。帝问:“贤卿一路劳苦。且说你一向出朝,孤家甚觉寂寞。”又问:“贤卿回来,一路民情风景如何?”贾鲁便奏说:“一路黄河淤塞,漕运不通,但听得民间谣道:‘石人一只眼,不挑黄河天下反’。依臣愚见:须挑开沿河一带,藉应民谣,且通漕运。”顺帝应道:“我日前在宫中要开些小池沼,那些言官上本说道,民谣汹汹,尽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宜兴工劳役’,照你今日说来,竟不挑的不好了。”贾鲁一向口舌利便,又奏说:“陛下若依言官不挑黄河,由他淤塞了,嗣后这些粮米,将从哪路运来?南北不通,粮米不济,不反何待!”顺帝说:“极有理,极有理,只是当从何处开起?”贾鲁说:“臣一路经过徐、颖、蕲、黄,处处该开;至如颖州、白鹿庄、黄陵冈,俱被民房占塞,上下四十里,更为淤壅,更宜急开。”顺帝即刻传旨差发河南、河北丁夫七十万人,开浚黄河原路,限定一月之内完工,阻挠者斩。起驾回宫,不题。
却说颖州白鹿庄,日前提枪来赶的,原来是汉高祖三十六代孙,姓刘名福通。全身膂力过人,且又深通妖术。家藏一面镜子,有人要照,只须对镜焚香,镜中就出现官吏、庶民、军士等模样;如前来求照的人心不虔诚,便出现诸般禽兽形象来。又结识一个朋友,叫韩山童,假称世界将要大乱,弥勒佛降生,造出一个“白莲会”来。所有部下,皆系红巾为号,鼓动那些乡民,如神如鬼的尊敬他。遇着些小事,便去照那镜子问下落。这日,两人正在庄前哄骗众人说:“佛力如此广大,还怕不做皇帝么?”忽听得锣声连连响亮,呼的呼,喝的喝,两人远远看去,认得是本州的知州,坐在马上,带领弓兵三百余人,竟投庄里来,说道:“今奉圣旨开浚黄河,拆去民房,先从白鹿庄与对面黄陵冈开起。”内有里正禀道:“民间谣说:‘挑动黄河天下反’。只怕不便么?”知州喝道:“这是奉旨的,谁敢违逆!况旨上载明,阻挠者斩。今日就借你这头示众。”说罢喝令刀斧手,将里正枭首。知州吩咐将首级用木桶盛着,沿河四十里,号令前去。这些弓兵,便把刘福通住屋,霎时间拆去。妇孺鸡犬,赶得雪花飞散一般。福通低着头,只是捶胸叫苦,思想到:“青天白日,竟起这个霹雳,安排得我竟是无家可归,无地可依,奈何,奈何!”大叫道:“事已如此,反了罢,反了罢!尔等肯随我共成大事的,同享富贵;如不肯随我的,听你们日夜开河,受官司苦楚去。”登时,聚会有五六百人,便向前把知州一刀,执头在手,叫道:“胡元混乱中国。今日开河,拆去民居,你们既肯从我,便当进城,开狱放了无罪犯人,收了库中财宝,包你们有个好处。”又往手中把那镜子,在水中一照,说:“如心中尚有狐疑的,可从河中掘下,自见分晓。”只见左边一伙,也约有五六百人,竟向河中用力掘下。不曾掘得一尺,只见掘出一个石头人来,身长一丈,须眉口鼻都是完全的,当中凿着一只眼。福通大呼道:“众位可晓得么?一向谣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今刚刚在此处掘得石人,这皇帝可不应在此处,你们心上如何?”这些人便合口说道:“敢不从命。”福通便带了众人,竟投州里来。城中掌军官朵儿只班,因杀了知州,便时刻饬备。一声锣响,即刻冲出一标人来,两下厮杀。福通虽是力大,手下的兵,终是未曾习熟,被官军赶杀十余里。韩山童马略落后,却被官军赶上一刀。福通便率杜遵道、盛文郁、罗文素等,勒马回杀,救得后边的人,竟到毫州立寨。因立山童的儿子韩林为王,国号宋大建元龙凤。以山童妻杨氏为皇太后。杜遵道、盛文郁为左右丞相。福通与罗文素为平章,同知枢密院事。招集无籍十余万人,攻破罗山、确阳、真阳、叶县等处,直侵汴梁,不题。
且说官军依旧进城,坚闭城门。朵儿只班星夜申奏京师,备陈事情;一边又具揭帖到中书省丞相处。脱脱见揭,便吩咐见赍本官:“明早随我进奏。”次早,脱脱奏说:“近来僭号称王者甚多。昨日接得各府州县报说:‘贼兵反了共一十四处。’”顺帝大惊,问:“哪十四处?”脱脱说:“颖州刘福通、台州方国珍、闽中陈友定、孟津毛贵、蕲州徐寿辉、徐州芝麻李、童州雀德、池州赵普胜、道州周伯颜、汝南李武、泰州张士诚、四川明玉珍、山东田丰、沔州倪文俊。”顺帝闻奏大惊,说:“如之奈何?”脱脱奏说:“请大兵先讨平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芝麻李四寇,庶无后患。”帝便说:“着罕察帖木儿讨徐寿辉,李思齐讨刘福通,蛮子海牙讨张士诚,张良弼讨芝麻李。先除大寇,后剿小贼。”敕旨既下,脱脱叩头下殿。那四将各点兵五万,择日辞朝。竟离了燕京,各自寻路攻取。毕竟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专朝政群奸致乱
却说诸官得旨,分讨各处贼兵,谁知皆不能取胜,都带些残兵败甲回来。顺帝见了,日夜忧闷。一日设朝,对文武群臣商议说:“目今盗贼蜂生,各处征讨的官兵,没一个奏凯。卿等何策剿除,为朕分忧?”脱脱叩头奏说:“今者群奸扰乱,震恐朝廷,黎庶不安,灾伤时见。臣等不能为国除患,心实耻之。臣愿竭驽骀之力,肃清江、淮,以报皇恩。”顺帝闻奏,降座语脱脱道:“丞相若能为朕扫除贼寇,奏凯还日,朕当裂土,以酬心膂;但中书省是政事根本,不可一日离左右,贤卿若去,朕将谁依?”脱脱又叩头说:“尽忠报国,乃臣子之责,岂敢忘恩!但微臣此去,全望陛下亲贤远佞,以调天和,以安黎庶。”顺帝便敕脱脱为总兵大元帅,以龚伯遂为先锋,哈喇答为副将,也先帖木儿为行台御史,节制兵马,大小官军俱听脱脱指挥,便宜行事。脱脱拜辞。即日领兵望南进发,竟到孟津。宋将毛贵率本部五千人纳降。脱脱便驱兵渡黄河,从虎牢关至汴梁正北安营。宋韩林的探子报知,便集众商议,只见杜遵道说:“水来土压,兵至将迎,殿下勿忧,臣当领众迎敌。”宋主即令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三将,急带领五万人马与元军对敌。遵道勒马横枪,高叫道:“送死的出来!”脱脱大怒说:“反国贼子,敢出大言。”就纵马横刀,直取遵道。二将交马,战上五十余合。遵道力怯,拨马便回,脱脱赶上一刀,斩于马下。元兵阵上,催兵奋杀,宋兵溃乱,生擒一千四百余人,斩首一万七千余级。罗文素等,领兵入城,坚守不出。龚伯遂请道:“乘此势攻城,料可必破。”脱脱笑说:“我兵千里而来,劳力过多,还当息养,不宜仓卒。倘贼兵计穷,冒死血战,不可支矣。”众将唯唯。时韩林见杀了杜遵道,心甚惊恐,决策于福通。福通说:“脱脱智勇足备,锋不可当,不若且避,再图恢复。”韩林依计,乘夜弃城而走。次早,元兵到城搦战,只见城门大开,城中老幼,俱顶香迎接,备言贼兵惧威,引兵逃去等情。脱脱大喜,入城抚民。一宿,明日倍道径抵徐州西门外十里安营。打下战书与芝麻李说,明日交战。脱脱到酉刻时候,密唤诸将受计,如此如此。各各依令去讫。
且说芝麻李对众说:“元兵远来疲乏,今夜必无准备。我当前行劫寨,尔众随后即来,两下夹攻,必获全胜。”二更时分,果然引兵出城,兵衔枚,马勒辔,直抵元营,悄然无备。芝麻李暗喜,领兵并力杀入,细看更无一人,心下大惊,速令退兵。忽闻炮响一声,四面伏兵尽起,把芝麻李团团围住,兵卒也不十分来斗,只是没个隙路可逃,贼兵自相残害,约折去大半。及至天明,只见一将传令说:“你们可松一条路,放他逃去。”芝麻李听着,又惊又喜,心内暗道:“我且杀开一路回城,再作计议亦可。”只见元兵果然放开一条路,让芝麻李回城,将到城边,急叫城上:“我被元兵混杀一夜,至今方得逃回,快开门,如迟,恐又赶来也。”正叫之时,举头一望,看见兄弟李通的头,悬挂在城,敌楼边,立着一员大将,紫袍金甲,大喝道:“你这贼子,我元丞相已取得此城了,你还不认得?”芝麻李惊得魂飞九霄云外,抱头鼠窜,径往沔阳去了。天色大明,各将论功行赏,因问:“元帅为何晓得要来劫寨,预先吩咐埋伏,又离了中军,独去取城?”脱脱笑说:“此是乘虚搏将之法:昔日裴令公元宵夜,大张华灯,设宴待客,匹马擒吴元济,正是此样机关,反看便是。他今日以我兵远来,料来疲困,必带雄兵劫寨,城中不过老弱守门耳。我令尔辈四下伏住,等他来时,便围绕混杀一夜,此时我领精兵,乘虚攻取城门,自然唾手可得。”众将又问:“围住之时,元帅吩咐不可厮杀为何?”脱脱说:“黑夜谁知彼此,我兵只密围数层,虚声叫喊,任他自相残杀,这又是以逸待劳。”众将齐声称说:“元帅神机,非我等所及。”脱脱抚恤人民,一面遣牙将奏捷,不题。
且说右丞相撒敦与太尉哈麻,闻得脱脱得胜,上表申闻,计较说:“脱脱向来威振中外,使我们不得便宜行事,今又成大功,皇帝必加信用,我辈却是怎生?”哈麻说:“这有何难,趁此捷表未上之时,令台官劾他说:‘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资;半朝庭之官,以为己用。乞加废斥,以儆官邪。’这个计策如何?”撒敦说道:“此计大妙、大妙!”遂将进表官邀入密房,除了他的性命。因而上个表章,说得脱脱十分不好。顺帝说:“既如此,可敕月润察儿为元帅,以枢密雪雪代他为将,令姚枢持诏赴徐州传示。”不止一日,来到徐州。脱脱拜受了诏书,便对众将说:“朝廷恩旨,释我兵权,即当权与诸将分别,诸将可各率所部听新元帅节制。”只见哈喇答向前说:“元帅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先死丞相之前,以酬相许夙志。”说罢,拔剑自刎而死。众将抚恸如雷,将哈喇答以礼殡葬。脱脱单马竟赴淮安安置。未及半月,台臣又劾脱脱贬谪太轻,该徙云南。脱脱叹道:“我不死,朝中也不肯放过我,倒不如一死,以免众奸荼毒。”遂服鸩而死。
却说刘福通、芝麻李闻说脱脱身故,各统兵攻复前据城池,元军阵上那个杀得他过。数日间,刘福通与芝麻李杀并,一箭射死了芝麻李,复了徐州。毛贵仍归部下。正是:昏君信佞忠臣死,群鬼贪残社稷墟。后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真明主应濠梁
却说丞相脱脱,受了多少谗言,以身殉国。那时四海纷争,八方扰攘。刘福通并了芝麻李一部人马,又收了毛贵一党贼众,纵横汹涌,官兵莫挡。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淮西濠州,就是而今凤阳府,好一座城池。离城有一个地方,名唤做钟离东乡,据说是当初钟离得道成仙的去处。那里有个皇觉寺,原先是唐高祖建造的。只见那:
中间大雄宝殿光晃晃,金装成三世菩提;两边插翅回廊影摇摇,彩画出蓬莱仙境。当门望一个韦驮尊天,秀秀媚媚,却似活移来一个金孩儿,见了他那个不欢天喜地;两侧装四个金刚力士,古古怪怪,又象绘坐定一班铁甲汉,猛抬头人人自胆破心惊。钟声半彻云霄,舞动起多少回鸾翔凤;佛号忽天碧醒觉了万千愚汉农夫。挨的挨,挤的挤,都到罗汉堂前,才明数出前生今世;争了争,嚷了嚷,齐向观音阁上,暗投诚意想心思也修得肩盒抬攒,逐男趁女,汗浴了一片清净佛场,知宾的也难管青红皂白。也有的打斋设供,祈神禧福,澄彻了一点如来道念,大众们那里晓水火雷风。
那寺中住持的长老,唤做高彬,法名昙云。这个长老,真是宿世种得了智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凄凉,彤云密布,洒下一天大雪。昙云长老吩咐大众说:“今日是腊月二十四,经里面说:‘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间善恶。’我今早入定时节,见本寺伽蓝,叫我也走一遭。我如今放了晚参,我自进房,你们或有事故,不可来动问我。”嘱咐已毕,竟到房中打坐了。只觉顶门中一道毫光,直透云霄,本寺伽蓝,早已在天门边拱候着。长老二人交了手,竟到九天门下。却好玉皇登座,三官玄圣并一切神祗,都一一讲礼毕,长老也随众神施了礼,立在一边。只听得玉皇说:“方今世间混乱,黎庶遭殃,这些魑魅,将如何驱遣?”忽然走出一个大臣,口称说:“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岁。以臣看来,连年战伐,只因下界未生圣主,明年辰年,应该真龙出世,混一乾坤,肃清世界。且今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奏人间善恶,乞陛下细察。凡世修行阴德的,付他圣胎,以便生隆。特此奏闻。”玉皇说道:“朕也如此思量,但原先历代皇帝降生,都是星宿。如今果要混一天下,定须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们那个肯去,宜直奏来。”问而又问,这些星宿都不作一声。玉皇恼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们难道忍得不管?我如今问了四五次,也只不作声,却是为何?虽然是堕入尘中,也须即速还天上,何故十分推阻?”正说间,只见左边的金童并那右边的玉女,两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一处,却象个“明”字一般。玉皇便问:“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着你二人脱生下世,一个做皇帝,一个做皇后,二人不许推阻。明年九月间,着送生太君,便送下去吧。”那金童玉女那里肯应,玉皇又说:“恐怕下去吃苦么?我便再拨些星宿辅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于方才扇子一般,号了‘大明’吧,不得违误!”只见本寺伽蓝轻轻的对长老说:“我寺中也觉有些彩色..”说犹未了,那些诸方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过殿,递了人间善恶的细单。玉皇便说:“今据戊辰太岁奏章,说明岁该生圣主,以定天下。我已嘱咐金童、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圣胎,你们可从世间万中选千,千中选百,百中选十,送到我案前,再行定夺。”吩咐才了,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的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各里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门外,议来议去。不多时,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着十个折子奏称:“拣选仁厚人家,万中选成了十个,特送案前。”玉皇登时叫取衡善于施的秤来,当殿明秤,十家内看是谁人最重的。只见一代一代较过,止有一家修了三十三世,仁德无比。玉皇即将折子拆开,口中传说:“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进来听旨。”那城隍就案前伏了。玉皇嘱咐道:“汝可接旨行事去。”便递这折子与他。城隍叩头领讫,玉皇排驾回宫。长老也出了天门,与伽蓝拱手而别,便回光到自己身上。却听得殿上正打三更五点。长老开眼,见佛前琉璃灯内火光,急下禅床,拜了菩萨,说:“而今天下得一统了,但贫僧方才不曾看得那折子,姓张、姓李,谁是真龙,这是当面错过了,也不必题。但方才本寺伽蓝说:‘连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细细问他,便知端的。”长老重新入定,去见伽蓝,问说:“方才折子内所开谁氏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伽蓝对他说:“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机不可预泄。”长老唯唯。只见左边顺风耳跪下:报称:“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门,奉迎议事,立等神车。”伽蓝便起身别了长老,出门不题。
时光茌苒,不觉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报山门下十分大火,长老急急出望,四下寂然,并无火焰。长老道:“甚是古怪!”便独自从回廊下边伽蓝殿,到山门前来。只见伽蓝说道:“真命天子来也,师父当救之。”长老迅步而住,惟见一男人同一妇女,睡在山门下。长老因叫行者推醒,问他来历。那人说道:“姓朱名世珍,祖居金陵朱家巷人。因元兵下江南,便徙居江北长虹县,后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资财。昨因失火,家业一空。有三子:朱镇、朱镗、朱钊,又皆失散。今欲与妻陈氏,同上府城,投女婿李祯,织席生理。至此天晚,且妻子怀孕,不便行动,打搅禅门,望师父方便!”长老看朱公相貌不凡,所娠的莫不是真主,因说:“怀孕人行路不便,不如就在此邻侧赁一间房子,与公居住何如?”朱公道:“难得师尊如此。”次日,长老到东乡刘太秀家,赁一间房子,与朱公住了,又与些资本过活。三个失散的儿子,也仍旧完聚了。但未知所生是男是女,正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瑞气落谁家?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众牧童成群聚会
却说昙云长老赁下房子,与朱公夫妻安顿,又借些资本与他生意。不止一日,却是九月时候,不暖不寒,风清日朗,真好天色。长老心中转念道:“去年腊月二十四晚,入定之时,分明听得是九月间真主降生。前月伽蓝分明嘱咐,好生救护天子。这几时不曾往朱公处探望,不知曾生得是男是女,我且出山门走一遭。”将到伽蓝殿边,忽见一人走来,长老把眼看了看,这人生得:
一双碧眼,两道修眉。一双碧眼光炯炯,上逼云霄;两道修眉虚飘飘,下过脐底。颧骨棱棱,真个是烟霞色相;丰神烨烨,偶然来地上神仙。行如风送残云,立似不动泰山。
那人却对长老说道:“我有丸药儿,可送去与前日那租房子住的朱公家下,生产时用。”长老明知他是神仙,便将手接了,说道:“晓得。”只见清风一阵,那人就不见了。长老竟把丸药送与朱公,说道:“早晚婆婆生产可用。”朱公接药说道:“难得到此,素斋了去!”说毕,进内打点素斋,供养长老。长老自在门首。不多时,只听得一村人,是老是少,都说天上的日头,何故比往日异样光彩。长老同众人抬头齐看,但闻天上八音齐振,诸鸟飞绕,五色云中,恍如十来个天娥彩女,抱着个孩子儿,连白光一条,自东南方从空飞下,到朱公家里来。众人正要进内,只见朱公门首,两条黄龙绕屋,里边大火冲天,烟尘乱卷。众人没一个抬得头,开得眼,各自回家去了。长老也慌张起来。却好朱公出来说:“蒙师父送药来,我家婆婆便将去咽下,不觉异香遍体,方才幸得生下一个孩儿,甚是光彩,且满屋都觉香馥侵人。”长老说:“此时正是未牌,这命极贵,须到佛前寄名。”朱公许诺。长老回寺去了,不题。
却说朱公自去河中取水沐浴,忽见红罗浮来,遂取去做衣与孩子穿之;故所居地方,名叫红罗港,古迹至今犹存,不题。
且说生下的孩子,即是太祖。三日内不住啼哭,举家不安。朱公只得走到寺中伽蓝殿内,祈神保佑。长老对朱公说:“此事也非等闲,谅非药饵可愈,公可急回安顿。”长老正送朱公出门,只见路上走过一个道人,头顶铁冠大叫道:“你们有希奇的病,不论大小可治。”长老便同朱公问说:“有个孩子,生下方才三日,只是啼哭,你可医得么?”那道人说:“我已晓得他哭了,故远远特来见他;我若见他,包你他便不哭。”朱公听说,便辞了长老,即同道人到家,抱出新生孩子,来见道人。那道人把手一摇,口里嘱咐道:“莫叫莫叫,何不当初莫笑,前路非遥,月日并行便到;那时还你个呵呵笑。”拱手而别,出门去了。朱公抱了孩子进去,正要出来款待道人,四下里找寻不见。此后,朱公的孩子,再也不哭,真是奇异。一日两,两日三,早已是满月儿、百禄儿、拿周儿。朱公将孩子送到皇觉寺中佛前忏悔,保佑易长易大。因取个佛名叫做朱元龙,字廷瑞。四岁五岁,也时常到寺中顽耍。不觉长成十一岁了。朱公夫妇家中,忍饥受饿,难以度日。将三个大儿子俱雇与人家佣工去了,只有小儿子元龙在家。
一日,邻舍汪婆走来,向朱公道:“何不将元龙雇与刘太秀家牧牛,强似在家忍饿。”朱公思想到:“也罢!”遂烦汪婆与刘太秀说明。太祖道:“我这个人岂肯与他人牧牛!”父母再三哄劝,他方肯。母亲同汪婆送到刘家。且说太祖在刘家一日一日渐渐熟了,每日与众孩子顽耍,将土累成高台。内有两三个大的,要做皇帝顽耍,坐在上面,太祖下拜,只见大孩子骨碌碌跌的头青脸肿,又一个孩子说:“等我上去坐着,你们来拜。”太祖同众孩子又拜,这个孩子,将身扑地,更跌狠些,众人吓得皆不敢上台。太祖说:“等我上去。”众孩子朝上来拜,太祖端然正坐,一些不动。众孩子只得听他使令,每日顽耍不题。一日,皇觉寺做道场,太祖扯下些纸幡做旗,令众孩子手执五方站立,又将所牧之牛,分成五对,排下阵图,呼喝一声,那牛跟定众孩子旗幡串走,总不错乱。忽一日,太祖心生一计,将小牛杀了一只,同众孩子洗剥干净,将一坛子盛了,架在山坡,寻些柴草煨烂,与众孩子食之。先将牛尾割下,插在石缝内,恐怕刘太秀找牛,只说牛钻入石缝内去了。到晚归来,刘太秀果然查牛,少了一只。便问。太祖回道:“因有一小牛钻入石中去了,故少了一只。”太秀不信,便说:“同你去看。”二人来至石边,太祖默祝:“山神、土地,快来保护!”果见一牛尾摇动,太秀将手一扯,微闻似觉牛叫之声,太秀只得信了。后又瞒太秀宰了一只,也如前法。太秀又来看视,心中甚异,忽闻太祖身上有膻气,暗地把孩子一拷,方知是太祖杀牛吃了。太秀无可奈何,随将太祖打发回家。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元顺帝至正甲申六月。太祖年已十七岁。谁想天灾流行,疾疠大作,一月之间,朱公夫妇并长子朱镇,俱不幸辞世。家贫也备不得齐整棺木,只得草率将就,同两个阿哥抬到九龙冈下,正将掘土埋葬,倏忽之间,大风暴起,走石飞沙,轰雷闪电,霖雨倾盆。太祖同那两个阿哥,开了眼,闭不得;闭了眼,开不得。但听得空中说:“玉皇昨夜宣旨,唤本府城隍、当方土地,押令我们四大龙神,将朱皇帝的父母,埋葬在神龙穴内,土封三尺。我们须要即刻完工,不得违旨。”太祖弟兄三人,只得在树林丛蔚中躲雨。未及一刻,天清日出,三人走出林来,到原放棺木地方,俱不见了;但见土石壅盖,巍然一座大坟。三人拜泣回家。长嫂孟氏同侄儿朱文正,仍到长虹县地方过活。二兄、三兄,亦各自赘出。太祖独自无依。邻舍汪婆,对太祖说:“如今年荒米贵,无处栖身,你父母向日,曾将你寄拜寺中,不如权且为僧何如?”太祖听说,答应道:“也是,也是。”自是托身皇觉寺中,不意昙云长老,未及两月,忽于一夕圆寂。寺中众僧,只因朱元龙,长老最是爱重他,就十分没礼。一日,将山门关上,不许太祖入内睡觉。太祖仰天叹息,只见银河耿耿,玉露清清,遂口吟一绝:
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吟罢,惊动了伽蓝。伽蓝心中转念:“这也是玉皇的金童,目下应该如此困苦。前者初生时,大哭不绝,玉皇唤我召铁冠道人安慰他。但今受此迍邅,倘或道念不坚,圣躬有些啾唧,也是我们保护不周。不若权叫梦神打动他的睡魔,托与一梦,以安他的志气。”此时,太祖不觉身体困倦,席地和衣而寝。眼中但见西北天上,群鸟争飞,忽然仙鹤一只,从东南飞来,啄开众鸟,倾间仙鹤也就不见了。只见西北角起一个朱红色的高台,周围栏杆上边,立着两个象金刚一般,口内念念有词。再上有带幞头抹额的两行立着,中间三尊天神,竟似三清上帝,玉貌长髯,看着太祖。却有几个紫衣善士,送到绎红袍一件,太祖将身来穿,只见云生五彩。紫衣者说:“此文理真人之衣。”旁边又一道士,拿剑一口,跪送将来,口中称说:“好异相,好异相!”因拱手而别。太祖醒来,却是南柯一梦。细思量甚是奇怪。次早起来,却有新当家的长老嘱咐说:“此去麻湖约有三十余里,湖边野树成林,任人采取,尔辈可各轮派取柴,以供寺用;如违,逐出山门,别处去吃饭。”轮到太祖,正是大风大雨,彼此不相照顾,却又上得路迟,走到湖边,早已野林中萤火相照,四下更无一人,只有虫鸣草韵。太祖只得走下湖中砍取,那知淤泥深的深,浅的浅,不觉将身陷在大泽中,自分必遭淹溺,忽听湖内有人说:“皇帝被陷了,我们快去保护,庶免罪戾。”太祖只见身边许多蓬头赤发、圆眼獠牙、绿脸的人,近前来说:“待小鬼们扶你上岸。”岸上有小鬼,也替皇帝砍了柴,将柴也送至寺内。太祖把身一跳,却已不在泽中,也不是麻湖,竟是皇觉寺山门首了。太祖挑着柴香进积厨来,前殿上鼓已三敲,众僧却已睡熟。未知长老埋怨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伽蓝殿暗卜行藏
且说太祖陷在湖中,诸般的鬼怪,也有来搀脚的,也有来扶手的,也有将肩帮衬着太祖的,也有在水底下将背脊肩着太祖的,也有在岸上替太祖砍柴的,也有在路上替太祖挑担的。不多时,已送到寺边门首,说:“我们自去,皇帝请进内方便。”那时觉有三更左右,太祖进内就睡,不题。
却说这些和尚说:“向来昙云师父在时,只说他后来发迹,不意今朝至此不回,多分淹没湖中了。”说说笑笑,各自归房,次日天明,当家长老叫行者起早烧汤做饭,那行者蓦来蓦去都是柴堆塞的,那里寻个进厨房的路头,口中不说,心中想道:“昨日临睡时空空一个灶房,这柴那得许多,便是朱行者一个去湖中樵打,怎么便有这山堆海积的柴草。”只得叫动大众:挑的挑,抬的抬,出洁了半日,方才清得条走路。太祖起来,自家也看得呆了。心中想道:“若是如此看来,莫不是我果有天子之分?但今日没有一个可与计议的,我不如走到伽蓝殿中,问个终生的凶吉,料想神明也有分晓。”将身竟到伽蓝殿来,却有珓经在侧,太祖一一诉出心事,问说:“如我云游在外,另有好处,别创个庵院,不受这些腌臜闲气,可还我三个阴珓;如我不戴禅冠,另作主意,将就做得个财主,可还我三个阳珓;如我趁此天下扰乱,去投奔他人,受得一官半职,可还我三个圣珓。”将珓望空掷下,那珓不仰不复,三次都立着在地。太祖便打动做皇帝的念头,暗暗向神诉说:“今我三样祷告,神明一件也不依,莫不是许我做皇帝么?如我果有此分,神明可再还我三个立珓。”望空再掷,只见又是三个立珓。太祖又祷告说:“这福份非同小可,且无一人帮扶,赤手空拳,如何图得大事?倘或做到不伶不俐,倒不如做一个愚夫愚妇。再告神明,以示万全。如或果成大事,当再是三个立珓。”那知掷去,又是三个立珓。太祖便深深拜谢,许说:“我若此去,一如神鉴,我当重新庙宇,再塑金身。”拜告未已,只见这些和尚走来埋怨说:“你把这些柴乱堆乱塞,到要我们替你清楚,你独自在此耍子。”太祖也只做不听得,竟到房中,收拾了随身衣服,出了寺门,别了邻舍汪妈妈,竟投盱眙县,寻姊夫李祯。
路上不止一日,来到盱眙,见了他姊姊。姊姊说道:“此处屡经旱荒,家业艰难,那里留得你住,你不若竟往滁州去投母舅郭光卿,寻个生计,庶是久长。”太祖应诺。姊姊因安排些酒果相待,不意外边走进一个孩儿来:
燕额虎头,蛾眉凤眼,丰仪秀爽。面如涂粉,口若凝朱,骨格清莹。耳若垂珠,鼻如悬柱。光朗朗一个声音,恍惚鹤鸣天表;端溶溶全身体度,俨然凤舞高岗。不长不短,竟是观音面前的善财;半瘦半肥,真是张仙抱来的龙种。
太祖便问:“此是谁家的小官?”姊姊说道:“此便是外甥李文忠。”便叫文忠:“你可拜了舅舅。”太祖十分欢喜,问他年纪。说道:“今年十岁。”席中谈笑,甚是相投。当晚酒散。次日,太祖取路,上了滁州,见了娘舅郭光卿,叙起寒温。太祖将父母、兄弟的苦楚,诉说一遍。郭光卿说:“你既来此,正好相伴我儿子读书。”次日,竟进馆中。太祖性甚聪慧,郭氏五子,因遂恶之,假以别事哄至空房,以绝太祖饭食。郭氏因有育女马氏,私将面饼饲之。一日,忽被郭氏窥破,遂纳怀中,马氏胸前因有饼烙腐痕,此事不在话下。
光阴迅速,太祖却已十八岁了。郭光卿收拾几车梅子,同太祖上金陵贩卖,进至和州,时适夏初天气,路上炎热。光卿说:“你可将车先行,我歇息片时便来。”太祖推车赶路不题。
却说光卿两年前曾与一个光棍争执到官,那光棍理亏输了,便出入衙门,做了一个听差的公人,今却同一伙公差,在途中撞见。那光棍睁开两眼,叫道:“仇人相见,分外眼清,郭光卿今日那里走,且吃我一拳!”光卿喝道:“你这厮还不学好,犹敢如此无礼。”那汉子劈面打来,光卿把手一格,那汉子见光卿把手格开,又赶过来一拳。光卿也只不来抵敌,把那身子一闪,那汉子想是虚张的气力,眼中对日头昏花,一交跌倒,却好跌在一块尖角的大石头上,来得凶,跌得重,一个头撞得粉碎,一命呜呼。那些伙计叫道:“你何故打杀了公差,且送到官司,再作道理。”光卿逞着平生武艺,打开一条路,连夜逃奔去了。太祖将车向前等待,多时不见光卿,转来寻觅,路上人汹汹,只说前面有一个人被人打死了,那凶手逃走了。太祖心下思量:“大分是母舅做出这事了。”话未说完,来至三叉路口,正在沉吟,只见那柳阴之下,立着有四五个人:或是舞刀的,或是弄枪的,或是耍棍的;演了一回,又坐息一回。太祖见他们个个都是好手段,便将车子推在一边,把眼睛注定来看。那些人又各演试了一回,从中一个人叫道:“好口渴也!那得茶吃,一口也好。”却有一个便指着车子说:“你可望梅止渴么?”太祖便从车中取出百十个梅子,送与四五个吃,说道:“途中少尽寸情。”那些人那里肯受。太祖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便收了罢。”再三送去,他们勉强收了。就将梅子匀匀的分做五处,各人逊受一处,便问太祖行径。太祖一一直说。这也是天结的缘,该在此处相逢。太祖也问他们姓名,只见一个最年少的,便指着说道:“这一个是我们邓大哥,单名唤邓愈,从来舞得好长枪。”又指一个道:“这是我们汤大哥,单名叫汤和,自幼儿惯舞两把板斧。”侧身扯过一个说:“这个是我们郭大哥,单名郭英。七八岁儿看见五台山和尚在此抄化,那和尚使一条花棍,如风如电一般,郭大哥便从他学这棍法。而今力量甚大,用熟一条铁棍,那个敢近他。”一伙儿正说得好,忽起一阵怪风,那风拔树扬沙,对面不识去路。这四五个人都扯了太祖说:“我们且到家里一避恶风,待等过了,你再推车上路如何?”太祖道:“邂逅之间,岂敢打搅。”这四五个人说:“不必过谦。”只见那后生,先把太祖的梅车,已是推去了,口叫道:“你们同到我家来。”正是:燕赵悲歌士,相逢剧孟家。不知太祖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贩乌梅风留龙驾
却说那后生,趁着大风,先把太祖的梅车,如飞似水推着,口里叫道:“你们都到我家权避一回,再作区处。”这些众人,也把太祖扯了就走。不上半里,就到那后生家里。后生便将车子推进,叫道:“哥哥!我邀得义兄弟们到家避风,又有一个客人也到此,你可出来相见。”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后生说:“这是家兄。”太祖因与众人一一分宾主坐了。那后生说道:“方才大风路上不曾通得姓名完备。”因指着郭英肩上一个说:“他也姓郭,便是郭大哥同宗,双名郭子兴。专使得一把点铁钢叉,一向在神策营十八万禁军中做个教师,因见世道不宁,回家保护。”他又说:“我小可姓吴名祯,家兄名良,原是庐州合肥人。家兄也能使两条铁鞭,约三十余斤,运得百般闪铄。”
太祖便问:“长兄方才在柳阴下也逞威风,幸得注目,看这两把长剑,每把约有八尺余长,长兄舞得如花轮儿一般,空中只见宝剑不见人,这方法从那里学来,真是奇怪罕有,毕竟也有人赞叹,愿闻愿闻!”吴祯说:“小可年轻力少,那能如得这几位义兄。”只见邓愈对太祖说:“这个义弟的剑法,前者从云中看见两条白龙相斗,别人都躲过了,不敢看他;他偏看得十分清楚,自后便把剑来舞动。几次有侠客在此较量,再没有一个胜得他的。人人都也道,此是鬼神所授。”
太祖应声说:“列位果是武艺高强。但而今混乱世界,只恐怕埋没了列位英雄。”四五个都说:“正是如此。前者望气的说:‘金陵有天子气。’我辈正在此打探,约同去投纳,至今未有下落。只见昨日有一个道人,戴着铁冠在此叫来叫去:‘明日真命天子从此经过,你们好汉须要识得,不要当面错过。”我们兄弟,所以今日清晨在此候了,直至如今,更不见有人来往。”正说时,只见吴良、吴祯托出一盘酒菜来,扯开桌子,说:“且请酌三杯。”太祖便起身告辞,吴良兄弟说:“那有此理,今日相逢,也是前生缘分;况外面恶风甚急,略请少停,待风寂好行。”这些义兄弟也说:“借花献佛,尊客还请坐。”太祖只得坐了。酒至数巡,风越大了,天色渐渐将晚。吴祯开口说:“尊客今日不如在此荒宿一宵,明日风息,方才可行。”太祖说:“如此搅扰,已觉难当,怎敢再在此住宿。”众人又一齐说:“即今日色又将西落,此去过了五六十里,方有人家,我们众兄弟,都各将一壶格来,以伸寸敬,便明早去吧。”太祖见他们十分殷勤,且想此去若无人家,何处歇脚?便说:“既然承教,岂敢过辞,但是十分打搅。”说话之间,这些兄弟们,不多时,俱各整顿七八色果肴来,罗列了四五桌,攒头聚面,都来恭敬着太祖。太祖一一酬饮了十数杯、不觉微醉,便说:“酒力不堪,少容憩息片时,再起来奉扰。”吴祯便举烛照着太祖,转弯抹角,到一所清净的书房,说:“请小息,顷间便来再请。”便反手关了房门去了。太祖抬头一看,真是清香爽朗,竟成别一洞天;和衣睡倒,不题。
却说汤和开口对兄弟说:“列位看这梅子客人,生得如何?”众人都说:“此人相貌异常,后来必有好处。”汤和点头说道:“昨日的道人,也来得希奇,莫非应在此人身上。”正说间,只见外面多人簇拥进来,说:“吴家后面的书房起火了!”众人流水跑到后面看,不见响动,止见一片红光罩着书房,旁人也都散了。汤和说:“此事不必疑矣,我们六弟兄,不如乘此夜间,请他出来,拜从他,为日后张本,何如?”六个人一齐走到书房。太祖也恰好醒来。六人纳头便拜。太祖措手不及,流水扶将起来。他六个把心事细说一遍。太祖说:“我也有志于此。”因说起投母舅郭光卿事情。是夜连太祖七个,都在书房中歇了。
次早,天清气爽,太祖作谢了众人起身。他们六个说:“我们都送一程。”路途上说说笑笑,众兄弟轮流把梅车推赶,将近下午,已到金陵。金陵地方,遍行瘟疾,乌梅汤服之即愈,因此梅子大贵,不多时都尽行发完,已获大利。太祖对六人说:“我欲往武当进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且各回家,待我转来,再作区处。”众人说:“我们也都往武当去走一遭。”是日登船渡江,不数日,同到武当。烧了香,回到店中,与六兄弟买酒。正吃间,忽有人来说:“滁州陈也先在此戏台上比试。”太祖说:“我们也去看看。”只见陈也先身长丈八,相貌堂堂,在戏台上说:“我年年在此演武,天下英雄,没有敢来比试的。倘赢得我的,输银一千两。”太祖大怒,便涌身跃上台来,说:“我便与你比比如何?”两人交手,各使了几路有名的拳法。他先欺着太祖身材小巧,趁着太祖将身一低,便一跳将两脚立在太祖肩膀上,喝采道:“这个唤作‘金鸡独立形’。”众人就也喝采。太祖趁势却把肩膀一缩,把两手扭紧了也先的脚,在台上旋了百十遭,喝声道“咤!”把也先从台上空中丢下来,叫说:“这个唤作‘大鹏搅海势’。”众人喊笑如雷。也先怀羞,连呼步兵数百人,一齐涌过动手。太祖跳下台,望东便走,也先随后飞也赶来。只见邓愈、汤和在左边,郭子兴、吴良在右边,两边迎着喊杀:吴祯、郭英,又保着太祖先走。也先并数百步兵,力怯而逃。这四人也不追赶。天晚走进一个玄帝庙,后殿歇息。一更左右,只听得前边草殿鼓乐喧天,太祖同众探望,却正是陈也先饮酒散闷。太祖大怒,四下放起火来,焚了这草殿,也先逃去了,不题。
次日,太祖与众人离了武当,返回金陵,只见途中一人口里问说:“足下莫非武当山台上比试的豪杰么?”太祖便应说:“不敢。”那人即同三人拦路就拜。太祖慌忙扶起,问他来见的原由。正是:不惜流膏助仙鼎,愿将桢干捧明君。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郭光卿起义滁阳
却说太祖同众人路取金陵而回,却有一个人领着三人,闻说是武当山比试的朱公子,拦路便拜。太祖连忙扶起,看那人一表身材,年纪止约有十五六岁,便问:“尊姓大名?”那人对说:“小可姓花名云。从小儿学得一条标枪,也要图些事业。因见足下台上本事,臣一毫没有矜夸之色,后来必大有为。因同这三个结义兄弟华云龙、顾时、赵继祖来投。伏乞不拒。”太祖不胜之喜,领四个见了邓、汤等众,共到滁州。只见娘舅郭光卿已在家中,甚比常时不同。太祖便问说:“娘舅何以遽然显赫?”光卿对说:“自那日坏了公人,不敢回家,径到淮东安丰,投顺了红巾刘福通。他见我形表异常,因与兵一万,掠淮西一带郡县。谁知兵到濠州,守将孙德崖闻风投降,我因进城招募豪杰,如今恰好回来,看看家眷。为何贤甥身边,也有这些人归附?”太祖也一一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劝娘舅,何不去了红巾,自立王号。光卿依了太祖,自称做滁阳王,令部下去了红巾,以太祖为神策上将军,便把所育的女儿,原姓马氏配与太祖。太祖因感马氏怀饼前情,遂即允诺。又立一个招贤馆,把太祖招集天下英雄。
却说刘福通听了这个消息,便着人来问,何以去了红巾,称了王号?太祖对来人说:“方今天下豪杰并起,各据一方,不必相问。若日后你们有厄,我当与你解围,以报起兵之义。”那人回复,不题。
太祖在馆,日夕招纳四方英隽。却已是至正十三年。忽一日,两个人走进馆来拜说:“小可是定远人,姓丁名德兴;这个濠州人,姓赵名德胜,闻明公声名,愿归麾下。”太祖看那丁德兴:
面如黑枣,眼若铜铃。穿一领皂罗袍,立在旁却是光黑漆的庭柱;杖一条生铁棍,靠在后浑如久不扫的烟囱,真个是:黑夜叉来人间布令,铁哥哥到世上追魂。
太祖因唤他做黑丁。那个赵德胜膂力异常,魁梧出众,马上使一条花槊,运动如飞,百发百中,奋勇当先。太祖也命他为前锋。丁德兴即对太祖说:“我们定远有一个唤做李善长,此人足智多谋,潜心博古。”当初他的母亲怀着他时,梦见一个绯袍的神说道:“不久该真龙出世,我特把洞明左辅星君为汝子。长来做第一位文臣辅佐。”他后来生下此子,聪明异人。又有兄弟两人,一个唤做冯国用,一个唤做冯胜,他两人一母所生,武艺高强。明公若好贤礼士,德兴当去招他。”太祖说,“我一向闻李公的名,正愁无门可去通个信息,你当去走一遭。若冯家兄弟同来更好。”德兴出馆而去。不一日,请他们三个到馆中,见了太祖。太祖下阶迎接。说话之间,句句奇拨。冯家兄弟,亦各英伟,因说:“果然名下无虚。”遂任善长为参谋;冯家兄弟俱托腹心之任。正说话间,只见外甥李文忠、侄儿朱文正,领着三个人进来。太祖历历说了别来的事务,便指道:“这三位是谁?”文忠等说:“我们路上正走,不意撞着他父子二人。父亲叫耿再成;令郎唤做耿炳文,俱膂力过人。路中商量无人引进,故我们把他带来。这位姓孙名炎,字伯容,金陵句容人。一足虽跛,无书不读,善于诗歌,向有文学之名,今亦愿在府中做个幕友。”太祖大笑道:“今日之会,叔、侄、甥、舅,文学干戈,都为异集,亦是大快事!”席间便问李善长说:“我欲立一员大将,统领军校,未知何人可用?”李善长道:“昔日汉高祖问萧何谁人可将,萧何对说:‘周勃敦厚少知,灌婴爱欲不明,樊哙勇而无才,王陵气小不大。凡为大将者,仁、智、信、勇、严,缺一不可。国君好贤,贤才必至。’高祖因聘募天下豪杰,不上二月,韩信弃楚投汉,遂设坛拜他为天下掌兵都元帅,后来抚有汉祚。今欲求大将,庶几一人,可当此任。”太祖问说:“是谁?”善长说:“濠州城外永丰县,有一人姓徐名达,字国显,祖贯凤阳人。精通韬略,名振乡关。如今也约有二十余岁了。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常遣人来请,他说彼辈非可辅之人,坚意守己待时而出。常说帝星自在本郡,我岂远适他人!若得此人,大事可成。”太祖说:“烦公就与我招他如何?”李善长说:“昔汤聘伊尹,文王访吕尚,汉得张良,光武求子陵,蜀主三顾诸葛,苻坚任王猛,此乃礼贤之效,还是明公自去迎他才是。”太祖次日,因去对滁阳王说道:“麾下虽有数万甲兵,惜无大将。今李善长荐举徐达,特请命欲与李善长亲去请他。”滁阳王依允。太祖即同善长策马去请。正是:欲图一统山河业,先觅麒麟阁上人。未知来否,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访徐达礼贤下士
却说太祖同李善长辞了滁阳王,前至永丰县。太祖传令三军,不许扰动居民。两人竟下马步入村中,探到徐达门首,忽听得门内将琴弹了几下,作歌道:
万丈英雄气,怀抱凌霄志。
田野埋祥麟,盐车围良骥。
何年龙虎逢?甚日凤云际?
文种枉奇才,卞和屈真器。
挥戈定太平,仗剑施忠义。
蚊龙潜浅池,虎豹居闲地。
伤哉时不通,未遇真明帝。
善长便向太祖说:“此歌便是徐达声音。”太祖喜道:“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只这歌中的意思,便知是个贤才。”善长叩门良久,只见徐达自来开门。太祖看了,果然仪表非常;又温良,又轩朗,又谨密,又奇伟。三人共入草堂,讲礼分宾坐了。茶罢一巡,徐达问说:“二公何人,恁事下顾?”善长叙出原因。徐达俯谢说:“既蒙光召,焉敢不往?但未卜欲某何用。”太祖说:“群雄竞起,四海流离,特请公共救生灵。”徐达便说:“欲救生灵,还须扫净群雄,统一天下。但今元势尚盛,诸雄割据,亦都富强,以濠州一郡之兵,欲成六合一统之业,不亦难乎?”太祖说:“昔周得太公而灭纣,汉得韩信而楚亡;得贤公辈,仗义诛奸,且俟有德者,以系民望,何虑其难?”徐达笑道:“从来定天下者,在德不在强,明公能以仁、德为心,不嗜杀为本,天下足可平也。”便安顿了家属,与太祖、李善长三人,并马齐至礼宾馆中。太祖细问战攻之术,徐达说:“临时发谋,宜随机转变,岂有定着?但上胜以仁,中胜以智,下胜以勇。仁、智、勇三事,为将者缺一不可。”太祖又问:“为国者,有小而致大,有大而反亡者何故?”徐达说:“合天理,顺人心,爱众恤物,敬老尊贤,人自乐而从之,虽小可以致大;倘奢淫暴虐,或柔而无断,或刚而少仁,或愚昧不明,或好杀不改,未有不亡者也。”太祖大喜。自后与李善长、徐达同眠共寝。次日,引见滁阳王。王授以镇抚之职。
数日后,滁阳王以太祖为元帅,徐达为副将,赵德胜统参军,邓愈统后军,耿再成统左军,冯国用统右军,李善长为参谋,耿炳文为前部先锋,冯胜为五军统制,李文忠为谋计使,率兵七万,攻打滁、泗二州。刻日起兵,至泗州界上安营,议取泗州之计。大夫孙炎上前说:“泗州张天佑是不才故人,其人刚直忠厚,与我甚契,愿往泅州说他来降。”太祖吩咐大夫用心做事,孙炎辞了出帐,径入泗州城来见天佑。二人叙礼毕。天佑问说:“仁兄何来?”孙炎说:“某因放志飘流,近投滁阳王帐下。他馆中有个朱明公,才德英明,文武兼备。龙行虎步,必大有为。今提兵取泗州。炎知足下守此,特来相告;倘肯归附,足见达权。”天佑说:“我也慕他是一时之英,有人君之度,但我受元爵禄,背之不忠。”孙炎说:“今元顺帝以胡元而居中国,淫欲不仁,退贤任佞。君弃暗投明,有何不可?
”天佑思量了一会说:“遵命!遵命!”即列仪仗鼓乐,出城迎降。孙炎先到营中,具说前事,便引天佑到帐中相见。太祖道:“将军来归,真达权知机之士。”遂授中军校尉。太祖引兵入城,抚恤百姓,即留天佑守城。次日起兵,向滁州,以花云为先锋。那先锋怎生打扮,但见:
头顶一个晃朗朗金盔,身披一领密鳞鳞银铠。腰边系一条蛮狮锦带,心前扣一个盘龙金环。弓弰斜挂鱼囊,革铮铮弦呜五色;箭羽横装象袋,钢铄铄簇聚三棱。坐下千里马,白若飞霜;衬着九云裘,花如映日。手中绾七八条标枪,运将来那管你心窝手腕;袋里藏六七升铁弹,抛将去决中着脑后胸前。喝一声似霹雳卷风沙,舞几回都锋芒飞剑戟。正是:花貌却如观自在,追魂胜过大阎罗。
单骑在前,恰遇着贼兵数千,那时花云盼着后军未到,便抖擞精神,保了太祖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惊得那数千贼兵,没有一个敢争先抵挡。
元兵溃散,花云因于滁州北门外屯兵。元将平章陈也先横刀直杀过来。后军左哨统制将军郭英,却好迎敌,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元阵上又闪出他儿子陈兆先与姚节、高来助战,早有汤和、邓愈、冯胜、赵德胜,一齐冲杀。只听得东南角上,一支兵呐喊如雷,红旗招展,绣带飞翻。为首一将,坐在马上,竟有五尺余高,生得面如铁片,须似钢针,坐骑赶日黑枣骝,肩挑偃月宣花斧,从元兵阵后冲杀出来。
元兵三面受敌,陈也先大败,不敢入城,竞弃了滁州向北路而走。太祖鸣金收兵,驻扎城外。只见那员大将,身长九尺,步到营前下拜。太祖急将手扶起,问说:“将军何人?”那将
说:“小可姓胡名大海。字通甫,泗州虹县人。因芝麻李乱,自集义兵,护持乡闾。闻元帅德名,故来助阵纳降。”太祖便授他军前统制。是日,元将张玉献出城投降。太祖入城抚民,将兵次于滁州,仍分兵取铁佛冈寨,攻三河口,破了张家堡,收了全椒,并大柳诸寨,因分兵围六合。裨将赵德胜,为流矢伤了左股,血染征袍,昏晕数次。太祖亲为敷药调治。随令耿再成同守瓦果垒。元兵急来攻打。太祖逐日设计备敌,探知事势稍缓,欲暂回滁州,早有哨马来报说:“元人又集大兵来攻滁州。”耿再成对太祖说:“他兵聚集而来,其势盛大,如此如此何如?”太祖说:“甚好,依计而行。”众将得令,各自整点军马行事。耿再成率了本部人马,来自应敌。正是:大将营中旗一竖,敌人惟有胆心寒!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定滁州神武威扬
却说诸将各自得令,四下安顿去讫。将军耿再成率了部伍,结束上马,来到阵前一望,只见那元兵,浩浩荡荡,如云如雾的打来。头一员大将,挂着先锋旗号,不通姓名,直杀过来,耿再成见他骁勇,便也不打话,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再成便沿河勒马而走,那个先锋便乘机率了元兵,一齐赶来。再成见元兵紧赶便紧走,慢赶便慢走,约将二十里地面只见那柳上插着红旗一面,趁风长摇,再成勒转马来,大喝一声说:“元兵阵上来送死也!”喝声未已,火炮一声响亮,左边冲出一标白衣、白甲、白旗、白号的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汤和,左边邓愈右边冯胜;右边冲出那皂衣、皂甲、皂旗、皂号的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胡大海,左边赵德胜,右边赵继祖,把元兵截做三段。那先锋看势头不好,急叫回军,元军那里回得及。正惊之间,只见后面城中,又有赤衣、赤甲、赤旗、赤号的人马鼓噪而出,当先一员大将徐达,左有耿炳文,右有姚忠,杀得那元兵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再成挺出夙昔威风,驾着那追云的黑马,向前把先锋一刀,取了首级。有诗为证:
杀气横空下大荒,海天雄志两茫茫。
血痕染就芙蓉水,骸枕堆成薛荔墙。
树列旌旗千里目,江开剑戟九回肠。
应知潭底蛟龙现,处处旗开战胜场。
元兵大败,滁州因得安驻军粮。太祖一面差人报知滁阳王,会守滁州,不题。
却说铁冠道人,已知太祖驻兵滁州,一日竟进帐前说;“道人善相,将军要相么?”太祖因记前柳荫中邓愈六人等说,遇见道人,戴个铁冠等话,便迎入帐,问道:“道人高姓?”道人说:“我姓张字景和,江西方外之士。将军若听我,我替你说;若不听我。说也无用。”太祖说:“君子问凶不问吉,正要师父直讲。”道人说:“声音洪亮,贵不可言,但四周滞气,如云行月出之状。所喜者:准头黄明,贯于天庭,直待神采焕发,如风扫阴翳,便是受命之日,然期也不远,应在千日之内。但边头驿马有惊气,南行遇敌,切须戒慎。”太祖说:“师父肯在此军中,时时看看气色,以知休咎何如?”道人说:“我虽云游天下,却时常可来,你既有盛情,便在此也可。”自此道人常在军中聚首。
且说那滁阳王得了捷报。留都督孙德崖驻扎濠州。即日自率兵到滁州,因命设宴与太祖称贺,且与众官计功行赏。次日,设计攻取和州。却命张天佑、耿再成、赵继祖、姚忠四将,领兵三千,为游击先锋前进。四将得令,望和州进发,直抵北门搦战。城中元将也先帖木儿,急领兵三万迎敌,直取再成。再成舞刀,斗上五十余合,终是元兵势大,两翼冲杀,朱兵渍奔。姚忠接刃复战,恨后队不继,被元兵所杀。日暮,幸天佑等兵至,又大杀一场,元兵方才败走。再成等收兵屯于黄泥镇。损了大将姚忠,折去兵一千余人。二人忧闷,说:“必须元帅兵来,方好取胜。”
且说滁阳王闻再成等败绩,因命太祖率徐达、李善长及骁勇数千人,来到黄泥镇。二人见了太祖,备细说了一遍,伏地请死。太祖大怒,说:“元兵既盛,只宜坚守,取兵救应,何乃轻敌,以致败误?”喝令斩首示众。李善长说:“罪固当诛,但今用人之际,望且姑容这番,待他将功赎罪。”二将叩谢出帐。太祖甚是忧恼。徐达向太祖身边说:“如此如此,不怕和州不得。此事还须耿再成走一遭。”太祖即召再成同继祖上帐,徐达便各与缄帖一纸,再三叮咛说用心做事,再成等领计而行。徐达又唤邓愈、郭英、胡大海,领兵二万,去大道深林中埋伏,如此行事。分遣已定,又对太祖说:“未将自当领兵一万,当先索战,元帅宜与众将将二万兵殿后。”次日,两军对阵,元阵中也先帖木儿出马,说:“若不急退,当以姚忠为例。”徐达说:“大兵压境,尔还不识贤愚,尚自夸诩?”二人举刀对杀。元阵上张国升、秃坚帖木儿,混兵直杀过来。徐达觑空转马便走,元兵随后赶来,未及廿里,只见元兵探马飞报说:“我们被赵继祖劫了大寨,火烧了营帐。”那也先到戈急走,只见两边伏兵并起,汤和、邓愈、郭英、胡大海夹击而来。后面太祖领了大军,又直来攻杀,也先不敢回营,竟领兵奔至和州城边。却见城上都是赤色旗帜,敌楼上徐达大叫说:“也先帖木儿,我已取此城,少报前仇,你还来甚么?”此是徐达先着耿再成,假扮元兵,待也先帖木儿出战,乘夜赚开了城门,取了和州。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那也先回身逃命而走,太祖的兵正在追赶,只见当先闪出一彪兵来,勒马横刀,问说:“来将何人?”也先帖木儿说:“吾乃元兵,被朱兵十分追急,若将军救我,当有重报。”那将军大喊一声,将自一纵,在马上活捉了也先帖木儿,绑缚直到太祖军前,下马便拜道:“小可濠州怀远人,姓常名遇春,闻将军仁义。故来相向投。特擒元将为进见之礼。”太祖举眼一看,真个是:
豹头猿眼,燕额虎须。挺一把六十斤大刀,舞得如风似电;驾一匹捕日乌骓马,杀来直撞横冲。惹动了杀人心,万马千军浑如切菜;奋起那英雄志,铜墙铁壁倒若摧枯。黑着一片铁扇脸,咤一声,那愁霸陵桥不断!矗起两只铜铃眼,眨几眨,忧甚虎牢关难过。飞而食肉,世罕有封侯万里威仪;义而有谋,天生成拓靖乾坤品格。
太祖说:“得足下弃暗投明,三生之幸也!”喝令斩了也先帖木儿,屯兵城外,单车入城,抚恤合城百姓,欢天喜地。正是:滁和有福仁先到,神武多谋世莫知。是日,军中筵宴称贺。滁阳王传令加太祖神策将军之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兴隆会吴祯保驾
却说滁阳王立太祖为神策将军,太祖便为各帅之主:掌文的有李善长、孙炎等;掌武的有徐达、胡大海、常遇春、花云、邓愈、汤和、李文忠等共约三十余人。却又有定远人茅成,台山人仇成来投麾下。太祖总兵和阳,与张天佑等议筑和阳城郭,以为守备之计,测限丈数,刻日完工,分兵拒守。因集从计议,授常遇春总兵之职。常遇春叩头谢说:“小将初至,未有寸功,不敢受爵,乞命为前部开路先锋,庶或可以自效。”太祖正欲依允,忽帐下一人叫说:“我来数月,尚不得为先锋,他有何能,敢来压众!”太祖急看,却是胡大海。遇春怒说:“主帅有命,乃敢搀越?你欺我无能,敢来比试否?”二人各欲相逞。太祖说:“君等皆我手足,今欲相争,便似我手足交锋,有何利益!”因令胡大海为左先锋,常遇春为右先锋,待后得头功的为正先锋,二个各拜谢去;一边令人到滁州报捷不题。此时正是新秋节候,和阳亦喜无事。
一日忽报濠州守备孙德崖,领兵到来。太祖惊疑,与徐达说:“濠州不得擅离,他来何意?多是欲分据和阳耳;不然必是濠州失守,故来归附。且容入城,再当议之。”顷刻间。德崖进城,太祖与众将迎入。叙礼毕,因问:“何事到来?”德崖说:“因无粮草,特来就食。”太祖便问:“如此,今令何人守之?”德崖说:“空城无用,守他无益。”太祖暗念:“濠城是吾等本土,如若失守,取之甚难。德崖此行,是通穴鼠了。”因他同起义兵,且自忍耐。却好滁阳王驾到,太祖将取和州原由,备说一遍。王看见傍边立着孙德崖,大惊问说:“你何不守濠州,却在此处?”德崖跪说:“为乏粮到此就食。”王大怒说:“濠州是吾乡士,安得轻舍!”喝令推出斩首。太祖与李善长说:“孙德崖之罪,虽当斩首,还望念故乡旧谊,饶他这次,仍令去守濠州,以赎前愆。”滁阳王即刻与兵一万,前去镇守,吩咐:“有失,决不饶恕!”德崖领命去讫。
却说滁阳王未及半月,偶因惊疑成疾,太祖日视汤药,十分狼狈,因召太祖及李善长、徐达等至榻前,说:“某生民间,因见元纲解坠,群盗蜂起,吾奋臂一呼,得尔等贤能,共守濠州,希成大业,救民涂炭;不意遇此笃疾,我死不足惜,所恨群雄未除,天下未定耳!朱将军仁文英武,厚德宽洪,尔等可共谋翊运,以定天下。”太祖顿首说:“愚昧不堪承大王之志,然敢不竭尽股肱,以报厚恩。”少顷,目瞑。后人因有诗咏道:
和州境上见星飞,濠郡江边掩义旗。
冈上空垂千树柳,年年春半子规啼。
太祖命军中都易服举哀,哀声动地,葬于和阳城白马冈上。众人因议立太祖为王。太祖说:“我等受滁阳王大恩,今尚有子在,可共立为王,亦足见你我不背之心。”众人都道:“是。”遂立王子为和阳王,改和州为和阳郡。即日封太祖为开基侯兵马大元帅,徐达为副。众官加爵有差。
却说孙德崖对儿子孙和说:“滁阳既殁,兵权该统于我,今朱君辈外挟公义,立他的儿子,阴窃他的威权,甚可恼恨,我当率兵以正其罪。”孙和说:“朱公如此,亦为有名。况他们一班智勇足备,若与争长,恐难取胜。不如在营中设起筵宴,名曰‘兴隆会’,假贺新王,请他赴会,席上须逼他引兵来归。倘若见拒,就席中拿住。朱君一擒,权必归父王矣。”德崖大喜,即修书遣人入和州来请。太祖正与诸将议事,却报德崖有书来到,即拆开口念说:“都统孙德崖端肃,书奉硕德朱公台下:兹者恭遇新王嗣位,继统得人,下情不胜忻忭。特于营中设宴,名曰“兴隆”,欲与公共庆雍熙。翌日扫营敬候。再拜。”太祖与李善长说:“此必德崖欲统众军。以我辈立其子,故设酒以挟我耳。不去则彼益疑;若去须不堕其计方好。”徐达说:“主帅所料极是,此会犹范增鸿门设宴之意,须文武兼济的辅从,方保无虞。”道未罢,帐前常遇春、胡大海俱愿随往。太祖不许。吴祯道:“不才单刀随主帅走一遭。”太祖说:“公便可去。”胡大海忿忿不平。太祖说:“刀砧各用,鼎鏊不同,吾择所宜而使之。”次日,太祖遂单骑独前,吴祯一身随后,径至德崖营前。德崖见太祖并无甲士相随,心中大喜,说:“中吾计了。”密令吴通说:“你须如此如此。”便即出营迎朱公。就席把盏,酒至数巡,德崖因说:“滁阳已薨,兵权无统,以义论之,应属不才掌管,故借此酒相烦。“太祖说:“先王有子继统,兵权还该彼掌握。今都统既欲掌时,某回城启知和阳王,即当请在此事。”德崖大喜。孙和思量:“朱君才智过人,此言必诈。”把眼觑着吴通。吴通持杯、剑在手,说道:“小将有杯、剑二件,系周穆时西域献来,名“昆吾割玉剑、夜光常满杯”。此剑切玉如泥,这杯为白玉之精。向天比明,水注便满,香美且甘。称为“灵人之器”。小将愿持杯为寿,舞剑佐欢。”说罢,便将杯献在太祖面前,拔剑起舞,渐渐逼近太祖。吴祯看他势头不好,掣开佩剑,大叫道:“我剑也不弱!”便飞舞过来,一剑砍去,把吴通砍做两段。旁边吕天寿见杀了吴通,也拔剑砍来。吴祯将身一跳,跳上二三人高,把那剑从空而下,吕天寿的头,早已滚下来。吴祯杀了二人即一手提了剑,一手抠了德崖腰带叫说:“德崖,你何故如此无礼,设计害我主帅,即须亲送主帅出营,万事全休;不然,以吴、吕二人为例!”德崖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便说:“将军休怒,即刻送主帅策骑先行。”吴祯约太祖去远,才放了德崖的手,说:“暂且放你回去。”即追马保着太祖而行。后人有诗叹赞:
兴隆会上凛如霜,此处吴祯武勇强。
剑劈吴吕头落地,雄名应与海天长。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孙德崖计败身亡
却说德崖自知计败,便率精锐数千,四下里从小路追赶。早有李善长传令胡大海前来救应,恰好撞着德崖,便大叫道:“德崖那里走?”德崖措手不及,被大海砍做肉酱,造次中逃走了孙和。大海、吴祯保了太祖入和阳,众等迎接入帐,都说:“三帅受了惊恐。”太祖因说:“若非吴祯几乎不保。”备说了会上事情,众将皆称吴祯真是虎将。太祖赐吴祯白金三百两,大海白金一百两。大海不受,但说:“主帅向曾有说,得首功者为正先锋。今日诛了德崖,望主帅不食前言。”太祖沉吟不语。徐达说:“君虽诛了德崖,尚未为克敌之大,若常将军今日去亦能成功。”众人都说:“徐元帅说得极是。”大海方受赏。
话分两头,却说巢湖水军头领俞延玉,有三个儿子:长名通海、次名通源、第三的名通渊。他三个俱膂力异常。能在水中伏得八九个昼夜。大的通海,惯耍一个流星锤,索长三丈,转转折折,当着他粉身碎骨。人便有四句口号:
一个金锤忒煞精,飞来飞去耀星明。
忽朝水低轰雷振,搅得蛟龙梦不成。
那次子通源,使一条铁锏,铮铮有声。小时忽下江中洗澡,陡然云雨四合,水中只见癞头鼋开了个大口,竟来吞他。他手中并无别物,却打一个没头拱,直至水底,摸着四五尺长一块条石,他便担在肩背上,一步步儿踏上水面。那癞头鼋正张开四爪,抢到前面,通源叱咤一声,将那石头砍过去,谁知那鼋的头颈,仰得壁直,凑着石上顽锋,竟做两段,满江中都是血水。岸上人不知通源在水中与鼋交战,只见满江通红,惊得没做理会。歇了半个时辰,通源慢慢地将鼋从水中拖到沙边,便把身跳上了岸,拿条索子缚了鼋脚,叫岸上人拽鼋上去。那岸上张三、李四、王二、沈六等十来个,那里拽得动。通源说:“你们好自在货儿,只好吃安耽饭,这些儿便拽不起。”从新自来,把那鼋如拾芥一般,提上岸去。那些闲汉说:“俞二官人,活的都砍了,我们死的都拽不动,却也好笑。”有人歌道:
江中忽起一条鼋,闪烁风云雷雨翻。却逼通源水底石。呜呼一命在水边。鼋也鼋、冤也冤,我们十来个扛勿动,被他一人一手便来牵,真个是天旋地转气轩轩。
还有那第三个通渊,越发了得,每手用一把擢叠韭边刀,那刀用开来,二丈之内,令人伫身不得。曾到江边金龙四大王庙中赛神,那庙前路台上,原铸有铁炉一鼎,有等闲不过的,说:“这等东西,又无关纽,又无把柄,有人捧得动,输与银子十两。”那通渊时只一十四岁,心里想道:“这些儿担不动,恰像终日舞灯草过日子。”走到庙中,虔诚完了神愿,正好来到台上烧纸,只见十五六个好汉,来抬那炉,都抬不动。通渊竟要来拿,看了他们行径,又恐怕掇不动时,反被耻笑。仔细思量,必竟有斤两数目,铸在上面,近前看得分明。又走过去想道:“只是一千斤,该托也托得起。”便走到后殿,先把别样试试看。抬头一望,却有两个大石狮子,在后边甬道上石栏杆边。悄悄的脱下长袍,趁人不见,把左边石狮子一托便托在左手里,颠上几颠,说道:“约有千斤还多些。”轻轻的便安在地下。再将右边狮子也托一托,正托在右手上,估估斤两,未及放手,只见一个人大叫道:“前上殿二三十人弄不得一个香炉,这俞三官十四五岁一个儿,把石狮子颠来颠去,你们好不羞杀。”道犹未了,这些闲汉都来看。通渊只不做声,把那石狮子连忙放在地下,穿上长袍,望山门外走出去。这些人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俞三官你何故不做个把势我们看看。”那些人拦了又阻,阻了又拦,恰好父亲俞廷玉走来,看见说:“三儿,你何故被这些人拦阻?”通渊说:“我自在后殿把石狮子托托耍子,不知他们何意拦阻。”那些人便向他父亲备说了原故。廷玉便开口说道:“既如此,你便掇掇把他们看看何妨。”通渊被父亲劝不过,只得走向殿前,把只手托了铁香炉,便下路台,那些人喝采,如雷震耳。通渊又托上路台,如此三遍,轻轻的放在台下便走。却说管庙的长老,埋恐众人说:“俞三官又去了,这炉又不放在台上,如之奈何?”那些人说:“不要紧,我们几十人包抬齐整还你。”呐喊一声,齐将手来抬,谁知地下是糊泥,这炉越抬越陷下去了,几十个人说:“求求张良,拜拜韩信,还须到俞宅劳小官人走一遭。”这些众人说说笑笑,走到俞宅,见了俞妈妈,说了缘故。妈妈笑道:“这个小官人倒会耍人,劳你们远远的走来接他。方才他到后园舞刀去了,你等可到后面见他,他决然肯去。”众人来到后园恳求。通渊只是个笑,也不应他们,大步到庙,仍将手托起香炉,依旧放端正了。惊动得合州县人,那个不敬他。人也编个歌儿“乌悲词”喝采他说:
俞家又生了个熊黑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手托千斤,奇打希,希打奇;甚差池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举起香炉不费力呀,忒也希奇。佛前狮子,希打奇,奇打希;任施为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
他父亲做个头领,并三个儿子,率副将廖永安、廖永忠、张德兴、桑世杰、华高、赵庸、赵馘等,初投个师巫彭祖。后来彭祖被元兵所杀。庐州左君弼,便以书招降廷玉等一班水军。廷玉等谅君弼不是远大之器,不肯投纳。君弼因统兵来攻,廷玉等累战不利,受困在湖中,因集众将图个保全之计。俞通海说道:“今江淮豪杰甚多,不如择有德者附他,庶或来救,不为奸邪所害。”廖永忠便说:“徐寿辉、张士诚、刘福通、陈友定、方国珍、明玉珍、周伯颜、田丰、李武、霍武、皆是比肩分居的。”赵庸说:“此辈俱贪欲嗜杀,鼠窃狗盗之徒,怎得成事!我说一人,你们肯从么?”正是:知君多意气,仗剑且相投。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牛渚渡元兵大败
却说俞廷玉问诸将:“谁处可投?”廖永安数出多人,俱是贪财好色的,那里是英雄出世之主。赵庸说:“我闻和阳朱公,仁德无双,英雄盖世,且将勇兵强。若是投他,他必来救应,可解此危,诸公以为何如?”众人齐声道:“好!”因作书,遣人求救,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与诸将会议,说:“此处虽得暂驻,然居群雄肘腋,非用武之场,必择地方可攻守。”冯国用说:“我看金陵乃龙盘虎踞,真圣主之都,愿先取金陵,以固根本。”太祖说:“我意亦欲如此,但渡大江,必须舟楫,且钱粮不济,奈何!”正商议间,忽报巢湖俞廷玉等遣人持书来见。太祖拆开看本,书中说道:
巢湖首将俞廷玉,并男通海、通源、通渊;稗将廖永忠、永安、张德兴、桑世杰、华高、赵庸、赵馘等,书呈朱主帅台下:玉等向集湖滨,久闻仁德,冀居麾下,不意左君弼累以书招,恨玉不从,率兵围困,廷玉等,敢奉尺书,上干天威,倘振一旅,以全万人,所有战舰千余,水兵万数,资储器械,毕献辕门,以凭挥令。誓当捐躯报命,伏维台亮。
太祖得书,与诸将会议,李善长说:“久闻他们为水军骁骑,今危急来归,若以兵去援,必效死力。且借之以取金陵,此天所以助主帅也。”太祖因召使者到帐下,问他名姓。使者答道:“名韩成。”太祖说:“即阳发兵汝可为向导。”遂留李善长、李文忠等守和阳,总理军务。自率徐达、胡大海、赵德胜等,领兵四万,直抵桐城,进巢湖口。君弼因太祖兵到逃去,俞廷玉迎太祖入寨,备陈归顺无由,蒙提师远救,恩实再生。太祖慰恤倍至,驻兵三日。忽报左君弼勾引池州城赵普胜一支兵,截住桐城闸;一支兵,截住黄墩闸。又引元将蛮子海牙,领兵十万,扎住江口,势不可当。太祖大惊,因上水寨,登敌楼观看,果见兵寨数里,旌旗蔽天,金鼓雷振。太祖顾徐达道;“此君弼调虎离山之计,引我入湖,顿兵围绕,奈何,奈何!”胡大海答道:“主帅勿忧。主帅可领众将压阵,臣愿当先,只须此斧,可破贼围。”太祖说:“不然,贼兵势重,你我纵可冲阵而出,部下兵卒何辜,还宜再思良策。”徐达说:“必须一人密从水中上和阳,调取救兵,内外夹攻,方能出去。”只见韩成说道:“裨将愿往。”太祖即修书付与,吩咐速来,母得误事。韩成出了水寨,抄巢湖口入江,从牛渚渡河,在水中行三日夜,方得上岸,直抵和阳。见了和阳王,递了太祖的书。李善长说:“即须发兵去救!”传令邓俞为正元帅,汤和为副元帅,郭英为参谋,常遇春为先锋,耿炳文为掠阵使。吴良、吴祯、花云、华云龙、耿再成、陆仲亨,皆随军听用,率兵五万前进,其余将佐,与朱文刚、朱文逊、朱文英,率兵保守和阳。众将领兵至江口,与蛮子海牙对阵。邓愈列阵向前,蛮子海牙急令番将二十员迎敌。尚未及前,先锋常遇春挺枪奋击,元兵阵上如摧枯拉朽,那个敢当。邓愈等催兵并杀,蛮子海牙大败,遂过了牛渚渡。各部将士,都去收拾元兵所弃马匹、器械、粮草、辎重。止有汤和使帐下兵卒,只砍沿岸一带芦苇、茭草,使绳索一一缚成捆束,共约有千余担。常遇春问说:“要他何用?”汤和对说:“夜间亦可备明。”那时聚集船只,共计一千有余艘。邓愈便令分为五队:邓愈居中,汤和居左,郭英居右,耿炳文压后,常遇春当先,齐往巢湖进发。探子哨知信息,报与赵普胜,普胜遂与左君弼说:“你可领兵当俞廷玉辈内冲,我当领兵拒常遇春等外患。”君弼自己整齐船只,截住桐城闸,不题。普胜领了大船五百只,排开阵势,遇春便挺枪来杀,两下交兵。正是:
浪叠千层龙喷海,风生万壑虎吟山。
却说那普胜的战船高大,又从上流,乱把石炮打来,苗叶枪替那箭,象雨点的飞去飞来。朱兵船小,又无遮蔽,不能前进。常遇春正在烦烦,只见汤和领了十数只中样大的船,船上皆把牛皮张定,那些箭石虽然来得猛密,粘着软皮,都下水去了,每船上用水手五十人,齐把那芦苇、茭草点着,恰遇西北风吹得十分紧急,汤和便叫众军放火。那赵普胜的船,都是篾簟竹篷,引火之物,朱兵火箭火炮,飞星放去,便烧起来。风又大,火又紧,咶咶喇喇,把那二百余只船,不过两个时辰,焚毁殆尽。这边众将乘火奋击,贼兵大乱。那普胜只得驾小船向西北上逃走。常遇春恰从上流赶来,大喝一声,把他的兄弟赵全胜,一刀砍落水内。普胜拚命的摇船,径投蕲州徐寿辉去了。邓愈叫鸣金收军,共获战船七百余只,刀杖、器械不计其数。邓愈说:“今日之捷,是汤和居首。”汤和拱手,说道:“此是朱元帅天威,众将虎力,与和何干?”常遇春说:“我早来见汤公,命军卒束草,只说备明,岂知有此大用。公何不早言之?”汤和说道:“机谋少泄,恐反不成。”众将称善。
邓愈说:“兵贵神速,乘此长驱,俾左君弼无备,一鼓可擒也。”便都即刻解舟,顺流而下。
此时太祖被困日久,苦无出围之计,只见哨子来报,汤和等连破海牙、普胜等寨,已将至桐城闸了。太祖大喜,即同众将登敌楼观望,果然西北角上大队人马杀来。太祖吩咐:“我们便可从里面冲杀出去。”当下徐达、赵德胜、胡大海,共领兵五万,大小船约二千零四十余只,列成队伍,竟冲出来。喜得左君弼船大,不利进退,赵德胜便以小船对战,操纵如飞。廖永安又绕出其后,两下夹攻,君弼大败。永安直追至雍家城下,奈贼党萧罗,率众舍命而来,箭石如飞蝗雪片,那永安鼻中,中了冷箭,便叫道:“大小三军,更宜努力!”遂将身跳出船头,死力督战。便活捉了萧罗过船,敌人不战而走。
却说邓愈所统大兵,未得入江,太祖船只尚拥溪内,彼此都无策可施。恰好大雨连落十日,看那水势滔天,廖永安喜说:“乘势越山可渡。”中间有一条大涧,断开山岭,山脊上有浔阳桥,这些小船尽皆过涧。太祖所坐战舰,正忧难过,意欲弃舟,另坐别船,永安呐喊一声说:“圣天子百神护卫,桥神自有灵效。”只见那船倏忽间,乌云绕转如飞,从涧里穿过,一毫不差些须,遂入大江,与汤和等相会。太祖备说了被困的事,且慰劳诸将远征,吩咐筵宴称庆,就与新来诸将相叙。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四回 常遇春采石擒王
却说太祖出得湖口,与水陆众将聚毕。自此,大将、步将、骑将、先锋将、水将,都已云集。便留步军一万,战船五百,与俞通海、廖永安二将,在牛渚渡扎营操演,其余将士,尽随至和阳。正是:“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不一日,来至和阳,即欲提兵过江,取金陵为建都之计。和阳王依议,乃留朱文正、朱文逊、朱文刚、朱文英、赵继祖、顾时、金朝兴、吴复等,统兵一万,保守和阳,其余人马,俱随太祖即日引舟东下,向江口进发。恰喜江风大顺,征帆饱拽,顷刻到牛渚渡。俞、廖二将迎接,说道:“蛮子海牙屯兵南岸采石矶,阻截要路,势甚猖獗,如之奈何?”徐达说道:“兵贵神速,乘此顺风明月驰行,猝然而至,彼必措手不及。”遂分战船为三路:太祖居中队,领战船七百只,郭英为先锋;徐达居左队,也领战船七百只,胡大海为先锋;李善长居右队,也领战船七百只,常遇春为先锋。掩旗息鼓。那时月明风顺,水溜江深,这战船如飞驰驶,比至五更,竟到采石矶。元兵哨马报知蛮子海牙,他便挈兵而待,那矶上刀枪麻列,旌旗云屯,水上战船如织,两军相去不及三丈,便摆开阵势。郭英领长枪手,奋勇争先,将及上矶,谁想上面矢石星飞雨洒将来,士卒多伤,不能前进。太祖传令胡大海、常遇春说:“二公先锋定在今日,有先登采石矶者,即正先锋。”大海大喜,意在必登,率众向前。谁想岸上炮弩较先更急,大海力不能支。遇春乘快船后至,便领防牌、神枪手,奋力冲至矶下。元兵见朱兵近岸,炮箭如飞蝗的放来,防牌也不能遮,神枪也无可用,众兵亦欲退后。遇春大叫道:“取不得采石矶,誓不旋师!”便舍舟提牌,挺枪先登。那矶在水面上,约高二丈有余。矶上元将老星卜喇正用长矛戳下,遇春便用右手拿住防牌,护了矢石,把左手便捏住矛杆,就势大叫一声,从空直跳而上,就撇了防牌,将枪刺了老星卜喇。三队军士,看见遇春登岸,各催兵鼓噪而登,元兵弃戈奔走,死者不可胜数。蛮子海牙收拾残兵,退驻西南方山。太祖就于采石矶安营,众将各各献功。太祖便说:“常将军备勇争先,万将莫敌,攻克采石矶,特拜为正先锋。”遇春叩谢,惟大海有不平之色。太祖又说:“此举非独崇奖常将军,正以激励诸将。”大海气方平妥。
是夕,屯兵矶上。正值新秋,月色如画,众将在帐前共玩明月,尽欢而散。
次早,拔寨直抵太平城下。郡将吴升闻知,便开西门纳降。太祖说:“久闻汝是江左名贤,今日相见,犹恨晚也。”即擢为总管。吴升俯伏谢恩说:“主帅如此恤民抚士,无征不服。”太祖遂命善长揭榜通衢,严禁将士剽掠,城中肃清,便进城抚恤士民。恰有元平章李习,率众来见。习本汉人,博通经术,看得元纲不振,特来投见。太祖说:“太平谁是贤才?”李习对说:“有一人姓郭名景祥。又一人姓陶名安,字立敬,少年敏悟。他年少时,邻近有个土地庙,前通大河,后接深巷,神明极灵。那庙祝先一夜梦见土地对他说:‘明日河中有一件异样的事:其中有一人不久便当辅佐真主,安邦立国,你可十分恭敬他,便留在庙中攻书,不可有误。’次日,庙祝绝早起来,呆呆的等到日中,也无人来,也无异样的事。庙祝对众僧说:
‘大分是个春梦。’正说间,只看见对岸十数个小孩儿,止约有十来岁,在大树底下趁着晴明,猜三角五,翻筋斗,叠灰堆耍子。不知那处,忽然从河中溜过一株紫皮大树来,那大树叉叉丫丫,一些枝叶也不曾去。这十数个孩子,便把一条竹竿到河边搭住那树,那树在水中如解人意,竟贴岸边来。这些孩子,都把身坐在上面,有一个略大些的,把那竹竿在水中撑来撑去,正如船中坐定,说说笑笑,拢了又开,开了又拢,却有十数次。只见一个孩子,在树上立起身来说:‘偏你会撑,我也会撑撑耍子。’那大些的孩子说:‘使得使得,我正撑得没力气哩,让你耍耍。’那孩子按过竹竿在手便撑,方撑得到河当中,倏然间四边黑云走陡合,大雨倾盆。那孩子慌了,流水的拼命要撑拢来,冤家的竹竿陷在泥中,再拨不起。顷刻间,那树头动尾摆起来,竟如活龙在水中游来游去,吓吓有声不止。那雨越落得大,把十数个孩子,都荡在水中,没了性命。只有一个穿着一领紫色袍,绾住了树枝,任他颠颠倒倒,只不放手,竟随风浪过庙岸边来,大叫救人。那些僧人,立在山门屋下,望见,便往雨丛中赶去,扯得他上岸。转眼之间,那树也不见了。庙祝暗思道:‘昨日神明嘱咐,是这位了。’便问孩子:“你是那村小官人,姓甚名谁,因何到此顽耍?’那人便对说:‘我姓陶名安,是对河陶家村里住。’自后,庙祝便留他在庙读书。近来果是知今达古。那徐寿辉、张士诚等,皆慕他的名,遣人来请,他也不屈节轻仕。”太祖说:“我也素闻他名字,你便可同孙炎去请来。”不知肯来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五回 陈也先投降行刺
却说李习荐了陶安,太祖便叫孙炎同去请。二人叫探子探得陶安在村中开馆,便径到馆中来访。三人叙礼毕,备说太祖礼贤下士的虚怀。陶安便整衣襟,同二人来帐中参见。太祖见陶安儒雅,大是欢喜。陶安见太祖龙姿风采,也自羡得所主,便说:“方今豪杰并争,屠城攻邑,然只志在子女玉帛,曾无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威不杀,此应天顺人之师,天下不难平也。”太祖因问:“欲取金陵,何如?”陶安说:“金陵古帝王之都,虎踞龙蟠,限以长江天堑,据此形势以临四方,何向不克。此天所以助明公也。”遂拜陶安为参谋都事。
次日,太祖与诸将计议,起兵进取金陵。忽报元将陈也先,领兵十万,分水陆来犯太平,报滁州之仇。太祖命徐达等防御。徐达出帐,吩咐常遇春、汤和二将,先领兵一支,往南门攻他水军。自家便与邓愈、胡大海等将,率兵五万,出城北门,挡他陆路。两军对围,徐达正欲亲战,只见胡大海挺斧径奔阵前,与也先对战,未分胜败。忽听元兵阵上,大叫:“待吾斩此贼,与父亲报仇!”大海看时,恰是孙德崖儿子——前日逃走的孙和。大海便放出平生气力,独来战他,只见陈也先二子陈兆先、陈明先及韩国忠、陶荣四人,又来夹攻。我阵中早有华云龙、郭英、邓愈、花云向前敌住。恰有常遇春、汤和已攻破了水寨,领着部兵,绕出其后。贼兵见势头不好,矢石交集,汤和被矢中了右臂,却杀气益厉,贼兵各弃甲而走。胡大海赶上,将孙和一斧砍倒。陈明先措手不及,被郭英刺死于马下,踏做肉泥。华云龙飞剑斩了陶荣,死者不计其数。陈也先单骑望西逃走,被遇春截住去路,也先便下马拜降。只有陈兆先与韩国忠,引残兵奔回方山寨,不题。徐达命鸣金收军入城,众将恰拥也先来见太祖,也先连连叩头说:“愿饶草命!”太祖便授也先千户之职。冯国用密言道:“裨将看此人蛇头鼠耳,乃无义之相,不可留于肘腋之间;还当斩首,以除奸患。”太祖然其言,又思:“斩降诛服,于义不当。”次日,乃宰牛马,与也先歃血。也先誓道:“若背再生之恩,当受千刃之惨。”太祖仍令统其所部。自此也先虽有异图,然冯国用时时防备,竟不能为害。
一日,太祖遣徐达为元帅,华云龙为副将,郭英为先锋,领兵三万,攻取溧阳等处。那也先见众将俱各分遣,遂乘机带了利剑,蓦夜潜入帐中,看那守帐军卒,又皆酣睡。太祖正在胡床,眠来睡去,再也睡不着,忽觉耳中说:“可快起来,可快起来!”虚空似被人扶起一般。心中正起鹘突,只听得帐门外呀的一声响,太祖便跳将起来,闪在一处。也先便仗剑砍中床干,知太祖已不在床,遂绕帐乱刺。太祖恰欲出来,又恨无寸铁在手,正急间,忽听帐外人马驰骤,正是冯胜、冯国用,夜哨巡来。太祖大呼:“有刺客在帐!”二将急入擒拿,也先这时,早已从帐后潜逃在外,径奔他儿子兆先去了。国用等遍帐寻觅不得,便说:“此必是陈也先,主帅可传令召他入帐议事。”众军回报,已不见了。国用便说:“裨将向谓此贼是无义之徒,今敢如此,誓必杀之,以报主帅。”
至晓,太祖正欲暂尔歇息,待徐达等众兵回时,方图南进,忽江南巡卒来报,蛮子海牙领兵十万,连营采石矶,挡住江口。陈兆先领兵五万,挡住方山路。朱兵南北不通,粮草断绝。太祖大惊,说:“我将士渡江,其父母妻孥,皆在淮西,今元兵阻路,是绝我咽喉之地,当用何计破之?”李善长说:“他二人连兵来寇,若攻其一处,彼必互相救应,便难取胜。可传令着汤和、李文忠、胡大海、廖永安、冯国用等领兵二万,去攻方山。裨将与众将保主帅领兵攻采石矶。”太祖允议。遂分兵与汤和等去讫。太祖说:“采石矶虽离不远,先须设奇兵以胜之。”常遇春便向太祖耳边密密的说了几句话,太祖点头说:“好,好,好!”便传命唤耿炳文、陆仲亨、廖永忠、俞通海,入帐听令。四将受令,各自依计而行。只见常遇春率精锐三万,径抵采石矶。哨见元兵尽地而来,蛮子海牙横戟早先出马,遇春骤马对海牙说:“你不记昔日牛渚、采石之败乎,还来怎么?”海牙也不打话,舞戟直取遇春。二将战未数合,遇春把身横困在马上便走。海牙只道戟刺伤了遇春,负痛而逃,便望南催兵,只顾赶来。约近十里地面,遇春把号带一拈,忽树林中炮声连天,金鼓大振。海牙急令后兵速退,说未罢,只见耿炳文、陆仲亨在左边杀来;俞通海、廖永忠,在右边杀来;常遇春复转过马来,直捣中间;太祖又引大兵团团围住,似铜墙铁壁一般。海牙前后受敌,势力难支,逃到东,东无去路;回到北,北是迷途。正是:
金盔晃晃,背在肩头,好似道人的药葫芦;铜甲铃铃,挂着几片,一如打渔的破线网。丈八长矛,止剩得半条没头的画棍,只好打草惊蛇;满筒铁箭,惟留得一个滑溜溜的竹管,止堪盛酱盛盐。雕弓半折,将来弹不动棉花;护镜亏残,拿去照不成脸嘴。
只得突围走至江滨,浮舟逃走。遇春、邓愈合兵追赶,更喜顺风,便令将薪草灌了松油,致炮于其中,乘风放火,烈烈的趁着风,飕飕的吹着火,把那海牙的水师并舟筏,一时烧尽。廖永忠、王铭等生擒吴长官辈头目十一人,溺死者不计其数。海牙正坐着小船脱走,忽见上流大船三十来只,也无旗号,向东而来。海牙只道是本军,大叫救应。只见船上一个将军,锦袍、金甲、拈了弓,搭上箭,一箭射来,那海牙应弦而倒。将那残兵杀死殆尽。自此之后,元人再不敢有扼江之战。后人看此,有一篇古风喝采他:
凉风嘘碧海,薄雾喷长天,莽苍江色何茫然。岷峨之流奔腾,急走几千里,嵯峨战舰凌江烟。江烟乍开杀气起,离魂愁魄傲波底。剑上斑斑血溅衣,旌旗拂拂霞浮水。夹岸金鼓声不停,恍惚水底蛟龙惊。羶奴错认援兵集。谁测阎罗江上迎。左手开弓右挟矢,飞来胸前才一指,蓦然公地渺知无,任是英雄今已矣。挺戈纵杀日为昏,直欲旋乾且转坤。试究根苗谁者子?星日乌精沫氏孙。沫家孙子真奇杰,北净胡尘南靖粤。但愿山河带砺券书新,永俾金瓯无少缺。
太祖便令呜金收军,诸将各自献功。只见那将也收船拢来,合兵一处。不知太祖看了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六回 定金陵黎庶安康
却说常遇春大破了蛮子海牙,那海牙正坐小船,向北而走,只见战船三十余只,忽从东下,朱文英将海牙一箭射死。常遇春收兵江口,即向太祖前拜倒,说道:“朱文英适领兵哨江,凑遇海牙船到,把箭射死了,特来献首级。”太祖大喜,升遇春为行军大总管之职。回兵太平,吩咐与众将筵宴。筵上唤过朱文英来,说:“你本是凤阳定远人,沐光之子,沐正之孙。因尔父与我交厚,不幸早亡,母亲亦随丧,就将你寄养于我。彼时尔方十岁,不觉已是九年。今尔英勇善武,与国建功,吾不忍没耳之姓,可仍复姓沐。异日立大功,成大用,可与尔祖父争光。”因赐名沐英。英再拜叩首谢恩,不题。
却说汤和等引兵进攻方山寨,扎寨才定,只见那刺贼也先,挺了枪飞也似杀出来。我阵上廖永安见了他,怒从心上起,便骂道:“你这不忠、不义的贼,主帅待你不薄,你却忍行伤害之事。还有何面目来战!”两马搅作一块,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战上三十余合。永安起个念头说:“我若再在此与他战,他阵上必然有帮手杀出来,我怎的捉住他?不如放个破绽,待这厮奋力来追赶,我恰好拿他。”便往北路而走,那也先纵马赶来。不上三里之地,永安大叫一声,说:“你来得好!”把那马一带,挺着长枪,突地转来。那也先却把身一扭,避那枪头,谁知身子一侧,侧下马来,凑巧脚镫缠住了一只脚,被马横拖倒扯。永安一枪正中其心,手下的兵卒,向前乱砍,也先即时死去。陈兆先因率众而降。汤和领了兆先来到太祖跟前,说道:“望主公不记伊父昔日之罪,以安归顺之心。”太祖便说:“天下有福的,虽百计不能害之;况古人说:‘罪人不孥。今兆先既诚心款服,吾岂念旧恶哉!即可令他入见。”兆先进帐叩头,说:“臣系叛臣也先之子,愿受诛戳。”太祖又说:“大丈夫存心至公,何思报后。尔果同心协力,以救生民,他日功成,富贵与共。”即授千军长左军掠阵头目。便命冯国用选精锐五百,听其挥使。五百人多疑惧不安。太祖熟视军情,是日即唤兆先同五百人上宿护卫,旧军尽退在外,独留国用伴卧榻前。太祖解甲熟睡达旦。五百人个个安心,都道是天地父母之量。
次日,徐达等攻取溧阳等县,全军而回。太祖便议取金陵之计。那金陵地方,元朝叫文臣达鲁花赤福寿、同武将平原指挥曹良臣把守。二人闻知兵至,曹良臣同福寿说:“和阳兵来,势如破竹。公为文臣,可坚壁固守。我当率兵死战,以保此城。我闻兵法说:‘军行百里,不战自疲。’彼今远来,今夜乘其不备,先去劫寨,必获大胜。”福寿说:“此计大妙,只待晚来,依计而行。”
却说太祖兵至城下,在北门外安营。那元将却不肯出兵。太祖对徐达说:“彼必度吾疲惫,今夜决来劫营,须宜预备。”徐达对说:“主帅所见与达暗合。可令各军,俱在远处埋伏,只留一个空营,敌人一至,放炮为号。”吩咐已定,那曹良臣果然更深时分,领二万兵出凤台门,衔枚疾走,直至营前。只听得营鼓频敲,那些军士俱拦路熟睡。良臣大喜,即领兵并力杀入营来。谁知:“地上插旗惟伏兔,营中点鼓是赢羊。”却是一个空寨。良臣知中了计,急令退兵,忽听帐外一声炮响,四下伏兵并起,把良臣二万人,困在核心。徐达便令旗牌官执了令旗,四下大叫:“劫寨元将,不必冲阵,今和阳朱主帅率精兵二十余万,围得似铁壁铜墙,若来冲阵,徒伤士卒。我朱主帅圣仁神武,宽厚聪明,若降的自有重用。尔等将士,各宜自思。”良臣正在犹豫,那些头目便说:“昔蛮子海牙,有舟师二十万,三战皆亡;陈也先有雄兵十五万,一战而毙。料今日势必不赢,望元帅开一生路,乘机就机,以活二万人之命。”良臣便令小卒对说:“和阳兵!且待到天明,当得投降。”太祖与徐达说:“彼欲迟迟,恐是诈语。”徐达说:“我军紧困,虽诈何为。”顷之,东方渐白,徐达单马向军前说道:“元将可速投降,免受伤杀。”良臣问说:“公是何人?”徐达说:“我是主帅帐前副元帅徐达。”良臣说:“我也闻朱主帅名誉,人皆以圣主称之,若得一见,果如所誉,便当率众投降。”太祖闻说,即至阵前,免胄示之。良臣见太祖龙眉凤眼,禹背汤肩,便丢去了手中长矛,率众拜降,说:“久慕仁德,多缘迷谬,归顺无阶。今幸宽宥,当效死力,以谢不杀之恩。”太祖便将部下士卒,散与各将调遣,乘胜引兵围困金陵城。福寿见良臣被困,因率兵登城死守。徐达等四面围拢。城上矢石如雨的下来,那里近得前。一连围了半个多月,不能遽取。常遇春率精锐架起云梯,向凤台门急攻。冯国用又领兵协助,城内便不能支。遇春挺枪先登,三军乘势而入。福寿恰向北拜了四拜,哭说:“吾为国家重臣,不能固守,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言讫,遂拔剑自刎而死。太祖进城,便谕官吏父老道:“元失其政,所在纷扰,兵戈并起,生民涂炭。吾率众为民除乱,汝等宜各安职业,毋怀疑惧。”当日,吏民大悦,且更相庆慰,遂改为应天府。共得兵士五十万。因立天兴建康翊天元帅府。怜福寿死得忠义,以礼殡葬,敕封凤台门城隍。至今香烟不绝。仍优恤其妻子。即遣使迎和阳王迁都金陵。
不一日,王到金陵,太祖率诸将士朝见毕,王大悦。奉太祖为吴国公,得专征伐。置江南行中书省,把主帅总事,以李善长为参议官。郭景祥、陶安为郎中,分房掌事。置左、右、前、后、中翼元帅府,进李善长左丞相,徐达总督军马行军大元帅,常遇春前军元帅,李文忠后军元帅,邓愈左军元帅,汤和右军元帅,胡大海提点总管使,张彪、华云龙、唐胜宗、陆仲亨、陈兆先、王玉、陈本等,各副元帅。太祖既掌征伐,日命诸军将,统后以征不服。一日,问曹良臣说:“金陵人物之地,公等守此土,当为我举之。”良臣说:“自今乾坤鼎沸,盗贼如麻。凡豪杰勇士,皆挺身以就群雄;那贤达之士,又韬光以观世变,此处恰不闻得。只有一个人,小将曾闻得他。”不知国公心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七回 古佛寺周颠指示
却说太祖新受王命,拜为吴国公,便问曹良臣道:“金陵有甚贤才,烦君推举,我当以礼往聘。”良臣答道:“恰是未闻有人,只有一个姓宋名濂,又不是金陵人氏,乃是金华人。一向闻得他有王佐之才,国公何不去请他来,合议天下大事。”太祖说:“我耳中也闻得有此人,但不知何人可去请他。”只见帐下孙炎挺身出道:“卑职愿往。”太祖大喜,嘱咐孙炎去请,不题。
却说处州有个青田县,那县城外南边有一座高山,俗名红罗山,妙不可言。怎见得他妙处,但见:
层岗叠岭,峻石危锋。陡绝的是峭壁悬崖,逶迤的是岩流涧脉。蓊翳树色,一湾未了一湾迎;潺骤泉声,几派欲残几派起。青、黄、赤、白、黑,点缀出嫩叶枯枝;角、徽、羽、宫、商,唱和那惊湍细滴。时看云雾锁山腰,端为那插天的高峻;常觉风雷起岭足,须知是绝地的深幽。雨过翠微,数不尽青螺万点;日摇頳萼,错认做金帐频移。
只因这山,岩穴甚多,内藏妖精不一。闻说那个山中常有毒气千万条出来,或装做妇人去骗男子,或装做男子去骗妇人。人人都说道有个白猿作怪,甚是没奈何他。恰有元朝的太保刘秉忠,他的孙儿名基,表字伯温,中了元朝进士,做高邮县丞。将及半年,猛思如今英雄四起,这个官那里是结果的事业,便弃了官职回乡。每日手把春秋,到这山下拣个幽僻去处,铺花茵,扫竹径,对山而坐,观书不辍。将近年余了,忽一日崖边豁地响了一声,只见石门洞开,可容一人侧身而进。那伯温看了半晌,便将书丢下,大步跨入空谷中。却有人大喝道:“里面毒气难当,你们不可乱进。”伯温乘着高兴。只顾走进洞中,漆黑难行,有好几处竟是一坑水,也有几处竟如螺蛳湾。伯温走了一会,正在心下狐疑。转弯抹角,却透出一点天光来。伯温大喜,暗想:“此处必有下落了。”又走了数百步,忽见日色当空,天光清朗,有石室如方丈大一个所在。石室上看有七个大字道:“此石为刘基所破。”伯温心知此是天意,令我收此宝藏。遂抬个石子,向那石上猛击一下,只见毫光万道,即时裂开,一个石函中有朱抄的兵书四卷。伯温便对天叩谢,将书藏在袖中,正欲走出,忽听得豁喇一声,枯藤上跳出一只白猿来,望着伯温张开了口,扯开了脚,竟要扑上来。伯温大喝道:“畜生,天赐宝贝,原说与我刘基的,你待怎样!”那猿便歔形拜伏在地,忽作人言说:“自汉张子房得黄石公秘传之后,后来辟谷嵩山,半路中将书收藏在内。便命六丁、六甲,拘本山通灵神物管守。丁甲大神在云头上一望,看见小猿颇有些灵气,便拘我到留候面前。那留候却把手来打一个圆圈,许我在此,只好到山上山下走动走动,再不得出外一耍。今日,天意将此书付与先生,辅主救民,要我在此无用,求先生方便,破开圆圈,把小猿宽松些也好!”伯温便对他说:“天书我虽收得,其中方法,竟未曾看着,待我回家细看,倘其中有破开圆圈方法,我方好放你。目下我如何会得?”白猿只是苦苦哀求,说:“先生此时不放我去,何时再得进来?我从前被留候拘住时,曾问他何年放我,他便说:‘留着,留着,遇刘方放着。’今日遇着‘刘’,便须遇着‘放’。先生可怜见,宽放小猿,待我游行洒落,遍看锦绣江山,则感恩不浅!”伯温看他哀求不过,便要从袖中扯出天书来看,谁知那衣袖太小,书本过大,只得扯出一本来,将手翻开,恰是落末一本,凑巧簿面写着,拘收白猿,管守天书事情,看到后面,果有打破圈箍,放白猿的神法。伯温心中原要试验一番,却又不解此中咒语,只好将他当书诵读。谁想把宽放他的法儿读完,只见那白猿朝着伯温拜了几拜,竟从山后跳出去了。伯温也不顾他,遂放开大步,复从原路而回,回头一看,那石壁依然合了。伯温一路且惊且疑,方到家中,只听得人说:“山上有白光一条,光中灿灿的恰如白猿一个,奔到淮西那路去了。”不题。
伯温虽得此书,其中旨趣尚未深晓。因历游名山佛寺,访求异人提醒于他。闻说建昌有个周颠,年四十岁,得了颠疾,便乞食于南昌。及到长成,举措诡怪,人莫能识。每常见人,便大叫:“告天平!告天平!”人也解不出。今在淮西濠州山寺。伯温心下转念道:“一向观望天象,帝星恰照彼处,今日此行,正好探听。”遂收拾了琴剑书箱,安顿了家中老少,次日起身。
不一日来到濠州,打听周颠下落,人都说在西山古佛寺藏身。伯温便往寺中,见那周颠,身倚胡床,口中念念的看着一本龌龌龊龊、没头没脑的书。伯温近前便拜,说:“请教请教!”那周颠那里来睬,伯温随即诉道:“小可不辞跋涉而来,全望先生指教!”周颠见他至诚,便把那看的书递与伯温,说:“你拿去读,十日内背得出,便可教你;不然,且去,不必复来。”伯温遂接过书来一看,与前石匣中所得的大同小异。是日,就在寺中读了一夜,明早俱觉溜口儿背得,于是携书入见。
周颠说:“尔果天才也。”因一一讲论,未及半月,完全通辙。伯温欲辞而行,周颠说:“此术是帝王之佐,值今乱离,匆可蹉过。且回西湖,自有分晓。”
伯温别了周颠,来到濠州城,束装起程,便与店家告别。只见店小二混浊浊的自言自语,一些也不对答。伯温焦躁,说:“你这位小官人没分晓,我在此打搅了一番,自然算房钱、饭钱、酒钱还你;你何须唧唧咕咕,不瞅不睬于我。”那小二道:“客官,不是小人不来理值,但只为我主人孔文秀,有个女儿,年方一十五岁,近来为个妖怪所迷,每夜狂言乱语。今日接个医生来,他说犯了危疾,命在早晚,因此怀虑,冲撞了相公。”伯温问说:“什么妖精,如此作怪?我也略晓得些法术,快对你主人说,我当为你除灭。”店小二不胜之喜,连忙进去与主人报知。顷间,孔文秀出来见了伯温,备诉了妖精事情,因说:“相公果若救得小女,便当以小女为赠。”伯温说:“除灾祛患,君子本心,何以言谢。”便叫文秀领了他到女儿房中,看他光景如何,以便搭救。文秀携了伯温,径到女儿床前,揭起了帐子。伯温轻轻叫道:“可取个灯来,待我仔细观看,便知下落。”正是:伊谁错认梨花梦,唤起闲愁断送春。未知如何捉妖,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八回 刘伯温法伏猿降
话说孔文秀的女儿,被妖怪迷住,日夜昏沉。恰听得伯温说,有除妖之术,不胜之喜,便领了伯温到女儿房中,观看怎么模样。孔文秀说:“我女儿日间亦是清醒,但到得晚间,便见十分迷闷。相公日间看视,尚未分明,还到晚间,方见明白。”伯温说:“不妨不妨。”揭起帐来看,但见:
春山云半蹙,秋月雨偏催。闷到无言。苦厌厌。恍似经霜败叶;愁来吐气,昏迷迷,浑如烟锁垂条。若明若暗的衷肠,对人难吐;如醉如痴的弱态,只自寻思。花锁千点泪,回云断雨总成愁;香散一天春,怕夜羞明都幻梦。扶不起海棠娇睡,衬不上芍药红残。
伯温看了一回,竟出房来,对文秀说:“今夜可将你女儿另移在别处去睡,至夜来我住令爱房中,自有区处。”文秀得了言语,急急安排静室,移女儿别处去睡。将及一更左右,伯温恰到房里,睡在床中,把一口剑,紧紧放在身边。房门上早已贴了灵符,念了咒语。吩咐众人,都各安心去睡,不必在此惊动搅扰。房间中止点一盏琉璃灯,也不大明大暗。约莫二更,只听帘栊响处,妖怪方才入门,那符上豁喇喇一声,真似:“霹雳空中传号令,太华顶上拆冈峰。”这妖恰已倒在地上。伯温近前一看,就是前者红罗山上用法解放的白猿。伯温便问:“你如何直来到此?”那白猿叩头谢了前日释放之恩,便说:“近因城外钟离东乡皇觉寺内,有个真命天子,因此各处神祗都去护卫,我那日便斗胆在云中翻筋斗过来,不意今日撞着恩主,望恩主宽恕!”伯温便吩咐说:“我前日为好把你宽松些,谁知你到此昏迷妇女,本该将你斩首,姑念你保守天书分上,放汝转去。以后只许你在山林泉石之间,采取些松榛果实,决不许扰害人家!”白猿拜领而去。伯温次早将此事说与文秀,文秀便将女儿为赠,伯温固辞而去,径到皇觉寺来寻访真主;恰又想天时未至,因此取路向青田而行。
道过西湖,凑与原相契结的宇文谅、鲁道源、宋濂、赵天泽遇着,便载酒同游西湖。举头忽见西北角上,云色异常,映耀山水。道源等分韵题诗为庆,独伯温纵饮不顾,指了云气,对着众人说:“此真天子出世,王气应在金陵。不出十年,我当为辅,兄辈宜识之。”众人唯唯。到晚分袂而别。自此,暑往寒来,春秋瞬息,伯温在家中,只是耕田、凿井,与老母妻儿,隐居邱壑之内,不觉光阴已是十年了。那些张士诚、方国珍、徐寿辉、刘福通,时常用金帛来聘他,伯温想此辈俱非帝王之器,皆力辞不赴。
话分两头,却说大夫孙炎,领太祖的军令,来到金华探访宋濂,那宋濂清洁白高,居止不定:
也有时挈同侪寻山问水,也有时偕知己看竹栽花;也有时冒雪夜行,如刘溪访戴;也有时乘风长往,如出兵千里。心上经纶,倏忽间,潜天潜地;手中指点,霎时里,惊鬼惊神。腹中书富五车,笔下文堪千古。
那大夫孙炎,到了宋濂住宅,谁想紧闭着门,门上大书数字:“倘有知己来寻,当至台州安平乡相会。”孙炎便勒转马头,向台州安平乡进发。不一日,来到安平乡林莽中,远远望见三个人携手而行,俱戴着一顶四角镶边东坡巾,都著一领大袖沉香绵布六幅褶子道衣。腰间各系一条熟经皂丝绦,脚下都套一双白布袜,踹着的是棕结三耳麻鞋。后面又有一个山童,绾一个双丫髻,随常打扮。肩挑着一担琴剑衣包,自自在在的对面走来。孙炎望见举动,不是个村夫俗子形秽,心中想道:“三人之中,或有宋濂在内,也未可知。”便将马拴在柳荫之下,叫从军跟了走来,自家便把巾帻整一整,恰向前施礼,道:“来者莫非是宋濂先生的朋友么?”那三人也齐齐行了个礼。其中一个问说:“尊公要问那宋濂为何?”孙炎看三个虽是衣冠中人,还不知心中怎么,便说:“小生久慕宋先生大名,特来拜谒请教,不意昨到金华,他府上门首大书:‘可到台州安平乡来寻。’故而来此。远望三位丰采迥异,此处又是安平乡,故造次动问。”那人便道:“小生就是宋濂,但从来未识尊面,不知高姓大名?今遇田野之中,又失迎待之意,奈何奈何!”只见那从旁二人说:“今尊驾远来,我们虽要出外访友,然此去敝斋不远,便且转去奉陪,再作区处。”孙炎就同三位分宾、主前后而走。那二人也吩咐山童先去打扫等候。但见:
东风芳草径泥香,佳景追游到夕阳。
兴引紫丝牵步障,春怜新柳拂行觞。
夺将花色同人面,望去山光对女妆。
歌吹自喧人意爽,安平相遘且徜徉。
未及半刻,已到书斋,四人逊礼而坐,正是:有缘千里能相会,良友相逢亦解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九回 应征聘任人虚己
却说孙炎等走到斋中,分席而坐。宋濂对孙炎道:“请问行旌从何而来?高姓大名?不知来寻在下,有何见教?”孙炎便说:“在下姓孙名炎,今在和阳朱某吴国公帐前。我国公只因元将曹良臣以金陵来降,且荐先生为一代文章之冠,故着在下奉迎,且多多致意。凡有同道之朋,不妨为国举荐,以除祸乱。”宋濂便起身对说:“不肖村野庸才,何劳天使屈降。有失迎候,得罪,得罪。”孙炎因问二位朋友名姓。宋濂说:“这位姓章名溢,处州龙泉人;这位姓叶名琛,处州丽水人。因道合相亲,今因避乱,在此居住。”茶罢数巡,孙炎又道起吴国公礼贤下士,虚己任人,特来征聘的事情,且欲三位同位的意思。宋濂因说:“我有契士姓刘名基,处州青田人。他常说淮、泗之间,有帝王气。今日我三人正欲到彼处相邀,同到金陵,以为行止。谁意天作之合,足下且领国公令旨远来,又说不妨广求俊彦。既然如此,相烦与我同去迎他何如?”孙炎听到刘基名字,不觉顿足,大声叫道:“伯温大名,我国公朝夕念念在口,今先生既与相好,便宜同去迎他。”是晚,筵罢安寝。次日,宋濂仍旧收拾了自己琴、书,打点起身,因与孙炎说:“此去尚有二三日的路程,在下当与先生同到伯温处迎他同来。章、叶二兄,可在此慢慢收拾,待三五日后,亦可起身,同在杭州西湖上净慈寺前,旧宿酒店相会。”嘱咐已毕,孙炎叫从人备了两匹马,叫人挑了宋先生行李,一半往青田进路,一半留在村中准备薪米,等待章、叶二先生,收拾行李,会同家眷,择日起身,一路小心伏侍,不许违误;如违,以军法治罪。此时,章、叶二人,回家整备行李等项,不题。
却说孙炎同宋濂来请刘基。一路风景,但见:
簇簇青山,湾湾流水。林间几席,半邀云汉半邀风;杯水帆墙,上入溪滩下入海。点缀的是水面金光,恰象龙鳞片片;暗淡的是山头翠色,宛如螺黛重重。月上不觉夕阳昏,归来哑哑乌鸦,为报征车且安止;星散正看朝色好,出谷嘤嘤黄鸟,频催行客且登程。马上说同心,止不住颠头播脑;途中契道义,顿忘却水远山长。
正是:
青山不断带江流,一片春云过雨收。
迷却桃花千万树,君来何异武陵游。
孙炎因问宋濂说道:“章叶二人,何以与足下相善?”宋濂对说:“章兄生时,其父梦见一个雄狐,顶着一个月光在头上,长足阔步从门内走来。伊父便将手拽他出去,那狐公然不睬,一直走到伊卧榻前伏了不动,伊父大叫而醒,恰好凑着他夫人生出这儿子来。他父亲以为不祥,将儿接过手来,一直往门外去,竟把他丢在水中。谁想这叶兄的父亲,先五日前,路中撞见一个带铁冠的道人,对他说道:‘叶公,叶公,此去龙泉地方,五日之内,有一个婴孩生在章姓的家内,他父亲得了奇梦,要溺死他,你可前去救他性命。将及二十年,你的儿子,
当与他同时辅佐真主,宜急急前去。’这叶兄令尊,是个极行方便的善人,又问那道人说:‘救这孩子,虽在五日之间,还遇什么光景,是我们救援的时候。’那道人思量了半晌说:‘你倒是个细心人,我也不枉了托你。此去第五日的夜间,如溪中水溢,便是他父亲溺儿之时,你们便可救应。’大笑一声,道人不知那里去了。这叶公依言而往,至第五日的夜间,果然黑暗中,有一个人抱出一个孩儿,往水中一丢,只见溪水平空的如怒涛惊湍一般,径涌溢起来,那孩儿顺流流到船边。叶公慌忙的捞起,谁想果是一个男子。候得天明,走到岸边,探问:‘此处有姓章的人家么?’只见有人说:‘前面竹林中便是。’叶公抱了孩儿,径投章处,备说原由。那章公、章婆方肯收留,收溪水涌溢保全,因而取名唤做章溢。后来长成,便从事叶公。章兄下笔恰有一种清新不染的神骨。”
那个章公款待了叶公数日,叶公作别而行。到家尚有二三十里之程,只听得老老少少,都说从来不曾闻有此等异事。叶公因人说得高兴,也挨身入在人丛中去听,只说如何便变了一个孩儿。叶公便问说:“老兄们,甚么异事,在此谈笑?”中间有好事的便道:“你还不晓么?前日我们此处,周围约五十里人家,将近日暮时,只听得地下轰轰的响,倏忽间,西北角上冲出一条红间绿的虹来,那虹闪闪烁烁,半天里,游来游去,不住的来往,如此约有一个时辰,正人人来看时,那虹头竟到丽水叶家村,竟生下一个小官人来,头角甚是异样,故我们在此喝采。叶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说:‘我荆妻怀孕该生,莫不应在此么?’便别了众人,三脚两步,竟奔到家里来。果然,婆子从那时生下孩儿,叶公不胜之喜,思量:孔子注述‘六经’,有赤虹化为黄玉,上有刻文,便成至圣;李特的妻罗氏,梦大虹绕身,生下次子,后来为巴蜀的王侯,虹实为蜺龙之精,种种虹化,俱是祥瑞。及至长大,因教叶兄致力于文章,今叶兄的文字,果然有万丈云霄气概。他两人真是一代文宗。在下私心慕之,故与结纳,已有五七年了。”正说话间,军校报道:“已到青田县界。”宋濂同孙炎吩咐军校,都住在村外,二人只带了几个小心的人,投村里而来。宋濂指与孙炎道:“正东上,草色苍翠,竹径迷离,流水一湾,绕出几檐屋角;青山数面,刚遮半亩墙头。篱边茶菊多情,映漾出百般清韵;坛后牛羊几个,牵引那一段幽衷。那便是伯温家里了。”两个悄悄的走到篱边,但闻得一阵香风。里面鼓琴作歌:
壮士宏兮贯射白云,才略全兮可秉钧衡。
世事乱兮群雄四起,时岁歉兮百姓饥贫。
帝星耀兮瑞临建业,王气起兮应在金陵。
龙蛇混兮无人辨,贤愚淆兮谁知音。
歌声方绝,便闻内中说道:“俄有异风拂席,主有故人相访,待我开门去看来。”两个便把门扣响,刘基正好来迎,见了宋濂,叙了十年前的西湖望气之事,久不相见,不知甚风吹得来。宋濂便指孙炎,说了姓名,因说出吴国公延请的情节。他就问:“吴国公德性何如?”孙炎一一回报了。又问道:“我刘基向闻江、淮狂夫,姓孙名炎,不知便是行台么?”孙数炎俯躬,道:“正是在下。”三人秉烛而谈,自从晌午,直说到半夜,始去就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十回 栋梁材同佐贤良
那刘基与宋濂、孙炎说了半夜,次早起来,刘基到母亲面前诉说前事,母亲便说:“我也闻朱公是个英杰,我儿此去也好。”刘基便整顿衣装,对孙炎说:“即日起行。”孙炎吩咐军校将车马完备,离青田县施逦向东北进发。话不絮烦,早到杭州西湖湖南净慈禅寺。章溢、叶琛挈领家眷并行李,已等候多时。军校们也合做一处同往。正是:“一使不辞鞍马苦,四贤同作栋梁材。”在路五六日已至金陵。次早,来到太祖帐前谒见。太祖遂易了衣服,率李善长众官出迎,请入帐中,分宾而坐,太祖从容问及四人目下的治道急务,酒筵谈论,直至天晓。因授刘基太史令,宋濂资善大夫,章溢、叶琛俱国子监博士。四人叩头而退。
太祖对诸将说:“今常州府及宜兴、广德、宁国、镇江等处,正是金陵股肱,若不即取,诚为手足之患。”遂着大元帅徐达挂印征讨。郭英为前部先锋,廖永安为左副将,俞通海为右副将,张德胜统前军,丁德兴统后军,冯国用统左军,赵德胜统右军,领兵五万,征取各郡。徐达等受命而出,乃择日起程。临行之日,太祖出郊戒众统将说:“尔等当体上天不忍之心,严戒将士:城下之日,毋得焚掠杀戮,有犯令者处以军法。”徐达等顿首受命,率兵前进。大兵过了扬子江,至镇江府地面,徐达下令安营,为攻城之计。
却说把守镇江府城,乃是张士诚所募骁将邓清,并副将赵忠二人。他闻金陵兵至,便议迎敌之事。那赵忠说:“我闻和阳兵势最大,所至无敌;且朱公厚德宽仁,真命世之英,非吴王(即是士诚)可比。况镇江为金陵向臂,彼所力争。今我兵微弱,战、守两难,奈何、奈何!我的主意:不如开城投降,一来可救百姓的伤残;二来顺天命之所归;三来我们还有个出头的日子。”邓清听了,大喝道:“你受吴王大恩,不思图报,敌兵一至,便要投降,乃是狗彘之行。”赵忠又说:“我岂不知,食人之食,当忠人之事,但张士诚贪饕不仁,决难成事。何如趁此机会,弃暗投明。”邓清愈怒,即抽刀向前,说:“先斩此贼,方破敌兵。”赵忠也持刀相迎。两个战到数合,邓清力怯,便向后堂走脱。赵忠见左右俱有不平之色,恐事生不测,急忙也跑出衙门,恰遇着养子王鼎,备言前事。王鼎说:“事既如此,若不速避,祸必及身。”他二人因到家,载母、挈妻,策马向东而走。邓清闻知,即聚军民一千余人赶来,适遇徐达兵到,赵忠径望军中投拜,说:“镇江副将赵忠,因劝邓清投降,彼执迷不悟,后来赶杀,乞元帅救我家属入营,我便当转杀此贼,以为进见之功。”徐达心中私喜,便与赵忠附耳说了两三句话说:“如此而行。”赵忠得令自去。徐达即催兵前进,与邓清迎敌,我阵上赵德胜跃马横枪,径取邓清。邓清见德胜威猛,不战而走,众兵掩击直逼城下。邓清正要进城,只见赵忠在城上大呼:“奸贼邓清何往?”清知事势紧急,进退无门,遂下马乞降。原来徐达吩咐赵忠,趁两军相敌之际,你可赚入城门,先夺了城池,以截邓清归路,所以赵忠先在城上。徐达入城抚恤了士卒,安慰了百姓,捷报太祖。太祖加徐达为枢密院同签之职,率数万人,攻打常州。太祖对徐达说:“我查张士诚系泰州白驹场人,原是盐场中经纪牙侩。因夹带私盐,官府拿究,癸巳年六月间,聚众起兵,便陷入秦兴,据了高邮州,今称吴王,国号大周,改元天祐。前者,又遣士德,将五万兵渡海,攻陷平江、松江一带,与常州、湖州诸路,地广兵强,实是劲敌。况渠奸诈百出,交必有变,邻必有猜。尔今率三军,攻毗陵,倘有说客,勿令擅言,便阻了诡诈之弊。营垒可坐困也。”徐达等领命而出,即合兵七万,号称十万,径望常州进发。
数日间,来到常州南门外安营。先锋郭英便率兵三千出战,那把守常州的正是吴将统军都督吕珍。原来吕珍有谋智、有胆力,善使一条画戟,年纪约有三十五六岁,正直公平,抚民恤孤,每当只是长声的叹息。人问他,便说:“此身已受了他的爵禄,虽死亦是臣子分内事:但恨当时不择所主,将身误托耳!常常闻得金陵朱公声息,便道好个仁义之主,天下大分归统于他了。然也是天数,怎奈何他。只是今日,吾当完吾事体。”探子报说:“朱兵攻取常州。”他便纵马挺戟来战。与郭英战到三十余合。彼此心中俱暗暗喝采。只见营内右哨中张德胜持了一管枪,奋力冲将出来,三将搅做一团。吕珍见两拳敌不得四手,便将马跳出圈子外边,叫说:“天色已晚,晚来乘着错误,伤人性命,不见高强,你我俱各记兵多少,来日拼个胜负,方是好汉。”郭英便也鸣金收军。次日,吕珍全身结束,出到城边,早有郭英、张德胜二人迎住,自早又杀到未牌,不见胜负。朱阵上便麾动大军,赶杀过来,吕珍急走入城,坚闭不出;一面作表,唤过儿了吕功,前往苏州去求取接应兵马,不题。
且说吕功抄路往湖州旧馆县,由森林地方,转到苏州。次日,张士诚临朝,文武百官依班行礼毕。吕功出奏,常州被困一事。张士诚大怒,说:“彼真不知分量,我姑苏坚甲百万,勇将三千,彼取金陵,我不与争便了,反来夺我镇江,今又困我常州,是何道理!”即召大元帅李伯升,领兵十万往救,又吩咐说:“若得胜时,便可长驱收复镇江,破取金陵,以擒朱某。”伯升得令,叩首将出,只见王弟张士德在阶中大喝一声道:“何劳元帅动兵,乞将兵三万与臣,去救常州,决当斩取徐达首级,入建康掳和阳王,飞报我主,万祈允臣之奏!”士诚闻奏大喜,说:“得第一行,何惧敌兵哉!”便拜士德为元帅,张虎为先锋,张鹤飞为参谋,率兵五万,前往常州救应。又遣吕功乘势领兵二万,攻打宜兴,以分徐达之势。连夜起行。探事探的实,报与徐达得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十一回 王参军生擒士德
却说吴王张干诚,他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士信,一个唤做士德;那士信足智多谋,熟识兵法,人号为小张良,使一条铁鞭,神惊鬼怕;那士德鬼猛过人,雄冠千军,人号为小张飞,用得一条长枪,追风逐电,因辅士诚,夺了苏州,奄有嘉、湖、杭及松、常、镇三郡地方。又有五个养子,叫做张龙、张虎、张彪、张豹、张虬,在手下操练军士,人因号做“姑苏五俊”。那士诚因吕珍叫儿子吕功求救,便吩咐说:“王弟既然肯往,便当拜为先锋,带了张虎、张鹤飞及三万人马前进。”又召吕功乘势领兵攻宜兴,以分徐达兵势。
徐达得了信,对耿再成说:“宜兴地界,乃常州股肱,士诚以我所必争,故特分兵来攻,以弱我势。你可领兵悉力据守,一失尺寸,则全军败亡,千万小心在意。”再成得令,临行对徐达说:“自从不才从主公于起义之日,得元帅视如骨肉,自谓肝胆惟天可知,今日拜别,决当万死以报国家。倘有不虞,亦尽臣子马革裹尸之志,惟元帅谅此忠贞!”徐达听了说道:“此行将军自宜努力,生死原各听之于天,你我一心,自可表谅,不久即能完聚。”二个洒泪而别。再成率了兵,即日奔赴宜兴,与吴兵对垒安营,日相持抗。
原来再成极善抚众,如有甘苦,与士卒同受;至于号令之际,又极严明,一毫不许苟且。适有后军一队,是新归义兵,就令原来头目郑佥院统领。那郑佥院只好酒吃,是日,轮当夜巡,郑佥院带酒来与众饮,这些众军,虽支持了半夜,恰到四更时分,铃柝也不鸣,更鼓也错乱。再成梦里惊醒起来,却见营中巡逻的,俱东倒西歪,熟睡不醒。再成查是郑佥院,便驰使唤渠入帐,责道:“军中设夜巡,是以百人之劳,致千人之逸。你今玩事如此,设或有敌兵乘夜劫寨,或有刺客乘夜肆奸,军国大事去矣。且记你这颗首级在头上。”发军政司重责四十棍,穿了耳箭,以警众军。郑佥院明知自家不是,然痛楚难熬,且对人前似无光彩。次日夜间,仍领了新归一队义兵,径到吕功处投降,备述受苦一事,且将营中事体,一一诉知。再成正在帐中,忽听得探子报说此事,不觉愤怒起来,便不戴帽盔,不穿重铠,飞马去赶捉他。只见吕功阵中密札札的木栅围住,再成却乘势砍破了木栅,杀入营中,无不以一当百,杀得吕功军中,没有一个敢来抵当。吕功恰待要走,早有夜巡铁甲士一千,走来并力助战,被贼一枪,正破伤了再成额角。再成犹然死杀不休,东冲西突,杀透重围,正到本营,只见头上血流如注。再成晓得甚是沉重,便昏晕中,潦草写了劄子封好,报太祖;又写一封书,寄与徐达元帅,卒于营寝。正是:赤心未逐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太祖接报,痛悼不已,便令他子耿炳文袭职,统领兵卒,镇守宜兴,不题。
且说士德领兵望常州进发,不数日,来到常州东界古槐滩下寨。徐达闻知,对众将说:“士德勇而无谋,与之相战,未必全胜。”即传令郭英、张得胜二人,如此如此。再唤赵道胜,王玉二人到帐前,徐达吩咐各带所统人马,并付字纸一封,前去本营二十里外拆封看字,便知分晓。徐达自领兵十万,东路迎敌。恰遇士德军到,两阵对圆,前阵廖永安,跃马出战,士德势力不支,落荒便走。永安独马追赶了十里地面,所恨士卒都在后边,士德恰见永安势孤,因勒马转来,团团的把永安围在里面,便叫放箭,那箭如雨飞来。永安把这枪如飞轮的一般,在马上遮隔了一会,慌忙中不意一箭竟射透了后腿,永安奋出平生本事,冲突而出。士德掩杀过来。徐达见士德兵卒渐近,亦不恋战,便望后阵而走。那士德紧紧来追,经过紫云山崖,转过山坡,恰不见了徐达。众人都道:“将军休赶,恐有伏兵在后。”士德回说:“彼势已穷,何有埋伏!”放心赶去。正赶之间,只见赵德胜当先截战,未及四五合,恰又弃甲而走。士德大叫:“快留下首级了去!”德胜也不回话,把马连打几下,如飞的逃走一般,早已是甘露地方。一声炮晌,王玉所部的兵卒都在草中齐喝一声说:“倒了倒了!”原来徐达昨日付与王玉字一纸,上写:“伏甘露,掘深坑,擒士德,如违者斩。”因此王玉连夜传令众士,掘成大坑,约五十余亩,二丈余深,上将竹簟虚铺盖了浮士。那士德只认徐达与德胜真败,谁想赶到此间,连人和马,都跌下坑里去。真个是:
汩汩的惟听水响,混混里只见泥泞。满身锦绣,都被腌臜,那认青黄赤白;全头躯骸,尽遭龌龊,难辨口鼻须眉。初起时扑地一声,也不知马跌了人,也不知人跌了马;到后来浑沦一滚,那里管人离却马,那里管马离却人。护心宝镜,浑如黄豆,围带在胸中;耀目金盔,却如黑嵌,遮挂着脑后。水护了箭羽、弓衣,显不出劲弓利镞;泥糊了金鞍王敕,摇不响锡鸾和铃。
正是:
昔日湖波淹七将,今朝泥水陷张王。
两侧边却把挠钩扎住,活捉了士德上岸,捆缚在囚车中,送到帐前。那张虎与吕功死战得脱,引了残兵,屯住在牛塘谷。
却说张士诚只恐兄弟士德未能取胜,随后便遣弟张九六率兵二万来援。那九六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惯舞两把双刀,骁勇无比。兵马将到常州,就闻得士德被擒的信息,随即督兵到常州东门十里外下营。次早,出阵大叫道:“好好还我御弟,方为上策,不然贪得无厌,命都难保!”朱阵上冯国用奋先迎敌,战才数合,被九六一刀,正砍着马脚,国用连忙下马弃敌而走。九六横刀杀入,早有诸将挡住。徐达传令鸣金收军,沉思了半晌,恰对冯国用、王玉说:“九六骁勇难当,二公可各引兵,即去牛塘谷边,两旁林中埋伏,待白鸽飞起为号,便宜发动,并力夹攻。今日他挥兵杀来,我们便鸣金收兵,他必信我们气怯,不如乘此退三十里屯扎,彼必连夜追赶,我当且战且走,诱至谷中,好便宜行事。”是时,日尚未西,二人引兵,各自埋伏去讫。顷刻,徐达传令众军,即刻拔寨退三十里屯扎。要有心忙意乱光景,倘或迟误,枭首示众。令下,诸部士卒,俱各狐奔鼠窜退去。只见探子探得移营,竟去报与九六知道。九六大喜,道:“我谅徐达怎的敢来对敌,今彼移营,不去追赶,更待何时!”即叫备马过来,领兵追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十二回 徐元帅被困牛塘
却说徐达引兵退三十里屯扎,那张九六果然引兵赶来。徐达且战且走,将到牛塘谷边,是时恰有申牌时分。徐达见九六赶得渐近,便回身说:“张公,张公,得放手时须放手,你何故逼追得紧?”那九六睁开双眼,飞马抢赶上来,徐达又飞马而走。九六大喝道:“徐达你何不下马投降?”徐达也应声说:“你且看是甚么所在,要我投降。”正说之间,恰把手伸入怀中,把一条白带扯出来一抖,恰早是一双白鸽,带了铃儿,旺旺的直飞上半天。那张九六恰把头向天去看,只听一声炮响,左边冯国用,右边王玉,两岸里杀将出来,把九六军马截做两处。徐达见伏兵齐出,便回转马头,并力来战。九六身被数枪,尚不跌倒,负痛而走。才得半里,被王玉拈弓搭箭,叫声道:“着了!”正中九六左目,翻身堕下马来,众军就活捉了,缚在马上,同入帐中,众将一一依次献功。便令把张士德、张九六二人,各处监固,不许疏纵;仍令移兵屯扎旧馆。即遣人赴金陵报捷。太祖得了捷报,说:“士德是士诚谋主,九六是士诚牙将;今皆被擒,士诚事可知也。”即诏徐达等促兵攻城,复谕廖永忠、常遇春攻取池州,不题。
却说张虎、吕功收了残兵,走入牛塘谷,计点人马,折了二万。张虎放声大哭,说:“自我国兴师以来,未有如此之败,急须遣人求救,待得兵来,再作区处。”星夜写表驰奏。那士诚见表,顿足切齿,说:“孤与朱家,真不共戴天之仇。卿等有能为孤报仇者,决当裂士分王,同享富贵。”只见士信上前,说道:“向者二人皆恃勇无谋,故致丧败。臣愿竭弩骀之力,擒徐达,取金陵,以雪二人之冤。”士诚便令其子张虬为先锋,士信为元帅,吕升祖为副将,赵得时为五军都督,统兵十万,来救常州。临行,士诚设酒郊外祖饯。士诚对他们说:“孤与卿等兄弟三人,于白驹场起义。以至今日,威镇江南,无人敢敌。今彼纠集党类:据有金陵,侵我镇江,困我常州,杀我之弟,此仇痛入骨髓,卿当用力剿除,以报此恨。”士信叩头受命。当日兵出苏州,倍道而行,不一日来到牛塘地方。张虎引兵来接,备称朱兵骁勇多智。士信说:“不足为虑。”引兵屯住谷口。士信骑在马上,把谷口前后、左右,仔细一望,只见:
两边山势巍峨,一片平阳旷荡。峻绝处,便老猿长臂,无可攀援;溪壑间,纵万马齐奔,未知底极。乱石巉岩,忽露一条石窦,往常见雾消云迷;怪林森列,倏开小洞迤逦,此内惟猿啼虎啸。深长八九里,这边唤不应那边;宽绰千百步,此岸看不见彼岸。缪缪风送草声,险恶山峦,这境界未许神仙来炼性;潺潺涧流泉响,横行水脉,那地面庶几鬼魁可潜形。止有丽日中天,堪见一时光彩;傥或雨云坠地,恍如长夜晕迷。
士信看了一看,便对张虎、张虬说:“只此一处,便可生擒徐达了。”就分五万兵,与他两人依计而行。士信自领兵至常州地界,与徐达对阵。徐达便令郭英、张德胜领兵十万,围困常州,自与赵德胜、俞通海、赵忠、邓清领兵十万,与士信迎敌。那士信纵马横枪,直取徐达。徐达也举刀相迎,战下十数合,未分胜败。他阵上吕祖升、赵得时前来冲击;我阵上赵德胜、俞通海恰好接应,杀得士信阵中大溃而走。徐达率众争先,诸军也奋力追杀。追到牛塘谷,方到谷中,被那士信发动伏兵,阻住了东谷口,张虬抗住了西谷口,两壁厢崖上矢石如雨而来。徐达便令:“三军勿得惊乱,是我欺敌,中彼诡计了。你们且暂屯守,另图计策。”正在沉吟,只见后军报来:“邓清乘胜劫了粮草,往投士信去了。”那徐达听了大惊说:“粮草乃兵马生死所关,邓清这贼,直是这般狼恶,誓当擒获,以报此仇。”计点粮草,尚可支持半月,徐达对众将说:“半月之内,救兵必到,尔辈皆宜放心!”因下命掘下深濠,中间填起土冈,约高十丈:一来防土信引太湖水浸灌之患;二来据此高冈,亦可探望四山行径,以图出路,不题。
却说郭英、张德胜,探知徐达被困一事,便议说:“我辈若撤兵往救,吕珍乘势必蹑其后;况围或未解,反遭其毒。我等还须紧困常洲,以抗张虬、吕珍夹攻之患。星夜着人往金陵求救,方保无虞;不然徐元帅粮草一绝,三军之命休矣。”因遣张天佑持表,疾忙趋金陵求救。太祖得报大惊,骤遇常遇春、廖永忠等,取了池洲,留赵忠镇守,引军来到。太祖喜见眉睫,说:“常将军回来,徐元帅无虞矣!”即令遇春为元帅,吴良为先锋,领兵五万行南路去救西谷口;汤和为元帅,胡大海为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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