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详刑公案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84142 [book_dec]全称《鼎镌国朝名公神断详刑公案》,简称《详刑公案》。白话短篇小说集。题“京南归正宁静子辑,吴中匡直淡薄子订”。八卷四十则。分类编辑的公案故事,计分人命、奸情、婚姻、奸拐、威逼、除精、除害、窃盗、抢劫、强盗、妒杀、谋占、节妇、烈女、双孝、孝子十六类。每类一到九个故事不等。如“苏县尹断光棍争妇”:金华府金华县潘贵一,娶妻郑月桂,夫妻带着未足岁幼儿为岳家庆寿,月桂在船上喂乳,光棍洪昂偷看了其乳下有黑痣。下船时,洪昂便说月桂是其妻,以左乳下黑痣为证。丘知府以此为据判月桂为洪昂之妻。新任金华知县苏万民,见三人在府前啼哭,带进重审,潘、郑二人所言家庭状况、父母年岁、成亲年月均相符。故判洪昂无故强占人妻,责打四十刺配塞外充军。有明南闽潭邑刘氏太华刊本。 [book_img]Z_14967.jpg [book_title]目录 明 归正宁静子辑 匡直淡薄子订 卷一 谋害类 魏恤刑因鸦儿鸣冤 董推府断谋害举人 陈府尹判恶仆谋主 吴推府断船户谋客 卷二 奸情类 陈代巡断强奸杀死 刘县尹访出谋杀夫 彭县尹断奸夫忿杀 吕县尹断诬奸赖骗 曾县尹断四人强奸 卷三 奸情类 吴代巡断母女争锋 赵代巡断奸杀贞妇 周县尹断翁奸媳死 蔡府尹断和尚奸妇 卷四 婚姻类 苏县尹断指腹负盟 戴府尹断姻亲误贼 赵县尹断两姨讼婚 章县尹断残疾争亲 秦推府断良贱为婚 卷五 奸拐类 张判府除游僧拐妇 曾主事断和尚奸拐 威逼类 晏代巡梦黄龙盘柱 除精类 郑知府告神除蛇精 曾县尹判除木虱精 除害类 钟府尹断猛虎伤人 卷六 窃盗类 冯县尹断木碑追布 许典史断妇人盗鸡 抢劫类 徐代巡断抢劫缎客 吴推府断僻山抢杀 岑县尹证儿童捉贼 邓县尹判路傍失布 强盗类 刘县尹断明火劫掠 阮县尹断强盗掳劫 卷七 妒杀类 许兵巡断妒杀亲夫 谋占类 韩代巡断嫡谋妾产 项县尹断二仆争鹅 苏县尹断光棍争妇 卷八 节妇类 周推府申请旌表节妇 烈女类 彭守道旌表黄烈女 双孝类 王县尹申请表孝妇 孝子类 汤县尹申奖张孝子 [book_title]卷一 谋害类 魏恤刑因鸦儿鸣冤 武昌府江夏县民郑日新,与表弟马泰自幼相善。新常往孝感贩布,后泰与同往。一年,甚是获利。次年正月二十日,各带纹银二百余两,辞家而去。三日,到阳逻驿,新曰:“我你同往孝感城中,一时难收多货,恐惧日久。莫若二人分行,你往新里,我去城中何如?”泰曰:“此言正合我意。”入店买酒。李昭乃相熟店主,见其来而迎接,即唤酒来,虔诚劝曰:“新年酒,一年一次,盛饮几壶。”二人皆醉,力辞方止。取银还昭,昭亦退让而受。三人揖别。新往城中而去,临别嘱泰曰:“随数收得布匹,陆续发夫挑入城来。”泰应诺别去。行不五里,酒醉脚软,坐亭暂憩,不觉醉睡卧亭。正是:醉梦不知天早晚,起来但见日沉西。 忙赶步行五里,地名南脊。前无村,后无店,心中慌忙。偶在山岗遇吴玉者,素惯谋财,以牧牛为名。泰偶遇之,玉曰:“客官,天将晚矣,尚不止宿。近来此地不比旧时,前面十里孤野山岗,恐有小人不等。”泰心已慌,又被玉以三言四话说得越不敢行,乃问玉曰:“你家住何地?”玉曰:“前面源口就是。”泰曰:“既然不远,敢问庭上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即当厚谢。”玉佯辞曰:“我家又非客店酒馆,安肯留人宿歇!我家床铺不便,凭你前行亦好,后转亦好,我家决住不得。”泰曰:“我固知宅上非客店,但念我出外辛苦,亦是阴骘。”再三恳求,玉佯转曰:“我见你是个忠厚之人,既如此说,我收牛与你同回。”二人回至家中,玉谓妻龚氏曰:“今日有一客官,因夜来我家借住,可整酒来吃。”母与龚氏久恶玉行此事,见泰来甚是不悦。泰不知,以为怒已,乃缓辞慰曰:“小娘休恼,我自当厚谢。”龚氏睨视,以目一丢。泰觉,不知其故。 俄而玉出,妻乃趋入,设厚席。玉再三劝饮,泰先酒才醒,又不能却玉之情,饮数杯,甚醉,玉又以大杯强劝二瓯。泰不知杯中下有朦药在内,饮后昏昏,不知人事。玉送入屋后小房安歇。候至更阑人静,将泰背至左傍源口,又将泰本身衣服裹一大石,背起推入荫塘,而泰之财宝尽得之矣。其所害者非止一人,所为非一次也! 日新到孝感二三日,货已收二分,并未见泰发货至。又等过十日,日新乃往新里街去看泰。到牙人杨清家,清曰:“今年来何迟耶?”新愕然曰:“我表弟已久来你家收布,我在城中,如何久不发货来?”清曰:“你那个表弟,并未曾到。”新曰:“我表弟马泰,旧年也在你家,何推不知?”清曰:“他几时来?”新曰:“二十二日,同到阳逻驿分行。”满店之人,皆曰无有。心中疑惑,乃遍问别牙家,皆无。 是夜,清备酒接风,众皆劝饮。新闷闷不悦,众人曰:“想彼或往别处收买货去,不然人岂会不见?”新想他别处皆生,无有去所。只宿过一晚,次早往阳逻驿李昭店问,亦曰:“自二十二日别后未转。”乃心忖:“或途中被人打抢?”新一路探问,皆说今新年并未见打死有人。又转新里,问店中众客是几时到,皆说是二月到的。新乃心中思忖:“此必牙家见他银多身孤,利财谋死亦未见得。”新谓清曰:“我表弟带银二百两来你家收布,必是谋财害命。遍问途中,并无打抢,设若途中被贼打死,必有尸在。如何活活一人,那里去了?”清曰:“我家满店客人,如何干得此事?”新曰:“你店中客人,皆是二月到的。我表弟来,想或孤客夜到,故受你害。”清曰:“既有客到,邻里岂无人见;街心谋人,岂无人知?你平白黑心说此大冤。”二人大,因而厮打。 新写信,雇一人驰报家中。次日,告于县曰: 告状人郑日新,系武昌府江夏民,告为虎牙谋害事。身与表弟马泰同行买卖,各带本银二百两。前月二十二日,阳逻驿分手,身来城中,泰往新里,店主李昭见证。投入虎牙,杨清顿立枭心,利财谋命。情惨昏天,哀爷作主,究尸究财,断填正法。上告。 孝感知县张时泰准状发牌。次日,杨清诉曰: 诉状人杨清,系本县民,诉为栽祸抵事。身充牙行,奉公守法。讵恶郑日新,前日飘空来家寻人。马泰到家,岂无人见;屋坐街心,岂敢谋人?切思非途被贼,即恶自谋,患家清究,诳台?抵。恳天严鞫,泾渭判然,良不遭陷。上诉。 县主准诉,行牌拘审一干人犯,齐赴台前研审。县主曰:“日新,你告杨清谋死马泰,有何影响?”新曰:“奸计多端,弥缝自密,岂露踪影?乞爷法究自明。”清曰:“日新此言,皆昏天黑地、瞒心昧已,马泰并未来家,若见他一面,甘心就死,莫说要见其银之多寡!今岁人实未见,此必是日新谋死,佯告小的,以掩自己。”新曰:“小人分别在李昭店,买酒各往东西。”县主问李昭曰:“你实见他别去否?”昭曰:“是日到店买酒,小的以他新年初到,旧例设酒,饮后辞别,一东一西。小的来得仔细,不敢胡言。”清曰:“小的家中客人甚多,他进小的家中,岂无人见?本店有客伴可审,东西有邻里可问。”县主即拘邻里、客伴,问曰:“尔见马泰到杨清店否?”客伴曰:“小的皆未见来。”邻里曰:“彼家来往人多,皆不甚知。”新曰:“邻里皆伊相知,彼纵晓亦不肯说。客伴皆是二月到的,马泰乃正月到他家里,二月来的,岂知正月之事?大抵马泰一人先到,杨清方起此不良之心。乞爷法断偿命。”县主见邻里客人各皆推阻,劝清招认。清本无此,岂肯招认?县主喝令将清重责三十。不认,又令夹起。受刑不过,乃乱招承。县主曰:“既招谋害,尸在何处?原银在否?”清曰:“实未谋他,因爷爷苦刑,受当不过,只得屈招。”县主大怒,又令夹起。即刻昏晕,久而才醒。自思:“不招亦是死的,不若暂且招承,他日或有明白之日。”遂招曰:“尸丢长江,银已用尽。”县主见其招承停当,即钉长板扭锁,援笔判曰: 审得凶恶杨清,牙侩作活,引客营生。马泰带银来店,遂起觊觎之想,欺身独自,思为利已之谋。夜主行凶,害其身于非命;更阑抬出,弃其骨于长江。自庆财藏囊,岂思冤枉无辜。害命谋财,俱皆招出。极刑大辟,处决秋时。 清罪拟定已及半年,朝廷委刑部主事魏道亨来湖广恤刑,历至武昌府。是夜览案卷,乃见是本年新案,仔细详察。偶尔精神困倦,隐几而卧。梦见一兔头戴一帽,奔走案前。既觉,心中思想,竟不能明。及览张知县审语“冤枉无辜”句,翻然有得:梦见兔戴帽,乃是冤字。想此中必有冤枉。次日,单调杨清一起人犯研审。问李昭则曰:“明白分别。”杨清邻、店皆曰:“未见、不知。”心中自思:“此必中途有变。”次日,托疾不出坐堂,微服,带二家人,往阳逻驿一路察访。至南脊,见其地甚是孤僻,乃思马泰之死,必在上下之间。细察仰观,但(见)前面源口鸦鹊成群,裁啄荫塘岸畔。三人进前视之,但见有一死人浮于水面,尚未甚烂。魏公一见,令家人竟至阳逻驿,讨驿卒二十名、轿一乘,到此应用。驿丞知是魏恤刑,即唤夫轿,自来迎接。参见已毕,魏公即令驿卒下塘取尸。其深莫测。内有一卒赵忠自禀曰:“小人略知水性,愿下取之。”魏公大悦,令之下塘。浮至中间,拖尸上岸。魏公曰:“你各处细搜,看有何物否?”赵忠一直钻下,见内有死尸数人,皆烂,不能得起。乃上岸禀与魏公。 魏公即时令驿卒擒捉上下左右十余家人民,问曰:“此塘是谁家的?”众曰:“此塘乃一源灌荫,非一家所有者。”魏公曰:“此尸是何处人的?”皆不能识。将十数余人带至驿中,路上自思:“这一干人如何审得?将谁问起?安得人人而加刑哉!”心生一计。回驿坐定,驿卒带一干人进。魏公令之一班跪定,各报姓名,令驿书逐一计开其名呈上。魏公看过一遍,乃曰:“前在府中,夜梦有数人来我台前告状,被人谋死,丢在塘中。今日亲自来看,果得数尸,与梦相应。今日又此人名字。”佯将笔乱点姓名,纸上一点,高声唱曰:“无辜者起去,谋死人者跪上听审。”众人心中无亏,皆走起来;惟吴玉唬得心虚胆战,起亦不是,不起亦不是。正欲起来,魏公棋子一敲,骂曰:“你是谋人正犯,怎敢起去!”吴玉低首无言。喝打四十,问曰:“所谋之人,乃是何方?一一从直招来,免动刑法。”吴玉不肯招认,魏公命取挟棍夹起,乃招承曰:“此皆远方孤客。小人以牧牛为由,见天稍晚,将三言四语哄他回小的家中借歇,将毒酒醉倒,丢入塘中。皆不知姓名。”魏公曰:“此未烂尸者,今年几时谋死的。”吴玉曰:“此乃今春正月二十二日晚下谋死的。”魏公自思:“此人死日正与郑日新分别同期,想必此人。”即唤李昭来问,驿卒禀曰:“前日往府听审未回。”魏公令众人各回,将吴玉锁押。 次日,魏公起马往府。府中官僚人等,不知所以,出郊迎接,皆问其故。魏公一一道之,众皆叹服。次日,调出杨清等略审,即令郑日新往南脊认尸。新认尸明白,回报。取出吴玉,出监研审。乃问清曰:“当时你未谋人,何为招认承狱?”清曰:“小人再四诉说并无此事,缘因本店客人皆说二月到的;邻里皆恐累身,各自推曰不知,故尔张爷生疑,苦刑拷鞫。昏晕几绝,自思不招即死,不若暂招,或有见天之日。今日幸遇青天,访出正犯。一则老爷明察沉冤,次则皇天不昧。”魏公令打开杨清枷锁,又问日新曰:“你当时不察,何故妄告。”新曰:“小人一路遍问,岂知这贼弥缝如此缜密。小人告清,亦不得已耳。”魏公曰:“马泰当时带银多少?”新曰:“二百两。”又问吴玉曰:“你谋马泰,得银多少?”玉曰:“实非小人谋害,前日但畏刑乱招。”魏公喝打三十,玉乃招曰:“谋马泰是实,银只用去三十两,余银犹在。”魏公即差数人往其家追取原赃。其母以为捉己受刑,乃赴水而死,龚氏见姑赴水,亦同跳下。公差见而救起,搜捡原银,封锁家财,令邻里掌住。公差带龚氏出官,禀曰:“玉母已赴水死,此妇亦已赴水,小人等救起,送台发付。”魏公曰:“这妇人可恶,丈夫为此大恶,怎不阻谏?你同与谋,亦该死罪。”龚氏曰:“屡谏遭谋,母谏成仇。婆婆今死,妾亦愿随,岂料公差救起。今日夫受极刑,亦愿同死。”魏公曰:“尔既屡谏不从,于你无干,今发官嫁。日新,本该问你诬告之罪,但要你搬尸回葬,罪从免拟。”日新磕头叩谢。 魏公判曰:审得吴玉日牧山坞,以险语而诱人借宿;夜陈鸩酒,以灌醉而谋人家中。狼虎狠心,使之妻子不拒见;虺蝎毒谋,令人财命尽消亡。死不甘心,白兔梦中来诉冤;灵难瞑目,乌鸦塘畔哭沉冤。痛此数商,奔走江湖而丧命;惜哉马泰,自投圈套死无辜。干累日新,为友而深招怨;祸延牙侩,无罪而误遭刑。稔恶贯盈,寸斩难以谢罪;强梁□秉,大辟用正典刑。池内数商,卖玉家赀而营棺;都中保甲,领尸殡殓而葬山林。杨清无罪,省发宁家之例;日新诬告,谅拟不应之条。搬尸回葬,免作他乡之鬼;原银领去,用为路费之资。龚氏无辜,由伊自嫁;吴玉收监,秋后决裁。张孝感法既不明,粟当皆止。 予按:此断魏公之英明如此,上不负朝廷推彀之诚,下不致囹圄覆盆之叹。不然杨清之死,几陷于无辜;而马泰之冤,终沉于苦海。此冤一白,京师大震,海内知名,而恤刑之任,始不虚矣!理刑者可不察欤! 董推府断谋害举人 处州府云和县进士罗有文,知南丰县事。有年家龙泉县举人鞠躬,只系瓜葛之亲,带仆三人,贵十八、章三、富十,往谒有文。仅获百金,将银五十两买南丰铜溜金玩器、笼金篦子,用皮箱盛贮,白铜锁钥。又于南京按院梅先春任———亦系表亲———会齐,辞有文起身,数日到瑞丰。先令章三、富十二人起早,往南京探问按院巡历何府,约定芜湖相会。次日换船,水手葛彩,为彼搬过行旅上船,见皮箱甚重,疑是金银,乃报与家掌艾虎曰:“数皮箱甚重,想是金银,决非他物。”二人乃起不良之心,议曰:“不可再搭别人,以便中途行事。”计排已定,乃佯谓躬曰:“我想相公是读书之人,好静,恐搭做客杂人同船搅扰不便,今不搭别人,但乞相公重赏些船钱。”躬曰:“如此更好,到芜湖时多把钱与你就是。”二人见说,愈疑银多。是日开船,数日过了九江。次晚,水手将船梢在僻处。候至半夜时分,艾虎执刀向躬头一砍,葛彩执刀向贵十八头一砍,主仆二人,死于非命。丢入江中,搜出锁匙,将皮箱开了。见满箱皆是铜器,有香炉、花瓶、水壶、笔山精致玩器,又有篦子,皆是笼金故事的,止得银三十两。彩曰:“我说都是银子,二人一场富贵在眼下,原来是这些东西。”虎曰:“有这样好货,愁无卖处?莫若载至芜湖,沿途发卖,即是银子。”二人商议而行。 章三、富十探得按院消息,巡历苏州。迳转芜湖。候过半月,不见主来,乃讨船一路上来,并未曾有。又上九江,直抵瑞丰,原店借问。店主曰:“次日换船即去,何待如今?”二人愕然,又下南京。盘缠皆尽,遍无觅处。二人典衣为路费,往苏州路问。及到苏州,遍问主人,并无消息。不意梅按院已起马往巡松江,二人又往松江。又问,亦无消息。囊箧潇然,欲见梅院,奈衙门整肃,商议莫若做状一纸往告。乃具状曰: 告状人章三、富十,系处州府龙泉县民,告为失主事。恩主举人鞠躬,自南丰仰候台台。瑞丰别主,往京探驾,出巡,约定芜湖回信。到京依期转候,半月不来。直上九江、瑞丰等处,寻觅不获。中途失主,情惨可矜!衷箧潇然,典衣作费到苏。爷台发驾到此,入叩无由,具状恳台作主代查。庶使奴等有依,他日不疑瓜李。上告。 梅院见状大惊,乃问曰:“你相公来此,中途如何相别?”章三曰:“小人与相公同到南丰罗爷任上,买有溜金铜器、笼金丰篦以作贽仪。离南丰而抵瑞丰,令小的二人,起早先往京中,探问老爷巡历何府,以便进谒。约定芜湖回信。到京得知老爷在苏,复转候主。半月未来,小的二人讨船直上九江,沿途寻觅,未有消息。疑恐来苏,小的盘缠已尽,典衣作费到苏。老爷发驾,遍觅皆无。今到此数日,老爷衙门整肃,不敢进见,故假状为由,门上才肯放入。乞老爷念老分上,代为清查。”梅院曰:“中途别后,或回家去?”富十曰:“来意的确,岂回家去!”梅院曰:“相公在南丰,所得多少?”富十曰:“仅得百金。”梅院曰:“买货多少?”章三曰:“买铜器丰篦用银五十两。”梅院曰:“你相公最好驰逞,既未回家,非舟中被劫,即江上遭风。我给批文一张,银二两与你二人做盘缠,沿途缉访。若被劫定有货卖,逢有卖铜货丰篦者,究问来历;不明者,即结送官,起解见我,自有分晓。”二人领批而去,往各处捕获皆无。 章三二人盘缠将尽,历至南京,见一铺有一副香炉。二人细看是真,问曰:“此香炉肯卖否?”店主曰:“自是卖的。”章三曰:“还有甚玩器否?”店主曰:“有。”章三曰:“有则借看。”店主抬出皮箱任拣。二人看得的确,问曰:“此货何处贩来的?”店主曰:“芜湖来的。”富十一手扭结。店主不知其故,乃曰:“你这二人无故结人,有何缘故?”大厮打。偶兵马司朱天伦过门,问曰:“何人唣?”章三扭出富十,取出批文投下。带转司去,细问来历。章三一一详述,朱公问曰:“你何姓名?”其人曰:“小人名金良。”朱公曰:“此货由何处来的?”良曰:“此货前是妻舅由芜湖贩来的。”朱公曰:“此非芜湖所出,安在此处贩来?中间必有缘故。”良曰:“要知来历,拘得妻舅吴程,方知明白。”朱公即发牌拿程,将众收监。 次日,拿吴程到司。朱公问曰:“你前在何处贩此铜货来?”吴程曰:“此货出自江西南丰,适有客人贩至芜湖,小人用价银四十两,凭牙掇来。”朱公曰:“客人你认得是何处人否?”程曰:“萍水相逢,那里认得?”朱公闻言,不敢擅决,只将四人一起解赴。梅院正巡至太平府,解人解至察院。梅院正值审录考察,无功勘问,发委推官董廷试,问明缴报。解人起批回讫、董推官升堂。富十二人具状曰: 告状人富十、章三,系处州龙泉县民,告为谋害事。恩主鞠躬,往丰谒戚,用价五十两,买有铜器丰篦,来京叩院。中途别主,岂料凶恶金良、吴程,顿起枭心,利财谋命。坑身遍觅,幸获原赃。恳天严鞠,清尸正律,生死街恩,上告。 吴程诉曰:诉状人吴程,系江陵县民,诉为冤枉事。守法经商,芜湖生意,偶因客带铜货,用价掇回,当凭牙侩,段克己见证。岂料枭恶富十、章三等,飘空冒认。切思货系劫来,安敢明卖?恳天作主,劈冤杜害,上诉。 推官受词,研审一遍,收监。次日,牌拘段克己到,取出各犯听审。推府曰:“段克己,你做牙行,吴程称是凭你掇来,必知原客何名何姓!”克已曰:“往过来续,昔进今达,安能久记姓名?”推府曰:“此一案乃都爷发来,兼且人命重事,知而不报必与同谋。吴程,你明白招来,免受重刑!”程曰:“古道‘有眼牙人无眼客’,当时货凭他买。”己曰:“是时你图他货贱,肯与他买;我不过为你解棼息争,平其价耳,我岂与之盘奸细乎?”推府曰:“因利而带货,人之情也。倘不图利,安肯乘波抵险,奔走江湖?你既知他货贱卖,必是窃来之物,尔做牙行,延搅四方,岂不知此事?二人自相推阻,中间必有说话,从直招来!若是他人,速报名姓;若是自己,招明受罪,何待刑拷!”二人不招,俱发各打三十夹、敲三百。仍前推阻。自思“二人受此苦刑,竟不肯招,且权收监”。但见忽有一片葛叶顺风吹来,将门上所挂之红彩一起带下,飘在克己身上,不知其故。及退后堂,自思“衙内并未栽葛,安有葛叶飘来?”此事甚异,竟不能解。次日又审,刑鞫不招,遂拟成疑案具申。梅院倒文,令着实查报,且委查盘仪真等县。推府起马往芜湖,讨船,官船皆答应上司去。临时差皂快捉船应用,偶尔捉艾虎船到。推府登舟问曰:“你何名也?”虎曰:“小人名艾虎。”“彼何名姓?”虎曰:“水手名葛彩。”推府自思:“前疑已释,葛叶随彩而下,想谋人者即葛彩也。”遂不登舟,令手下:“擒捉二人,转公馆拷问。”二人唬得魂飞魄散。推府曰:“你谋害举人,前牙行段克己报是你,久缉未获,今既获之,招承成狱,不必多言。”艾虎曰:“小人撑船,与克己无干,彼谋人何故乱扳我等!”推府怒其不认,即令各重打四十,寄监芜湖县,乃往各县查盘。回府即行牌取二犯审勘。芜湖知县即将二犯起解,到府送入理刑厅。推府即令重打四十迎风,二人毫不招承,乃取出吴程等一干对审。吴程曰:“你这贼谋人得货脱银,累我等无辜,受此苦楚,幸天有眼!”葛彩曰:“你何昧心!我并未与会面,何故妄扳?”吴程曰:“铜货丰篦,得我价银四十二两,克已可证。”艾虎二人抵饰不招。取夹敲一百,艾虎招曰:“事皆葛彩所起,当时鞠举人来船,彩为搬过皮箱三只上船,其重异常,意是金银,故萌此心。不搭别人,过湖口以刀杀之,丢入江中。后开皮箱,见是铜货,只得银三十余两,二人悔之不及。将货在芜湖发得吴程银四十两,是时只要将货脱身,故尔贱卖,被段克己觉察,挟分其银一十五两。”克己低首无言。推官令各自招承。富十、章三叩谢曰:“爷爷青天,恩主之冤一旦雪矣!” 推府判曰:审得葛彩性若鹰,试轻重而起朵颐之想;艾虎心同狼蝎,闻利言而操害命之谋。驾言多赏船钱,探囊中虚实;不搭客商唣,装成就裹机开。稍船僻处,豫避人知。肆恶更阑,操刀杀主仆于非命;行凶夜半,丢尸泯踪迹于江湖。不思天理谁欺,自庆奸谋叵测。欣幸满箱银两而登时富贵,岂知盈箧铜货非旦夕脱身!装至芜湖,牙侩知而分骗;贩来京铺,二仆认以获赃。贼不知名,飘葛叶而详施显应;犯难遍获,捉官船而自报真名。悟符前谶,非是风吹败叶;擒来拷鞫,果是谋害正凶。招出吴程,和买镏金之货,扳来段克己,骗分十五两之银。葛、艾二凶,利人财、谋人命,合枭首以示众;吴段二恶,和买货、骗分赃,皆充配于远方。金良无辜,应皆省发。 立成文案,申于按院。梅大巡看得情真,罪当依拟,将葛彩、艾虎秋季斩讫。吴程、克己即行发配。 予按:此断虽鞠躬之冤魂抑郁不伸,实董公之英哲,用心体认,乃能断出此冤。一则不负上人所委,次则不致真凶漏网,是可见天理昭然,而王法明矣! 陈府尹判恶仆谋主 陕西西安府有一巨商,姓刘名永泰,同恩养家仆进兴,往广东潮州府发卖毡绒等货,大获其利。结账得银千有余两,遂命进兴收拾行李回家。沿途轿马,渐至西南驿,在汪华家雇马,行到凉亭,离鞍憩息。偶遇一队猎夫,网得獐麂兔鹿、山鸡野鸟,无物不有。间有死者,抑有生者。惟一山鸡未死,眼中似觉流泪。永泰为人心慈,极好施舍。不忍山鸡受此网罗,欲买放生,令进兴问猎夫山鸡肯卖否。兴即问猎夫曰:“汝山鸡肯卖否?”猎夫曰:“汝买去何干?”兴曰:“我东人欲买放生。”夫曰:“若买去吃,价亦不多;如买放生,价要加倍。”永泰就命进兴拿皮箱过来,开锁取银与他。猎夫争多竞少,汪华近客人皮箱边叫:“客官,放生好事,还添他些。”永泰又开皮箱,取银凑他买成。相别猎夫,行数十里,将山鸡放去。华见皮箱放多银子,陡起枭獍之心,欲设谋害之计。一时无如之奈,乃发声慨叹。兴问之曰:“汪华哥,你为何事这等伤心?”华曰:“我今日见你东人皮箱内许多银子,我等如此命穷,分毫未有所积。”兴曰:“要银子何难之有,只是未有合志之人;若有合志者,其不难也!”华曰:“何为不难?”兴不答,微微而笑;华曰:“汝为何发笑?”曰:“我笑人痴,不知我意。”华曰:“你意欲何为?”兴曰:“我意欲谋一场大富贵。”华曰:“大富贵如何谋得?”兴曰:“眼前若有同志者,即时可得。”华再三数问,兴方才说出真情:“我东人皮箱内有千余银子,你若肯同心协力,将我东人谋死,我与你两人,岂不是即时大富贵乎?”华曰:“你说此事,正合我意。我只伯你不肯害主,故不敢露其言。我昨日发声慨叹者,正此故也。你我二人同心合志,欲至店中谋死,恐难脱身,莫若次日行至山坞僻处,方可下手。”二人商议已讫。次日果依此计谋死,遂埋于深林之中。二人商议,同往远处买卖。兴曰:“你且归家,别做买卖;我回不得,潜往金陵,权开当铺。我铺面牌额上改号‘九嶷’,你若通书问候,可寻当铺招牌,定知下落。”言讫遂将银子平分,相揖而别。华即归家,渐渐将银置买屋宇田产,族人邻舍议论纷纷,皆云“此子不过一马夫耳,何为一旦而兴家创业如是之速耶?”俱有所疑。 未期年,只听得潮州府府堂上一场异事,有一山鸡从空飞向府堂月台前,三嘎其声。府尹心中惶惶恐惧,意有甚凶变之事。山鸡且飞且鸣,府尹问曰:“山鸡,你敢是来报我有甚凶变之事乎?”山鸡挺然不动。府尹又问曰:“抑是你有甚冤枉之事乎?”山鸡才飞近案前点头。府尹曰:“既有冤枉,差几名皂隶跟你往冤枉处所。”山鸡慌忙将头连点几下。即差饶甫、继善二人同山鸡而去。已经二宿,山鸡飞引二人到一山坞僻处深林之中,山鸡飞上土堆,将爪往上爬土,连叫几声而死。饶甫、继善二人即时投明地方,将土堆开看,果见一死汉还朽烂,只见衣带上缚着一挽手。饶甫二人遂解下挽手带回,报知府尹。府尹问曰:“你们跟山鸡到何去所?”二人答曰:“小的跟山鸡三日,到一深林之中,只见山鸡慌忙飞上土堆,将爪爬土,连叫几声而死。小的即投地方开看,果见一死汉在内,还未朽烂。死汉衣带上有挽手一个。”府尹即差精兵十名,拿城中养马夫鞫问。马夫俱已拿到,府尹问曰:“这挽手你认得是那个的?”马夫答曰:“小的不认得。”内有一马夫答曰:“此挽手是西南驿汪华的。”即差精兵十名,竟到西南驿拿得汪华,赴至鞫问。汪华不认。连打四十,又不肯认。又将夹棍夹起,汪华受刑不过,只得拈出前情:“小的马雇陕西客人刘永泰,途中因买山鸡放生,瞧见皮箱银子,小的同他家仆进兴具谋死是实。”府尹曰:“进兴今在何处?”华曰:“进兴与小的当初分别之时,叫小的归家买卖,他往金陵开一当铺,改号‘九嶷’。说小的或通书问候,或去看他,可执当铺牌上有‘九嶷’二字就是。”府尹沉思不决,将汪华收入重监。是夜思之曰:“我有同年者,任江陵县尹。”次日写书一封,密差精兵四名,星夜赍书往金陵江陵县同年处,查究当铺有号九嶷者,可起解回对审。进兴拿到,兴即诉状云: 诉状人进兴,诉为飞祸诬陷事。身素守分,毫不妄为。髫年跟叔贸易,营至坐铺金陵,仅可口。殊恶生平未识,捏故同谋。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冤蔽覆盆。乞台严审,庶泾渭得以两分,良民不遭诬陷。匍匐哀哀,上诉。 陈府尹细观诉状已毕,分付牢子监中提出汪华对审。进兴坚执,不肯招认。发打四十迎风,鲜血淋漓,又不肯认。又将夹棍夹起,敲上三百余下,晕死在地。既苏鞠问,又不肯认。又将脑箍上起,受刑不过,拈出前情:“小的与汪华同谋死主人是的。” 陈尹遂落批语云:刘永泰心地仁慈,既捐金以全雉;进兴衷怀凶狠,思谋主以无方。偶遇汪华艳羡,自庆得获知音。山坞僻处,以棍石而谋主非命;深林隐地,分银两而别往金陵。自谓遂谋得志而成家起本;岂知冥主业债而负屈含冤。雉获解危,尚知诉台雪恨;兴叨养育,而忍弑主辜恩。禽义何深,人心何惨?爰服上刑,永兹无赦。汪华一体,秋后同决。 予按:此断陈公善政清刑,感鸟悲而鸣数年之冤枉,烛奸破宄,断仆死,以殄万世之穷奇,非明于格物者能乎?鸟也无知,尚能报怨;人而有觉,何忍忘恩?此冤一白,陈公之名愈著,而报效之迹愈彰。人而不仁,不如鸟乎?是以邑人以为神断云。 吴推府断船户谋客 苏州府吴县船户单贵,水手叶新———即贵之妹夫,专谋商客,至于起家。适有徽州商人宁龙,带仆季兴来苏买缎绢,千有余金,雇单贵船只,搬货上船。主仆二人,次日登一舟开江,径往江西而去。五日至章湾,稍船。 是夜,单贵买酒买肉,四人盘桓而饮,极情劝得宁龙主仆尽醉终止。候至二更人静,单贵、叶新将船抽绑,潜出江心深处,将主仆二人丢入水中。季兴昏昏沉醉,不醒人事,被水淹死。宁龙幼识水性,落水时即随势钻下,偶得一木缘之,随水直下。见一只大船悠悠而上,龙乃高声喊叫“救命,救命!”船上有一人氏,龙同县人氏,名张晋,乃龙之姨表兄也。知其语类故乡,连令稍子救起。二人相见,各叙亲后,晋即取衣与换,问其何故坠水。龙一一以前事答。晋乃取酒,为之压惊。天明,二人另讨一船,复转苏州,写状告于府曰: 告状人宁龙,告为谋财害命事。身带银千两,一仆随行,来苏贩缎,往贸江西。寻牙募船装载。不料驾掌单贵、水手叶新,揽载殊恶,往至章湾,稍船设酒,苦情劝醉,将身主仆推入波心。仆遭淹殁,身幸张晋援救。平白谋人,鲸吞财货,情极可怜。告台作主,追货断填,剪恶除凶,生死衔恩。上告。 时知府朝天推、官吴士凤,署掌府印。接得此状,细审一遍,行牌捕捉。“二人尚未回家。”公差回禀。即拿单贵家小收监。又将宁龙同监。差捕快谢能、李俊二人,即领挨批,径巡水路挨访。岂知单贵二人,是夜将货另载小船,将空船扬言被劫,将船寄在章湾。二人起货,往南京发卖。既到南京,将缎绢掇上铺,得银一千三百两,掉船而回。至章湾取船,偶遇谢、李二公差,乃问曰:“你往何去?”谢、李二人曰:“奉公差遣,从松江而来,搭船回去。”贵曰:“既然回家,可同我船而去。”谢、李二人毫不言动,同船直回苏州城下。上船谢、李取出扭锁,将单贵、叶新二人锁起。二人魂不着体,不知风从何来。乃曰:“你无故将我等锁起,有何罪名?”谢、李曰:“去见老爷,就见分晓。”二人投入城中,吴公正坐晚堂。谢、李将二犯带出曰:“小的领钓旨,挨拿单贵一起人犯,带来投到。乞金笔销批!”吴公问曰:“你二人在何处捉获?”谢、李曰:“小的从水路缓缓游去,密访闻往南京。二人欲雇船去,偶遇单贵二人回转。他问小人何去,小的佯言奉公由松江而回,在此讨船。单贵说载我二人回来,小人路上并不曾说出,恐知奔走。直回城中,方锁送老爷。”吴公曰:“你二人起来。”又差四人往船上,罄将所有搬入府来。“单贵、叶新,你二人谋死宁龙,得银多少?”单贵曰:“小人未有谋人,知甚宁龙?”吴公曰:“方有仁云凭他代宁龙雇船往江西,中途谋死,何故强争?”单贵曰:“宁龙船中途被劫,小人之命,险不能保,安顾得他?宁龙之杀,贼杀之也;宁龙之财,贼得之矣,与小的何干?”吴公怒曰:“以酒醉丢入波心,还自口硬,说你无干!可将各重打四十。”叶新曰:“小人纵作有此亏心,今无人告发,无赃无证,”缘何追风捕影,不审明白,将人受责,岂肯甘心?”吴公曰:“今日到此,不怕你不甘心。从直招来,免受刑法;如不直招,取夹棍夹起。”单贵二人身虽受刑,任敲狼头,形色不变,口中争辩不一。俄而众兵搬其船上行李,一一陈于丹墀之下。于监中取出宁龙来认。中间动用之物,一毫不是;银子一两未有,缎绢一疋也无。岂料其银并得宁龙之物,皆藏于船中夹底之下。单贵见所陈之物,无一是龙的,乃曰:“宁龙,你好负心!是夜你被贼劫,将你二人推入水中,缘何不告贼而诬告我等?你没天理!”龙曰:“是夜何尝被贼!你二人将酒劝醉,将船抽出江中,丢我二人入水中,将货寄在人家,故自口强。”吴公见二人争辩,一时狐疑,乃思:“既谋宁龙,船中岂无一物?岂无银两?千两之货,置于何地!”乃令放夹收监,吴公退堂一计。次早升堂,取单贵二人,令单贵站东廊,叶新站西廊。先呼叶新而问曰:“是夜贼劫你船,贼人多少,穿何衣服,面貌若何?”新曰:“三更时分,四人皆在船中沉睡,忽贼将船抽出江心。一人七长八大,穿青衣涂脸,先上船来。忽三只小船,团团围住。宁龙主仆见贼入船,惊走船尾,跳入水中。那贼人将小的来打,小的再三哀告道:‘我是船户。’他方才放手,尽掳其货而去。今宁龙诬告法台,此乃瞒心昧己。”吴公曰:“你出站西廊。”又叫单贵问曰:“贼劫你船,贼人多少,穿何衣服,面貌若何?”贵曰:“三更时分,贼将船抽出江心,四面小船七八只围住。有一后生,身穿红衣,跳过船来,将宁龙二人丢入水中。又要把小的丢去,小的道:‘我非客商,乃是船户。’方才放手。不然同入水中。”吴公见口词不一,将二人夹起,皆曰:“既谋他财,小的并未回家,其财货藏于何处?”并不招认。无法可施,又令收监,亲乘轿往船去看。船内皆空,细观其中,见船底有隙,皆无棱角。乃令左右启之,内有暗拴,不能启。令取刀斧打开,内物广多,衣服器用皆有,两皮箱皆是银子。验明,挑回衙来,取出,宁龙认物。宁龙曰:“前物不是,不敢冒认;此物皆是,只有此新箱不是。”吴公令取单贵二人,曰:“这贼可恶,先苦不招,此物谁的?”单贵曰:“此物皆客人寄的,何尝是他的?”龙曰:“你说是他人寄的,皮箱簿帐谅你废去,此旧皮箱内左傍有一鼎字号。”吴公令左右开看,果然有一鼎字号不差。乃将单贵二人重打四十,又夹起。不认,又加夹起。熬刑不过,乃招出:“其货皆在南京掇去,得银一千三百两,分做两箱。二人各得一箱。” 吴公判曰:审得单贵、叶新蛇蝎虎狼,恶贯满盈。乾没利源,驾扁舟而载货;贪财害客,因谋杀以成家。客人宁龙,误载其船。舟行数日,携酒频斟。杯中设饵,腹内藏刀。趁酒睡浓,一篙抽舡离伴;俟更人静,双手推入长江。自意主仆落波心,定丧江鱼之腹。货财囊私橐,得充饿虎之愿。不幸暮夜无知,犹幸皇天有眼。虽然仆遭溺殁,主获救援。转行赴告,挨批诱捉于舟中;真脏未获,巧言争辩于公庭。夹底中搜出器物银两,簧舌上招出害命谋财。罪应大辟,以偿季兴之命;赃返旧主,以给宁龙返家。 予观此断,民奸隐伏,黑白变迁,倘不细察,安能悉得其真?而吴公一审得理,再察获赃,令奸凶塞辩自招,非有才有能者,其孰能之?为政者可不察欤! [book_title]卷二 奸情类 陈代巡断强奸杀死 徽州府歙县富民张时懋,家赀巨万。生子学礼,性耽风月,最好驰骋。丰姿俊雅,才思过人。 春初,父命学礼请师设馆于庄,去家二十余里。师徒辞懋就馆,路经一地柳塘,有居民邓魁常借懋银出外经商。偶遇学礼师徒过门,魁欣然延入其家。入门时,学礼见魁室门半掩,于门隙间见魁妻喻氏,花容月貌,赛过当年西子,堪比往昔潘妃。手纤纤若兰芽新发,眉弯弯似柳叶初垂。学礼见之,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猿意马,莫能把持。魁恭敬款待,坐分宾主,席列高低,嘉肴美酒,师徒尽醉而别。学礼就馆,经史无心,思一见无由,日夜惟魁妻是念。 日往月移,倏而清明。魁与其母往醮父坟,独喻氏一人在家。适有东源后生章八,久思喻氏,因其姑在家未便。偶途中遇魁母子往祭,意其家别无他人,乃径往其家,欲奸其妇。喻氏贞洁不从,大骂:“无耻光棍,安敢如此!我夫回来,必不轻放过你。”奔出厨房,章八追至厨中,喻氏骂不绝口。章八自思:“此妇不从,夫回必告,是非难免。”见房中首饰、衣服颇多,“莫若杀之,以掩其口,因而利其所有。”向厨中取利刀一把,赶至堂前杀之。入房内,掳其衣服、首饰,奔入后面,盘山而回。 学礼是日因先生辞回醮祭,父命仆马接学礼回。将至柳塘,先令仆安福挑衣箱前行。学礼挽缰直至魁门下马,系马于门。意图得见喻氏一面。自厅呼魁至堂,只见其妇鲜血淋漓,死于地下。吓得学礼魂不着体,忙出骑马即行。章八尚在山上,见得明白。魁母子回家,见妻死于地,母子惊晕于地,半晌方苏。子谓母曰:“今日不(知)谁(人来)我家,大抵强奸不从,或行杀死。”入房,但见钗服一空。魁遍问无有知者,乃往投西源地方韩福,保长李忠、东源章八等,到家验明。章八曰:“今日我在山砍柴,见张学礼到你门首下马,系门而入。半日方出,慌忙策马而走。此必是他无疑。”魁曰:“你见得仔细否?”章八曰:“这等大事,安敢胡言!委系的实。但时懋家富,止有一子,你可抬尸上门,彼决不肯令尔闻官。千金可获,不亦美乎!”魁曰:“我只要为妻伸冤,意不在索银也。”皆曰:“然。且张宅家丁众多,若被他抢尸去了,又无话柄,只宜告官。”魁乃写状告县曰: 告状人邓魁,系本县民,年甲在册,告为奸杀事。豪恶张学礼,淫荡风流,奸淫无比。窥见身妻喻氏青年貌美,百计谋奸。瞰身母子出祭父坟,飞马来家,搂抱强奸。妻贞不从,持刀刺死,掳去簪钗服饰。邻佑章八见证是实,当投地方韩福、保长李忠验明。恶逆弥天,冤情沉海,乞青天相验,法断偿命,以正纲常。含血哀告。 县主沈懋修,为人躁酷,性至刚执。见状审过口词一遍,大怒曰:“白昼敢行奸杀,世变异常!”即差付贵、王荣火速拿来重究。学礼是日忙回,神色大变,见父母默无一言,即入房闷坐。父母以子久在馆中,呼婢设酒同饮。闷闷不乐,父母问其故,终不敢言。至次日傍晚,懋在门首闲游,见二捕快直抵其家,懋惊问曰:“我家无甚事,公差来舍何干?”公差出批与看,懋览愕然,即问其子。学礼以直告父,家中即备酒肴,款待公差。次日写状诉曰: 诉状人张学礼,本县民,诉为飘诬事。身业儒流,家传清白。冤因邓魁先年借父本银未还,思骗无由。偶身今岁藏修于庄,道经恶境,本月初八日,骑马过门,孰知伊妻谁杀,飘空捏是身谋,意图吓骗。情惨昏天,况骑马非行奸之事,白昼岂行奸之时?恳天查审,详鞫一干,不遭骗陷。上诉。 县主准诉,亦详问一遍,即拘原被干证一干人犯,择日验尸。只见项下一刀,胁下一刀,血迹犹在。沈公即唤韩福、李忠二人,问曰:“尔二人附近,必知学礼杀妇之详,明白说来。”二人曰:“小人是日上午出耕畎亩,家阻一坳;午后回来,魁投验尸是实,其间情由,章八知之。”沈公曰:“章八,你知学礼何以杀之?”章八曰:“小人在后山砍柴,见学礼骑马至魁门首,下马进入其家。半日才出,跨马忙走。不是他人,奸杀是实。”沈公谓学礼曰:“据章八之言,是你无疑。从直招来,免受刑宪。”学礼曰:“小人颇晓诗书,颇知礼法,安肯为此昧心之事?小人其日到魁家,妇已被杀。小人既来行奸,安敢骑马;既骑马来,安敢杀人?章八梗证。”沈公怒,敲击案子,喝打学礼四十。晕死半晌,令汤灌醒,终不屈招。沈公令牢子取挟棍夹起,刑法难当,屈认行奸不从刺死。又问曰:“首饰衣服何在?”学礼曰:“实无。”公令敲狼头,学礼曰:“家中钗服颇多,安掳彼物?”沈公不听,逼勒招承。乃断曰: 审得张学礼恃富欺天,妄行灭法。淫纵匪彝,乱大伦而不顾;奸谋强杀,贪美色而枉为。瞰母子出祭坟间,驰快马而入逼强奸。行奸不遂,杀美人于非命;贪心奋起,掳钗服以回家。邻里咸称的实,明是强梁上恶。得非搪突西施,本当的决;用作贪花炯戒,制决待时。尚俟秋后处斩。 陈主道为南京代巡,七月出巡徽州府。张时懋具状,拦马告曰:告状人张时懋,系徽州府歙县民,告为烛冤劈陷事。身年六十,止生学礼。冤因先年邓魁揭本经商,屡年未还,思骗无由。今年三月,伊妻被杀。男偶馆回,骑马过门,飘空捏男强奸刺死,买贿邻佑章八等偏证。本县沈爷非刑拷讯,屈挟招承,罪拟大辟。冤蔽覆盆,铁壁铜城,冤无诉路。恳天大发雷霆,击破冤门。冒死上告。 陈代巡青年进士,明如镜鉴,清若冰壶。任事精勤,秋毫必察。刑罚严简,纤微必烛。每问刑,焚香告天,狱无冤枉,屡出无辜。此老三告不准,见不胜哀泣,意必有冤,即准其状,发本府候审。代巡到府,三五日后行牌拘审,调县原案人犯,俱齐。唱名过后,见学礼人物俊雅,似非恶人,乃厉声呼学礼曰:“尔既读书,安为不法?重责四十。”学礼曰:“容诉。小人委实冤枉。春间与师就馆,魁邀入饮。清明回家,特踵门而谢。岂知魁不在家,小人扬声呼魁,自厅至堂,只见妇死于地,不知所以。惊骇忙出,驰马而回。既欲行奸,必不骑马;系马于门,必不杀人。章八苦证小人进魁家半日才出,此乃买嘱屈陷,望老爷高抬明镜,照破苦冤。”章八曰:“此事是的。小人在后山砍柴,见学礼进魁家半日才出,并未有他人到彼家。”代巡见此人状貌不善,乃怒问曰:“其妇被杀,必会喊叫。尔在山逼近,岂不知之?”章八曰:“小人知叫。”代巡曰:“既知喊叫,胡不进看,何待邓魁来投才说?此言难凭。”章八词穷,无言可答。代巡正在狐疑,适有一乌鸦飞入台前,三匝而鸣,向章八头上一啄而去。众皆惊异。代巡厉声曰:“杀喻氏掳财货是你这贼,安可证陷他人?重打四十,依直招承。”不认,令挟起,敲狼头一百。又不招,又令重挟。熬刑不过,乃招曰:“是小人强奸不从,恐言于夫,故杀之。”代巡曰:“既是你杀,恶陷学礼?”章八曰:“偶学礼过门,入其家;小人尚在后山,沿山奔回。是不合强证,屈陷学礼。此亦天理不肯,今遇爷爷青天,自分偿命。”代巡追其钗服,不认;又令挟起,乃招曰:“钗尽用去,衣服尚存。”即差严完、吕范挟同邓魁到其家,搜出原衣十余件,魁认明。代巡断曰: 喻氏被杀,情固可矜;学礼遭刑,苦犹可悯,非有司罪欤!其章八身行大恶,嫁祸东吴,虽寸斩不足以谢天下;然乌鸦飞啄可稽,在天理不容漏网;宪台法眼难瞒,在王法安容横暴!填命有条,斩首示众。学礼无干,省发还家之例;邓魁不合,诬告死罪之刑。喻氏贞节,虽死不从,合旌其门,以风天下。 予按:此断非素行动神明,诚心格物类者能乎?陈公一见学礼丰姿,知非其罪。况乌鸦之报,一鞫便明,王法昭矣!旌贞节,裁强暴,民风可挽,时俗可回,足称明于折狱者矣! 刘县尹访出谋杀夫 桂林府兴安县西街富清,缝皮为业,年行伍十,妻陈氏少艾,淫滥无子。清抚兄子维德养老,长娶许氏,貌颇娇娆。有灵川县二人来兴安树,一名莱子龙,一名张子秀,与清有旧好,遂寄宿焉。日久愈厚,二人拜清为契父母,出入无忌,视若至亲。子龙与陈氏通焉,既而子秀皆有。 一日清叔侄往乡缝皮,子龙与陈氏正在云雨,被媳撞见。陈氏曰:“今日被此妇撞见不便,莫若污之,以塞其口。”清叔侄至夜未回,许氏独宿。子龙往,开许氏房门。许氏正在梦寐,龙上床抱奸,手足无措,喊叫不从。陈氏入房,以手掩其口,助之恣行云雨。许氏压(迫)于不得已,遂纳寝焉。子秀亦与陈氏就寝。由是二人轮宿,子龙宿姑,子秀宿媳;子龙宿媳,子秀宿姑。清叔侄出外日多,居家日少,如是者一年有余,四人意甚绸缪。不意为清所觉,欲执未获。 子龙二人与陈氏曰:“老狗已知,莫若阴谋杀之,免贻后悔。”陈氏曰:“不可。我你行事,只要缜密些。彼获不到,无奈你何!”叔侄乡回数日,清谓维德曰:“今八月矣,家家收有新谷。今日初一不好去,明日早起,同往各处,去讨些谷回家用。”次日早与侄同出,二处分行。清往石坊略近,维德往新坑稍远。清帐先完,次日午后即回。行至中途,突遇子龙二人,树回家。望见清来,交头附耳:“前计可行。”近前问曰:“契父回了?包裹雨伞,我等负荷。”行至一僻地山中,天色傍晚,二人扯清进一深源,清心慌大喊,并无人至。子秀一手扭住,子龙于腰间取出小斧一张,向头一劈即死。乃被脑骨陷住,取斧不出。倏忽风动竹声,疑是人来,忙推尸首,连斧丢入莲塘。恐尸浮出,将大石压倒。 二人即回,自谓得志,言于陈。陈氏闻得此语,心肝俱裂,乃曰:“事既成矣,切不可令媳妇知之,恐彼言语不谨,反自招祸。”皆曰:“此言诚是。”陈氏曰:“倘维德回寻叔父,将如之何?”子秀曰:“我有一计,你若肯来,管取无事。”陈氏曰:“计将安出?”子秀曰:“维德回来,你先问他。如曰不见,即结送官,谋死叔父,若问死罪,移回我家,岂不快哉!”陈氏、子龙曰:“此计甚妙,可依计行。”初六日,维德回到家中。陈氏问之曰:“叔何不归?”维德愕然曰:“我昨在石坊住,欲邀叔同回,皆说初三日下午已回。”陈氏变色,扭结投邻里锁住,自往击鼓。县主升堂,陈氏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妇陈氏,告为叛杀事。叛侄富维德,三岁失父。夫因无子,养育成人,长婚许氏。殊恶漂荡倾家,叔屡痛责成仇,于本月初二早,叔侄往乡讨帐。岂料恶侄中途谋死,丢尸,白日黑天,哀爷严鞫,究骸正法。哀告。 县主刘仕毅,莅治清明,刑罚不苟。见此状即准,差汪胜、李标即刻拿到。邻佑肖华、里长徐福一起押选。县主曰:“尔叔自幼抚养,安敢负恩谋死?尸在何方,从实招来!”维德曰:“当日小人与叔同出,半路分行。小人往新坑,叔往石坊。叔帐先完,次日即回。昨日小人又到石坊,邀叔同归,众皆曰已回三日,可拘面证。小人自幼叨叔婶厚恩,抚养娶妇,视如亲子。常思回报未能,安忍杀死?乞爷细审详察。”陈氏曰:“此子不肖,漂荡家赀,嗔叔阻责,故行杀死。乞爷爷严刑拷鞫,追尸殓葬,断填叔命。”县主调肖华上平台下问曰:“维德素行何如?”华曰:“维德素行端庄,毫不孟浪。事叔如父。漂荡嗔责,小人不敢偏屈。”县主令华跪下一傍。又调徐福低声问曰:“维德素行端否?”徐福所答,默合华言。福欲言,县主喝止。乃佯怒曰:“尔二人受维德买嘱,本该各责二十,看你老面(疑有缺文)。”县主知非维德,沉吟半晌,心生一计,喝将维德重打。打至二十,喝止。即钉长板,乃曰:“限尔三日,令人寻尸还葬。”令牢子收监,发陈氏还家。陈氏叩头谢曰:“青天爷爷神见,愿万代公侯。”喜不自胜,回至家中。 县主退堂,候至更深,微服而出,呼门子随行。径出南街,闻有人云:“刘爷往事皆明,只今日枉屈维德处多矣!”又转西街,一路皆然,并无异议。县主乃问门子曰:“维德家在何处?”门子曰:“前面就是。”二人直至门首,各家睡静,惟陈氏家尚有灯光,县主于壁隙窥之,但两男两女,共席以饮酒。子龙笑曰:“非我妙计,焉有今日?”众皆笑乐,惟许氏不悦曰:“好,你便这等快乐;亏了我夫,无辜受刑,你心安乎?”子龙曰:“只要我你得长久享此快乐,管他则甚!大家饮一大杯,趁早好去行些乐。”陈氏曰:“人道刘爷明,今日问我这事,不见高处。被我三言四语,就问维德成狱。”子龙曰:“闲话休说。”乃抱住许氏:“你今日这等不悦,我与你在此乐一乐,为你解忧。”许氏口中不言,心中怒起,乃曰:“人头人面,众人灯前,何可干此?”陈氏曰:“老爷限三日后追尸还葬,你放得停当否?”二人曰:“丢在莲塘深处,将大石压住,不久即烂。”陈氏曰:“这等便好。”再饮大杯,撤去碗盏。子秀问许氏曰:“事齐乎,事楚乎?”氏不答。二人争宿,陈氏曰:“休争。阔开床,四人共睡,盘桓而乐,岂不美乎?”皆曰:“善。”遂同床而睡,极尽人间之乐。 岂知祸起箫墙!县主大怒回衙,令门子击鼓点兵,众人莫知所以。兵齐乘轿,亲抵维德家,将前后围定,将前门冲开。子秀二人,不知风从何起,见举目官兵,遂向后走,被后面官兵擒住,并捉男妇四人回衙。每责三十,扭锁收监。 次早出堂,先取维德出监,问曰:“你去石坊,路上有莲塘否?”维德思忖良久,曰:“只有中山有一丘,莲塘在里面深源山下。”即开维德扭锁,令之引路。差皂快二十余人,亲自乘轿,直至其地,果然人迹罕到。维德曰:“莲塘在此。”县主曰:“尔叔尸在此塘内。”维德一闻大哭,跳下塘中。县主又令壮丁二人,下去同寻。直至中间,得一大石,果有尸首压于石下。取之得起,抬上岸来。见头骨带一小斧,取之洗开,见斧上凿有“子龙”二字。奉上县主。县主问曰:“此谁名也?”维德曰:“是老爷昨夜所捉之人名也。”又问曰:“二人与你家何等亲?”维德曰:“是叔之契子也。”遂验明伤处,转县取出男妇四人,喝将子龙、子秀各打四十,令招承。不认,乃丢斧下来:“此是谁的?”二人心慌,默无一言,喝令挟起。二人面面相觑,刑苦难禁,乃招曰:“小人与陈氏有奸,被彼觉察,恐有后祸,故尔杀之。”县主曰:“尔既觉察奸情为祸,岂不知杀人之祸尤大乎?”再重打四十,扭锁重狱。县主谓陈氏曰:“亲夫忍谋,而厚待他人,此何心也?”陈氏曰:“非管小妇人事,皆彼二人操谋杀死,方才得知。”县主曰:“既已得知,合当先首,胡为又欲陷维德于死地?你说刘爷不明,被你三言四语就瞒过了。这泼贱可恶,再打三十。”又谓许氏曰:“你同与谋陷夫,心何忍乎?”许氏曰:“此事实未同谋。先是妈妈与他有奸,挟制塞口,不得不从。其后用计,谋杀二人,小妇人毫无所知。乞爷爷原情宥罪!”县主曰:“先固是姑挟制,既后合当告夫,必无今日。须未同谋,亦合宜委曲从事,减等议拟。”援笔断曰: 审得菜子龙、张子秀,负义凶顽,既奸其妻,又杀其身,是豺狼为心,合拟大辟;泼恶陈氏,滥淫害理,既逼其媳,又陷其侄,是虺蜴成性,合就凌迟。始也陷斧为证,既也饮酒自招,此固天理昭彰之应也。其许氏分压(迫)于姑,水性杨花,始靳终随,忍夫就死,减等绞罪。维德无干,合应省发。 予按:此断非长于体访察识者不能也。刘公先拟侄罪,以安其心;既访真情,而劾其实,是不鞫而自招也。固邑人咸称神断矣! 彭县尹断奸夫忿杀 德安府孝感县林雄,充本县精兵。有妻赵氏,姿容雅绝,花柳多情,与南街李逢春通焉。时十月初轮值,雄守城门。赵氏意其夫晚必上宿,遂约逢春晚来。赵氏及晚,先备饭与雄食。雄食完,竟往守城去讫。逢春候黄昏时节,遂赴约焉。赵氏备有酒肴等久,见其来而喜曰:“酒久熟矣,何来迟耶?”逢春曰:“正及其时也。”携手入房,坐床而饮。相亲相爱,无所不至。每酌各饮其半,兴动则抱行云雨;兴尽则饮酒调情,二鼓才完。赵氏撤去其饮,乃就寝焉。不意雄在城楼,睡至半夜兴动,兼且寒气逼人,乃思妻在家亦冷,即谓同伴者曰:“今夜天寒,想老爷不出。尔等好生守住,我回家去睡;明晚你回我守。”同伴曰:“去则去,只早来。”雄应诺而回。 赵氏、逢春酒醉睡浓,雄乃扣门,又恐惊妻,只得低声轻呼。逢春心中惊觉先醒,即推起赵氏。其家止有一门,二人慌忙不能出。赵氏只得声口应住。乃取絮被褥,令逢春铺开,睡于床下,方出开门,雄进徐徐言曰:“何睡浓耶?我呼门半夜,你并不知。”赵氏怒曰:“既然,何不早回?半夜三更累我寒冷开门。”雄曰:“我因畏寒,恐尔亦冷,故回以相伴耳。”赵氏据然上床,面壁而睡。雄乃以手挽之求欢。赵氏挥之不就,曰:“如此冷身,何沾人肉?”雄曰:“我身果冷,是不合贴你。”二人离身而睡。雄身稍热,近身又求云雨,恳至再三。赵氏骂曰:“我正欲睡,絮絮叨叨,令人睡不瞑目。”雄又不言而睡。赵氏见天微明,连呼雄曰:“天色明矣,快起快起。”雄起看曰:“天未大明,要耍次去。”赵氏终不肯从。雄见不可,披衣而起。恐妻脚冷,向厨中取火笼,送妻被下。且戒曰:“天寒,毋早起冒风。”闭门而去。 赵氏见夫去,连唤逢春上床来睡。赵氏且曰:“可恶,天杀的回来,累你冻这一晚,我心甚不安。”逢春身冷,赵氏以身相贴,以面相偎,以手相携,以腿相压,摩弄其物,自纳牝中。千般做作,百样奉承。逢春义气所发,心自思忖:“此妇不是好人!论才貌我不如雄,论温存我不如雄,其夫待之何等爱惜,此妇待夫毫无情意。我亦不过如此,他反这样奉承。”遂奋然欲起。赵氏紧抱,求终房事。逢春不得已而卒事。赵氏曰:“我兴未尽,如何早起,莫非怪我怠慢你乎?”逢春竟起穿衣,被衣挂动床头腰刀响,春曰:“何物响?”赵氏曰:“腰刀。”逢春持刀在手,厉声曰:“你这无情泼妇,我将杀你!”赵氏以为谑。不意逢春一刀就下,躲避不及,头随刀落。逢春杀了赵氏,忙走回家,气息(渐定),悔之不及。想其事必发,竟逃他方。 雄家雇东邻徐銮挑水,其早銮挑水至雄家,叫:“林娘子开门。”并无人应。见门虽闭而末闩,意必睡浓,遂推开门进,倾水厨中缸内,复关门而出。时彭同魁莅任之初,甚是严谨清明。黎明升堂,各门交锁;半早退堂,众方敢散。雄亦回家,见妻未起,呼之不应。进房见一头在地,鲜血满床,吓得心忙,抱妻大哭。四邻骇看,又见厨中新水。雄曰:“此必徐銮强奸不从,以致杀死。”观者啧啧,无不嗟呀。雄写状于县曰: 告状人林雄,告为奸杀大变事。身充本县精兵,雇请徐銮挑水。殊恶瞰身昨夜守城未回,今早挑水来家,见妻赵氏未起,强奸不从,抽刀斩死。身头两处,情惨昏天。厨中新水可证。乞天法剿,断偿妻命,生死两感。上告。 彭县主准状,即差邓纲、汪福,即刻拿到。銮诉曰: 诉状人徐銮,诉为冤屈事。身贫无活,挑水营生。今早挑水雄家,呼无人应。倾水厨中,往趋他役。孰知谁杀伊妻,飘空架捏陷懦。白昼黑天,哀爷劈冤醒陷,不遭枉祸。上诉。 县主准诉。雄禀曰:“乞爷龙驾到小人家中验尸。”县主乘轿到其家,即令唤件作抬出堂前,光处相验,果见身头两处。件作禀曰:“阴有余精。”相验明白,略审原被二犯,带转衙去。彭公心中思忖:“若强奸不从而杀,岂有余精;若从奸必不杀死,大抵非二人妒奸,即二人争锋而杀也?”先问雄曰:“你妻子有外交否?”雄曰:“性至贞节,并无外交。”又问曰:“你家有人来往否?”雄曰:“并无闲人来往,只有徐銮每早挑水往来。”銮曰:“今早小人呼门不应,意必睡浓。且见门未闩插,即挑水进厨,倾入缸中就出。小人进房尚且不敢,安敢杀人?”县主略施刑法,未认收监。乘轿自往拜祝城隍曰:“朝廷命我,以治一县生民;上帝敕裱,以宰一邑祸福。今有林雄之妻赵氏,被人杀死,神必知名,乞详报应,不致枉陷无辜,非惟王法昭彰,抑且神明灵感。处备香仪,诚心叩祷。”祝毕回衙,县主是夜梦中恍惚有人语曰:“杀死雄妻者,桃杏一时人。”既觉熟思:“莫非姓李?桃杏开,李亦开;一时人,或者名春?必是李春无疑矣!”次早升堂,佥押用印后,呼雄问曰:“尔近邻有名李春者否?”雄曰:“近邻并无。”县主曰:“别街有否?”雄又思才曰:“只南街有个李逢春,与小人亦颇相知。”县主曰:“杀尔妻者,即此人也。”即差王英、胡胜披手拿来。二公差到其家,云昨早出去,并未见面。转衙回禀,县主问曰:“家有亲人否?”雄曰:“有父李恭,有弟李成实。”县主曰:“可即拿父、弟来。”公差即刻拿到。李恭曰:“小人父子,苦趁苦食,并不为非。蒙爷来拘,不知何为?”县主曰:“尔长子李逢春,杀死赵氏,逃往何方,从直招来!”恭曰:“长子昨出,未言向往。况杀赵氏,并无赃证,林雄所告未有儿名,安知是彼家无重犯,乌捉一家?”县主怒曰:“尔子杀人逃走,犹自口强!”喝将李成实打三十,将李恭收监为质,“限你三日捉出凶来。”成实曰:“若不是他杀,早晚必回;若是他杀,决不回来。乞赏挨批一纸,公差二名,小人情愿同去挨拿。宽限数月,或可拿来;如限三日决不可得。”县主依禀,即差精兵王英、胡胜领批挨拿,限一月回报。令雄回殡殓妻子。 成实与公差领批,缉访半月,历过三县,未有踪影,又往随州。酒店安歇,三人在楼上饮酒。是夜逢春亦来其店借宿,店主曰:“你一个人,可在楼上房去。”成实等知是逢春声音,要上楼来,遂将灯光藏了。及逢春执灯上楼,远远照见是弟与捕快,转身就走下楼,但见暗中赵氏紧紧扭住。逢春一时心慌,连曰:“冤家到了,走不得去!”成实取灯近前,捕快将铁索扣了。成实将前事备言其兄,逢春曰:“我自身做事自身当,安可累及你与父亲?明日回家投狱偿命。此是冤家先闻。见是二位,欲下楼走去,暗中分明赵氏扯住。不然,我亦走了。”乃呼店主卖酒肉款待公差。次日同回。 数日到县。公差与成实早堂送出销批。县主曰:“李逢春,你因何故斩此赵氏,从直招承,免动刑具。”逢春曰:“原因赵氏原与小人有通,其晚轮值林雄守城,赵氏约小人晚来。黄昏赴约,赵氏备酒同饮,极其诚敬。二鼓就寝。三更时候,小人梦中听得林雄呼门,连连推醒赵氏。二人慌忙,计不得出,赵氏设褥令小人睡于床下,方出开门,赵氏见夫回来,无情无绪,雄三求欢而三不允,小人已有怒心。及天微明,急呼雄起。雄又求欢,竟不遂焉。雄起,恐妻脚冷,又取火笼送入衿下,且戒勿早起冒风。何等温存待之!雄出,赵氏呼我上床同睡,见身冷,为我偎热,百般奉承。小人良心复萌,义气奋发,欲起回去,再三留住,要终房事。不得已终而起焉。偶披衣挂动彼家床头脚刀,一时怒起,抽刀斩之,后悔无及。小人自做自当,合该填命,安敢累及父弟?乞爷释放无辜,小人万死何辞!” 彭公断曰:审得赵氏花柳淫情,不知举案之良,惟知私情之狎爱,其死固无足悯恤;李逢春刚□雄心,惟知不义之乖理,不知官法之如炉,应死亦不宜擅杀。且赵氏纵行不义,在奸夫不当诛戮。是以执律而论情,斩刑差重;原心而拟律,绞罪协宜。林雄既能刑于而察识,而且诬告于无辜,又不奉公而守御,斯乃擅离乎职役,合应薄拟杖罪。依律取供,李恭箝束不严,始以六旬免拟。徐銮、成实无辜,俱应省发宁家。 予按:此断精明察识,辨难朗然。初验余精,知非强奸致杀,既格神梦,悟出真犯姓名。斯死无余恨,生有衔恩,情顺理当,讵曰不宜。 吕县尹断诬奸赖骗 辰州府卢溪县富民鲁稷,家有余赀出贷,贫之穷甚无偿者,辄不苦勒。临终之时,批帖盈匣,嘱戒二子曰:“我一生放债,批帖在此间。有得本而未得利者,有得半本者,有全未得者,簿载明白。累年未结,是皆悯其贫而不勒者也。倘后有负心者,自送来还,利有不足,亦将原贴还之;不来还者,置之不可逼取,以贻后悔。”二子唯唯听命。及父终,不改父道,兢兢谨守嘱言。既而长子亦卒。次子鲁聪,为人浑厚,慷慨有为,济弱扶危,所行合义。生子三人,长子明佐,丰姿奇特,才节出伦。襟怀磊落,度量宽宏。每出财助窘,人不以为德,明佐亦不较之;甚至有以横逆加之,卒不能为害,明佐视若罔然。其存心犹过厚也。 有族人鲁倍,娶妻熊氏,与德母属表姨。家私消乏,倍乃雉为业,每外出或一月,或两月。熊氏居家,粮无隔宿,瓦有凝尘,德母往往周之以谷粟,贷之以银两,累成十计。熊氏一旦疾故,遗子鲁宜,年才九岁。倍将祖屋出卖族人,子寄舅家,逃往府城入赘。三载,其妇恶倍不务生业,且有齐人之行,遂弃而逐倍,又抱琵琶而过别船矣。倍莫能与角,回寓水东。身无定业,或打鸬鸶于溪港,或诱雉于田间。其子鲁宜稍长,或货薪于市廛,或雇工于富室。倍厌劳改业,学精星平。一日闲居,将宜命推算,见略有贵气,遂遣子读书。倍则出外推命,以赡馆用。宜常有不给,馆友不忍见其受饥,推食食之,推衣衣之。数载,学将有成。哀恳族人,集子弟与宜训蒙。奴颜婢膝,俯仰于人,毫无士节。苦积学俸十余年,仅仅有二十两。父谓子曰:“尔年四十,可将此银娶妻传后。”宜曰:“唯唯。”近地枫溪有妇陈氏,乃三姓婢女所产,嫁与庄人班玉为妻。宜常往其地,见此妇貌尽娇娆,堪折若章台之媚柳;性多风月,可采若路傍之残花。两意绸缪,遂而通焉。誓为夫妇,族人阻之不可,卒娶回家。 陈氏归鲁门半载,见明佐英俊,累欲私之。且明佐素性端方,凛然难夺,屡拂其意,心稍怨之。及一年余,陈氏不贤,悍性渐渐露出,不敬家长,有美肴则自享,以菜饭奉家长。宜乃溺于淫爱,不能箝制。倍恨而长斋,以不食子媳肥甘为誓。德母春秋仅百,最嫌不孝之人,往其家而责之。陈氏愧而恨焉,因有非言,传于德母。母怒,往其家取索前债。倍爷子混争,先投党正,皆言公谅处头还。倍只以年久抵塞德乃还了。“你既云已还,拜天三日,分毫不取。”倍执不拜,二家大。偶回衙过其地,德往呈焉。批尊长党正代追。宜自知理亏难抵,与陈氏计议,以奸诬明佐,可以抵塞。宜屋西有学馆,明佐常往馆谈。次日偶过其门,正欲入馆。陈氏立门,以手招之。明佐以为有他事,尚未交谈,不意宜在后以手扭结,投伊堂兄鲁富。云明佐强奸其妻。次早,二人各写状,结告于县曰: 告状人鲁德,告为诬骗事。枭恶鲁倍,约借身母赡老纹银玖两。妻死逃赘府城,邻里可证。回寓水东,取捱岁月。旧年伊男鲁宜,奸娶班妻陈氏,典屋回宗。母往理取不还,纵媳推母晕地。状呈捕厅,批党追还。恃强混争,情亏难抵。男偶过门,飘结奸妻,兄投弟证,预布爪牙。恳天劈诬追瞻,正法明伦。上告。 告状人鲁宜,告为豪恶诈骗事。闾富鲁德,纵男明佐,势横荒淫,瞰身就馆,入抱强奸姿嫂。身归撞获,互结投邻鲁富。思骗无由,诈将车磊故纸,贿党勒贫,买妻捏呈捕厅,审明奸忿,切嫂叔分严,强奸罪重,迄今变法屠民。恳天亲剿,除害安民。上告。 时南京吕智晦新任,各准其状。略审一遍,县主曰:“难凭二人自说,必要发牌,拘奸正犯干证,方可审理。”即差里长拘齐一干人犯。县主问曰:“鲁富既系谨邻,孰是孰非,公道说来。”富曰:“小人店近宜家,只知喊叫,出门看见鲁宜明佐,结出门外,当投小人,中间暖昧,不敢妄言。”宜曰:“明佐瞰身在馆训蒙,来家强逼妻奸。妻贞不从,故尔缠久。小人自馆偶回,只知妻喊,入见扭结,当投鲁富。”明佐曰:“富非党里,又非尊长,兼系至亲,胡不投他人而独投彼堂弟一人?明是偏证扶同,况我父已呈取债,盖为仇敌矣!纵然不智,安敢奸敌人之妻?此理必无。且彼门属通衢,亦未有白日门外行奸之理。种种虚词,难逃照鉴。”陈氏曰:“小妇正在门内,明佐冲进,强抱行奸。不从喊叫,偶遇夫回,方才放手。不然几入虎口矣!”县主笑曰:“你夫来得这般凑巧!这泼贼无耻,着实攒起。既曰家近通衢,喊叫岂无他人知之?从直招承!”陈氏受攒不过,乃曰:“强奸事无,搪抵是实。”县主曰:“债有几年?”明佐曰:“原贴存证。”县主见贴,屈指三十余年,乃曰:“年载多了,决无深追之理。”宜曰:“此银父手。已还二次。”明佐曰:“既还二次,岂不取帖?”宜曰:“当时你父推遗失。”明佐曰:“既推遗失,还银岂无收付?”宜词穷,乃遁曰:“我父未还,何待今日?”明佐曰:“尔父手早有昼无,日食犹难,安忍开口索债?既而卖屋逃住府城,人且不面,对谁取讨?”县主曰:“二人不必争辩,事已昭然。借债未还是的,但以年久不追,天理分明,今世不还,俟再世轮回,做牛马偿你。”明佐曰:“债固付诸天理,鲁宜不合纵妻,推我祖母跌晕,尊卑分定,乞老爷明伦正法,扶植纲常。”县主曰:“鲁宜不合纵妻,又不合诬奸。重责二十,以彰风化。陈氏不合欺殴,发回祠尊惩责,以别尊卑。” 援笔判曰:借债而负债,贫人之常态;放债须舍债,自古有遗言。弟先奸后娶,固已有乖于国法;诬奸骗债,是乃陷溺乎良心。鲁宜自执奸,从夫捉理固然也!胡为不捉奸于房中,而乃捉奸于门首?恐白昼之事,难与绝缨例同日语也。陈氏自称抱奸呐喊,鸣己节也!胡为不终事于一夫,而复嫁于二天?恐奇货之身,难与采桑辈争媲美也!鲁倍借德父之银,历年已久,决不深追,在天眼恢恢不漏,应有轮回之报,犬马何辞!鲁宜诬明佐之奸,取索己仇,必不为此在朗鉴,昭昭不昧。合从招诬之例,杖罪取供;借帖付火,以塞讼端。其陈氏殴尊,家有词堂,仰族长惩报。 予观鲁宜,一则曰强奸其妻,再则曰勒卖其妻,是以妻为奇货,以人为孤注,此孳孳为利者也。稍可利己,虽名义而不顾。弟愚夫愚妇,尚知名之当正;矧鲁宜滥衣冠之列,甘为此禽兽之行,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其明佐一时被诬,犹之美玉,区区苍见,何足玷哉!虽然讼强奸者,孰若讼负债者之名为尤愈也!及次年,鲁倍因疾而死。鲁德是夜梦见倍入牛栏,天早起往相视之,牛产一小牯,牛背四字:“倍偿德债。”德笑曰:“报何速也!”闾里咸称奇异。此断吕公折理推情,一审了然,虽无甚奇,见天报应之奇也。似若天典同心者,然录之以示天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毋致效此覆辙也。 曾县尹断四人强奸 广州府龙门县民杨正,家私巨富。生子继祖,恃财妄作,恣志奸淫。交游嫖赌光棍三人,其名滑巧、通方、高智。偶因父疾,不能往庄放谷。庄人佃户催攒几次,正不得已,乃命子往庄放谷,以代己劳。祖领命,仆马跟随,径往南庄放谷。数日稍闲,出外游观。偶二女子,可二十上下,自远而近,淡装素服,自然雅洁,观不厌目,尽可赏心。问庄人曰:“此谁妇也?”庄人曰:“是山后刘胜家也。行前者妹,行后者妻柳氏。”祖曰:“从何去来?”庄人曰:“因夫出外经商,二载未回,常往下面关王庙求签谶。”祖曰:“彼有亲人在家否?”庄人曰:“无。家中只雇一工人耕种,每夜只叫姑来伴他。”祖曰:“姑嫁何人?”庄人曰:“已嫁前村张升为妻。”祖曰:“你去问他,家中若少银谷,随他多少,我把借他。”庄人曰:“张升颇富,从有不给,必自周济。况彼亦优豫,何用求人?”祖是夜想二妇之颜色,竟不能寐。 次日饭后,取一锭银约有十两,往其家调奸。二妇贞节不从,厉色骂詈,欲喊邻人。祖见不可,拂袖而出。思谋无策,即遣仆添庆去请滑巧等三人来庄。三人随仆,傍晚即到。令庄人整酒。饮至半酣,滑巧曰:“今日蒙召,有何见谕?”祖曰:“今日一事,甚扫我兴,特请三位,同设一计。”众曰:“何事,快请教。”祖曰:“昨在闲游,偶遇刘胜妻妹二人朝神过此,貌均奇绝。今上午将银一锭到彼家,只求一乐。不惟不肯,反被恶言骂詈,故拂我意。”通方曰:“此事至易。”祖曰:“兄自何妙策,请教教我。”方曰:“今夜候至三更,将两人后山呐喊;两人前门进去,擒此二妇,放在山窠,任伊摆布,何难之有?”众皆附会曰:“此计甚妙。”是夜饮酒。候至三更,四人瞒了庄人私自潜出。继祖,滑巧二人在后山呐喊,通方、高智二人向前,冲门而进。雇工人不知,起看,二人就将工人绑缚,丢于地下,使不能出喊。遂入房中,止捉得柳氏一人。不意张升因家有事,傍晚接妻回去。四人将柳氏捉入山中平窠内,四人轮干,每人二次。柳氏苦楚不胜。至天微明,四人散去。继祖不意遗一手帕在傍。 次早,邻人方知柳氏家被劫,众人入看,解放工人,即报张升。夫妇往看,遍觅无踪。寻至山窠,只知哀哀叫苦。二人近看,羞不能遮,不能动止。张升背回,柳氏不能言语,唯以手拍肚而已。姑会其意,知为阳多膨胀,取扁担轻压,尽去其阳。姑以汤灌,久之略苏,方能言语。姑问:“因何如此?”柳氏羞言。姑问再三,乃曰:“昨夜三更,二人冲门而进。我以为贼,起身欲走,穿衣未及。二人进房,捉上山去。四人强奸,不容自愿。”姑曰:“四人你认否?”柳氏曰:“昏月之下,认人不真。”张升拾得手帕,解开看看,得一小账,上有放谷欠户人名。遍问,乃知继祖在庄放谷。其妻知之,乃告升曰:“昨日上午,继祖将银一锭,来家求奸,被我骂去。想必不忿,晚下凑合光棍,来捉强奸。幸我不在,不然亦难逃矣!”张升写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张升,告为强奸致死事。豪恶杨继祖,风流浪子。恃富横淫,银包胆,奸宿匪彝。欺舅远出,来家掷银,调奸舅妇柳氏。贞节不从,喊邻骂出。殊恶串党四人,夤夜明火冲家,擒捉山窠,轮奸几死。次早觅获,命若悬丝。遗帕存证。四邻惊骇。乞天法剿,剪恶安良。上告。 县主曾唯,清明如水,剖决如流。即准其状,差兵孙丙、魏亨二人拿捉。继祖诉曰: 诉状人杨继祖,诉为仇恶栽冤事。身素守法,胜若捧盈。讼张升先年与父争买庄屋,未遂奸谋,咬恨无由。偶遗手帕,诈设陷机,捏词耸告。恳天劈冤杜祸。上诉。 县主准诉,拘勾原被听审。又拘邻佑箫兴等,问曰:“你系近邻,知其详否?”兴曰:“是夜事,小人通未知之;次早起过门,只知雇工人喊叫。众人入看,见工人绑于地下,遂即解放,报知张升,夫妇过看。觅至山窠,才获柳氏,不能行止。遗帕在傍是的,余事不知,不敢妄言。”县主曰:“傍遗有帕,帕内既有继祖的帐,必是他无疑了。”祖曰:“小人三日前遗此帕于路,并未在山。况一人安能绑人而捉人?此皆夙仇诬陷。”升曰:“日间分明是你掷银调戏,二妇喊骂才出。是晚遭劫,并未去财,况有手帕梗证。设是贼劫,必定掳财,何独奸妇?乞老爷严刑拷出同党,以伸此冤。”县主喝将继祖重打二十,令之招认。祖仍前巧言争辩。县主令将原被二人一起收监,邻佑等发出。私嘱禁子曰:“你谨守监门,伺有甚闲人来看继祖否。若有人来,不可令之相见,即拿来见我,明日赏你;若漏泄卖放,六十革役。”禁子曰:“不敢。”县主退堂,禁子坐守。不移时,有三人来监门前呼祖。禁子闭了头门,守堂皂隶齐出,扭结三人,进堂敲梆。县主升堂,禁子曰:“获得三人,俱皆探继祖者。”县主曰:“你三人同奸柳氏,继祖先已招出。正欲出牌捕捉,你自来凑巧。”三人面皆失色,两不相照。滑巧曰:“小人三个并无,彼何妄扳?”县主曰:“继祖云若非你三人,他一人必干此事不得。从直招来!”三人曰:“彼自干出,安推我等?”县主见其词遁,乃令各打二十取招。三人未招,令挟起,远出廊下。监中取继祖二人出来。但见挟起三人,心中慌了。县主呼上,骂曰:“分明是你这贼强奸柳氏,我已审出三人,系伊同伙。彼已招承,云是你叫他,非管他事,故将他挟起。”继祖犹自争辩不已,仍令挟起。继祖畏刑,乃招曰:“是日小人不合到其家掷银,被他骂出,遂叫三人商议。计出通方,乞老爷宽刑。”县主曰:“是谁二人进家捉出?”祖曰:“通方、高智捉出,四人同奸。”命过三人,同上堂证。县主曰:“你三人先说妄扳,继祖招明,各尽招来。”四人面面相觑,无言抵答,只得招认。 县主判曰:审得杨继祖不羁浪子,恃富荒淫,罔知官法之如炉;倚恃爪牙,擒奸妇女,胜若探囊而取物。棍徒滑巧等,既不能尽忠告之善道,抑且相助而为非;通方、高智辈,既不能陈药石之箴规究,且设谋以从欲。明火冲家,绑缚工人于地下;开门擒捉,轮奸柳氏于山中。败坏纪纲,强奸不容于宽宥;毋分首从,大辟用戒乎力淫。 予按:曾公深识人情,倘不收监,安能审获余党;两不相见,故能赚出真情,是可谓巧于审察者矣! [book_title]卷三 奸情类 吴代巡断母女争锋 南闽汪泽,生一子,名赭仔。家资贫穷,挑担营生,抚养妻子。汪泽为人奸宄,专一鼠偷狗窃,被人捉获送官,遭刑拟罪,监禁一年,几乎饿死。后得曾知县垂帘清政,明察秋毫,审得汪泽初犯刺臂,省刑释放。未及半载,仍行窃盗,过恶不悛。其妻谢氏,屡屡劝曰:“为人在天地间,只可勤俭处世,毋作非为。上与祖宗争光,下与妻子争耀,方是个好人。况且赭仔年幼,不谙世务,你日夜思量窃人财物,酷好口腹,如此为人,怎生是了?殊不知贫富皆由命定,盗人财物,何曾见你发积。又只是这等贫穷。自此以后,万望我夫改恶悛善,为个好人。古云‘宁可清饥,不可浊饱。’”被妻子抢白一场,自觉无颜,遂与贼伙外出他方,仍然上盗,被人乱枪杀死,尸骸暴露。谢氏见夫不回,日夜忧闷,欲令赭仔去寻,年幼不能远觅。谢氏恐夫做贼之人,终有大祸,忧闷成疾,遂自缢死。赫仔见母死了,无人拘束,放荡纵逸,不顾廉耻,将后庭花,交结棍徒,只贪酒肉肥肥。后为一富家子弟包在花园戏耍。赭仔口舌利便,善会逢迎,阿谀取奉。富家子弟见他乖巧,辄为之婚娶玉蛾为妻。生得俊雅,杏脸桃腮,香肌细腻,诚赛月羞花之貌也。未及期年,身怀有孕,遂产长女名唤桂馨,生得窈窕。后二年,又产次女,名唤桂姬,亦生得美。二女八字,俱带桃花煞,无人求聘。家贫,日食难度,将夫骂曰:“你这忘八,终日游手好闲,又好口腹。况你田产半毫也无,家事日见消乏,教我母女如何过日?你也要思量做甚生意才是,终不然叫我母女耽饥受寒得过?”见妻子所说言言中理,不能应答。遂谓妻曰:“你小心在家,看顾女儿;我要出外寻些生业,挣些钱方回来,抚养你母女。”妻见夫说,喜不自胜。次日,夫妇相泣而别。殊知一去不回,音信杳无。 母女在家,日食难度,常时与邻居黄狗借贷柴米。黄狗见他母女生得美貌,借不推辞。黄狗曰:“汝丈夫出去多年,丢你母女在家不顾,真畜生之类也!若不是我家借些柴米与你,几不饥死乎?”玉娥曰:“多得你周急,不敢忘恩。待夫回来,厚利奉还。”黄狗曰:“我也不要你还,我只爱与你结为兄妹,不知你意肯否?”玉蛾知其来意,亦微微而笑曰:“我这贫妇,不敢高攀。”玉娥乃是淫荡之妇,又值家贫,遂与黄狗私相谓曰:“此时人多不便,恐人知觉。你可元宵夜,趁灯月交辉,人民混扰,可密密潜踪来我家,方可如愿。”黄狗依约赴期,同衾共枕,恣意取乐。既而两情绸缪,无夜不衔杯对饮,乐极天然。经今两载,情意渐淡。黄狗见他长女桂馨娆娇窈窕,又欲奸之。殊桂馨亦是淫滥之女,背了母亲,遂与黄狗苟合。于是日与桂馨情厚,冷落玉蛾。玉蛾心中甚是妒恨,寻思一计害死黄狗。欲害死在家,又恐族人邻右知之。又越两月,见黄狗果只钟爱女儿,是夜安排药酒,次早假意托他去市买布做衣。次早,叫得黄狗来家吃早饭,将药酒劝饮几杯,催促去买。黄狗到半途一乡村谢成店中吃午饭,药酒发作,疼痛难忍,喊叫倒地而死。地方党约,都来观看,俱认得是黄狗,如何死于此,恐有贻累,即着人去黄狗家报知。黄狗弟黄文,收尸回去。黄文疑是店主谋死,遂告于县,地方亦具状首于县。李爷即差精兵十名,去拿店主谢成。谢成拿到,鞫问:“黄狗死于你店,必是你图财谋死是的。”谢成叩头哀诉:“黄狗来店吃午饭,不知登时喊叫几声而死。小的白日青天,敢谋害人命?”李爷权将谢成收监,又差仵作验尸。将尸验过,乃服毒死者。回禀李爷,李爷曰:“你相验尸首何如?”仵作答曰:“是服毒死的。”李爷又监中提出谢成拷问:“是你药酒谋死是实,从直招来,免受刑宪。”谢成受刑不过,只得供招偿命,收监俟决。谢成之父谢荣,见子无辜陷于死罪,日夜垂泪不已。闻吴代巡案临,莅政严肃,官吏凛然,鬼神惊惧,折狱如神,谢荣即具状奔诉: 诉状人谢荣,诉为烛冤豁命事。贫男素守本分,毫不乱为。家无产业,客店营生。冤凑黄狗来店,买酒吃饭充饥,一刻身亡。李爷不容分辩,拟男偿命。切思白昼谋人,难逃邻居耳目;绣衣到日,望苏蚁命冤根。奔乞青天,劈冤杜陷。上诉。 吴代巡将状详看一番,遂出牌调谢成面审。谢成亦将前情哀诉,一时难辨,权将谢成收监。是夜,吴代巡梦见一黄犬,口衔一块肉,半边鹅,近前跳蹈而死,惊醒乃是一梦。吴代巡半夜不睡,将梦想解,自言曰:“黄犬乃黄狗也,一块肉、半边鹅,乃玉娥也。莫非黄狗与玉蛾有甚冤枉,故托此梦?”次早升堂,即差精兵六名,去拿黄狗弟黄文。黄文拿到,吴代巡曰:“你家有叫玉蛾者否?”黄文答曰:“小的家没有,止有邻居汪赭仔妻,名玉蛾。”即差精兵六名,去拿玉蛾。玉蛾拿到,即将重刑拷鞫。玉蛾受刑不过,招出真情:“小妇人与黄狗通奸是实,只因黄狗心肠变了,后与小妇人长女桂馨通情,把小妇人抛却,故此小妇人妒恨,假托他去市买布做衣,将药酒毒死是的。”于是将谢成省发回家,又拿桂馨母女一同拟罪。 审得玉蛾乃淫妒之妇也,桂馨亦淫滥之女也,而母子妒奸,人伦大变,曾夷虏之不如;黄狗既奸其母,又奸其女,罪不容于死,死亦宜矣!桂馨不合违母通奸,绞刑不贷;玉蛾不合毒鸠谋害,大辟何辞! 予按:汪泽一家,奸盗俱全,父以盗而竟殒身,子以荡而竟忘返,妻因无赡而改节,女因失配而荒淫。母子争锋,遂起毒奇谋。黄狗恋新,自取无端大祸,死固宜然,是不足恤!谢成无辜,几陷就死,幸而吴公感异梦,顿释其冤。此天心不昧,故彰善恶之报,而人可不鉴诸! 赵代巡断奸杀贞妇 山东兖州府曲阜县,有崇峰里,姓吕名国学,号毓仁者,家世业儒,历代富足。平生好善,默积阴骘。年过五旬,止有一子,年十岁,名如芳。就学颖异非常,里间辄私谓曰:“此老生此宁馨儿,是天生以昌大其庆门也。”时本邑陈邦谟副史闻此老休徵,其子嶷,凭其子业师傅闻命为媒,将女月英以妻其子。冰议一传,六礼遂定。越及数年,毓仁敬请表兄傅闻命,约日完娶。陈备奁妆送女过门。国色天姿,人人称羡。学中朋友,俱庆新房。内中有吏部尚书公子朱弘史,是个风情浇友,触色薰心,衷怀悒怏,兴尽方回,不觉天晓。自夫妇合卺之后,陈氏奉姑至孝,顺夫毋违。岂期喜事方成,灾祸至,毓仁夫妇双亡,如芳不胜哀痛。守孝三年,考入黉序。联捷秋闱,又产麟儿。陈氏因留在家看顾。如芳功名念切,竟别妻赴试。陡遇倭惊,中途被执。惟仆呈二逃面,报知陈氏。痛夫几绝,父与兄弟,赴慰稍止。其父因云:“我如今之任去急,我虑你一人在家,不如携甥同往,你意下何如?”陈氏曰:“爷爷严命,本不该违。奈你女婿鸿雁独飞,今被掳去,存凶未知。只有这点骨血,路上倘有疏虞,绝却吕氏之后。且家中无主,孩儿无去之理也!望爹爹思之。”副史曰:“你言亦是,我不好强。我今全家俱去,只你二位嫂嫂在家,你可常往。无在家忧闷成疾,省我挂虑。”副史别去。陈氏凡家中大小事务,尽付与呈二夫妇照管,身傍惟七岁婢女秋桂伏侍。闺门不出,内外凛然。不意呈二妻春香与邻居张茂七私通,日夜偷情,无所不至。茂因谓春香曰:“我主母青年,情思正炽,尔为我成此姻缘可乎?”春香曰:“你主母素性正大,毫不敢犯,非至切事容易不出中堂,此必不可得之数也。”茂复以言戏之曰:“尔是私心,怕我冷落了你的情意,故不肯乃尔。”春香曰:“我岂有此心!但事实难图。俟我缓缓谋之,然要不可必耳。”不意人同此心,更有操谋密者。时有朱弘史因庆新房后感动春心,无由得入。至此闻得如芳被掳,遂上馆与吕门相近,结交附境之人,询问内外之事。若有至爱存,实为同袍惜者,其人乃尽情告曰:“吕家世代积德,今反被执,是天无眼矣!其娘子陈氏,执守妇道,出入无三尺之童,身傍惟七岁之婢,真正大有能干之女子也!”弘史复以言挑之曰:“陈氏既不柄务,却付与何人看顾?”其人曰:“家务支持,尽付与呈二夫妻。呈二毫无私意,可羡羡囗!”史见其人独夸呈二,其妇必有出处,复以言套之曰:“我闻呈二妻与人有通,终累陈氏美德。”其人曰:“相公何由知乎?”弘史曰:“我闻久矣,但不知其详,尔试言之。”其人曰:“我此处有个张茂七,极好风月,与呈二嫂朝夕偷情。其家与吕门屋连,或此妇在他家眠,或此汉在彼家睡。”弘史曰:“他丈夫如何不知?”其人曰:“丈夫在庄上去,就是这等。”弘史得知于心,心自计曰:“我当年在他家庆新房时,记得是里外房间,其后有私路,可入中间。我打听得呈二不在家,算定无人,乘此洗浴天时,藏入里房,强抱奸宿。”计较已定。次日傍晚,知呈二去讫,从后藏入已定。其妇在堂唤秋桂将水来洗浴。及抬至放在外房,陈氏叫秋桂在堂看小官,进房将门扣上。脱衣将洗,忽记里房透中间的门未闩,遂袒身进去,关讫就洗。此时弘史见其雪白身躯,如实阴物,玉jing猖狂,元精已离位矣。陈氏浴完复进,忽被紧抱,把口紧掩,靠近其床。陈氏洗完,未穿衣服,阴物水气未干,一直抢入。弘史情欲方涨,其手已开,把舌入口内,令彼不能发声。把玉jing往来,春色已酥矣。陈氏妇人胸次,卒然遇此,举手无措,心自思曰:“身已被污,不如咬断其舌,死亦不迟。”随将舌尖紧咬。弘史不得舌出,将手扣其咽喉,陈氏遂死。弘史从中走脱,并无人知。移时小儿啼哭,秋桂喊声不应,推门不开,遂出叫春香,提灯进来。外门紧闭,从中间进去,见陈氏已死,口中血出,喉管血荫,袒身露体,阴hu流膏,不知从何致死。乃喊惊,族邻见其妇如此形状,竟不知何故。内有吴育十四、吴兆十说道:“此妇自来正大,此必是强奸已完,其妇将喊,遂扣喉而死。我想此不是别人,春香与张茂七有通,必然是春香同谋,强奸致死。”就将春香锁扣伴尸,俟明日赴县首告。将陈氏幼子,送往母家乳哺。次日将行首告,忽呈二庄回,见此大变,究问缘由。其众将春香通奸同谋事情说知,呈二即具状告县: 告状人吕呈二,系崇峰里,为强奸杀命事。极恶张茂七贪妻少艾,调奸落套,恣意横行,来往无忌。冤于本月初八日,潜入主母卧房,窥见浴水,强捉行奸。主随发喊,剪喉绝命。妻春香喊惊邻某证,切强奸致命,罪恶弥天,覆下凶情,非台莫斩。恳恩亟剿正法,上告。 县主饶继春准讫,即行相验。见尸喉管血荫,口中血流,阴hu流精。令仆将棺乘之,带春香、茂七一干人犯,赴县鞫问。县主问呈二曰:“你主母被强奸致死,你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你岂不知情弊?”呈二曰:“小的数日往庄收割,昨回见此大变,询问邻族,吴育十四、吴兆十说:‘你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强奸主母。主母发喊,扣死绝命。’小的即告爷台。小的不知情由,望爷法问小的妻子,才见明白。”县主问春香曰:“你与张茂七同谋强奸,致杀主母,好好从直招来。”春香曰:“小妇人与茂七通奸的事真,若同谋强奸主母,并没有。”官曰:“你主母因何死了?”春香曰:“不知。”官令挟起,春香当不过刑法,道:“爷爷,同谋委实没有,只张茂七曾说你主母青年貌美,教小妇人去做脚。小妇人道:‘我主母平日正大,此事毕竟难做。想来必定张茂七私自去行,也未见得。”县主将张茂七挟起,问曰:“你好好招来,免受刑法。”茂七道没有。县主又曰:“你既是有心,叫春香做脚,怎的说没有此事?”时育十四、兆十曰:“爷爷是青天,既一事真,百事也是真的。”茂七曰:“这是反奸计。爷爷,分明是他两个强奸,他改借小的与春香事情,坐陷小的。”县主将二人亦加刑法,各自争辩。县主复问春香曰:“你既未同谋,你主母死时,你在何处?”春香曰:“小妇人在厨房,照顾做工人,只见秋桂来说小官在啼,我叫主母又不应,推门又不开,小妇人终是提灯去看。只见主母已死,小妇人方是喊叫邻族来看。育十四、兆十就把小妇人锁了。小妇人想曰:毕竟是他二人强奸,扣死出去,故意来看,加陷小妇人。”县主令俱各收监,待明日审问秋桂决断。次日拿秋桂到后堂,县主以好言诱之曰:“你家主母是怎么死了?”秋桂道:“我也不晓得。只是傍晚叫我打水做洗,我打水在外房,他去做洗,叫我看小官。他进去把前后门闩了,后只听得脚声乱移,口将言又相似说不出。过半时无声息,小官才啼,我去叫不应,门又闭了。我去叫春香姊姊,拿灯来看,只见做洗未穿衣服死了。”县主又曰:“育十四、兆十常在你家来么?”秋香曰:“自不曾来。”又问:“茂七来否?”秋桂道:“常在我家来,与春香姊姊笑。”县主审得详细,取出一干犯人至堂曰:“吴、吕二人事已明白,与他无干。茂七,我知道当初你叫春香做脚不遂,后来你在他家稔塾,晓得陈氏每日傍晓在外房做洗,你先从中间藏在里房,俟陈氏进来,你掩口强奸的事真。你奸完,陈氏必然喊叫,你恐人来,将咽喉扣住致死了。不然,他家又无杂人来往,那个这等稔熟?后来春香见事难出脱喊叫,此乃掩耳盗铃之意也。你二人死罪定了。”遂令呈二将棺埋讫,开豁族邻等众,乃落审语云: 审得张茂七浪荡棍徒,市邑凶汉。既犯法史氏之婢,复萌心潘济之房。闯知陈氏洗浴,潜入强奸,畏喊扣喉绝命。色胆如天,隐然借春香为弭陈氏之计也,罪不容于死。春香操戈入室,复浃爱同谋奸主,虽非己持厉手,然致祸根由,皆由勾,合应大辟,以警不轨。育十四、兆十事系无辜不究。其仆呈二不能塞萌祸首,亦合杖警。 即将行文申明上司缴讫。呈二依然忠心看顾小主不提。越至三年,适山东大巡赵思圣出巡阜县。赵公一生廉明,人人呼为赵青天。及至,茂七、学六具状进告: 诉状人张学六,系曲阜县崇峰里,为电劈飞冤事。枭恶呈二,主母身故,飘架贫男茂七奸杀,告县。惨鞫屈招,冤沉黑海。切奸无捉获,疑贰难分,身死不明,衣物无。况平地又无交孚,则真伪难膺重劈。恳天镜照飞霜,详情不雨。盆下衔恩,哀哀上诉。 大巡准状收讫。次日夜阅各犯罪案,至强奸杀命事。及当相单,遂精神疲倦,卧睡。忽梦见一女子似有诉冤之状,大巡曰:“你有冤只管诉来。”其妇不言其所以然,口念数句诗而去。诗云:一史立口卩人士,八厶通夸一了居。舌尖留口含幽怨,蜘蛛横死方消恨。大巡醒来,得一梦,甚是疑惑。又见一大蜘蛛,口开舌断,死于卷上。大巡展转寻思,莫得其解,复自寻曰:“陈氏之冤,非姓史者,即姓朱者。”次日审问各罪案明白,审到此事,乃问曰:“我看起秋桂口词,他家又无乱人往来,况你在他家稔熟,你又预托春香去谋,奸意尽露矣!到于今还诉甚么冤?”茂七曰:“小的实没有此事,只是当初县官做杀了,小的有口难分。若有此事,于今罪问三年,料想难脱,怎么不吐一句真情在父亲处?故此冤不得伸,父亲终来诉状。幸喜青天爷爷到此,望爷爷斩断冤根。”大巡复问春香,亦云:“并无此事。”只云:“主母既死,小妇人分该死了。”大巡乃设法,带春香出外听候。单问茂七曰:“你当初知陈氏洗浴,藏在房中。你将房中物件,一一报来。”茂七曰:“小的无此事,怎么报得来?”大巡曰:“你死又定,何不报来?”茂思前世冤债,只得妄报几件:“他房中绵被、纱帐、箱笼,俱放床头。”大巡令带春香进来,问曰:“你主母房中使用物件,逐一报来。”春香不知其意,报曰:“主母家虽富足,出自宦门,平生只爱淡薄。福生账、布被、箱笼俱在楼上,里房别无他物。”大巡见二人各报不同,奸杀必非茂七。复问春香曰:“你家亲眷,并你主人朋友,有姓朱姓史的没有?”春香道:“我主人在家日,有个朱吏部尚书公子相交,自相公被掳,并不曾来。只当年与黄国材相公,在附近读书。”大巡发付收监讫。次日观风,取弘史作批首,取黄国材第二。是夜阅其卷,复又梦前诗,遂自思悟曰:“‘一史立口卩人士,’一史乃是吏字,立口卩是部字,人士助语词也。八厶乃公字,一了是子字,此分明是吏部公子。‘舌尖留口含幽怨’,这句不会其意。‘痴蛛横死恨方除’,此公子姓朱,分明是蜘蛛也。他学名弘史,又与此横死声同律,恨方除必定要问他填命,方能泄其妇之恨也。”次日朱弘史来谢考,大巡说:“贤契好文字。”弘史语话不明,舌不调律。大巡疑惑辞去。黄国材并四名五名来谢,大巡问黄生曰:“列位贤契好文字。”众称曰:“不敢,皆老大人网罗量所优耳。”因问曰:“朱友相貌魁昂,文才逸拔,只舌不协律,吾为此友惜之。不知此还是幼年生成,还是长成疾致?”国材曰:“此友与门生四年,在崇峰里读书,忽六月初八日夜去其舌尖,故此对答不便耳。”诸生辞去。大巡思曰:“我看案状,是六月初八日告强奸杀命事,此生亦是此日去舌,年月已同。兼相单载口中血出,此必是弘史近境,探知稔熟,兼向年同庆新房,知门去向,故预藏在里房,俟其洗浴已完,强奸肆欲,将舌入其口,以防发喊。春色已酥,陈氏烈性,身已被污,恐脱身逃去,将口咬其舌。弘史不得脱身,扣咽绝命逃去。试思此生去舌之日,与陈氏奸杀之日同符,此正应‘舌尖留口含幽怨’也。强奸致命,更无疑矣!”于是发人去请弘史。及至,重刑鞫问明白。一一招成填命,遂落审语云: 审得朱弘史宦门辱子,黉序禽徒,当年与如芳相善,因庆新房,包藏淫欲。凡夫被掳,于四年六月初八日夜,藏入卧房,探听陈氏洗浴,恣意强奸。畏喊剪咽绝命,冤死陈魂,祸移张茂七。生死衔怨,恨积飞天。致使含舌诉冤于梦昧,飞霜落怨于台前。年月既侔,招辞亦合,合拟大辟之诛,难逃断剑之戮。其茂七、春香填命,虽冒无辜,然托谋容策,立心终成祸胎矣!亦合发遣问流,以振风化。 大巡断毕,人人称赞包公复生,然终虑尚书权势尊大,遂上本劾朱,以见纵子奸淫杀命。朝迁例旨,罢职为民。于是名播京师,声传曲阜。赵公之名,没世不朽矣!后来呈二看顾小主,不啻程婴。其子亦联登高弟,亦可见毓仁忠厚之报也。故陈氏得著烈名于世云。 予按:此断,天道好还,无往不复;人心稍恶,虽细必彰。茂七恣欲,终罗其殃;弘史欺奸,卒至灭身。毓仁积德,终留忠仆守其家,而成其后;陈氏烈贞,故始虽蒙不洁,而终至流芳。信乎室家之好,不可示以淫朋;结纳之先,当预察其心曲。不然夫有如芳失朋之诮,妻有月英奸杀之冤也!交友者其慎之,纵欲者其鉴之。 周县尹断翁奸媳死 泰原府寿阳县余国祯,为人淫荡,败俗伤伦,不顾廉耻。长子春曦,娶妻汪氏。才归半载,时遇暑天干旱,春曦夜往田间,看水未回,汪氏在房洗浴。国祯知之,冲门而入,汪氏初谓夫回,及近才晓是翁,一时穿衣躲避不及。国祯向前抱住,汪氏难以推托,遂而从焉。自后常相往来,终常碍子。国祯乃设一计,次年将银五两,令子出外做些小可生意。春曦领银而去,三月未回,翁媳每夜同寝。春曦甚是获利,遂不农田。往贩棺木发卖,亦颇获利。过三载,为次子春旭娶妻黄氏。已归两月,一晚见伯不在家,入姆房同绩,偶遇翁与汪氏云雨,即欲走避。国祯遂舍长媳而并擒黄氏,黄氏不从,汪氏助之解衣,不得已而从焉。自后两媳皆有,二子不在,常同饮同睡。提防甚是缜密,二子皆未知之。 又过数年,为幼子春明娶妻石氏。其妇仪容俊雅,较之二姆,犹胜十倍。性甚刚烈纯白,言不乱发。才回一月,国祯谓汪氏曰:“前番二婶得你助我,我心甚喜;今三婶你仍助我,明日分开之时,多把些财产与你。”汪氏曰:“今日便是这等说,明日到手,丢我一边来,分家时忘记此言。”有光曰:“我心不比别人,心甚均匀,三个媳妇平平就是。”偶然黄氏入来,国祯曰:“才说未了,你二人皆有,干得停当,并无一人知晓。恐今新婶觉察知之,不当稳便。你二人莫若做脚,一起污之,以塞其口。免后面被他识破,出闻外人不雅。”黄氏曰:“此事容易,何必挂怀。”次日上午,春明兄弟三人皆出外去。汪氏、黄氏乃呼石氏曰:“新婶入来同坐,你一人坐,恐会痴困;同入来讲话,精神更爽。”石氏因二姆连叫二次,徐徐而入。坐不移时,见翁自外而入。石氏欲起身回避;黄氏曰:“坐无妨。”只见国祯欣欣而近。石氏失色而奔,乃被二姆扯住,有光近前抱住,解带的解带,剥衣的剥衣,不由自愿。石氏高声大喊,汪氏以手掩其口,恣行云雨。国祯兴尽而止,石氏满面羞惭,穿衣理鬓,忿忿而出,入己房自缢而死。 春明兄弟三人,及午而归。春明入房,见妻吊起,大哭惊骇,不知其故。问于二嫂,皆曰:“不知。”东邻西舍皆往视之,不明因何致死。春明令人报于外家。岳父石富,母方氏,舅石康、石泰,举家上门来看,乃谓春明夫妇有不合处,受气不过,自缢而死,大闹一场。春明曰:“今日上午,我并未在家。”石富曰:“既非你不和,必与二姆讲口,以致如此。”黄氏曰:“婶才归一月,我等就有何事讲口?”富曰:“皆说无事,我女因何故致死?”次日,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石富,告为身死不明事。有女碧玉,及弁出嫁余春明为妻。才归一月,无故缢死,切思婿出农田,女甘自缢,非翁逼奸,即姆斗口。告乞爷台,法究何辜,正律断填,生死两感。上告。 是时周国祚青年进士莅任,明如秋月,清若寒冰。见其状,乃审过口词一遍,即准发牌,差华英、李贵拿来。余春明具状诉曰: 诉状人余春明,诉为反诬事。身娶石富幼女为妻,入门方才一月,身往田间,午归缢死。切思姆婶未久,何事竞争?非怀旧好,即不甘贫。恳天细审,泾渭自分。上诉。 县主准诉,亦审口词一遍。次日,拘齐人犯,升堂。点过汪氏、黄氏,不到,县主曰:“此事必要此二妇来,方可研审。”令差带出。次早齐到,县主曰:“一应人犯,皆跪踊道上,不许上来。”众皆跪定,县主曰:“汪氏上来听审。婶娘之死,你必知端的?”汪氏曰:“是日上午,并未有半毫之事,我与二婶同坐,彼一人独坐,不知如何寻此短计?”县主曰:“你属一家,如何你二人坐,独不叫他同坐?”汪氏曰:“二人亦曾叫他,他自不来。”县主曰:“此言亦未可信。”带下去,叫黄氏上来。而言曰:“你姆已明白言矣,看你如何说。”黄氏曰:“新婶自归,四门不出,独坐房中。前日不知如何,无故缢死。”县主曰:“先问你大姆已云三人同坐,你又说他独坐,如何言语不合?”黄氏曰:“后因我二人叫他,方才入来同坐。”县主曰:“既同坐,如何遽然吊死,你怎不知?”黄氏曰:“坐久出去,入房吊死。”县主曰:“先你大姆云你与他因事厮骂,他才出自缢。”黄氏曰:“我并未有。”左推右托,话不明白。县主乃将起,带在一傍。又唤汪氏曰:“你说你二人同坐,新婶一人独坐;你二婶又说你叫他,三人同坐,因事厮口,受气不过,你新婶才出死。我因他未说因何事厮骂,故尔起,你可直说;如不认,一同起。”汪氏七推八阻,指东话西,言语不一。亦将起,带在一傍。乃唤春曦、春旭而问曰:“你二人妻子,平日有奸夫否?”皆曰:“并无人来往。”县主曰:“此必是与人有奸,挟之同从,故尔自缢。”春明曰:“老爷神见。昨日小人见妻吊在房上,解下为之整衣,但见里衣皆裂,阴hu流膏。”县主曰:“事无疑矣!”又吊黄氏、汪氏问曰:“分明是你二人有甚情厚奸夫,挟令其从,石氏性烈,自缢而死。你明白招承,免受刑法!”二人强争强辩。县主令松拶重挟,黄氏熬刑不过,乃直招出前情。县主即差精兵四名拿国祯。国祯自知理亏,赴水而死。将二妇各打三十,拟定填命,判曰: 审得余国祯豺狼为心,犬羊成性。父子同牝,效新台之丑行;翁媳并倨,仿秦俗之夷风。理亏赴水,罪不容诛。汪氏、黄氏,既不洁身而自淑,而乃含血以污人。究且辱人而同丑,故尔移祸以及婶。翁不翁、媳不媳,行同畜类,紊乱纲常;姆不姆、婶不婶,心符鸨鸟,败坏王章。明正厥辟,以正王朝之纪法;合火其居,以洗华夏之。本秋将二妇处决,差兵折毁其房屋。以其大坏人伦,故与大叛者同刑。是可以为后世之龟鉴。 周公之审,不先问男而单问妇,口词不一,而乃诘其有奸无奸之故,能使春明逆料其理,了然明矣。新民君子,遇重情,必究心加察,方得其真,万毋草率可也! 蔡府尹断和尚奸妇 洪熙间;闽岭有一寺,名曰水云寺。寺宇轩昂,和尚累百。禅房幽雅,方丈高明。士民游观者,无不悦心赏目,俱曰:“不啻蓬莱胜景也!”孰知和尚乃淫恶之徒,假设一求嗣坛会;若有诚心求嗣者,可以感格赤脚秃头仙,亲自送子。和尚将方丈一边整一间静室,开一张牙床,红罗锦帐,绣祷花,檀香满室。但妇人求嗣者,俱要沐浴齐戒三日,赍香躬诣坛前,设醮一日,是夜净身就寝于静室牙床上,无不协喜。殊知和尚将房间柱头剐空,可藏一人,柱头乃是圆转的,若妇人求嗣寝于内,其夫将房门外锁。岂知和尚已藏于柱头之中,待妇人裸体就寝,和尚将柱头推一转,遂入于房。些儿响动之声,妇人已谓秃头仙送子来也,遂袒身仰上。和尚轻轻举步就床,将妇人搂抱,玉jing雄健,一枪直入,缓缓抽撤。妇人遍体酥麻。战而且久,精溢于席。云雨已讫,妇人睡去,和尚轻轻潜出。移时,又一和尚,亦在柱头中轮入,亦复仍然。盖和尚等候多时,玉jing未入牝门,阳精已先出户矣。玉jing软了,不能亟入。和尚轻轻近妇之身,慢慢待玉jing刚硬,一下插入。妇人惊醒,已谓还是秃头仙,又欲云雨也。其妇心中默喜,此宵必然怀孕。 次日妇回,道及于无子之妇,昨夜果有一秃头仙,亲身下降,将云雨之事大略口说一番。妇妇皆以为实,其后求嗣者源源而来,寺门轿马不断。如是者一年,怀胎者十有一、二。于是风闻远近,士庶无子者,无不深信,纷纷而至。有等淫欲之妇,求嗣不孕,贪其通宵快乐,藉此为名,又复去者有之,并无人知觉是谬事也。求嗣之妇,亦不肯吐出云雨快乐真情于人,而人何以知其谬矣! 蔡知府新之任,闻知此事,大不信焉。府尹曰:“人之子息有无,皆命之所招,岂有斋戒三日,可感动仙家送子乎?”于是求嗣者,日见纷纷,蔡府尹将信将疑,犹豫不决。一日,府尹欲往观焉。先令火牌向前。和尚百余遮道迎接到寺。府尹上香礼毕,果见寺宇轩昂,禅房幽雅。佛像金光耀目,香烟馥郁袭衣。府尹叹曰:“正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府尹分付皂隶,叫寺中几个老和尚,试问他求嗣根源。和尚跪于案前,府尹问曰:“汝寺中建求嗣坛会,果是真事,抑是假事?”和尚答曰:“乃是真事。”府尹曰:“汝何以知是真事?”和尚曰:“妇无子者,诚心斋戒三日,若感动得赤脚秃头仙爷亲身下降,必然协孕。”府尹曰:“焉有此理!”和尚又答曰:“来求嗣者十有二孕,其不孕者,或不诚心也。”府尹莞尔而笑,不问,分付和尚且散,随叫打轿转府。是夜不寐,反侧思之,心终不信。 越半月,寻思一计,分付皂快密密去叫美貌妓妇一名。妓妇赴台,府尹轻言指教妓妇:“今水云寺中建求嗣坛会,汝可改换服饰,妆做良家之妇,假为求嗣,探取真假何如。若是夜间果有仙来同衾送子,汝可带些胭脂去,待他近身何如,汝可将胭脂搽于腋下。汝莫待天明回,汝可五更时分,催促就归,赴台回话。切莫泄漏我机,如泄我机,即将粗板子活活打死,决不饶汝之命。” 次日,妓妇改换服,往水云寺中,假为求嗣。仍然建醮,夜宿寺中。未及二更,果有一秃头和尚,渐渐近床,将妓妇搂抱云雨。正值云雨之间,妓妇依府尹之计,将胭脂红水搽于彼肘腋之下。五更时就起,不待梳洗,乘轿而归。将夜间云雨之事,回报府尹。府尹发笑曰:“吾想决无是理。”即时带一哨军马,竟往水云寺中。分付军马将水云寺团团围住。府尹止带雄壮精兵十名,牢仔二个,书吏五人,皂隶四对,一齐入寺。百余和尚,骇得魂飞魄散,无处可逃。精兵满寺搜逻,将寺中和尚,一齐拿到方丈。府尹案前,将和尚逐名点过,叫皂快看取,但肘腋下有红色者,放在一边;无红色者,放在一边。于中止有两个有红色者。蔡府尹骂曰:“你这死秃驴,淫污人家妇女,罪恶滔天,天岂容汝?”叫皂隶选过粗板子,各打八十。府尹骂曰:“你这死秃驴,好好招出根源,免受刑宪。”俱不肯招。又将重刑,六问三敲。受刑不过,只得供招:“委是小和尚将求嗣房间柱头剐空,旋入与妇人云雨是的。”受刑者,生死各半,将未死者,捆缚于寺中。遂叫军人放火,将寺宇俱焚,化为灰烬。止带慧真、慧悟二僧———腋下有红色者,转府审问。乃批云: 看得水云寺僧慧真、慧悟等,淫欲迷心,贯盈极恶。佯说建醮祈嗣,良妇误遭惑引;驾言秃仙送子,信女夜宿禅房。屋柱雕空,豫作藏身巧计;房门外锁,斯乃潜迹穿牖。转轮声响,疑是秃仙来到;通情搂抱,真如罗汉降临。白练遭污,掬水终身难浣;暗中被辱,机缄没齿不言。是以夜令妓女求嗣,以胭脂而抹腋;早穷娼妇缘由,以巅末而详陈。往寺点名,胭红犹在;拘台细审,实迹可凭。烧香惑众,罪且不宥;诱众奸良,死莫能逃。粉骨碎尸,方足谢罪。戳诛其首,枭首允协其宜。水云惑众,其巢皆应折毁;寺院藏奸,其薮合令火焚。 予按:此淫僧三归不谙,十戒罔知。假祈嗣以奸妇,遭毁骨以灭身。佛祖其可以欺,善恶其无报者也!此非蔡青天照胆方镜,烛破奸心,曷以除此大弊乎!今而后,求嗣者宜鉴诸。 [book_title]卷四 婚姻类 苏县尹断指腹负盟 武昌府武昌县黄利,与叶荣二人同庄,常常在佃户家共饮,甚是相知。闲暇时,各吐家事,因而言及二内皆有孕。荣曰:“我你二人盖称契合久交,吾欲令代代子孙皆如我你。”利曰:“既有此心极好,但恐子孙之心,未必同然。”荣曰:“此言极是,莫若今日二人议定,明日二家产出或男或女,缔结婚姻,你意何如?”利曰:“如此尤妙。”二人滴酒誓天,各割衣襟,毋逾前议。及后黄利产一男,取名世禄;叶荣产一女,取名月仙。利托庄邻邓晋为媒,将金环一双过聘;荣以金钗一对回之。越五年,利因病死。又历十二三年,世禄读书不能营运,家中一贫如洗。荣帝悔盟,将女另聘定一秀才唐国卿。时世禄已十八岁,乃与辩理。荣恃财为势,又恃国卿是个秀才,毫不礼他。世禄得无意而回。族人知之,闻其故皆抱不平,乃令世禄告于县曰: 告状人黄世禄,告为歪儒夺婚事。父存与岳叶荣割襟指腹为婚,庄邻邓晋为媒,褓醮礼聘,盟誓山海。金环为聘,金钗回仪,邻里周知。岂料无耻生员唐国卿,衣巾大盗。瞰今父故媒亡,欺身贫莫富争,簧口鼓岳易盟,夺娶为妻。不思婚以才丝为定,人以信义为根。贪财绝恩,谋娶毁法。恳天作主,追还完聚,人鬼沾恩。上告。 唐国卿次日具状诉曰: 诉状生员唐国卿,诉为烛奸剪刁事。媒非受币,不亲难容。捏襟混告,一女百求,纳聘为定,当凭媒叶春芳聘叶荣女为妻,问名纳采周年。今黄世禄陡告夺婚,未审何媒行聘?徒以指腹捕影,民皆仿效成风。且割襟非正律,褓醮实浮辞。似此奸瞒,惟天可殛。祈电霹奸,仰慈哀诉。 苏公准状,自思“世禄贫而年雏,遽而来告,此必真情。”次日行牌,拘审人犯齐到。县主曰:“叶荣,你当时既有指腹之爱,今日安可弃贫贪富?”荣曰:“当时并无指腹之事,今日陡然混告。既有金环聘定,必有媒证。”世禄曰:“是时凭媒邓晋,今已老死,故尔负心。”荣曰:“未定而曰受聘,媒人而告死者,种种虚情,乞爷严刑殄刁,鞫出唆教。”世禄曰:“欺死瞒生,贪财负义。小的如欺心妄告,天不覆地不载。”县主见世禄是真情所发,乃心生一计,佯谓国卿曰:“事皆吾知,当初相爱许亲或有,想贤契过聘,必未大费。亲断与你,要你出银五十两,叶荣出银三十两,共八十两,给与世禄另娶,各发保出。”国卿争辩不依。县主半言不听,限三日后办银交纳。三日后,又发牌催。皆备银对过。又谓国卿、叶荣曰:“今日银已对过,权收库中。你可择吉日,令月仙来衙,我发鼓手送入贤契家成亲,方付□银,使世禄他日不得再说。不然你不成亲,他又往上告,恐不甚便。”二人磕头叩谢而去。 次日,择一吉日,荣送女出官。国卿亦着衣巾,与世禄同见县主。县主见女子俱在,高声唱曰:“唐国卿,你做生员,不守卧碑,夺占人妻,是何道理?左右,剥去衣巾□库,即做申文,申明提学道两院重究。”国卿愕然,叩头谢罪。县主令将世禄、月仙同房监起。延至半月,世禄与月仙日同寝食,两意绸缪,已通情矣。国卿央三斋师父来说,保全衣巾;满学相知皆保。县主佯转,唤齐一起人犯复审。县主曰:“月仙,你意欲嫁国卿乎?”女不答而摇头。“你欲嫁世禄乎?”女亦不答。县主曰:“此女倒是好人,不以贫而改志。”即断仍归世禄。“国卿既列衣冠,安可不遵法度?本欲申上黜退,缘三斋先生与通学生员来保,全尔衣巾。将前八十两之银,付与月仙,以妆奁之资。”世禄、月仙叩首而谢。县主援笔判曰: 世不唐虞,民皆狡猾。逞私智以欺贫,藉威势以行侥。轻谤寡信、贪财灭义者,比比然也。叶荣有女月仙,未产相爱,指腹割襟,海山既誓于卮酒;既产践言,钗环互聘,姻盟复缔于冰人。兴废殊途,瞬息韶光。世禄以父故而家资皆乏,亦月仙之数奇耳!炎凉世态,弃贫就富,叶荣以媒死而悔盟。唐国卿既忝黉宫,当遵圣训,胡为欺孤夺配?恃势凌贫,灭天甚矣!庠有若人,士林刑棘,合申黜退,以殄刁风。第以斋师满学保领,令其自新,姑存学校。谅追银五十两,给付世禄、月仙,以为遮羞之资;其叶荣追银三十两,给与女婿,以为妆奁之费。月仙、世禄,合歌桃夭之咏;叶荣、国卿,省拟不应之条。 予观此断,非有大力量者不能也。始以断亲而赚其出银,既以同监而令其亲爱,方秉公执法,剥去衣巾,使国卿□口无辞。至直无私,使世禄二口有资可称。善于济弱锄强,是以邑人皆服能仁矣。 戴府尹断姻亲误贼 潮州府邹士龙、刘伯廉、王之臣三人相善。情同管鲍,义重分金。后臣、龙二人同登乡荐,共船过京会试。邹士龙到船,心中悒怏,王之臣慰之曰:“大丈夫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龙曰:“非为此也。贱内怀有七月之娠,屈指正月临盆,夫妇之情,故不放心耳。”“若此事,贱内亦然。想天相吉人,谅获平安,不必挂虑。”龙曰:“我你二人自幼同学从师,稍长同进黉宫,前日同登龙虎,今又二嫂彼此有孕,岂偶然哉?”臣曰:“兄言甚是。世有同心,未必际遇同;一事同,未必事事同,我你真奇事也。”龙曰:“兄不弃,明日若二者皆男,呼为兄弟;二女呼为姊妹;倘一男一女,结为夫妇。兄意何如?”臣曰:“斯言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命仆取酒,尽欢而饮,后益相亲爱。至京会试。龙获联登,臣落孙山,遂先辞回。龙送出郊外,嘱曰:“今家书一封,劳兄带回。家中事,乞兄代为兼措一二。”臣曰:“家中事自当效力,不必挂念。惟努力殿试,与前三名争胜耳。”袂分缱绻,掩泪而别。臣抵家,见妻魏氏产一男,名朝栋。臣问是何日,魏氏曰:“正月十五辰时,邹大人家同日酉时得一女,名琼玉。”臣心喜悦,遂送家书到龙家。龙妻李氏已先得联登捷报,又得平安家信,信中备道舟中指腹之事。李氏命婢设酒款臣。自后,龙家外事,臣悉为主持,毫无私意。数月,龙授知县而回,择日请伯廉为媒,二家交聘。臣以金箱玉如意表礼为聘,龙以碧玉鸾钗一对答之。及龙赴任,往来书启通问,每月无间。臣越数科不中,亦授教职,历任广东惠州同知。病革,遣书一纸于龙,中间别无所云,惟谆谆嘱之:“扶持幼子。”既而卒于任。龙偶历广东巡道,得书大恸,亲往吊焉。臣为官清廉,囊无馀剩,龙赠银百两,代为申明上司,给延途夫马船只,奔柩归葬。丧事毕,欲接朝栋来任读书,朝栋辞曰:“父丧未毕,母寡家贫,为儿者安敢远行?”龙闻言嘉其孝,间给资以赡之,令之勤读。而家资日见败,十四岁补邑庠生,龙闻之甚喜,亦遣贺焉。自后朝栋惟知读书,坐食山崩,遂至彻贫。而龙历任参政,以无子致仕而回。朝栋与伯廉往贺,衣衫褴褛。偶府县官员来拜,龙自觉耻己,心甚不悦。朝栋己十六岁,乃托刘伯廉去说,择日完娶。参政留难之曰:“彼父在日,虽过小聘,未尝纳采。彼乃宦家子弟,我女千金小姐,二家亦非小可人家,既要完娶,必行六礼。”朝栋闻言乃曰:“彼已知我家贫无措,何故如此留难?我当发奋,倘然侥幸,他安能靳乎!”竟不复言。 一日,参政谓夫人曰:“女今长成,分当遣嫁。”夫人曰:“前者王公子来议完亲,彼虽家贫,我只此女,何不令其入赘,岂不两便,何必要他纳?”参政曰:“吾见朝栋将来恐只是个穷儒,我居此位,安用穷儒做门婿?谅他无银纳彩,故尔留难。且彼大言不惭,再过一年,我叫刘兄去说,既不纳彩,叫他领银百两另娶。我将女别选名门宦宅,庶不致耽误吾女。”夫人曰:“彼今虽贫,犹好读书,将来必不落后,但彼不能营运,故致此耳。彼父虽亡,迂言犹在,岂可因此而改盟?”参政曰:“是非尔所知也,我自有处。”不知彼女琼玉在屏后知之。次日,与丹桂在后花园中观花,见朝栋过于墙外,琼玉问曰:“墙外何人?”婢曰:“王公子也。”各各相眄而别。琼玉见朝栋丰姿俊雅,但衣褴衫褛,心中私喜。第二日,又与丹桂往花园。朝栋因见女子星眸月貌,光彩动人,与婢观花,意必是琼玉,次日又往园外而过。琼玉令丹桂呼之曰:“王公子,王公子。”朝栋恐被人见,不敢近前。婢又呼。生见呼之切意,必有说,竟近墙边,令开小门。琼玉备以父言之事告朝栋,栋曰:“此亲原系先君所定,我今虽贫,岂区守守钱虏耶?银决不受,亲决不违父命而退。令尊欲负而遣嫁,亦凭令尊。”琼玉曰:“家君虽有此意,我决不从。你可用心读书,终久团圆。身上怎不穿些好衣服,如何这等褴褛?”朝栋曰:“其奈无何。”“你既无衣,晚下可在此来,我有事问你。恐有人来,今且别去。”朝栋回去,候至更阑人静,径去门边。见丹桂立候,乃曰:“小姐请公子进去说话。”朝栋曰:“恐尔老爷知觉,两下不雅。”丹桂曰:“老爷、夫人已睡,进去无妨。”朝栋犹豫,丹桂促之乃入。但见备有酒肴,因而留朝栋对坐同饮。欲不能制,欲抱行云雨。玉坚不许,乃曰:“今日之会,盖怜君之贫耳!岂因私欲而致此哉?倘今苟从合卺之际,将何为质耶?”朝栋曰:“此事固不敢强,但令尊欲易盟别嫁,将如之何?”玉曰:“我父纵欲别选东床,我岂肯从?古云‘一丝已定,岂容再易’!”朝栋曰:“你今此言合理,然终恐令尊势不得已。”玉曰:“我父若以势压,不从惟死而已。”遂牵生手,对天盟誓。既而又饮,时已三更矣。女年幼,饮酒末节,乃醉倦忘辞生回,和衣而睡。生欲出,丹桂曰:“小姐未辞,想有事说。坐片时,俟小姐醒来。”生往视乏,真若睡未足之海棠。生兴不能制,抱而同睡。玉略醒乃曰:“我一时醉倦,有失瞻顾。”生求合,玉意绸缪,亦不能拒,遂而同寝。是夜鸾颠凤倒。不觉腥红恣衣。女乃半推半就,生乃一进一避。娇啼数声,不知春从何处来。二人缠(至)鸡鸣,生女同起。玉以丝三疋、金手镯一对、银钗数双授生。临别,又令次夜复入。生自后夜来晚出,两月有余。一晚朝栋偶因母病未去。丹桂候门,久不见生来,忽闻有脚步响,连曰:“公子来矣!”不意祝圣八惯做鼠窃,撞见冲入。丹桂见是贼来,慌忙走入。圣八赶进,丹桂欲喊,圣八抽刀杀死入来。琼玉灯下。见是贼至,开门走出堂上,暗处躲之。圣八入房,尽掳其物而去。玉至天微明,乃叫母曰:“房中被贼。”参政曰:“如何不叫?”玉曰:“我见杀了丹桂,只得开门走,躲藏于暗处,故不敢喊。”参政往看,见丹桂杀于后门,问玉曰:“丹挂缘何杀于此?”女无言可答。心甚疑之。玉乃为之惊病,不能起床。参政欲去告官,又无赃证,乃令家人梅旺到街各处探访,朝栋因母病无银讨药,将金手镯一个,请银匠饶贵换银。贵乃应诺未收。朝栋出铺,梅旺偶在铺门经过,望见银铺桌上有金手镯,乃进问曰:“此谁家物也?”银匠曰:“适才王相公拿来,请我换银的。”旺曰:“既要换银,我拿去叫老爷对银与他。”银匠曰:“他说不要说出谁的,你也不必说。毋令他知怪我。”遂付与焉。旺持回家,谓参政曰:“此物略像我家的,可请夫人小姐来认。”夫人出见,乃认曰:“此是小姐的,从何处得来?”旺曰:“在饶银匠铺中得来,是王相公把来请他换银的。”参政曰:“那个王相公?”旺曰:“即朝栋相公。”参政曰:“原来此子因贫改节,遂至于此。”写状令梅旺告于府曰: 告状人邹士龙,告为缉盗事。狼恶王朝栋系故同知王之臣孽子。因父相知,往来惯熟。突于五月十一日夜二更时分,哨党冲家,杀婢丹桂,逐女窜逃。财货、什物劫去一空。次日缉获原赃金镯一只,银匠饶贵见证。乞天亲剿追赃偿命,除害安良。生死感激。上告。 时戴朝用知潮州府事,清如止水,明若秋蟾。即差兵赵胜、孙勇即刻往拿朝栋。次早,具诉曰: 诉状生员王朝栋,诉为烛奸事。业绍箕裘,颇闲诗礼,叨登乡荐,历任惠州上佐。官居清节,仅遗四海空囊,鲰生樗栎,名列黉宫。岳父邹士龙,曾为指腹之好。长女邹琼玉,允偕伉俪之缘。如意聘仪,鸾钗回答。孰意家计渐微,难行六礼。琼玉仗义怜贫,私遗镯钗段疋。岳父爱富嗔贫,屡求退休另嫁,久设阱机,无由投发。偶因贼劫,飘陷祸坑,欲绝旧缘,思媾新缘。贼杀婢命,坑陷婿命,吁天电奸缉盗,断女毕姻,劈陷安良,哀诉。 戴知府问曰:“既非你杀丹桂,此金镯从何处得来?”朝栋曰:“金镯乃伊小姐与生员者。”府主曰:“此事未必然。”朝栋曰:“可拘伊小姐对证。”府主沉吟半晌,问曰:“你与琼玉有通乎?”朝栋曰:“不敢。”似欲有言而睨视众人。府主微会其意,即退川堂,带之同入,屏绝左右而问曰:“既非有通,安肯与你多物?”朝栋曰:“今日非此大冤,生员决不言而丧德。今遭此事,不得不以直告。”遂将其事一一详道一遍。府主曰:“只恐此事不的事真,明日互对之时,你此事一一详说,看他父亲如何处。我必拘伊女证,果实,必断完娶;如虚,必问你偿命。”朝栋再四叩头曰:“望大人周全。” 次日,拘审士龙,亲出互证,谓府主曰:“此子不良,望大人念朝廷分上,执法断填。”府主曰:“理在则执法,法在何论情。朝栋亦官家子弟,庠序后英,何分厚薄?”乃呼朝栋而谓曰:“父为清官,子为贼寇,尔心忍玷家谱乎?”朝栋曰:“生员素遵诗礼旧传,居仁由义,安为此大不顺之事耶!”府主曰:“你既不为,赃从何出?”朝栋曰:“伊女付我,岂劫得之货与!”士龙曰:“此宛然是他理亏无对,又推在吾女身上。”府主曰:“伊女深闺,何能得至?”朝栋曰:“事出有因。”府主曰:“有何因由,详细说来。”朝栋曰:“春三月,因事过彼花园,小姐偶同丹桂观花,相视良久而退。生次日又过其地,小姐已先在矣。令丹桂叫生至花园小门,备言其父与母议欲悔亲别嫁,要叫伯廉来说,与银一百退亲,只夫人不肯。小姐见生衣衫褴褛,约生夜来说话。生依期而去,丹桂候门,延入命酒。鸡鸣生出,遂付金镯一只,银钗数只,丝三匹。临别令生又来。是以夜去明回,每夜丹桂候门,以至于今。前十一夜因母有恙,是晚脱身不得未去,不知何贼瞰知,故遭此变。偶因手迫,无银为老母买药,故持金锡一只,托饶银匠代换银用,被梅旺哄去,故栽此祸陷生。望祖父母体好生之德,念先君止有生一人,母老在疾,乞台曲全姻事,缉访真贼,以正典刑。衔结有日。”府主曰:“既然如此,大人亦箝束不严,安怪此生?”参政曰“此皆浮谈,小女举止不乱,安能有此?”府主曰:“即无此事,必要令爱出证,泾谓自分。”朝栋曰:“彼令爱若肯面对,如虚甘死。”士龙心中甚是疑惑,意此事皆虚,“我对夫人说的话,此生何以知之?”意此皆真,一则不好说话,二则自觉无聊,心中犹豫不决。府主从而激之曰:“老大人身系朝纲,何为不加察焉?”士龙被激,乃曰:“知子者莫若父,家有此事,学生岂不知一二!”府主曰:“只恐有此事,便不甚雅;既无此事,令爱一出证何妨乎?”士龙一时不能转侧,乃令梅旺讨轿接小姐来。梅旺即刻回家,对夫人将前事说了一番。夫人入室与琼玉备说前事,小姐愕然。自失数日卧病,毫不知父已告生。初不肯去,自思:“此生非我出冤不能白。”旺又催曰:“府中老爷,专等小姐听审。”小姐乃昂然登轿而去。二门下轿,入见府主。府主曰:“此生云金镯是你与他的,令尊云是劫得之赃,泾渭在你,公道说来。”小姐害羞不答。朝栋曰:“既蒙相与,直说何妨,你忍令致生死于地耶!”小姐年雏,终不敢答。府主连敲棋子,厉声骂曰:“这生可恶,口谈孔孟,行同盗路,何为将此许多虚话,欺官罔上?重打四十,问你一个死罪。”朝栋婴儿之态复萌,乃睡于地下,大哭而言曰:“小姐,你有当初,必有今日;当夜之誓,今何在哉?我今受刑,是你误我。我死固不足惜,家有老母,谁将事乎?”小姐亦低首含泪,乃曰:“金镯是我与此生的,杀丹桂者不是此生。其贼入房,灯影下略见,其人半老,有须的模样。”府主曰:“此言公道,饶你打罢。”生乃洋洋起来,跪在小姐边傍。小姐见生发皆散了,乃跪近为之挽发。参政见了,闻声心中怒起,乃曰:“这妮子吓得眼花,见不仔细,一发胡言。明白说过。”小姐见父怒,遂不敢言。府主曰:“令爱既吓得眼花,见不仔细,想老大人见得仔细。既然老大人乃参政之职,比学生权职更重,莫若你自问此生一个死罪,岂不更便,何待学生千言万语?况丹桂为此生作待月之红娘,彼安忍杀之?”参政曰:“小女尚年幼,终不然有《西厢》之故事乎?”府主曰:“你说无《西厢》之故事,先前真情已见于梳髻时矣,何必苦苫争辩。据你之言必欲问此生死罪,方遂你愿。”参政曰:“知罪,知罪!我不合养出此不肖之女,干出此事。凭老大人公断。”府主曰:“依我处,你当时与彼父有同芳之雅,此生有指腹之盟,兼之男心女欲,莫若令之二人完聚。一则践当时之信,二则遂二子之心,更得两全其美。”参政曰:“据彼之言,丹桂之死虽非彼杀,实彼累之也。必要他清出此贼,方能脱得彼罪;不然,终难白吾心矣。”府主曰:“贼容易审出,俟七日后,定然获之。然后择日毕姻。”参政忿忿而去。府主令生、女各回。 是夜,朝栋回家,燃香告于父曰:“男不幸,惧罹此祸,受此不美之名。奈无查此贼处,终不了事。我父有灵,详示报应。”祝毕就寝,梦见父坐于堂朝。栋向前揖之,乃掷竹一支于地,得圣若八字形。朝栋趋而拾之,父乃出去。遂而觉焉。戴公退堂,心中思忖:“将何策查出此贼?”是夜梦见一人俄冠博带,近前揖谢曰:“小儿不才,多叨培植。”掷竹而去。戴公视之,圣若八字形。觉而思曰:“贼名非姓祝,即名圣或名。”次早升堂,差人:“唤王相公到此,有事商详。”朝栋闻唤,即小衣入府来见府主。府主曰:“可换衣巾相见。”府主退堂相见,礼毕命坐。朝栋不敢,府主曰:“私衙傍坐无妨。”朝栋乃坐。府主曰:“夜来梦见一人,俄冠博带,见我揖谢。掷竹于地下,得圣若八字形。”朝栋曰:“此乃先父感大人之德,特至谢焉。门生昨夜已曾焚香祝父,乞报贼名。即梦见先父,冠带坐堂。生入揖,仍掷于下而去。生梦与祖父母梦相符合,想贼名必寓中。”府主曰:“我五更细想,此贼非姓祝,即名圣或名,若八字形,或排第八也。贤契思之,有此名否?”适有一门子在傍,闻得禀曰:“前任刘爷,已捕得一名鼠窃,名祝圣八。后以初犯刺臂释放。”府主曰:“即此人无疑矣!”即升堂,朱笔标票,差二人拿来。公差至圣八门首,见圣人正出门来,二人近前,一手扭住,铁锁扣送。府主曰:“你这畜生,黑夜杀人劫财,好大的胆!”圣八曰:“小人素守法度,并无此事。”府主曰:“你素守法,如何前任刘爷捕获刺臂?”圣八曰:“刘爷误捉,审明释放。”府主曰:“以你初犯,刺臂释放。今又不悛,杀婢劫财,重打四十,依直招来。”圣八推托不招,令将挟起。并不肯认。府主见腰间有锁匙二个,令左右取来,问曰:“他家中有父母妻女否?”左右答曰:“无父母,有妻子。”差二人径往他家,私嘱之曰:“如此,依计而行。如有漏泄,每人重责三十,革役。”二人领钥匙到其家曰:“你丈夫今日到,言承认劫了邹家财物,拿此钥匙来,你开箱,照单取出原赃。”其妻以为实然,遂开箱,依单取还。二人挑至府堂,圣八愕然,无词争辩,乃招曰:“小人是夜过邹宅花园小门,偶然丹桂呼曰:‘公子来矣。’小人冲入,彼欲喊叫,故尔杀之,掳财是的。”即差人唤参政到堂,认明色衣四十件,色裙三十件,金首饰一件,银妆盒一个,牙梳铜镜,一一收领。戴公判曰: 审得祝圣八,素行窃盗,猖厥害民,案卷中重叠鱼鳞,犯刺不悛;恣行偷盗,花园内骤起狼心,杀侍婢而入,劫财货以利已,误朝栋而几陷缧泄以离婚。原赃俱在,大辟协宜。邹士龙枉列冠裳,心残忍而不顾名义,厌贫贪富,思退亲而欲悔前盟;箝束不严,以致怨女旷夫私相授受;防闭法弛,俾令戴月披星密自往来。侍女因而丧命,女婿欲陷极刑。分宜按法,惜尔官休年老,姑从律减,拟尔溥示不应。王朝栋非罪而受丛挫,合应免拟;邹琼玉永好而缔前盟,仍断成婚。使效唱随而偕老,俾令山海可同心。 王朝栋择日成婚。夫妇和谐,事亲至孝。次年科举获膺鹗荐。过京会试,黄榜联登。官授行人,余未暇论。予观戴公详施审察,能发奸于意外;邹公暗于知人,不能逆料于将来。朝栋一时遇厄,幸青天而剖断无私;渐尔清贫,际风云而终成大用。观人者岂可以晦论英雄哉!此一断也,非惟有关于为恶者之惩戒,抑深有系于知人者之鉴观,而人可不察欤! 赵县尹断两姨讼婚 淮安府清河县龙光生二女,长曰美玉,适钱佩,幼曰美珍,嫁胥庆。各适嫁六七年,美玉生子钱明,美珍生女赛英,二子同年。仅五岁,因父母生日,皆带子往贺。姊妹平日和睦,姐见妹之女乖巧仃伶,妹见姊之子俊秀魁梧,因而各许婚配。当场姊妹割襟各订,舅龙祥为媒。越数月各回,龙祥说合,遂过定焉。及后钱佩家事日迫,胥庆知之,乃将女另聘李贤,纳采礼行。钱佩托龙祥往言,胥庆且留祥饮酒,毫不动。佩日望回音,并未见至,乃思亲已聘定,只得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钱佩,系本县民,告为悔盟绝祧事。先年凭媒龙祥,将银镯金环聘定胥庆长女赛英与男钱明为妻,叙会有年。迄今男成女长,托媒催促完娶。讵恶窥家冷落,复受富民李贤重聘,逼立休书。举家惊惨,痛生一子。娶媳绍宗,遭此仇变,誓不戴天。恳爷怜贫,剪恶完娶,阴功万代。上告。 赵士登莅政是县,准状拘提胥庆,乃诉曰: 诉状人胥庆,诉为法正伦理事。庆女赛英凭姨夫钱佩为媒,聘与伊侄钱忠为妻。不幸钱忠父子继故,逼嫁伊男钱明为室。不允别聘。切思尊卑亲属,虽容结配;兄娶弟妇,伦理变常。乞天正律明论,杜乱剪强。上诉。 县主准诉。次日勾拘,二犯齐赴。县主呼胥庆曰:“你一女既许钱明,安可改盟再聘?”庆曰:“小的当时将女许嫁伊侄钱忠,忠死另嫁,理之常也。”佩曰:“当时过聘,媒书可证,何当许侄钱忠?此皆抵饰之言,望老爷断女还男完娶,接绍宗支,阴骘齐天。”县主曰:“龙祥,你为媒人,孰是孰非,公道说来。”祥曰:“先年二姊来贺小的爷亲生日,各带子女同来,自愿结婚。后以银镯金环,凭小人过聘是实。”县主曰:“既如此,胥庆、钱佩嫡亲两姨,依律不宜结婚,合当离异。胥庆不能慎之于始,受聘而悔盟于终,重责三十;钱佩违律结婚,重责十板。”援笔判曰: 审得胥庆之妻与钱佩之妻,兄弟也。礼严姻配,律例森然。胥庆既受钱佩镯环之聘,不合改图二姓。但赛英与钱明,实两姨之姐妹,安可违禁成婚?各捏虚词,并应拟杖。聘财入官,男女离异。 予观胥钱二姓,其始也,以私爱而成婚;其终也,以媾讼而离异。为婚姻者,宜度之以礼法,毋成之以仓猝,慎始虑终,当以此为鉴云。 章县尹断残疾争亲 宁国府太平县吕智,生女二,长曰淑姑,聘姚杰。次曰美姑,聘何标长子何南为妻。六礼已行三年,美姑适尔上楼,失足跌下,折断左足。求医方得安痊,但行路略破。标闻知,遂欲谋长女,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何标,系本县民。告为负义藐法事。先年凭媒桂芳,议聘奸豪吕智长女美姑与幼男为媳,当受过采银拾两,金钗二股,邻族周知。岂期豪恶于本月密受姚杰厚聘,将女重嫁。切思一醮不再,人道之常。贪财重聘,律法何在?投天电霹,以正法风。上告。 章习孔莅任,恶此浇漓之习,遂准状牌勾。吕智具状诉曰: 诉状人吕智,诉为捏陷事。身生二女,长配姚杰,次配何标幼子,两家媒书存证。因次女下楼失跌,致伤左足。奸亲托媒,屡求易配。身不允从,捏词诳告。投台详鞫分豁,以社讼端。上诉。 准诉,二犯媒妁互对。县主谓桂芳曰:“二家既结朱陈,各竞笔端,人具一理,尔系媒妁,宜秉公道,毋令两家触角。何标原聘长乎,抑聘次乎?”芳曰:“原聘在次,但次女年岁稍小,似乎不均;长女相当,犹乎得宜。且姚杰年幼,以次配之,两家均便。”县主曰:“这厮可恶,言语犹豫,在家言语,岂无阴阳?具致两家冰炭,皆尔之咎。既曰不均,当时安可说合?何待破足之后,而持此言?重责二十,以惩不忠。何标聘幼女,安可因跛足之故,而挟换长女?尔所不欲,谁其欲哉?谅责十板,以戒刁奸。”判曰: 人生夫妇,作合自天,岂人力所能与哉!吕智幼女淑姑,伤足于既聘之后,此亦天也,命也。何标合应取归,以回天意。何乃妾生讼端,以乖风化?吕智得理,免罪免笞。亲仍旧议,毋得纷更。何标合拟,不应取供。 予观吕智存心浇薄,立志不仁,已有跛媳之报,胡为不安天命,犹然横暴,而紊争他人之媳?幸而章公清明,故尔强者不得恣其奸,而弱者不致受其害。惩治协宜,万民叹服。 秦推府断良贱为婚 苏州府常熟县丁氏,科甲蝉联,书香接武。族有丁爵者,家资消乏,祖训罔遵,纲常倒置,其心惟知有利,不知有义。生子丁誉,年十七,尚未议亲。其近地王贵者,其祖杨福,曾为王给事家人,因而改姓。颇善损积,给事死后,王福求出,渐渐成家。传至贵手,家资巨万,二子一女。爵利其财,将子为之结婚,毫不令族人知之,卒然而行六礼,次日即取成亲,妆奁以千金计。族人莫知所以,后知是王贵之女,尊长皆登门辱骂。爵父子不敢出对,祠尊具状,首于县曰: 首状人丁文义等,首为违法结婚事。男女贵贱,律禁成婚。今侄丁爵,财利熏心,纲常不顾,酷信周代,巧言相。不论良贱干碍,娶王奴杨贵幼女,与长男丁誉为妻。紊乱人伦,有乖律法。身恐坐罪,为此上首。 常熟县主朝京,推官秦秉忠署印,平生专恶坏法乱纪之人,即行牌拘齐人犯侯审。秦公升堂,公差带出投到。秦公曰:“尔阀阅名家,安与此等结姻,岂不玷尔家谱?”爵曰:“王贵乃先给事王麟瑞同族,论匹配可以相当,论阀阅可以相称。”族长曰:“王贵之祖名福,本姓杨,投入王给事家中为奴,给事因赐王姓,何当是给事族人?若是王给事族人,小老等毫不敢言。”贵曰:“小人祖曰王朝显,未有名福者。此皆先时与小人有宿仇,今日故捏虚词诳告,以阻婚姻。”秦公曰:“尔既与王给事同宗,必有家谱,取谱来看,定有分晓。如无宗谱,必是假姓。”贵曰:“宗谱原有,但先年家遭回禄,已被焚去。”秦公曰:“你家被焚,别支必有,借来一览。”贵曰:“族人嫉妒者多,遇此事他亦不肯。”秦公曰:“皆缝饰之言。丁爵、王贵,各责二十,男女离异。”爵曰:“男女成婚,今经半月,安可离异?”秦公曰:“你不思祖宗何等人,今娶仆役之女,而主何繁,尔祖宗在所歆乎?抑在所缱乎?律例当离,勿论成婚日久。”族长叩头谢曰:“老爷青天,爷断甚公。不惟小的等感戴,而祖宗地下亦当结草。”秦公判曰: 诗首《关雎》,人伦为大;礼严媒妁,名义为先。故阀要于相当,而伉俪宜乎克敌。律例森严,岂容毫发;王章整肃,孰敢妾干?今丁爵世系名家,不知求配;王贵祖缘仆役,妾许成婚。财利蕉心,不顾点污白璧;厚妆援上,藉言绾系赤绳。葭倚琼枝,不叹姻缘弗称;鸟随彩凤,乌知匹配非宜。薰犹不辨,玉石扶同。若效侯景之请婚,实坏箫何之律法。夫不夫,妇不妇,均宜杖惩;良自良,贱自贱,各判归宗。 予按:此断甚有关于世俗,近来结姻者,先揣家资殷实,次择女貌端庄,二者有一,并不思其出身谁何,虽侏未,亦结姻盟,此不当于君子之心久矣。而秦公此断,浇漓可挽,淳庞可跻,足称能称振纪纲者矣。 张判府除游僧拐妇 张思道任河南府府判,政刑清简,举措合宜。持身硬直,立性严肃。柔亦不茹,刚亦不吐,通郡号为铁面判官。五月初四夜,梦黄衣和尚产出十余婴儿,觉来心甚狐疑。 次日端阳,与府尊高凌云、同知汤铭盘、推官万邦宁等僚属出城观龙舟,偶有二斋人抬一个木偶黄衣禅师过其前,后有和尚四个随其后,皆已过步。府判倏然想起夜梦黄衣和尚与此木偶禅师无异,兼察四僧之中,有二僧不类男人体态,令手下速唤转来。府判在高处,望见四僧如倒窟拔蛇,不肯转来。又差四人去,“如不肯转,即扭来见我。”众僧见势不能免,莫若转去。众人唤到,判府曰:“抬此神像若何?”僧答曰:“抬往各处抄化。”判府曰:“尔等能诵经否?”僧曰:“此是为僧者本等的事,如何不会?”判府曰:“会诵经,左右带入衙去。今日端午,我有旧愿,年年此日要请僧诵经。”僧曰:“诵经只用二人,容小僧下一歇店,将祖师放下,二人在店奉礼香火,二人进府诵经。”判府曰:“多多亦辨,祖师皆神也。一起抬入礼之就是,何必下店。”二僧进退趑趄,判府即令左右送人衙内伺候,且私嘱左右守之,毋令走去,违者重责三十。皆领诺而去。府尹笑曰:“愚之甚矣!我你做官,要出佛从儒,何故自从邪道?”判府曰:“我有心事,明日领教。”看罢龙舟,日晡回衙,问曰:“僧人何在?”众皆跪见。叩头已毕,判府曰:“尔何名也?”一曰清虚,一曰悟虚;二曰了尘、了俗。判府曰:“清虚、悟虚,你在此川堂诵经;了尘、了俗,你书馆诵经。”令左右取香烛与之燃起,各个诵经。判府听清虚、悟虚二人诵经明朗,而了尘、了俗并无经诵,只有数款神咒,终夜皆诵,现的声音全是妇人。是夜,判府又梦前梦,觉思甚奇。天明出书馆,细看禅师一遍,以手衡之虽大甚轻。乃唤了尘、了俗问曰:“你二人出家几年?”了尘曰:“出家三年。”判府曰:“既出家三年,缘何不会诵经?各打十板。”二人再三求饶,判府曰:“你二人非男子,何故为僧?莫非为拐者乎?”了尘诉日:“妾周氏系临武县,夫名岑寿,家住孤村。彼四人来家借宿,丈夫苦辞,彼乃放下祖师,强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