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近报丛谭平虏传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35190 [book_dec]简名《平虏传》。章回小说。明无名氏著。二卷十九回。书成于崇祯 年间。记述崇祯初军民抗击关外“东酋”的事 迹。史载天启末至崇祯三年(1630)皇太极曾率 军大举南侵,书以此为背景。小说写到固安刘 知县率军民坚抗,斩敌探,炮轰敌军,城破后刘 知县遭断尸,壮怀激烈。敌军渐逼京师,形势危 险,袁崇焕奉命征剿。山东布政朱万冲阵,胜敌 方略,宁夏巡抚耿如杞伏击敌军,敌方退。又有 响马高敬石啸聚山林之众数百人,同心灭虏。 末尾歌谣四起,言传袁崇焕不该杀毛文龙,又 有说他贻误战机,崇祯三年下狱。反映了当时舆论。小说叙至自此狼烟不起,天下太平。书当成于崇祯初。今存明末刊本,卷首有吟啸主 人序,有图,疑作者即吟啸主人,藏日本内阁文 库,台湾天一出版社有影印本。 [book_img]Z_15021.jpg [book_title]序 予坐南都燕子矶上,阅邸报,奴囚越辽犯蓟,连陷数城,抱杞忧甚矣。凡遇客闻自燕来者,辄促膝问之,言与报同,第民间之义士烈女,报人视为细故不录。然予闻之,更实获我心焉。忠孝节义兼之矣,而安得无录?今奴贼已遁,海晏可俟,因纪邸报中事之关系者,与海内共欣。逢见上之仁明智勇,间就燕客丛谭,详为纪录,以见天下民间亦有此之忠孝节义而已。传成,或曰:「风闻得真假参半乎?」予曰:「苟有补于人心世道者,即微讹何妨?有坏于人心世道者,虽真亦置。所愿者内有济川之舟楫,外有细柳之旌旗。衣垂神甸,云拥万国,冠裳气夺鬼方,风摇两阶干羽而已。」 兹集出,使阅者亦识虏酋之无能,可制梃以挞之也。固名曰《近报丛谭平虏传》,近报者,邸报;丛谭者,传闻语也。 吟啸主人书于燕子矶上 [book_title]卷上 奴酋率虏入寇(丛谭) 却说东酋,自奴儿哈赤被我兵败衄,发背身死。自后两三年来,不敢入寇,李永芳身受奴封王号,也贪富贵逸乐,因此辽东干戈稍宁。不意二年秋间,李永芳谋主李伯龙,复唆奴主入寇。又惧辽东一带把守严密,于是渡河西来。先埋细作束不的,带银两来高台堡籴米,俱装作我民模样。时在收割,不论多寡,尽皆要籴,虽一升一合,亦把铜钱零买,在葫芦岭中贮积。奴酋性最淫荡,高台堡上过往几个娼妓,他见了,不禁心动。曾习得我南人说话的,走向前,对著娼妓通了一个假名假姓假籍贯,在堡上买酒买肉,摆了一两桌,和那妇人一杯一杯的吃,留住同宿,留连三五日。时堡上也有三五个少年,见他不放这妇人出来,週日只在奴儿居住所在打探,未免叫人串通那妓女来玩耍。那些奴酋也怕生了事,露出奸细,只得放出与那些后生邀生,重重把些银子送与妓女,嘱付道:「我们一向在渖阳等处生意,今已二十馀年了,所以我们饮食各项,都与那边人一般,身子更自在,未免有些腥气。娘子,我和你数日恩爱,也是前生姻缘,须记得一夜夫妻百夜恩,外面对人,须代掩饰掩饰,替我们遮遮短处。」妓女道:「不消说,自然自然。」不晓得这女子正在疑惑,见他恁的说,一发疑了,逢著这几个后生,又是俊俊俏俏人,两下吃酒,挨肩促膝的坐。一个把鼻子在女子身上嗅了两嗅,道:「娘子,你姐妹们是乾乾淨淨的,唱词中云:『行也一阵香,坐也一阵香。』你如何衣服上带些腥气?莫不是带多些射?」那女子见他这般说,红了双脸,羞答答的道:「我原也没有这气息,为这两日被那籴米客人接去,惹成这气息。我也疑惑他,他道:『自幼在辽东外生意,因此带了臊味。』他叫我代他遮遮短处。难道是我生成的?怕你们耍笑。」内一个道:「莫管他,过一会,把些刘鹤家玉容香肥皂与他洗洗澡,换了一身衣服,依原香喷喷的。」 一个道:「依我看起来,莫不是东西夷人,装客人籴米的?咦!若是东西夷来此籴米,不是好消息!」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各处都有些喧传,然多有半信不信的。 那奴儿听得人疑出他的行藏,托言我们暂回,十月间来搬去粜,悄悄走了。于是九月秋抄,遂率虏数万馀人,从山东间道,直至遵化,一路抢掳乡曲。时虏押兵人,风闻称为大都督,与六王子寇铁山、遵化管下地方,残杀多少人民,又尽收其牛马鹅鸭等物,分给众酋。凡民间女子,老者弃之,少年貌美者,掳之而去。你看那些美貌被掳的女子与遵化人民逃奔者,正是: 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 斩截无孑遣,尸骸相掌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 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 失意几微间,辄言毙降虏。 要当以停刃,我曹不活汝。 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惨并下。 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时村曲百姓纷纷逃窜。飞报入遵化城中,城中男女,但闻悲号之声。县官闻此,亦为涕泪沾襟,督率快役百姓守城。奈那些快役百姓昇平日久,耳不闻金鼓之声,足不履战阵之危,一旦当此,有手忙脚乱、心惊胆战而已。能保其无虞哉? 奴酋布梯陷遵化(报合丛谭) 奴酋兵屯遵化,离城十里扎营,插标直至城下,曰:「城中官民自惴,开城投降,则性命可保;若待我大兵压城,必为齑粉!」城上民快人役闻言,相顾失色,慌忙走禀其县官,曰:「小小遵化,皂快百姓,不过二千人。闻奴酋辄至十万,即人手一石,也可投破吾城,愿爷爷熟思之。况适插标人来我城下,说道:『开城投降,则性命可保,不然,大兵压城,则齑粉矣!』」县主闻言,亦为彷徨,泣曰:「不意遭此大难,第我身受国家深恩,当以此城为存亡,万一可保,我汝皆其福也;万一不能守,则任汝等逃生矣。」 虏至城下,矢石飞下,虏亦为之却步,笑曰:「斗大孤城,能得几许矢石,足以拒我?」忽虏中驰出一酋,扬鞭策马,于遵化城下往来飞奔,四门周视。时已日西,忽虏中又走出一酋,手拿一黑旗,亦策马扬鞭,往来城下。县官见之,不知何为,顾旁一军曰:「可以石投也。」其军持石,若不胜之状,石抛下城,止盈丈地,而酋已远。及酋飞马再至,又顾呼弓箭手曰:「此往来马上者,酋长也,可射之。」 弓箭手甫持弓,而手摇摇,矢旁坠。县官曰:「尔辈如是,奈何?」忽虏中鸣锣数声,将众收回营中。城上各快役喜曰:「虏去矣!便请归衙休息。」县官曰:「虏情莫测,岂可懈于提防!」 至夜半,又闻金鼓之声,将城四面围困。各酋手持布梯,抛搭城垛上。城上见布梯搭住了城垛,有将手去爬脱的,则下已坠紧,不可脱。有将刀去割的,则下已有箭射上,手忙难割,只是乱把灰瓶石头丢将下去。贼下用木棚遮住,个个从布梯上,搬上城楼。我兵见贼有几个上城,无不魂消魄散,四处喊叫曰:「贼来矣!贼来矣!」众快役抛了器械,走回家去,呼儿唤妻,四散逃生。城中男女,号泣震天。贼遂大开城门,喧传道:「百姓官民人等,有愿投降削髮者免死,不降者诛戮。」于是有愿降者,有逸去者,至妇人则脚小难移,选其美而少者,留住城裡,各贼拥为美姬,老弱男女杀无数。县官亦不知其去向矣。 其县堂,则酋长云:「大都督居住。」民居则分众贼住扎,共安营十三座,近于京都四面四五十里屯扎,联络百里馀。丞迎接奴贼于东路安营。次日,遂分调各酋贼,或三四十,或一二十,拨去乡村搜掳。当时八卫兵将,大同、宣武、定保,先点兵入卫,屯在南面;后紫荆兵屯西面;东路兵在北;天津兵在沙窝门;河间兵屯本京。 惟时遵化百姓,日则避入山林密处,夜有胆壮的,也去人家空房子搜寻些掳不尽的饭米充飢。时有两个后生,同是逃难人,手提两把朴刀。当夜天昏地惨,月色天光,各贼都去睡著,止有巡更人等巡视。后生蓦地来一个大房子后门旷僻处躲,忽见一个女子轻轻悲啼,走出后门,仰面观天,祷祝道:「皇天照鉴,鉴奴苦情。奴囚底贼,你劫了我家钱物,杀了我的父亲,拆散我家夫妻子母,淫辱我的身子,我今生料不成得个人。」就身上解下抹胸,看著一株大树上,掉将过去,道:「我的爹爹,阴灵不远,你在鬼门关下相等,我生为遵化县人,死为遵化县鬼。」 待把颈项伸在抹胸裡自弔,忽然黑地裡隐隐见泥牆子背边两个汉子,手中拿了两条朴刀,走近前,指著女子道:「不得做声,我都听得你说底话。你如今休寻死处,我救你出去,不知如何?」女子道:「恁的时可好。救得奴出去,贼平日,自当酬谢。」汉子道:「我姓冯,叫作冯锦。他姓褚,叫作褚袍龙。当初来这裡,指望偷些个鸡羊米粮等物,僻处去吃。今日却撞著你,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你出去,却无他事,不得慌。请问娘子,那家宅眷?」女子道:「妾姓阴,羞人答答的,身已被辱,还有甚脸嘴说名!」 正言语间,只听得营内唉的一声,似说走了走了一般。 冯锦道:「快些走!」把这阴氏扯走到泥牆边,他两个用力打一耸,阴氏骑著牆头,两个把朴刀一点,跳过牆去,接这阴氏下,冯锦一背背了,褚袍龙一步步跟著。行了几步,则见黑地裡把一条笔刀枪,看得亲,喝声道:「著!」向冯锦前心便擢将来,但听见「咔嚓」的一声响。这人是牆外巡逻底贼,见两个汉把两条朴刀,跳过牆来,背著一个妇人,一枪擢将来,黑地裡冯锦侧身躲过,一枪擢在牆上,正摇那枪头不出,褚袍龙见了,走近前,望黑地猛用力一朴刀砍去,把那贼砍为两截。 两人把这女子救出在僻静处躲,相敬如兄妹。不两日,撞著自己的丈夫。这女子与丈夫说他两个仗义好人,并与他无一些点染。他的丈夫也感激他,拜谢了去。北来人述闻此事,记之,以见急难中亦有见色不乱之人如此。 当时奴贼犯境,凡我臣民,有能设奇破虏者,无不奏闻。有吏部验封司主事杨仲一本:架炮灭虏事。奉旨:「著杨主事同总协调度试用。」初十日,杨主事早赴朝阳门城角,望城外无人地方,设炮架一位,祭拜礼毕,适遇工部尚书张凤翼、陝西道御史赵延广、山西道御史喻思恂等,同观运炮。杨主事亲指点员役,教其运石之法。初发一石,直从云端飞坠,越度河外百步馀,连发数石,俱飞击如前,众皆喝采。第未知后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奴酋陷顺义良乡县(邸报) 奴贼犯我天朝,督师袁崇焕,亦帅兵万馀,前来征剿。 奉旨屯扎蓟州城内。奴儿拔营而西,住扎通州地面。富豪村、上村,离通州止三十里远近,越蓟州直攻顺义县。县中闻贼插标来寇,纷纷走出城去者,不计其数。待虏贼长驱至城下,城中快役不战而靡。风闻顺义县官降奴,奴酋遂据顺义县,掳掠一空。一夷道:「今即乘势由怀柔县去,先攻破昌平州。」一个道:「也须禀过大都督再去。」 次日,酋长遂分拨各酋,在通州管押乡村杀掠。顺义有一人,姓蒋名玉的,同三四人从顺义城西门骑马奔出。贼见,大喊追杀。内一人,马脚被石撞倒在地,贼人赶慌,亦被那人绊了一脚,也翻掀马下,蒋玉三人,遂得策马远走。 贼起,大怒,遍搜其人身上所带物件拿去,将来者一刀杀死。时逃民多被掳入虏营,原任山东右布政米万冲,有一庄客,同在被掳。一贼道:「须把这些人削去头髮。」一贼道:「待见过大都督,再把来削髮未迟。」遂吩咐所掳人,一半去搬草,一半去运水米,庄客也在那裡搬草料喂马,时十二月初一日,尽力搬运。各贼见这些人似怕事的一般,不十分提防他。 次日,米庄客对那些同搬运人道:「不如和你们走了罢。」有几个胆大的也都道:「走了罢。」有多少胆小的道:「到他晓得,赶来拿住,更死得快些哩!」米庄客自思:「这却不稳当,我若要走,悄悄走了去,何必与他们商量?一旦被贼看破,真个死得忒快些。」心问口,口问心,同几个胆大的,只佯云搬草料,乘隙走去京城,报知米爷府内。 不两日贼又扎营南海子牆内,扎立十营,约有万骑人马,惊动神京。 圣上震怒,颁下圣谕。诏曰: 朕惟蛮夷猾夏,自古未无。雪耻除凶,必借群力。朕奉天御极,思与华夏苍赤,共济安。奴孽本我命夷,凶特馀恶,悯然不遑,越辽犯蓟。我边城将吏,法远忘戒,致彼蹂躏,漫薄邦城。已命六师于,儆备于内,关宁诸镇兵马,堵截于外。蠢尔小丑,尚肆咆哮。凡我臣民,共宜蕴愤。乃八卫兵将,自大同、宣武、保定先至,山东、河南、延绥,已经遣调,尚未速赴,迁延日久,荡扫无期。赤子虔刘,朕心何忍?兹特诏谕省镇文武官吏,凡督抚有建牙之责者,闻报即执精锐,整率器甲,简授良将,星驰急赴应援;近地抚臣,躬提入卫,但以骁勇砍敌为功,不拘部调原定之额。所部人才,有智略出众,勇力超群,预备设奇衝锋之用者,即令随军省效,疏名奏闻。其道将以下,及夫参游各官,有志负吞胡,才优克敌,及废阁将领等官家丁,足备可当一部,抚按验明,给发前来,立有成功,不次赉擢。京城内外,不论官士军民,募带壮士,设奇制胜,或劫贼营,或焚毁攻具,论功叙赏,朕无所靳。若奉调兵将,逗遛不即前进,及与阃秉大臣,坐视寇儆,罔闻急公者,逮问惩处,有祖宗之法在。 圣谕一颁,天下援兵,遂前后陆续到京,同心灭虏不难者。 却说奴贼掠杀通州地方,攻破顺义。又分兵一支,插标西抵,攻良乡县。一支插标东抵,攻固安县。良乡知县,尽力保守。贼于良乡城下说曰:「小小城池,岂能死守?不如早早献城,我兵只拿你城内钱粮,与官民无仇。若待我攻入城中,则是拒我,将寸草不留也。」县官顾谓快壮百姓曰:「虏情不测,无听彼话,自取罪戾,今日只有效死一著。我欲叫一的当人齎一个文书进京,讨支救兵,此为上策。」内有一快壮曰:「小的愿往。」县官曰:「四面敌贼,如何出得此城?」壮曰:「夜深用绳索弔下城,我自能走脱得。」 是夜,伺贼休息时,将索弔下快壮二人。二人悄地走入京城。城内把守严密,快壮通禀,查验放入。时十二月初三日,正欲遣兵救卫良乡,忽报称良乡县已失了。百姓奔命逃生,悲声载道,正是: 万民愁惨詈奴囚,哭泣相连神鬼忧。 暮雨晚风关地冷,阿谁擒虏觅封侯。 未知攻打固安县何知?且听下回分解。 固安县刘伸守城(报合丛谭) 却说这奴酋,一面攻打良乡、固安等县,一面分兵截抢煤、米、柴、炭。当时插标欲攻固安,本县知县刘伸听得要来他固安,督率乡绅士民人等,曰:「各位老先生,与诸位贤契,及我百姓!学生不幸作了一县之主,受朝廷的深恩,今遇此祸难!凡列位与百姓,有富饶之家,大众出力,造打火器,以为守城之具。」于是各乡绅、各士民,预备有火器者,尽皆拿出,四门设备。 时贼营与固安地距五十里,闻刘知县防备严密,也不敢轻进。先遣数骑前来固安打探,刚遇刘知县也叫快壮数十人前去,吩咐道:「若遇贼夷哨探人,并力击杀之,则彼消息不通,彼必知惧矣。」众快壮领命,各带刀箭,前往贼营,路遇鞑贼数骑,正在相撞,各快壮认是鞑贼,当面遮杀。不晓得固安这些路径,贼人生疏,我民惯熟,况我人多,生擒了四个,别的见这些快壮奋勇,拚死走回。 众快壮擒得四夷贼,进了固安城,见刘知县,献上四夷。刘知县审问他贼营事情,贼云:「近已插标至天宫苑,早晚就来攻打固安。闻得这边守把得紧,因此先遣人来打听。」还说了多少话,语不甚明。刘伸笑道:「你奴贼杀害我人民,不知多多少少!我也将这四个贼囚将来枭示,泄我人民之忿。」叫声:「斩!」随即擒去十字街头,斩首号令。顷刻间,忽然沙尘蔽天,大虏蜂拥而来。刘伸急率众登城,只见贼众四面攻围。刘知县安插已定,将火炮相连放下,贼不知防,打死十数人。贼兵散而复合,城中炮尽。 刘知县厉声言曰:「我固安县城中,民穷财尽,都是贫困寒室,并无富家,你纵能攻破我城,亦无物件可供你的抢掠,徒劳无益。」贼曰:「良乡知县已献城投降,免他生民涂炭,尔尚自执迷不降耶?速速献城,官即吾官,民即吾民。」 刘知县曰:「宁与城毙,决不献城!」于是贼怒,遂多扎软梯,矢石如雨。城上快壮乡兵,心胆俱坠。贼从软梯相继扒入,大开城门,打入县衙,传令遍城搜获刘知县,把来断尸,偿我四个哨探的命。随将城内年少及少年女子,留于城内,老幼驱至城外濠边,一个个杀死在城濠下,濠水尽成血流。那些尸首,横相枕藉在桥岸上。也有杀不尽的,诈作被杀死模样,倒在死尸堆中。天色黄昏,贼收众人城。时年十二月初四日也,正是: 濠水不清为血淋,枕骸遍地更伤心。 谁无子母夫妻恋,死别生离泪满襟。 时有一个人,倒在尸中,晚来忽闻呼喝声,他忖道:「兵凶时,贼已据去城邑,尚有甚麽官员到此?」又想道:「天昏地黑,目不见人,谅贼早已入城。」张目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几个鬼役,跟著一个判官,在那裡点名,叫一名,死尸裡却会应一声,叫两名,死尸裡却会应两声,点了百数十个名,死尸裡也会应了百数十声。他又想道:「幽冥生死事,却是有的。」及点完,不见叫他的名。一鬼役指著这人道:「那裡更有一个未点,是甚人?」判官道:「这是涿尘裡管押的,不是这固安簿内人。」鬼役去了。 约莫更静时候,爬出尸骸堆裡,走过濠桥,独自一个行了四五里远近,忽见两个人,也是逃难的,他却认得他一个是濠桥外住的汤秀才,拿了几根线香走路。这人走近前道:「相公,那裡去?我也是逃难的人,跟著你二位好行路。」秀才道:「你早见贼打破城时,却怎的?」那人道:「壮者留在搬草运水,妇人留住伴睡,老幼都驱出城外杀死。好不害怕人也!」秀才嘤嘤的哭了两声,道:「我们虽早将家眷走脱,我独自在此打探。只固安城,我也好几们亲戚,想都遭毒手。可怜,可怜!」 那人又道:「这是分定。我今早也被他赶出城来杀,被我许死,倒在死尸堆裡,见许多鬼点死人的名,点不到我,说我是涿尘裡客押的,不是固安簿裡人。我也不省得怎麽说。」 三人走了一夜,止走得二十里路,天色微明,那秀才两个道:「且躲入山林僻处,前面恐有虏贼抄掠。」那人道:「恁样我先走。」两日间,有逃难人说涿尘上杀了百多人。 及贼退,这秀才也往涿尘上,那人已被杀死道旁。他两人不胜徨。转增凄凉,正是: 日光草短青山寂,月苦霜白败叶萧。 不禁伤心双眼泪,气吞胡虏宝弓雕。 凡贼每攻破一城,辍肆杀戮,除非要惊唬人心,不敢守城,希图人顺他。朝则出抢掠村庄,暮则归营献功听点,此其故智也。 郭壮丁扮乞食探营(报合丛谭) 右府都事郭九围衙,有个壮丁,他家住在固安县,先贼未寇固安时,他早扮作乞丐人,手拿了木瓢竹篮,装成烂脚行藏,没人处则拽开大步走,若逢著贼,则远远避开,若是避不及时,诈作一步一拐,假忙忙的行,自海子西红门一带,越度贼营。时逃难的不知多多少少,这郭壮丁也不去和那众人同走,只独自拐的拐的,迤逦而行。 掳掠贼人,蓦地见有数十人,运煤担米进城,贼便哨将起来,四边贼人,听得是他伙内哨声,各各啸聚,向前追赶,要来夺煤抢米。那车夫见贼追赶,只得丢了车,任他夺去。又蓦见一伙逃民,各执器械,这些奴贼,便哨聚追杀,逃民不敢抵敌而走。凡遇著空行汉子,未带有衣服鞋袜者,向前走过,一把扯住,逃民便不敢动。每三四人赶押至十数人,并未有一人敢奔走的,赶去营中,情愿割去头髮降顺,每人给与番字布绢一条,缀在领后,虽逢著别营鞑贼,见有了番布绢缀领后,彼亦不问,任其往来。 时有三个奴贼,搜劫乡村,有父子兄弟五人,各带兵器,躲在西山茅屋子裡,被这三个看见,他便喝声:「起来!跟我去!」五人相顾神沮,坐在地下,不会走动。一奴贼走向前道:「把这老的杀了,这是没用的人。那四个有力的拿去搬运。」正来扯那老子,老子两泪潸潸。内四人中,有一胆壮的,见扯他父亲去杀,不觉的大吼一声,跳起来,拔刀对奴贼劈面砍去。这奴贼正在扯那老子,不提防,倒被劈去了半边脸嘴,死在地下。那三个见兄弟杀了这贼,也各跳起,拔刀向那两个贼来战,四人四面乱砍,两个奴贼也被他四兄弟杀得没手没脚的,倒在地埃尘。他兄弟遍搜奴贼身上银两物件,都拿了去。然后看那奴贼还有些气息,只是负痛走不动,一个个咽喉上搠了一刀,快哉!正是: 四野胡羌逞虎威,满村人民绝烟辉。 无端抄掠西山上,刀砍奴儿颈血飞。 又有四五个奴贼,每一个贼,跟著一个人,方欲赶出大路,会齐各处搜来逃民,暮带归营。此中遂有胆力的在内,时见一奴贼缚一逃民颈同走,这逃民见山傍下是一个丈来深的坑,那逃民便飞一脚向奴贼背后一踢,这奴贼扑的一声翻下坑去,被自己身上所带扑刀从胁下一搠,喔喔的叫。那几个不晓他嘴裡哼哼的,一面行,一面骂几句去了,也不来管他。这逃民见那几个不来救护,笑道:「我也叫这个贼囚吃我些上亏。」手拿一棍,跳下坑去,那奴贼也爬起,拔刀来斗,不晓得胁下搠了一刀,一隻手便拿不动,只一隻手□□,且胁下疼痛,坑下又高低,被逃民举柴棍,向胸一指,仰天跌倒,那逃民把棍向他那拿朴刀的手狠打了一个手软,把眼一瞧,半边面孔不知打了多少窟窿,他才走近身,夺了扑刀。那奴贼犹自在地上用力一跃,怎奈手脚俱把不动,逃民遂夺他的扑刀,向喉咙一砍,呜呼哀哉了。这人也搜了他的乾粮物件,慢慢的去。此俱同难逃民归述实事,亦痛快人心者,因记之。正是: 奴虏何能敢逞强,逃民不禁自慌张。 尽如若人精神壮,笑扫胡儿在远方。 那些奴贼见攻打各县,势如破竹,肆其哮跑。如是夜夜以所掳妇女伴著饮酒,每一奴贼则拥一女,或两贼共拥一女,燃荒草相照,同女子酣饮,醉则搂女子滚在地上,扯开裤裆,便行云雨,不顾廉耻,彼此阃淫。那些女子内有坚志不从者,立杀之。众女子见其凶猛,虽黄花女,亦惟有齧齿吞声,任其所为而已。云雨已罢,则在地上酣睡,鼻息如雷,醒而又抱女子为戏。 时风闻攻石门,我将侯世禄、张鸿功引兵出御。侯世禄见贼兵至,惊曰:「贼兵强横,贼弩利害,未可与他抵敌。」 未经对垒,先自溃散。张鸿功见侯世禄不敢抵敌,他也策马逃窜,各自躲避去了。未知何知?且看下回分解。 袁督师帅兵入卫(邸报) 却说奴贼攻破各城,又占了石门险隘,渐逼都城。袁兵见贼越蓟通,围都城,星夜帅兵,进京入卫,十七日屯扎城外于公祠内。都城中百姓,闻袁督师兵到,民心始定。圣上遂发银一万两,军前犒赏,又差官奖谕。十九日,督师差总兵祖大寿、满桂二人,次日廿日,列开阵势,与奴贼城下对垒。祖大寿父子及满桂俱披挂当先。奴贼阵内闪出虏将四人,亦坚挂相迎。督师亦身临阵前,分拨指挥。城内军民,无一个不喊叫求关爷显圣,救卫生民。 话分两头。祖大寿父子与奴将两下交锋,战至三四十合,满桂又尽力夹击,贼势将溃。督师亲冒矢石,催兵进前。忽城中有许多百姓,在关爷庙内,见泥马土人遍身流汗,大呼:「关帝已显圣助阵!」合城军民,没一个不欢声四震。城外正在喊杀,闻此亦倍加贾勇。奴贼败走,祖、满追袭。忽见奴贼边半空现出一员神将,隐隐云中阻住贼兵,贼兵大溃。祖大寿、满桂兵杀贼首级以千计,贼自相践踏者死无数,威声大震。是日,兵部报捷,内称祖大寿父子忠勤可嘉云云。奴贼败入营内,自相惊骇,也说神人助阵,致被蹂躏。 廿夜,督师与祖、满二总兵议曰:「明日城下一战,须埋火炮,使贼匹马不还乃可。」祖曰:「今日挫彼贼威,明日再战,虏可擒也。」廿一日,奴酋整败兵,围城搦战。城内军民,纷纷于关帝庙中祷祝。祖大寿父子同满桂亦整旅出阵,袁督师亲立旗麾下,两下又战了一个时辰。城中百姓又见庙中泥马土人又遍体流汗,各又欢腾,说关帝再显灵助战,贼将果败走。祖大寿追斩于马下。袁督师把旗一招,鸣鼓数声,众兵会意,扎住阵脚。我军中放起火炮打去,贼闻炮声,无不胆丧,打死三千馀人。奴贼抱鼠头逃窜,复奔往南海子扎营。于是兵部遂上一本,飞报大捷事,内云:「袁崇焕亲冒矢石杀贼,忠勇可嘉。」奉旨:「差官慰劳,赏牛酒犒军。」内查祖大寿子,追杀零贼,深入敌军,被贼箭所射阵亡。骁将赵率教、彭守仁亦力战被伤。然贼之势已挫,神已阻,自是不敢复窥都城矣。是日文书房接出圣谕云: 贼众论城,援兵在外,行粮草料,刻不容缓。 此係紧急军务,机毫有误,立罪不宥。 圣主之聪明睿智,明无不照已如此!当事者宁敢不效尽瘁之力,杀奴贼而始朝食哉! □一日,奴贼已走南海子。河南巡抚范景文路擒活夷不计其数。于是贼益惊惧,范巡抚遂尊旨往涿州。京城内止正阳、宣武、崇文三门,于巳时开,未时即闭。原任山东布政米万衝,上疏陈方略数款,云: 一用奇,以彰外拒。法在预遣大将扼其来路。必用车战以当马,壁箭炮安弩,仍窥所必经要处,设伏夹攻。一立标。当立三标,以别攻城之候,昼则用旗,夜则用灯。如城下有贼逼城,即举一标,应用何物击之;虏若登梯,即举两标,应用何物击之;其一应用木石、铳炮、灰瓶之类,俱著举标,多则多搬聚,万一将及女牆,即三标将领晓,箭铳戈矛毕集,自保无虞矣。一明火以防夜。当千城四隅及躲傍可通照之处,用索垂下,使上见下,下不见上,则敌不敢轻攻。一铸冰以防软梯。奴之破遵化,以软梯扒城。今趁极寒,令人将城濠凿冰,取冰城头,垂绳繫冰浇下,冻作冰城,梯自难施云云。 廿日、廿一日两战,奴儿败,四散屯扎。袁督师按兵在京,不即去剿杀。时都城众论纷纭,有论其既不能侦其来,又不能击其入。近奉旨:不许使奴过蓟。今不但不能急剿扑灭,且不能尾挠牵制,致奴如入无人之境,责将谁诿。 又云:其率兵间道入京,此更可异。夫奉命守蓟,则信地一步难离,纵奴内向,而弃蓟间道而来,岂别奉有旨耶?伙望速下敕旨,令其急回剿虏,以实五年灭奴之语。然未知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刑部狱囚焚监逃窜(报合丛谭) 当时逃难入京城者纷纷。左都御史曹于汴一本:严查保甲,务绝奸细。此俱未雨先绸缪之事,当事者所宜急也。不意其中便有预早蓦入奸细周应高贼等数人,先毛文龙曾捉献有奴长可可孤山一起解京,现监禁刑部牢内。这可可孤山闻得奴贼犯境,心中便思越狱逃窜,见狱中人役常在那裡唧唧哝哝的,愁眉皱目,可可孤山装作不知的模样,进前问道:「列位,这几日如何恁的不自在,想有甚不中意的差事?」内有个性快的,却骂两声,道:「都因你这一起臊鞑奴围城,耽搁得我们不自在,好受你们的气!」 可可孤山道:「他在这裡,汨的斡得甚事,却不是自送死?我在这牢内,蒙天朝不杀之恩,万一逢恩,一朝赦宥,我也只想在这裡终身,难道还归得故乡?列位骂著我,却不枉屈?」假作气闷的走开去。不晓得奴贼埋有奸细,早于本月十七八日密约可可孤山等,串同牢内狱囚,于廿二日夜放火焚监,反出内应。 这可可孤山数贼,在牢日久,与这牢内死犯相信得极,每私说各囚曰:「我想咱和你们,也是天生豪杰,怎的困在恁个所在?」有个道:「是命裡招的。」有个道:「自作自受的。」可可孤山假哈哈笑道:「不济,不济。」有个狱囚逞出来道:「我曾杀过人来,强人妻来,怎说我们不济?」可可孤山又笑声道:「不济,不济。杀人强姦,算得甚麽豪杰?我建州夷人,人要杀他,他眼睛也是不转动的。」那狱囚道:「恁的你如何捨不得死?」可可孤山道:「咱却死怎的?留得咱这几个在,还是你们的造化。」狱囚道:「莫扯淡。泥菩萨过渡,我看你自身也保不得哩!」可可孤山道:「你们口稳,同心听我说,管教你脱了这天罗地网哩。」 那些狱囚听得说声「管教脱了这天罗地网」,个个探头向前来听。可可孤山道:「你们都是京城管押各县人犯居多,各各都是有父母妻子的,也闻得近日受亏的勾当否?」狱囚道:「只听得奴人犯境,只不晓得详细。」可可孤山道:「难怪你们在这裡快活!近来蓟州、通州一带,遵化、固安、良乡、西山各县村,被咱处人杀掠一空,妇人尽被咱处人耍子。便是有男子汉在家的,却也夫不能顾妻,妻不能顾夫,子不能救其母,母不能救其子,好不悽惨人!咱处曾有细作密密报著我的实信。」 谎得那些囚犯朴簌簌的哭子叫娘的汪汪泪流。可可孤山见他们恁的伤心,晓得一定肯帮付他行事,却又笑道:「哭怎的?干得甚事?咱和你们也有了数年相知,也救你们出这苦海。」 众囚道:「如何救我们?」可可孤山在破衣缝裡取出一个纸札儿,度与一个看道:「这是机密事,当不得顽。」几个看了。 孤山道:「可是实麽?」众囚道:「实,实,实。」孤山道:「今夜更静,约我砍开狱门出去,他在外面应援。」众囚尽愿倾心付他。 至更阑人静时候,可可孤山放起一点无情火,把监烧将起来,早将押牀等放了,钮枷打开,攻坏狱牆,奸细已在外应,满牢狱囚,尽皆逸出,可可孤山等与奸细俱各逃走。因曹御史屡屡严查,城中因把缉加密,囚不能逃脱城外,四散躲开。 圣上觉察,是夜急传出圣谕: 下都察院厂卫城捕各衙门知道,闻有奸细外应,狱囚内逃,尔等立刻分佈员役,逐门挨查捕拿,如有疏放一人,官役一并连坐。该各衙门知道。 旨意一下,各官加警,四处日行搜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陆续就缚无疑者。时事干刑部,廿三日,刑部一本,奏为老监强贼乘机事。奉圣旨: 时方戒严,狱囚逃越,典守官职因何事?且既云『如法钮链』,何得毁押焚监,拥众逸去?明是怠玩,尚敢说谎支吾! 乔允升、胡世赏、敖纪荣都著革了职。其馀员役,都著看明惩处。该部督同捕坊官,上紧缉拿,及早尽获,的著细究根由,务得实情具奏该部知道。 正是: 巧设机关欲脱渊,神奸暗把虏音传。 谁知难逃天之网,悔却当初听贼。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各路兵将剿御奴酋(邸报) 话说奴贼埋伏奸细,在于城内伺候,打探刑部狱中消息。是夜奴贼埋人,在于城外用火箭射烧各处草场茅房,风闻以为城中接应之号,不知可可孤山等虽串囚越出监外,被各处巡捕得紧,不能脱身。江西御史高捷恐有疏失,上一本:贼肆火箭之毒事。奉圣旨: 各仓场巡防员役,通行申警,不得时刻疏怠。 节间火炮,各城预示严禁,该各衙门知道。 是日梁廷栋升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各路援兵剿御。 话分两头。奴贼自败之后,又遇袁、满各路兵马分屯城外,因不敢十分逼城。时成国公朱屯兵亦在城外西南。奴贼正整兵修容,欲图再侵。成国公探知,埋伏来路,正逢贼众,哨声一呼,众屯兵四面夹杀,斩获多级。奏闻。即奉圣旨: 这屯军功级,著总协查明叙赏。各卫既属该府,还通行晓谕劝,该各衙门知道。 是日河南道李若星督兵入援,自是各处煤、米、柴、炭渐渐运入京城。先是城中米粜至十两一担,粜米人各正腾踊穀价,曾经枭示二人,后才粜五六两一担,城中稍安。又奉旨: 马世龙著以原官总理关宁军务,统领援兵,仍著星驰前来调度,写敕与他。 却说奴贼败走,有一支尚屯在遵化城内。刘策、孙祖寿等遣率官兵攻遵化城,城不能守,奴贼遂开东西二门,死战走脱,退守一个小围牆孤城中。于是奴贼有扎海子者,屯别城村者,俱不能相应护。 时宁夏巡抚耿如杞打听得奴贼整肃军容,犒军抹马,晓得毕竟要入犯,不然即欲退扎别地,布了几处弓弩,几处伏兵,果然贼兵大举入犯,正到伏处,忽听哨角一响,万弩齐发,奴贼狼藉四奔,计擒斩有千酋、并首虏八百馀级,连捷两阵。满桂、孙祖寿、廉成等亦率兵截杀,加以锐兵追击,奴贼拼死抵敌。满身带重伤,才收回兵将。风闻有将廉成、李惯杀贼阵亡。奴贼遂走离海子围牆,哨聚潜遁西山屯扎。 廿五日,有圣旨传谕: 总兵满桂力战果伤,著暂令瓮城休息,还给与宿食。 又兵部一本,奏逆酋被事。奉旨: 据奏逆酋败,截其遗孽。督师总领将士,用此奇捷,朕心嘉悦。奴如潜遁西山一带,相机尾孽。袁崇焕、孙承宗、刘策,著侦探出奇制胜,务使匹马不还。祖大寿子阵亡,深可怜悯,念著即与优恤,该部知道。 又巡抚耿一本:奴虏大举入犯事。奉旨: 这擒斩千酋,并首虏八百馀级,奇捷可嘉。作速伏奏升赏,不迟延。该部知道。 夫当此国家多难之日,圣上之赏罚精明,鞠躬尽力者固多,立朝君子,而乘危射利者,夫岂无贪污小人?时有坊官汪等,于民困苦之秋,尚短减民间物价。大理寺一本纠举。 奉旨: 著锦衣卫拿在长安右门外,各打一百棍,拿去监禁,仍交法司追赃,事平发遣。 次廿六日,贼潜遁东行,掩旗息鼓而去。塘报入兵部,遂疏上闻。奉旨: 贼果东行,星夜追侦。仍分投西探,有无留伏及逃叛寇掠,确查具奏。该部知道。然奴贼以屡挫欲遁,他却先宣言廿五日并力向京,令人不料彼为怯,而整兵自卫,不及潜掠彼后之小智矣。贼既东行,更加修饬兵马器械之属。 时方大任差人探奴贼消息,见酋长髮遣数十人,归讨新兵接济,内一夷云:「新兵一时未至,近日屡被挫折,只恐各路兵到,难以抵敌。」一夷云:「我这裡须多设些虚营以疑之,候有新兵至,然后并力围城,此增灶法也。」酋长曰:「远水不救近火。彼知我兵少,按兵不举,彼必来困我。俺这边粮草全要抢掠,一日不出兵,则少一日粮草,是坐以待死,不如一面取讨新兵,一面攻城掠乡,则彼不疑我为怯,犹或可以相拒无患。」众皆曰:「大都督果妙计也。」 是日上召兵部袁崇焕、尚书申用茂平台召对。赐袁崇焕貂裘盔甲。未知后来虏情叵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高敬石伙响马杀贼(丛谭) 却说北地一路,最多响马强盗。这响马,常在大路山僻处躲闪,见客人有包袱鞋袜者,他便一箭射在他耳朵边过,客人晓得,即要放下包袱鞋袜,凭他拿去,不肯与他的,他第二箭便射著他膀膊,强夺了去。近奴贼犯顺,这些响马便也乘乱猖狂,四处抢夺逃民物件。 时有一个响马,姓高,名敬石的,是响马中最有手段头目,哨多响马,在屿山上横行劫掳。风闻先有一翰林家眷,在屿山被高敬石一起杀了。高敬石是个有见识的强盗,对著伙道:「这却不停当,事平日,他怎肯与我们甘休?那个不知道是响马强盗杀死?我和著你们,再啸聚百数人,同心灭虏,将功赎罪,才是稳当著数。」商量定了,统了百数响马,手带戗刀弓箭,各跨了自家走熟的马匹,凡遇著奴贼掳掠乡村,便把来射杀。 这些响马的马,与鞑子的马不同,鞑子的马虽好,路却不熟,他们的镇日在北地路上山裡跑得久干,所以奴贼收他的亏,常常杀死十把个,却不甚多,献不得功。那奴贼被他弄杀两遍,也晓得他是强盗,不来惹了。高敬石心生一计道:「须引他大众来山裡,才拿得他;若是大营,我们怎奈他何?不如和你们合些麻药,放在酒裡,只作我们自家饮的,哄他来山内,我们故意假败,他必然夺我们这酒吃,麻翻的麻翻,然后四面乱箭射去,不怕他一个个不死在我手裡。」大众道:「此计却好,只是他常被我们杀赢,又晓得我们作这勾当的人,没东西到他劫,他因此上不来和我们斗。」 高敬石道:「想奴贼只那大都督营内巡捉严紧,别酋长营便少提防。我伙有手段高的,寻一个半夜偷入他营内,刺杀一个,夺他些小物事,跨马走上山来,他必然怒起,率众来报仇,埋伏杀他何难!」 遂在伙内问取有会弄时迁勾当的否?便有一个响马技痒,向前道:「咱愿行。」高敬石道:「须仔细。」那响马道:「不妨得。」半夜蓦至贼营,见一所大房屋,他心道:「这毕竟是一个酋长住处了。」前门有人巡捉,他悄悄偷在外面,要进那房子去。时月又黑,那响马取出跷蹊作怪的动作,一挂挂在屋簷上,从上打一盘,盘在屋上,从天井裡一跳,跳将下去,也有几多贼都睡熟了,见一个大房间,想是酋长住宿。走到房门前,一带黑油纸槛窗,把那白纸糊著。那响马揭起纸,把小锯儿锯将两条窗栅下来,探身而入,走到牀边,那酋正睡醒。那响马便轻爬在牀后,学一会老鼠,脱下些屋尘,撒在酋长眼裡、鼻裡,那酋长打了几个喷嚏。你道那屋尘是甚麽?那便是迷人作怪的药。那贼酋果然转身,朝裡睡了。那响马便爬过来,取出一把小小尖刀儿,摸著咽喉,的一声插在贼酋喉内,那贼却呜呼哀哉死了。他向牀内一摸,摸著一鞋袜,好生重来。他挨身从窗裡走出,然后把那鞋袜拿出。行到后门,走出营外,把鞋袜安在马上,大喊了几声:「劫营!」慌得各营都起来看,却没动静,只见那被盗的营,喊叫:「不好!不好!寨主被细作刺了!」闹到天明。 那响马跑回山寨内,对大众说了详细。高敬石早已办了廿零桶酒,一半投了麻药,一半不投麻药。摆了廿十来桌菜餚,羊肉包儿,团团在那裡吃,等候酋贼。不两个时辰,奴贼果率了四五百人,杀至山上。众响马假作不准备的,掩马四散走去。奴贼见了这酒,便欲啜下肚去,一夷道:「且莫吃,不要中他的毒。」一夷道:「把来对著他桌子碗内的,对一对酒颜色儿,尝一滴酒味数儿,若是酒色同味同,我们便放心吃了。」那众贼正在寒冷,见这热烘烘的酒,巴不得一溜的灌在肚裡,都走上饮两三杯的,四五杯的,嗄了几个羊肉包儿,正在笑讲。忽高敬石们,蓦见奴贼吃了他的酒羊肉包,知中了毒,哨进各响马。奴贼听得哨声,急跨上马来,却是手软脚酸的爬不上马,大家都喊声:「中了计!中了计!」有百多人不曾被酒麻的,举戈来斗,怎当得响马?忽两三匹马在前,忽两三匹马又在后,忽两三匹马在左,忽两三匹马又在右,跑来跑去,不像厮杀模样,但见左右前后弓箭乒乓的响,又没个箭射来。奴贼道:「这响马强盗,空手无箭,敢发空弦哄我?恼不过,个个大吼,四面赶杀。这些响马却认定奴贼一个一箭射去,矢无空发,倒被响马零星射死四五十人,馀皆走回大营。众响马然后把那麻翻的贼,尽情割下头来,把进一数,足足三百零几颗头,众皆大喜,星夜进京,献上三百首级,献功免罪。风闻,奉旨: 仍令剿杀。 未知后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马都督炮击奴贼兵(报合丛谭) 却说奴贼被耿巡抚及各官兵连日又赢了数阵,本月廿七日,复大举贼兵,前来攻城,在广渠门迤南八铺。时右军都督同知马世龙,早已探知贼要来攻城,又遣人哨探贼用何器具,以便堵击。哨探人查得奴贼带的攻具係是戗炮、火箭、布梯、投牌等物,报知马都督。贼渐近城,马都督亲率炮手杨黄凤,把火炮预置各处。这所埋伏的炮,大的名叫作破虏大将军,次些的名叫作并勇诛灭炮。贼抵城外攻城,马都督帅师两下对垒,我官兵个个奋勇争先。贼见官兵奋勇,正欲拨回兵众,马都督传下号令,杨黄凤等便将大将军并勇诛灭等炮,放将起来,只见西北上响声如雷,望奴贼打将过去,打倒人标旗三杆,唬得奴贼各各拼命逃生。马都督遂率兵并力追赶,奴贼望东南奔逃,把那些布梯、投牌纷纷丢弃,沿路喊叫:「避炮!避炮!」直走至十里河下营。贼死甚多,梯牌不计其数。马都督随即差拨人役,夜探贼情。 那些贼回到十里河屯扎,还有多少打坏脚的,打坏手的,在那裡负痛涕泣。一贼云:「若走慢些儿,便天灵盖也把来打碎,莫想是有个命。」一贼云:「不曾防得,因此被他打了这脚,喜得在皮上打一个窟窿穿过;若是打在骨上,便打折了这双脚,莫想有些用。」一贼云:「利害!利害!待禀过大都督,放我们这几个受伤的免出差,养养手脚,好讨些草药儿敷敷痛处。」大众被铳伤不曾死的,都在那裡咬著牙根,摸手摸脚的嗳嗳叫。一贼道:「那个去禀大都督?掠来的火酒,叫他赏些我们吃吃醉,省得恁的疼。」一贼道:「若去禀他,毕竟道:『杀不会杀,难道跑也不会跑?还敢来我这裡讨酒吃?』却不扫兴!」正在那裡言三语四,忽听得营内传声搜营,恐有细作内藏。哨探人闻得,即悄悄回报。 时马都督已探得奴贼事情详细,遂拨施洪谟、袁信名下枪炮手,吩咐排列东西路上,道:「若遇贼,即出奇堵击,定要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正是: 我兵从来号天威,谈笑灭奴解四围。 炮声如雷虏魂夺,恰似杜鹃带血飞。 时京城内见贼屡挫折,民心已固,奴亦知惧。第柴炭钱粮等物,尚未运进。本日兵部一本,奏称库藏匮极。奉旨: 这柴炭果直及协银两,著该司道府,依限解进,不得借口兵阻,任竟耽延。仍填册稽查,违者参来重治。该部知道。 当时直隶巡按李玄督,查得库藏匮乏,召集各卫曰:「奴贼四处害民,各处钱粮,俱未见陆续进京,依著本院看将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向我们为官的,策名清时,犹受国家深恩,共宜体在三之节,效致身之谊,是人臣本等事。语有云:『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劝尔各卫,凡力可捎俸籴豆者,不论多寡,先克目下之用,本院当代疏闻,此亦急公之念,为臣子者自不可少。 本院愿为倡率,尔各人意下何如?」各卫官员听得,皆道:「我辈践土食毛,涓滴皆天恩。既蒙晓谕,宁敢自外?」于是籴有许多豆,咸愿急公。李巡按即题一本云:「各卫破格急公事上奏。」奉旨: 李玄督率各官急公籴豆,即屯粮官,俱著纪录。豆著查收,事平偿还。 正是: 急公自是人臣事,聊效芹献亦要图。 偿价犹切明圣念,感恩谁不愿捐躯。 风闻奴贼被马都督铳打逃走。贼分兵又往西大安口等处去,处处俱有兵马堵截,进退无路,只在宠葛庄各乡抢劫。 未知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卷下 兵部查恤阵亡大将(报合丛谭) 当时奴贼犯城,城下两战,大挫贼威,又被官兵屡屡斩获,这些奴贼,只四散劫掳。大将军满桂诸将,遇战十馀日,身死殉国。圣上屡屡垂念,不常询及: 以褒忠一事,係兵部职掌,理合查奏,不然,何以罪视功惩?著即确查,详列职名来奏,不得更延。 天语一下,兵部便一一查明阵亡大帅事上奏。奉圣旨: 满桂、孙祖寿、廉成,忠勇血战捐躯,可悯可旌,即著各棺收葬。翰林院撰祭文,光禄寺办祭品,礼部堂上官,亲出城南致祭,备道朕痛恻至意。其馀战没官将,各召亲丁识认。兵士查明掩骸,另设祭二坛,以慰忠魂。切念夷尸混内,一面照例从优恤叙,并查明满桂二臣子,及黑麻以下各将下落具奏。 于是兵部又一本:优恤阵亡事奏。奉旨: 大将殒亡,朕心时刻殒念!如何奉谕,方行具奏。 噫!当此时,泉下幽魂,与在生亲属,见天恩垂念如此,感均存没矣。时满桂、孙祖寿、廉成诸大将,各已备衣衾棺椁收贮。翰林院即时撰下祭文,光禄寺即刻办完祭品,礼部堂官出城南致祭,不在话下。 却说圣旨晓谕,召亲丁识认,便更认出有几员将士,係赵率教、彭守印、李惯三员,又须另题具奏,兵士许查明掩骸。于是附近有军民,身死沙场,闻恩恤至此,凡有父母妻子者,没一人不携一壶酒,两件菜,认得尸骸,各自祭奠,也有办棺材的,也有不能买棺材随众掩埋的。咦!这光景,弔古战场文中所谓: 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 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幕幕。 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悲心惨目,有如是耶! 内又有云: 苍苍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 谁无兄弟?如手如足。谁无夫妇?如宾如友。 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皆莫闻知。 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悄悄心目,梦寐见之。 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 弔祭不至,精魄无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 今日圣天子,不但优恤及阵亡大将,即兵士亦令查明掩骸设祭,夷尸尽情拣出,不得混埋。天恩真上畅九垓,下圻八埏矣!兵卒虽微,亦不枉其身丧沙场,死有馀声,又宁至于古所云」弔祭不至,精魄无依「,以至结为凶年乎?此恩宛如泣囚解网,国祚日跻,唐虞三代之隆,一丸泥封胡关何难哉?是日,礼部堂官出城南致祭,宣谕圣上痛恻至意。于是愁云之下倏转为丽日之上矣。 时贼夷不敢迫城,四面尽属我兵,京城九门洞开,特盘诘著严而已。当下认尸致祭的家小,有张三李四,在城外村住家,兵凶之后,未免是些破落茅屋房子,今日也去认尸设奠,天晚赴不得进城,便两个商量,不如在我和你的房子内去看一看,了草过一宵去。遂挑了盒儿,走在自己家中歇宿。张三道:「李四哥,我和你这小房子,离不得城十数里,却也还留得在,今日也好存身。」李四道:「今日天恩,通天彻地,真尧舜之君至今在。」两个说说话,拾些芦苇来烧著,烫了一壶酒,把些祭馀一杯一杯对吃。 时正黄昏,他两个忽眼见得一个人,貌类军人打扮,从隔壁竹篱笆裡跳入林中,走将过去,在今早埋兵士堆子上喝道:「臊鞑奴,我们自是天朝军民,今日得蒙圣恩,全身归土。你这个他乡夷鬼,未经查出,敢混尸在我们国土裡藏身,快出来,免打。」土堆子裡谩应道:「长官,小的来也。」不多时,堆上土开,跳出一个夷人来,军人厮赶著了自去。张三和李四见了,背膝展展,两股自颤,低目相瞧,心头一似小鹿儿跳,一双脚一似斗败公鸡,后面一似千军万马赶来。侧著耳朵听时,空谷传声,败叶随风,听得林子裡面断捧响。不多时,则见军人驱将土堆子裡跳出那个夷鬼来,听得一声声唤过去道:「打杀我也。」军人道:「你这贼,犯了我境地,杀害我人民,怎的不打你?」 那夷鬼也像活夷一般的,鹅行鸭步,被那军人赶打,走不速,两步一跌,爬起又走。张三李四两个,颤作一团,看得呆了。张三道:「今日早未进城,要来看这房屋,好教在这裡担惊受怕!」兀自说言未了,又听得林子裡当当的棍捧响。两个道:「想又是两个鬼相赶逐了。」抬头一看,却见数军人赶著数夷鬼过去,一个喊道:「狭路相逢。」一个遥应道:「不是冤家不到头。快打!快打!」两个都不敢则声,适才吃的酒,都变作冷汗出来。那两块盏筷,也不收恰,蹲入房间草牀上睡著。张三道:「今日这事好蹊跷!」李四把手一捏道:「莫则声,好心听著则个。」 只是那房裡尽是些篱笆障壁,一夜林子裡鬼火磷磷,似野中飞萤一般的穿来穿去,唤叫喊打,一夜不敢睡。直到天明,两个走进林子裡一看,土堆内抛出几个夷尸。两个对目相觑道:「昨日未见土堆上有这东西,今日恁的怪异?岂非忠魂不容逆奴贼如此!」这正是: 圣恩下彻众忠良,泉裡幽魂死亦香。 逆鬼岂容同义魂,应抛贼骨暴郊荒。 近报平虏丛谭一卷终。 五城捕军捉获囚犯(丛谭) 却说奴贼数战不过,曾埋细作周学高等,扮作逃民,混居城中,串通夷犯可可孤山等,结连刑部牢内囚犯,曾于十二月廿二日夜反牢,砍开狱牆,逸出多犯,希图内应。幸喜朝廷洪福齐天,四门谨严,外面奴贼消息不通,只在城外放火为号。可可孤山等,见事势不偕,躲在细作家裡暂避,两日不敢出头。那些牢内走出死犯,陆续拿住几个。时闻得城外设祭,祭恤阵亡六将,查明兵士,关与掩骸。那可可孤山等夷犯,便要乘这个机会,要妆作兵士假亲丁,混出城南,不想得当时左都御史曹查保甲,加严十倍,东城御史高又于各仓场巡防员役,通行申警,无时刻疏怠,内外信息,所以水洩不通。这逃囚终日空自盼望,兼以圣天子不常觉察。廿八日,上传刑部都察院云: 逃出狱囚,昨日擒获若干,如何不来奏报?失事至此,尚然怠玩,好生可恶!看即查各衙门已擒获,仍数来说。仍一画急著五城大书牌面,各街逐巷,晓谕居民,但刑狱囚隐匿,有献一名到官者,验明,赏银二十两,刑部给与,不许短少。如有隐匿不报的,事发,与狱囚同罪。两邻不举,一体治罪。立刻传行,不许少延。 圣谕一下,五城兵马即大书牌面,各街逐巷张挂。那些奸细见了这牌面,个个惊张,没一个不思即刻飞出城去。百姓人役见了这牌面,个个喜欢,没一人不思拿获几个,送官讨赏,便是半夜三更,更加严缉。 可可孤山三个夷犯著了忙,扮作军兵,思走出城。时正三鼓,大明门外梆梆响了更漏,可可孤山三个,撩著衣,寂寂的行。城内捕军,正在悄悄的查,常是四五人一簇。内有一个姓莫,名须有的,专会打拳舞棒,扯淡说谎,所以姓莫,人便代他绰号作须有,到这名头,更叫得烂熟。闻得牌面上云:「报得狱囚一名,赏银廿两。」他便插入捕军人伙内,要去拿贼。 廿八夜,便也在四处抓寻逃囚,正逢著可可孤山扮作军人撞来,终是贼人心亏,见了人便走不成步,踽踽而行。莫须有心打一想:「若是军人行走,一步一步猛向前行才是,这军人如何一步进,又一步退?知道了,莫不是今日五城兵马牌面上要拿的勾当了?我若捉了去,廿两银子分文到手,不要待他们分功,麻了心肝!」走向前,轻叫道:「越狱底哥,咱在这裡!」 可可孤山不提防,错口应了一声。莫须有喜不自胜的道:「著手!著手!」不则声,使个探马势,黑地裡,当可可孤山心窝一拳,可可孤山知是拿他的,撇死的架开,悬脚腾空一踢,放虚一脚,转身用个抛架势,便在莫须有眼上又一突,莫须有也架开,用脚当头滚进,可可孤山侧身避开,走近前,把右手揪住莫须有头髮,莫须有把左脚尖对住可可孤山脚尖,把右手覆住可可孤山右手,把左脚望前拿去,把可可孤山扑地跌倒。 莫须有便把个脚去踹住他的背脊,可可孤山也不敢叫,翻转腰,使个小鬼跌金刚法,把莫须有也仰天放倒,两个一似狮子滚绣球的,在地上乱滚。可可孤山力大些,莫须有恐打不过,叫喊起来道:「拿住越狱贼!」连喊了三五句,可可孤山惊了,用个金勾,把手就他口中一插,莫须有即用手,把孤山手指一扑,扑入口裡,著力一齧,齧出了血。孤山慌忙把扯出,四双手紧紧相搏,四边捕军闻得喊叫,把火把四面来照,早已撞著那两个夷犯,把索来扣住了。三四个向前,把可可孤山捉起绑了。 孤山两手被绑,心不甘,尚那个头拳向莫须有胸膛上一撞,莫须有不防,又一仰面跌倒。捕军人笑道:「你如何早不叫我们,却两个在这裡洒拳。你要自己夺了功去,该有这场磕跌晦气!」莫须有道:「拿得真贼便好,取笑则甚?」遂欢欢喜喜和了捕军,拿去献功。正是: 鹬持蚌时蚌持鹬,相撞到此谁放伊。 天网难逃应捉获,靖烽万里斩奴儿。 话分两头。却说那些奴贼,专候城裡消息,却水洩不通,镇日在各处,日则打掳,夜则放火。时山东巡抚王、河南巡抚范名下官丁商议,纠聚数百人,各执器械,四处捉获败馀的虏囚。这官丁各欲立功,更加勇猛。探得奴贼四散抢劫,众官丁便四散埋伏,逢著便奋勇向前。那些败馀奴贼,零零星星,无队无伍,被官丁杀得东走西避,砍死无数。廿八夜又有奴贼千馀,埋在四边放火,又被兖城伯率兵赶散,杀死多众。奏上圣明。奉旨: 官丁奋勇斩零级,许查明叙赏。奴贼放火,著守城日,杳无消息。 时西司房有个孔目,那一夜闻得刑部牢内火起,也曾奔来救护,火光中见有个人与反出狱囚同在伙内喊叫,他记在心裡,朝夕只在街上,要认著这个人,扯去送官,立个大大功劳。这人自从劫了囚,也躲了几日,要待事静逃走,今日听得圣旨要查牆外有无奸细,心中惊唬,恨不得立时走脱,也是天理不容,黄昏时,把头伸出门外看人,刚刚遇西司房孔目走过,这孔目心想:「这人,那裡会过来?」沉吟半晌,猛省道:「是前日夜劫囚重犯,内有这人在裡。」记了门路,夜邀两个伴当,拿了钯,远远躲在那人住的房子外,只离得十把间房屋,直到三更,听得开门,那人悄悄拿一把棍,向正阳门去。孔目跟在后走,心裡只恐拿错了人,几翻欲举钯向背后打去,又想道:「若还不是,明日怎了?」沉吟一会道:「若是真贼,自然不同,且近身喝他一声,看何如?」走近身喝声:「劫囚贼在这裡!」那人听得,也不说话,用个盖天竹棍拦腰打来。孔目举钯一隔,当的声响,那人抽转棍,用个草裡蛇戗,就下一搠,又被孔目把钯柄向下扫开。孔目心慌了,即忙叫道:「你两个快来!」那两个向前,把脚一挂,那人仰天跌翻,被孔目向前缚住。那人道:「你们无故拿我则甚?」孔目道:「谁叫你劫重犯?」把来拷勘,那人受刑不过,招出真情。上一本,捉获劫囚重犯事上奏。奉圣旨: 周学高,著本卫孥送镇抚司究问。 自是贼已渐渐拿得十分七八。城外贼夷见城中号令严明,防卫加谨,知难成事。况营中又缺粮草,恐军食不继,遂将所掳男女放回了多多少少,率兵直抵通州,要攻围通城。不料得通州四处把守得紧,奴贼先到数十骑早被我兵挫折,遂逡巡不敢向前,撤旗东回。直隶巡按方一本,逆奴觇通未遂事上奏。奉圣旨: 据奏,虏骑东回,亟宜追剿。该督抚、镇道,侦贼所向,各务制胜,不得轻任逸出。枢辅并与檄知。 自是贼夷逃生无路矣。 话分两头。奴贼放回了多少年妇女,多者与丈夫一同被掳,不敢认作亲友,今日便也作一起回乡。当日有别营鞑子,见大营都督营内无粮,放回女子,便也都放大半与他去,不敢多匿。于是有夫寻妇的,妇寻夫的,子寻母的,母寻子的,尽是良乡、宝坻、固安、顺义各县人民。 其中物有凑巧,事有奇异。宝坻县有个后生,各处避难,闻得奴贼东遁,我民各就西路逃生,涿尘路上逢著个女子,黄昏时候,行走不动,坐在大树下,嘤嘤悲啼,且生得有八九分姿色,这后生见他啼得可怜,问道:「娘子,莫不是拆散鸳鸯耶?何苦情如是?」 女子道:「妾固安人,曾被贼人掳去,逼奴不从。他定要把奴污辱,将一条绳索子紧住奴手,一头缚在牀柱上,正要强奴同睡,忽闻传令,贼人都往大营听差,奴私解开绳索,拿些乾粮,暗地从后门逃出,今已两日,肚中飢饿,脚步难移,亲夫不知下落,生死存亡未保,是以悲啼。」 后生曰:「娘子,我和你正是愁人莫对愁人说,说起愁来愁杀人。在下是宝坻人氏,姓古,名直。为奴贼入寇,夫妻两人,随著众人,晓夜奔走,只听得背后喊声震天,只道鞑虏追来,却原来是我这边杀败的溃兵,风闻将军孙谈、赵宗普早已逃了,那些军人武备久弛,全无纪律,教他杀贼,一个个胆寒心骇,不战自走,及至遇著平民枪人衣食,一般的会耀武扬威。我古直虽有些手段,怎当他溃兵如山至,不敢与他争,捨命奔走,但闻四野号哭之声,回顾不见了妻子,乱军中无处寻觅,今已十零日,只索罢了。适间猛听得有妇女悲泣之声,好像我妻子声音相似,因撞著娘子也。合当同病相怜,我带有盘缠乾粮,娘子不知随著我等,小生探问荆妻消耗,就便访取尊夫,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妇人收泪谢道:「如此甚好。」古直解开包裹,将几片麵饼递与妇人充飢,走向贼掠过的地方躲避,似夫妻一般,晓行夜宿。古直并不肯一些苟且。 那妇人感其美意,对著古直道:「感君相救,得脱贼手。第寻夫访妻,也是难事。今日一鳏一寡,亦是天缘,热肉相凑,不由人不思成就一对,君意何如?」 古直泣下曰:「为失佳偶,心肠痛绝,不知落在谁手?忍更亏他人名节耶?娘子得脱贼手,正天全娘子鬆操,在下决不敢以芜葭相倚也。」 女子亦泣下曰:「君禀心如是,尊夫人不久当即完聚矣。」 次日取路进城,途中刚遇一男一女,亦迤逦而来,四人相觑,则彼一男,即古直所遇女子夫也,其一女,即古直之妻,各认著亲夫,两下悲号。 古直问那人曰:「荆妻何以得与君同走?」那人曰:「小弟姓苗,名秀实,固安县人,只为逃难,路遇溃兵衝散同林,探得贼人东去,因奔西路来,特地寻拙荆,反遇著尊阃,今十馀日矣。当时实是怜他孤身无倚,他朝夕涕哭思君,小弟曾劝他说:『兵凶年辰,别时容易见时难,不如和你成就也罢。』他道:『甫脱贼手,又逢强盗!』对天嘱道:『我柏氏,因遭兵火,夫妻仓忙拆开,未及一言分别,是以不肯便拼一死,不意今日所遇非人,妾今死去,化作杜鹃鸟,飞鸣吾夫君前足矣。』便要撞死。小弟见他大节凛然,再三谢罪,再也不敢放出一点半分儿野性,喜得完璧付还兄赵。不识荆妻与古兄曾有那事否?」 古直道:「天日可表!兄可问令政便知。」 那妇人备述古直高谊,苗秀实纳头下拜。 古直还拜曰:「蒙兄全妻,反拜弟耶?」 秀实曰:「尊阃自全,弟荆妻非君弗全耳。」遂拜契为兄弟,两下把妻子兑还。古直长一岁,苗称为兄。柏氏亦与那妇人拜为兄妹。曰:「清平日,莫忘今日之遇也。」正是: 女志如石岂可移?矢心至此称男儿。 感恩欲把身躯付,不是鸾凤不共飞。 吟啸主人闻此,为之题曰: 同林乍折锁双眉,玉体无瑕只自知。 见色不乱千古少,倚鬆弄笔赠新诗。 录之,亦以见节义之人如此。 奴贼攻郡县蓦陵(丛谭) 却说奴贼虽不敢逼京城,凡坝州、房山、淳县、香河、通州等处,日在窥伺。廿八日,觇通未遂,一面插标到三河。三河百姓闻得奴贼残狠,各欲出城他奔,只有县官不敢擅离。时至初更,虏已将临城下,城上鸣炬把守。翕忽间,传有令箭一支,抽回各虏,云:「大都督传令道:『有某县富裕,且先攻某县。』「众虏即刻离城,直插标某县。满城百姓,早已纷纷逃散,止衙役人等,不敢轻易遁走,鸣鼓守城。三更贼至,万炬齐明,布梯扒城,城军披靡,县官惶惶然,见势难支,泣曰:「此身已许殉此土地,死当为厉鬼,以吞逆贼!」持刀欲刎,旁一役曰:「库藏虽不可保,县印尚在爷身,得全此印而走,亦少足塞责,死何为者?」城陷,县官眷被贼所杀。县官带印随身,匹马南遁,左膀被射两箭,负痛走脱。当时百姓遭此大难,无可怨怼,只怨不合杀毛文龙,一路失守,弄得鞑子犯境。于是廿九日遂风闻传进奴书与袁督师,一时谣言,几如鼎沸。 话分两头。这奴贼一面攻打郡邑,一面遣人窥伺皇陵,上干天怒。廿夜,北京城门关王庙裡一个烧香老院子,二更时候,听得庙内有唯诺呼喝声,院子自觉似爬下牀来一般,信步走出外殿来看,则见庙中灯烛辉煌,关王坐在上面,恍恍惚惚见分拨人役。老院子侧耳而听,听得关王上面道:「奴贼窥陵,干犯天戮。你等可要著紧看守,不许少有疏失。」恍恍惚惚又见各人领命去了。忽滑喇一声,座上灯烛,化作四壁神光。又似有一个物件,在地下吼了一声,便阴风飒飒,地动屋摇。院子心惊,走进房内,唬出一身冷汗,却原来不曾出去,只僵卧牀上。咦!这是老院子一灵走出殿前,见了这事,藏在心怀。 却说那窥陵的贼。三更时,白雪漫天,满地如银,那打探的几十个奴囚,正要走来陵上打探,初,一两个连人带马翻跌在白雪堆边,再也莫想爬得起,滚了一会,早已被护陵守军知觉,赶去拿住。又见那不曾翻跌的十数个奴儿,在马上口裡乱嚷,似学我南人说」饶命,饶命「一样音语。又个个把个颈子抱住,道:「没头了!没头了!」内有一个守军,匹马赶去,自称关帝有差,前往杀贼,手拿一条捧儿,向贼赶打。那奴贼被打的,如痴如醉的坠下马来,尽绝了气。别的军人,见他口裡说的是关帝,知是关帝显圣,跟著那军人同来赶杀。奴贼探知有备,胡笳声响,收回营去。一夷云:「我去侦陵消息。」那双脚跨在马上,便似千斤来重,手便似鬼打的一般酸痛。一夷云:「我见关帝爷爷,叫小军把刀来砍我,我这头曾已砍断了。你也须代我把这头儿按按起。」 说罢,撇然倒地,如此者连十馀酋。忽外一个巡更奴酋,手夺一酋钢刀,抢入营中,坐在上面,骂道:「奴囚不知死活,敢犯天朝,妄肆窥陵!本当把汝曹碎尸,特以此地人民合有灾。汝若旧恶不悛,立使汝等齑粉何难?」言讫,只见巡军两手摊开,仰坐椅上,牙关咬紧,口角流涎而死。奴酋各相顾失色,曰:「神人不佑也!」这正是: 瑞雪漫空亦护陵,神明怒把虏酋惩。 百灵咸助天威远,惊对胡笳泪不胜。 圣朝福分齐天,凡属神明皆在拥护,则我苍赤,又何必惊诧于小丑之未淨,惶惶自危,不并力堵剿之而后即安?其于君父之念,亦大可怪矣! 次日昌平道芦一本,把贼情窥陵事奏。奉圣旨: 护陵守城,已有旨遣发兵将。芦维屏同尤世威同心调度,侦贼剿御,各保无虞。 是日,又河南巡抚麻范一本:直参逃将事。奉圣旨: 孙谈已有旨。该抚按作速拿解具奏。 又永平粮储一本:永平一带无恙事。奉旨: 据奏永平保城情形,知道了。陈此心措处月饷,还速接济,仍著兵将护送。该衙门知道。 野臣每读纶音,一片宸衷,何等翌翌,真天锡智勇表正万邦之大圣人。然而在朝文武日勤王事,不遑将父者有几人哉? 正是: 臣无贰心天之制,无傲从康古所规。 若尽股肱朝宁上,犬羊慑服走边陲。 刑部疏上御虏数策(邸报) 当时奴贼未剿,凡有庙谟远见者,莫不欲抒一得而效赤心。刑部主事张亮上疏:谨题为时事急切燃眉,微臣略陈肤见,以佐战守之策,以分君父之忧事: 臣于十一月初六日,见羽书叠至,渐逼畿辅,当事者错愕束手,竟无长策。臣眼看不过,心放不下。当有夷报甚紧,忧时念切,一疏。时臣之所言,诸臣固以相与言之。皇上固以次第行之,无容发矣。始犹伏蓟、通为外藩,可作一重保障,今且越蓟、通而来,围城数日矣!虽督师袁崇焕、总兵满桂,当锋一战,杀颇多,此固入关以来未有之功,甚快人意。然而彼众我寡,援兵未齐,尚难交战。计贼非大挫,彼必不归;不归而彼日跳梁于外,我徒曲守于内,焚掠杀掳,惟其所欲,饭米料草,随在有之。一支扼芦沟桥(桥离北京西去三十五里),以阻我援兵;一支困西山,以隔我煤路,多方穷我,作何究竟,应变之计,可不先讲乎? 臣以为今之计,莫如急通援兵。贼兵固多从人,语言相类,且多汉装,衣帽相同,若先至良乡一带要截援兵,乘其不备,彼缓而我卒,势必难当。宜密遣从丁快马,从间道路,约至涿州以南通州消息(涿州西路去至涿尘一百四十里,东路去涿鹿是来京城总路,通州至北京路隔五十里)。援兵若到,亦从间道而行。无零星以孤势。假彼能伺于中路,而我已暗达于都城。貔貅毕集,彼日丧胆,此第一著也。次莫如大开联络,京城相顾,全恃西山富厚之家,间有馀储。贫穷之民,朝不保夕,今贼来数日而有烟炊已断者矣。宜分遣一营,召集勇兵,今有煤炭之家,各相防护,多储火器以待之,汇齐数万橐,而后一运,煤炭不绝,则人足赀生,此又一著也。次又莫如毒井杀贼。今贼人马集至,非汲井水,何以度日?宜于黑夜,遣有勇有胆之人,缒城而下,离城十里外,凡有井地方,投滕黄或人言数斤于井中,如贼在东,则投毒西方之井,贼在西,则投毒东方之井。我兵大至,用炮攻击,彼必移营,移营而已毒之水,即为烂肠之药,势必人马立死矣,此亦可用之一著也。 兵家所争雄者气耳,气盛则可以压敌,且独力不如合营。闻于袁崇焕与满桂战时,令有龙兵两支,左右夹击,使彼应接不暇,是不可以一歼而尽,惟孤军对垒,莫为策应,遂使小丑尚多脱逃。今后勿拘信地之名,勿作专功之想,但有紧急,彼此犄角,精神既合,胆气自壮,贼未有不望之而颓者也。 夫中国长技,全在火器,然必内外照应,旗号分明,庶不临时错认。臣以满桂之兵,死于敌手者少,而死于城炮者反多,无他,错认故也。且炮非惯习,高则入云,低则入地,虚发罔功,徒为费药直。夫旗帜为记,贼可效用,不若阵中以火箭为号,红夷火炮,专使贼受用。内外相通,火器不乱,则我兵无误打之虞矣。以兵健而善战,加自捍兵,及莲花寺僧兵,皆能使而无敌,然往返动须数月,远不及调矣。臣闻昔年援辽者,尚留一支镇守关上,今急在堂奥,门户次之,宜檄取人援,俊灭贼后,仍归关上。此亦紧要之著也。 臣从城上历阅一都,较前改观,可恃无恐。然尚有一二当议者,臣请毕其说。如各军散米是矣,然米粗难用,各军皆用铁盔贮米其中,以石舂之。夫盔不过铁钉鑽之耳,舂之不已,盔必碎裂,裂则添补,不又费朝廷一番料理?臣以为都城之中,石碾甚多,不苦发乎碾户碾细。碾细必有折耗,当事者恐任其怨;当若坏盔而后补,不如碾米而认耗也。其一则发出器具,皆鏽而钝者矣。诸军防守城上,不如磨砺此物,令有锋刃,庶可杀贼。不然,操不利之器,令有不测,何以堪用乎?城上积石不多,而且轻小。贼令徒步畏铳,不敢近城,万一如川中奢贼,造数大之车,蔽以牛皮,无些须之石,半日而尽,亦且小不济事,非大石何以应之?宜令城中不论官民房舍,但有紧急,阶簷梯石,皆可取用,事平之后,给价修补,此亦事之当议者也。 臣又闻京民喧传,廿日、廿一日,关庙神马,浑身流汗。夫关圣忠勇贯千古,威灵震华夷。神宗朝,每显佑,故加徽号,封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今贼来而殄其贼首,戮其夹孽,此固庙算之收功,督师之效力,不可谓非关神之默助也。人心知有神助则胆壮,贼兵闻有神助则胆寒。请皇上再加封以敕,或用平虏字号,神其有灵,权专而得展,此风一播,名奇而知惧矣。 又:右府都事郭九围疏略云: 日闻睿虑周详,天语切。每以堵兵为功,殃民为戒。无奈溃兵预为贼人之前予,贼夷更为溃兵之后,劲备多力分顾此矣,彼亦复何恨?惟是贼兵不过满万,且半多溃兵与降民,每设空营以疑我,散游骑以诱我,今日东奔西突,明日北掠南攻。近京州县,四围俱空,煤米柴炭不得入,牛羊草豆不敢来,东西道路不通,四方行商断绝,是贼不困我而我坐困,贼不攻城而城自攻,天下事尚忍言哉! 职日夜追维,我有三失。贼逼遵城,烽火不闻,未几失陷如破竹,一失也;贼围蓟不合力拒堵,令其随薄城下,二失也;贼将至京城外列营,令其零掠殃民,三失也。虽然,贼亦有四败。初陷遵城,贪淫杀戮,一败也;临城被挫,逃奔西山绝地,二败也;环攻不能,据扎海子围牆,三败也;分兵南掠,不昆归路出口,四败也。四败可乘,我无以乘之,故其志益骄,气益横。见今奴孽营扎固安县衙,所掳辎重,用车载相随,近欲移营,渐迫坝州、永清等处,近京州县,无将无兵,其何能支乎? 职小臣也,亦孤臣也。忠怀君父,血泪几枯。回首家园,肝胆欲断。用敢冒昧,涕泣吁天。乞皇上垂怜畿辅重地,俯怜孑遗生灵,敕下该部速遣将调兵,相机度势,间道图贼。西南涿州、易州,东南坝州、雄县,俱属扼要之衝,或再令徵调经过堪战兵将,因便堵剿,腹背夹攻,更属万全。勿令早食畿辅,坐困京城,天下事尚可为也。仍祈皇上责令抚按,详查官民,果否屠戮一空,何以优恤收痊,庶忠魂知激,厉鬼蒙恩,宗社获以奠安,神人得以泄愤,中兴大业,将万世无疆矣。 吟啸主人曰:「三失四败之说,瞭如指掌,马伏波聚米之筹,不过是矣。然而竟任其猖蹷者何也?岂身家念重,君国念轻,因循而至耶?无亦曰儒专习文,将专用武,原分两途耶?乃今自言知兵者,亦诿曰:『我射不穿札,骑不绝尘,其何以战?』不思子房无三尺之躯,淮阴无缚鸡之力,纶巾羽扇,指顾而挫锋芒,只马单骑,谈笑而退戎虏者,何也?所贵乎士者一尽心矣。」诗曰: 小丑跳梁计可屠,庙廊筹策亦非虚。 民因溃兵加残苦,致令笳声满四隅。 兵部捉获假印贼犯(报合丛谭) 语曰:「草腐而萤出,木朽而菌生。」当国家多事之秋,便有一起姦宄,乘多事时候,顷生弊窦,贪利忘身,为国家之蠹者,比比而然。奴儿入犯,各部纷纷综理事务,不意兵部便跳出几个人役,在兵部衙门内舞弄。一个叫做范颜,一个叫做陈及,一个叫做薛镒,一个叫做褚于达,一个叫做单,这几个人,平日在长安中,也是一个飞天的光棍,头髮也是空的,只他几个合得著。往年褚于达、单诈衙门一件事,在平宛县一个大户人家骗害。那褚于达,年纪高十馀岁,单后生。褚于达对著单道:「我和你出外骗人,切不可言三语四,被人觑破。」单道:「可好。若是背盟的,罚银十两。」他两个到了那个人家,摆下了一大桌酒。褚于达胸中打一想道:「这狗的子,常常说他手段高,待我耍他一耍。」正在定坐位,褚于达昂然上坐,次定单,也要定在上位,褚于达躬身拱道:「这是小儿,与他旁边坐下。」单只得应道:「家父在上,不敢,不敢。」便侧边坐下。及捧出一盘熟肉,放在上面,单却也躬身拱道:「多蒙盛设,只是家父吃素,今已两年了。」那主家却道:「得罪,不曾晓得,早办些素菜了。」单道:「我家父吃斋,极是虔心,只一菜,第二味也不吃。说他这个叫做『一心斋』。主人莫办素才是相爱。」 主家对著褚于达打个恭道:「令郎说老丈只吃素一味,时常还是喜吃著那一味菜?」褚于达未曾出声。单道:「只热烫一盘豆腐就勾了。」主家道:「依著令郎,毕竟喜欢的是豆腐。」忙叫厨下去烫豆腐,把荤菜拱著单吃了。褚于达是个贪吃的人,见单把猪、羊、鸡、鸭等肉大块的啖在口裡去,他口内垂涎骨骨的在一边吞唾。酒罢,褚于达埋怨单道:「我那裡见我斋素过来?错了一桌好筵席,弄我这顿好狠!」单道:「我那裡是你儿子?把我看得恁小!」自后褚于达见单机变巧谲,每事与他商量,第一的相交朋友。今日兵部为奴贼事,不常的文书来往,或遣兵,或调将,好不倥偬。范、陈、薛、镒几个,背地裡道:「欲要富,险中做。不如我和你,造下兵部一个假印信,或替人脱罪,或替人转换文书,大家称他几万两银子,却不是终身的富贵?」几个都道:「这使得。」象目下朝廷事冗,兵部忙乱,那裡有工夫照管得到这裡?遂串通褚于达、单商议。 褚、单两个道:「衙门裡是你几个的事,外面是我二人作眼,万无一失。」于是褚于达、单二人,看得外面兵部有些事务,他两个便替他去打斡,那裡晓得兵部各衙门,为著师旅,不常有扌票拨军粮文书,一发怕人作弊,关防更严。这些假印的,只料定事多难关防,却用了几颗假印文书,兵部早已查出,不惊动他,候他来领文时,却便捉获。时褚于达、单,正在外面打探假印文书回文,忽听得兵部裡人役喧嚷道:「兵部老爷捉住了假印贼人,曾已招出两个贼犯。」褚于达听得,慌慌的走归报与单道:「事发了!事发了!」单正在醉眠,梦中惊起,两个忙忙收拾几件衣服,多少银子,星夜的走了。兵部便修下奏章,次日係龙飞崇祯三年正月初一日,百官拜贺万年礼毕,兵部便上一本:检举假印事。遂传下圣旨: 范颜、陈及已获,薛镒等都著锦衣来捉去严究。褚于达、单,俟该司捉获到日,另行究问具奏。 正是: 金台红日澈青宵,幽室山鬼自叫跳。 雷电合章魑魅灭,宝弓应射鸟中枭。 是日又兵科张一本,请恤阵亡将士。内道:「有赵率教血战阵亡,并彭守印、李惯俱身殉沙场等事。」奉圣旨: 满桂孙祖寿已有旨。赵率教并彭守印、李惯,查明一体优恤。优恤稽迟,该科何不早奏?张鹏云著降一级,照旧管事。其馀的姑不究。 初二日,又奉旨: 将士暴骸可收。经虏战亡的将领,已著兵部查职名与军士,屡令顺天府官掩埋,如何不见奉行?好生肆慢!著即遣官,分设辨识,给棺收厝,仍行原籍,查恤孤婺具奏。 正是: 儿去从军母孑立,倚门惟冀子音传。 忽闻优恤孤婺至,感佩皇恩终老年。 吟啸主人感将士肯捐躯为国,有诗云: 骊歌一曲阳关别,边月随弓霜剑悬。 忠孝自古难两尽,捐躯不计荫从天。 旨到而在在孤婺戴恩,如覆载生成矣。 风传奴书缚督师(邸报) 话分两头。二年十二月间,都城内外百姓,谣言袁崇焕不合杀了毛文龙,致一路失守,不然,奴酋怎能从涿尘琉璃河来,攻打我良乡、固安各城。道路之口,悠悠莫止。于是廿九日,风闻有奴书传进,至渎天听。三年正月初一日,皇上召袁崇焕进城,至西华门,忽听得喝声:「袁督师伫立。有紧要事务,且候著。」及传旨,则送刑部监禁,遂缚袁崇焕下狱。袁亲昵袁煜亦被拿送拷问。未知其事皂白何如?后兵部职方司署郎中事周梦尹一本奏云: 观今日事势,以逆虏事事中,我兵著著失算,以皇上之善将将,远过高祖,而诸臣之蹑足附耳,甘逊留候也。自臣言之,前者之失有四,后者之失亦有四。崇焕自矢五年灭奴,自五月来零,奴渡河而西,未闻东还。束不的升合籴米于高台堡,积之葫芦岭,庶人知为奴计矣。乃崇焕毫不为备,反尽力以图有旧功无显罪之毛文龙,且蓟州为神京肩背,王应台克减台粮,而军不归台,王元雅复减其人,以致空单。崇焕奉旨总督四镇之谓何?其失算一。奴既杀将破城,崇焕闻报赴援,关宁兵马,牧天下全力,宁无堪战精兵,疾趋灭奴?即不然,或扎营三屯等处要路,与奴相持,又或扎营石门险隘,令奴不得西闯,乃竟守偏北不衝之蓟州者谓何?其失算二。虏既占石门,据形胜。上有退守三河总路,与留住赴援兵将,列营三河城外,以死扼敌一著,乃俟其越蓟始跄踉尾奔也。其失算三。廿日,袁、满城下两战,颇有气色,虏亦惊阻,不于此时以夜烧其营垒,昼掩其惊魂,而俟其从容扎营南海子,不以一矢相加遗,惟求入城自逸,到二十七日之报,半属矫冒。其失算四。此固袁之罪也。 二日之战,袁、满同功,祖实血战,而论赏不及祖,祖遂怏怏,袁亦衝衝,廷臣无言及者,复执祖最得之主将,而用祖最不相下之满帅以节制之。又,风闻廿九日传进奴书,初一遂缚督师,遂遍搜督师之亲昵以苦残之。谗讹四起,祖无可容。其失算一。朝廷所以励世磨钝者,惟此赏罚耳。乃未见奴而逃之辽抚,尚得缓死,如薄京而不援之督抚,尚我议及,视崇焕之闻虏急赴间关护阙,十七日到,而惬怯之人心定,廿日战,而疑惧之人心大定者,何如?且侯世禄作俑溃散,诳言战场,张鸿功效尤窜伏,竟得戴罪,视崇焕又何如者?彼蚩蚩小民,徒以崇焕杀文龙致奴深入恨谣,遂中奴间。夫文龙何未能制奴之不入?戴谤书盈箧,百口保忠者谓何?其失算二。虏以廿九日拔营而西,无一人知。共所闻者,初三日良乡告急。初三日即出援兵,而良乡已失陷矣。邓祖禹援兵乞食,王邦政、尤岱奉调来往,刘见用涿兵散,正所谓以卒与敌者,乃不撤回整束另调,而听其或歼或逃也。其失算三。天下十馀年精神,养得关宁万馀锐卒,一旦疑惧,托故以去,倘持之过急,其忧方大,兵法所大忌。边即有圣谕招之,更应急恤,首先赴援血战,一死事之。赵率教,以激劝之稍宽。袁崇焕令密谕诸兵将力战报国,以开赎之,皆兵机之不可缓者也,否则仍疑惧耳。其失算四。此则廷臣之责也。夫以前四者,崇焕已伏其辜,以后四者,在廷臣惟有恳皇上转圜而已。恳亟以节制归重臣,择胆雄敢战者,为诸帅所服者,以调度之,毋使为九节度使帅之自溃;恳亟以赏罚定诸臣,使袁、祖、侯、张各心服其心,毋竟使怀恩怀光之怨叛;恳亟以撤回保撤兵,为休养再举计,毋使为襄阳、淮阳之委兵;恳亟以招抚杜隐祸,收十馀年之全局,毋使蹈贺世贤、李永芳之覆辙。盖势有缓急,权有轻重,事有大小,时有难易。皇上聪明天纵,彻底打算,自无俟臣言之毕矣。而臣更有说焉,奴薄京师,南下掳掠,说者谓袭我西炮,断我援兵,截我供亿,以软我事,诚有之。然昨见方大任报谓奴归巢,更取新兵接济。又风闻奴示叛人,谓十二月廿五日,并力向京。此其急而缓之,绥而怠之,原奴行兵之故智,而有议无行,有行无亟,又我坐失之旧习。更乞严敕总督协,激励城守各坐门,加意盘诘,巡捕、提督,提撕城中,而始可不堕奸计中耳。非臣过于杞忧也。臣今处此,不敢不竭其犬马之私忱,以报皇上特命协赞之知遇,并不敢揭报以任受条议也。伏惟皇上密谕施行。 正是: 道路有口不可支,是非到此尽危疑。 胡儿乘间歌吹起,难拟汾阳学子仪。 未知后事如何?俟事久论定,阅邸报再详。 吟啸主人写其在野忧国之诗云: 野臣万里杞忧深,只向云月星象寻。 列宿不犯烟雾淨,介鳞远驱识天心。 吟啸主人闻奴囚入犯,君国念重,每星月交辉,则仰观天象。时奴虏正獗,主人常谓友人曰:「虽有小丑,海晏可俟矣。」今日奴酋东遁,介鳞远驱,岂虚语哉! 何其仁等偷盗强劫(丛谭) 话说天下有两等人,当犬羊乱华也,有几多忧国忧民君子,见生民涂炭,伤心惨目;也有几多不学好的细民,见狼烟烽起,便思济奸。二年廿八日,曾获著假印贼人,下锦衣严究。凡属姦宄小人,便该改过自新才是。那裡晓得这样的人,心肠各别,一边堂上拷打贼盗,一边有人在衙门门外偷鸡,全不怕著些儿王法。当时逃来城内有个何其仁,惯会作篱笆子勾当。如何叫作篱笆子?这篱笆子,是窃盗人的绰号。何其仁原日有个师父,极是有名的贼首,叫做傅授。万曆二十八年上,河间府商家林,有个商员外,家道饶裕,那傅授要去偷他,直来到商家林。这商员外家极是谨慎紧关,全没人偷得他家一片铜钱儿,一个雏鸡儿。 傅授等至三更前后,带了两双焦酸馅,揣在怀裡,走在商员外家,路上没一个人行,傅授撬开门环拴儿,蓦进第二重门,他身解下一个物件,抛在屋上一盘,盘上屋去,从天井一跳跳下,两边是廊屋,去侧首见一碗灯,裡面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傅授推开门,向前一,取出刀来道:「悄悄地,高则声,便杀了你。」那小厮颤作一团道:「饶我性命。」傅授道:「小子,我来这裡做篱笆子勾当,正没个眼目。且问你,他这裡到土库藏物事的所在,有多少关闭。」 小厮道:「去我这房子十来步,有个陷马坑,两隻恶犬,过了便有几个看防土库人,那裡便是土库。入得那土库,一个柴狮子滚绣球,脚上踏著的是个铜球,球下便做著关捩子,踢著关捩子,铜球脱在地下,有条合溜直滚到员外牀前惊觉,教人捉了你。」 傅授听罢,道:「我不杀你,你也须待我缚著,不则声便罢了。」取出一条索子,把小厮捆住,出房门来,沿东边,走过陷马坑,只听得两个狗子吠,傅授怀中取出酸馅,著些不按君臣作怪的药,入在裡面,狗子吠近,他把两个酸馅撇向狗子身边去,狗子闻得,又香又软,两口的吃了,翻身卧倒。 又行运去,见守土库人还不曾睡,点著灯儿在那裡捉蝨子。傅授怀中取出一个罐儿,安些作怪的药在裡面,把块撇火石,取些火烧著,喷鼻馨香,守土库的一个个把鼻子东闻西闻,只见脚在下头在上,都睡倒了,则声不得。傅便走土库门前,几个守土库人,隻眼睁睁的瞧著,莫想开得口。土库门是一具胳膊来大三簧锁,锁上土库门。傅授取出个锁钥,名唤做百事和合,不论他大小粗细锁,却都开得,斗开了锁,走进土库裡面去,入得门,一个柴狮子,脚下踏著的铜球,傅授先拿了,把脚踏过许多关捩,觅了多少钱钞去了。 次日,商家林没一人不称羡这贼高手。后傅授自己常与伙伴说知,何其仁便拜他作了师父。傅授教他几句口诀道:「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又云:「咳嗽身在牀,从容不用忙;若还鞋直响,定是一命见阎王。」何其仁后来手段更高似傅授。 后傅授死了,他名下也有多少徒弟,常在东西两路作生意,涿州、通州、保定、永平等处,那裡不被他打搅过,官府几次听拿他不得,他一发胆大。城中因兵火柴米价高,他初二日夜,却私下串伙偷盗,盗了厂中官树,这也是他命运颠倒,作了这颠倒事,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辰未到。」官树虽则被他盗去了,怎当得缉访得紧,一起尽被捉获。何其仁被获,他伙内却还有几个,也是初二日夜,又于城内强劫富豪之家。次日,一本偷盗官树事上奏。御史王一本地方失盗事上奏。奉圣旨: 何其仁等,著法司如律究拟。回料厂盗树,该城御史严缉。大明门木等项,该巡各官,加意防守,勿致损失。 又奉旨: 这城内强劫,姜继宗巡夜疏玩,著住俸戴罪缉贼,获日具奏。 是日,圣旨又著各衙门严缉所失囚犯。然逃囚俱已全获,刑部具覆。 正是: 堪笑篱笆子,穿牆透壁奇。 昧心忘法纪,天网应难欺。 徐氏妻贻虏完节(丛谭) 却说奴酋,探知天下四路兵,尽皆赴京,惊慌失措,他心生一计,把那降兵,与那掳去的百姓,已经替他剃了头,百把个奴酋便统率了三四百个降兵百姓摇旗擂鼓,尽是我这边降兵,打草运水,尽是我这边百姓。奴酋思欲逃窜,怕大兵追剿,把这些降兵,曾已依著他装束,遵著他号令,每数百人,著几十奴酋管压住,尽在他后军扬威耀武,从山东路奔走。山东古青州地,外引江淮,内包辽海,西面以临中原,而川陆则悉会于德州。风闻得奴酋陆路川路,都向这边走。奴贼只有万馀人,被我这裡杀了二三千,止剩得六七千人,那些尽是降兵剃头的。所掳妇女,尽皆放回,殊色的便也带几个去。 当时蓟州管下一个乡村,有个后生,述事者不记其名,独闻其姓,曰为「徐氏子」。夫妻甚相爱,旧年十一月廿四日,妻曾为奴所掳,慷慨于邑。一酋长看见其殊色,叫通南音者,谓徐氏妻曰:「寨主见娘子姿色,心爱娘子,为压寨夫人,同归建州,作偕老夫妇,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娘子试看营中所掳金银珍宝,那一件是没有的。况昨杀掳多人,尔夫早已见戮,恩爱断绝,何莫同寨主再效鸾凤,吹箫秦楼,索偶蓝桥,岂不美哉!请问娘子意下何如?如不允,这寨中断不令娘子全节也。」徐氏妻心打一想,暗暗道:「尽说得是,寨中断不令我全节,不如佯许之,免得彼来窘我成就。」假应曰:「诺。特有一事,恐寨主不能相容矣。」 虏曰:「何事?」徐氏妻曰:「寨主前后左右罗列丽人,岂独以贱妾为念?况贱妾与夫逃难诀别时妾誓曰:『苟逢大难,有死无二。』妾夫曰:『妇人女子,自杨花水性矣,予亦何敢信?独我死尔存,得念以恩爱,得半月向灵魂一致祭,则含笑九冥。』妾夫昨已于寨主所杀,寨主亦当念妾有大孝在身,迫妾孝妇成就,亦为不祥。倘得宽假半月,待妾卸了孝,则寨主之命,妾何敢辞?」虏达其酋长,酋长曰:「也要这样有义妇人,才作得压寨夫人。不像我建夷妇,一片只是贪色无义。我这裡就宽容他半月,卸孝也可。」另以一房居之。时有韩氏者,同被掳,吴门之孀妇也。徐氏妻贻虏曰:「若韩氏妇,妾之妯娌也,愿得与妾同起居共事,无于他人所污。」 酋长许之。 正月初三日,虏东逃,其酋长带徐氏妻、韩氏同行,道从山东地方单字桥过,当时虏退,放回妇女,各人尽去查寻妻子女儿。徐氏子亦在四面寻觅,亦来单字桥富庄,前后侦探,不识贼亦从此去也,忽看见乡村百姓,纷纷攘攘,都喊走贼。奴虏一路放火杀人,声息至近,唬得徐氏子魂不附体,进退两难,思量无计,只得随众奔走,再作区处。 又走了两个时辰,约离越三里之地,忽听得喊声震地,后面百姓们都号哭起来,却是鞑贼杀来了。众人先跑得脚软,奔跑不动,徐氏子望见旁边一座林子,向刺斜裡便走,也有许多人随他林子中躲避。谁知鞑奴贼有智,惯是四散埋伏,林子内先是几个鞑奴贼杀将出来,众人正待一齐奋勇敌他,只见那奴贼把个卷叶儿胡笳吹了几声,吹得的响,四围许多奴贼,一个个舞著长枪短刀,汹涌而来,正不知那裡来的。 有几个好汉子,平昔间有些手脚的,拼著性命,将手中器械上前迎敌,犹如火中泼雪,风裡扬尘,被奴贼一刀一个,分明砍瓜切菜一般,唬得众人一齐下跪,口中只叫:「饶命。」奴贼也不尽数杀戮,要拿到行营,也要把来剃头髮假充奴贼,恐后赶杀,好推他去当头阵。官军只要杀得一颗首级,便好领赏。平昔百姓中秃髮,尚然被他割头请功,况且现在战阵上拿住,那管真假,定然不饶的。这些剃头的假奴贼,自知左右是死,索性靠著贼势,还有挨过日子之理,所以一般行凶出力。那些真贼,只等假贼挡过头阵,自己都尾其后而去,所以官军每堕其计,杀其贼少,而杀假贼多。这正是: 虏阵不喧哗,纷纷正带斜。 笳声飞蛱蝶,鱼贯走长蛇。 扇散全无影,刀来一片花。 更兼真伪混,驾祸扰中华。 徐氏和一群百姓,都被奴贼擒了,好似瓮中之鳖,釜中之鱼,没处躲闪,只得随顺,以图苟活。 却说奴贼把这擒来百姓,约有四五十人,监作一房。天有数定,事有凑巧,谁知徐氏妻同韩氏共宿一房,正与徐氏子房相连,止隔芦苇壁一层。徐氏妻胸中自想,日期已近,嘤嘤的痛哭。徐氏子当夜静时候,听得妇人哭声,各人侧耳听著。徐氏妻道:「韩娘子,我某氏,嫁与徐某两年,因被奴贼掳来,强逼我为压寨夫人,我曾巧言谎他,道妾与夫同逃难,诀别之时妾誓死节。妾夫曰:『妇人女子,杨花水性,独我死后,念著恩爱二字,向灵魂一致祭,半月之后,任汝心意。』妾夫昨已被杀,当念有大孝在身,迫妾成就,亦为不祥。寨主见信,容我半月成亲。妾念一马不驾两鞍,好女不嫁二夫,妾愿生为徐门人,死为徐门鬼。妾初意不即死,亦为宽数日之生,访吾夫音信。今妾算来已十日矣,音信已不可得,且已离吾乡井,再过五日,定属他乡异域,难免奴手,纵如昭君墓,青草生塚,竟亦何补?不如早死为幸。」 韩氏亦曰:「妾蒙娘子全躯不辱,生死相从,妾之幸也。」说罢,两个又哭。徐氏子听得是他妻子声音,肝肠碎裂。同被掳人也闻得他的说话,个个因他感动,都攘手道:「听他苦情,透他走罢。」徐氏子见众人奋臂,泣对众人曰:「此荆妻也。」众道:「乘此月夜,我们路熟,夷人生疏,不如同走了罢。」徐氏子曰:「诚如此,感且不朽。」徐氏子在隔壁呼声妻姓名,徐氏妻认得丈夫声音,道:「人耶?鬼耶?」徐氏道:「我,人也。今亦被掳。这壁我推开,和你走休。」那芦苇壁,被他轻轻推开,徐氏妻同韩氏走过丈夫房来,含泪不言。这干人都要避脱,只恐关防得紧,不晓得奴贼入寇时扎营甚紧,今逃回,那裡要人顺他,这些人,降也好,走也好,殊无关防,被那起人推开门,悄悄走出,一轮明月照著这起人走。正是: 天欲全节赐女还,娟娟明月照团圆。 奴儿为遁片心冷,贪著途次一夜眠。 及奴儿知,则已走远,且不识徐、韩二女之亦走也。传令勿追而止。 且听下回分解。 整饬太平诸若事务(邸报) 初四日,驻贼已遁,尚未尽遁。发下御札云: 火炮著总提协安设于城上紧要之处,且不常查探追剿。 初五日,户科解学龙一本国计空乏事。奉圣旨: 兵集贼遁,该抚按示安民,即与速行。客岁奴贼寇蓟,蓟将赵宗普脱逃,今归就执。 真隶巡按胡一本奏闻。奉旨: 这逃将赵宗普,著巡关御史提问,拟罪具奏。 又:当时失陷城县官等,都著巡按拟罪。 是日登兵已抵京都,山东巡抚王从义一本上奏。奉圣旨: 登兵到京名数,知道了。未到的,留登擒寇,不必行催。 是日,又吏部会推易应昌、程启南,右侍郎谢升、倪思辉,工部接出圣谕: 工部戒军器,需有备无患。昨传原盔甲硝黄等项,亟行制办,何得未见回奏?今计累朝圣谕,军器在库,在城,在府,积贮颇多,近发领若干,收回若干,存贮若干,应改造者若干,还急查理,编成册籍,专管掌稽。其应各省直至解者,勒限催完。战甲经虏焚毁几何?急行补造明数。一切料价等项银两,专管催解,毋徇常期。如有抗违,以失误军机参治。事非力破因循,决豁,刻期呼应,况图虏穷,尚枕戈鸠工,慢尔窳器,法幻何在?尚须勉励,特谕。 户部接出圣谕: 迩以军器嚣然烦费,深轸朕心。第羽书未能尽停,租须尚尔狎利,权宜搜刮,聊济目前,经允图维,方成胜算。各省直应解京边银两,向多逋欠,合宜专管守催,责令司府那供起解,勿拘常期,违者以失误军机参治。漕粮一面收运,一面速发回空,仍行督漕,酌议明年额运,责成有司,暂行便充续运之法,以济急需,后不为例。豆过行山西、河南,一体买运,勿拘北直,以庶积宁关津。税课选委廉干司官,极力疏理,勿滥委用。各边新旧饷银,酌量缓急应发,仍责令饷道,严催民运支过援兵行急,著勿致混冒。凡此该尔部职行事宜,但期以时艰申饬,若复牵纽积习,盼顾情面,不肯奋一腔体国之诚,四海急公之义,是为溺职,谓国宪何?特谕。 又:吏部等衙门接出圣谕: 部等京营等衙门:贼夷犯顺,深入久持,摧遏凶锋,未经大创。虏报连营东遁,势必入遵,新岁复逞。兵部即传督师梁廷栋,遣骑四远侦哨,如昌平等处,尚有留屯尤贼,即调兵合剿,如果尽东向,便督各路援将及西兵马,堵截于蓟东一带,一面约令枢辅孙承宗,督同祖大寿,堵截于三屯喜峰之间,联络犄角,四面蹙之,勿令间道统出,掣我之后,不致入遵凭城,庶易驱剿。户部郎星顾外解钱粮,收卖粮料草豆,必齐车轨头蓄,起运漕浪接济。工部召卖硝磺铅药,打造盔甲炮器,修制堪用战车。太僕寺催调寄表马匹,预先解纳办用。京营选严明能将,率领轻骑,京畿西山一带,拽拿盗贼乱兵,慰遣良弱室家,不得乘机掳掠百姓。张梦臻督通煤道,招谕往日人户,运煤入京。顺天抚按督率属官,招抚流移,宽恤凋寮。良乡、固安及各处州县城堡,并工修葺,编派民壮,添设火器,务令处处金汤,人人堪战。以上紧要各款,开载未尽事宜,各该衙门,无分昼夜,竭力整顿,即贼夷尽歼。倘玩为戒严,泄泄肆慢,以致临期误事,律有失误军机之条,定难宽贷。尔等寺京营内外各衙门道赴遵行。特谕。 圣上仁明,每念兵将捐躯沙场,至再至三,命官备棺收贮掩骸。如赵率教、彭守印、李惯等,兵科奏闻,曾经查明优恤。当日有将申甫,亦血战靖难,死填沟洫,未蒙圣恩,后亦经查出,申甫为勤家赴难,致身死未经优恤,奏闻。 奉圣旨: 申甫念亦伤躯赴难,著棺殓给恤。 真恩无不遍,明无不照如此。然大将固经优恤,兵士战骸暴露沙场者,尚未尽全理,往往鬼哭,天阴则闻。正是: 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凌杀气,以相剪屠。沙草晨牧,河水夜渡,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臆谁诉?野竖旌旗,川回组练。利簇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传,势崩雷电。法重心骇,威尊命贱。 谁知值此圣明,恩诏迭下。忠魂知激,厉鬼蒙恩。真德加四海,卓冠千古者也。初六日,上传: 城外战骸久暴,屡令府县拨埋,通不遵行。著总提协即拨军士出城,深坎速埋,勿得延缓云。 夫有功者赏,不能立功肯尽忠荩者恤;有罪者罚,罚岂为有罪者贷?时山东巡抚王一本,题为懦将闻调不前事上奏。奉圣旨: 张斌材等,分别议处。杜弘伟等,各与辅用。 又:河南巡抚吴,曾移驻磁州,整练乡兵义勇,以备防调,至是门北防御阻备,贼遁不前,畏缩避去。奏闻。奉旨: 吴生生移驻防御,知道了。贼遁,仍著饬各安集地方。 初七日,御史田时震一本。草场牆垣事。奉圣旨: 这围牆著即修补,完日具奏。各场一体查行。 又,上传户部: 即传勳戚、文武、富豪之家,俱有牛嬴的都著尔部报名,差官押前去,务关淳县等处,装运漕粮进京,照道路远近,依例给与脚价,事平仍行叙齎,急行勿缓。 又,御马监一本,兵夷相为掳杀事。圣旨: 庶民遭辽失业,这鹅鸭等项,准酌量暂免示恤,仍著招练伏察具奏。供用紧要,准概行停免的,该寺措办买济用。 自是狼烟不起,太平万年矣。 赏罚竟免政则天,生民涂炭恨腥羶。 臣工集都威声振,自此狼烟靖九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