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金钟传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223855
[book_dec]《金钟传》,又名《正明集》,全书共八卷六十四回。作者署名为“正一子”、“克明子”。此皆笔名。乐善堂版书前的《自非道人序》中说:“然正一子者,一其心也;克明子者,明其心也。其所以一之明之于心者,亦不过曰孝悌而已。”这是根据小说的思想内容推测笔名的寓意。作者的真实姓名已不详。按作品中所取材的年代和风格来推测,作者当是清康熙、雍正年间人。《金钟传》是一部极力宣扬孝悌思想的所谓“劝善”、“醒世”的小说。作品以江南上元县举人李金华与历经磨难、以致沦落风尘的延安府贺旌之女贺淑媛终成眷侣、李金华得中探花并作为钦差赴各地察治吏治结局,最终以李金华命各府州县铸一醒世金钟悬于城内十字路口警世点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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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提要
金钟传〔清〕佚名著
《金仲传》,又名《正明集》,全书共八卷六十四回。作者署名为“正一子”、“克明子”。此皆笔名。乐善堂版书前的《自非道人序》中说:“然正一子者,一其心也;克明子者,明其心也。其所以一之明之于心者,亦不过曰孝悌而已。”这是根据小说的思想内容推测笔名的寓意。作者的真实姓名已不详。按作品中所取材的年代和风格来推测,作者当是清康熙、雍正年间人。
《金仲传》是一部极力宣扬孝悌思想的所谓“劝善”、“醒世”的小说。作品以江南上元县举人李金华与历经磨难、以至沦落风尘的延安府贺旌之女贺淑媛的婚姻为基本线索展开故事情节,反映了当时天津、北京、河北沧州、山东德州、安徽滁州、江苏江宁等地的社会风情。小说以李金华与贺淑媛终成眷侣、李金华得中探花并作为钦差赴各地察治吏治结局,最终以李金华命各府州县铸一醒世金钟悬于城内十字路口警世点题。
现据清光绪二十二年(一八九六年)春乐善堂本校点。原版题为《增注金钟传》,首有忘俗老人序、箪瓢主人序、生非道人序,有苦竹老人题七绝一首、克明子自题七绝四首;文中有津门培一点评;每一回后有天香居士的注解,实为回末总评;书末有正一子手题的跋。全书由鬲津静一居士、超凡居士录,冰斋校。
三教序
余性嗜山水,久不作风尘计,即有相与盘桓者,亦林泉中人。素所常经之处,则有山东济南府德州城西,水官驿之伏魔宫。中有慧圆僧。其为人也,慷慨好义,举止率真。虽为世外人,常作救世想焉。一日者余过而访之。僧举是书以示余。问:“为何书?”答以《金钟》。问其大意,答以醒世。余不禁慨然曰:“此乃劝痒之书乎:世上劝善诸书不为不多矣,而乐观者为谁?”僧曰:“盍详察之。”余唯唯。初阅之则卑卑不堪,再阅之则津津有味,三复翻阅不觉拍案大呼曰:“真大书也!真奇书也!前之所谓卑卑者,是诚蛙蠡之见,焉能测天海?后之所谓津津者,又为姜桂之性,难以辨深奥。即究之惊其为大,讶其为奇,亦不足以概是书。于无可概之中而强求其概,亦不能于为大为奇之外破天以称是书。观者之不见其大,不见其奇,正因是书之不大而大,不奇而奇。若卒无以见其大、其奇,是为腐儒。以惊天动地之文章,岂尔之糟乱肚皮所能容者?”
忘俗老人序
序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则言似后于功,而功似后于德矣。不知非言无以成其功,非功无以成其德也。由是而观,德与功与言非一而三三而一者乎。总之,欲观德与功者,必以观言始。故察迩言者有大舜;拜善言者有大禹。迩言者,浅近之言耳;善言者,明良之言耳。非明良不足见迩言之可察;非浅近不足见善言之可拜。呜呼!自古至今凡一切书史及一切经传合之小说鼓词,何一而非迩言,何一而非善言乎?无奈读者观者,或以咕哔而失先圣之意,或以热闹而负明士之心。将古人一片济世苦心付于东流,亦良足慨焉!今日者,不知著于何人之一部奇书,曰《金钟传》,披阅之下,汗泪交滴。虽类稗词野史,实足以证一贯之旨,异日者广为流传,勿以其浅近而忽其明良也,幸甚。阅是书时,当生敬谨心,当生畏惧心,当生勇猛心,当生谦退心。有此四心,然后可以阅是书。若执一隅偏见,谬参大成,是诚名教中之罪人。既为名教中之罪人,又焉得不为世道中之贼子?贼子,即沦于世道者也。即沦于世道,即堕于恶途者也。以一人而堕于恶途,尚得谓之人哉。凡我同人,庶勿因观是书而堕于恶途,庶勿因观是书而不得为人。苟能详体大意,化己化人,岂非是书之功?岂非是书之德?是书之功与德,岂非皆是书之言乎?余也不揣,敢将俚言为之序。
箪瓢主人序
序
世人皆可劝,惟自高者不可劝;世人皆可化,惟自是者不可化;世人皆可训诲,惟贪痴无尽者不可训诲;世人皆可成就,惟狂妄无知者不可成就。此四等人,与之讲圣道,则必曰老生常谈;与之论佛法,则必曰空言无补;与之谈道教,则必曰妖词惑众。噫,何其迷昧至此哉!以一人而迷昧至此,亦世所罕觏者,何举目四观,普天下多是类也。既如此,又何必劝之、化之、训诲之、成就之乎?奈吾佛慈心,卒有莫能息者。故正一子、克明子于无可拯救中强拯救之,则著此正学以醒世。虽至迷至昧者闻此亦当睡眼圆睁,黑心洗净,合掌称谢曰“此正一子、克明子何时之圣人也?”而正一子、克明子又何用汝称谢哉?然正一子者,一其心也;克明子者,明其心也。其所以一之明之于心者,亦不过曰孝弟而已。即尧舜复生,如来再现,老子来世,亦无以加乎此。由是而观,其有功于儒,有功于道者,即有功于吾佛也。既有功于吾佛,吾安得不肃然起敬以赞曰:
净土传灯,赖以不灭。
列为八卷,何异贝叶。
不起敬心,庶勿披阅。
千古正言,无过于这。自非道人序
一部金钟万古传,全凭俚语劝人间。
其中无限苦心血,朵朵红云捧上天。苦竹老人题
凭将文字作仙槎,舌本澜翻笔灿花。
莫道支离非圣谛,稗官原不入儒家。
千流万派自纷纭,大意何人与细论。
省识庐山真面目,源头滴滴漱槃槃。
钟声渺渺未全消,入耳应须破寂寥。
领取个中弦外味,杜鹃声苦雨潇潇。
经营惨淡意何知,点画从教辨鲁鱼。
多少深心言不尽,世人漫道是奇书。克明子自题
目录
卷一
第一回申孝思他乡卧病周敦礼苦口施方
第二回智玉楼偶成绝句谢杏村巧断奇冤
第三回作假券杨村行霸悬明镜开府惩奸
第四回李金华茅店思亲杜雨亭荒村养静
第五回紫竹院对月谈心绿杨溪盘膝观水
第六回谈三教一脉归源借四书群儒讲学
第七回闹禅林仆人仗义开圣教大众归心
第八回遇同乡逢凶化吉述往事入耳惊心
卷二
第九回娶双媳同胞分产养二子老叟伤心
第十回尽朋情因财设计听妇言显报通灵
第十一回父怜子带泪求神妇劝夫舍身立戒
第十二回灶主前立归正路灯光下坐待佳音
第十三回不得志客寓挥毫为求心禅堂请教
第十四回登法坛沙弥受戒说真谛乞士参禅
第十五回讲因果大众惊心说菩提沙门叩问
第十六回辞高僧偶逢店主访故友力劝农人
卷三
第十七回大施舍惠及穷民善说词罪归县牧
第十八回开新例善士恤贫改旧章穷民向化
第十九回申元德夜梦神医黄诚斋默求佛力
第二十回遭阴险幸逢乞丐施毒手误害亲生
第二十一回兄为弟竭力求方母因子苦思成疾
第二十二回黄孝子割股医亲陶万一良言劝妹
第二十三回辨是非众议惊人延宗祧直言劝母
第二十四回娶侧室苦心用尽借他人数语陈明
卷四
第二十五回论闲言农人破弊修圣醮信女听经
第二十六回醮棚中老媪示众古道畔义士观风
第二十七回伤心诗孝思搁笔离母计毛胜传书
第二十八回作谣言央人代笔写回信大义参天
第二十九回讲家书承泽回心谒禅林陶同议馆
第三十回立新塾古刹延师回故乡禅林饯别
第三十一回客寓中直言立训行船上带醉闲谈
第三十二回养素舫欣赏良言衍庆堂乐观善语
卷五
第三十三回设法坛尊行三教垂慈训化及百工
第三十四回柏载厚立志修心申孝思正言训侄
第三十五回王笃生婉言劝友申应铸立愿放生
第三十六回江宁府同兴善社回龙涧力辟邪门
第三十七回崇正教引邪归正放生灵起死回生
第三十八回戒杀生杀生受报劝归正归正获安
第三十九回辨理欲邪正分明论是非死生立判
第四十回搜道要旁门露相讲心学正教归元
卷六
第四十一回八里桥计杀谢古三家店大战坤奇
第四十二回赵乾德发心助战杜鉴泉出榜招安
第四十三回借回军凯歌复奏赉圣诏荣任高升
第四十四回回故乡险遭贼劫被大难重励冰操
第四十五回难中难重逢命案错又错大破奇冤
第四十六回见州主细诉奇缘谕平民同归大化
第四十七回逢乞丐仗义恤孤避凶锋舍财怜寡
第四十八回毒妇人自遇毒缘善男子终获善报
卷七
第四十九回谒丛林诚心拜忏寓德水立志谋生
第五十回冯助善遇事惊心李金华携朋就馆
第五十一回立规模以古为型闲谈论如神暗助
第五十二回论天良信口谈天观法谕诚心问法
第五十三回道法中与僧无异宦场上惟利有灵
第五十四回明灯下细论忠奸照壁前详观政教
第五十五回佳徒弟才高责重酸秀才弊大心穷
第五十六回齐宗正戒人诟讼喻太初劝友完婚
卷八
第五十七回敦大义代友迎亲念旧恩抚孤送葬
第五十八回听友言一心归隐奉亲命双孝入庠
第五十九回郑子厚诚心求教贺淑媛竭力报恩
第六十回义中孝上格天心儒内仙往生佛国
第六十一回紫竹院杜淦显灵会试场金华获报
第六十二回保和殿承恩及第十间房挟势霸婚
第六十三回苦奔波沿途私访大显耀奉旨新迎
第六十四回大慈悲金钟度世广劝化竹笔传奇
跋
跋
卷一
[book_title]第一回申孝思他乡卧病周敦礼苦口施方
诗曰:
风俗浇漓不见真,痴情错认本来身。【速寻天真。切莫错认。】
并无药饵堪医世,惟有儒冠更误人。【痛念世病。重责士习。】
须向是非端好恶,休从文字费精神。【拿文咬字。无关风化。】
立言岂在寻常外,殄佞除奸正大伦。【庸言正人。奸佞当惊。】
演义之书,立意原因化世。传奇之笔,措词更可惊心。故其中公私毕集,善恶攸分。借俚言道尽人情,凭天理指明物弊。或劝或惩,功同雅颂;为褒为贬,义比春秋。无奈观者不追其意,视为解闷之谈,以致忽其正而置若罔闻,淫于邪而手不释卷。不但无人向化,反令作者获愆,良可悲也!噫,余何人斯,敢作是说乎?然有见之不得不劝者,更有闻之不得不传者,又焉得不传之以代劝?
话说大清定鼎以后,传至二世圣祖即位。于康熙二年,江苏有一人,姓申名孝思。【孝思二字为通部主脑。】一生多善行。偶因遨游江湖,得至北直之天津府。不料日受跋涉之劳,风霜之苦,竟病于旅舍。举目无亲,甚属凄惨。幸店东有一时之好心,【总以常有为主。】将天津之周敦礼请来,与申孝思调治。周敦礼为人亦甚慷慨,不辞其劳,即同店东而来。到了病者屋中,申、周二人相见,自然有些周旋,不必细题。
及至将脉诊毕,周敦礼道:“先生的病固然是辛苦过度,亦是不善于自养。吾尝听得人说,病虽外至,亦多内招。凡言行不亏的人,大率病业稀少。先生撇家离业,无日不劳,东奔西跑,养从何来?不能自养,便是自轻其身,自轻其身,便是自轻其亲,【开孝端。】便不能不亏于言行。目下病到身上,岂不是自己所招么?我与先生初次相见,妄谈之极,庶勿见怪。”申孝思道:“余虽远游,亦是劝善访友,家中毫无挂念。父母皆去世,子已长成。当吾父母在世的时候,专心事奉,不敢少错。父母有疾,更不敢少离寸步。后不幸遭了父母大故,衣不解带,食不甘旨,三载有余。父母若在,焉能出来呢?先生所言,固然不错,无奈余非其人。”周敦礼一闻此言,不觉大笑道:“先生之言,无乃太过乎!就是真事,也不可自己夸口,岂不知善不知方为真么?【此乃对上乘人说。今之伐善者,多当未出口先其审诸。】况且者个孝顺莫非父母没后,就算完了不成?请问先生几时出来的?”申孝思道:“二年有余。”周敦礼道:“者二年中,当祭扫之期,先生也曾亲到么?那必然不能。既不能则有亏于孝。若是家中衣食不给,谋诸他方,或受皇家俸禄,为国尽忠。者个责备方可脱得。先生一非贫寒所致,二非官职所逼,各处奔波,不顾供献之仪。外行尚有所亏,又何必问及内省?据此一节,可想而知。我也是好说,其实行不及言。”申孝思听到者里,见他说的不错,也知自己说的太过,遂欣然道:“先生所言,诚足开吾茅塞。然吾业已如此,【便是认错者便不愧孝思二字】尚求垂方调治。倘蒙下顾,一朝见愈,不致遗身他方,吾固感戴不已。吾家里人们,亦必遥相拜祝。”周敦礼道:“先生病疵,非药可愈,急当悔过迁善,静养心神。若有不效,以吾为问。”
正说之间,听外面吵嚷。忽有一个少妇人,奔入室中,跪于周前。周敦礼忙道:“有甚么事?速速告我。若能托挟,必当尽力。”少妇人正欲开口,又突有一个男子,手持利刃赶到屋中,向少妇人头上斫来。斫的鲜血淋漓,仆倒于地。申孝思正在病中,安能受此惊吓?遂不觉失魂而亡。不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从古神圣,必先尊德以乐道。未有不闻道而成神圣者,亦未有不积德而得闻道者。何谓道?明性复初是也。何谓德?实行不亏是也。夫孝为百行原,人能将孝字做到是处,亦自无愧于神圣。然三代以上,教在君相。三代而后,教归师儒。职斯责者,必先实行而后文字,乃可化民成俗。庶少畔道悖德之人。一自教弟子者,但讲文字,不讲实行,所以小民不知何者为德,何者为道矣。
传云:
大清定鼎者道也。康熙三年,即三代后责备师儒,欲复见重熙累洽之盛也。惟师儒不先实行,必须有人焉。于流浪浮沉之中,埏然苏甦,洞悉本原,申明孝思,直指一上,天之津梁。故曰:“申孝思至天津也。”然苟生死葬祭,一有所亏,仍不得为孝子。顾非周旋中礼之人,必不能详明而指陈之。周敦礼行事不概见,观其斥孝思之自多其孝,殆人已兼成,求全责备,不使少有缺欠,以弥两间之憾者乎。呜呼!以人各自尽之孝字,不听诸师儒之教导,而仅明于医士之口,良可慨也!
理注:
言大清定鼎者,乃无极太极之理。二世三年者,两仪三才之妙。申孝思自江苏来,乃先天一灵,真气降于华池。所以有到天津,红桥大生店。大生店,养神聚气之所也。故大德曰生。至于有病,是先天将转后天,请周敦礼调治是敦请明师指教。言说非药能医,须得静养心神,自作主宰。内用克己复礼之功,外用施贫济世之念。至于敦理之责,答以劝善访友,家中毫无挂念,非大圣人无能到此地步。非是不知自重其身,实乃救世之心切,故有斯症,又贾尚德杀妻,此肝气发动,冲破先天。劈头一刀是乾爻崩断上爻,方成兑卦。人若有炼纯阳之刚,杀尽群阴,那有不立地成道者?至于申孝思吓死,是人初生之时,囫的一声落地,为先天气收,后天气结。周敦理扶起,半晌渐醒,是用周天复还天理之功也。儒云:天命之谓性,复矣,致中和,天地位焉。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佛经云:
身体及手足,净然安不动。
其心常胆怕,未曾有散乱。
金丹云:
开口神气散,舌动是非生。
[book_title]第二回智玉楼偶成绝句谢杏村巧断奇冤
上回说到,申孝思看见那女被那一男斫死,竟致惊吓而亡。周敦礼慌促之间,无所措手。店中伙计闻而拥入,方将那一男围在核心,夺过凶器。周敦礼遂将申孝思扶起,在他后心拍了几下,半晌渐甦,不在话下。
且说天津北仓有一人,姓智名玉楼,身列黉门,惟所行欠端,见其邻家之女,名唤宋种莲者涎之。【见色心涎已非士习况更有苟且之行者乎。】一日,宋种莲出阁,智玉楼闻知,竟作了两首诗,写成工楷。刚写上款,尚未自书其名,忽听有人叩门,【神乎鬼乎。】也未将诗收起,遂向门外去了。原是他的友人,约他闲游,亦就携手而去。而智玉楼生有一女,取名送兰。盖因生女之夜,其妇梦见老人捧到芝兰一盆,故以此名。配于红桥大生店之东人贾尚德为妻。者大生店便是申孝思所寓之处。送兰出阁,还不足一年,此时正住娘家。即于是日要回婆家去,临行之际,向其母要了点发杂色绒线,遂随手拿了玉楼诗纸包了绒线【神差鬼使。】夹在书本。【轻亵字纸,粗心极矣。】收拾完毕,辞母上车而回。来到婆家,问讯已毕,到了自己屋中。少坐片时,作了些针黹。其夫贾尚德因与申孝思请医而回,陪著周敦礼说了几句闲话,便向家中去了。见智氏回家,在屋中做活,遂信手翻看。绒线书中见一纸包,竟是八行书一张,上面字迹崭新,不觉用神看去,只见写的是:
春意温和去复来,桃花定是为谁开。
天台有路卿知否,不是刘郎不肯回。
怜卿非是望卿知,想到情深力不支。
收拾江南红豆子,从今不敢说相思。
【句虽佳而意不正,后面许多奇冤,皆伏机于此。凡为风雅唱和者,可不慎欤。】右粗成二绝,即呈种莲相知奁左
看到此处,便自言道:“谁叫种莲?”其妻无意之间,将种莲误听为送兰,遂答道:“那是我的小名,你问这个做么?”贾尚德闻言大怒,并未答言,竟向床头拿下防身宝剑,直向智氏斫来。【虽然卤莽,却是神差鬼使。】智氏将身闪开,舍命奔出,跑到店院,无可藏躲。听上房有人说话,遂跑到上房求人搭救,所以有跑求周敦礼一说。不料,其夫随后赶来,见智氏跪于周前,其怒倍加,以致刀不留情,斫智氏于地下。【其夫杀之,实其父杀之也。】店中人闻之,趋救不及,不得不守著贾尚德。叫人告诉地方,地方禀报县主。
且说者县主,系山东莱州人氏,姓卜名文卿,为官不甚精明。【不甚精明,何足为官。】当时闻禀,不得不到红桥验伤。勘验之际,见刀伤尚未入骨,或不致死,遂令人找了刀疮药,与智氏上了。又命店中熬了点米汤徐徐灌下。将贾尚德带上,问明案由。【果问明乎。】差人传智玉楼到案。
此时智玉楼与友人闲游,醉于酒馆,尚未回家。家中见了差役,得了凶信,各处找他不着。智玉楼之胞弟玉田遂随差赴县,见了县主。县主问道:“你是智玉楼么?”回道:“童生名唤玉田,玉楼是童生胞兄。”问道:“贾尚德之妻,可是你的侄女?”回道:“是。”问道:“他私通何人?【问的昏。】你知道不知道?”回道:“我侄女未出阁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况为人极其稳重,又不曾与三媒六婆说话。就是童生的门第,亦是最严,并无闲人敢入,焉有此事?你不问清,任口胡说,算的甚么父母官?可笑可笑!”【辨的痛快。】县主怒道:“你不说不知,擅敢顶撞,你大老爷苦无确证,焉得直言?现有奸夫诗句,落着淫女名字,拿去你看!”说罢,摔下堂来。智玉田亦拾起,见是玉楼笔迹。因自思道:“这又明辨不的,【是掩兄过,非蒙官聪。】如何是好?”遂回道:“写的是种莲,我侄女名唤送兰,误而至此,可恨可恨!亦难与尔昏官辨证,府里见面。”说罢起身便走。县主忙道:“你休要走,现有贾尚德为证。”贾尚德道:“智玉田不必刁词,这是你侄女亲口承当。你如不信,可去问他,他也不至于死了。”智玉田道:“他的名字,我岂不知,何待问他?你既说此,咱二人同去一问,量你也跑不了。”县主道:“你二人不必争吵,本县差人去问。倘若问明,尚有何说?”说罢,便叫差役问去。
差役到了店中,智氏才省人事,并不能言。差役问道:“你当家的问你的名了么?”【含糊问过。】智氏将头点了一点。【奇极冤极。】又问道:“那是你的名么?”【又含糊问过。】智氏又点了点头。【更奇极冤极。】差役回到衙中,见了县主,禀道:“小的问明,【未必罢。】上头写的是他名字。”县主闻言,将惊堂木连摔数下,高声喝道:“尔智玉田不认其非,大闹公堂,拉下去,重责八十。”责毕,智玉田高声道:“昏官无知,待吾本府鸣冤。”说罢,挺身便走。县主又叫差人,将智玉田拉回,一言不问,又打二百嘴掌,并令收禁。将贾尚德押在班房,退堂而去。
刚过屏门,又听得喊冤之声,回入公座,回道:“甚么人喊冤?”堂下跪下一个妇人,回道:“民妇冯田氏,有一子,名助善,【为四十七八九回伏线。】为非作歹,不在家中。回到家中,不是在他屋里笑谈,就是与民妇吵闹,忍耐多年,今百出无奈,不得不叩求大老爷严训。县主问道:“是你亲儿么?”回道:“是民妇前子。”县主道:“明明你有后母心肠,不是赶出在外,就是逼他钱财,以致尔不能应心,出此毒想。念尔是个妇人,姑不责你,下去罢!”说毕,便入后宅。此妇含羞而退。不在话下。
且说在堂前看断公案者,有一人,素与智玉田相识,见其被屈收禁,甚觉有气。想道:“人要朋友是做甚么的?我不与智二兄出力,焉鸣此冤?”一定是这个主意,遂直向府衙去了。到了府衙大堂,将堂鼓挝了数下,看堂人役,忙将挝鼓人带下。
且说者知府系安徽滁州人,姓谢号杏村,官讳春和。正直无私。听见鼓声,即刻升堂,命将告状人带上。问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回道:“生员在本城居住,姓赵名守廉,因友人智玉田被屈在县,现已下狱,特此愿恩作主。”回道:“他胞兄智玉楼所生一女,配于红桥之贾尚德。贾尚德误鹿为马,将其女几乎斫死。县尊不究贾尚德,反将智玉田重责下狱。生员素与智玉田相厚,其人委属正直,不应遭此荼毒。代友鸣冤,敢触慈颜。”府主自思道:“朋友中有此等人,智玉田为人也就可想而知。况此案是非显然,倘不提审,恐或屈煞好人。”遂令公差到县,提智玉田一案。县主见府官提案,甚是纳闷,亦不得不将此案发去。
公差提到禀明府主。府主道:“将智玉田带上来。”公差带上智玉田,智玉田跪爬半步,哭道:“大老爷速与童生作主!”说着,呜咽难语。府主道:“不必如此,仔细说来。”智玉田定了片时,将已前之事,一一禀明。府主问道:“你哥哥呢?”回道:“闲游未回,即遭此事。”府主当令公差,去提智玉楼。命智玉田同赵守廉下去,姑候传审。分付已毕,打点退堂。
公差到了智家门首,恰遇智玉楼带酒回家,依然昏昏沉沉。【醉倒杏花天乎,到此春梦尚未醒耶。】及至公差呼出,一溜歪邪,随公差到案。
公差禀明府主,并未迟时,遂又升堂。问道:“你就是智玉楼?”回道:“是。”问道:“贾尚德之妻,是你女儿?”回道:“是。”问道:“有一名唤种莲的是谁?”回道:“系生员近邻宋家女儿。”府主将那诗词递与玉楼道:“你看这个笔迹,是谁写的?”玉楼接过,不觉脸红,假装看了片时,方回道:“生员并不认这个笔迹。”问道:“你不认的,这张诗纸,怎么在你女儿包袱中?况字迹尚新,纸亦不旧,是何说处?传赵守廉!”赵守廉上堂跪下。府主道:“你认这个笔迹?”赵守廉接过看了一看,尚未开口,智玉楼道:“你也未尝认的。”【这便是不打自招。】府主见他脸红了几阵,便觉可疑。听他对赵守廉之言,更觉可疑,遂道:“他说你不认的,你必不认的了。智玉楼你将此诗抄出,待本府索听明白。一来可以除奸,二来可雪你女儿之冤。就在公案写罢。”智玉楼道:“生员业已记清,不必写了。”府主道:“唗,速速抄去。”智玉楼不敢不写,及至写出,虽然有些做作,焉能哄过。府主看清字迹,与原稿相似,遂拍案道:“这两张字形一样,明明是你笔迹,还敢刁词?现有你女儿口供,说是你写的,尚有何言?还不速速说来!”智玉楼这时无法刁赖,即叩头道:“生员罪该万死,还求老公祖格外施恩!”【吾恐求恩不得威将加矣。】府主道:“人家好好女儿,你作此淫语,玷辱闺阃,是何道理?”智玉楼叩头道:“并非生员妄加玷辱,宋种莲本非好人。倘属贞烈,生员焉敢。”【更可恶之极】府主闻此,又拍案道:“你还敢乱言误人么?举此一节,罪不容恕!”即令书办速到县学,追智玉楼年貌,并将智玉楼推下,重责毛板八十。【八十毛板打醒春梦。】
将智玉田唤上堂来,赏给膏火银五十两,笔墨各五盒。赏赵守廉笔墨各五盒。判贾尚德道:“你不辨是非,擅自行凶,罪有难容。但你妻智氏身被重伤,难保生死,略施薄责毛板二十,急速回家,与智氏调治。咳,这也是不敬字纸过处。【妇女虽无知见字纸亦宜惊心。】卜知县不管真假,擅误好人,即刻撤任,以待后功。”吩咐已毕。【是非立判,赏罚分明。】尚未退堂,忽有数人高声喊冤,不知又有何案?下回分解。
注解:
尝读诗至青衿,未尝不叹学校已废,士习之日下也。乃不谓降至于今,更有甚焉。这天津北仓之智玉楼,名列黉门,而竟以淫词污人闺阃,不独不为身惜,亦并不为生女计矣。何则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我若淫人少寡,人必淫我幼女。况轻则败名亡身,重则斩宗绝嗣。往事昭彰,良足鉴也。智玉田身被重刑,而犹为兄迥护,不失为恭矣。其如兄之无颜于弟何,一旦府宪升堂,难文其过,名革身疮,夫复何辞。最可恨者,当堂犹谓种莲本非好人,更足增儒林之辱焉。赵守廉代友呜冤,与挑词架讼者异。兰香而莲洁,兰则不免刀伤之报,莲或不失为清洁之品也。狂词之浼人,岂足误人生平哉。卜文卿与贾尚德,尊卑虽殊,其不顾是非则一也。百行孝当先,万恶淫为首,作书者著之于前,意深哉。
理注:
说话天津北沧者是太沧也。智玉楼是十二重楼也。宋种莲者,乃肉心也。重楼于心肺,那有不通之理乎?作诗二首,本非淫诗,乃是喻意前首,是津液还丹。次首是断妄证真,观者莫作淫辞看。实是二帝为救世之婆心也。却说店中伙计,将贾尚德国主,禀知县主。那县官原是人问清,乃县衙口鼻之所,其是养丹之地也。智玉田有受责之说,玉田是丹田也,言门第甚严者,亟养元气之海也,受责是后天用事之责也。赵守廉,用垂廉观照之功,方有契合之意。遇谢春和,是保养太和元气,真气得其所也。所以有赏笔墨各五合,是五气朝元三五合一是也。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儒云:“君子慎独之功矣。”
偈云:
垂廉观照初步功,亟养性天道自生。
知止能到至善地,明心参见性虚灵。
[book_title]第三回作假券杨村行霸悬明镜开府惩奸
话说天津知府谢杏村将贾尚德一案问明,或赏或罚,各已完毕。天色将晚,正欲退堂,忽见堂下来了二女三男,喊声不止。不知又有何事?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延安府有一人,姓贺,名旌,不幸早亡,撇下其妻杨氏,并所生一女,名唤淑媛。因家道不给,又兼连年荒旱,遂逃至北直之永清县。不得已,失身青楼。当其甫入青楼之日,适有江南之李金华进京,路过永清,宿于贺家,与贺淑媛甚属浃洽。贺淑媛曾以身相许,【妙在不言怎样浃洽,怎样相许,皆为下文伏线。】誓不逢迎。【既得佳匹,决志从良。】于李金华去后,遂移居杨村。
杨村有一富室,姓钱,名尚明,偶睹贺淑媛,见其丰姿秀雅,竟是搁到心上。回家与走狗等说明心事。大走狗常近财道:“他只母女二人,到此不久,你老人家欲得此女,我有一计,令其自投。”钱尚明笑道:“你有何计?速速说来。倘成美事,必有重谢。”常近财道:“立一假券,上写至时不归此项,即以此女抵挡。”钱尚明道:“此计不中,生贴膏药,如何使的下去?”常近财附钱尚明耳边道:“必须如此如此。”钱尚明道:此计甚妙,即当速行。”
常近财同宿守富到了三更以后,带了钱家三四个家僮,嘱咐妥当,带了短刀,直向贺家而来。贺家母女尚未安眠,正作针黹。忽见数人踹开屋门,吓的魂不附体,未能出言。正是“宦家子弟凶如虎,富室儿郎健似牛。”不得不看着他们收拾一个干净。及至去后,母女定醒片时,哭不出声。所有衣物钱财,抢掠一空,明早连饭也没得吃了。【欲淫先盗,天良丧尽。】欲赴县喊冤,又听说县主案理不明,况且身边一文没有。因自思道:“不若找个相识邻佑,暂且借贷一二,略以糊口。”刚到门外,从北来了一人将贺杨氏搭了一眼,遂问道:“这一妇人,有甚么难事?怎么哭的两眼通红,大有为难的样?”【假妆没事人,恶极。】贺杨氏遂将被抢的事告诉了一遍。那人道:“现今县官不理案情,况且这宗案子也难拿人,不若到钱大爷那里【走狗口吻。】借点银钱,后边有了再还他,岂不好么?”贺杨氏道:“我与钱府一面不识,如何借贷?”那人道:“钱大爷为人慷慨的很,你若觉着不好说,我先给你通致通致。你随后就去,量无不可。”贺杨氏道:“你老有者番好心,【那知暗地更坏。】甚是难得,就求多加美言。倘能借得,重重的谢候你老人家。”【误认小人为君子,天然妇女识见。】那人道:“既然如此,我先去说说,你务必随后就到。”【画出走狗伎俩,其隐坏全在务必二字。】说罢,摔手而去。
贺杨氏到了家中,与淑媛说明。淑媛道:“此事虽好,究觉可疑。”【不愧淑媛名字。】贺杨氏道:“人家为顾咱娘们,【多谢盛情,受毒不觉。】你怎么反多起心来。不用多言,我前去看看,借来一二亦未可知。”说罢,即向钱家去了。
到了钱家门首,见那人在门前站着,贺杨氏道:“你老问过没有?”【计已早定,岂俟今始问过。】那人道:“却是问过,还须你亲自去见,我领进你去罢。”说罢,他在前走,贺杨氏随后,转弯抹角,不觉来到院中。那人向贺杨氏道:“你看这家怎样?”贺杨氏道:“名不虚传。”说着,也就到了上房,见了钱尚明。钱尚明道:“这就是贺妈么?”贺杨氏道:“正是。”那人道:“还不给钱大爷请安么?”【狗仗人势。】贺杨氏有求于他,也不得不问个安好。钱尚明道:“刚才常近财已经将你的事说明白了。但你在此处,甚么也没有,借我的钱,拿着甚么作当呢?我虽有银钱,莫非轻与人使么?”常近财道:“他被人抢净,只有一个女儿,那里有甚么当头。”【坏极。】钱尚明道:“既然没有东西,拿此女作当亦可。还不了的时候,再将此女领来,你们看着怎么样?”贺杨氏道:“我的女儿业已许配于人,那万使不的。”常近财道:“不过看此一说就是了,【狗声震耳。】若没有点当头,他老人家那银钱多多的,不借给谁的是呢。”贺杨氏道:“如不借给,也就不用说了。”钱尚明道:“你定准的不欲以女作当,也不能决意不借给你。【恐脱圈套,故有此语。】你到外边,千万莫说没有当头。你使多少银子呢?”贺杨氏道:“二十两就彀了。”钱尚明道:“一二十两,值不当的,至少也得百十两。”【多则难还,必中其计,便露出坏心眼来。】贺杨氏道:“多借给点,那更好哩,就借一百两罢。”【好大胆子。】钱尚明道:“你按五个月归还,立个借字罢。”贺杨氏道:“我虽认的俩字,却是不能动笔。【正合下官之意。】不论谁写罢,我画押就是了。”常近财道:“吾替你写。”说罢拿了纸笔,写了借字,给贺氏看了一遍。又接过去,给钱尚明看了一遍,【计。】才叫贺杨氏画押。贺杨氏方画完押,常近财忙拿过交与钱尚明。【计。】钱尚明收起,平了纹眼一百两,交与贺杨氏。贺杨氏便告辞回家。
刚出了院门,常近财赶出道:“你的银子到手,我的用钱呢。”贺杨氏道:“多少用钱?”常近财道:“虽不能多要,也得按加三扣。”贺杨氏推脱不开。常近财竟在他手中夺去一锭,【到此常近财现出原形,真是名不虚传。】飞奔而去,跑着高声道:“若不是我,你一两也没处借去,无怪乎连连遭难,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他反说人没良心,可恨之极。】
贺杨氏只得勉强回家,告知淑媛。淑媛听罢,打了一个寒战,忙向其母道:“这事大大不好,明明落在他的圈套。【所见诚然。】速速交回去罢。为儿作些针线,也难为不着你老人家。”【淑媛自是贞孝两全。】贺杨氏道:“那借字写的不错呀,【你看的不错,他写的也不错。】况且者银子已经接过,又没了一锭,如何交复?少待几月,那李金华回来,也就还了他了,怕甚么的?”淑媛道:“那借字看的仔细么?”贺杨氏道:“看的明白。【你看的明白,他写的更明白。】只是借贷等语,并无别的话。”淑媛心中方觉少定。
母女以此度日,不觉已是四五个月。李金华也无音信。那钱家也就叫常宿二人,连讨数次。
这日又来讨帐,贺杨氏也不敢见面。淑媛出来答道:“二位暂且回去,不久即为奉上。”常宿二人同道:“再说这个,可就不中了。有钱还钱,无钱你就跟了去。【前之设成圈套,合盘托出。】闲话休说,走罢!”淑媛道:“有甚凭证,敢出此言?”常近财道:“现有文书可据。”说罢,即在怀中取出,念了一遍。内中竟是以女作当的话,淑媛忙到家中,告知其母。贺杨氏道:“当初我看的明白,并无是语,这是如何说起?”淑媛道:“为儿看此二人,有些面善,像是见过的。”说罢,想了一想,忙道:“那被抢的时候,必有此贼在内。【淑媛眼力不错。】咱母女也不必说破,扯他去见县主,再作道理。”贺杨氏道:“不若到本府去告,闻说府官甚明。”【名不易得。】淑媛点头。收拾妥当,母女同出。扯他二人同去,禀告府主。常宿二人道:“有此凭据,怕你不成?请着钱大爷同去。”说着就走。贺家母女跟着到了钱家,吵了几句,五人一同进城。
闲言休叙。来在府堂喊冤,府主闻此,便问:“何事?”淑媛回道:“恶霸养贼,肆行掳掠。”府主问道:“恶霸是谁?”淑媛指着钱党道:“即是此人。”钱尚明道:“他借晚生的银子,以女为当,现有文约,老寅伯请看。”【宦门有此子弟,吾当为之痛哭。】说罢,呈上借字。府主看了多时,其实不错。又有贺杨氏亲笔画押。便问道:“尔贺杨氏不还此项,不交你女,亦是正理。总当好言安慰人家才是,怎么反以贼霸诬人?”贺杨氏道:“并非虚言”,府主怒道:““,还敢佞口!”淑媛道:“大老爷率吏多材,爱民有术,青天在上,惟心可照。【无限委曲,尽在个中。】倘有不实,民女焉敢胡言。”遂将当日如何到杨村,如何被抢,如何借贷,一一告禀。府主听了,想了一时,【要变卦。】问道:“贺杨氏当日这个借字,是谁写的?”贺杨氏回道:“是常近财写的。”又问道:“押是谁画的?”回道:“是民妇画的。”问道:“你认的字否?”答道:“少认俩字。”府主又想了一想,问道:“当日这押是怎么画的?”回道:“当日他写完,与民妇看了一遍,又与钱尚明看了,递与民妇,这时画的。”府主冷笑道:“尔贺家母女并非刁恶形像,况画押的时候,尔常近财写毕就该叫他画押,不然,该先叫钱尚明看了,再叫他看了就画押。怎么叫他看了,又叫钱尚明看,才叫他画押呢?你必然是预先写的这一张,后写的与贺杨氏看,又给钱尚明看时,就抵换了,欺他妇女少识,草草画押。他因看过一遍,故不再看,以至落在尔手,这明明是你作的圈套。尚有何辨?”【任你多少巧机关,一朝打破,难逃明鉴。】钱尚明等一齐叫冤,【还要刁词。】府主不容他分说,遂拍案道:“不用重刑,量尔不招,先将钱常二人夹起来。”差役听此,拿了夹棍,便将二人夹起。【非轻用三木者比。】他那禁得者个,便连声叫道:“有招有招。”卸了刑具,定了半时,方将真情禀明。果然府主所断不错,真是曲全民情。【使恶霸不得尽其词,明极。】
府主提笔判云:
钱尚明等,虽非贼寇,实有其迹。况肆行无惮,强迫民女,理应处斩。暂将三犯下狱。【钱党休矣。】待申明上司,再行处治。贺淑媛身坠青楼,竟能回心立操,更为世所罕觏。本府即时出文,将李金华传到,在本衙成全淑媛终身大事,切切。
批罢,向贺家母女道:“尔母女身无所归,即在本衙居住。俟传到李金华,再作道理。”正说之间,从外来了两匹马,直上公堂,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注解:
闻之业精于勤,荒于嬉。修省者,当取为炯戒焉。盖荒必即于延安,精则底于永清,亦永清不至延安,自延安不至永清矣。而不然也,贺淑媛生于延安,流落永清,倘所谓始怠而终勤,先恶而后善者与。所以李金华讶其举止,面谈心赏,永盟山海。辞青楼而去柳巷,避白板而移杨村,惟贞节愈坚,而魔障愈侵。钱尚明目见心淫,设计弋取,不惜百金之费,先起群盗之谋。既而被掠一空,不得不坠小人之术。中其节愈坚,其情愈可悯矣。迨至明镜高悬,真伪立判,虽狗党之掩着最工,亦难逃无蔽之洞鉴。贺淑媛真淑媛也,谢春和岂第春风太和已哉。
理注:
忽然堂下来了二女三男,原是东三南二合成五数。贺淑媛者,元神也。李金华者,元精也。非到永清,不得心肾相交,精神聚会精化气,气还神,故有移居杨村一说。言钱尚明等,乃贪嗔痴,能却元神七宝之财也。又用定力观照,识破贼情,府衙去告。府官杏村,号春和,春风鼓太和,保养太和之气。府官除却此贼,用戒定慧灭息,贪嗔痴,将贺淑媛收留官宅。及元神得所,抱元守一之功也。儒云:在止于至善之地。
华严经云:
定慧力庄严,以此度众生。
回光用力照,客尘无处容。
[book_title]第四回李金华茅店思亲杜雨亭荒村养静
上回说到天津知府正分派贺杨氏母女,忽见堂下来了两匹马。这马原从保定而来。马上人下马上堂,见了府主,呈上公文,府主拆看,见上面写的是:“因他官声清廉,判断多才,调任保定府正堂”的话。【岂止于此。】看毕,一面检点衙中事务,以待新任,一面差人进京,索听李金华的下落,者且不题。
且说李金华原系江南上元县举人,得中以来,父母相继而亡。年方二十四岁,并未婚娶,故在永清有与贺淑媛定婚一事。然李金华,虽宿于贺家,实非好色之徒。只缘在永清店内,见淑媛举止端庄,言词秀雅,不似妓者之流,所以到其家中。一来问他原由,二来察其心地。一夜之中,并无他事。【其节操略见一斑。】只有正言,那有邪语,其所见甚投,将淑媛终身大事,向贺杨氏说明,订为婚配,并留下纹银八十两为聘,【非苟合者比。】为贺家母女养廉。
自从离了永清,一路光景,亦不必表。但见他行之速速。及至到了黄村,天色已晚,所有大店客商皆满,只有一座茅店未住行人。李金华不得不住于此处。
进店以后,只见两个老店东,一男一女,在店中照应。便问道:“老掌柜的,你二人是甚么称呼?”答道:“我俩是夫妇。”又问道:“膝下有儿女么?”答道:“有一个小子,进城还未回来。”正说之间,见外边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人,走到院中,高声叫道:“我娘哩?”【从白发小子口出。乃动人孝思也。】那男店东答道:“给客做饭去哩。”又叫道:“爹呀,【仍从白发小子口出,更动人孝思。】咱店中住了多少人哪?”答道:“就住下一辆车子,他主仆三人。小子你看看有草无草,好给人家喂牲口。”那人应声而去。李金华看到此处,忽然想起自己父母,饭也没有吃成,反来复去,连觉也睡不成了。【明发不寐。有怀二人,可为金华咏之。】到了三更时候,独对残灯,拿出纸笔题云:
亲生宁可食糟糠,胜似亲亡衣紫裳。【菽水承欢,朱紫何贵。】
想到人生行乐处,白头儿女唤爷娘。【及时行孝,到老如童。】
思亲难见是徒然,但恨阴阳路回悬。【风木兴悲,幽明怅隔】
闻说弥陀能接引,梦中渡我到重泉。【仰仗佛力,重见亲颜。夫人与凄凉客邸中,举目无亲,有不胜其苦思者,况有所感触乎。李金华于黄村旅舍中,睹父子团聚之欢,兴幽明阻绝之感,又闻老者之老,犹然以小子呼之。谁无父母,能不动伤。独对残灯,正是发明一点处。故其孺慕之诗,句句从天性发出。呜呼!父母之不我待也。忆,当年之菽水,依膝下犹可承欢。恐他日之荣华,望庭中徒增浩叹。故父母俱存者,为第一乐事。速当及时行孝。若迨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徒悲何益。杳杳泉台,恨不得见父兮母兮,又焉得与我梦寐常通也耶。】
写毕,将笔投于案上,又哭了片时,并未合眼,天已五鼓。转眼日出三竿,分付套车。上车直奔京都。
到了礼部,打听友人杜淦在印否?这杜淦系河南光州固始县人,号雨亭。与李金华乃拔贡同年,职授铸印局员外郎。此时因身力不壮,遂告病在部,养静于京南之善庄。李金华到时,已卸印三月有余。李金华闻知此信,先寄居旅店。
次日,便向善庄而来。到了庄外,见有土人,便问道:“礼部铸印局杜老爷在贵庄寄住么?”答道:“即在庄中间观音堂内。”李金华者才下车,步行直到庙外。见山门紧闭,耳门不开,便拍了几下,内有老仆开门,认得李金华【山门闭,则气息深稳,耳门不开则内注于一,故能认得金华,此念佛入手之法门,亦即念佛极至之景象也。】便道:“李老爷几时到京?”答道:“刚到,你老爷在家否?”答道:“早间同庄中人出去,至今未回。请老爷里边坐。将行李车卸下,我家老爷不久也就回来了。”说毕,即同李金华之仆人李忠一同忙活。
李金华到了东禅堂内,见其中书籍满室,琴棋在案,雅趣之极【未见静中人,先入静者室。】大有仙境迥异势禄场中。【别有天地,令人钦慕。】看了看架上书籍,尽是养静部头,顺手取出一册,却是清静真经。虽然略看一遍,却稍知其中奧妙【道主于安静全中人方能领略。】也就放在原处,卧在床上歇息。
不多一时,那杜雨亭也就回来。一掀门帘,见李金华在内,便道:“咦?你从何处来?稀罕的很。”便上前握手。彼此说了些周旋话,方才落坐。李金华道:“吾兄在此,倒也清静。”雨亭道:“非是为弟矫情,近来精神不足,朝中事务没能办。与其白吃皇家俸禄,何若退居林泉。一来可以保住性命,二来也可少离尘氛。虽不能寻得真机,实能丢开些俗情。不管东西南北,高兴念两句佛坐一坐静,若不高兴,就到庄前庄后闲步,【风月胸怀何等洒落。】或与乡人闲谈。投了机会,也可将那人所当行的,【百行孝为先。】说与他们,人所当禁的,【万恶淫为首。】劝戒他们。或者日习渐染,将这人情正得一点,【正己在者个,正人亦在者个,寓劝戒于休职后,何啻重行仁政。】也未可知。”李金华道:“吾兄诚人间天上矣,【莫非仙乎,令人神往。】弟虽不能及,心向往之。但此功名念头,将弟牢牢拴住,总是打不破。”杜雨亭道:“既然有这念头,明年便是会试年,大约必有可望。”李金华道:“吾兄念及于此,你我兄弟,非同泛泛,还求大大指教。”杜雨亭道:“不必过谦,彼此标榜一二。”李金华于此,遂在庙中居住,转眼五月有余。这日,忽然嚏喷不止,耳热眼跳,心中甚是愔忄赞。【不必愔忄赞,更当乐极。】不知为何,下回分解。
注解:
大凡神圣仙佛,未有不孝父母者,何也?孝者仁也,不孝则去仁矣。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哉。然必有诚正工夫,乃能从心中发出,都是孝思。盖黄村者意所生之处也。意不诚,则念念皆妄;意既诚,则念念俱真。李金华在黄村旅店,触动孝思,作诗二首,所谓念念俱真,都是孝思也。真与敬相表里,敬与沉相依附。敬畏生则不浮躁,沉挚极则不靡丽。夫天下惟不浮躁靡丽者,乃可以养静修真。然得止必先知止,欲得至善之地,当先知至善之地。此杜雨亭善庄养静,而金华得以到此相见也。抑吾思之,李金华生于上元,宿与永清,感物思亲,见色不淫,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此虽不足,概其生平,未始不略见一斑也。然必生于上元,乃可感物思亲,宿于永清,乃可见色不淫。盖上元者,元善之上乘;永清者,清凉之真种也。若夫杜淦姓兼木土,名裕金水,直谓之南无木土金水也。可职授铸印局员外,陶铸三教之心印者,必此人也。故以雨亭为号,盖取其大沛甘霖,普及众生也。其时时与善庄人劝惩者,职是故也。
理注:
且说,谢春和因为官清廉,方能吊升保定,是保元神,得定亟养太和之气也。李金华,系江南上元县,即泥丸真精降于中丹田。到了贺家,却是心肾相交之义,莫作妓者看。李金华,进京路过黄村,黄脾藏也。自有茅店一所,入化城未到宝所,见二老人乃乾坤相配。西南得朋是也,又进京寻找杜淦,要参本性,来到善庄,止于至善之地,找见杜雨亭,才能见性明心。
偈云:
克己功夫是复初,止于至善妄念无。
反本还元真妙谛,不二法门以如如。
[book_title]第五回紫竹院对月谈心绿杨溪盘膝观水
话说李金华在观音堂内,住了五月有余。忽然嚏喷不止,耳热眼跳,不知何事。便向杜雨亭道:“为弟者几天嚏喷不止,耳热眼跳,不知有甚么事情,主何吉凶?”杜雨亭道:“此乃春风所触,以至气血不周,故有此病。”李金华道:“如兄所说,不至若此之久。”杜雨亭道:“你这么说,便是心血来潮了,何不掐指一算呢?”李金华道:“弟若能算,又不领教了。”杜雨亭道:“你这总是万事攒心,推脱不开。正是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虽不必外有所触,而内诚有所感。苟能将心拴牢,不使外放,自然身体清舒。”李金华道:“弟苟能不动心,又成了圣人了。吾兄所言,弟难遽及。”杜雨亭道:“欲不动心,有个捷法,捷而又捷。莫先于养静,心岂能遽静?更莫先于念佛,念来念去,念得只剩一个佛字,贴在心头,则静自生。于此再念者一个佛字,念的真真切切,外此无闻,渐渐这一个佛字,融化于心。这一个心,融化于佛,谓之为心不是心,谓之为佛不见佛。渐渐连是心之心,见佛之见,融化于无可形容处,【心境俱寂。】岂有不静之理?至时欲求不静,亦莫能得。莫说极小之事,无形之感,就是刀兵在迩,死在眼前,也不能夺其操持。老弟不必烦心,趁此明月当头,到庄外散闷散闷罢。”金华道:“倒也使的。”说罢,二人携手而出。走着也说些当时景致。
一时到了庄外,见有清水一湾,真是绿水长流,黄芽出土;岸边极其干净。【彼岸可同登否。】二人遂盘膝而坐。金华道:“吾兄刚才所言,纯是佛法,昨见架上有清静真经,又是道家工夫,吾兄倒是专于那条?”杜雨亭道:“吾当日乍学坐静,见道法容易,久之寻不着门路,【邪门多多,勿得错投。】几乎入魔。看事不好,又到了京都护国寺,参见圆通和尚,才得了入佛之径。后来按之行去,实有些个灵验,【静中念佛,自有利益。】也就榻下心一直扑去。用到于今,甚是得力,心里极得清净。”金华道:“怎样清净?”杜雨亭道:“清如溪中水,净如天上月。清净之极,又更似水底之月,看之可见,掬之不得。及搜其细微,这清净即是道家之清净。道家之不若佛者,是仅得天上月溪中水耳。至于水底之月,却是摸他不着,况那道法尚有多少关节,难以打开。一朝打开,方能起慕佛之心。不能打开,觉佛不如仙。既而打开,觉仙不如佛。及至得证佛果,顿悉如来。佛何异于仙?仙何异于佛?佛之所以高于仙者,因佛乃仙中之仙。由此而论,何必学仙,远走一步呢?所以念佛一法,为超凡之捷径。”李金华道:“如此说来,弟有所见。”杜雨亭道:“老弟有何见解?可以领教否?”李金华道:“弟听吾兄之言,虽是仙佛之道,其据实不外儒家之旨,欲知不异之说,下回分解。
注解:
静之一字,彻上彻下,离他不开。然道家以有象入,佛家以无象入,将念法与观法合并一处,无象亦似有象矣。梦东云念佛与参禅同,与道法少别。参禅者,寂照不二则悟。念佛者,一心不乱则慧。寂照不二,乃能一心不乱,一心不乱,乃可身心一如,方得念佛三昧。传云:“念得只剩一个佛字者是也。庐山:坐立不知,南北不分,即其候也。固无可形状者也。余于无可形状之中,而得三如之窃似,三多之况味,费心用目,凝然内照,心目一如,如猫扑鼠,沉耳于心,字字清彻;心耳一如,如鸡覆卵,操之又操,耳闻目注,耳目与心一如,如龙养珠。传云:将佛字贴在心头者,是也。”念来念去,念的这个寂照之见。沉耳于心之心,似着力似不着力,久之突见三多:精神多,虚灵不昧,心灭性现,对境恬然;义理多,左右逢源,闻一知十,触处洞然;欢悦多,顺逆两忘,口吐莲香,自在油然。终之静极生动,无象而有象,自印堂直至规中,如雪光一片,朗朗见一水底之月。然必有此,乃得真定。寻着庐山面目,方知元是自性弥陀。曾子之唯,颜子之卓,到此水释。说无可说,噫,情殷雨化,言不雷同,浩浩秋月,落落春风,达人致之,道心贯通,俗士笑之,睡眼朦胧。
理注:
杜李二人,在观音堂,住了多时。李金华,忽然嚏喷不止者,正是净中动,动中生妄。若要断妄证真,只得切实用念佛的工夫,念佛一法,万法具备。八万四千法门,无如念佛为要捷者。净土云:“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现世为人师,来世坐佛祖。有禅无净土,十人九错路。阴境若现前,俾尔随他去。”念佛一法,为人道之明途,是超凡之捷径,横出三界,直到彼岸也。所以二人,说彼岸极清净矣。至于水清月明,以至水底之月,极净微妙,以是真空实相矣。
偈云:
心月孤圆镜,常在自性中。
圆融玄妙理,空空亦不空。
[book_title]第六回谈三教一脉归源借四书群儒讲学
话说李金华心有所会,便向杜雨亭道:“以兄所说,这天上月、溪中水,即儒家大而化之之谓也。水底之月,即圣而不可知之谓也。但其中大概尚求指示。”杜雨亭道:“佛家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乃佛家之妙也。太上所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乃太上之真也。圣人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乃圣人之旨也。究之所谓妙,所谓真,所谓旨者,无一不是水底月。若以水底之月为月,何尝月?若谓水底之月非月,何尝非月?其所以是月非月,便是以心印心。然以心印心,仅有其迹,不若以心为心,【将心认真。】诚有其实。所谓以心印心,即是以月印月,以月印月,便不若以月为月。【莫泥于月。】月在水尚有分形,月在心则融化于心矣。于此融化之中,推出无可融化者,那才得真种子。【金刚不坏身。】若囫囵说过,犹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何尝嚼出一点滋味。【世间不若猪八戒者,何其多也。】老弟如能咬破者点机关,岂不顿醒恶梦?”李金华道:“其中深奥,尚须细察。至于三教之源,总离不开一个道字。儒家就道言道,道家破道言道,释家印道言道,兄台以为何如?”杜雨亭道:“老弟悟性甚好,但前之所谓水月地步,必须次序行到,方可了然。万不可深入,以至误解。”
二人正说之间,忽见仆人前来,仆人道:“二位老爷,却是在水边玩月,【此四字煞有意味,念佛者能在水边玩月,自见三多而一如焉。】令小的们各处寻找。”杜雨亭道:“有甚么事?”仆人道:“有庄里两位先生,欲与李老爷谈谈。”李金华道:“如此,咱便回去罢。”
三人即向庙中而来,到禅堂相见,分宾主落坐。李金华道:“二位高姓大名?”那上首的答道:“小弟姓马名元龙,号云从。”那下首的答道:“小弟姓金名云翰,号西园,请教李老兄台尊讳?”李金华答以其名。二人又问道:“请问台甫?”答道:“草字印堂。二位兄台,到此有何见教?”马元龙道:“久仰之极,未暇一谈。昨晚我兄弟相见,言及兄台到敝村多日,总无一个接引,不若亲自直来,量无不纳。”李金华道:“小弟有何德能,敢劳下问?”马元龙欠身道:“李老兄台,名登一榜,学富五年。小弟到此,敬求高示。”李金华道:“小弟只念得一部《四书》,【能将《四书》常常在念,即不易得。】未尝博览,若不厌听,便要大胆从命。”马金二人同道:“倘有真解,何妨垂教。”李金华道:“这一部《四书》,无非是勉人为学之意,所以孔夫子一开口,便曰:‘学而时习之。’后人误解为学之意,即以读书为学,更以咕哔为时习,也不管那个之字是甚么。就有问及此者,他也不过仍以所读之书为之,不知圣人重实行。观弟子章行有余力,可见,所以大学之功,不在明善,而在止善;不在诚意,而在格物。此圣贤践形之实功,学者之切务也。再问之字之深处,也不过含糊答以朱子之注。且朱注,亦有不可尽从者。即如一贯注,曰贯通也。谓一贯,为一本万殊;谓忠恕,为借端以晓门人,皆是错注。盖贯者积也。一以贯之,即一以积之。颜子之不迁不贰,得一善拳拳弗失,正是此旨。至忠恕之说,则忠即一也,以忠得行恕,即一以贯之也,此是圣道,即是圣学,注家不识,故致千年昧昧。兹姑不论他处之朱注,第即学而之朱注言之,非明明说学,是学先觉之所为乎。不学所为,便为腐儒。其所为者为何也。次章明明告之以孝弟,不孝不能忠,不弟不能信。尽得孝弟,方可无愧为学。若求孝弟之真,便须以三章巧言令色为戒。巧言非礼,令色非义。不礼则不廉,不义则不耻,所以戒得这个,方为孝弟之人。一有所缺,八者皆无。无此八者,尚得谓之人乎?【人若忘孝,何以为万物之灵?士苟忘孝,何以为四民之率?倘不明首善,舍本求末,吾恐一失人身,万劫难复,将不免为异类之属矣。故作者悲痛之本怀,非轻言刺入,是医世病而说士习也。阅者于此大#各返躬而自问焉可。】然为学不能遽到这分。所以曾子复教以省身之法。若不从此求去,则学者反不若不学者矣。二位兄台,岂不知此?”
马金二人同道:“兄台所言,诚学者之通病,弟等亦难免此。虽此数语,闻之愧愧,兄台在此,是与杜老兄台一同养静,还是有志上达呢?”李金华道:“却是有志养静,无奈这个功名路,总是有些恋恋不舍。”马元龙道:“虽求功名,只要无愧,兄台不必求,而功名自至。”李金华道:“过于高抬,弟岂无愧。若能得中,亦是窃取。”马金二人答道:“兄台诚谦谦君子。”李金华道:“非是自谦,实有不及。”马金二人见天色已晚,也就告辞而回。
李杜二人送出,回来也就安眠一夜不题。到了天明,尚未起来,只听外面乱嚷,忽又打门,不知何事?下回再为说明。
注解:
心、水、月,均非外来。儒、释、道,原无二致。然以心印心,犹分彼此。以心为心,心即是佛;以月印月,犹分内外;以月为月,佛即是心。皆属实在景象,并非虚幻。又须融化无迹,乃得无上法忍,何尝与儒道不相通哉?其所通者,本也。何为本?孝弟而已。夫孝弟,则肫诚内裕,岂有不忠之端?言行无亏,岂有不信之事?不敢越礼犯分。贻父兄之隐忧,则礼义昭焉;不敢重利轻身,增父兄之深痛,则廉耻着焉。人之不能保其忠、信、礼、义、廉、耻者,皆其不能孝弟故也。人曷弗以孝弟为急务哉,人曷弗以圣人之学为学哉。
理注:
谈三教一脉归源,是二帝现身说法,教人用心。切实念佛的工夫,就是能叙玄说妙定镜高悬。不如念佛要捷者。又见李忠来找,村中二位先生欲于李老爷叙叙。却是马元龙与金云翰。马姓者,肝经也;金姓者肺津也。四人相聚者,是四相合也。释云:“反识成智。”儒云:“克己复礼。”是也。
偈云:
子后午前莫要差,调和元气养铅花。
净心坐到无为处,金木原来是一家。
[book_title]第七回闹禅林仆人仗义开圣教大众归心
话说李杜二人尚未早起,忽听外面打门,不知何事。仆人李忠听见打门,便出来开门。刚将门拴抽下,外面多少人一齐拥入,皆高声道:“抓出姓李的那个小子来。”李忠道:“甚么事?甚么事?”那些人乱道:“【皆乱道人也。】不必分说,抓去!”李忠道:“抓那个姓李的?”那些人又乱道:“他叫甚么李金华。”
李忠看事不巧,便道:“那就是吾,你们要做甚么?”【见义必为,毫无恐惧。】内中有人答道:“既然是你,也跑不了你,先与你讲个理儿。”【懂的么。】后面忽闪出一个人来,挽着纥【音各】繨【音搭】纠子,捋着胳【音各】膊【音波】,高声喝道:“那里有闲工夫与他讲理,给他个先打后问!”说罢,抓住李忠按倒在地,这一下,那一下,打个不了。正打中间,忽又闪出一人道:“不必打了,不必打了,问问他是个甚么东西?敢乱言骂人。”【前所论,此乃名正言顺,岂是骂人。】这才撒开李忠。李忠那里担得这个,虽然未死,也就不能动了。【替主被伤,其身不动,其心更不动。】那些人还着脚踢着他道:“滚起来。你可再说呀!”
李金华在屋中听见,也不知是甚么事,虽然李忠替他应承,他也不能妆无事的,慌忙起来,到了院中。虽然问那些人话,那些人只管打李忠,何从听得他说话。直等到不打了,才听见有人问他们:“为的甚么事?”内中一人答道:“只因昨日晚晌,这庄里马金二位先生,上这里来,与这个小子说话,不料他言语之间,将念书的人作践了个不用题。他二位全是老实人,竟是听着他说,直等到回去,马先生合他儿子说了一遍,他儿子便有点气,马先生还说是好话,真令人可笑。他儿子听他一一说完,即出来叫开吾的门,与吾一说,吾才同他找这些人,与这个小子算帐。你是甚么人?问此作甚?”
李金华听毕,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了。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有话可漫漫说罢。”【度量虽大,也是不吃眼前亏。”】那些人道:“我们就是为此,别无可说,叫起他来说罢。”李金华道:“众位既然说李金华言语不周,到底可知他说些甚么?”内中一人答道:“他说为学之人,不解为学之事,闹的不孝不悌,以至不忠不信,无礼无义,便是无廉无耻。八个字,人们全都不记得,这不是活活的骂人么?”【你还怕骂么。】李金华道:“众位这不是拿着个屎盆子向自己头上戴么?”那人道:“这话怎讲?”李金华道:“众位既然给为学的出气,众位必然是为学的人了?既然是为学的人,万不可不孝不悌,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既然不可不孝不悌,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又何必生这歪脖子气?若是生气,便是不孝不悌,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的人。【这便是揭他的秃疮疙胗。】众位固然不是不孝不弟,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的人,这岂不是拿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戴么?”【议论风生,众口驳倒。】那些人听见此话,大眼看小眼,竟是一言不赞。
李金华道:“众位中必有马先生之子,即请出来,吾有一言相劝。”内中一人,拉出一人来,【不愿见人么。】向李金华道:“这就是那马先生的儿子。”李金华道:“少兄台不必烦恼,吾有几句话,可愿意听否?”那人也不答言。李金华道:“吾说这话,少兄莫怪。你父亲向你说的,他既然说是好话,你就该遵着行去,才是孝子。你不问是非,反来找吾,吾便是李金华,你们打的那是吾的仆人。你们可将心定一定,到底想想,该呀不该?”
“那书上说的明白,君子有三戒,有戒之在斗一言。【妙在不直斥其非。】君子有三畏,有畏圣人之言一句。吾虽非圣人,吾所说实圣人之话。况上面又有几章,更当遵行。吾前所讲,乃是《论语》前四章,后道千乘之国章,那是治己方能治国话。这五章恐人不能深懂,所以第六章,乃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一章是令为学者次序行去。学莫先于孝,故先教之以孝,这个孝字,是为学者万不可缺的事。【万化造端,士责攸赖。】况这个孝,是为子之心,并非外来的。【人性本善,孝从心生。】若是不知孝,便是没了心了。人若无心,诚禽兽有所不知。【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物尚有心,人何昧本。】如问怎样行孝?须将父母爱我之心,反而加之父母。如不知父母怎样爱我,须想我有儿女,我怎样爱他。在这爱中添上一番恭敬谨慎心,便是孝思不匮。【言简意赅。】至于这个弟字,较着孝字似乎难行。若以诚心行去,亦甚不难。如与己之兄长,须想我不敬,我父母必有所不欲,不但不悌,反成不孝。或与我之伯叔更当易父也。就是父母不欲你敬他,还须拿为兄弟之心,徐徐劝解父母,必令父母如意,依然敬他。如此行走,不但成全弟道,亦并成全父母之仁。既为尽弟,更为尽孝。”
“至于亲戚朋友之长于我者,亦须以长我之心挂在心头。人长于我。必有长于我者之德,岂可轻视?然我并非敬他,实敬其德耳。如谓其无德,我就该远他,更不可得罪他。其次再加之以谨,谨之中更能信。如果不信,则谨便非真。谨既非真,便是巧言令色之流。再者人皆说是父兄之教不当,反给父兄落些怨言,则孝弟亦因之俱废。如此则谨而信,更要紧的很,下边所说之泛爱众,是教为弟子者自成其仁恐其不能,又须常常亲近仁者。至于文之一事,虽不可不学,亦须待其余力。下章之贤贤易色,非亲仁者不能。事父母能竭其力,非入则孝者不能。事君能致其身,非出则弟者不能。与朋友交,言而有信,非谨而信,泛爱众者不能。故子夏谓其为学中人。其见为学中人者,非见其行之皆当,而有文之可观么。下章又紧紧赘上不重不威等语,是诚教人不可过于文,苟过于文,其学必不坚固。所以又叮咛教人以忠信为主,以益友为尊。如此为学,亦难免无过,只要速改,众位如此实过于过,还须速速改了。书上说了这三章,又紧紧赘上慎终追远,无非还是教人尽孝之意。若能尽得孝字,到了慎终追远地步,自然去治国的时候,而民德万无不归厚之理。”【你们曾听见这一讲否?从孝字贯彻到此,联络串珠,一一发明,学者阅此,当细心体会焉。】
“众位千万莫怪,若是怪着,可就成了些怪人了。【怪人甚于怪妖,中华国中,焉容此物。】况且吾也吃不起这场打,幸而没将李忠打死,若是打死,这场人命官事,可就要连累你们了。到那时受刑不禁,以至丧命,将父母遗体毁伤了还是小事,如无兄弟子嗣,岂不绝了祖宗香烟么?不孝之罪,到此已极。是与不是众位想想。”正说中间,从外面来了几个人,跑的直是上喘,不知为甚?下回再明。
注解:
圣学莫先于教孝,惟孝可以端始基。圣学莫重于行孝,惟孝可以继圣统。圣人以孝弟等事教弟子。曾子独得真传,首着孝经一部者职是故也,乃孔门以孝弟为急务。而今也以伦常为闲情,只求文字之工拙,不顾实行之缺欠。悯世者有见于此,故不惜词费,融会贯通,创新解以济圣教之穷,揭真谛以救气数之偏。并非迫人以难能,自可希贤而希圣世之业儒者。何弗取此章。而三复之也耶。
理注:
话说,杜李二人,是入定未出,忽听有人打门,却是外尘来扰。李忠者,慧也。李忠挨打,原是理欲相交,定乃慧之主也。李金华焉能得安?略定定再说。是定能治乱,定乃体也,慧是用也。所以马元龙,又来到将众人赶散,是用意将群魅打退,拉住他儿子,与李金华陪罪,是除邪崇正矣。
偈云:
外客群邪起,冲动内里功。
定力来相助,才用马元龙。
[book_title]第八回遇同乡逢凶化吉述往事入耳惊心
话说李金华正与那些人讲话,忽从外面跑进一人,后跟数人,后数人将前一人抓住便打。李金华忙道:“甚么事?莫要动手!”后数人道:“我们不必说,叫他说罢。”前一人道:“先生有所不知,我是进京去的,从此路过,见他们在庄外打鸟。我劝他不可打鸟,者鸟虽是飞禽,却与人一样性灵。咱打他亦犹物之伤咱,同此不欲之心。【物我同一性命,何苦无故戕伤。况当春令,尤宜禁戒,儿童无识,犯者更多。见者尤宜痛斥之。】他们说我管闲事,说我是扯臊,吾说吾说的是正经话,你们反当恶言,他们者就出口伤人。我说人皆父母所生,我若反加于你们,那岂不是彼此耍把爹娘么?”【言语轻佻,辱及生身,彼昏无知,以为快语,此等恶习,自取罪戾。若少知敬重父母者,当先戒口恶。】
后数人道:“你那是胡诌。”说罢,又要抓他。李金华忙道:“不可不可,他说的话,你们不愿听,足见他说的不错。他若说错了,你们还愿听哩。【语似讥讽,实属至理。】你想者鸟,他能怎么着人?人何苦去伤他?况且者宗小鸟,尚不足一脔,也没甚么吃头。你若拿住养活着他,按时给他吃按时给他喝,拿着他当主人待承,就是亲生父母,也不能者么尽心。【顺口戒人伤生即顺口教人行孝。足见作书苦心。】你想者是何苦?”【作者此说,非不近情,近见养鸟者,食水不缺,朝夕供给,事鸟何其诚敬也,于事父母何独不然。】那数人听了者话,也就无言可答。李金华说到者里,见马元龙带怒跑来,高声喝道:“不知好歹的人们,怎么作者宗祸?”那些人见了马元龙,也就跑了。【莫非怕龙抓去。】马元龙将他儿子赶回,打了两个嘴掌。采着小辫,一直进了禅院。李金华道:“兄台不必如此,他们小孩子家,吾也不怪。”马元龙道:“还有者么大的孩子可恶之极。”指着他儿子喝道:“还不跪下么?”又向李金华连连作揖道:“兄台总要包含,看弟面上,还须重重申斥。者个小子,实在是不懂事务,【诚然。】也是为弟家教不严。”【有点。】
说罢又连连作了几个揖。李金华道:“全无关紧要。但看敝价何如?”马元龙同李金华将李忠搀起,走了数趟,却不至碍事。将李忠架到屋里去,给他烧了点茶,漫漫教他喝了。李金华拉着元龙道:“上屋里说话去,兄台不必多心。就是令郎有错,也须漫漫教导他,不可一时多气。”又慌忙跑出来道:“你者位兄台,请屋里坐,吾光顾了说者个,却是忘下阁下了。”【照顾周密。】那先前被赶之人,听说此话,者才随着进了禅堂,分宾主落坐。李金华道:“请问先生何处人氏?高姓大名?”那人道:“敝处江苏在江宁府城里住,姓申名孝思。”杜雨亭道:“你二位是同乡了,请教台甫。”申孝思道:“草字元德。”【此笔补前文之所未表,元善以申其首孝,明德以申其实行,循名责实令人起慕。】又问明杜李二人名姓。李金华道:“兄台有何事进京?”申孝思道:“题起来一言难尽,弟在天津,卧病半载有余,将所有衣物盘费,尽行耗尽。者还是小事,几乎丧命于店中。”李金华道:“兄台之病,不用说是最难治了?”申孝思道:“病却不至碍命,是因店东误伤其妻,弟几乎唬死。”李金华道:“他为甚么?”申孝思遂将智玉楼如何之事,以至连累其人说了一遍。李金华道:“未者经官么?”申孝思又将县官如何断的,府官如何了的说了一遍。李金华道:“如此之人,而有如此之弟。兄弟二人,何其大相悬殊。智玉田有如此之友,其慎交可知。【文法简要惜墨如金。】但智玉楼作了者宗事,了案之后,怎么见人?见人还可,怎么见其女儿?”申孝思道:“只缘无脸见人,到了家中,所以也就自缢而死了。”【此笔补智玉楼之下落,到此即生亦无人味。】李金华道:“咳,世上淫词污人,者可不惊心么?”
申孝思道:“弟在病中,听说天津府知府问案甚细,不但智玉楼一案,还有一个叫甚么,钱尚明原系富豪霸占民女一案,问的更好。”李金华道:“是怎么霸占的?所霸占的是谁?”申孝思道:“他霸占的者个女儿,诚令人羡慕。他本系个妓女,只缘许配了一个行路的人,不知是谁?【怎该不知。】许配以后,直未回去。者个妓女,竟是真不逢迎。【前之矢志坚操,于此益信。】钱尚明那大财主,毫不能动其心。【淑媛身价自高,目中那有钱党。】以至经官动府,并不胆怯。多亏府官甚明,将他收留衙内。弟病中无心,也没有打听此女姓名。”李金华道:“他住在何处?”申孝思道:“好么是在杨村。”李金华道:“弟进京时在永清有此一事。”申孝思道:“怕不的还是此人。”【吓金华一跳。】杜雨亭道:“他在杨村,你在永清,怎么会是他?”申孝思道:“他就是不会搬家么?”【更吓金华一跳。】李金华听到者里,不觉心里乱起来了,色也就变了。【言之耳热眼跳者,于此始验。】申孝思看见他昔个模样,又道:“兄台不必多心,闻谢公将此女带到保安去,已给他所许之人书信,不知如今唤到了没有?万不是兄台心上的。”【放火救火。】李金华听此,才觉放心,便道:“妓女有如此之节,真难得的很。弟所许之人,倘能此样,足见为弟眼力不错。申兄台进京,将作何想?”申孝思道:“弟想今年乃是会试年,必有同乡到京,或者找着两位,求他帮助一二,弟好回家。不然,如何是好?不料来到者里,几乎挨腯【音顿。】打。”李金华道:“弟者几天也要进京,咱二人可同去。至于回家一事,全在为弟身上,无容多虑。”【不失同乡滋味。】申孝思道:“者可就感念不尽了。”李金华道:“不必套言,既然相见,便是有缘,况且又是同乡。”申孝思自此便住到庙中,待了几天。李忠养好,申、李二人带着李忠便收拾进京。杜雨亭送到庄外道:“弟在此恭候佳音,二位到京务必赐一回信,以便去访。说罢,申、李二人上车而去,一直到了顺治门南之十间房,看了客寓住下。申孝思出去,不知是做甚么?一时回来,向李金华道:“可活活气死人了。”不知生的甚么气?下回分解。
注解:
戒杀放生,是第一当做的事,亦是第一大功德事,且是第一解冤仇的事。今生你杀他,来生他杀你,冤冤相报,何所底止。夫一脔之味,岂久果腹,炝伤阱陷,未免过残。孟子曰:“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吾谓杀生者,倍甚于杀人,何也?杀人者抵命,抵其命则仇报矣。杀生者,未必即偿其命于今生。难保不必偿其命于来生。何弗取戒杀放生文熟读之哉。总之金钟一书,以申明孝思为主。以指示上天之津梁为宗。证明儒教,可补论孟之遗。宣扬佛法,实泄经典之秘。固足见作书者指点斯世之婆心。亦足见作书者设法引诱之苦心也。
理注:
李金华,正与众人谈论,又见来了众人,赶进一人,竟是要打。即是曲直未辩。来者,却是申孝思遇李金华是同乡。此乃是精气相投,气于精合精彼气冲。故能上进河车,上行至泥丸宫。二人虽住在观音堂,是用回光反照,明性复源是也。李金华又听申孝思言贺淑媛一事,甚觉烦燥,即是净中生动,用甘露洒心,自然清凉。进京到十间房,却是从心入脾也。
偈云:
精气相交六脉通,身心清凉道心生。
土望四季脾运血,十间房内去用功。
西来大义本无为,何须铅汞用意追。
常寂光土真法界,无去无来以无得。
卷二
[book_title]第九回娶双媳同胞分产养二子老叟伤心
上回所说暂且不题。且说顺治门外,有一草厂胡同,内有一家姓聂名寿椿,娶妻吴氏,早去世,生有二子。长名百福,次名百禄。百福娶妻刁氏,次尚未完婚。一日,刁氏向其夫道:“老二年已长成,还没有丈人家,你也不管,老头子也不问,教他在外边胡钻钻,叫吾一人作吃作穿。累死吾者一块,【甚么东西。】固然不算种事,你再说个好的,那就衬了你们的愿了。你们死了那个心罢,吾还早哩,还没有现彀了世哩。”【有个时候不用忙。】百福道:“者是说的甚么话?就是老二的亲事也可得有提的?”刁氏道:“好的人家不愿意,&的你家不愿意,你爷们拿着老二还当个好人,吾早看清白了,不给他娶媳妇,他也是把者点家业抖漏净了。给他娶媳妇,他也是把者点家业抠索起来,总有你爷们现眼的时候。【说的谁?】等着罢,等着罢,你不用发昏哩。”【又是说的谁?】百福道:“你不用着急,早晚将对门郑妈妈找来,不拘好歹,叫他给老二说个媳妇,速速娶了,老二安分,岂不好么?若不安分,再作道理。”刁氏道:“说甚么早晚,要找郑妈妈,你便找去。个爷们家丝丝罗罗,那里有个决断气。”【泼妇口吻。】
百福无奈,到了对门找着郑妈妈。郑妈妈便随了他来,见了刁氏道:“大奶奶叫吾做么?你老人家者些日子可好哇?”刁氏道:“光剩了好哩,者就要要命了。”【者还早些。】郑妈妈道:“你老人家说那里话,往后还要享福哩。”刁氏道:“不用说者闲话,你看看那里有合式的,给俺二爷说个丈人家。”郑妈妈道:“你老人家说到者里,吾那一天到了棉花五条胡同,周松龄老爷子家,瞧见他家二姐儿,却是不错。脚手也下的去,针线也好,吾想着给二爷提提还没有来说,你经人家竟是心急,想想好哇不。大爷也打听打听,若是愿意,吾就到那里,与那老爷子说说。大约没有个不妥当,那里日子就是窄些。”刁氏道:“打听甚么?不论好歹,你给他拉拉个来就好。”郑妈妈道:“既然者么说,待会子吾便去走走。”刁氏道:“你在心罢。”郑妈妈道:“没有不尽心的。”说着便告辞而去。到了家中,吃了饭,锁上门,便向周家而来。
可巧周松龄正在家中,郑妈妈一提,甚是愿意。郑妈妈回复刁氏,即择日下聘。刁氏向其夫道:“者可说成了,你爷们可给他娶罢。”百福与他父亲商量着,看了个黄道良辰,雇了轿子,叫了几名鼓乐,也没有敢惊动亲友。不过是为的省俩钱,者也不必细讲。周氏到门以后,【百禄福星到了。】心里那敢妄想。百禄还拍门不醒,依然胡花乱花。刁氏向其夫道:“你可看着罢,者就快了,等着花净了,可就大家受罪罢。者也没要紧,给他又弄了者个业,可怎么处?”百福道:“者可有甚么法?你叫速速给他娶媳妇,给他娶了,你又者么说,吾可是真服了你了。”【你服天不服。】刁氏道:“你不想法,那就难说了。依吾看来,不如将他分出去,叫他经经,知道日子难过,他自回心。从先无人给他缝缝连连的,者可有了,还怕甚么?”百福道:“那可商量老爷子,吾就主的么?”【略有人味。】刁氏道:“你向老爷子说,不是定准要分老二,叫他经练经练,他若回心,还是伙里起来,老爷子自然就允了。”果然,百福照着者话。【谨遵法旨。】与他父亲说了一遍。聂寿椿听见此话,明知是刁氏主意,若不允他,将来刁氏更要难缠,【令亲至此,便该雷击。】倒不如分开心净。老头子将百禄夫妇唤到,与他说了,百禄更觉如意。周氏刚过了门,也不敢多说,遂请了亲友,将家产分为三分。他兄弟俩两分,那一分与他父亲养老。刁氏听说,跑到外院喝道:“者么着分,万万使不得,【悍妇口吻,别具心肠。】老爷子孤身一人谁打整他?【似乎孝顺。】总是分为两分,老爷子两家轮流奉养,或一月一换,或半月一换,那才使的。不者么着,谁照顾他老人家?”亲友们也知刁氏难惹,不得不按两分分,按一月轮流奉养,分之已毕。百福仍在原房。百禄搬到十间房居住,【搬到福地。】多要了几亩地。从此聂寿椿遂两家跑着。【也是孝顺法。令其父舒筋活血。】先前还好,到了一年有余,轮到大儿家,大儿不给好气。流到小儿家,小儿不给好气,就是周氏有良心,百禄也是不依。寿椿年迈不能消受硬物,百禄反给他干食,寿椿道:“吾那里服下者宗东西?”百禄道:“你老人家者么难伺候,【雷击语。】吾无处摸好东西,给你老人家吃,我家天天都是吃者个。等着上你大儿家享福去罢。”老头子忍耐一月,来到百福家,尽给他些稀饭喝,【更可恶。】连一点干食也没有。一日寿椿道:“成天家喝些稀饭,何从得饱?你弄点干食搀伙着好哇不?”刁氏道:“者么大年纪,一点么不做,还挑瓜挑枣的。【雷击语。】我家都是吃者个,无处给你摸干食去。”老头子又耐了一月,上小儿家去,小儿家竟关门不纳。【能以拒亲,难以拒雷。】叫了半天,也未叫开,又回到大儿家去。刁氏道:“怎么又回来?”寿椿道:“他家关着门,总是叫不开呢。”刁氏道:“叫你大儿送你去罢。”百福跟着老头子走去,走到半路寿椿道:“大小子到那里,你可叫门哪!”竟是无人答应,回头一看,那有百福影象。又回来找他大儿,大儿家也关了门了。【依样葫芦。】老头子无计可施,又跑到十间房。小儿家还是不开门,老头子坐在门外,思想起来,老泪双流,好不伤心,自思道:“者也是养儿一场,落的成了个没有坟茔的鬼。【惨忍之极。】越想越难受,不觉呜咽出声。【铁石人闻,亦皆切齿。】
者个时候,那申孝思因到街上买腊烛回寓,见对门一个老人弹泪,大有为难之状。遂上前问道:“老先生为何伤心至于如此?寿椿道:“咳,一言难尽了。”申孝思道:“既有难事,何妨说来。倘能宛转,必为筹画。”寿椿便一一告知申孝思。孝思听罢,不觉气了个脸红,遂大声道:“世间也容得者等人?老先生少待,吾去去即回。”转身来到寓中,将者事告于李金华。金华道:“兄台你也太多气,能办的事,咱想个主意,行点方便。不能办的,又何必多事?再将自己气的有个好合歹,还不知是为甚么哩。”孝思道:“者个事真令人可恼。吾不办者个事,总是有点过不去。”金华道:“者不容易么,吾定一计,管能破开此阵。”若问何计?下回分解。
注解:
女子之妒毒,甚于虺蜴。其始唆夫与弟分产,继而率弟不顾其父,俾其父泪洒孔道,为行路者所不忍闻。始刁氏者,天良固丧尽矣。百福、百禄,岂复尚有人心哉?
理注:
言顺治门外,草厂胡同,有聂寿椿者,生二子,取名百福、百禄。原是福禄寿三星。为人若能,上和天心,下顺世理,必得三星共照,卫护其身。但自心可常常谨慎,不可草率而已。又有顺治门外草厂胡同,逆事一说。娶妻刁氏者,谓人一生有刁诈之心,内伤天和,外损己德,何三星卫护之有哉。福星既退,灾星降临,必然之理也。故有娶刁氏,将家分为两分之说。至于周氏到门,心里那敢妄想,虽然诸事周旋,而不胜于刁词诡诈之心,故三星散也。是移居十间房。至于申孝思之恼,李金华之劝,孝思言不办这事,总过不去。故金华只的普施大法,破此刁恶之障,故有请施朴一说。前言故三星分居,后经金华调度,施设申明孝思,再加周旋,使刁氏无容身之地。故有天雷击耳拔舌之说。聂门至此和顺,内有精气神之亟养,外有含己从人相助。欲不荣耀和顺者,不能得也。大概天地生人,于起屋者相似。故父母生成色身,犹如起盖一屋,屋之坚固美丽者,非施大工培养,不能。人之荣耀富贵,非重实心行孝悌者不能。乃为铭曰:
佛祖西来,花开五叶。
二四分科,人天总摄。
嗟彼世人,盖缠董业。
不有慧剑,畴开历劫。
掀翻苦海,灯分影接。
不起敬心,庶勿披阅。
佛祖亲临,无过于者。
五浊恶世,虽为施设。
[book_title]第十回尽朋情因财设计听妇言显报通灵
上回说到李金华有计,可以解申孝思之恼。申孝思道:“兄台有何妙计?何不说来,大家斟酌斟酌。”金华道:“者事必须如此如此。”孝思道:“好极好极。”说罢来到门外道:“老先生你有知己朋友没有?”聂寿椿道:“有一人姓施名朴,与余甚厚。”孝思道:“他在那街居住?”寿椿道“在椿树头条胡同。”孝思道:“离此多远?”寿椿道:“相隔不过里许。”孝思道:“老先生可将贵友请来?余有一言相托,自然能为老先生宛转。”寿椿道:“如此先生费心了,吾便邀他去。”孝思道:“如邀到时,可到敝寓。”寿椿走着连声答应,孝思也就回寓而去。
不多一时,只见聂寿椿陪着一个白发老者,笑嘻嘻的从外而来。申孝思迎接进去,与李金华相见。彼此问了姓名,方才落坐。施朴道:“才闻二位兄台厚意,不胜感激。聂兄之事,弟早虑及。但无计可施,那两个侄子,全不是醒事的人。”孝思道:“我们兄弟,却有一计,不知可否?尚求斟酌,以便行事。”施朴欠身道:“二位高见量无不可,即求明言,无不从命。”孝思也就如此者般说了一遍。施朴道:“如此甚妙,弟当遵行。诸位兄台在此,弟行行即来。”申李二人送出屋来,道:“不便远送了。”施朴道:“岂敢岂敢。”遂直向聂百禄门首而来。将门拍了两下,高声叫道:“聂大哥在家了么?”连连叫了数声。百禄听见不是他父口音,才出来开门。【不怕上当么。】将门开了,见是施朴,便道:“你老爷子到此何事?”施朴道:“你父亲在者里没有?”百禄道:“没有来呀,有甚么事么?”施朴道:“吾不久要出门,你父亲放在吾那里点东西,吾走后无人收放,叫他拿来。”【计来了。】百禄道:“甚么东西?”【正要问你。】施朴道:“不要紧的玩艺。”
正说之间,聂寿椿也来了,一见施朴道:“施兄从何处来?”施朴道:“特来相访。”百禄无奈,总得让到家去。到了家中二人坐下,施朴拿出八百多钱,向百禄道:“二侄子拿着者个,去到街上买点酒来,带些酒肴。”百禄道:“何用你老拿钱?”施朴道:“你家中有钱没有的?拿了去罢。”百禄接钱而去,不多时买来酒肉放在桌上。施朴道:“你去罢,吾与你父亲有个细密话说。【细密话真细密,早知百禄必中计,百禄退出自思道:“他们有何密话?”葫芦甚妙药,暗地医人去行孝。】不免在窗外一听。【正要你听。】站在外面听见施朴道:“聂大哥你将那几百银子拿回来罢。【百禄听真否。】吾不久要上南去,家中无有妥实的人。倘有疏虞,吾可实在陪你不起。”寿椿道:“大哥家森严的狠,那有疏虞。即有不测,弟还’【音鹅。】你不成。现今你者两个侄子,尚不定性。后边那个奉养吾好,吾便拿来给谁。者个时候,叫吾拿来,可放在那里?”施朴道:“你如放心,就放在吾那里。”寿椿道:“怎么不放心?只怕你不放心哩。”说话之间,酒已喝完,施朴遂告辞而去。寿椿送出尚未回去,百禄赶出大门,叫道:“爸爸呀,你才喝了酒,还未吃饭。吃了饭,再出去罢。”【财未到手,极其亲热;财如到手,恐仍若旧。】寿椿道:“吾还不饿,等等说罢。”百禄道:“你老人家愿意吃么,与吾告诉,好做下等着。”【好一个孝顺小子。】寿椿道:“甚么也不想吃。”百禄道:“你老人家想想甚么可口?家中有钱,指着你老人家,还吃穷了么?”【有钱可恃怕么的。】寿椿从此住在百禄家,衣食丰足,百事随心。
不觉又是一月,百禄道:“你老人家,不用上那院去了,可要惹他两口子做么?”寿椿道:“到了日子,莫叫他得了便宜,反再卖乖,总是该去。”百禄道:“管他做么?你老人家舒心就好。若在他家病了,叫我害怕,倒不如不去为妙。”【果出真心,可增为二十五孝矣。】寿椿遂依其言。过了几天,刁氏见其公爹不回,甚是拿闷,遂叫其夫外面打听打听。百福到了他父常相往来之处,索听音信。那知者个计策,施朴全都透过,百福问一人,一人说是他父有存项在外,好么要给百禄,人人皆是者样说法。【妙计始完。】回到家中,告于刁氏。刁氏审思半时,方道:“你到老二家看看,若是待承甚好,便是真事。你就将他老人家务必请回,须得审察清白,【唆词愈密,愈觉可恶。】不可毛三光四的。”【叫人请财神莫请了糊锞子的来。】百福遂向十间房来,走到半路,【是避亲之处。】忽然头上起了黑云,转瞬之间,春雨大作,霹雷连声。【何不避去。】百福昏迷之间,被雷击倒,【欲避不能。】半时方!。两耳竟无,世之惑听妇言者,可不怕雷丕耳乎。血流满面,跑至家中,见刁氏痛哭不止,满口鲜血,面莫能言,其舌亦无矣。【世之唆夫为恶者,可不怕雷拔舌乎。】夫妇二人不能饮食,终日嗷嗷似犬叫。【未变狗形,先发狗声,现报神速,闻者当惊。噫,此雷声也,胡为乎来哉。非察不孝等而来欤。叹百福之夫妇,两相背逆,其不奉亲而绝亲者至极。谁不痛恨,当为天神不容。既而被雷。何难击碎其身,其仅诛逆子两耳,与刁氏寸舌者,盖雷神妙施。欲警将来,大有深意焉。后之阅此篇者,倘遇逆子刁妇,当广为劝化,庶几使逆子之两耳,变为聪听,刁妇之搅舌,化为良言也可。】此信传到十间房,其父闻知,爱子之心仍然不免。一闻此信,即慌忙奔向草厂,看见子媳二人形象,不觉疼痛而亡”要知生死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子媳待父如此,当子媳显遭天谴之际,复悲伤交集,疼痛而亡。可见亲之爱子,无已时矣。为人子者,能体此爱子之心,反而加之父母,何雷击之有哉?然非李金华代为之计,以施不屑之教诲,百禄亦未必假奉其父也,可哀也夫。
理注:
话说李金华有计可解孝思之恼,者是精能化气。施朴能救寿椿,椿者春木也。木属肝经,遇春则旺,气能行血。朴施周身脾能运血,故十间房十字者,和合四相,故得寿。白发老翁者,肺津也。肝生血,肺藏血,脾运血,于寿相益。施朴取八百钱者,命八数也。清、津、气、血液,是四相会合也。故能保养色身,寿命得长也。
偈云:
色身是假相,无假不养真。
后天是幻像,须藏先天神。
[book_title]第十一回父怜子带泪求神妇劝夫舍身立戒
话说聂寿椿见百福夫妇,被雷击的那样,一阵心酸,昏倒在地。此时邻家来观者,忙将寿椿扶起,盘其双膝,在他后心拍了数下,寿椿待了腯【音顿。】饭时候,方才吐出一口痰,渐渐苏醒。睁眼又见其子之状,不觉放声大哭。邻人劝道:“聂老爷子不必如此,你想他两口子,怎样待你还恨不死个人,者是现时现报。你就该多念几句佛,竟是疼起他们来。”也不知是明白,也不知是傻。要不就是老糊涂,【痛论。】寿椿道:“者是吾亲生孩儿,不知费了多少幸勤,担惊受怕,几乎没有连他娘命搭上。到了后来,又不知花了多少钱,方给他娶妻成家。【为人子者,奚不念此。】总不是你们养的,会说者宗现成话。要是设身处地,就不者么说哩。”【父母爱子,人人如此,何为子者多不知也。】邻家道:“人们好言安慰你,者老头子不想是非,反埋怨吾们。你者个儿子,待你是好,多生者么几个,早将你饿死了。你忘了两家关门的时候?在那大街上哭哩。”
正说之间,天上又起黑云,那霹雳仍不住声,听着就像在十间房那一块的。【使其父又为之一惊。】寿椿两眼流泪,跪倒泥中,祷告雷神道:“雷神雷神,千万留着吾那小儿罢,比他哥哥孝的狠。况者半年较那半年更好,就是少有差池,还求你老人家格外施恩,不用合他一般见识。说了者几句话,不知磕了多少头,将天灵盖全都磕破。【亲之爱子如此,子之孝亲当何知。】看了看黑云,渐少,霹雳渐远,老头子爬起来,不管深浅,不论泥水,箭直的跑到十间房来。只见次媳周氏在灶前跪着,忙问道:“百禄呢?”【其问甚切,其心甚慌。】周氏道:“饭后出去至今未回。”老头子听此,打了一个寒战,恐怕被龙抓去。可巧百禄者时回来,方才放心。百禄见周氏跪在灶前,两眼通红,遂问道:“你者是做甚么?”周氏道:“你还不知道么?咱哥哥被雷摘去两耳,咱嫂子被雷拔去舌头。”百禄道:“那是听老婆话的报应,吾又不好听老婆话,【妇言非尽不可听也,亦顾其妇之何如耳。】你害的甚么怕?吾若听你的话,只怕你的舌头也没有了。”【雷已震耳,仍拍门不醒。】周氏道:“你不用说者扭着心系子的话,快给老爷子弄点么吃罢。他老人家上那院里去,还未吃饭哩。”百禄到了街上买了一点点心,打发老头子吃。老头子何从吃的下去,强挨了一点,便卧床上睡去。
周氏向百禄道:“者几天吾么也不想吃,觉着心里挺满,愿意吃点酸的才好。”【话里有话,先下劝孝引子。】百禄道:“好么是要养个儿罢,【要儿作甚么。】人家说:‘是男母吃酸,是女母吃甜。’者不事那个事么?”【正要你说者个。】周氏听此不觉落泪道:“【泪从心滴。】你就早存下几百银子罢,不然,有赶出你去的人了。”【不孝榜样,后必效尤。】百禄道:“者是么话?”【傻小子。】周氏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不问你的心,你还来问吾哩。”【孝感孝则必生馨儿,不孝召不孝,则必生逆子,苟欲子孝,当先孝亲。周氏劝夫改恶者,早见及此矣。】百禄听此大怒,你以良言为可从,及起大怒。不懂好死极。擢着周氏头发,打了个不用题。道:“将老爷子赶出去罢,不然,你又说吾贪图银子哩。”周氏道:“你不怕雷么?”【非故作惊人语,周氏心上早有一天。】百禄道:“你拿者话吓唬谁不成?一言未华,光的一声,就是一个雷。【痛快之至,亦周氏劝夫孝心所感之验耳。】将他击倒在地,七窍流血。【世间不孝之子,未被雷击者,亦时候未到耳。可怕可怕。】寿椿梦中爬起,揉了揉眼跑出来,见百禄横卧在地,又哭起来。周氏也哭,等了片时,百禄忽爬起道:“你们不必哭,者是吾不孝之报,【通说了。】从今以后,再也不敢了。”者时那雷又连连响了数声,【彼虽回心,恐其志不坚,故再重重振醒。】方才渐远。
周氏跪在百禄身旁道:“你真正改了么?”百禄道:“改了改了。”周氏从屋中拿出一把剪子,将自己手指剪下一个,说道:“以此为证,【世尽是妇,那有不孝男子,可旌可敬。】你心中若有不明时候,一看吾手,你就想起今日。”【周氏亦恐其志不坚持舍指以立戒。】百禄道:“吾一个男子,莫非还不如个妇人么?那指系你的,离吾还远。”说罢拿过剪子,便要自剪其手。寿椿看见慌忙拿过剪子道:“你者孩子者是做么?你改了就是了,何必如此。你既然改了,吾实话合你说罢,你当是真有银子么?【敢说此话,想是尚未睛天。】那本是人们想的方法哄你。遂将申孝思、施朴等怎样谋画,说了一遍。百禄听此,将眼一瞪,便着了急。下回分解。
注解:
神圣之教人也以训谕,天公之教人也以龙雷。训谕之不从者,龙雷即继之。他事犹缓,惟不孝之报应最速。聂百禄阴谋父金,阳养父口,虽不得为孝,亦可少赎其不孝之罪。然非赖周氏之贤良,恐不止七窍流血已也。故其心未与乃兄之耳,同被龙雷抓去焉。阅者当细思之。
理注:
言刁氏被天雷拔去其舌,刁字去舌,乃成幻字。一伴幻化色身,岂能常存?聂百福彼雷击其两耳,故聂字三耳也,去二留一,正所谓去乱归一也。若人能推聋装哑,故能享福禄寿也。书云视之而弗见,听之而不闻是也。百禄七窍流血,原是七情发动,调和身心。故有周氏戒夫保养天良,莫听刁恶诡诈之言。勿损于心,久练纯熟,自然得愈。
偈云:
处世淳朴寿自绵,周旋天理福禄安。
戒律严精身坚固,调和五气道脉全。
[book_title]第十二回灶主前立归正路灯光下坐待佳音
话说聂百禄一闻其父之言,将眼瞪了半时道:“者话从何说起?谁知你老人家有银子?就是有银子,也是咱自己的。何须设计哄我?我实未曾听见者话,无怪乎你儿媳说我存银子的话。”【是遮羞不是真情。】周氏道:“有也罢,没有也罢,你又辨证者个做甚么?你果然不知道么?到了此时,前话休提。只要你不走旧辙,那便是阿弥陀佛了。”【鞭辟策励,恭孝两全。】百禄把脸红了一阵,说道:“你也不必诘苛吾,吾从今认真孝顺就是了。”周氏道:“□□没有甚么病,也不是动不得,还不到那院里看看大哥去。”【周氏真可谓周道矣。】百禄道:“看他做么?他那是自作自受。”【你呢。】周氏道:“你俩是一母同胞,莫非一点兄弟情肠没有?他待承老爷子那么个样儿,老爷子还有疼他的心。你兄弟并无吵闹,虽然不投心事,果然不同心事么,总是为己的心两家一样。他今如此,你独不惊心么?况乎你看看他去,也省下老爷子再跑。”百禄听毕,一半也是服周氏话,【你服天亦服。】一半也是怕雷,不得不勉强着走上一趟。路上寻思周氏一般言语,遂自想道:“他是个妇道人家,与我原属异姓,尚有此心。【□也是分所当然。】我一个汉子家,怎么不如个女人看的透澈。”想到者里,自己打了两个嘴巴子。【悔悟恨晚,自怨自艾。】一直来到百福家中,见兄嫂依然叫号不能说话,也就良心发现,不觉两泪倾下。【可见人性皆善。】指着刁氏道:“全是你作践的,你若不那么无理反缠,就是我大哥有点错处,你也该正言相劝,又焉得闹到者个地步?就是我也是被你的刮。你若劝着我大哥照管着我,再以正道领略着我,我也不能闹的七颠八倒的。你遭了者拔舌之报,真不抱屈。”刁氏虽然不能言语,心里却是明白。听得百禄者一番话,那里容的,伸出右手抓住百禄脖领子,举拳便打。百禄用手架过,他却松开右手,随机就是一个嘴掌。百禄抓住右手,他用左手又给百禄腋下一拳。百禄低头去防他一拳,他用右手又给百禄一掌。百禄刚要抬头,他将百禄一脚踢了个反天印。【刁妇玩恶,临死愈泼。】百禄爬起就跑,他随后就赶,赶到院门被门限绊倒。仆地一声,竟是呜呼而亡。【无问地狱添一鬼。】百禄回头一看,见他绊倒,忙道:“可不赶了我者好向年,还不知你是掳【音挂】子手哩。”【你哥知道,不然何以惧内。】他业已死过,何从听见。百禄见他不动,到近处看了一看,方知刁氏身亡。回到院中,将百福背到家去,一面请医调治,一面了理刁氏身后的事。百福虽然未死,竟成了个哑人。【留与人间作榜样,好将此人警他人。】
百禄自此事事留心,不敢少错。那七窍之中,总是流血,医治不好。一日向周氏道:“者个病何时得好?”周氏道:“你者七窍流血,是你的心还未全愈。心若全愈,血自不流。你想一个心,已竟坏了,焉得遽然长好?须得时时留神,将心养好。吾保你此症自愈,【直养无害勿药有喜。】也不必寻医问方。你自己治罢,吾还有两句粗言,写出来可为你的药石。”百禄道:“你写罢,我与你拿纸去。拿了纸来,裁作两幅,将墨研好,周氏援笔书云:
丧心如服毒,出口必防雷。
百禄道不服了毒,还不七窍流血哩。聂氏门中从此和顺不在话下。
且说李金华自从为聂氏设计以后,不久到了会试之期。收拾妥当,等到四更,申孝思将他送到礼部,不必细提。转眼出场,孝思接他回寓,问道:“今天是甚题目?”金华道:“是子曰两字。”【此两字大有喻意。盖金钟传一书,即可作论语观。故金华会试,特以子曰命题。】孝思道:“必有佳作,可以领教否?”金华道:“不堪告人。况者,题虽然好作,却是难求其工。”孝思道:“少说几句,略广新闻,者又何妨?”金华道:“既然深问,可听听者个破题怎样,破题是:
后天地而有圣,统万世而立言焉。【此等笔墨,非凡人所能办。寥寥一十三字,远胜一篇孔子世家赞,直抵一幅孔子庙堂碑,余因此破题。有全部金钟传破题一个曰。后论语而有此传继圣统于俚言焉。】
孝思道:“起讲是甚么?”金华道:“你老兄台怎么者么难缠,再将起讲说与你听:
“且自春秋有圣,而二帝三王之道明,亦自圣人有言。而三纲五常之德着,顾德不备,无以为至圣。道不全,无以为格言。德以人盛,道以言宜,故其人传,斯其德传,即其道传。而其言亦因之而俱传。”【此二字包括全部论语,非他章子曰可比。若仅关照本章下文,便非头一个子曰位置。且失圣人身分。第以恰合时牌目之犹泛泛之通论也。】
往下即不必说了,况者时吾也记不清白。”孝思道:“有此破题起讲,便可冠场,断无不中之理。”金华道:“莫说奉承话,吾自知不行。说着不觉到了张榜日期,头一夜孝思即出去看榜,金华独坐灯下。觉着张榜也不好,不张榜也不好。又怕听见炮响,又盼着炮响。不知怎样才是意思。【形容殆尽,人非显达,不能济世,故有患得患失之状。】到了五更时候,听外面乱嚷,也不见孝思回来,心中甚是焦燥。正在心神不定,外面报喜的,报声不住,总不见有人进来。下回分解。
注解:
至诚之感孚,一家之和顺因之。君子之出处,天下之安危系焉。聂周氏立箴规以戒其夫,孝妇也。且能曲尽妇道以化其夫者也,为之咏天桃可也。李金华苦志功名,只欲上为朝廷端圣孝,下为草野正人情,一世宗之,万世赖之。若目为贪图势禄者误矣。
理注:
言聂氏门中,至此和顺,周旋理禄,用定慧观照。故百禄于刁氏斗辩一说,活心一处,刁恶全无。所谓否极而泰来矣。净极而生定,气动冲精,方入泥丸宫中。送金华入场,题是“子曰”,下是个“学”字。文章破题,是后学以学先觉。起讲,是道明性复初返本,还源之功也。于真源气聚,心相助申、李二人。自心领神会以后,又到善庄,于杜淦盘桓,将青苗会改为恤贫会,无非是革故从新之兆。一部大书,无非是勉人行善,勉人立德。故书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无奈世人舍本逐末,何其多也。故令祖师济世之心急,于无可极救中强设方便,无可劝谕中强立主宰。阅者无差会意,辜负作者之心。
偈云:
真源气聚两相逢,自此各得用实功。
青苗改作恤贫会,广济阴功道脉同。
[book_title]第十三回不得志客寓挥毫为求心禅堂请教
话说李金华等了多时不见音信,例知被黜。又等了一时,方见申孝思喘吁吁的跑来,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金华道:“你怎么者时才回?”孝思道:“吾与兄台扮礼物去,所以来迟。”金华道:“甚么礼物?”孝思道:“有个礼单,念与你听。”金华道:“你这礼单,是以口代笔么?即请念来一听。”孝思道:“谨具举人一枚奉申。”【一嘲笑而蕴结冰释矣。】金华道:“虽然领谢,可不能候光。【妙语解颐。】咳,者时你还斗笑,不知为弟心中怎么为情。”孝思道:“或得或失,何足介意?阁下又不是七老八十,从今再不应试,何苦拿着功名自劳精神。”金华道:“虽然如此说,阁下若是应试,难保不如此。”孝思道:“因着怕如此,所以不应试。况且者场屋中,不论真实,但讲势力。总有好文字,也难保那大总裁不忽略看过。”金华道:“总是为弟才疏学浅,不可埋怨他人。说到此处,大觉炰杻。遂提笔在那寓璧之上题云:
一从袱被辞乡关,车马驰逐风尘间。五更起兮三更住,疾心难忘功名路。惟有深更不知愁,梦中一步登鳌头。可恨村鸡无情甚,一声夺去黄金印。依然收拾向前途,不料妓中逢真如。立志应教苏小愧,相许终身成佳配。结缘订在名成时,始向都南访故知。故知为我谈心法,总是西方莲不发。如今金榜竟无名,那若回头访真诚。从此名心归杳杳,不向荣华寻国宝。立志脱去儒家冠,此心永不奔长安。
写罢,沉吟了半时,方才无言闷坐。孝思仔细观看过道:“阁下果然如此么?”【名士笔墨,不足为凭。】金华道:“吾志已决,谁其哄汝。【准么。】前在善庄闻雨亭兄说,都内有一护国寺,内有圆通上人,甚是圣明。趁此消闲,不免拜访,一来可以消愁,二来可以领教。”孝思道:“用过早饭,可一同前去。”金华道:“既然诚心拜佛,万无饭后。”【平旦清气,且无杂念,正好顶礼。】孝思道:“如此可速去早回。”即令李忠守寓,二人携手向护国寺而来。
一路之上,自然也得寻回。一时到了护国寺,进了耳门,【念佛须自立定耳根始,故云进耳门。】到了禅院,见两个小沙弥在阶下灌花,便道:“小师傅,老和尚在家没有?”一个沙弥答道:“既然是个和尚,那有在家之理?”金华道:“在寺中无有。”一个沙弥答道:“你说寺中不完了,甚么家不家的。【天下一家。】老师傅在禅堂打坐,问此作甚?”金华道:“前来拜谒,即劳引进。”沙弥道:“且在此少待,待我与你传禀。”金华道:“既然不说家字,连我字就该避讳,怎么又你呀我的。”【我本旅客店,借假还修真。世人昧真假,呼我为本身。】沙弥道:“不用挑破,也不与你引进了,者个时候求着我们,还多言多语的。”孝思道:“他与你闹玩,速与我们传一声罢。”沙弥道:“他认的那一个,怎么闹起玩来了。况且者是佛地,岂是闹玩地处?【眇视佛地罪加一等。】看你二人好不慎重,一点礼也不懂,还要见老和尚哩,我们若知你们来,我们也不见你,早早将门关上。”【不叫客感来扰,是念佛第一要诀。】金华道:“我们初次进京,不解此处规矩,小师傅与吾们传一声就是了,是吾们错。”说罢深深一揖。
小沙弥者才上了后院,进了禅堂,禀知老和尚。老和尚也就出来相迎,彼此谦让,到了客座,分上下落坐。和尚道:“二位先生,到此有何见教?”金华道:“久闻法讳,深仰佛地,幸蒙见纳,缘结三生。望老和尚大发慈悲,痛加开持,不胜感戴之至。”和尚道:“二位何处人氏?高姓尊名?怎么贫僧?可一一领教。”金华便将杜雨亭之话,说了一遍。和尚道:“圆通系贫僧之号。当日老和尚赐名悟澈。”金华道:“老和尚必然大悟大澈了。”悟澈道:“虽然出家,毫无参学,即有所知,亦非真谛。二位过于高抬,贫僧罪重。”金华道:“老和尚既有所知,必从悟中得来,岂有不是之理。”悟澈道:“莫说不是,即是是亦非是,【无定体,无方向,不可少有自是。】一言是便不是。若知不是,那才是是。【功力深,真参乃有实悟,既知不是,所以那才是是。】总不可以是非介意,少沾是非之味即是不知净土者。净土之中何尝有是,亦何尝无是。若将是【念而兼观,统名为是,即眼耳鼻舌也。】纳在不是之中,【纳入腔子里也。】深体大旨,【或参话头,或参念佛是谁是也。】尽归虚灰,【始而勉强,愈参愈疑,继而自然,愈疑愈悟。】自然没有个不是。”【此四句义蕴,下文证明。】金华道:“既然为是,怎又不是?既然不是,怎又是是?者个机关,又成了水底月了。”悟澈道:“水底月尚在是非之中。【有渣滓。】既在是非之中,便不为妙谛。”金华道:“此宗话头,非初学所能知。【浅见者谓禅机元妙。故愈引愈深。不知愈深愈中,愈妙愈庸,中庸不可能此之谓也,法从争论起,固其所焉。】但求将下手工夫,为我说明。”悟澈道:“念佛而已,或以口念,或以心念。只要念念不忘,便是下手处。”金华道:“口念无关于心当何知?”悟澈道:“高声念去,自然关心。”金华道:“以心念佛,心如不念当何如?”悟澈道:“将心拴住,自然能念。”金华道:“者心在何处?怎样拴法?”【愈问愈切。】悟澈道:“心有二,只知其一。若徒认定腔子,便不得心。若不认定腔子,亦不得心。【何尝有是,亦何尝无是也。】须时时守定控子,【念而济之以观也。】也不用管他在腔子,不在腔子。【将是纳在不是之中也。】如此久之,【念而观兼参,深体大旨也。】自然另有一心现。【尽归虚灭也。】至于说那个心,仍在此心出,若能念定,则那心方到正所。【点破禅机。】如不见信,请如此念去。一朝眉间发胀,那便是明德渐明处,那便是本来复初处,那便是因着私欲摧残至今渐长处,那便是荒淫无度至今少增处。【性天真宰本来面目,皆谓此处没有个不是也。】此理未出儒道,故为下手工夫。”金华道:“诚哉是言,还求指一拴心法。”悟澈道:“念佛之时,提准话头,【参也。】认真字韵,【立定耳根也。】竖起脊梁,【观参念交并一处也。】抖起精神。【观参念相续不绝也。】如拿钢扫帚扫铁板,尽力着去。【愈参愈疑。】念一句如扫一回,帚【愈疑愈昧。】扫一帚必去一点铁。【愈昧愈悟。】几时将铁板扫透,【私欲净尽,天理流行。】方能看见光明。【明心见性。】此话如儒家所说:‘以凿凿木。’然儒家所谓凿透坚木者,不必明心见性。佛家所谓扫透铁板者,岂有不明心见性之理?”金华道:“谨领教言,实足开吾茅塞。仍有一事不明,还求赐教。请问出家为沙弥,具戒为此邺,者是何意?”欲明其旨,下回说明。
注解:
神圣之奥旨,贵身体又贵师承。非师传无以明精进之阶梯,非身体无以得精进之境况,彼功名之得失,皆其未焉者也。然人情不轻,则道情不治。世味不淡,则道味不浓不达是非机。不足是其是之非也,不历是非界。不足非其非之是也;是非有定。洞达其机,定而不定,是非非是,是非无定。深历其界,不定而定非非是是,提准话头,则天地辟。认真字韵,则天地定。竖起脊梁,则天地通。抖其精神,则天地合。纵着眉头,观参念相续不绝,则钢帚自着力扫进矣。此一回最是修省人吃紧着力处。阅者当细玩之。
理注:
却说李金华,不见音信,便知彼黜。即是灰心泯智,又上护国寺,参拜圆通。既然圆融通达,那有不是之理,所以将是,纳在不是之中。便不敢自是。诸不自是才能心领神会,顿悟自修,发明无上真谛。此段心法,前解甚详,修行人当细参之。
偈云:
剖去名利养性天,扫尽私欲透禅关。
参见圆通真面目,寂光净土个中禅。
[book_title]第十四回登法坛沙弥受戒说真谛乞士参禅
话说李金华欲问沙弥比邺之说,悟澈闻此合掌道:“善士欲求真禅,禅法之妙,非可轻言。既然下顾,亦有以报。”说毕吩咐沙弥焚香设坐,合寺沙弥比邺,无不毕集。悟澈搭衣顶礼佛前,又顶礼大众,方登七宝座。
坐定片刻,方合掌道:“今有善士来前,欲闻如来之规。此规之设,原因僧人,无奈缁素虽多,并无一人深穷蕴奥。即吾佛一点清规。遵行者百不得一。想人自受生以来,具此色身,父母生成。虽温清定省慰亲心,菽水甘旨养亲身,而父母之劬劳总难报复。所以吾佛开方便之门,设清凉之界,凡有回向者,莫不拔济而超生。此超生之身,非色身,乃戒身也。戒身为先天之虚灵,亦是色身之主宰。有此戒身。方能成全色身。有此色身,方能成全戒身,色身固父母之色身,戒身亦父母之戒身。解脱色身,了脱戒身,况此色身万无不解脱。而此戒身,谁其能解脱?解脱戒身,方可了达。若问怎样了达?须先向至亲至近处下手。今乃为为沙弥比邺者说,此沙弥之称,乃梵言也。华言息慈,谓其息灭一切恶念,慈济一切众生。苟不详揣,徒沾虚名,所作所为不顾规戒。不但将戒身送入无间,亦将色身坠入邪妄。不孝之罪,于此为极。况不孝之中,即寓不弟,不能修持报答师尊,不能正念戒励他人,非不弟为何。不能尽心于佛道,不能竭力于皇王,非不忠为何。妄谈虚灭,口不符心,非不信为何。举止轻狂,言谈放佚,非不礼为何。任意胡为,卖弄经典,非不义为何。应赴道场,捉取财宝,非不廉为何。纵其淫心,毫无忌惮,非不耻为何。【如此当令如来哭。】无此八者,诚异类有所不知,其玷清凉也不已甚乎,又焉得谓为佛家弟子?【不遵戒律而妄行,不免为异类。作者非敢轻谈佛旨也,实因宣佛法者僧也,领众善者亦僧,责任非轻,后之修净土,而寻真种子者,尚其自度而度人也,幸甚幸甚。】所以必须息其恶而慈诸众,方为入道之门。能息其恶,不能慈诸众犹坠偏乘。必以一己息恶之心,而化众生息恶之心。即以慈齐众生之心,必使众生同具慈济众生之心。【此笔补沙弥津之所未及。】者才是为沙弥者之所当然,无奈为沙弥者置而不问何也。至于十戒二十四事,固为沙弥所当尽。及推其深微,凡一言一行,有益于己者,皆当戒励。”说到者里,便合掌念偈曰:
出家削发别双亲,灭度色身护戒身。
不识如来真种子,反成不孝罪中人。
说罢又合掌道:“凡吾沙门悉当遵行,惟比邺更当谨慎。比邺者华言乞士,亦言勤劳。乞者内乞于心,外乞于人,乞心以了性,乞人以保身。士者清雅之称,不能跳出五浊,不能清。不能看破虚华,不能雅。此士之为称,不亦重矣乎?再者乞士之名,只谓乞其清雅。不能乞其清雅,又焉得为具戒中人。勤者,勤以念佛。劳者,劳以警众。不念佛,便非佛家行。不警众,更非佛家心。所以勤劳二字,又为比邺所当尽。吾望为比邺者,速乞清雅。勤而兼劳庶不负如来之慈悲,兹为比邺者。果比邺乎?既非比邺,便不如沙弥。苟无愧为沙弥,便无愧为比邺如此说来,则沙弥亦可比邺,而比邺之戒,以无容设。盖比邺戒,犹儒家之科第,虽成#名总无关于实修。倘有实修,【有科第之实虽无科第之名,将来亦必受科第之报,无科第之实。虽有科第之名,将来亦难享科第之荣。】又何必沾沾于科第?故为沙弥者,一无所愧,必证比邺之果。”【非泥于私见者所能知。】说到者里,又合掌念偈曰:
坐破蒲团念破唇,猛然识得本来人。
将他打到无为处,超出真机始见真。
说罢又合掌道:“凡比邺等人,速行比邺事。苟丛集比邺之中,不管比邺之戒,二味世缘,无复灭度。一片冰心置于炉上,将见热火薰染。本来面目,随热而化,不见踪迹,岂不哀哉?何苦于色中,自寻苦恼。如不厌听,更有报应一说。此报应之说,乃对下乘而言,至于中乘以上者,无此报应一说。若问报应为何?二位善士,来此已久,仍未用斋,即当备斋恭候。”下回再明。
注解:
色身者,业身也,即因果之报具也。戒身者,真心也,即性天之主宰也。色身固受之父母,戒身亦受之父母之性天也。然性由心现,心随业往,心有二,道心人心是也,道心为觉,智因觉照,人心为识,情因识发何也?心者空也。一有心,便非心无心乃明心焉,性者无也,一有性,便非性无性,乃见性焉。若性外无善,亦心外无道也。古人经天纬地,虽勋业烂如,皆视为性分中事,绝无伐善施劳之心。人谓其建功,吾则仍谓其尽性也。盖性理识气,循理者转识为智,恃气者纵精迷性,心神情灵,凝神者继往开来,耀灵者惑众诬民。然而理气不相离,神灵非二物也。于其不离而离之,非二而二之,则真心现焉。性天全焉顾何以离而二之哉?亦曰观参念并为一法,着力做去,一旦大悟大彻,不但复还一己之性天,并可复全父母之性天,其所以超拔父母者此也。在家宜如此,出家更宜如此,如第云受具戒为比邺。不务其实,止袭其名,亦犹不敦实行,徒讲文字之考试得中者为科第,又何取比邺之名哉?
理注:
李金华,欲问沙弥比正之意,原是工夫。此段是二帝现身说法,德无能妄加一词。
偈云:
佛治清规教后昆,二帝演法传妙真。
打破玄关明祖义,清净色身护戒身。
[book_title]第十五回讲因果大众惊心说菩提沙门叩问
话说悟澈下座,为申李二人办斋,李金华道:“初次相见,既聆教言,怎又叨饶?”悟澈道:“二位不必推辞,贫僧欲与先生结未来之缘。况赐光以后,尚有数言仍求斟酌。”申孝思道:“老和尚执意赐斋,只好从命。”
说罢,让至客座,悟澈相陪。不多时斋饭齐备,不过是山菽野菜。悟澈道:“寺中无佳味,二位多多包含。”金华道:“者正是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况且山珍海错,*鳖鲜鱼,一入喉中,化为何物?”孝思道:“荤素俱是一样的了。”悟澈道:“者皆是未则,不过不忍之心,难以昏昧。古语云:‘今生吃他,来生吃我。’【人不放生而杀生,是害物乎,害己乎,如此冤报何日能解,凡贪口腹者,当永戒之。】诚哉是言。若有德馨,降伏得住,似亦无妨。然释家亦不可借口成词。”
说话之间,饭食已讫,小沙弥献茶已毕。悟澈道:“前曾言及报应,者报应即是因果之果。所作为善有善果,所作为恶有恶果,此等话头,惟僧家最宜深知。俗家或不信神佛,何必与之言报。僧家既然出家,为佛家弟子,焉得不信神佛?若是不信,出家做甚么?【虽然出家,亦应还俗。】人有说僧家为人念经,字句不明,死后打入补经所。僧人闻之,多以为不然。说是为人念经时,何尝少遗字句,不知为人念经,便有多少错处。念经之时,必在经外,苟且塞责念完了经,那才得了心上东西。甚么东西,不过是几串钱,以佛法为货殖,以钟鼓为生涯。其罪当入阿鼻。欲向补经所,那能得去。者还是小节至于念经之前,依然荤酒。念经之际,依然戏谑。人有知者,或劝他两句,他还不受开持,莫说者样行为,就是大智罗汉,也得受人教训。岂不知凡有血性者,皆是未来诸佛。何况是个人,何况是胜于我的人,即是不如我其所出之言,亦不得一无所取。【大舜所以察迩言也,彼卑视一切者岂可哉。】只顾抓挠财帛不管生死,试问你要钱将作甚么?俗家要钱为的是儿孙,那也就大大不是。【儿孙自有儿孙富。】出家要钱,又无儿孙,岂不是徒取罪戾。者出家人,除了三衣具钵,破衲蒲团以外,少有厚资。便是业累,惟一心清净,毫无自是之心。然后能证菩提果。”
者时从旁闪过一个和尚,向悟澈顶礼合掌问道:“求和尚将菩提正解,示明弟子觉因。”悟澈道:“者菩提便是知,知而后能觉。”觉因道:“所知为何?”悟澈道:“知心知理,人皆说是物欲为累心之境,事物为乱理之业。不知境何尝累心,业何尝乱理,诚是心累境理乱业。若能打破者点迷团,即是大知。”觉因道:“既然为心,怎能累境。既然为理,怎么乱业。”悟澈道:“心寂而境亦寂,理灭而业自灭,怎么不是心累境理乱业呢?”觉因道:“心为虚灵之物,若非境现于前,万不能蔽其光明,理为正大之则。若非业现于前,万不能扰其隐微,此中细奥,弟子不解。”悟澈道:“心虽虚灵,苟不自限于境,境焉能蔽其光明。理虽正大,苟不自取其业,业焉得扰其隐微。如此说来,非心累境理乱业,其谓之何?”觉因道:“者境与业是外来之物,他不找人,人焉得找他?”悟澈道:“人不找他,他焉能找人?如不能推开境与业,便是留恋境与业。既然留恋他,他又焉能推开我?尔当深责于己,方能到菩提地步。若一味牵缠,如被+械,尔想+械找人,人找+械呢。”觉因道:“者是好比喻,弟子如梦初醒。”李金华道:“者倒是窃听法言了。若不是者位师傅问及于此,焉得听此妙旨?”悟澈道:“虽非私见,亦当正诸高明,二位倘有所见,何妨质证一二。”金华道:“老和尚所言余等生平未闻,焉敢妄加一词?天色已是不早,倘再住几日,自当复来领教。”悟澈道:“二位到此,多有慢待。既然回寓,不敢强留。”
说罢申孝二人告辞而退,悟澈送出拱手而别。申李二人一时来到寓所,申孝思低头前行,李金华随后,走到屋门,耳边听得唰的一声。只见从屋中跑出二人,前者手持利刃,直向申孝思斫来。申孝思躲过,又向李金华便是一刀。下回分解。
注解:
出家本期脱俗,既脱俗而仍恋俗,俗而又俗。剃度原为出苦,既出苦而复溺苦,苦而又苦。荤口读经,罪甚毁经。醉酒供佛,恶倍谤佛,境由心生,故谓之心累境。境自境而心自心,则心不累境矣。理由业具,故谓之理乱业,业自业而理自理,则理不乱业矣。彼玉历一书报应不爽,为人诵经者,何以地狱为乌有而自重其罪哉?
理注:
且说悟澈,开示菩提正解。因悟而后知,自然觉性圆明。菩提者,梵语也。此云正道正定,现前心镜双泯焉,能有累于心乎。纯理无欲,自然理不乱业矣。金丹云:“净极自动,精气自然通顺。”所以申、李二人,得悟有悦乐之意也。儒云:“私欲净尽,天理流行是也。”
偈云:
心圆孤月明,欲芽皆不生。
万里无云翳,清天照玉冰。
[book_title]第十六回辞高僧偶逢店主访故友力劝农人
话说申、李二人辞了悟澈和尚,到了自己寓所。忽从屋中跑出二人,前一人手持利刃,直向申孝思斫来,申孝思幸而闪开,又向李金华便是一刀。那李金华惊唬之间,何曾提防,刀落之际,那后一人忙跑一步,将有一人之手托住道:“大哥勿得卤莽。”孝思一看,似与后一人相识。但慌促之间,难辨姓名。见他止住前人之刀,申、李二人方才入座。
那二人也随之而进,后一人跪于孝思面前道:“申大爷不认得我么?”孝思道:“虽然认得,却忘了名姓。为甚么来到寓中?你那伙伴是谁?为甚么持刀行凶?可一一说来。”答道:“你老曾住在我那店中。我那时在店中跑堂,自从你老去后,因兄弟不睦。我哥哥将我赶出门来,走到河西坞,才碰见他。他姓任名习正,因遭继母之变,不敢回家。我随他进京。一无所有,讨饭又觉害臊,无法可使。他说不若偷点东西,【作此却不害臊可笑。】咱们二人略以糊口,不料来到者里遇着你老。他不认的,不怕拿住,所以致此。”孝思道:“好一个任习正,你不习正,竟想做贼,幸而遇着我们。若遇他人,将你拿住,如何是好。我也幸而遇见你们,若遇他人,亦死在刀下。你者个人倒是叫么?”答道:“姓贾名尚真,我哥哥名唤尚德。”孝思道:“你者就不是,你在家中忍耐一二,又有何妨。况且那是你的胞兄,就是受点委屈,也不是外人。何苦跑到外面来,任意胡行。”者个任习正说甚么遭继母之变,你不能善体亲心,以致受些抢背。你再不安分,叫父母多生些气,者才将你赶出。你娘是继母,就算不疼你,父亲可是亲的呀。你跑出来不回去,你想为老的心里,果然不想你么?岂不知虎恶不吃子。当时气在头上,打你几下,骂你几句,又待怎样。你那小时,你的老的怎样奶活你?指望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纵继母不慈,你要善体亲心,曲承母志,那才不愧子道。况且父母打一下,便给你添上一点福,骂一句,便给你消去一点祸。怎么你就不仔细想想,者还罢了,你跑出来,做点好事。那怕要饭叫街,也比者个强,穷死别作贼,你就没听见说么?”任习正道:“你老说的虽然不错,总是不知我家的事。我若有一点耐的住,也断断乎不肯出来。实在是百出无奈,方跑到者里,者一回事,只求你老海量,不与我们一般见识。【此际煞费斟酌,若系惯贼,不与他一般见识。则纵恶养奸,倘系初犯。即与他一般见识,则阻人自新之路,申、李之不与他们一般见识者,盖汲汲化恶为善之婆心,非一味慈悲已也。】从今以后,再也不作者个了。”
孝思道:“做与不做在你,放与不放在我。虽然者么说,你可别要想错了。我放了你,你再做者个,恐怕遇不见我了罢。【那是必然。】贾尚真你在家中,不过受哥哥气,者个事要受了气,可就难以为情了。依着我说,你们快回去罢,到家中,就是父母也罢,哥哥也罢,找上个人说说,赔上个礼,还有甚么事。以后无论么事,皆要忍耐谨慎。无论怎么受气,总不可往外跑,总有个时候受出来。你只要事事不错。再能勤俭着点,那父母哥哥的心都是肉长的,莫非铁打的么。不用跪着,各人受着点难,快快回家罢。”金华道:“你叫他回家,他莫非喝着风走么?”孝思道:“谁叫他跑出来哩,受点罪也不抱屈。”金华道:“他们回家,路上没有盘费,倘蹈旧辙,枉此一宥。”【无量慈悲,曲成人美。】
说罢到了里间,见李忠还在床上睡觉,也未敢惊动他,【非宽此仆。实掩彼恶。】悄悄的拿出京钱四吊,递与贾尚真道:“者几串钱,不成敬意,也算报你救命之恩罢。【以直报怨,非故嘲笑。】你俩有者几串钱,也就可以到家。刚才申大爷所说,那是金石良言,切莫忘了,速速回去罢。”二人叩头谢过,出门而去。金华见他二人去了,方将李忠叫醒道:“你者觉睡的不错,几乎被盗。要不是我们回来,还不知没多少东西哩。”李忠道:“贼跑了么?”金华道:“他见了我们不跑,还等着甚么?【暗点孝思,勿得泄漏。】你到街上雇下辆车,明天早晨起身回善庄。在那里住了多半年,临走莫非不去看看么?到那里住几天,再打整回家。”李忠到了街上,将车雇成。一夜休提,不觉天明。申、李主仆将行李打好,吃了点点心,那车也就来了。辞了房东,上车而去。
正午时候,方到善庄。下车进了观音堂,见院中多少人在那里乱嚷。还捆着一个人,不知为的甚么?又至到了东禅堂,见杜雨亭的家人,在那里煮茶。杜雨亭却未在屋中,仆人道:“李老爷回来了么。”说罢出来同李忠将行李搬进,打发车子回去。者时杜雨亭也就回来,杜、李、申三人相见,将那被黜的话问答了一遍,方才落坐。金华道:“者里人们是甚么事?”仆人道:“听见他们说,者麦子将熟,有人捋穗,被他们看见拿住。也不知是打他?也不知是罚他?”金华道:“掐几个麦穗,就者么利害么?”【便带出不平。】仆人道:“听见说捋的不少。”金华道:“捋的就是打二斗,也不该收拾者么个样。”雨亭道:“他们这叫作甚么青苗会?”金华道:“甚么是青苗会,咱们那里不懂者个。”雨亭道:“者青苗会是公看义坡。若是拿住偷庄稼的,论其所偷之多少,酌量议罚。有掐一穗的,罚麦子一斗。到了大秋时候,所偷何物,全照一穗一斗罚。若是多不可数,合会公议。【议公而理未必公。】如不受罚,送官究治。”金华道:“无怪乎不出好人,叫他们就逼坏了。者掐田捋穗还有富的么?若有一斗粮,又不做者个哩。拿住者么个罚法,一斗还可变卖抵挡。吾想既然捋穗,必不能掐一穗。若是多了,必然多罚。轻则折卖一净,重则逼死人命,【足见此会不善。】以致有不欲死的,又无可抵挡。不是圈人赌博,便是夜间偷盗,者是谁的过失?况且他掐也掐不穷,他总没有种的落的多。再者者也是素日待承穷人过于刻薄,借不借给他,求不赏给他,叫他无门可投。好容易盼到麦大二秋,想着掐掐凑个三斗二斗的,又立下者么个会,便将他逼坏坏了。者个会也在例么。掐庄稼的人,该个甚么罪呢?真令人可笑,真令人可恨。者么个闹法,倘乎得罪下不讲礼的,该着说出来火神爷哩,者火神是谁请来的?”
雨亭道:“你者是对谁说?吾又不是青苗会的会头,你老哥怎么望着吾发落起来哩?”孝思道:“好么落了第,那气没得出罢”金华道:“者是么话?者个事真关乎风俗。若是怕有此等事,那守望相助,也是古礼那有者么利害的。者不是乡下老儿坐朝廷么?可恨的狠者风俗,越逼越坏。总是设个善法感化他们,才是正理。”雨亭道:“吾久有劝他们的心,总是不投机会。今日趁着者个事,到可劝戒他们。”说罢三人一同出去,不知向那些人说些甚么?下回分解。
注解:
隐恶扬善,是第一功德。劝善惩恶,是无上阴骘。任习正持刀行凶,律以国法,应在不赦。而申、李二公,怜其穷而宥其罪,谕以义而匿其恶。既示以孝弟之行,复赐以回家之费,仁慈之性,寂然而蕴。悲悯之情,感而遂通,其劝善助恶之怀抱,盖有不容自己者焉。然世道之不古也,善机不露,恶习成风,种种坏俗,屈指莫罄。即如青苗会一节,其弊有不可胜数者。彼游手宵小,不甘农食,固所当惩。若夫嗷嗷待哺,无产资度,拾麦掐禾,藉为小补。陇头之弋虽无几,灶底之尘即不生。而竟刻意防范,虞其漏网,此唱彼和,恃为得计。夫计则诚得矣,吾恐祸端由此百出,将所失不抵所得,受害不浅。莫知所致故悯世者目击神伤,不觉言之过激也。
理注:
申、李二人,辞了悟澈回寓,忽然从屋中跑出二人,手持利刃,行凶,问明姓氏,一个是贾尚真,一名任习正。贾尚真是后天气,任习正是后天之精。后天精气有自溢之病,故有持刀相杀之说。修道之人看到此处,要切实用意。于申孝思相识,是后天之精气,却彼先天救回,故有挪赠盘费之意。任、贾二人,得助顺河南行,却是任督二脉,顺河车逆水上行,是也。二人去后,申、李又到善庄,是身心清彻,自然又到至善之地也。与杜雨亭相见,杜、李、申三人相会,原来是三五归一也。又听院中捆着一人,乃郑立身,是用武火煅炼工夫太急,故有缚捆之说。青苗会,却是公看义坡,是收其放心而巳。更改恤贫会,是用文火温养之功矣。
偈云:
先大后天两相攻,即是持刀来行凶。
凝心忍耐归源所,却是先后两相逢。
儒云:
知止定静用正心,非礼勿动是持身。
曰思无邪言一蔽,亟养太和永长春。
释云:
戒津精严佛家行,欲为根本第一病。
欲脱轮回生死苦,心若死灰意如冰。
卷三
[book_title]第十七回大施舍惠及穷民善说词罪归县牧
词曰:
人人欲得仓箱庆,须将福地勤耕种。【心田好,福田方好。】
能受十分亏,强于雨及时。【人心公,天心更公。】
良苗非不秀,锄净心中莠。【治荒要勤。治心更要勤。】
非稔自无穷,多称佛几声。【乐岁固妙。乐佛愈妙。】右调《菩萨蛮》
上回说到杜雨亭同申、李二人,出了禅堂,欲将青苗会之害,对善庄人讲明。不料李金华在屋中发落声高,早被会中人听知。虽然有些不忿,也无奈李金华何。及见他三人出来,也妆了个没看见。
然李金华蒲腹话语,安能止而不发?【为民除害,情何能已。】遂向众人拱手道:“众位请了。”众人同道:“请了请了。”金华道:“众位在此有甚么公事么?”【开口驳倒私议,正言当惊。】内有一人答道:“你老先生非是不知,刚才在屋里大声小叫的,发哒了半天。者时怎么又明知故问呢?”金华道:“众位既然听见,吾总得陪个罪了。”众人同道:“你老先生不知此地风俗,所以见者青苗会,大以为不然。”【果然么。】金华道:“天下只一个理,莫非一处一个理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易地皆然。】众位也不必辩证,请问自立青苗会以后,年景何如?”众人同道:“亦算中等罢。”【有点勉强。】金华道:“邻近村庄,也安静否?”众人同道:“怎么不安静呢?”【你保得定么?】内有一人笑道:“却是安静,就是出了些小偷,闹的怪乱腾的。”【谁使之乎。】金华道:“可有来?【果不出吾之所料。】从先怎么没有呢?者皆是逼出来的,与其者么着,何不行点方便,周济周济穷人。【仁人之言其利甚薄,后为穷民设良策者,于此已露。】岂不胜于会者宗会,请问者会是白会呀,还是拿钱呢?”【故问的妙,令其自道其弊。】内有一人道:“那有白会的理,总得按地亩摊钱。”【何不摊钱周济贫人。】金华道:“每年会钱多少?”那人答道:“者会有二十多个村庄,每年有五六百吊钱。”【狠彀济贫的。】金华道:“还有进项没有?”答道:“者可难以预定,再有进项,皆是从罚中得来。”【说罚便不可。】金华道:“者个捆着的人,应怎样罚法?”答道:“论其偷之多少议罚。”金华道:“他掐了多少?”答道:“他更荒唐,者麦子并未十分熟,他偷了那么一大把子,有好几十穗。若不是看见,还不知偷多少哩。”金华道:“者总罚他不少了,他如没得罚,应当怎样呢?”【悲悯之怀,于此俱露。】答道:“送到县衙,任那县官处治,会中便不管了。”【逼穷若此,为民除害者当何如。】
金华将那被捆之人,看了一看,不似偷盗模样。便问那被捆之人道:“你者个人姓甚名谁?何处人氏?可对我说来。”答道:“我乃青云店人,姓郑名立身。因着我母亲病重,欲食青麦仁,我又没有地,故有此事。先生倘能救出我去,我感念不尽。者个时候,我的母亲,还不知怎样盼望我。”说罢痛哭不止。金华道:“不必如此。”便向会中人道:“他掐的麦子在那里?吾看看有多少?”内有一人到了正殿,拿出麦子一把,递与金华。金华数了一遍,共三十二穗。遂向众人道:“者罚多少呢?”众人道:“应罚麦子三石二斗。”【者算那条例呢。】金华道:“没有麦子怎样?”众人道:“钱也可已。”【怪道还有进项呢。】金华道:“应多少钱呢?”答道:“也不用说三石二,按三石合罢。【好大让头。】现今麦价八吊,三八二十四吊还用细算么?”【你虽然算清,恐冥冥中还有一算。】金华道:“众位放开他罢,者个钱吾拿。你看他者个样,还有者些钱么?”众人道:“是闹玩还是真事?”金华道:“一言出口,驷马难追,那有说着玩的。”众人道:“是钱哪不是别的。”【只认得孔方兄,那认得大施舍。】金华道:“知道是钱,李忠呢?”李忠应声而出,金华道:“你查出二十四吊钱来,【上回因自被盗。小施惠于习恶之辈,不敢令人知,并不敢令其仆知,掩一人之恶应如此。此回见人被捆,大施恩于窃麦之人。不独令其仆见更令众人共见,化万人之恶应如此。】莫叫众位害怕。咳,也不知叫谁胡弄怕了。”【世之说大话使小钱者多,焉得不怕。】李忠将钱拿出,交付会中,才放开郑立身。郑立身给李金华磕了几个头,又问李金华的名姓。金华道:’我非此处人,你也到不了我那里。与你告诉也是无益,不必下问。”【施恩不望报。】又向众人道:“将麦子可得给人家呀。”众人道:“会中的规矩,拿住偷庄稼的,无论偷的多少,概不准拿去。”金华道:“者算甚么规矩?者个会就不是规矩,还说规矩哩,拿出来罢。”众人道:“无有此理,无有此理。”【你敢连连讲者个么。】金华道:“送给我可使的呀。”众人道:“那还下的去。”遂将麦子递于金华。金华递于郑立身道:“我转送了你罢。”郑立身叩头而去。
金华道:“他者也走了,咱们商量商量,将者会免了可已呀不?”【前之暗摘其私今始好言挑破。】众人道:“那才不中哩,那才不中哩。”【又敢连连说者个么。】内中一人道:“你老先生有所不知,我们者几个庄子,离南海子甚近。内中有多少旗兵,甚不讲理,【你们果然讲理么。】去了此会,就了不得了。再者邻近村庄,穷人不少,如去了此会,那还有档么?”【你们闹的有挡么。】金华道:“旗兵虽多,也有善方调处。至于穷人一说,更是末则,岂不知文武之时,夜不闭户。桀纣之世,书断行人。文武何尝不善,桀纣何尝不严,总是软磨硬,那有硬磨软的。旗兵不是人么?穷人没有心么?吾说个方子,照着行去,管保文武之风,于今复见。”那人道:“者个会固然是者些村庄立的,其实也禀过县官。县官叫者么着,者才立了此会。”金华道:“者么说来,其过全在为官的了?倘果全在为官的,牧民者反成贼民者矣。吾想为官的以德化民,才是正理。岂不知为政以德么?莫非者官是买的,未曾念过书就是买的,也得为皇家出力,劝民才是做官的本分。不然,他买了个官,没甚要紧等着连皇家江山好么还卖了,【作者固痛责任宦,为官者尚其自爱,爱民毋贻,皇家之隐忧可。】者贼皆是逼出来的,并无一个愿意作贼的。幸而皇家德厚,若不是者么着,早弄坏了醋了。”众人道:“者事如何是好呢?”【既能回头便算好人。】金华道:“依吾主见,总得以善为主,非别有奇策。一个善了,亦算报报皇家的恩。”【爱民即所以尽忠,安良即为报国。】众人道:“甚么善主见,可为我们说来。”金华道:“会中就是众位主事么,是还有他人呢?”众人道:“还有几个正会首。”金华道:“可将他几位请到,大家斟酌,今天已不早,明早再说罢。”下回分解。
注解:
尝思州县为牧民之官,是州县皆当牧民而不可贼民矣。非特贼民不可也,即有贼民之民,虑贼滋扰,设计防贼。不顾贼人,究之贼人适以贼己,及贼己愈思贼人,牧民者不知立禁,竟使之各树其贼帜。永坚其贼垒,仍不得谓之不贼民。何则青苗会本为防贼,其实贼人。不但贼人,而且贼己。当其会此会也,不必逐亩被窃,要必按地拔钱,况乎悭吝太过,致招火灾。房舍瓦解,粮草灰烬,防贼乎?贼己乎?老幼尽行狠殴,妇女一律诟毁。有业者穗勒石抵,皮剥骨碎,无产者官究杖责,肉绽血淋。既虿蝎以施毒,复狼狈而为奸。贼人之惨,莫此为甚。郑立身的为母窃麦,孝子也。以孝子而不宥释之。向非李金华滋祥恺恻,为之代抵所罚,曲成其孝,不知痛母之泪,何时得已矣。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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