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闺门秘术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46523
[book_dec]清代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一名《闺门秘术剑仙传》。四卷五十回。不题撰人。成书于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现存主要版本有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沪上书局石印本,藏国家图书馆;清宣统二年(1910)石印本,藏上海图书馆。1994年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馆藏足本明清小说系列”排印本。落魄文人兆璧、兆琨科考中试,县令夏国华欲将女儿瑶云配兆琨。其子均祥不肖,私自将妹另许叶槐之子叶开泰为妾,瑶云不从。均祥之仆狗儿欲奸瑶云之婢庆喜未逞,反诬庆喜与人通奸,国华怒杖均祥,坚拒叶府婚姻,被陷去职。新县令勾结开泰逼娶瑶云,瑶云携婢出逃,历尽艰辛。后二兆考中状元、探花,群凶伏法,才子佳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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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序
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司晨,为家之索。”此专为妇人女子而言,欲令其克尽妇道也。惜世之人未能尽遵古训,而又于内则诸篇,不获悉心详读,悟厥义旨,以致悍泼者有矣,嫉妒者有矣,淫贱者有矣。闺门大义日渐浇漓,可胜浩叹!或者曰:此非有法以处之,不克化其恶习也。自古妇教之书,靡不胜举,然皆深于理而不深于情,近乎雅而不近乎俗,贤者蕙心兰质,不难卒读,加以上承姆教,自能则而效之。若愚者则不然,无怪乎不明大义矣。
于是沪上书局主人有鉴于此,因作闺门秘术小说一部,皆以俗情二字,历叙贤愚臧否,用佐女史子万一。庶若辈知所感悟,悍泼者化为循良,嫉妒者化为和顾,淫邪贱者化为贞静,亦闺门中之绝大幸事也。阅者幸毋认为邪说也可!
光绪辛丑仲春甬上月湖渔隐序
[book_title]第一回 老书生传家有道 贤仆妇为主多情
自来家齐而后国治,家不齐而能治国者,从来无有。
故大舜观沩汭,文王咏关雎,其本原皆自家庭始。迨至春秋列国,篡弑纷争,父子兄弟之间互相残杀,故末几而并为六国,又未几而并于秦。秦至二世,楚汉纷争,汉至桓灵,复又失国。魏武篡位,子孙不昌,晋代以来五胡肇乱。历观前世,其得国者莫不兴于家庭,其失国者亦莫不败于家庭。是以煮豆然箕,病相煎之太急;斗栗尺布,伤同类之不容。立国如此,治家可知。所以姜耾大被传为美谈,张公百忍称为盛事。他如孔融让梨,黄香扇枕,郭巨埋儿,以及木兰从军、緹萦代父这些忠臣孝子、烈女节妇,无不载之丹书,垂之青史。可见人生于世总要有点作为,无论为臣当忠,为子当孝,及兄弟姑嫂妯娌姊妹之间,亦无不宜孝友和睦。俗语有言:家有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其言虽俚,其味甚长。
你道小于这些话岂无故说的么?只因唐朝安禄山造反以来,当时兵乱纷纷,各家迁徒,有钱的一家而逃,没钱的孑身独往。道路之间,那些拖男带女、携老扶幼的情形,真是目不忍睹,耳不忍闻。独有山西大同府有一家姓华所住的那条街,当时人称为华阁考街。盖因他家上代做过宰相,入閣赐第,故尔相沿日久,即以阁老做了街名。这人家老夫妇二人,丈夫名叫华童,虽末中举,也是个县学生员。妻子王氏,生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叫为兆璧,次子名叫为兆琨,三子名叫为兆瑗。这兆璧年方一十六岁,平日却不出外附学,兄弟三人皆是他父亲在家课读、生就了天姿聪敏,这也不表。惟有这第三子孝顺友爱的情形,实在令人可钦可敬。就是那寝则同床、食则同席,那些外面好看,还不能比他三人。
这日弟兄三人正在书房念书,忽听门外锣声响亮,人声鼎沸。那一片吵闹之音,远远而来。华童听了十分诧异,忙今兆璧出去观看究是何故。兆璧答应一声出了大门,早见街上家家关门闭户,来往跑的人无不哭声震耳。
兆璧看见这般情形,知道不是好事,忙拉住个熟人向他问道:“你们如此匆忙,又如此啼哭,究为的何事?”那人正在跑得匆忙,被他拉住,只得向他说道:“大相公你还在此缠我,现在安禄山造反,大兵已离城不远。你还不快快回去搬家逃命呢!”兆璧听了这话,真是出世以来只听人说过从未见过的事。一听贼兵已离城不远,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跑回家中向他父亲说道:“不好了,外面那些人奔逃哭喊,皆因安禄山造反,贼兵离城不远,故此各家关门闭户,预为逃难了。”
华童听了也就魂飞天外,随即进房告诉他的妻子。此时王氏正与他两个女儿春姑、秋站在厨下煮饭,听说造反,大家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华童道:“你们不必害怕,古来道得好:水来土掩,将领兵行。我们既无兵权,又无地方之责,只好逃往他方暂躲兵衅。但你们母子均可去得,我却不能。只因我虽未中举,受皇家的官责,也是个县学生员,岂不知见危授命!你们大家可赶紧收拾,所有动用什物可不必带,只将那简便的细软带去就是了。此刻出去离南门不远,出了南门先到守坟的陶家暂住一宵,不过一二十里地方即到他家,等至明日探听风声,然后再往他处逃走。我是在家耑等贱来,以便尽节了!”又将兆劈叫了过去,分付他许多的话,叫他等贼平之后,务要用心念书,以求上进。家庭中弟兄姊妹务要和气相待的话,又说了一回。
兆劈说道:“爹爹即然不逃,孩儿也是不走的。就请母亲同兄弟去罢。”华童道:“这是何故?我方才已经说过,你们非我可比。我究竞是个县学生员,自應尽节图报。你现在年纪尚轻,且你母亲等人一路前去无人照应。总要你同去助同招呼,你为何不去?”兆璧道:“我看父亲所说的话虽是正理。但是父亲既能尽忠,孩儿就不能尽孝么?况且还有两个兄弟,尽可同母亲前去,儿子是不去的了。要去连父亲大人一同而去,父亲大人不去,儿子也不去。”
你道兆璧为什么这般说法?只因他知道华童的性情,说出话来,皆是牢不可破的。因此他也说不去,欲要华童见他可怜,或者回心转念,也未可知。那知父亲执意不从,说道:“你欲行孝道,先违了父命,便不是个孝子!”
兆璧被他父亲教训了两句,晓得不能挽回,只好在一旁痛哭不已。倒是兆琨灵机说道:“爹爹欲想尽忠,我看这事不为报国。”华童正被兆璧惹得要动气,听了这话,格外的怒道:“你这畜生,如此年幼,知道些什么?怎的说我不为尽忠?”兆琨连忙跪下道:“我看父亲虽然以死报国,却是与国家无益。且未至那尽忠的时分,不过是些草寇,若能此刻暂避其锋,倘得遇了机缘拿了兵符,那时扫平这些丑类,方是为臣尽忠的道理。如谓一个个皆是以死报国,国家到无人办事了。儿子是看的这世面,故尔说父亲不为尽忠。在儿子意思,还是大家一齐逃走的好,以便后来代皇家出力。”华童被兆琨这一阵哭诉,反倒没有话说。只望着大家发怔。王氏同了两个女儿见了这般,也乘势就顺住兆琨的话说了许多。华童叹了一口气道:“古来忠孝两字本难两全,欲求千载只在一时。我之心下早有定见,现在虽可同你们一起出去,但是到了那身不由已的时节,也只好各行其是了。”说完了,与王氏等人忙忙的带了些金银首饰,华童先将祖宗的影像请了下来,先在前走,大众出了大门,将门倒锁,旋即跟住那路上的人,出了南门。
此时天已过午,走到日落的时分,方到陶五的庄上,也就乱纷纷的惊慌不定。陶五看见华童合家皆来,忙的上来迎道:“我们这里午前就听见这个信息,那里大路上纷纷的人逃出城来,只是不见主人出来。满想等一夜,明日再不到,打算进城去接了。现在既来了,真是好极了。快快的请进去,里面房间早已腾出来了。”说了,众人遂走进草房,陶五的妻子儿女也就把王氏同春姑、秋姑三人,同至里面。陶五又叫他儿子进来送茶送水,伏伺他父子等人。忙了一会,已至上灯的时候。华童那里吃得下晚饭?无如陶五苦苦的相劝,勉强吃了些稀饭,胡乱唾了一夜。
次日天尚未明,庄外人喊马嘶,一队队的人过去。华童听了向陶五说道:“你们出去探听现在城中怎么的了?”
陶五答应了,还未出门,只见他儿子已跑了进来,说道:“昨晚有人去打探得贼兵大队已经到了双桥镇,就于彼处地方住扎下来,并未入城。今日府大老爷已将四面城门紧闭,调齐兵丁站城,专等省中大兵前来救应,然后开仗呢。”华童听了点点头,兆璧同兆琨弟兄们低低的说道:“幸于昨日求得父亲出了城来,不然如今关在城中,那时如何是好?”过了一日,城中仍无信息,贼兵也不攻打城池,彼此各相探间。
到了第三日,陶五便约了庄上几个人至城外附近看看动静。去了好一时,只见喘吁吁的跑回来说道:“我们此地还不能住呢。那知贼兵外面虽不攻打,却是在贼营中控了地道,直通城内。昨日已经挖好,今夕五更就调齐众贱,将西南北三门围困得十分紧急,单留一东门不困。听说东门就是地道,现在大约已经埋藏好了,若今日攻打不下,晚上就要放地雷火炮,轰开地道了。城中如今还不知道,若果如此,这里岂可住得么?”
王氏太太说道:“虽然住不得,只是没有他方去处,如何是好呢?”陶五道:“离此一百五十里有座汤家镇,我有个兄弟在那镇上开了个小杂货店,到了那里可以叫他寻找地方住下,比在这里好多了。我们是一定到他那里去罢,不知主人的意下怎么的?”王氏道:“既然是有如此去处,我们就准于明日前去罢了。”华童听他们议论,只是不开口。到了晚间正要吃晚饭之际,忽听一声如天崩地裂一般:将桌上的碗盏悉皆裂碎,远远的嘲响之声不绝于耳。陶五说道:“不好了,一定是地道轰开来了。”
正说之际,庄上已四方鸣锣,说今夜贼人怕要来打劫庄子,预备各家出人防堵。如果贼人前来就与他开仗。陶五听了这话,只得叫他儿子出去应名,自己在家与他妻子,将家中妻子房中什物及家中常用的车辆收拾出来,专等明日清晨推王氏太太并两个姑娘到汤家镇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除恶贼宽以济猛 仗大义公而忘私
话说陶五叫他儿子前去应名,以防贼人来劫庄,同众人护庄拒敌。他的妻子就与他在家内收拾,专等次日天明与王氏母女众人一起上汤家镇来。到了二更时分,庄上人已齐集有三五百人,大家手执农器,又在大路口堆了两个草堆,引起火以为灯球,预备与贼厮杀。华童在房中听得吵闹之声,忙向陶五说道:“我同你出去看看,究竟这些人怎么的布置。”陶五就同他出去观看。华童到了庄口,见人倒也不少,却皆是乌合之众。只要贼人一至必然四散奔逃。因向陶五道:“这些人既然如此齐心,可有人为首么?”陶五道:“怎么没有?就是这庄上的首户曹员外家的曹大相公。”华童道:“既然有这个人,你可带我去,就说我有话向他面谈,包管贼人前来,杀得他心惊胆破。”陶五听了这活,只怕他不肯出头,既肯出头代他保护,岂有不愿往之理?”连忙说:“这个容易,曹大相公就在面前,我去要他来就是了。”说了即刻前去,不多一时领了一个三十多岁上下的少年人来。
华童忙向前问道:“考兄贵姓,可是姓曹么?”那少年道:“小子正是姓曹,单名叫个德字。”华童道:“既是考兄兴此义举,要保全这一座庄子,何以不思妙策以备拒敌、只用此乌合之众,岂非逐之投死么?”曹德道:“不瞒老丈说,小子虽年近三十,从未见过这般事情。因众位乡邻举我为首,故尔出来为个领袖,实不得已而为之。老丈如有指教,求即说明,好赶紧设法。”华童道:“我看这里大约也有二五百人,何必一定全堵在庄口?前面树林甚宽,最好将这些人于树林埋伏一半,分一半往后山。等那贼人前来,先叫山上人喊呐起来,四面应声的必多。贼兵听见必然害怕,疑有无限的人马,必然四处的奔逃。然后再从树林内抄出来,从后赶杀,岂不是好?”
曹德听了这话,欣悦无止说道:“老丈此计大妙。”随即出了庄口,将那些强干少年埋伏在树林之中,年纪较大的全令上山以备减呐。此时此话一出,真是比将令还灵,不上半个时分业已分拨停当。华童复又进来向王氏说道:“我现在作了一件妄为的事,能照我打算,也是这庄上的造化。但不知贼人今夜可真前来?”陶五道:“不问他来不来,我们总是明日大早前行,此处地方依我看来,总总住不得的了。一则离城太近,二侧这庄子有名的富足,到处晓得的,总不是个好所在。”华童道:“且至明日再说。”
大家一夜也不曾睡,深恐贼人前来,等至三更,远远的又有吵闹之声。陶五听见只是乱抖,华童忙令陶五道:“我同你到后山且去观看。”说了拖了陶五就走。陶五心中虽然是不敢去,无如拉住他不得放松,只得与他来到后山。贝那些人全在山中躲住。华童寻到曹德问道:“此时可有消息么?”曹德道:“方才听见有些声音,如今又不听见了,不知为何。”正说之际,已有人上山向曹德道:“城已为贼破了,只是未曾占着。现已到处抢劫,方才那片响声是在毛家集打劫的。此刻又不知到那里去了。”这人还未走,又有一人慌慌的上来说道:“贼人自毛家集去后,又到刘家桥,过了刘家桥大约就到这里。我是听见逃难之人说的,我们这里好快些预备罢。”华童听到就与曹德分为四处,地方宽阔,声音方应得远,又叫两个胆子大的人取了两个小锣,到前面大路上打听,一经贼兵前来,就急的敲锣传送信息,好令山上知道。两人答应前去。约有四更光景,早听锣声远远的敲来,庄上的人知道贼人已到,随即喊呐起来,树林里面已招呼好,叫他们此时不可出来,等贼兵退了才好出来追杀。
原来贼人用了地道轰开了府城,到了里面见人家已搬空了。无处打食,只好仍然出城到各村庄市镇打粮,一路上就听人说,这庄上十分富足,可以前去。众贼早存了这一条心,故此到刘家桥见无什么劫掠,随又到这庄上走。离庄口不远,忽听得一阵锣响,知道他们早有准备,忙令并力向前。走到庄子里面,那里知道是个空庄子。再听得后面山上有喊呐之声,应得四面人声鼎沸,好似千军万马一般。那贼首知道不利,急的打了一个暗号,叫众人望回逃走,只见后面众贼随着号令纷纷退去。树林中埋伏的那些人看得清楚,等他们方跑过去,忙把草堆烧然,一声喊呐齐出树林,从后追杀。那些贱人疑惑不定,不知有多少人马在后面追杀,便也拼命望前直走,因此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有被庄汉打死的、杀伤的。一直赶到天已大明,跑去二三十里,方才各转回庄来。一路上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反比官兵杀得利害。就此一阵,杀的贼众足有大半。
众人回到庄来,皆到陶五家中来谢华童。惟有曹德格外敬重,欲将华童一家老少等接到他家去住。华童道:“你们不必如此,只因我命不如人,未操寸柄,若早荷天庇佑得拿大权,这些草寇也未必敢如此猖獗。现在众贼既逃,料想他是还要来的。你们不可因胜了他一仗,就毫不介意,可仍然埋伏在那里。怕他今晚前来报仇。我现在还有一条计策,我看那大路前面有座木桥,可赶快将那木桥拆毁,顺住河堤再挖宽一丈,做为护庄河。贼众就便前来,见桥已拆断不能行走,必投小河而走,小河的道途窄狭,一面令人于午前把小路口挖下一面大坑,上盖芦席一面,覆上泥土,贼众一涌而来,必不防备,陷塌下去。小路两旁也有树林,可将乱柴乱草堆集林内,每处埋伏数十人,但看贼众一经跌下坑内,必然人声鼎沸,那时乘机将干柴草等物截断路口,放起火来,庄上各人但见火起,便各执兵器杀将出来。一面有火阻住去路,一面又截住厮杀,前后夹攻。任他贼人再多,总要杀他皆绝。”
华童分付已毕,曹德与那些众人无不称道拜服,登时遵照办法。果然是人多好做活,不到向午时分,各事已经齐全。华童又与曹德到各处看了一回,又指了些破绽,然后大家各回家中饱餐饮食,一面又让人进城打听昨夜贼众去后,又往那里打劫,探听实在,方好办事。那人去不多时,慌忙跑来说道:“贼众自昨夜打败之后,心不甘服,今早便往城中抬了无数的大饱,要来攻打这所村庄。现在已经齐集众前来了。”华童听了便说道:“如此看来,你们快些仍去原地方埋伏,贼众由大路前来,见桥已拆毁,必投小路,那时有他的火炮更好,以火济火,你们大家放火之后,切记向后跑走,千万莫图杀人,但看火焰腾空,引动他的大炮,那一声响就要伤人不少的。”
分付已毕,各人答应一声。华童也就回到陶五家中。
不多一时,只听得远远人声鼎佛,皆晓得是贼人前来。大家也就寂无动静,耑等叫贼众受计。原来賊人果因昨晓受亏,今又前来报仇。走到庄口见迎面一条大河阻住去路,贼众齐道:“我们人多,往各处取些树木,顷刻就可将桥搭起,好渡过去。”倒是賊首说道:“等将水桥搭好,庄内的人已跑个干净了,那里还怕有条小路可赶投那里去罢。”贼众听了这话,皆向小路而来。本是乌合之众,又无纪律,便纷纷投小路而去。行不多远,只见壅塞不进,贼首正叫人去问,只见前面的人前来报道:“此处已有了埋伏,跌入坑去的不少了,不能再进了。”贼目听说。忙的招呼退后,那知后面又吵嚷起来,说道路口已被火阻住,不能退出。这一声喊,把那些贼人只骇的魂飞天外,个个搶步逃命,所有的炮火皆弃在地下。只见顷刻之际,火焰飞腾,可怜那些贼人皆烧得叫喊连天,无路可走。接着引动火坑,隆隆之声惊天动地,不足三两个时辰,把两旁的树木烧得干干净净,所有贼众十分之中只有三分逃走的,其余皆烧死在里面。
华童等人在庄内听得外面响亮,只不出来。等到人声稍息,然后与曹德引了众人鼓噪而出,只见那些贼人已是尸骸遍野,赶叫众人把尸首拖去,挖了个大坑掩埋起来。此时曹德以及合庄的人格外感激。曹德定要请华查到他家中去住几时。华童道:“老朽绝不能去相扰,现在可令人再去打听,如城中贼众已经退完,仍然搬进城住。不然昨日已向陶五说明,齐到汤家镇去,料想贼人受此大创,断不敢再来此地了。”曹德听了这话,不好再留,只得叫人进城去看。不知城中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慕文名轻财借屋 谋生计设帐课徒
且说华童同曹德设计保庄,将贼众烧除殆尽,诚心欲求他家中居住,华老绝计不肯,只得令人一面到城中探望,一面预备酒筵请华童夫妇儿女去耍顽一日。华童因他实心相请,也就不得推辞,只得答应那王氏太太同春姑、秋姑两位姑娘前去。
到了次日。打听人回来说道:“城内的贼虽去了,但所有的房屋全行被他烧毁无存。”华童听了这话因道:“自来草寇类多如此,因此难成大器。”随向陶五说道:“我们是定要往汤家镇去了。”说了这辞别曹德,回转陶五家来。
过了一刻,玉氏太太与两位姑娘也就回来。彼此又收拾了一晚。
次日天明,陶五与他的儿子推了两架太平车子,一车推的是人,一车推的是琐碎东西。其余的人皆骑的是骡子。王氏太太与春姑、秋姑上了太平车,大众的人挑了什物,将大门倒锁起来,一直上大路,向汤家镇而来。走了一日只走了一半路程,只得找了个客店住下。
次日,又走至午后。已离汤家锗不远,陶五说道:“我先走一步,好叫他那里先为预备。”说了,把骡子加上一鞭,赶往前去。大众又走了二三十里,已到场家镇头。只见远远的陶五同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前来迎接。到了面前,陶五向华童道:“这篇是我兄弟陶发。”那陶发见说是主人前来,忻快之极。
陶五道:“这镇上现成有一座房子,是两进两厢,主人欲住,价钱又贱,且与我兄弟的店行相近。”华童道:“既有这所房子,就代我谈定便了。能今日到里面去住更好,免得又打扰人家。”陶发道:“主人不必如此!小人虽是个小生童,供应主人一两日也还可以支持得下。现在已将店后房间叫我家女眷移空出来,主人只管去住。”
说了,已至镇上。
到了杂货店门首,陶发的妻子已经出来迎接。王氏太太与两位姑娘进入店后,陶五的家小一齐也将东西从车上卸将下来,般到后进厢房中放下,以便随后陶五自家居住。陶发又叫小伙计烧水煮饭,与大众饮食。一直闹到初更以后,方才妥当。华童父子就在店堂内住了一夜,他两个女儿与他的妻子就在后面房中居住。
到了次日,华童取出十两银子,嘱买柴米。陶发那里肯收,说道:“主人这般客气,反叫小人们心中不安。等你老家寻定房子,然后再行治备不迟。”
华童见他真心,只得全行收下,说道:“难得你们如此,只好随后再说了。”因叫陶五领了自己,先到了空房里看了一看,果然就在间壁。看了一回房子,虽不宽阔,也还够住。忙问陶五道:“这房东姓什名何?租价若干?”
陶发道:“这房乃是本镇的董事。姓汤名唤德元,号为善夫。也是个县学生员。”
德元虽不与华童同县,却是同案,彼此谈起来都是认得的。这日早间,汤德元正在家中无事,忽见陶发走来。汤德元忙的立将起来问道:“陶老板,今日到此有何见教?请坐了。”陶发坐下了问道:“太爷家那所房屋,从前招呼我们代寻租户,但不知要多少租金?”
汤德元见他问得有意,说道:“大驾前来,谅有人要租,究竞是谁人,这要租的人如果人品端方,我的租银决不计较多少。”
陶发道:“不瞒太爷说,这人说起来太爷也晓得的。就是府城中那个华阁老街上的华童老先生。只因近来遭了兵荒,城内的房子为烧之一空,现在回去无家可归,故我家兄将他家人皆带到此,姑且避乱。原是他要租这房子,人色可是不要说得的。太爷但把租价说明,便成交易了。”
汤德元听得华童,忙的说道:“原来是他,却是好极了!我与他还是同案的弟兄,虽然末见过面,久已闻名。你代我去说。就说我不要房租,请他来只管居住,我还有话与他说。能请得他来更好,否则我就前去会他。你先代我去说。”
陶发见他这般光景。很是得意,于是就答应出门而去。回到店中,将汤德元的话与华童说了一遍。华童道:“这如何使得!他的品学名望我是知道,但是白住他的房子怎么能行!既然是他请我去,我就同你去走一走。”说着就起身同陶发来到汤德元家中。汤德元己在门口盼望。
看见他们前来,连忙高声叫道:“前面可是华案兄么?”
华童忙的答道:“小弟正是华童。”说了,已到了门口,让进门内。来至书房,彼此见礼坐下。
汤德元道:“久幕大名,无缘得见。今日相晤,蓬户生光!”华童道:“仰企声华,同深景仰。若非被灾至此,一时也不能相见,今日得仰芝颜,足慰生平之愿。”彼此谦逊了一回,家人献上茶来。汤德元道:“方才陶老板道及尊意,欲租小弟住房。此事正合鄙意,即请入宅便了,所有那些俗例,你我二人虽未能免于俗,然以老哥前来,尽可不必客气!且此房空住也是无用,随后还有许多事件奉求。”
华童道:“台从之意可感之至!但小弟生平介介自守,虽盛情可感,多少之间务必见示。若全然不取,则知我者反为不知我也!”
汤德元还是不从。陶发从旁说道:“汤先生不知我们这主人的耿直,从来不肯如此的。你老人家还说明白了,免得他老人家为难。”汤德元见他两人如此说法,只得说道:“既然如此,只取十两银子足矣!其余一切不必再议。”
华童见他说出价目,也不过谦。当时谈了些闲话,告辞而去,到了陶发家内,随即启箱取了十两银子,交付陶发,送将过去。
午后,陶五又同他儿子到房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本来无有物件,当日就到房子里去了。从此华童就在汤家镇居住。每日除了在家课子之外,就与汤德元来往闲谈。无如积蓄无多,又遭兵乱,带出来的银钱数月以来已将用完,又不肯启口与人通融,除了与汤德元来往之外,其如镇上之人皆是不与不取。
光阴易逝,看看又是腊残春至,汤德元知道他的景况,便说道:“我等舌耕以度日,除读课以外,无别事可做。现在兵火将平,小弟在这镇上人地还熟,莫若明春老哥将前进房子腾出,开门授徒,也可博得些修脯。”
华童道:“小弟也想到此,惟恐是强驽之末,未必有人前来。”汤德元道:“这事在小弟身上,断不致无人入塾。”华童当时就答应下来。到了次年过了灯节之后,汤德元先将自己的两个儿送来入学。那些镇上人家,看见汤家子弟也来从这华老先生,一个个也来托汤德元引进。
汤德元又代他择那好的答应下来。不上几日已是一堂济济,桃李盈门。华童就此课读起来。
其中学生以汤德元两个小孩子姿质最纯,其余虽非上等,也不离于中材。惟兆璧弟兄三人十分聪明。平日一早起来,先在内室里洒扫一回,然后就出来读书。汤德元看见兆璧这般人才,知道他必成大器,故此另存了一个心思。因他有两个女儿,长名蕙徵,次名兰馥,却与兆璧、兆琨两人年岁相仿,因他初到此地,且是如此贫穷,虽有择婿之心,却未敢起口。每日无事皆来看他文字。
这日清明放学,汤德元在家祭祖己毕,来华童家中约他出去踏青。华童正那里对景生愁。想道:“人生贵适志,我命中没有功名之分也就罢了,为什么又遭兵燹!弄得家产荡然,羁身在这地方。虽承汤德元代我招呼,罗致这许多学生,偏生他两个儿子不能上进,叫我何以对他!”一人闷闷的不乐,坐在书房中纳闷。兆璧见他父亲这般样子。知道他的心事,也就不敢开口。父子两人闲坐在那里。可巧汤德元前来约去踏青,华童只得同他出。汤德元也把兆璧兄弟一起带去。
离镇有三四里多路一个伍员庙,凡到四时八节,这镇上的人皆到那里游玩。当时众人一路行来,真是春风杨柳,天朗气清,好一派气概!荒野之间,也有放风筝,也有打秋千的。不多一时已到了伍员庙门首。大众进了庙门,有和尚迎入。到各处游玩了一番,然后到方丈献茶,华童又问了这庙中的胜迹,和尚一一说明。正要与汤德元告别回去,只听外面人声吵闹。众人回头一看,独少了汤德元的两个儿子。汤德元怕他二人在外生事,赶忙的出去,已将一个卖荸齐的老头子打伤,睡在地下。许多的闲人将他拉住,向方丈里拖,汤德元看见,忙的上前招呼,众人方才放了手说道:“他家中大人来了,那就有了着落。”和尚看见,登时就出去解和。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伍员庙小子行凶 汤家镇老夫害病
话说汤德元的儿,长名汤俊,次名汤杰。这汤杰姿质虽愚。也还不敢在外边滋事;惟有那汤俊,平日在家不肯读书、虽然勉强送他进馆,一经放学,仍是在外胡闹。今日因是清明放学日期,怕他出去闯祸,故此汤德元自己带了他二人出来。那知他进了伍员庙,他二人等华老先生与他父亲坐谈,又向和尚谈玄之际,他就趁此出了山门,见前面有个老头子在那里卖荸齐,汤俊向汤杰道:“他那里有这东西,我们前去吃他—饱。”汤杰道:“你有钱么?”汤俊道:“我没有钱,你只管吃,包你没事!”
汤杰也是个小孩子。听见他哥哥叫他去,他就随着后,到了卖荸齐担子面前,汤俊向老头子说道:“你这东西怎么卖法?”那老头子道:“一钱一串,不甜不要钱。”
汤俊道:“既然这般说法,我先吃吃看。”说了,自己取了五六串与汤杰分吃。那老头子以为他平日总是弄惯了这个样子,今日又是节期,小孩子身上应该有钱。当下未曾阻挡他。那知他二人将荸齐吃完了,回身就走。那老头子喊道:“相公,你忘记了荸齐钱还未把我呢!”汤俊上前道:“你方才说不甜不要钱。我已经上了你的当!吃了下去,真是一点甜味儿也没有。你还同我要钱么?”
老头子见他说这话,晓得他图赖,连忙站起身来将他拉住不放他走,他举起手来,就将那老头子向后一推,不曾推倒。汤杰看见,便也赶忙的上来,将那老头儿背后的衣领一把拖住,向后就坠。汤俊见他兄弟来助,他接着奔上来将那老头子胡须扭住,又向前勒。那个老头子真正遭瘟,一个在后坠,一个在前勒,诸公请想想那种神情,老头子可下得去么!只得喊道:“你这两个小孩子野种,那里来的?吃了我的东西不给钱,也还小事,为什么还要来打我!”
汤俊见他叫詈起来,复又伸出有手,在他脸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两下。虽是个不出书房的小学生,偏生的气力最大,不知怎的一巴掌就把那老头子口中打出血来。
在先,那些站闲的人看这两个小孩子胡闹,虽不在情理之中,似乎尚还可发一哂,此刻见他们认真打起来,一个个皆不答应,说道:“老头子,你就蹲下来让他打,不怕他是那一家的!到了那时。总有人来出头。”就此一句,你言我道,顷刻之际,同站闲看的人围了一个大圈子。那吵闹之声达于方丈之内。
此时,华童与汤德元走了出来。见了这般。那些闲人见他答话,知道是他家的人,故皆说道:“既有人出来,这就有了着落了。”遂将以前的话,对汤德元说了一遍。汤德元直气得发抖,忙的上前去招呼了众人。华童也就将他两个儿子喝下,先行带了进庙。外面汤德元又复还了荸齐钱,又与些闲人道了谢。那些闲人方才散去。
汤德元进了庙内,见汤俊被华老先生教训了几句,坐在那里不敢启口。汤德元因在外面,也不好怎的督责他,只得大家一起回来。到了镇上,与华老先生各自分头回去。
不说汤德元回家教训汤俊弟兄,惟有华童与兆璧转至家中,闷闷不乐说道:“汤案兄为我如此费想,把他的儿子来从我,欲把得上进,偏这两个小孩子淘气,今日当住我师傅之前竟敢这般胡闹!叫我两人的面子怎么的过得去?”
那知年老之人不能受气,加之在路上又受了些风寒,到了上灯的时分,就身起热,晚饭也不能吃,竟自上床睡了。兆璧与他母亲前来问长短,整整的烦噪了一夜。到了五更时分,方才出了的汗,朦胧睡去,大家方才放心,以为就此可以好了。那知过了一刻的光景,华童忽然在床上大叫了一声,复又拗起来,满脸通红,就向外跑。
兆璧见他这般慌慌的,赶紧前来扶住叫道:“爹爹外面有风,不好出去的,再盹一息,待周身透足了就可全元了。”
华童只是不答,口中不停的胡说。王氏太太见丈夫这个样子,也是吃惊。只得母子几个将他代拖代拉送进房去,敷衍了一回,请他睡下,把被代他盖好。只听他口中乱说,浑身是汗,又如炙炭一般。兆璧只得出去请个大夫来看视,无如人生疏,不知那个的脉理高明,复又到汤德元家去告知,他的父亲病了,求汤家代延个大夫。
汤德元自从昨日回去后,就将汤俊责法了一顿。怎奈妻伶爱,打了不到二三十下,就做好做歹拖过去了。
汤德元本想早起到书房仍请华童责法他一顿,方才起来,兆璧已入了大厅,遇着德元告诉了一遍。汤德元知道华童是一个书呆子的性情,必因昨日斗气,赶忙出来。与兆璧出了大门,拣镇上一个有名的医生,姓鲁名叫达光,将他请了,一同到华家来,与兆璧出了大门,来到华家。走进里面,兆璧的母亲且避了过去。
鲁达光到床面前,先将华童的气色一看,就说道:“这病是受惊而致。故此发这谵语。”说着坐下,细细的诊了一回脉,兆璧连忙问道:“先生看家父这病轻重如何?”
鲁达光因他是个小孩子,不敢吓他,遂说道:“这是受了点虚惊,又吹了些风,本来久弱多烦,又夹了些痰滞,几件凑在一起,故此得了这般瘟的病症。所幸还不大妨事,但是将这帖药服下去,身热退了,不发谵语,那就有效了。”说完,与汤德元走了出来,开了药案药方,然后兆璧送了药金,告辞而出。
此时兆璧的母亲在旁听得清楚,忙的出来对住汤德元道谢,复叫兆璧出去配药,汤德元也就说了两句闲谈,复将书房内的学生各放回家。
兆璧取了药方,不多一时将药配好了回来。春姑、秋姑忙的引火煮服。那知华童足足的睡了一天,只是不醒。
众人叫了好一会子,慢慢的将药服侍醒下。大家皆坐在床前等他出汗,一直等到他上灯的时候,翻来复去,总没有汗出。到了三更时分。从前人事虽不清楚,也还不十分糊涂,现在反更昏迷不醒。任你再碱,他全不答应。
再摸他的身上,仍如炭炙一般。大家只急得痛哭。
好容易过了一夜;到了天明,兆璧复又出去到鲁达光那里,将病原说知,仍请他来诊视。鲁达光绉眉道:“非我故意作难!昨见尊大人之症就知沈重,因伯你年纪幼受急,不敢遽然说出。今日这般正是危险之症!且到府上看视如何。惟是尚要汤老先生请来作主好些。”兆璧听了这一句话,只吓得魂不附体。忙的又到汤德元家中,把大夫鲁达光所说的话一一细述了一遍,立即请他同来。
汤德元听见了此一番言话,也是受急。只得随了兆璧来至鲁大夫家,邀了鲁达光同去。
三人来至家中,王氏太太正在那里啼哭。鲁达光道:“不必如此!病势虽然沈重。但家中人不可乱哭!”说了,又细细的诊了脉,看了舌苔,然后方才出来对着汤德元道:“你先生总要代他们这里作点主才好。此病非是我推辞。必得再请一人帮同斟酌,我兄弟一人可不敢担此重任。”
兆望见他这般,忙向他磕了个头,说道:“先生务求不必推辞,家父身羁异地,寒舍又仅倚家父一人度活,求先生鉴我苦衷,开示一方。”汤德元又代他转求了一会,鲁大夫故为艰难:“只因病势沈重已极,我宁可说过一句,药方我开就是了。”于是又沈吟了一刻,开了一张药方,说明了炮制各法,因又道:‘好丑就看这一方儿!如果午后有点汗,可送一信与我,以便更改药方。”说完了辞了出来。
汤德元见了如此光景,总而言之,事从根上起,明知这病是因他儿子那天在庙所闹之事而得,只得也不回去,助着兆璧照料一切。
此时,陶五的弟兄也得了此信,忙的赶来看视。大家在那里望着华童出汗就有转机,等至日落西山,偏他身上要想有一点汗也没有。
如此又过了一夜,大家皆说这病是由伍员庙回来发的,或者于庙中遇着了什么,最好到那里求求句。兆璧听了这话,也觉有理。次日侵早,自己一人带了香烛又至庙中,默祷了一回,并允许了愿方才回来。饭后又请鲁达光来看。
话休烦叙,一连过了三四天,一些儿转机也没有。眼睁睁病在垂危兆璧母子儿女只是痛哭,想不出一些法来。
到了第四天,兆璧见他父亲如此病势,又想起后来光景,真是伤心,便说道:“如我父亲真有不测,这一家人口如何度日呢?”要想自己寻死,与父亲同归地下,又有母亲同兄弟姊妹等人。思前想后,只得一人暗暗的痛哭。因怕他母亲看见,格外烦闷。
又过了一日,他父亲仍然不好。忽然之际,兆璧想起一个法来代他父亲治病。那知诚心感格,居然将病治好。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孝子疗亲两番割股 娇娃救母一样诚心
话说华兆璧见父亲如此病重。一人暗暗悲苦。到了第六日,忽然想道:古人有割肝供母之事,可以疗治亲病。我虽不能割肝,何不默祷神灵,割股煎药,或者神明伶佑,令我父亲病好也未可知。想到此地,反而把愁闷解了许多,专等夜静无人,去为此事。想罢就起来,复到房内服侍了一刻。见他母亲只是痛哭,反以闲话解慰一番。
那鲁达光与汤德元也不时前来探望,华老那般的病势,皆是见着摇头咂嘴。惟有陶五真是难得;倒定身子日夜在他家照应伺候。
这日,到了上灯时候,头次药已经吃下,二次药尚未煎好,兆璧的母亲照应了几个通宵,他也是五六十岁的人,此时真困倦起来,在那里打盹。兆璧见了,忙将他母亲叫醒说道:“你老人家今夜先睡一睡,好在此有我们在这里,明日也要人招呼。你老人家此时可就去睡罢。”
春姑、秋姑坐在床面前,陶五此时已经回去。兆璧就对两个姐姐说道:“你们在这里看住,我到外面去求神!”两个姑娘答应了,他就一人出来,到了前边书房里面。先将香烛点然,取了笔砚,跪在香案前写了一道表文,无非是华童得病的缘由以及服药无效的话。末后,就将他家中的苦况,以及他诚心割股,求神保佑的话写了一篇。复又剪了烛花,一人祷告了一遍。将表文在香烛内焚化已毕,取了药罐子,放在桌子上,又找了把利刃,复又跪下,将衣服解了,打出左膀,露出皮肉,又叩了几个头说道:“弟子华兆璧,因父病沈重,别无良策治理。只求神明保佑,速赐病痊。”
说到此处,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复又带泪祷告已毕,就将利刃先在大膀子上用力一截,已有二三分之深,即将利刃一旋,已经割下一块内来,赶忙将刃放下,把那块肉丢在药煲之内,又忙的抓了一把香火把刀伤掩住,以白布扎好。又磕了几个头,把脸上的泪痕揩净,又将衣服穿好,端了药罐定进房来,在火炉上煎好了。伯春姑及秋姑二人看出破绽,不敢使他们伏伺,便独自一人到床前用力将父亲扶起,又叫了两声。华老微微的把眼睁开,兆璧就将煎好的药漫漫儿的灌了下去,又将华童放下睡好盖被,这才出来收拾外面的香案。
莫说无神却有神,就因兆璧这一片诚心,发愿割股,不但兆璧膀上割下一块肉,连一些痛也没有,便是华童服下此药,不到四更时分忽然哼了一声。春姑赶着进前去叫,华童把眼睁开说道:“我好难受呀!”
兆璧在外面听见他父亲说话,知道是醒过来了,真是喜出望外,赶忙的跑进房,到了床面前叫道,“爹爹现在怎么的了?”华老见是儿子兆璧,说道:“浑身如火炙一般,心中十分不好过,你快去倒些茶来我吃。”华老吃了,又问了两句话,面又向床里睡去。兆璧知道有些转机。格外不敢怠慢,就与他两个姐姐坐在房里。
过了一会,取个烛台看看,不多一时,天已大亮。渐次的华童身上微微有汗,脸上的红光又减了许多,各人自是欢喜。王氏太太因已天亮,也就起来,叫两个女儿去睡。兆璧却无心去睡,赶忙的就到鲁达光那里,告诉夜间的情形,请他来加减药方。鲁达光听了这话,也是代他欢悦,就跟住兆璧前来。先来诊了脉,便疑惑道:“这脉可真也奇怪。昨日微细万分,眼见要沈下去,怎么过了一夜,就如此转机?并非我自谦,那药方断不能如此神效,总是你家祖宗神灵保佑。你们放心罢,虽不敢说十分不要紧,这五分数总可包了。只要再出点汗,得点小便,那热就可渐次的退了。”
却好汤德元已来,大家又谈说了回,鲁达光复将药方改换,加减过了,辞了出去。兆璧一人心中明白,明是昨夜割股的道理,蒙神明保佑,故此有如此见效的快速。因鲁达光说的话很有些道理,便请汤德元稍坐片刻。
他忙的取了药方,将药去配好回来,随即煎出,与父亲服下,从此人力天工,两下凑合,他的父亲就日渐全可,慢慢儿的又进些饮食。不上半个月,所病若失了。
大家正要择日子谢神,那知王氏太太因他夫主病中辛苦太过,又受了些寒凉,他夫主的病势方好,他又病将起来。可怜兆璧方才十六岁的小孩子,一连出这两件大事,如何经受得起!别无法可想。只得一人暗地里痛哭。
从前他父亲抱病的时分,他母亲还可助着照料,而且还解劝宽他的心,怕他因此又将反病起来,故此内外皆是兆璧一人照应。谁知他母亲的病执与他父亲的病一般无二,兆璧只得又将鲁达光请来看诊。头两天服下去的药也是一点效验也没有,到了第三四天格外的沈重。加之他父亲呼长喊短,要人服伺,真个不是人过的日子。
兆璧心下想道:“前日父亲的病好,分明是割股之后有起色的,现在母亲如此,何不再将右膀割下煎药!”主意打定,预备夜间仍做此事。那知春姑自他父亲病好之后,心下虽是欢喜,实是疑惑,暗道:“我兄弟那晚在外面进香,好一会子又将药罐子拿了出去,然后进来方才煎药,随后服下就好了,莫非他放了别的什么东西?”自己一人在那里疑惑,而且连日见兆璧那右手总有些负病的样子,心下早巳明白,只是不便询问。此时见他母亲又病,心中说道:“我父亲有病明是兆璧割股好的,现在母亲有病,我何不也如此诚求神明!”主意想定了,也就预备这日晚上前去割股。
且说兆望日间将药配好回来,先将头次煎好与他母亲服下。到了傍晚时节,先叫春姑做了饮食给他父亲吃了,又过了一回,服侍他睡了,复又与大众照应了一回,各事已竣,又将两个兄弟安排去睡了。已到初更之后,又歇了一息,乃向春姑说道:“你在这里面稍坐片刻,恐怕母亲醒来。前日父亲的病是我求感格的,今日我再去进香,你们不必出来。”
春姑道:“你前几日已经辛苦,你在此处稍坐,外面进香等我去罢。好在敬神只要诚心。总可感应的。”兆璧见他姐姐说了这话,心中着急说道:“夜静更深,你一人到外面进香如何可行!而且不甚雅道。我虽辛苦了几天,也还不见怎的呢。还是你在里面的好。”
春姑见他一定不肯,知道他是又想去作那事,不由的心中一酸,滴下泪来,说道:“你的用心我全知道了。你也不必瞒我!但我虽是女流,也是父母亲生,岂不能报答!只要神灵保佑,也自可有效的。”说着不等兆璧再说,自己一人先出了房门,将香案排好,点起香烛,就要磕头。兆璧见他已知,道:“你既有心发这大愿,格外好极。我前日是先写表文焚化之后,然后方割股的,今日你也要如此,我们两人就同写一道申表便是了。”
春姑答应兆璧,就取了笔墨,将病原以及二人诚心虔求的话写好了。两人遂叩头祷告一番,将煲药的罐子取了出来。兆璧仍是取那前日所用的利刃,春姑只好取了一把快剪刀。各人脱去衣服,露出手膀。究竟兆璧是男子,将刀抓在左手,认定右膀上割了一块下来,放在药罐里面。春姑接住在左膀子上也割了一块下来。两人急忙将香灰掩住,彼此互相扎好。春姑先将药罐送到房中,预备剪药。这里兆璧在外面又磕了几个头。将香收拾清楚。姊弟二人煎好了药,轻轻将他母亲喊了两声。
秋姑的年纪虽然小两岁,倒也很知人事。知他姐姐和哥哥两膀割下肉来,不能用力,他就端了药碗,执了勺子,慢慢的将药给他母亲啖下。复又与他母亲盖好衿被,说道:“你们两人如此辛苦,现在天还早呢,有我在这里伺候,体们可歇一刻去罢。母亲如果醒来,我再来叫你们便了。”
兆璧道:“我全不困倦,倒是姐姐去睡的好。明天还罢人呢。”春姑道:“我只熬了两三夜,尚不辛苦,你是里外受亏了,还是你去睡罢。”兆璧见二人苦苦相劝,他明明放心不下,只得在旁边小床上倒着身子躺在那里,稍微歇息,耑等他母亲出汗。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得祥梦魁星照命 相佳婿医士为媒
话说春姑与兆璧两人割股进药之后,春姑便令兆璧前去歇息。兆璧见他两人苦苦地相劝,就在旁边那张床上倒着身子躺在那里。究竟辛苦太甚,神一凝,朦胧之间便自睡去,不知不觉好似一人将他喊出门外道:“我家星君请公子前去说话。”
兆璧不知何人,只得随着那人前去,却又不知那人是谁。又似从前家里的旧仆王敬。仔细看来,又不十分相似。正在疑惑之际,那人已停了脚步说道:“到了,请公子在此等着,我先进去说一声,然后再领你进去。”
兆璧听说也就止住脚步。抬头一看,好似一座大衙门。六扇大门甚为宽大,门外对立了两个石狮子,对面照壁上立了一个五彩的挂印封侯,心下暗道:“我这里是从未到过,又没有熟人,何以有人请我!”正自疑惑,向里面探望,只见领他来的人已走出来说道:“星君请公子进去。”兆璧听说,便跟了那人进去。到了大门里面,便是一所五开间的大厅。穿过厅房后面方有大大的院落。院落以上又是一座殿阁。那殿阁高耸半空,下面一座七级台。上了台阶,到了殿口,那人便上去说道:“华公子来了。”只听里面一人道:“着他进来。”兆璧听了,急的走上台阶,见殿上正中生了一人,冕旒冠带,五绺长须。两旁排列多人,有掌簿书的,有执笔的,还有坐在案旁翻阅文卷的。
兆璧见了,总料是有司衙门,赶忙地向上跪下,口中说道:“华兆璧蒙星君呼唤,不知有何分咐?伏求明示。”
只见中间那人说道:“我这里非有根基行孝的人不能到此。昨晚。本星官查察人间善恶,见汝等焚香祷告,割臀疗亲,真堪嘉尚!特奏上帝,将尔等的爵禄加增。汝形病势从此可好。惟恐汝等不能始终如一,故此唤尔前来,晓谕尔一番。”
兆璧还来听完,忽然殿后跳出一人。两只眼睛如铜铃一般,手中执定如铁笔一枝相似的物件,望着兆璧喊道:“华兆璧你来了!”说着,跳到面前,对定兆璧一吓,一身冷汗,大喊一审,醒转过来。乃是南柯一梦。
春姑正在旁边煽风炉,忽听兆璧大喊起来,惟恐惊了他母亲,忙过来问道:“兄弟为什么?敢是着魔不曾!”
兆璧还未答话。那知早把他母亲惊醒。在上翻转身躯喊着春姑道:“你快来代我把被掀过去,我身上怪热的。”春姑即上前伸手在被窝内一摸,果然出了一身汗。当下说道:“请你老人耐烦些,现在已经出汗了。等了一刻退了汗,再掀盖罢。此刻未出透,不能骤然掀被的。”他母亲无奈,只得又过了一刻,又叫倒了一杯茶饮下去。神明感格,从此人事更清楚起来。加之鲁达光脉理又好,日前来诊视,对病发药,不足十日,居然饮食大进,厥疾顿愈。夫妇二人俱皆欢喜无限,惟有兆璧心下疑感道:我向来从不做梦,那日晚间那梦前半光景也还罢了,但是后来被那人在顶上点了一点,实在可怕。也不敢向人说起,只得自己思想,实在委决不下。
又过了半月的光景,他的父母皆已精神充足,便拣了四月十五日酬神。第一天,汤德元鲁达光以及那些学生家的父兄,知道师父师母病愈酬神,皆说次日大早全来道喜,还要吃面。到了十四这日,兆璧就买了些动用什物,以便次日应用。
到了次日一早,先设了香案。春姑姊妹又在厨房将祭品端正妥当,就想代他兆璧端至家堂,怎奈他父亲性情古怪,说敬神不要女流在面前,故此兆璧便去端正祭物,无如他两膀受伤,祭品又重,端在手中挣扎,两处伤口疼痛异常,只得抢一步进堂前,将祭品三牲之类放在桌上。只见他把脸一苦,忙的跪到房内去了。
他父亲见他这般辛苦,反而大怒道:“我今酬还愿,做了些小事你就苦脸,现在又院到里面却是何故?”
兆璧见他父亲发怒,又不敢说,只得仍然出来相助为理,用力太纪,创伤迸裂,顷刻之间,血流透袖。又是四月天气,把件月白夹衫皆染透过来。还是他母亲心细,见他做事总有保痛之状,便留神细看。只是他衣服上血斑点点,早巳透露出来,赶忙把他拉过去,代他拧衣袖卷起来一看。不看犹可,这一看却忍不住流下泪来道:“我的儿痛煞你也!你怎的这般狠心,下此毒手!怪不得你如此苦脸!原来受了这般重伤。”此时他父亲也走过来看视,免不得也生了怜恤之心。
兆璧见说,还恐两老伤心,复掩饰说道:“孩儿并不见痛!方才因用了点气力,故尔如此。只要稍歇个一两天就可好了。你两位老人家不必愁苦。”
说了,等他父亲磕了头,自己也来磕头。此时汤德元大众已来,先代夫妇二人道了喜,然后方去闲谈。华童就将兆璧剖股的话告知众人。鲁达光道:“如何?我前次看你的病危险非常,怎么次日就大好起来!当时我就道总有道理,原来是令郎如此。怪不得神明保佑,实为可敬!”
汤德元在旁听说,又欢害却又感慨。你道为何如此呢!他忻悦的是他久存了意见,想将他女儿配与兆璧,亦是不便启口。此番病中,他十分照应,只要约人一说,谅华老断不好推却的。只要他答应了之后,随后有这般孝顺才貌的一个女婿,也不落在人后。此是忻悦的意思。他感慨的,因他的年岁已与华老相仿,虽有两个儿子,只是百般淘气,一点人事不知,设若一朝不谐,免不得门庭败落。想到此处,所以感慨系之,一人坐在那虽呆呆的乱想一回。
不多一刻,禾已晌午,里边的面已烧齐备了,就请大众入座。华童道谢了一番,面后,彼此谈了一刻闲言,然后众人告别回家。
且说汤德元见了兆璧,越看越执定主意。想道:“我不趁此时将话说明,后来为人抢了去,岂不是白白的费心思么!”随到家中将这意思对他妻房说明。次日一早起来就到鲁达光那里说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兄台可肯援引否?”
鲁达光听说道:“老先生何必如此谦逊,有话但说不妨。”
汤德元道:“人生在世,不过为的父母妻子。小弟见华案兄的长子兆璧,世兄实在令人可敬。不但品性好,随后这人总不在人之下。小弟两个弱女,意欲挽兄台执柯作为月考前去与华老一说。因婚姻之事不便面谈,特来相求。”
鲁达光听了称道:“先生眼力不差!这般乘龙佳婿,岂有当面错过之理!能作成这事,随后连我皆与有荣耀焉,你先生不必烦思,包管在我身上便了。我饭后就去。总在今晚明早,必送喜信与你。”彼此又谈了些闲话,汤德元回转家去。
这里鲁达光到了饭后,将各家的病一一诊完了,便来至华家。华老知道鲁大夫到来,躬身出来迎接,进去分宾主坐下,华老道:“昨日不恭,多多简慢。只好随后再为补谢了。”
鲁达光道:“说那里话来!小弟虽非儒林中人,也还不落流俗,专是徒哺啜的。但汤先生为的尊处很费了心。”
华老道:“如这般情同骨肉的至交朋友,当今之世可实在不多。”
鲁达光道:“你先生既知汤先生情同骨肉,可知汤先生有一件要事要求尊处的呢。”
华老道:“真不知道。我们两人本来至好,可算得无言不谈。但你先生所说不知究为何事?尚望你老兄说明,以便遵行是了。”
鲁达光道:“非为别事,只因他此时最爱的是大令郎,加之昨日听说又有割股疗亲之一事,不但孝行可嘉,而且他日必然高发。他有两个女儿,欲与先生两位令郎结婚。虽非通家好友。只是联姻之事不便于当面言谈,所以托小弟前来介绍。我看此事不但门户相当,而且男女也实在相称,十分相配。汤兄的女媛我虽然只见过一次,品貌固好,惟有持家一切以及敬上慈下的行为,凡与汤先生见好的人,无不知他有这两个贤孝的女儿,但不知你先生意下如何?”
华老听说,沈吟了一刻说道:“汤案兄的意思我是感激之至。惟有一件现在不便许可。门户虽然是相对,贫富却又悬殊,他家虽非大富,也还广有田亩房屋。我是个一贫如洗。加之遭此兵荒,就是那数间房子也皆拆毁无存。现在此间不过暂作栖身!难得汤案兄如此多情,我看小孩子年纪尚幼,若能后来稍有进益,那时再来报命尚亦不晚,还求先生善为我辞便了。”
鲁达光见华老有心推脱,复又说了许多旁衬的话,总要将事和谐方才罢休。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行聘礼泰山惬意 逢考事乃父谦辞
却说鲁达光见华老有意推婚,不肯应允,当时说道:“先生此言差矣!俗语有言,会择婿者择儿郎,不会择婿者拣田庄。汤德翁之意正合此言,且他甚以两个儿子为念。常言虽有薄产,但是后人大不争气,特恐继起无人,行将败矣。故此要把两个女儿栋两位佳婿,随后也好代他稍争体面。你先生如此推却,岂不辜负了他那番用心!至于说贫富不敌,汤先生也不是势利之人,断非那流俗,争竞聘礼。不过今日之言便定了儿女终身大事,你先生如此固执,某窃为先生不取焉。”
华老为鲁大夫说了这一些的话。几乎无言可答。加之汤德元待他好处,正是少有少见,现在又要招女儿与为媳,若执意不从,不但汤德元心中不好过,自己也似乎薄行,只得说道:“儿女之事虽我为主,然必须与贱内相商方可行事。今日先请你先生回去,明日定有回复便了。”鲁达光见他这般说法,就立起身来告别。
这里华老便进来与兆璧的母亲王氏太太述及此事。王氏太太道:“我看这事是推却不得的。无论门第相当,平时的照应,即以我们两人病中而论,承他家那番美意也是可感可敬的。今日他又不争你的聘礼,一心要把女儿把我家,岂可回却!”
华老道:“我不是无情,只因他两个儿子太不争气!我现在教他念书全不能上进,心中已是对他不住。若再成下亲来,我的责任岂不更大?日后不能成功,外人反议我存了私心,故意不竭力教训。那时如何论法?”
春姑在旁听见了这话说道:“爹,这事倒不必,自他本来是这般,又不是从小在这里上学的,父亲既有这意思,明日等鲁达光先生来将此话与他说明。如果汤伯伯一定不移,定要把女儿与我家,随后就是汤俊不能上进,外人也不能抱怨我家。”
华童道:“话虽如此,惟恐汤伯伯听了这话格外作气,那时我怎么对他得起!”
春姑造:“父亲明日先与鲁先生商议,好在不是我家先说的。鲁先生今日就说过,汤伯要做此事也是为的两个儿子,父亲同他说这句话,正是此对彼答的道理。”
华老听了这话也似乎有理,当日无话。次早不等鲁达光来,就到他医室内去。彼此招呼坐下。华老道:“今日造府一则走谢,二则特来报复台命。”
鲁达光站起身来,先说了岂敢的话,随后问道:“先生与令夫人商议,昨日之事也该定妥了?”
华老道:“承汤案兄的美意,好是好极了,但有句话先与兄台商议,请兄台代为婉达。如可言则言,如不可言再为计议。”
鲁达光见他不吞不吐的,忙的说道:“先生有话但说不妨。小弟自可见机而言。”华老于是就将昨日家中商议之话告知鲁达光。
达光道:“此事是先生深虑。岂有子弟不成就反怪先生之理!且汤先生常于我面前说他的两个儿子不好。今日他必然前来讨信。等他来时,我当婉为说及便了。但婚姻一层,怕是推却不去的。”华老道:“但求先生将此话言明,随后皆好商订。”被此又谈了一回,正要别去,却好汤德元迎面而进,又为他看见,鲁达光忙的招呼道:“汤先生,请进来坐!我正要到你那里去,你来得正好。”说了,汤德元只得坐下。达光道:“昨日承托之事,小弟已经代达了。华先生甚为感激,但华先生却有一件事委决不下。”
汤德元道:“华案兄有何意见,但说不妨。小弟的意思。鲁兄尽知,若不是因这两个畜生太不争气,我也不如此之急。知弟莫若师。华案兄也是通家,谅该知道我之用意。实在见他那位令郎令人仰慕,故此相形之下,更想为儿女了其首尾。”
鲁达光正要用话从他儿子纳身上引来,却好他自己先已说出,正是机锋相对。忙说道:“华先生所虑也是这个意思。因你待他这番美意,万不能推而却之。只因令郎在他那里上学,全未能稍有进益,已经孤辜万分,若再做下亲来,随后更难报命,故尔因此踌躇。”
汤德元听了这话,不由的伤心起来。说道:“两位兄长在此,岂不知小弟为人!随后岂有埋怨别人之理!我与华兄如此至好,儿子是他自己不好,女儿虽不贤淑,也可相助为理。若不能应允,则更令我难堪了。”
华老见汤德元说道:“此地也不能再不应承。”遂忙的用话解说道:“弟无有不肯,不过是内人等多虑。既承美意,我们就一言为定便了。”汤德元见他已允,甚为欢喜,鲁达光道:“汤兄虽然不以聘礼为意,但我既作这冰人,华兄也该稍有点聘物,随后也图个吉兆。”说了就在案上取了个历本,拣四月二十八日,此是定日,说道:“后日就是吉日。最好就是这日被此行了庚书,随后就格外亲热了。”这是鲁达光的意思,怕华老日后反悔。
华老也答应下来道:“小弟本来寒素,别无贵重聘物,只好临时聊胜子无罢。”三人又谈了一刻,各自分手回家,华老到了家中就将这话与王氏太太说知,大家也是欢喜。
到了二十八这天,鲁达光到华家先道了喜,领了庚书。华老道:“小弟别无聘物,只有家传的玉狮子一对。虽不是上品,也还洁白可爱,今日权且以此物为聘。日后看小孩子的造化便了。”鲁达光见了那玉狮子果然是一对美玉,忙的道:“甚好。”随即带了庚帖聘礼,便望汤家而来。汤家此日尚还热闹。一来汤德元在镇上要算个首户人家;二来他以为与华家接亲,欲令众人知道,后来兆璧高中,外人说他眼力不错;三来昨日在鲁大夫家中听见华考的言语,因为儿子不好,有推却之意。他回到家中来。就将两个儿子着实教训了一番说道:“你两人不学好,带累了众人。”今日故意买东买西,说随后的家产悉与兆璧去。要想汤俊二人发愤好学,一心上进。有此三层,故比华家热闹,挂汀结彩,贺客盈门。鲁达光方走进来,汤德元便忙升放鞭炮,行三道茶的礼节,就将庚书放在当中桌上。各人行礼已毕,然后排好酒席。鲁达光入席用酒。到了午后,汤德元方将庚帖收好,用了一对金凤凰做了回礼,取金玉相当之意。鲁达光带回华家交纳。从此做了亲眷,华汤两家格外亲密。
光阴易过,春去秋来。自从大同去年被了兵乱之后,已有一年的光景。贼众亦已肃清。国家举行考试,今岁正是岁试之年。华老虽已出学,只因兆璧已得弱冠,该应巴结功名。过了八月之中秋节,学台行文,饬令大同府转示所属,限以九月初一日,一律举行县试。此件公文一出,各家考生皆是芸宙课习,准备临场。汤家镇离府城也不过数十里,不一两日也知了这个信息。
汤德元在外听见,忙忙的跑到华老家中道:“今日听说上宪的来文,令子九月初一日县试。兆璧兄弟两人今年也该应考了。”
华老听见这话,遂说道:“功名两字我已视同雪水。当此窘境出考,一来不光又用度若干,且小孩子的工夫尚未纯熟,不能操必胜之券,再等一二年,科试出来,那时工夫也长进许多。或可一战而得。”汤德元听了这话甚不高兴。当下说道:“你老哥说来工夫好,便元人不入学上达的了,莫说兆璧此时尽可出考,便使功夫真末纯熟,也该令他去观观场,使他自知发愤也是好的,怎么说出这般话来!你的功夫不为不好,怎么屡战不胜!可见一半要人力,一半也要造化的。若论境遇不好,这些须考资我还供应得起。”说着,一定要兆璧、兆琨二弟兄出考。
华老见他这片热心,也不好十分推却,也不肯遽然答应。你道他什么用意呢?只因兆琨数月以来,前番被他父亲责罚了一次,又见他父亲加意欢喜。兆琨他本非呆小子。岂不知道改悔!故近来甚肯用心念书。加之他父亲竭力开导,勉强已可作文,满等下次科考,令他兄弟二人一起出考。就是工夫不佳,兆璧可以在场内代他修饰修饰,能得了一步功名,他也可稍尽其心。所以此次不肯令兆璧兄弟前去应考,就是这上用意。现在被汤德元说了这一番话,甚是踌躇。
汤德元见他仍不答应,又道:“不论肯与不肯,既然做了我的女媳。我这点主意也可做得。我明日先带他进城去报名,临期你不去,我送他兄弟赶考便了。”说了自己竟出门而去。寻了门斗,先代兆璧、兆琨两人报名。不知考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老秀才成全后进 小童子照应同人
话说汤德元自作主张,硬去带兆璧弟兄两人去报名。
华老也无法可阻,只得预备考具,临时令他二人前去。
且说大同府有个廪生,姓吕名璜,本是个诗书子弟,只以家道不丰,加之品性又不端正,故此倚着这廪生,每逢考试,大肆欺压,包揽认保,无所不为,籍此敲诈钱财,以为生计。此次访得了华童结了汤德元这门亲,满想因此生出枝叶来,得一注财爻。后来,经门斗告知他:“华家是世代书香。虽然汤家有钱,却是无事,何能妄生枝节?我看汤家镇现有一户,虽然不比得汤家富足,也还不相上下。闻得他家今年有人应考,倒可生发生发。”
吕璜一听,忙的问道:“这人家究竟是谁?”门斗就将花名册子掀开来与他一看道:“就是这个名字。”吕璜一望,乃是李大椿三个字,就把他放在心中。这且不表。
单说华童见汤德元报名已毕,忙着这几日叫兆璧做双篇改文字。闹个不了。不到几日,已是月底。这日,汤德元一早就来说道:“我前日进城去寻客栈,却巧遇见这镇上李家的一个小子,也在那里寻下落,预备应考。这人家甚窘,靠着母亲做些针线度日。他却竭力用功,以图上进。我见他寻了许多地方,皆因租价太昂,实在为难,故此叫他与兆璧同寓。所有房饭我已与他言明,不必出钱,皆是我备。那里不花用些钱?这成全人家也是好事。今日他已收拾齐整,专等你们一齐进城。这里可作速预备,那里还有许多事呢。”华老听见他说了这话,也是道好。旋即,招呼厨中预备了中饭,以便饭后入城。
春秋两位姑娘早已知道,忻忻悦悦,忙了中饭。汤德元也在他家吃过了饭,又将李家小子的东西搬运在一个地方,然后雇了两辆大车子,引了两名家丁,就向城中而去。走至上灯的时分,已入了府城内。到了客店住下。
次日,正是二十九日,晚问即须宿场。那知李小子早上出去,到夜不归,一直等到上灯时分,总未见回来。
心中甚是疑惑。若说小孩子贪顽,他又非不知事的小子。
正在那里盼望,只见他匆勿回来,向住汤德元大哭。
众人吃了一惊道:“你为的什么如此样子?”他道:“我至保师那里画结,他说我身家不清,不肯认保。若定要他认保,须送他五十两银子方可画。我说我是寒士,他说我是镇上的首户,不然何以同汤某人住在一起?我便苦苦的哀求他,反说我礼貌不周,挺撞保师。将我保结扯碎。照此看来,明日是考不成了。”
汤德元一听,怒道:“他说你身家不清,他又未指出你的实迹。这是无故压考!难道就罢了不成么?我同你去,看他有何言谈?”随即起身,先叫兆璧兄弟两人安睡,他就与李家小子到吕认保那里去。
原来这李家小子就是李大椿。吕璜听门斗说,他家有钱,故此约了几个同堂的廪生宿考。汤德元带了李大椿,先行了师礼,然后汤德元问了姓名。原来这廪生姓黄名叫瑞安,平日也与吕璜一类,见汤德元出来问事,以为有了著想,随即通了名号。汤德元道:“李相公这张结是派在你先生名下,闻得尚未作押。想因小孩子年轻,礼貌不周,此时兄弟率引他前来。令他陪礼。一切总求包涵。”说着打了一拱,复又叫李大椿来叩头。
黄瑞安被他用礼逼住,无话可说,只得说道:“汤兄也是我辈中人,此中苦情也该尽知。无论他是否开荒冒籍,即是我辈世家,也有一个礼节,不能叫我白白的。”
汤德元道:“既是如此。黄兄先画便了。他却是个赤贫寒士,所有的菲敬我代他奉上。但有一件,小弟却是成全人家的功名。诸公如果不信,随后访他的家道就知道了。”黄瑞安倒要把结取出来执押,反为吕璜一句话道:“县考在你手中,府考不能还在你手中。现在将这张结画松了,随后人家不好画。你今日要画,向后惟你是问!”
这话还未说完,接住又是几个人,你言我语。反把黄瑞安弄得不敢动笔。
汤德元见了这般,作急起来,骂道:“今之世已是诗文扫地。幸亏还有这班人考。振振皇家的文风。如你们这般糊涂,岂不失了自己的体统!难道你不肯押,李大椿就考不成么?”说了就怒冲冲的把李大椿带走。出了大门,说道:“我现在预备带你花钱到老师那里想法,若再不行,领你到县里请他先行收考。有话随后再说。”
李大椿感激万分,随后来到县学。汤德元进去与老师说了半会,争奈老师与廪生—气,仍是推辞不行。汤德元也就不望下说,赶著回来,代李大椿具了一禀状,先叫也安心睡觉,他就一人带了家人来到县内。本来,汤德元是汤家镇的董事,衙门里面也时常去的。却皆因公谒见,从未请托私事。门后见他进来,就代他禀了本官,然后请见。汤德元取出禀状告诉了实情,请大同县先行收考,其余场后理结。县官见是成全寒士,也就答应了。
汤德元告辞回厅,到了更鼓时候,将他三人喊起,吃过饮食,汤德元又教了李大椿几句话,令他先回。然后各人携了考具,一起来至考棚,专候开点应名。兆璧、兆琨两人先行,应名进去。又点了十来个名。只听上面喊道:“李大椿”三字,李大椿一面应名, —面赶著跪下,说道:“童生结印未齐,求父台成全。”大同县早因汤德无请托过了,也知此事明是保师勒索太多,故此未允画押,乃故意问道:“印结为何不全?为什么不到保师那里画押?”大椿道:“童生实是寒士,廪生无故索诈。”大同县将脸色一沈说道:“那有这样事情?国家定例本是论才典,难道为廪生生财之道么!本县先行收考,明日移学再核。”李大椿听见这话,真是喜出理外。忙的站起身来,接了卷子,进场去了。
这里又将众人点完,然后封门命题,那知华兆璧、兆琨弟兄两人,昨日一路进城,正是困倦不堪,到了城内,夜间贪睡,衣服又盖得太少了,就受了重凉。昨夜宿场不无饮食停留,此刻进场又受了感冒,等到题目下来,两人已是腹痛得很,一字也不能下笔。兆琨年纪还小,尚无得失之心,惟有兆璧心中受急。众人起讲皆已作好,他的草稿还未起全,腹中又是一阵阵的痛来,忍不住的要哭。场中各人疑惑他文章作不出来,或是枪手未到,故尔这般受急。
李大椿向来笔神速,一会功夫,就将起讲作好,来看他两人的文字。只见他两人弯住腰在那里要哭。问明原由,方才知道,说道:“你们不必受急,先将这场混过了,二场你们自己再来争那高下罢。此刻,我代你两人作个手。”兆璧是不肯,李大椿急道:“难道你两人交白卷不成!你又不是不会作文章的人,一时得病,谁没朋友相助。”说了,回到自己桌上,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遂送与两人抄写。兆璧取过来,拣了一篇,先与兆琨,自己取了一篇,勉强在卷上抄了。那腹内仍是不息的痛。挨到午后,始觉稍好。二题下来,却是自己的亲笔。加之字迹又好,真个是清华朗润夺目,非常的出色。到了上灯的时分,兆璧也就写完了。接住,李大椿亦来观看。彼此看了一回,皆是锦心绣口,风舞莺翔。各将卷子缴去,专候放牌。
过了一刻,三声炮响,各人出场。汤德元早带着家人来接见。他三人出来,甚是欢喜。进了考寓,兆璧就将弟兄在场内生病的话告知汤德元,说头篇是李大椿代笔。
汤德元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接下说道:“可见代人好就是代自己好,若非我助他,他不得进场。显见兆璧不能缴卷,足见人要行好。既他助忙,想来文字必佳,你可取来我看。”三人就将草稿呈上。汤德元越看越得意。
三篇之中,仍是兆璧第一,李大椿次之,兆琨又次之。兆壁道:“不怕大同人才再多,大约首列在这三本卷内。”谈了几句,大家睡了,专等发案。不知首列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得案首快婿高标 说苦情良朋设法
话说李大椿三人出场之后,等了两天,盼望发榜。这日在客寓午饭,忽然门外有人叫道:“这里可是华相公、李相公的寓所么?”汤德元一听,赶急的跑了出来问道:“那位在此?”方过腰门,只见门斗已匆匆走进来,向住汤德元拱手道:“恭喜,恭喜!从来没有这般的巧事。前三名皆被你寓中占了。”汤德元一听甚为欢喜。因问道:“究竟案首是谁?”门斗道:“李相公第一,华兆璧第二,华兆琨第三。这可不是奇事么!你先生可以招呼他们,明日预备复试,我还有别事,不能久坐,再会罢。”说著告辞就走。李大椿等三人得了此信,好不得意。汤德元一面令人与华童报信,一面又安排他三人宿场等事,夜间进场。烦言少叙。
次日夕阳未落,三人又早出场。等了两天,榜发出来。乃是兆璧第—,李大椿第二,还是兆琨第三。一连考了四场,终场帖了长案,榜首印为兆璧所得。次日,便去谒见县主。
且说县主姓夏名国华,也是两榜出身。用了个即用知县,选了这大同县缺。头场看了兆璧那份试卷,心下十分踌躇道:“如此文字,定是发品。但有一层可疑,为何这两篇文字不出一人之手,恐其中必然有人枪代。”欲要不取,又怕委屈人才。若是取列中流,又觉不妥。故踌躇再三。将他取在第二名。李大椿取了榜首。后来几场实是兆璧自家的文字,皆比大椿稍胜一筹。所以终场发榜,仍是兆璧取了榜首。此时进见,夏国华见了兆璧一表人才,实在可爱,又兼文字绝佳,便先与他谈了一会。接住又望大椿、兆琨两人,也气格不凡,将来皆不落人之后。一一向过,复向兆璧何道:“你今年实岁几何?家中尚有何人?”兆璧起身来答道:“还有双亲在堂。”国华又问道:“你必是与你父亲同来的。”兆璧道:“父亲病后未能远行,是同家岳来的。”
夏国华听见这话很觉诧异,问道:“你岳家是谁?”兆壁告知了名姓。夏知县道:“原来是他。你此回去可与他说知,请他明日来此,本县有话与他相商。”
兆璧答应,告辞出来。将这话说与汤德元,也不知何意。
过了一日。夏国华早令人来请汤德元。汤德元只得同了来人前去。到了县中,夏国华迎接进去,彼此分宾主坐了,当下问道:“此次榜首华兆璧闻说是老先生的令婿,但不知他那兄弟可曾聘亲么?”
汤德元见他问得奇怪,乃道:“生员尽知兆琨尚未问名。”夏国华听说,满脸含笑说道:“既然如此,下官有一事奉商。只因华兆璧兄弟将来总要发,兆璧既为你先生的快婿,这兆琨尚未问名,或者天假有缘,亦未可知。只因下官有两个女儿,年已及笄,尚未择婿。本欲兆璧为婿,无如已为老先生预选。只得不得已而思其次,拟欲与兆琨为婚,就请你先生作伐。但语多冒昧,尚望见容。”
汤德元见说,乃道:“老父台的分付,晚生无不竭力说项。但成与不成,此时可不能预定。只因那华案兄十分高介,秉性与人不同。如要遂愿,当即前来回复便了。”
夏国华又道了“费心。”汤德元方告辞出来。一路上得意非常,心中暗道:“见得我眼力不差,不然这个女婿是为人家抢去了,岂不可惜!”不一会已到客寓。先将这话与兆璧说知,然后收拾行李回去,因到府考还有数日,故此先回去一走。
那知李大椿的母亲因家计太窘。又逢儿子应考,不无要钱应用,不免赶作些针黹,从此受亏。不到数日就得了亏症。等到李大椿回来,病已成真,不能起床。可怜这寡母孤儿全无依靠。李大椿真正急煞,别无设法,惟有母子两人痛哭。
这日,兆璧午后来到他家,预备约他一起前去府考,只见他母子二人正在那里痛哭。问起情由,方才知道。兆壁道:“虽然如此,功名是不易得的。既然如此,府考又不能不去。”
李大椿道:“功名两字我也不想了,但求我母亲病好。虽终身贫贱,皆心所愿的。可怜我母亲苦苦多年,满想我得些功名,使他老人家可以晚年欢娱,则我也可稍尽为人子之道。谁知天不从人愿,得了这个病症,使我如何是好?”说着,又痛哭起来。
兆璧见了也带伤心,忙道:“你家别无一人助你照料,日夜皆须人招呼。你自己怎么经得起?我且回去商议,你莫作急。少时就来。”说丁,辞出回到家中,将李大椿母亲的话告知王氏太太。说他无人无钱,现在母子两人在家对哭,病势又重,如何是好?
王氏太太听说忙道:“将人心比自心。我与你父亲前番有病,若不是汤伯伯家那般照应,也是与他家一般。且李相公这人随后总要发达的,你两人前日场中又承他照应,你可将你父亲请来,让我同他说。我想将他母子二人接到我家中来,你两个姐姐在家也没事,可同伏伺。他母亲若能一两日后病执稍好,就令大椿同你们一起进城府考。”
兆婆答应。到了书房,来请华童。华童到了里面,王氏太太就将方才的话与他说知。华童道:“既然如此。只兆璧一人去,怕大椿的母亲还不肯来,你最好同兆璧一起去请他来,横竖没多远的路,成全人家功名,照应人家孤苦,这事何乐不为!”王氏太太见华童答应,就叫春秋两险姑娘将自己住的房间让出来,与李太太住,自己搬到他母亲房中同住。忙的吃了饭,与兆璧两人慢慢的来至李家,到了门口,兆璧先进去说知此意。
李大椿听了,忙的出来迎接。将王氏太太请进内房坐下,说道:“劳动伯母亲临,如何报答!现在家母方才睡熟,请你老人家稍坐片刻。”王氏太太答道:“我坐—刻就是了。莫要惊动了你母亲。”大椿赶忙的献上茶来。
忽听房中微微的哼了一声,大椿忙的进去,见他母亲已经醒来,要茶喝。大椿就出来倒了一杯茶进去。他的母亲便问道:“什么人在外面谈心?”
大椿见他问起,即将兆璧的意思并王氏太太自己来请的话告知他母亲。李太太说道:“既有人来,你为何不喊我,岂不慢客!现在还不扶我起来。”
兆璧在外听见,赶著走入来房中,请教了一声伯母,说道:“你老人家不必起来,家母已进来了。”大椿抬头一看,果见王氏太太已经进房内。李太太连忙招呼,随着大椿的口气喊道:“伯母请坐!只因病体在床,有失远迎,望祈恕罪!”华太太一面谦逊“岂敢”,一面去看李太太,虽然出自小家,颇有端详的气度,不愧是个守节抚孤的寡妇。随问道:“姐姐这病,闻小儿谈及是积劳所致,非静静将息不可。尊府无多人,令郎又欲出门应考,岂非无人照应!欲想冒昧,请姐姐到寒舍调养。此时两个小女很可伏伺,好让令郎安心前去赴考。”
李太大听了这话,十分感激,乃道:“小儿多承尊府并令亲盛情,已是图报不尽,此时再去打搅,于心实有不安。此事断难从命。”
华太太道:“姐姐不必推辞。你我皆是寒士人家,岂不知道苦况!现在请你前去,不过较有照应。你怕打搅,随后令郎发达,那时再说便了。此时姐姐不去,令郎也就不能前去城中府考,而且他一人日夜伏伺,若将他劳苦了,那里如何是好!还是请姐姐到舍下的好。”
李太大见他这一片诚心成全儿子的功名,真正感激不尽。只得说道:“此事只好遵令。今日已迟,明日再来造府罢。”华太太怕他多话作烦,坐了一刻,也就告辞回来。适值汤德元在他家内,说及夏国华爱兆琨为婿,特来说知此事,好停两日进城府考时回复他信。
华童只是不允,说道:“我是寒士人家,与你家做亲还不出范围之外,若与仕官人家做亲,那种闺阁骄傲气习,令人生厌,随后家庭必不会好的。而且在他手内考,外人议论,这孩子的名次是由请托得来。这实不能从命!你可代我回答,须等小孩子有了进益,方可议及此事。请他另择高婿。”
汤德元见他说了这许多话,知他是个骨董皮气,不便再望下说。却好华太大进来,汤德元连忙站起身来,彼此招呼已毕。便谈起李大椿的事情。汤德元也说:“甚是。我本有此心,因两个小孩子吵闹非常,将病人请家去,反不能静养,只得你家接来,倒好极了。”过了一夜,次早兆璧先到大椿家内,同他一起收拾得零星物件搬至华家,其余东西仍丢在原处屋中,然后雇了一乘小轿,慢慢的同兆璧将他母亲搀扶上轿,一直到华家而来。不知病势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为寒士县令成全 见贤郎太尊说合
却说华兆璧将李大椿的母亲接来,到了门首里面,华太太与春秋两位姑娘皆忙的迎将出来,将李太太扶下轿来,搀进房内。李太太已是喘息不止。春姑娘又忙的倒了一杯茶,请他饮下。定了一回,这方才喘息稍定。又睡了一刻,然后说道:“承二位姑娘的情,多多得罪。又来打搅府上,真是报答不尽的。”
两位姑娘忙道:“不敢。”外面已开发了轿钱。从此,李家母子就在华家居住。华太太与两位姑娘照应,真真无微不至。
过了两天,汤德元又到他家来催,说明日务要进城,再迟便赶不上,就要误事了。
兆璧兄弟本来各事齐备,就因李大椿牵绊,因此至今尚未动身。此时,听见汤德元来说,只得又进房来,对李大椿说知。大椿只望着他母亲要哭,不忍前去。还是他母亲道:“我近来这两日病势稍好,有这两位姑娘照应,你尽可放心前去,难得人家这片好心。若能博得个功名,我就死也是瞑目的了。”说了,也忍不住的流下泪来。
华太太听见他们母子伤心,赶着前去解劝道:“吉人自有天相,吃了五谷未有不生灾之理。相公明日止管放心前去,家中自有我们照应,不必想到苦处。有病的人不能作烦,你出去罢。”
李大格见了这般,也不敢再说。只得揩了眼泪来收拾考具。
汤德元回家,雇了前次的那个车夫,次日一早,大家动身。临行,大椿又在他母亲面前说了许多的话。如病好则罢,若不好赶急令人喊他。又代华太太磕了头,抹了眼泪,硬了头皮,与兆璧、兆琨出门而去。进得城来,仍在原住客寓住下。只因李大椿县考的保结尚未了结,加之夏国华托汤德元为媒的事情要前去回话,次日汤德元就一人去到县里,投进名帖,里面请见。夏国华早就迎了出来。彼此分宾主礼坐下,先谈了些闲话,然后问道:“日前奉托执柯之事,先生想已说成,现在如何说法?”
汤德元道:“晚生将父台的盛意已与华案兄言明,他说,寒素之家不敢高扳。二来小孩子年纪还小,尚无半点寸进。此事只好从缓再谈罢。”
夏国华听了这话甚为不悦。乃道:“怪不得你先生前日说他高介,即此一端已可慨见,但今我虽牧令,内眷人等却无一些仕官习气。我也是个寒士出身,若有趋炎附势的行为,也不与华老先生家结亲。你先生岂不知道么?至于说小孩子尚无寸进,有此气度才华,未有不发达之理。你先生已经选了一个快婿。难道就不能代我为媒么?此事还要奉求竭力进言。只要华先生许可,其余繁文末节一概依从台命便了。”汤德元见他如此,实在不好推辞。只得说道:“俟晚生回去设法去说再来报,惟有李大椿保结一事,还要求父台成全。现在他母亲又得病在床,苦不可言。”就将李大椿的细情并李太太守节的苦志抚孤望成各节,一一告述了,与夏知县得知,求他竭力设法。因县考各事未清,府考更有话说。
夏国华道:“此事不难,我立刻上府将此事的苦况与太守说明,求他行文到学,勒令学师传廪,保画押便了。若再宕延借口,随即一面扣保,一面详革。”
汤德元听了,忙急的立起身来,代李大椿作了一揖,说道:“如此不但李大椿感激,连晚生也受大情,图报而莫能尽者也!”夏国华道:“这事也是我份内之事。”就此汤德元告别了出来,回到寓所,将此话述知了李大椿。果然到了午后,府里行文到学,指名说廪生勒索借端阻考,着该学迅速传集廪生,将未画之结一律画齐,送府察核。
学里老师接了这文书,晓得有人通了风,赶宽将吕璜这船人传来,将文书与他们看了,叫他们赶紧下台,完了这事,免得临时掣肘。大众见老师如此,只得招呼门斗出来转圜,将结复行取出来。到了汤德元寓内,说了许多的好话。汤德元也不与廪生刻薄。当时就封了二两银子为贽敬交与门斗带去,请将此事办好。
到了晚间,门斗又将结送来。汤德元封了盖印的采仪,将结缴入学内,此事方了。从此一来,果然府考好了许多。三场考竣发出府榜,乃是李大椿第一,华兆璧第二,仍是兆琨第三。此榜一出,那些同类各人皆知道他三人的名声,有志的皆要结交他们,藉资砥砺。就有前十名的前来拜会,汤德元就招呼他三人一一接见,然后又去回拜。闹了两三日,府里又来传见。他三人复又谒见了府太爷,拜了门生。古人说得好:“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就是这县府两考以后,那府属中人皆知道有个华兆璧、华兆琨、李大椿。各事布置已竣,方要回转家中,忽然学院公文已到,定期月半后开考,按临合属。这个风声出来,汤德元道:“我们不必回去,免得两头花销。就在这里等考罢。”兆璧兄弟也甚为愿意。
惟有大椿不放心他的母亲的病势如何,乃向汤德元说道:“小侄离家已经多日,家母之病不知如何?要想回去一看。一则省问母亲,二则也好给华伯伯送个喜信。”
汤德元因他思念母亲,也不好阻他,乃道:“今日已迟,明日你再去罢。”正说之际,忽然府里来了一个号房,持了名片说:“我们大老爷请汤先生即刻过去,有要话说。
现在县中夏太爷也在那里呢。”汤德元一听,晓得仍然是夏国华为媒的事,又请府太守说项。回道:“你先自回去,我立刻就来。”
那个号房答应,先自去了。汤德元向李大椿道:“你明日回去极好的事,我此刻到里去看他们如何说项,你好回去与华伯伯说知。”随即换了衣冠,带了家人来至府内。汤德元见礼已毕坐下,果然夏国华也在那里。
原来这知府也是个两榜出身,与夏国华同年,姓万名叫万钧。当日见汤德元进来,先叙了几句寒喧,然后问道:“方才听得夏年兄说,华兆璧就是你先生的令婿,真是难得!此人不但此次高进,随后也尚不可限量。先生得此快婿,也可算心满意足的了!”
汤德元赶急谦道:“承太守栽培!”万钧又道:“前日夏年兄奉托你先生为媒之事,此务求竭力说项。我们本是通家,他令嫒也极贤淑。今日,下官特来做个毛遂。将来事成,男家就请你先生为媒,女家就让下官执柯。现在先请老先生代为致意华老先生,改日下宫再去造府拜上。此不过因夏年兄择婿甚殷,故此再三相托。仍望老先生致意于华老先生,就说下官与夏年兄皆是寒士出身。岂肯使女儿辈有富贵傲人的习气!请他只管放心。今日请你先生来此,正为此事。”说了,夏国华又出来说了许多的话,然后方才告辞出门。
汤德元回转寓中说道:“此事是推不去的了。”便招呼兆璧:“你弟兄明日在寓静坐,不要出门。我要同李相公一起回去,将此话说定方好回复。”一夜无话。次日大早,与大椿同回家中去了。到了午后,已至华家门首。汤德元不即回家。便先与李大椿进去。里面听见车辆声音,华老先生忙的出门来。望见是他两人回来,问道:“两个小孩子呢?”汤德元就名次并学台按临的话一一告述与他得知。大家十分欣悦。华太太忙向李大椿道喜说道:“这一来你母亲的病格外要好得快了。这两日比你走的那天好了许多了。”李大椿赶忙谢了华太太。随即来到他母亲房中。他母亲早就听见他回来。接着,春姑送信与他说:“李大椿取了第一名。”他的母亲岂不欢悦!此时大椿进房,他已在床上坐起。大椿问了连日的病势,见他精神好了许多。也就放了心。
李太太说道:“我这病皆承他们照应。你且出去,给华伯母磕个头谢谢。这种恩情世上没有的。你还到汤家去一趟,谢谢他家代你办理考事。若不是这两家出力,你怎么考得起来!”大椿答应,随即前去不提。
单表汤德元见了华老先生,就将大同县夏国华与万知府二人的话细细的述了一回道:“这事是万推不去的。你的意思他两人皆已晓得,不过怕仕官家气习骄傲,守不得贫穷。他们已经说到这地步,谅来也不至十分骄傲。”
华童听道:“行虽可行,只是须等院考后,兆璧等进学,方能行聘。”
汤德元道:“这个容易。只要你答应,其余皆妥。”华老又将他妻子叫出来,告知了这一番话。华太太也十分愿意。
当日,汤德元回家。次日,仍同大椿入城。先到客栈。然后来至府内,万知府接见已毕,汤德元说道:“昨晚太守惇言,晚生已与华童言明,但他虽可承允。必须俟岁考后,兆琨入泮,方可行聘。今日晚生特来复命,求太守转达夏父台是了。”万知府说道:“既然他允了,其余也就无话。”随就令人去请夏国华。可否夏知县允从其意,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报喜信弟兄呕阿姐 送贺礼府县拜亲翁
却说汤德元将华童答应亲事的话回复了万知府,随即着人去请夏国华来。不多一会,夏县令已到。万钧向他说道:“适才汤先生来说,华老先生允虽可允,但须等兆琨入泮之后,方肯行聘。且无许多礼物,只好仍照书生的规矩,特地请你前来,告知应如何办理,年兄还请自酌。”夏国华道:“既然华先生应允,早迟却也无妨。至聘礼一节,更不争论。横竖两家俱是书生本色,日后就敢烦太尊与汤先生作合便是。”彼此又谈了一会,大家退去,汤德元回到寓所。
过了几日,学宪按临,兆璧与兆琨、大椿三人进场考试,两三日后,发出榜来,三人俱高取入泮;仍是兆壁第一名,得了榜首,大椿进在第三,兆琨进在第六。报子到门,自是欢喜不尽。汤德元代他们开发了喜钱,然后静候奖赏,领了花红,复令三人亲往府县谒见。此时夏国华格外欢喜,当日摆了酒席请他三人饮酒。座中又谈论些诗词杂作,然后回来。次日回转镇上,当晚门斗到华家报信,华童虽然欢喜,尚不过形于色,惟有玉氏太太与李家太太再也欢喜不了彼此道喜不提。但说李太太定要扶着出来谢华家夫妇提拔之恩,汤家也得了信,上上下下皆说姑爷进学,老爷可算心满意足的了。内中只有汤俊弟兄不甚高兴,两人不言不语坐在那里。
到了晚间,那仆妇皆来与蕙徵说笑道:“姑娘身家要高了,现任的秀才娘子,明日姑爷高发,干万记着我们伏伺这一场,必要提拔我们。”蕙徵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满脸通红,心内却十分快活。却巧摆了晚饭来请他两人吃饭,兰馥先走了出来,蕙徵被众人说笑了一回,实在害羞,不肯出来。那些人见汤俊两人坐在那里,故意笑道:“今日我们家姑爷进学,家里这样欢喜,那一天我们家里相公进学,还不知怎样呢?”那一个道:“要他们用心,还怕这功名不是稳的么?”汤俊仍不开口,汤杰格外小些,听见如此说项,骂道:“你们这些人只会恭维姐姐,随后也不是你们嫁他,好不好与你们什么相干?好不希罕。养了女儿总不是好事。家私被他占了还是小事,从不能为着兄弟,总想丈夫做官发财来欺负我们。你们再说,我就爽性不学好,将你们乱打一阵,让姐姐使他家新秀才同我讲理。”汤俊本不开口,听汤杰说了这许多话,也是气不过,说道:“你不懂了。你只晓得秀才,还不知道秀才的兄弟还更阔呢。明日妯娌们一顶轿子到府里,一顶轿子到县里,岂不快活?还有我们兄弟在眼里?趁早此时不要说,防着后来吃苦。”汤杰听了,更加动气道:“你们伯,我是不怕。他不过是个毛秀才,我也看不见。”此时蕙徵在房内被众人取笑了一回,接着两个兄弟说了许多呕气话,又不便与他争论,不觉大哭起来。他母亲晓得他受了委屈,忙来拦道:“你们两人当真要闹么?再说我就来打你一顿,看你怎样?”汤杰格外性急,也就哭道:“儿子再打些不要紧,这要有个好女婿就没事了。”
汤太太听了这话,也是动气。那些仆妇晓得是他们惹出来的祸,赶着将汤俊弟兄拖了过去。忙着又劝蕙徵,蕙徵倒反哭个不止。闹了一大晚,这才没事。
过了两日,汤德元带着兆璧三人回镇。所有镇上的人俱来贺喜,皆因汤德元是镇上的首户,又是董事,听说府里又与华家结了亲,那个不来恭维。独有李大椿的母亲格外比平常好了许多,说道:“我虽不想大富贵,但是苦节多年,见儿子进了学,也算我对得起他父亲了。”
只搃是汤华两家提拔之恩,故此病势又减了许多。接着,华童叫兆璧两人祭祖拜客,闹了两天。然后李太太又叫大椿备了几件供点,回到自己家中祭祖。复又到汤家磕头,回来又拜华童夫妇,自家各事方了。
接着,次日大同府下乡,有事顺便到镇上,先拜汤德元,然后乘轿至华童家内。号房取了帖子,敲门进去说:“府大老爷前来拜会。”华童取过帖子,见是万钧,赶着说挡驾,那知他自己已下轿进来,阻挡不住,只得行礼坐下。叙了寒喧,又后将兆璧弟兄喊至面前,行礼已毕。万钧随即取出一百银子说道:“这是下官些须芹敬,为两个贤契发兆。今年一过,明年即逢大比,那时再为道贺便了。”华童道:“诸蒙太尊青眼,已是感恩不尽。这许多厚赐,实不敢当。”万钧道:“这是我与两个门生藉资膏火,何必如此谦让?闻夏年兄明日即来道喜,下官先来告知一声。前日汤先生所说之话,你先生谅该知道。这举诚是美事,佳儿佳妇,老先生晚景可算是少有的了。”
华童忙又谦逊了一回,只得将一百两银子收下,万钧告辞起身。那镇上的人这一议论,自不必说。你说府里送银子,他说府里送贺仪,这个说五百。那个说一千。顷刻间,你传我我传你,把个华家已是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了。接着第五日,大同县又开锣鸣道而来,也与万钧一般。才将名帖递进,他就下轿进去。华童知道挡驾不住,只得见礼坐下。夏国华开口就认亲戚,道:“亲翁几时得着令郎喜信,小弟早知他两人是不凡的。汤令亲谅该常来。”华童见他如此,只得随着他的口气一一回答。
却巧汤德元得信亦赶着前来作陪,三人谈了一会世务,然后夏国华向汤德元道:“小弟今日前来,一则与华亲翁拜府道喜,闻女婿入泮,特具薄仪呈送。”说着叫人送上,乃是蓝衫雀顶以及发兆各物,另外又是一百两一封两封银子。又道:“这薄敬聊为见面之仪。随后高发,再为申贺。”华童见了这样,心中十分着急。道:“我本是个书生寒士,要这蓝衫雀顶何用?这样浮华,还说是书生本色。”欲待不收。又明明使他难以为情。而且又是推辞不去的,只得谦让了一回,然后收下。
夏国华又问了李大椿的话,华童与汤德元一一说知。
他也送了五十两银子,叫他好好读书,当时李大椿又出来叩谢,然后夏国华回去。那知就此一来,反惹出一件大事。
本来这镇上向来有个巨窃,混名叫三眼虎。无论你家房屋高大,他皆能想法进来偷窃。昨日见府大老爷到华家来,听见外面说一千的一百的,他已垂涎,要想动手加之。今日夏国华又带了许多人,抬着礼物走过之后,左邻右舍又喧嚷起来。这三眼虎格外拿定主意!想今夜前去动手。到了晚间,先在镇上打些酒,买了些菜,饱啖一顿。到二更时分。正值二十以外,夜间又无月色,他就在家中带了家伙,来到华家门口。先走了两次。见街上人还未静,不好动手。又到他房子后面小巷内望着,两头无人,忙在身边取出铁拨子,要想拨出后门。拨了两下,知是闩上有钉子,知一时拨不开来,只得取出两根绳子,两个铁圈、一付铁钩子。先将钩子扣好,然后将两个铁圈紧系在绳子上面,举起手将绳子望上一摔,两个铁钩早钩在墙上。三眼虎就将两脚套进圈内,一口气猱升而上,早扒到屋面。复将钩子取下,又向里面墙上钩好,仍然抓着绳子系了下去。到了里面,正是厨房的院落。他便侧耳向内室细听,只见灯光未熄。华童虽然睡觉,李大椿与兆璧三人还在李太太房内闲谈。三眼虎见了,只得躲在厨房里,等他们睡静再去动手。不多一会,果然大家去睡。此时己交三更,三眼虎还伯众人未曾睡熟,随手在地下取了一块石子望屋上掷去,一声响亮,然后又滚了下来。再听里面,毫无动静,知道他们睡了,他就忙进了堂屋,慢慢摸着的房门,将门闩拨下。
才要推门,忽然格喳一声,反吓了一跳。惟恐惊动里面,赶着跑了出来,又听了一回。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遇小贼盗物免追 念旧情舍财相助
话说三眼虎来到华家行窃,才将房门一推,只听咯喳一声,赶着跑了出去,仍到厨房内躲着,那知早惊动里面。因华童本来是个细心人,忽然府县前来拜会,又送了许多礼物,怕有小人前来,故此留心防备。忽听房门响动,赶着起身喊道:“兆璧,你起来,外面门响,怕有人行窃。”谁知兆璧睡得正熟,喊了两声,只是不响。
华童作急,只得自己起来,取了火种,点了灯,先在房内一看。见门闩已拨了下来,甚是疑惑。忙又穿了衣服。
到房外四处一照,并无形迹,心中暗道:难道不是有贼?或者他们临唾时忘却上闩,因此被风吹开,也未可知。却又不敢自以为是,只得又到院落各处看了一番,然后又来到厨房细细查看,却一点形影没有。华童见毫无形迹,也就放心回转房中,仍然将门关好去睡。
你道三眼虎究竞躲在那里?先在跑到厨房潜伏在柴根以下,因后华童出来各处寻看,他知道总要寻到厨房里来,就躲入柴后,将两大捆柴遮掩着身体。华童虽来寻找,断不料他躲在那里,因此未曾寻出。三眼虎见华童又进房去睡,知道他除了疑,格外放心大胆起来。约到四更时分,便在窗外听了一会,只听房内鼾息如雷,知道众人俱已睡熟,他此次却不去拨门,即刻出门到厨房里面取了两碗水,先将窗格窝用水浸湿,然后将门拨去,轻轻的推开窗格,真是一点声音没有。他就此扒入里面,便去将房门闩拨下,又将华童等人的鞋子取过来放在旁边,又端了一张椅子倒摆在房门口,随摸到一张木柜,使出开锁的手段,将锁开下。先将手伸进里面去摸,却巧夏国华与万钧送的礼物全在里面,那三百两银是他两人的贺分,亦在里面。三眼虎好不欢喜。当时取了出来,放在一处,然后各处寻找,把房内所有的衣服又包了一个衣包。
正要出去,忽然华童睡醒,要起来小解,眼睛一睁,只见窗格大开,直一惊不小,忙喊道:“有贼,有贼!”说着便坐起身来,即刻下床要去追赶,那知鞋子已不知去向。再望外面一看,只见有个黑影子一闪,早已出了房门。华童此时也不顾有鞋无鞋、忙着下了床,望外就跑。
谁知走到房门口一绊,一个斤斗跌在地下,不由的哎哟一声。兆璧才在床上惊醒,赶着起来一望,见他爹爹跌在地下,随即将众人喊醒。这才大家起来点了灯火,来扶华童。只见他半裁身子在里,半裁身子在外,已跌晕过去。众人这一惊不小,赶着抬到床上,用茶汤灌醒。此时李大椿也赶着过来,华童道:“你们不必忙我,快去赶贼。”众人这才晓得,追赶出去,已是无影无踪。所有那些衣料贺分均皆偷去,所幸华童未曾跌伤,却是气得不了。说道:“偷去东西还是小事,我晓得做下这门亲来就要闹热。昨日送来这些东西,今晚就出这事。”大家闹了一会,已是天亮。
那些邻居,皆晓得华家失窃,顷刻间,汤德元得信前来,华童就将被窃的话说了一遍。汤德元道:“那镇上本有个巨窃出名的,唤做三眼虎。这事尚不难办,你不好办,我代写信进城就是。叫夏国华追缉,怕他不带你办么?”华童道:“罢了,你说这话,倒反不象你我们的事。本来这些浮华物件收下来也是勉强,此刻再惊官动府,倡扬出去,反为人晓得。”当时华太太也出来阻拦,说道:“我们这些人家并末办过人,倚官仗势,现在既然县里做亲,格外不必。遥想这些窃贼,总是为穷所致,随他去罢。”汤德元听两人如此,也就罢了。那知华童因夜间受了惊恐,又加之寒凉,不到两三日工夫,就大病起来。兆璧兆琨这一急非同小可,只得又去请鲁达光来看。
鲁达光初看时还说不妨事,谁知日重一日,药无效验。加之天气又冷,年老人经不起,到了七八日上,竞是痰气上阻,不省人事。兆璧与华太太真是哭个不止。春姑秋姑两位姑娘仍是焚香求神,全无效验。兆璧没法,这晚间又想割股,以期病愈。不料到了三更时分,华童忽然痰望上涌,喉中咕咕有声。众人晓得不好,赶着过来看望。见了这样情形,忙叫人到汤家送信。汤德元本来这两日天天来的,今日回去,不多一会就得着这信,赶紧与大椿一起前来。进了房门,喊了两声,华童把眼睛微微睁开,一声长叹,两目紧闭。兆璧兆琨与华太太母女见华童已死过去,这一哭非同小,惟有两个姑娘与兆璧弟兄跌足捶胸,哭晕过去。李太太也是伤心,只叫李大椿将兆璧劝住,说道:“办后事要紧。”兆璧哭道:“我今年长到十七岁,全是依着父母过的。现在遭了这件大事,一切俱不懂得,叫我如何是好?”汤德元也劝道:“你不要作急,仍是我来赶着开了单张,预侯明天出去买办。”
又写了一信送到县里,并将被窃的情由叙在里面,等到天明派人前去,不提。
华家本来寒素,加之又是一偷,连着又病了几日,所有点银钱已是干净。此刻遭了这事,虽然汤德元置办一切,仍有许多零碎事件皆要钱用,不能件件皆向汤德元开口,华太太母子十分着急。李太太见他们这样,知道内里的细情,先同大椿商议,然后与华太太说道:“你们不必作燥,前日夏老爷送大椿五十两银子还未用着,你们此时没钱,尽可取去先用。我在这里承你们的照应,恨不能毁家图报,只恨无产业可变。”华太大还是不肯;说道:“你们银钱是不容易来的,而且我们此时用去,暂时无钱可还。明年大椿乡试拿什么钱用呢?你的好心我领情便了,这钱可不能用的。”李太太道:“你不必过谦,譬如这银子未曾送来,也要过呢,你们现在只管取用。”说着进房,将夏国华送的原封银子取出来交与华太太。
华太太因他是实心,也就借用。过了一会,汤德元已将棺木衣食俱已办妥,择定次日辰刻大殓。到了午后,那国华已经得信。因衙门有事,自己不能来,赶着叫他儿子前来拜尸,又送了一百两银子赙敬,令华家先行收用,随后再亲来叩奠。汤德元当时接见,问了名号,乃是叫均祥二字。随即拜尸,说了来意辞去。次日天明,兆壁等人就成殓发丧入殓,大家又是痛哭一场。盖棺已毕,就将灵抠停在家中,择地安葬。从此,兆璧就勉力接着华童的馆地,在家课徒。
且说这夏均祥,虽是夏国华之子,却是势利小人。这日到华家来后,见他家房屋又小仆妇全无,回转衙门,大不愿意。便与他母亲说道:“有我家这样门第,何患无高门做亲。爹爹糊涂,将妹子配与这个贫穷人家,不但外面难看,日后还要是我们的累。”夏国华的妻子倒好,说道:“你不要这样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爹爹从前还不如他那样呢,后来发达起来,不到几年就补丁这缺,安知这兆琨随后不如你爹爹一样么?他家此时遭了这事,理应亲戚帮忙,你怎么说出什么话来?如被你爹爹听见,岂不生气。”均祥仍是不愿意,暂且不表。
单说夏国华公事办毕,晚间回转上房,便问均祥道:“今日你到华家去,可见什么人?华童身后事一切谁人主持?”均祥就将汤德元代办的话说了一遍。夏国华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前日我到他家道喜,他尚十分精神,现在竟然永别。但是他一死,这一家人口如何是好?你妹妹虽未过门,也是他家的人。我想明日前去看视一番,然后与汤德元商议代他家想个常久之镶方好。”均祥听见,更不愿意。一言不答,回转上房而去。
不知夏国华代华家想出什么法来,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贤夫妇仗义疏财 坏儿郎嫌贫爱富
说话夏国华因兆璧家无人照应,想与汤德元商量代他说个长久之策,均祥心下很不愿意,皆说日后总要累他,一言不发,回转上房而去。夏国华虽见他那样,却也不在意。夏国华回到房中,将这话与他夫人赵氏说知。
赵夫人道:“应该如此。且女婿年纪还轻。你我二人不能常在这任上。日后落在他们手里,也怕不妥。”夏国华见说,乃道:“你怎么说出这样话来?”赵夫人也不敢将均祥的话直说出来,只得说道:“我不过这样虑,难得在你手里办了更好。而且华家尚未行聘,你明日到他家去,得便可与汤德元说,现在丧事之际,原不能说及亲事的话,但必须彼此有点聘物,方免外人说论。“夏国华道:“这事我早想到,本想早晚去催,不料他就病故,此时只好说去看罢。”一夜无说。
次日,夏回华一早就乘舆到汤家镇来。到了华家门口,下轿进去。兆璧因在七中,不便出来,却好李大椿在家,使出来作陪。夏国华当在灵前行礼己毕,问了得病原由,李大椿一一回答。夏国华又问道:“汤先生现可在家么?此次全是承他照应,实在可敬。可请贤契就此先去一走,说我立刻就去,与他有话相商。”李大椿答应前去,一会儿回来说道:“汤先生即刻过来,请老师稍待片刻。”夏国华答应。此时无事,就入帏与兆璧兄弟谈了一会。兆璧只是痛哭,他复安慰了一番。却好汤德元巳来,两人见礼坐下。
先谈了些华童仓猝之事,然后夏国华问道:“现在各事虽承老先生粗有布置,但日后方长,这一家人口如何设想?且兆璧兄弟均是可造之才,若靠目前课徒度日,岂不有荒自己功课。因此小弟前来与老先生相商,须代他善取一法。”汤德元听说,格外敬重。道:“晚生久有此心。拟想七满之后、先代他择地权厝,然后将华亲母及兆璧兄弟接至寒舍。另请一位先生同小儿等一齐读书。”
夏国华道:“能先生如此便好极了。我看亲母太太年已垂迈,还有两位小姐均须人照应。小弟虽一官匏系,又恐迁调无常。拟致送千金为他弟兄读书之费,另送婢女两名听凭使用,这事俱仗老先生代管。”汤德元满口答应。
当时又进帏与兆璧说知,真是感激万分。然后夏国华又与汤德元说了行聘的话,道:“此时本不该道及,因既为亲戚,若全无一点聘物,恐致令人评论,请先生与亲母太太说知,随便什么物件,均可为聘。小弟这里先有一物呈上,免得日后又劳大驾。”说了在身边取出—支珊瑚玉笔交与汤德元道:“这聊取笔走龙蛇之意罢。”汤德元接了过来,交与大椿,叫他送至华太太那里。大椿接了玉笔。将夏国华的话一一与华太太说知。华太大当时也就收下,取出一对羊脂玉镯交大椿送出去,为回聘团圆之意。夏国华收下,又谈了一会,这才告辞。
这里七满之后,汤德元果真在南镇本乡择了一块地。
拣了吉日,将华童灵柩厝下。看看已到年底,匆匆的过了年,便在家中腾出一进住宅,把华家母子兄弟姊妹接来居住。李大椿也就一齐过来,夏国华所说一千银子也交与汤德元生息。那两个婢女,长名庆喜,次名顺喜,送过来伏侍华太太与春秋二位姑娘。从此众人又在汤家居住读书,专等服阕,以图上进。
且说大同府中有个富绅,姓叶名开泰,有万贯家资。父亲叫叶槐,现为吏部天官之职。满朝文武非亲即故。这府城虽遭兵乱,所幸他家财产俱在外府州县,故此一点未曾失落。这开泰平日在家武断乡曲,无所不为,专门穿插衙门,代人家暗通关节。却巧夏均祥也是势利小人,见他家如此豪富,就与他结交。那知开泰虽已二十八岁,却由数年前绝弦,至今尚未复娶。家中有个篾骗,姓王叫王瑶,浑名叫做王活嘴。因他在开泰面前百般讨好,如有不遂他意他就百般播弄,去害那人。那怕他之前说这人好到十二分地步,只要一点不合,登时凭着一张嘴又把他说得不可救药,因此叶家上下人等皆叫他王活嘴。
这日叶开泰当面就将他父亲的家信说他年已花甲,至今尚无孙子,如本地有人家可以说亲,就叫开泰续娶一人以图后嗣。开泰看了这信,就向王活嘴说道:“老王你意中可晓得那家有姑娘,代我少爷做媒,随后也落得酬媒礼。”王活嘴见他来问,便笑道:“有是有一家。只怕少爷没有本领结这门亲。”开泰当时就道:“你太看不起人了。莫说我家有如此家财声势,就依你少爷本领人品而论,还怕娶不到一个老婆?”王活嘴道:“不是这等说法。现在大同县夏国华有个女儿,名叫瑶云。生得十分美貌,而且知书识字,下书成章,若代少爷说项,岂不是门当户对?那知这夏国华老爷糊涂,把了本地一个酸秀才为妻,连聘礼都不要人家的,还送几千银子与这人过活。往复夏均祥在我们面前谈说很不愿意,怕日后受他的累。少爷请想,岂非一块羊肉落在狗嘴里些。如果代少爷做媒,岂不是件美事。”叶开泰被他说得动火,忙道:“你能想法代我将这媒做成。我包重重的赏你。”王活嘴道:“少爷可不要抵赖,现有一条妙计可如此如此。或者可以挽回。”叶开泰听了大喜道:“你此时就去请他前来。”王活嘴笑嬉嬉的走出去,一直来至县衙前,也无人阻挡径到书房里而。却巧夏均祥在家,彼此见面。
王活嘴向均祥说道:“少爷本来却常到衙门,这两日为何不到我们那里去?今日我们少爷特属门下前来奉请小酌,聊作叙会。”均祥道:“老王你不知道近日我家出了—事,心下十分懊恼,故无心出门闲走。”王活嘴听了,故意问道:“老太爷如此居官清正。又得你少爷料理各事,那里什么意外的事呢?。除此一件,其余各事更不必劳心的。钱是有的,力是有的,还有什么懊悔的事?”均祥道:“老王,这事可不能同你谈。”
王活嘴听他说到这里,明知为华家这门亲事。复又故意笑道:“我知道了,大约少爷的尊阃,平时十分做作,不能听少爷随心所欲。少爷欲想纳宠,又苦于父母挟制尊阃太严,因此不甚高兴。此事是极容易的,你少爷早同我说,只仗门下这张活嘴,将尊阃夫人请出来,我同他嘴对,可以利害说之,包管他能听我话,听凭少爷自主便了。”均祥听说骂道:“你这死囚,几日不遭打你就来作贱少爷。现有心事,你偏来胡闹。”王活嘴又故意正色道:“究为何事,不妨告诉门下,或者可代设想方法。”
均祥道:“好在你不是外人,我以前也与你说过,就是我爹爹将我妹子配与那个穷鬼华兆琨这事。我本不愿意,无奈他一定做主,要与他结亲。这也罢了,那知华家的老子于前日复又死去,家中一无所有。我父亲又送一千银子,还给他两个婢女代他料理丧事。你想现在末过门就如此用钱,随后岂不受累?”
王活嘴听了道:“怪不得少爷如此烦闷,原来如此。便是门下,听见也是呕气。少爷这样门第人家,还怕没有高门做亲?却与这穷鬼配匹,非是我说,趁早想别的妙法,免得日后受累。”均祥道:“我岂不知道,争奈毫无善策。你有主意,略可代我设法,随后总有好处与你。”
王活嘴道:“主意却有一个,只怕少爷不行。”均祥道:“你且说来。”王活嘴道:“如少爷说华家是个极穷的穷鬼,我劝少爷爽性此时抛撒几个钱,着个人到他家去悔亲,允他几千银子。他是个穷人,未有见钱不爱的。若知好歹,允了这事,登时叫他写了笔具,把银子与他断了往来,若是不允,那就如此如此。怕他不行么?但是尊大人面前要说明方好。”
夏均祥听了,因道:“你这主意虽好,惟恐我爹爹不行。”活嘴道:“我们且说说看,好在叶家不比旁人。或者老太爷肯行,也末可料。少爷此时切勿声张,我此时先去回叶公子,明日再来与尊处太爷面谈。非是我小人见识。此事如此行来,不但随后无累,少爷的前程怕是不稳的么?”均祥笑道:“果能如此,我随后也不忘你。”
彼此正谈之间,忽听大堂敲点,知是夏国华回衙。王活嘴道:“门下暂且告别,恐怕老太爷请少爷说话,明日再见。”不知王活嘴想出什么法来,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四回 篾骗嘴设计求亲 势利虫直言挺父
话说王活嘴别了夏均祥,回到叶家,将均祥所说的话说了—遍。复向开泰道:“少爷明日早间可先具衣冠,去拜夏国华。见面时不必说这事。但言老大人在京,时常家信中提及。说老伯居官清正,不日就申奏朝廷迁调他处。然后出来让我前去说项。”叶开泰听说,甚是得意。
到了次日就具衣冠乘了轿。到县衙会夏国华。夏国华虽知道他如此作为,不与他往来,奈因他是地方上绅士,怕有别项事件,不能不出去会他。只得也穿衣服,延入花厅。见礼已毕,叙了寒喧,夏国华问道:“公子前来有何见谕?”叶开泰道:“只因家父屡次来信,在部中闻老伯居官清正,甚是钦佩。日前已代老伯申奏朝廷,想不日就有升迁的信息。小侄一来请安。二来为老伯道喜送情。”
夏国华明知他向来捕风捉影,又不好说甚么,只好随着谦逊了—回,叶开泰告辞而去。
接着外家丁又来说道:“叶少爷那里王大爷请见。说有要话与太爷面商。”夏国华听了想道;适才叶开泰在此,为何不说明,却教他前来,这是何故?乃道:“你们出去代我挡驾,说我有公事要办。他有话说,请他存下便了。”
那个家丁出去,将这话与活嘴说明。活嘴道:“请再进去回一声,非我一定要见,乃是叶少爷有话不便面说,故请我前来面言。”家丁无奈。只得又进来向夏国华说知。
夏国华推辞不去,只得说道:“请在书房便会罢。”家丁领命前去请王活嘴进来。彼此相见,活嘴便向夏国华道:“适叶公子前来请安,实有一事相求,因命王活嘴故着晚生前来代达,父台可知道否?”夏国华听了就不愿意。乃道:“话要说明,方能明白。他又未说,老夫何以得知?”
活嘴忙陪笑道:“这事在晚生看来,到是极好的美事。目今叶公子断弦,只因选择太苛,至今未曾胶续。前日叶大人从都中来信,说他年力已衰,尚未见有孙儿,特催叶公子即速聘娶。信中并言明父台有位令媛贤淑,才美可称绝世。且父台政声卓著,指日高迁,嘱公子挽媒求说,好结朱陈。故今日公子先来请安,却又不便启齿,是以嘱晚生前来代达。父台明见,这不是件极美之事么?莫说门第相对,就是叶公子这样人才,想父台也是得意的。”
夏国华听了这话。心中骂道:你们这些篾骗恶少。打算老夫不知你的作为,却来妄想。岂不是做梦。何况我的女儿已经受聘,就是养老在家,也不能与他做亲。当时却不好说,只得哈哈大笑道:“叶大人盛意虽好,只是说迟了。小女已于去岁受聘华家,只好请叶公子另择高门罢。”王活嘴听了笑道:“做亲本是两家愿意,父台何必说此欺人之谈。不肯做这门亲,明说也不妨,难道令媛终身是不嫁的么?”夏国华听了他说这话,甚觉动怒,乃道:“你何以如此荒唐。老夫女儿已于前月受聘了华家,此事岂可说谎?叶家有如此门第,何患无人家做亲。你说这话,敢是我女儿硬派与他家做亲,不应许配与别人家么?老夫还有公事办,不能与你闲说,你请便罢。”说了将衣油一拂,进了后堂。王瑶被夏国华说了这几句话,满脸通红,自己没趣,只得回转叶家,将这话与开泰说了。开泰道:“这事我晓得不行,只好别人家再谈罢。”王活嘴道:“少爷何如此懦弱,难道被他这顿教训,就将白白的美人让人不成?”叶开泰道:“本是人家已经受聘,岂能勉强?”活嘴一笑,走了过去,就写了一封书信,递过来与开泰道:“你将这封信寄至都中,请老大人作主,怕他还不行么?”开泰接过来一看,忙转喜道:“人道你是活嘴,这话一点不差。但是夏均祥这人,你须与他说交才好。”活嘴道:“这个不要你说。包管成功便了。”
你道他写的甚么?原来作开泰口气写与叶槐家信,说他首妻身死至今未续配,现在大同府要代他做媒,将夏国华之女配与他为继室,请求父亲看亲戚之面,先代夏均祥捐一官职,并请来信托府里为媒的话。皆因夏均祥这人势利,活嘴想了这个主意。等京内部照回来,他预备送与均祥,使他瞒着他父亲写下婚书,然后将叶槐的信送到府里,再请府里说项。若夏国华答应,不谈;设若不肯,有个华均祥这亲笔婚书,不怕返悔。夏均祥是个糊涂人,见有这现成的官,又有钱,必然肯行。就是闹了出来,俗语云:虎毒不食儿,夏国华到了那时,不肯也是肯的。至于华家,格外不怕。一则他穷,把几干银子就定了事,二则有这等声势,他就是告官告府,也不中用的。王话嘴便将这主意说与叶开泰听,开泰不胜欢喜,登时依着他的稿子,写了一封家信寄至都中,暂且不表。
且说夏均祥见父亲把活嘴教训了几句,一径自回到上房,就知道不妥,也就进来故作不知。向夏国华问道:“今日叶开泰来过之后,王活嘴过来何事?”夏国华道:“总是你平时与这班人来往,今日说出无伦的话来,岂不可恼?你妹子本已许与华家,他说代你妹子做媒与开泰做继室,并言叶槐在京中来信代我保奏升官。这岂不是小人见识。我做的是皇上家的官,难道还要受他挟制?下次这班人来,不准外面通报。”夏均祥听了他父亲说许多的话,冷笑了一声,也不开口。夏国华正在气头上,见他冷笑,格外动怒,骂道:“你这畜生,如此模样,难道为父的话错了不成?”夏均祥接着道:“不是说爹爹的话错,但恐爹爹怜爱妹子,误了妹子终身。到那时,要好不见好,莫说华家如此贫穷,我看那个兆琨也没有什么出息。与其随后吃饭吃不饱,穿衣穿不暖的时候妹子怨恨爹爹,不如趁此时早打主意。并非儿子怕受累,日后有钱周济也就罢了,设若没有,自身遂不能顾,又添着这个穷亲戚,岂不累上加累。古人云:亲望亲好,邻望邻高。又道:女扳高门。况且我家又未与华家行茶过礼,有什么不了之事?辞了这家,再与那家受聘,有何不可?”
夏国华听见这番话,真气得浑身发冷,连声骂道:“你这势利畜生,只知道目前的富贵,我怕你随后要想代华家拾草鞋还不要你呢!现在我还未死,你就如此。设若我一口气不来,这个妹子还有他说的话么?就要依你,不问人品好歹。只要发财富贵,就把妹子与他。”说着气哼哼的取了一根门闩,望着均祥打来。此时赵夫人也赶着出来拦道:“你这畜生还要在这里胡说。女子是我与老于养的,自然由我们着主,与你何涉?快代我滚进房去。”
均祥的妻子见了这样,明知是丈夫不好,赶忙也将他拖了过去。这里赵夫人又来劝国华,说道:“女儿都是你养的。有不好的事,尽教训管,何必动这真气。”说着也就格他拖进房中,夏国华仍是气闷不已。
且说夏国华的女儿名唤瑶云,今年一十六岁。虽不能诗书满腹,下书成文,也还粗通文字。至于女工礼节,无不精巧端庄。平日在家,向不以富贵骄人。所有那些仆妇婢女,皆宽以待下。自从去岁夏国华将他配与兆琨,虽知华家贫苦万状,他却无半句怨言。常言人生贵正直功名,自古之穷富是不能常久的。后来听了华童身故。他就十分愁虑,惟恐兆琨兄弟无人管束不肯读书上进,时常一人长吁短叹,暗中流泪。后来知道他父亲送了一千银子,又知汤家将他全家接了过去,他又十分感激。再据送去的两个婢女回来说,兆璧兄弟用功异常。而且一家和好,两位姑娘与太太皆怜爱下人,汤家各人俱好,从此他全家也就放心,眼巴巴只望兆琨起服,就可进取功名,这皆是他的平时心事。今日忽听见哥哥与父亲吵闹,起初不知为何事,还想出来解劝。后来听见均祥说受累,又说误了妹子终身,知道为他的事,就细细的再听,乃知均祥要将他改配与叶家。这一听如同冷水浇身,回到房中忍不住流泪恨道:哥哥太为势利,安知华家后来不好?却存了这个心肠,要想毁亲,难道我同你一样嫌贫爱富么?想到此处,越发心伤,惟恐兆琨不能发达,父母死后落在哥哥手内,不得终局,一人在房中整整的哭了一夜。不知瑶云哭出什么法来,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五回 华夫人还金除后累 夏小姐设法济穷人
话说夏瑶云见哥哥要代他悔亲,整整哭了一夜。次日,赵夫人见他两眼红肿,晓得因为昨日的事,只得解劝了一番。却巧夏国华也来坐一回,当下说道:“非我今日年老昏昧,我儿虽是娇养成性,却要晓得女儿心中大义。你那哥哥终不是成材,随后就是华家贫苦、只要书生清白,做了秀才娘子,也比得那贪官污吏被万人唾骂胜了许多。”瑶云见了爹爹说了这话,知道是怕他嫌华家穷,故用这话劝他。昨日哭了一夜已是伤心不已,此刻又听见这话,不禁大哭起来。赵夫人见了也是心疼不过,只得又劝解了一回,老夫妇出去,倒是夏均祥的妻子颇知大义,昨晚劝了他丈夫一夜,说道:“你家本来是寒士出身,现在爹爹功名显达,也算是祖宗庇佑。怎样忘了本来面目,要想悔起亲来?”均祥被妻子诉说一顿,也觉没趣,一早就出门去。此时夏国华还怕有后患,赶着到书房,写了个名帖,叫人往汤家镇请汤先生来。就说有要话面谈,家人答应前去。到了镇上,却好汤德元在家,说出来意,里面回出话来:“家内有事不能分身。明早定来,“这两人本是常来的,汤家人等俱皆熟悉,过了一会,派来两个丫头,亦出来问道:“老爷来请汤先生何事?”来人见没人在旁,就将叶家的事与两个丫头细细说了一遍。
顺喜当时听道:“幸亏老爷有主意,即日将礼聘定。若不这样,免不得少爷反悔。可怜这里两位相公日夜功苦,满口说要功名发达。”这华太大听见,当时并未开口,回到房中,将这说与两个姑娘知之。
他们三人暗自谈心,并不提防华夫人听见。于是华夫人母女也各自悲苦。华太太也叹息道:“穷字本是读书人本分。前因夏亲翁慷慨提携,送了这一干银子与两个婢女,本是亲戚应为之事。因他诚意而来,故此收下。现在他儿子既如此势利,虽然夏亲家绝无心意,日后难保不贻为口实。趁此汤伯伯未曾前去,仍将这银子取回,请汤伯伯仍然送去,我母女二人针凿也得苦度日子。”春姑听了,也说甚好,随即华太太过来与汤德元道:“适才夏家来请伯伯,有何事故?”汤德元道:“来人但说有事面商,待明日见面方可知道。”华太太不禁泪下道:“先夫在日,本无心与仕宦结亲。只因夏老爷见爱甚深,又值伯伯从中说合,故此做下这门亲事。不料先夫病故,又承两家相助照料,我想久久累人,终非了局。且不知两个小儿有无出息,今日先与伯伯说明,可将夏家一千银子并两个婢女,明日伯伯进城依然送去。我家向来寒素,十指女工还可为小儿读书之费。等日后彼此商发,再领情便了。”汤德元听说,殊为诧异道:“嫂嫂何以如此见外,此时忽复送去。岂不负了夏亲家美意?”华太太道:“宁可此时辜负。日后方免累人,但烦叔叔代去的好。还有一言,现在住尊府,于心久抱不安。前住之房,既蒙借住,拟想改日仍搬回那里。贫贱自有命,到了极苦时节,小儿等也好发愤。”汤德元见他这样,疑惑家中有人得罪了他,忙向华太太道:“亲成本有助相之义,亲母何以说出如此话来?有谁说了闲话,但明说不妨。”汤德元也不知何故,华太太道:“次日早间进城便知底细,但这话务求伯伯说了。”德元只得随应了,于次日早间进城来到县内,夏国华请入花厅,谈了一会。德元问道:“父台昨日呼唤。有何见谕?”夏国华叹了一口气道:“昨日相请非为别事。古人说儿女情长这四字,真古今一辙。但不知近来令婿弟兄文字有何长进,故请你先生来一问,二则有事奉托。小女今年已有十六岁,虽受有聘,却依然在室。特恐小弟年老,一朝水远长别,后顾堪虞。拟想将小女重托先生,待华家起服,即卜吉于归。”
汤德元听了,格外不解。在家被华太说些葫芦话,进城又听了这些话,正想回话,只见庆喜顺喜进来说道;“那边太太说怕这里婢女不多而入前去,恐这里无人使唤,遣婢女回来,说已托汤大爷说过了。”国华问道:“亲母何以如此见外,有何话说,请先说明。”德元将一切说了一通,国华拍案赞道:“巾帼中丈夫于今可见。就此一端,可知这人家不可限量。”德无道:“父台何以如此惊疑?”国华道:“先生有所不知,必是奴婢说露实言,以致亲母如此高介,免为后人借口。”遂将昨日之事说了一回。德元方才明白,说;“华太太既有此心,必是不肯挽回,如何说法?”国华道:“既是一定送来,权且收下,日后仍请先生代收便了。但是一家单住,仍是不妥,这事还要转托。”当时德元辞去。
且说夏瑶云见顺喜二人回来、心中格外难受。顺喜见国华说了汤德元的话,知道小姐难受,忙把他衣袖一挪向外去,瑶云也跟出来。顺喜道:“以上事情,姑娘谅必尽知。姑娘虽烦也是无用,但他还了一千银以后,不过靠针黹过活,明地帮,必不肯受,只好暗地帮他。他家有一老家人陶五,所有针线均是他出外卖。暗地将陶五说通,凡有金线叫他全送至衙门。多多给他价钱,岂不是好。姑娘将东西收好,至赔嫁时带去。就是华太太也知道他一片苦心。”瑶云听道:“好却是好,万不使少爷知道,恐生别端。”顺喜答应。到了次日。德元将银子送来说道:“亲母择定明日迁居,只好先将银子收下罢。”
国华无法,含愧道:“也好,好叫这畜生日后无可籍口。”
说着将银子叫人送与均祥,说道:“叫他从此放心,断不日后累他。”均祥自知冒失,不问好丑,一言不出,收了下来。德元看了甚不喜悦,只得告辞回家。
次日华太太仍与大椿母子搬在陶发家间壁居住,兆壁兄弟知道此事,日夜攻书。可怜两位姑娘每日见不上多钱。日过月消,光阴转瞬一月有余。忽见陶五笑嬉嬉进来道:“今日城里有个大户人家,有几位小姐出阁,所有针线无一不要。太大明日使小人拿去,岂不多卖几文?”
华太太听了甚为欢喜。从此做了针线,两三日就叫他去卖,比往时好了几倍,不但钱多而且易售。这日又叫他拿去一双花鞋,到了晚间不回,大家十分盼望。至次日午后方回,华太太问道:“你此次何以搁延?”陶五即将袖中拖出一包绸缎道:“那家说太太买料不便,就可拿这些料随即做了。”华太太也不在意,过了几次又拿好些衣服回来,说:“太太做针线太忙了,没工夫再做衣裳,叫我将这衣服带来,请姑娘只管穿这件东西,在他家也不算稀奇事,只要随后针线做好些是了。”一连几次均皆此说,那知这日几乎露出真话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六回 因贪淫设计赚书童 思雪忿唆词虐婢女
却说陶五常将衣服等类带了回来,总说买户人家知道他们赶做针线,没工夫再做衣服,只要他们针线做好些就是了。一连数次,也不以为意。这日陶五去进城,两天只不回来。华太太在家盼望,过了三四日,仍不见他回来。你道是何缘故呢?只因夏均祥有个书童,名叫狗儿,虽只得十五六岁,却百般刁顽,善伺主人之意。加之看见庆喜由华家回来,生得有几分姿色,满想与他牵搭。无如庆喜虽是个婢女,却是另具眼界。虽经他言语挑弄,他却全不理会。故狗儿虽存了此心,终不能到手。
这日均祥不在家中,单有狗儿一人在书房内看门,均祥的妻子不知均祥出门,适值晚风起,取件衣服,叫庆喜送去。庆喜走至书房,见少爷不在里面,就向狗儿问道:“少爷那里去了?衣服在这里,少奶奶叫我送出来的。”说着将衣服丢下就走,狗儿看见一人前来,又见无人在旁,真个色胆如天,邪心顿起,故意上前接他衣服,将庆喜两手紧紧抓住,说道:“今日不依我,断不能让你走。好姐姐,你可伶我罢。”说着就将庆喜抱将起来。庆喜想要喊,又怕被外人听见,真是情急计生,当下道:“你且放手,总好商量。你若如此,我是万万不可行。又少停—刻,等少爷回来进了上房,我定来便了。”狗儿还是不肯,庆喜道:“你果真如此,我就大喊起来,看你怎样?”狗儿只得放下,又千姐姐万姐姐喊了许多,叫他等少爷进去。务必出来。庆喜答应着。红着脸进去回复了一声,就到瑶云房去。
瑶云正要喊他有事,见他气喘吁吁的进来,诧异道:“你到那里去,怎的这样神情?”庆喜见问,就哭下来。便把狗儿欺负的话告知了瑶云,瑶云听了登时就要去告知他母亲,逐他出去。庆喜连忙拦道:“小姐不要着急,这一说出,不但害臊,而且这人是少爷最宠的人。到那时。不但少爷不说他放肆,反要袒护他的。我现有一计在此,包叫他吃个大苦,还不敢说。”瑶云见说,也觉有理,就言嘱道:“你须要小心,不要遭了他的毒手。”庆喜答应出去,停了一会,均祥回来,进了上房。狗儿真个是谨遵台命,一个人呆呆的坐在书房,两个眼睛动也不动,直望外看,专等庆喜出来,便好行了苟且。等到二更以后,果见庆喜进来,把手一招道:“你跟我来。”狗儿一听。如得圣旨一般,当时就跟着他去。穿过明巷,到了上房腰门口。庆喜道:“你把长衣服脱去,先让我拿进去。”狗儿见他如此,也不知是何用意,糊里糊涂就把袍子脱去。庆喜拿进里面,复又出来,低低说道:“你大脚走路太响,被人听见不是耍的,也脱下来,好轻轻的走。”狗儿也就遵命脱下。让他拿了进去。庆喜暗道:这厮该要吃苦了,不使他如此,他不死心。过了一会,又出来低低的道:“姑娘快睡,你在此再等一刻。”狗儿疑惑他说谎,作揖道:“姐姐不要哄我,你就带我进去罢。”庆喜正色道:“谁来哄你。如果哄你,倒不带你进来了。你着急就走。”
狗儿连忙陪笑道:“我不走,我不走。”就先光着袜子,站在那里静等。
又过了好一会,只见庆喜穿了一件小篮身短袄,出来道:“你快快把短衣脱去进来。”狗儿到了此时,又冷又有风吹,好容易见他出来。又见他只穿短袄,总以为他里面铺排妥当,直等进去干那美事。就忙忙的脱了里衣。只留了一件短夹裤。庆喜道:“连短衫也脱去,那里这样怕冷,不怕随后碍事么?”狗儿听了,已是乐不可言,还顾什么冷不冷,只留了一件,又递在庆喜手里。庆喜又道:“慢慢的让我看—看,有人没有。”抢一步进了腰门,只听吱咙一声,将腰门关上。狗儿此时知道上当,耍喊又不敢喊,只得战战兢兢倚着门阑,望里说道:“好姐姐,你把衣服还我罢,下次再也不敢生这邪心了。如再不还我,就要冻死了。”正在外面诉说,忽听上房里吵嚷起来,说道:“有贼,腰门适才响的,不要让他逃走。”说着就有许多人望腰门跑来,狗儿一听,真是三魂出窍,也不能顾得冷,赤着身子,只望外跑。走到书房门口,忘却门槛,一绊,一个斤斗跌在地下,可巧一块石子碰在面门上。登时鲜血滚了下来。狗儿惟怕后面有人进出,爬起来跑到书房里,俏俏的摸到自己床上,将被盖好。抖了一会,方才不抖。心下越想越怒恨,道:“庆喜,你如此狠毒,你不行就罢了,为什么叫我吃这苦。随后遇在我手里,不叫你认得我不算了。”次日又找了别的衣服穿好,只不敢开口。
且说庆喜自做成圈套,用这主意叫狗儿吃苦,等他把衣服全行脱去,他关门之后将衣服送进房去,由他先喊叫起来。瑶云明知他是诡计,也就在房中喊人。里面那些管家婆子、大脚老妈,听见吵嚷,一起跑出来,寻找了一会,见无人影,这才没事。从此狗儿恨庆喜犹如切骨,可巧这日陶五又到衙门里去,将华家的针线包在一起,来找庆喜。庆喜出来将东西取了进去,然后又送出一疋布料给陶五带去,另外一锭银子给了与兆璧兄弟用功。
本来他家上下皆晓得这事,惟有瞒着狗儿与均祥两人。夏国华夫妇与均祥的妻子虽知道,却亦不问不闻。不料这日庆喜与陶五谈心,被狗儿看见,心下想道:不在此时报复他,等待何时?又不敢突然去报,伯庆喜机巧会说,敌不过他。等庆喜去后,他就跟着陶五出了衙门,赶上一步将陶五抓住,道:“你好大胆,这样一所衙门,由你与丫头通奸,私偷上房的物件,现在老爷知道了,特着我来拿你。快跟我走,免得吃苦。”陶五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他本是个乡间人,到衙门里来已是缩头匿脚,加上狗儿又用了几句吓诈话,吓得他格外害怕。说道:“我,我不是歹人,我实在不敢私偷上房的物件。你太爷看我可怜,饶我去吧。”狗儿见他可欺,就愈加恐吓道:“这不行,现在老爷喊你,且去见了老爷再说。”陶五见如此说,恐吃苦,只得大爷长大爷短的只顾哀求,狗儿道:“非我不做人情,你先把实情告诉我。究竟是那里来的,或者代你谅谅人情。”陶五到了此地,不由的不说,就将庆喜叫他送针线送衣服的话全行告诉了一遍。狗儿这一听,心下说道:我且把他扣留下来,等少爷回来,如此这般一说,不怕他不生气不动手。就向陶五道:“照此看来是不怪你了,但此时先跟我来,把物交与我,你这人也是可怜,我代你求求情看罢。你若走了,那时吃苦却不要怪人。”
陶五被他一吓一哄,就跟他走进去。狗儿把他带到自己房内,说道:“你在此坐着,我去就来。”陶五还疑他是好人,仍是千恩万谢的托他前去。那知狗儿出了房门,复到书房,专等均祥回来。等至日午过后,均祥由外面走进,狗儿故作谅慌的对均祥说道:“少爷怎么到此时方回来,把小人的眼睛要望穿了。”均祥道:“你有何事,这等大惊小怪的?”狗儿登时跪下说道:“求少爷开恩,小人方敢诉说。”均祥甚是诧异,道:“你有话但说,总有我承当便了。”狗儿道:“非是小人多言,若再不说,少爷的家财给人要送完了。”均祥听说。更加吃谅,叫他快说。狗儿就将陶五衣包取了出来,硬说庆喜与陶五串通,将小姐所有的金银首饰三日两日就着他送往华家。在前还不敢开口,今日见他们加倍放胆,怕少爷的家产终久被他偷完,小人受少爷的思,故此昧死说出。现在陶五还在此地,被小人留住,少爷只要拷打庆喜,就知底细了。”均祥听了这番话,焉得不动情?当下说道:“这总是老爷糊涂,做了这事,不是你说,我全不晓得。你不必怕,我自有主意。”说着先走进去,向着自己房内换了衣服,也不问夏国华在家不在家,取了一根藤条到书房,随即喊人道:“你快去叫庆喜出来,有活问他。”那人见他一脸怒容,知道不好,只得进来呼唤。
此时庆喜正在瑶云房内看华家的针线,忽听少爷喊他,连忙问道:“喊我何事?”那人低低说道:“你小心,不知为着何事动怒。”庆喜心里害怕,疑惑是狗儿说了什么坏话,只得向瑶云道:“如有什么事件,姑娘千万出去说个情。”瑶云便同他一起到了赵夫人那里,说道:“哥哥不知何事,要发作,庆喜他现在不敢前去。”赵夫人道:“你又末作犯法事,怕他怎的?你且先去,有我不妨。”庆喜听了这话,就大着胆来到书房,只见均祥坐在上面,见他进来骂道:“你这贱货,得着人家多少好处,就代他做鬼?少爷若果看老爷太太的面子,不与你这东西计较,你眼里就瞧不起人。若不把你处死,还要被你骗去呢!”说着举起藤条满脸满身的乱打起来。不知庆喜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七回 听信谗言公子鞭婢 致触盛怒老夫责儿
却说夏均祥听了狗儿的话,把庆喜喊出来。浑身乱打。庆喜还不知为着何事,只得哭喊连天。均祥打得兴起,骂了一阵,又将他浑身衣服扯去,向着脊背乱打。此时上房里早巳听见,瑶云惟怕为他的事,不好出来。赵夫人忙问道:“外面究为何事,如此毒打?”均祥的妻子也不知道,赶着出了房门,望书房就走。赵夫人也就跟了出来,走进前面。只见庆喜倒在地下,均祥还未放手。
徐翠连见他这样,赶忙上去将他拦住道:“他虽是个丫头,究竟是个女婢,有什么不好明说,让别人订他。你为什么这样打法?”赵夫人见了,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骂道:“你这畜生!还了得。丫头是我用的,有什么话,为何不说就无法无天的打人,你服界里还有我么?”均祥见他母亲说了这话,手里虽不敢再打。嘴里却不逊说道:“有了女儿,那里还有儿子。家产被人家份完了!也不代儿子想想。”赵夫人听见又牵涉到瑶云身上,可就动了真气。便站起身来,走到均祥面前,揪住他就打,道:“你说何人私偷家产,不能无影无形的乱打人。难道妹子是由你作主的?”
母子正在吵闹之际,却巧夏国华由外进来,听见书房嘲嚷,忙至里面观看。只见赵夫人揪住均祥,庆喜满脸伤痕,站在旁边痛哭。徐翠连见夏国华进来,晓得就要弄出事,赶忙起来喊道:“爹爹请坐。”夏国华也末答应,向赵夫人问道:“庆喜为何打得如此?”赵夫人正在气头上,也不问如何,便骂道:“说是你这老糊涂养了这个女儿,爱上那个女婿,被儿子看不起人,他背后天天常说家私被人偷完,现在没地方出气,把丫头乱打,我家向来未曾打过下人,你养了这个好儿子,不能顺他的心,就这样胡闹。”夏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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