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雍正剑侠图 [book_author]常杰淼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178072 [book_dec]《雍正剑侠图》又名《童林传》,是民国评书名家常杰淼创作的长篇短打侠义评书,主要讲述了童林别开天地,最终创立无极门的故事。于20世纪初在北京、天津等地表演,收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可谓轰动一时。书中有大量真实的武术、江湖绿林道描写;作者常引经据典,夹叙夹评,又熟悉老北京民俗与风土人情,能够“武书文说”,把剑侠图说成学问书。 [book_img]Z_15155.jpg [book_title]第一回 避严亲畏罪走他乡 入深山穷途遇剑客 何人引我染风尘?荏苒韶光年旬五!衣冠颠倒辱为荣,放浪形骸玷曾祖。都门赤子不堪言,风流乞丐甜中苦。破衣如绣胜锦团,淡饭饔飧充肠肚。口似悬河若水流,心同宝鉴如案牍。文惊四座吾说评,点缀八方皆仰俯。鼓舌摇唇论盛衰,贬佞褒忠谈今古。舌笔之业乐如何?脱去褴衫更黼黻! 鄙人流寓津埠二十馀载,栖身评书界内,言讲《雍正剑侠图》一书,多蒙各界欢迎,甚为抱歉!菲劣之材,何敢现丑报端?今蒙本报相聘,不揣冒昧,特奉原书以供阅者。然将来首尾不接之处,所在不免,尚祈诸君原谅见教是幸。 是书以武侠之技,提倡武术之精神。内中医卜星相、三教九流、各色言情、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风花雪月、怪力乱神,由浅入深,无奇不有,是为长篇小说之目的。 此书始于满清康熙五十四年,终于雍正。由紫气东来,临九朝八帝(按满清乃十帝,何言九朝八帝?由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惟光绪承继同治。自古有承继,未有继中之继。因童谣云“八辈五,没根基”。其言已验,因逊位焉。)皆称明君。惟康熙年间,普通小说最多。雍正结交剑侠,岂无知者?按原书,当雍正继位,康熙敕封十四太子允禔.雍正乃四太子,圣讳胤祯,当时为熙圣主所不齿,因结交侠客,后文方有二老盗宝匣于乾清殿,删改圣旨,雍正方有九五之尊。此乃是书之大旨。 开书若由雍正讲演起来,岂不唐突。那末应由何处而起呢?单言一农人,此人家住哪里,姓字名谁?众公少安勿躁,且听我慢慢的道来。 在北京京南霸州城南童家村,姓童名林,表字海川,年方一十八岁,相貌魁梧,秉性刚直,纯厚敦笃。生平有一样古怪的性格,不诺寡信。或有人失信于他,绝不与交。惟有粗糙过猛,是其劣也。家有严父童怀,慈母杨氏。 外有叔伯兄弟童缓,因无所依,遂一处同居。家住东村口第一门,房数椽连场隔院,良田五十余亩,虽非富户,然亦称小康,虽不是诗书门第,总算勤俭人家。一家四口,颇称相得。外有长工、月工。 是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兵归甲库,马放南山,海晏河清,万民乐业。 要是在村庄上,无非是农务,春种秋收,提篮撒种,半年忙,半年闲,庄稼勤务。顶到春种秋收,青年子弟,在家无事,各家恐其效尤,差不离各村,均要请武术教习,令其习练。单说童家村,请了一位教师,沧州人,姓李名直,外号人称弹腿李,就在本场院练习,童林也在其内,练习弹腿,并有青年子弟二十余人。不过就是六合刀、六合大枪,均都是花拳等类,没有真实的硬功。惟有弹腿,是这一位李教师的专门。这个弹腿呢,分为六家师。何为六家呢?分串拳门弹腿,化拳门弹腿,回回门占四家弹腿,共分为六家师。 此是少林的绝艺,按僧道俗共为六家。《拳经》有云:“南京到北京,弹腿出于教门中。清真正教实授传,留下弹腿十趟拳”。故六家中为回回弹腿最好,故《拳经》上有歌词为证:名师授我十趟拳,术理无穷妙无边:头趟顺步单鞭式,二趟十字奔脚尖,三趟披盖夜行临,四趟称抹步斜纤,五趟力要猛,六趟防腿式单看,七趟双看多急快,八趟须还腿相连,九趟连环须捧索,十趟见弹复周全。后人休笑式法单,拳到临时多机变。 此为回回十趟弹腿。少林弹腿十二趟,即和尚弹腿。道教为串拳弹腿,此为弹腿之根基。为何将弹腿言之凿凿呢?凡练武术,各种拳脚,是皆由弹腿而起。童林乃书中之主角,此谓初蒙之始,故巧遇李直,得弹腿之精华,后遇剑客,方能一学而成。 天天聚练,无奈好事多磨,不料李教师家里来了一封家信,家内有紧要的事务,只得回归家内。这场子一散,各家子弟均都效尤。惟有童林,不肯将工夫丢失,仍然每日照常用功,二五更的功夫,仍是不搁。好在家中诸事,自有老父照管。清晨在场院练完,必要出东村口,绕北村口,进西村口,回归家内。及至回到家中,早饭已然做熟。因为乡下的饭,做的最早,每天家常的饭,不过就是玉面饽饽、熬小米粥,吃完了也就无事可做。这一日,起晚了一点,将功夫练完,只得到村外边去闲溜一趟,进西村口。在北面有三间更房,这三间房子是村中公共所立,专办一切善举及青苗会等等的事情。 村子里打更的,在内居住。所有本村闲散的人、年老的人,无事聚坐闲谈,时常斗纸牌,无非是解闷,也没有多大输赢。(谁说“斗个纸牌,也在书内吗?”若不因此,童林好好的日月,岂能逃亡在外,巧遇剑客?这正是书中紧要的关键。)童林进了西村口,看见更房里面,有不少人在内聚谈,童林也时常在里闲坐。今天正走到外面,众人看见童林走来,内中有一个,姓刘名禄,论来是童林长辈。童林寻常和睦乡里,亲近四邻,人缘最大,都爱惜童林纯厚。这位刘爷往里相让道:“海川,少见哪,因为什么总不到这里头坐?”童林含笑回答:“家事太忙,您一向可好?”说着进了更房,一同落坐。刘爷首先含笑开言,叫道:“海川,你是个没事的人,我们几位今天也闲暇,我们要商量斗个小牌,你来正好,咱们解解闷。”童林未及回答,旁边一个答道:“要是斗牌,可是有我。”童林观看,心中有些个不悦。怎么呢?这个人的品行不好,乃市井无赖,是在村中过阔了的家当,没有不怕他的。因为什么呢? 此人姓王,排行在三,小名叫狗儿,外号叫青草蛇。这小子,在村子里边无恶不作。何为叫无恶不作呢?终日里,在庄子里假充光棍,与人拍头抹血,欺负老实人,踹寡妇门,跟未弥月的孩子打架,能打个十个八个的。打疯狗,骂傻子,这还不要紧。你要是得罪了他,赶到青庄稼正长成了的时候,他夜间跑到你的庄稼地里去。高粱将要收成的时候,他把高粱穗,都给你弄了下来,扔到地下。要不然,玉米长成,他全给掰了下来,扔那么一地。他也不要,他是成心祸害人。这还不算,等到秋收冬藏,粮食入囤,柴草上垛,夜里给你弄把火。他那个胎子,身量不高,横下却有。一身蓝布裤褂,白袜子,穿一双踢死牛的洒鞋。这个脑袋的造像,四六旋不出个球来。两道小眉毛,再配一双狗眼,一嘴的食火,两个兔子的耳朵。还是真蛮横。打遍了街,骂遍了巷,单打单斗,还是真打不过他。真要能打他,打轻了他不怕,打重了还得料理他。贫寒之家,惹不起他,真有势力之家,好鞋不踏臭狗屎,没有那么大的工夫理他。 童林是何等的人物,岂能看得上他!又不好得罪他,常言有云:能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位说,“你们说书的,怎么那么嘴损?”不是要褒忠贬佞么?若非此人,童林岂能惹滔天之祸。)童林笑道:“三哥,您若愿意斗,让您!我还是真没有工夫。”青草蛇一听,把眼那么一翻,嘴一咧,道:“嘿!海川,你不斗牌,你是多心我。”童林赶紧含笑道:“三哥,您愿意斗,我还喜欢和您来。没有您我还不来。”王三冷笑道:“是呀,那么咱们四位都是谁?”刘爷答言道:“有张二爷,咱们四家不好吗?”张二爷道:“咱们把前后窗户满都摘下来,过堂风凉快。”大家说道:“对。”王三道:“海川,你上炕里边去,靠着窗台面向北。”海川笑道:“就是我年轻,焉能那样子呢?”大家说:“不可拘束。”“那么我就斗胆依从了。” “张二爷在东面,刘爷在西面,我老王坐在炕边向南。咱们牌呢?”大家拿过牌来,放好了牌垫,把牌放在当中。王三说道:“海川,你先抢牌。”童林微笑,“我若先抢,我可就是头牌。”“哪有那么放的呢?你抢。”童林果然伸手翻牌,却是九万,“怎么样?是我头牌”。大家言道:“你真有头牌的命儿。”于是这四位就斗起牌来。 唯有这个耍钱哪,最品人的性情,要不耍钱怎么能有赌品呢。刘爷、童林,倒是随便一斗,无非是解闷。惟有这个王三,素来他的品行就不端,顶到耍上钱哪,那就不问可知啦。丑态百出,不是摔牌,就是骂街,真可称得起:手握多张,如擎团扇,左觑人而右顾己,真是望穿鬼子之睛,费尽魍魉之技,非得把小鬼的能耐拿了出来,方才能赢钱。他原本没有多少钱,坐下他就想赢,输了他就要滚赌,找碴打架。这个耍钱场呢,原有这个毛病:谁不会来、谁不能赌,谁准赢钱。可巧三家输,就是童林一家赢,真是钱奔大堆。哈哈,就是童林不会赌,就是他赢。这位王三爷,真是水吊子坐在烟筒上,怎么讲呢?就是他没开和(hú)。他看了看自己钱哪,只剩下三文钱,手里这把牌不和,底下的钱真不够输的。看手中牌,非叫七万不和。因为什么呢?六万、八万手里头的张儿,是腰里插枪,独叫七万,方能满牌。他看了看牌地上的乱牌,已经有了三张七万,那一张七万,还不定在谁的手内。 这把牌是非输不可。他一着急,要用腥赌。何为叫腥赌呢?俗说就是偷牌。 他用手将乱牌里的七万,扒拉在上面。相近牌垛,他是用右手去抓牌,暗在拳着那三个手指上,用舌一舐。第二指却不在牌垛抓牌,用那三个手指上的唾沫,将乱堆的七万,沾了起来,将手一拳,高声叫道:“哈哈,自掏七万,赶紧与我家里报喜,我可和了牌啦!”童林眼快,看见了他是偷牌,这个名子又叫系牌。童林将自己的牌一合,放在牌地以上,叫道:“三哥,这个钱我们不能输。”王三把眼一瞪,说道:“怎么呢?我好容易头回满牌。童林,你这不是给我添满吗?”童林接着说道:“要是从乱牌里挑,那事我也会啊!” 王三听罢,气往上撞,忙说道:“你看见我挑了吗?”说话之间,站起身来,立于炕沿之上。此时童林看他羞恼成怒,势将用武,童林也就站起身来,立于炕里,面向王三。青草蛇用左手指着童林,说:“你真可恶。”遂用右手向童林面上“吧”的就是一个耳掴子,所幸童林练过一身好武术,早就预防。 童林见势不好,忙将左手一扬,王三的手正磕在童林左臂上。童林一伸手,用了个“黄莺掐粟式”,正托在王三的脖项之上。这个乱子可就大了!王三来了个仰面朝天(缺少个一声叹。七擒孟获也上来了),王三就倒在炕底下,一翻身就爬起来。素常真还没吃过这个亏,这可是“接三”的竹竿子,他就火儿了。一声怪叫:“哇呀!”势如冲锋,决一死战。无奈屋中人多,连看斗牌(别名叫“看歪脖子和”)十几个人,还能看他们打架吗?大家只得相劝,自然向着童林的人多。大刘爷上前相拦,笑道:“王三弟,你可不准这样。让童林年轻无识,有我们评理。”王三一看,大家都向着童林,明知打不出圈去,他便高声喊叫:“姓童的,我与你完不了啦!”童林说道:“好好!”童林怒目相视的叫道:“王三,今天我可要收拾收拾你啦!”王三听罢,气得他浑身乱抖。王三大声嚷道:“今天人也太多,此处也不是打架之地,搁着你的,放着我的,咱们两个人后会有期!再见吧。”王三说罢,一转身,一溜烟似的跑啦。这就是王三伶俐,明知打不过童林,自己找台阶下了,打算日后暗算童林,这且不表。 大家劝着童林,童林余气未息。刘爷说道:“海川,你这是多余,跟他作什么?常言有话,人不跟狗斗。其实我们大家,也看见他偷牌啦,你就作为没看见,其实他也赢不了。你必得说明白,闹起来,有什么意思?再说有我们在场,还能叫你吃了亏吗?我见见王三,日后与你们和气和气,还得与你们见个面,免得日后谁找报谁。再说,倘若此事要是传到你们老人家耳内,我们不是都不好看吗?得啦,你也消消气,千万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童林道:“这东西真是可恶,我早就惦记着他啦,不是一天半天的。要不是众位在其中解劝,今天非管教他不可。”大家一听,齐笑道:“得啦,童林,别生气啦。跟他也不值,来来来,咱们三家斗吧。”童林说道:“天也不早啦,我也得回家去。今天与王三赌气,若叫我父亲知道,反为不美。咱们是改天再见,我得回家看看。”于是就收拾收拾自己东西,便与众人告辞回家。 出离更房,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暗想:“王三这小子,真不是好人,倒得留心防备他点才是。”自此,到家后,日夜的防范,好在没事。 虽然如此,常言有句话,好事不出门,歹事行千里。这天外面评论此事,这一评论不要紧,一传十,十传百,可就传到童林父亲耳内。他老人家虽听说童林在更房,日日斗牌,又与王三打架,究竟不知细理,他老人家也不追问,自此在童林的身上,可就留上心了。老人家虽然年迈,精神倒是很好,对于庄稼院的日子,克勤克俭,一到晚间,自己点着灯笼,前后院都要看一看,门都上好,这才安歇睡觉。一到清晨,起得还早,虽不比朱夫子治家的格言,也要清晨早起,洒扫庭阶,内外整理。天天起来,将屋中收拾干净,用扫帚把前后院都扫干净。这一日,正扫门前,有邻右几个孩童,在门前乱跑。内中有一个小孩,名叫小二哥,老人家很爱惜他机灵,遂问道:“你们做什么去,别跑,看拗着吧!”小二哥仰着小脸笑道:“我们上西村口玩耍去。”老人家点头:“小二哥,你要上西村口,看你大哥童林,在更房里做什么呢,与我送个信来,我给你钱买点心吃。好孩子,你去趟吧!”小二哥答道:“我去,您等着。”说罢,带着一头狗儿,一群小孩,走到更房,往里一看,可巧童林在此。正在那更房里面,坐在炕上,面向着里斗牌呢。小二哥看见如此景况,遂叫:“三头,狗儿,你们在西村坟地等我,我与童老伯送个信去”。来至东村口,正赶上他老人家,将扫完门前,小二哥遂叫道:“老大爷,童林大哥在西村口更房里斗牌呢,耍还不小。”老人家闻听,概不由己,心中有气。内中暗想:这个庄稼人,除去春种秋收,别无消耗。吃喝,无非村中乡粮;嫖之一途,村中无有;唯赌之一道,甚为可畏,可以由浅入深,家中五十亩良田,不足以供赌品。想至此,老人家焉得不恼,遂叫小二哥,回手掏了两文铜钱:“给你买点心吃!”小二哥说道:“谢谢您。” 接钱去了。 他老人家将扫帚往胁下一挟,往西村口而来。临近更房,早看见童林手握多张纸牌,面向里,正在高兴之际。童怀有心到窗下,伸进手去抓住童林,重责他一顿。又恐怕伤了邻右的脸面。倘若童林还口,又怕人耻笑教育有乖,虽然是当面教子,总也得与他留些个体面。不如先进到里面闲坐,作为没看见他。他若知改前非,那还罢了,他若不改,然后再责罚于他,众邻也没的可说。这就是童怀的老成之见(父有爱子之心,在所不免,还是由素日溺爱而起)。于是遂走至更房之内,说道:“众位解闷呢!”大家这才看见童怀,大家拱手道:“请坐吧!”惟有童林,正在看牌之际,猛见老父,只骇得满面通红,不能成语。将牌往牌地上一合,这一分羞惭恐惧,景况难堪,将头一低,难以说尽。老人家见此景况,知道他抱愧,也就不便再言,遂向众人说:“家中有事,回头再见。我不过到这儿看看,众位随便吧。”说罢拱手告别,出离更房,回家去了。刘爷脸上一红,与老人家多年的交情,今天与童林在此斗牌,显着有些不对。遂向童林含笑说道:“好在老人家没看见你,咱们还接着斗吧。”童林说:“不对,老人家早看见我啦,所以父不见责,全在众位的面子上。我若再赌,更显着不对啦!众位,这牌我也斗不下去啦,无非回家请责领罪。”刘爷说:“那么也好。回到家中,老人家说你,你可别言语。”童林说:“我还敢言语?众位咱们散了吧,回头再见。”于是收拾收拾钱,与众告辞。回到家中,幸好老人家并不提此事。童林也知改悔,从此很少上更房。无非每天早晨照常练习拳脚,至早晨绕弯,走到西村口更房门前,必紧走几步回家,习以为常。 这一日,童林练完遛弯,正走在更房的门首。门口上站立三人,有前次斗牌的刘爷、张爷,还有本村的曹二叔。童林道:“众位闲坐,回头见。” 刘爷说:“少见哪,进来坐坐。”童林说:“实在家中有事,改日吧!”刘爷说:“你看,谁得罪你啦?老不上更房里来,你进来坐坐,我跟你有话说。” 童林无奈,只得相随,走进更房,大家落坐。刘爷说:“今天早晨,我与张爷我二人打算斗十和。张爷说,二人没意思。这么个工夫,曹二弟来啦,三人可以斗啦,二弟偏说我二人商议好啦,三家拐磨子拐他。他非四家不斗,我说咱们门口站着去,有谁算谁。可巧海川你来啦!咱们四家斗吧。”童林说:“我不行哪!”“你看,海川你斗两把,别人来了,你再让。”童林驳不过刘爷去,说:“我可没工夫,有人来我就让。”“就是吧,海川你上炕里边去。”于是拿牌,大家落坐,仍然是刘爷在西边,张爷在东边,曹爷在炕边。大家抢牌,于是就斗起来了。虽然说是斗两把就完,奈因钱眼上有火,斗上就散不了啦。闲坐的人,愈围愈多。连看歪脖子和的,有二十来人。屋中高谈阔论。这正是土语有云:“要知朝中事,村中问乡人”。正在热闹中间,不防小二哥带着一群小孩,去西村口玩耍。皆因前次老人家童怀给过他两钱买点心,因而每逢走到更房门首,必要看看童大哥。今日走到更房,正见童林在里面斗牌,遂说:“你们先走,在村外等我,我与童大爷送信:大哥又在此斗牌。”众小孩点头道:“快点来,我们在村子外等你。”于是众小孩奔西村口去,小二哥转身,竟奔东村口。老远就见童老伯拿扫帚扫街,于是高声叫道:“老大爷,您快去看看去吧,我大哥又在更房里斗上啦,耍儿很大,斗得很热闹。”老人家童怀闻听,概不由自己,心中有气:好小子,没改性,这是非打不可。遂说道:“好好,小二哥,给你钱,买点心吃。” 小二哥说:“您不用给啦,不要啦。”老人家说:“拿去!”随说着拿着扫帚,竟奔更房里来。临至更房相近,早看见童林,坐在炕上,仍是面向里,正耍得高兴。老人家有心由门口进去,又怕童林由窗台跳走。“莫若我由窗台进去,揪住他给他一顿扫帚,看他知改不知改。”老人家到了窗台下,恶狠狠的上了窗台,左手揪住童林的发辫,右手举起扫帚,照准头部,“叭”就是一下。打得童林睁不开眼,不但童林不知是谁打他,就是屋中人,谁也没看见老人家童怀。大家只顾看牌,哪有工夫往旁处看呢。聊斋《赌符》有云:“门前宾客待,尚恋恋于场头,舍上烟火生,独耽耽于盆里。”童林被打,心中一动:“莫非是青草蛇王三,趁我不防,暗算于我。我岂能相容。” 遂将牌扔于牌地上。右手顺自己脖项,往后一伸,揪住身后面的人的胸膛,左手由胯下圈至身后来人的腿部,膝骨点炕,将腰一弓,顺手在炕下一撞。 老人家童怀这个乐可大了,头朝下,就躺在炕底下去啦!脑袋碰了个大包。 这岂能与童林善罢甘休。童林赶到看见是他父亲,已经吓得胆裂魂飞,目瞪口呆,面色如纸。不用说老人家不能宽恕,就是众乡亲,皆都怒视童林。怎么呢?这个乡村里头啊,最不喜爱的是不孝之子,乱七八糟的人家;最喜的是勤俭孝子之家。今童林虽误伤老父,别看大家与童林那么好,今犯公愤,大家有些个看不上童林。一同斗牌的这位张爷,向着童林冷笑,竖着右手的大姆指头,说道:“童林,你真不含糊,不枉你练过武术。你竟会打你爸爸。” 一阵阵的冷笑,(这就是慢毒),这位刘爷,怒形于色道:“海川,这个你可不对。你要在村子里,像这个样子,那可不行,这还了得!”惟有老人家童怀,含泪说道:“好好,人家是养儿防老,种谷望收,谁像我,家门无德,出此逆子。”说着立起身形,高声喊闹:“你就把我打死,我成全你的孝道。” 说着往童林身上就去撞头。(好在没喊巡警,那时还没有呢。)童林哪里还敢答言,一转身,顺窗台跳至外面,往西村口跑下去了。耳内听后面老人家追赶,垢骂万端,童林哪里还敢回头。跑至西村口外,听后面没有动静,站住身形,扭项观看,幸而老父没追。原来老人家童怀,被众人劝解回去了。 单提童林,站在西村口外,如醉如痴,若在云雾之中。举止无措,真如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若再归家,老父岂肯相容?就是村中父老,也难以相见。(看起来,人生天地之间,品行为立身之根本。今童林误伤老父,为邻右所不齿,真可称百善孝字当头。)童林想够多时,无由归家。猛然想起,自己的姑父,住在正西小刘村,名叫刘玉。只得去哀求姑父、姑母,从中排解,好回家请罪。于是向刘村而来,到了小刘村,正值他姑父在家,遂将自己所遭始末,从头至尾,对他姑父说明,他姑父遂着实的抱怨了他几句。好在姑母在旁劝解,遂将童林留在家中,又令他姑父,请出本村有头有脸的几位来,面见童怀,为童林说情。无奈老人家童怀,气恨不出,口风太紧。老人家也说得有理:“总是我教育不好,方生此忤逆之子。古人有云:有子不肖莫若无。众位分心,情我领啦,总是我家门无德。哪一位若将童林陪了回来,我可是一头碰死。众位,我们爷儿俩个,是有他没我,我认绝户啦。” 大家一听,关系人命,老人家又在盛怒之下,羞惭之时,万难和平,只可过两天再说。于是众人告辞。刘玉回家,将此事对童林细说了一遍。童林一想,父亲不能见容,在姑父家中住着,又觉无味,只得远走。倘若时运变转,发财还家,也许有的。这是他心内之事,别人哪里知道。又住了两日,遂向他姑父相商,“既然我父不容,您来往分心,我心里也不忍让您跟着为难。我打算跟您相商,我到朋友家里住两天,您还是与我尽力。谁让我将事做错呢!我怕我父找到您的家中,多有不便。不如在朋友家中,躲避几天。您借给我一个白粗布小褡裢,再借我两吊钱。几时我父亲将气消点儿,我再求您,给我哀求,我再回家。”他姑父皱眉说道:“你可别远去,在哪儿住着,千万先给我来信,到临时我找你去。”于是将东西备齐,童林与他姑父、姑母告辞。他姑父送出村口,又再三的嘱咐童林,千万不可远去。童林点头应允,分手告辞。他姑父回家,暂且不提。 再说童林,他心中原没有一定的投奔。自己打算逃往他乡,自己混好了,发财回家。一来父母看着也喜欢,再者叫乡亲们也看看,我成材不成材。虽然是这样打算,暗中已入了三不归(怎么叫作“三不归”呢?但凡在外跑腿之人,在外逃亡,很多有这种病的。年青的人,不明世事,在村中看见人家,由家中逃走,在外头发了财,衣锦身荣,发财回家。他看着人家眼热,他在家中稍不如意,也想在外头发财。及至逃在外省,举目无亲,又没有文武赚钱的能力,资斧断绝,没有脸面回家,他一害臊,由此流落他方,绝无归期,此为一不归。再不然,身上无衣,腹内无食,病在招商的旅店,店家一看不好,恐其受了累,夜间将他搭至在荒郊,遂葬犬腹。此其为二不归。或者在外,遇着有人扶持发财致富,娶妻生子,或在外恋其美色,竟忘却家中的父母,竟不返里,是为不孝不义之人也。其为三不归。不信众位请看,咱天津三不管,冻饿而死者,不可胜数,皆此三不归之辈也)。闲言少叙,单说童林,信马由缰,行无定所,竟往南走下来了。无非是晓行驿站,夜宿招商,非止一日。这一日,住在店房。查点自己的盘费,只剩下有百文钱之数。除去店饭钱,下余不过二十文钱,明朝路费,又当如何?至晚间店内伙计算账,见童老客双眉悉锁,伙计因问其故,童林备叙前情。伙计在旁慨然而叹,遂说道:“老客,你不知道在外跑腿的难处。我姓张,排行在二,我与你同病相怜。我当初在家,不受拘管,因负气跑到外面,我自己觉得不知有多大的能耐,只落得举目无亲,流落在此店中,多蒙掌柜的看我殷勤,将我收录,到如今三五年的光景,只落得衣食口腹。若不遇见店东,我早就不在人世了。要没有文武两科的能耐,千万可别往外跑,俗语有句话,就是‘在家千日好,出外时时难’。还得有能耐,也就是文啦武啦都行,才能保全糊口。在家想跑到外面,蹬开了轮子,缓开了脚,发财致富。别妄想,没有那个事!您得真有能耐,方能赚钱。老客你有什么能耐?”童林听了伙计一片言词,言若金石,铮铮作响,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直流。童林点头,暗想人在外面作事很难,四望无亲,手中无钱,这便如何是好?回头望着张二说道:“我生平没有在外边做过事,我在家中就是练过武术。”张二说:“什么?”童林答道:“我练过武术。”张二说:“你不用说了,你准要练过武术,会把式,如今这个年头,上元甲子,人人好练,习武术的很多,差不多各乡村里,都有把式场子。不用说别的,就说常言有话:“学会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帝王不用,售与识家。就说识家不用,顶没有能耐,扔在土地上,亦得赚钱吃饭,就怕你不行。你要真行,明天就是集场,赶集的上店的亦多,你打听打听,我们这儿属大名府管,张家镇是个大镇店。如果明天你在本镇地上卖艺,有得是看的主儿。还是那句话:就怕你不行。”童林说:“行倒是行,有心卖艺,奈因手中缺少兵刃。”店小二说:“我这有口刀,(翠屏山也上来啦),可是竹片刀。我们店里早先住过卖艺的,他临走的时候,忘在这里。我送给你用。”童林说:“那极好啦,我谢谢你。”伙计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拿去。”工夫不大,伙计把竹片刀拿了来。童林一看真好,正合自己使用。遂说道:“就这么办吧!可是还得明天叫你受累,把我领到集上去。” 伙计答应说:“行,您先歇着吧。”说罢伙计出去,各自安歇。一夜晚景无事,次日天明,伙计等候童林梳洗已毕,将店中事情办完,太阳已经多高。 与童林商议一定,遂将童林带到街前。童林一看,果然是集场热闹。赶集的上店的人还不少,两旁设摆出摊者也不少,俱是庄稼农具。什么杈把、扫帚、大铁锨、赶面棍、大炒勺、簸箩、簸箕等类,都是庄稼应用之品,买卖不少。 已经走到街的当中,路北有个大院,俱是赶集的生意,金披彩挂,快柳训拆(这是“吊坎儿”,江湖上的生意话。何为是金呢?总说是算卦的,都算金点。披呢?是扔到地下,以至修脚的那行,是在地下摆着的,就叫披。是变戏法的,都叫彩。是卖艺的,练武术的,皆为叫挂子行。唱竹板书的,为竹快;柳是唱大戏的;训拆就是说书的;此为生意道之俗称。)还有卖野药的,种种的玩艺儿,真是热闹非常。伙计将童林带至北面,有个空场之地。伙计说:“你就在这个地方就行。你画个圈儿,你就练起活来。我还回店,办我的事去。我可不能陪着你,咱们回头再见。”伙计说罢,回小店去了。童林于是用竹片刀画了一个圆圈,将褡裢放在北面,连竹片刀放在一处。他往当中一站,所有赶集的一看,这个样式,是练把式的。又见童林长得魁梧,也真好看。童林的身材是在中等,细腰扎臂,双肩抱拢,猿背蜂腰;就是穿的衣服,打扮的不好看。土黄布的裤褂,白骨头钮子,左大襟,白高筒的袜子,两只大洒鞋。辫子挽了一个小疙瘩。从脸上看,可好看,紫巍巍的脸面,剑眉虎目,鼻直口阔,双耳垂腮,人字脖子,太阳鼓着,眼睛努着,腮帮子鼓着,精神百倍。赶集的一看,这是练把式的。那个年月,人人好练,都有尚武的精神。工夫不大,将童林围住。这才有人说:“你别看穿的不好,打扮的像老赶,这叫乡下把式。这个练把式的,必有工夫,一定是尖的。(什么叫尖的呢?这练武术,分尖挂星挂。何为叫星挂呢?无非是行拳,三飞脚,两旋风脚,披碴叭,拉几个胯虎。瞧着很好看,练着还好练,其实没有工夫。这就叫星挂。尖的呢?架式不多,还都是单架。看着真不好看,其实没有真工夫不行。别看架式单,招招有式,式式有法。没有几十年的工夫,还真不行。非得内外相合,那才是尖挂呢。)你看他站在那儿不练,有多么的威风。”那个就说:“那是站在那儿运气呢。”其实不对,童林虽在家练过工夫,其实他没有在外边卖过艺,要过人家的钱,事之所挤,万不得已而为之。今儿众人将他围上,早就脸上如同大红布似的了。常言有句话:“上山擒虎易,开口告艰难。”论起来江湖卖艺,得有一套生意口,应当站在场子当中,先作个罗圈揖,别名叫“扬揖”。道得两句生意话,什么人穷当街卖艺咧,虎瘦拦路伤人,在下姓什么叫什么,必要道得一遍老师傅捧场的话,这才溜溜腿,然后再练,练完了要钱。如有不给钱的,给他些个刮刚(刮刚就是说闲话)。童林哪里行呢?不用说刮刚绕脖子的生意话,以致大家围上了他,他脸就红啦!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众人,众人看着他,这真称得起是“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工夫大啦,大家说“怎么还不练呢”?童林说:“我就练,你们都来啦!”大家说:“我们早来了半天啦!”童林说:“可是这么着,练完了我可要钱哪!”大家说:“练好了我们就给钱。”童林说:“不给钱,一位可走不了。”大家一听,这不是练把式的,简直是路劫明伙,大家倒都乐了:“你练吧!”童林于是抱拳,大伙说:“真是练把式,插手就练。”练了一趟大红拳。内有拳赞为证:跨虎登山不用忙,斜身绕步逞刚强。上打五花炮,下踢抱脚桩。喜鹊登枝沿边走,童子拜佛一炷香。霸王举鼎千门式,金鸡独立站中央。 练完了气不涌出,面不改色。行家一看,他练完谈笑自若,脚下扎根入定,观看姿式,真有几年的工夫。大家叫好,童林说:“好哇!要钱啦,可得多给。”大家一听,真是“老赶”把式,一句生意话没有。真有大把的往场子里抛钱的。童林一看,满地铜钱,大约有吊挂来,够吃饭住店的啦。你倒是接着往下练呀,也不说话,弯腰拾钱,放在褡裢以内,往肩头上一搭,竹片刀往腰中一掖,转身就走。大家一看,好哇,不练啦! 不提练把式,且说他回至店房,伙计张二见童林笑嘻嘻的回来,迎面问道:“你买卖怎么样?”童林说:“不错”。于是进到屋中,将钱拿了出来,叫伙计预备早饭。又吃又喝,还又将剩下的钱,开付完了住店的钱,与张二告辞致谢。出离店房,就走下来了。也不问村庄镇店何名,什么叫作州城府县,一直往南走去,凡到处,就以卖艺糊口。这可应了那句话啦:“人若吃了三天生意饭,给个知县也不换!”沿路又运动身体,又赚钱吃饭,手中还有余钱。竟不思虑,也不问路程,在路途之上,晓行夜住,饥餐渴饮,非止一日。时已于深秋,童林已然行至江西界内。(书中人言:童林由大名起身奔河南考城,走归德入安徽,至江西贵溪县。) 这一日正往前走,天色已晚,寒风刺面,一阵阵透凉,只好寻找店房。 猛抬头见道旁路北,有一家小店,怎么看出来的呢?原来门口上写着四个字“德和小店”,是一连五间正房,当中间关着避风门。童林走至近前,伸手开门,往里面观看,里面是南北对面大炕,对面的锅台。住客还真不少,铺盖是一份挨着一份。店客正在大家聚谈。童林抱拳向众人道:“众位辛苦。” 大家一看童林,身上一身土黄布,扛着小褡裢,在里面斜插一把竹片刀。大家亦就抱拳相迎,说:“坐下歇歇。”童林说道:“众位,哪位是掌柜的?” 旁边一位用手指着身边这位说道:“这位姓郭,就是店里掌柜的,外号叫倒霉郭。”郭掌柜道:“来了客人啦,别取笑。”童林抱拳道:“掌柜的,有闲地方没有?”掌柜说道:“就这炕梢很好,坐下吧,回头打点脸水擦擦脸,喝点水再说。”童林将褡裢往炕里边一推,坐在炕沿上,将要与掌柜的说话,旁边过来一人,说:“老合吗?由哪儿过来?”童林听不明白(暗中代言,这是江湖的吊坎儿)。童林不知,这个店不是寻常小店,净住的是生意人,金披彩挂,快柳训拆(前文已表过),不住寻常店客。吊坎为“相窑儿”。 何为叫相窑儿?就比作宰相所居之地,其实净是生意人。这是童林方才进到屋中,大家一看,他斜插一把竹片刀,大家以为他是同道挂子行的人。方才问他的这个人,姓吴行二,他也是新入生意,变戏法的,半空不作。俗说就是“花脖子”。怎么叫花脖子呢?你说他是生意人,内里的事他又不知;你说他不是生意人,他还爱吊坎儿。方才他问童林,从哪儿过来,童林自然是不懂。童林可略为了然,说:“我从大道上来。”姓吴的又问道:“朋友,你是什么买卖?”童林答道:“我什么买卖也没有。”那姓吴的又说道:“你是挂子吧?”(挂子就是练把式)。童林答道:“我就是穿的这件小褂,没有大褂。”姓吴的一听,错了!又问道:“你是把式呀?”童林答道:“今夜睡觉,哪位挨着睡,可得留点神,没准儿。”吴二一听,是睡着了被窝里打把式。吴二还要问,北边炕上有一人答话,说:“吴老二,别问啦。他是海清(海清就是外行),这边坐吧!”掌柜的过来问童林:“你是打干房?还是起火?”这个童林倒是明白,“打干房”是净给店钱,“起火”是外加柴米钱。童林问道:“打干房起火多少钱?”郭掌柜答道:“打干房是两文钱,起火四文钱。”童林说:“起火吧!”掌柜说:“我们吃什么,你得跟着吃什么。”童林说:“行啊”。掌柜说:“我们烙饼,给你烙多少?”童林说:“给烙五斤面的饼吧!”掌柜说道:“几位吃?”童林说:“一个人吃。”郭掌柜说:“你吃得了么?”童林说道:“吃不了好带着走,在路上当点心吃。”郭掌柜的看了看大家,心说:他一点也不外行。于是掌柜的叫伙计合面烙饼。这个干面要是烙饼,每一斤能吃八两水,饼要出锅,二十四两为一斤。要是烙饼啊,就是大锅烙饼好吃。工夫不见甚大,大饼烙熟。簸箩大的五张,拿锅盖送到童林的面前,外有碱菜条一碟。大家看童林这个吃劲儿,真有点眼晕。童林饭量又大,不一会的工夫,已经吃下了三张。剩下两张,搁在褡裢之内。也兼着一路劳乏,将褡裢往炕里边一推,枕着小褡裢睡去。大家看天色已晚,也就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童林醒来,站起身一看,正赶上郭掌柜出去解手,童林候郭掌柜回来,说道:“掌柜的算账吧。”于是掌柜的把店饭钱算清。童林说:“我请问您一件事:我是跑腿的,昨天大家说的话,我是外行,真全没听明白。我是练过几手笨拳,无非暂时糊口,望掌柜的您指引指引我,哪里有丰富的镇店,我好多赚几个。”郭掌柜说道:“你跟我来。”童林拿起小褡裢,连同竹刀,跟随郭掌柜离了店门。郭掌柜用手往南一指,南边有一段山岭,离此甚远。说道:“往南离此四十里,有一座镇店,叫作南双雄镇。往北四十里,有个北双雄镇。今天是南双雄镇的集场,两千多户人家,庄子丰富,好武的很多。你到那里可以多弄几个钱。你由此路走岭的东边,千万可别走岭的西边。若走岭西边,道可就差了,一定得迷路。没别的,你到在那里,买卖一定大发财源。咱们是回头再见。”童林抱拳道:“再见吧。”于是往南走下来了。 天气正值深秋,日尚未出,正在清冷之时。远山在望,村落很萧条,一阵阵秋风飒飒,吹的征尘打面,这一片凄凉秋色,令人心神惨淡。人若到入残秋的时候,在家里倒不显,若是在外面跑腿之人,未免触起思乡之念。童林身上穿的衣服单寒,又加上秋风甚紧,满目凄凉,一阵阵动起思乡之念。 自思在外跑腿,又不知父母在家怎样想念,身体是否安康。思前想后,不觉心中酸楚,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个上来,八个下去的一般,心思如麻,未免潸潸泪下。低头往前行走,只顾走路,不提防将道路走错。怕走山岭以西,却还是往岭西走下来了。约走有十余里,猛然抬头一看,这道路不像大道,乱草蓬蒿弥漫山坡,羊肠小道,接连不断。只顾信步往前行走,不想乱山环抱,遍山荆棘,道路崎岖,坎坷不平,很窄的鸟道,并无人行。路旁酸枣枳荆,榆柳桑槐松,被西北风刮得树叶儿飘零,寒虫儿倒吊,鸣声透入耳鼓。这一分凄凉景况,又兼着秋草迷目,行人无影,无可问程。童林心若刀绞。心中暗想:常言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莫若往前行走,再作打算。 于是又越过几架山岭,举目观看,哎呀,不好了!四面俱是高山峻岭,不知哪条道路可通吴国。(要唱《文昭关》)面前荒草没人,前面有个月牙式的山岭,岭虽不高,就是没道,不如行至岭下再作道理。于是用手拨开荒草,往前行走,不防脚下,险些被毒蛇绕住,吓得童林冷汗直流。于是壮胆前行,到了岭下,用手攀藤,意欲过岭。不想山中野兽,在此拉了一泡屎,闹了童林一手,臭味难闻。看起来,人若走了背运,喝凉水都塞牙。用荒草将手擦净,复又掳荆棘,抓葛藤,盘山而上。及至走到岭上,只累得筋骨俱酥,喘喘吁吁。略为少坐,站起身来,用目往西观看,但见清溪倒流,两旁皆是茂林。童林走下岭来,向树林而走,行至林内,只累得混身是汗,遍体生津。 又兼着劳累已过,无奈只得坐于林下休息。用目往对面观看,真是山连山,山套山,山山不断;岭接岭,岭套岭,岭岭相连。怪石横生,陡壁悬崖,山势狰狞,离奇古怪。又兼两旁千年松树,万年古柏,直入云汉,风鸣树吼,令人胆寒。回忆往事,潸潸泪下。想自己在家,十几岁好练武术。因斗纸牌为戏,误伤老父,逃亡在外,身入江湖,流落异地,迷于山谷,竟辨不出方向,又无行人过问,莫非要饿死于山谷之内,与祖同故耳?(何为叫“与祖同故”呢?轩辕黄帝之子,名曰祖。生平好游山玩水,后遂饿死于乱山之中。往往人若是远行,必当烧几张黄钱祭祖。非祭家中的祖先,祭的是黄帝之子,为保得人马平安。) 童林想至此处,心若刀剜。正想不出离山之计,心正踌躇不下之时,猛听得正东有脚步声音。童林抬头往正东观看,见有二道士,行走如飞而来。 二人俱是年迈的仙长。上首这一位,身量高大,头带九梁道巾,当中镶嵌美玉无瑕,两旁绸带双飘。身穿黄布道袍,腰系绒绳,核桃粗细,穗头飘摆。白袜云鞋。手拿拂尘。黄颜银鬓,两道浓眉,寿毫甚长。目光如电,鼻如玉柱,唇似丹珠,银髯满腹,根根见肉。下首那位道士,中等身材。九樑道冠,竹簪别顶。身着蓝布道服,腰扎水火丝绦,蓝中衣,高筒袜子,上过膝盖,足登双青云鞋。面如重枣,剑眉阔目,四字海口,两鬓落腮花白髯。手拿树枝拂尘,行走如飞。膝盖碰心口,脚打屁股蛋,鹿伏鹤行。童林一见,知道是夜行术。童林怎么会知道呢?当初在家练弹腿的时候,听李老师讲究过,所以今天一见便知。也搭着二位仙长准知道此处无人,不提防被童林看见。 童林心中一动:深山之内,二位仙长有如此之艺,非是剑客,即是侠客。又一转想,自己身无长技,如何发迹?莫若向西,追赶二位仙长,拜在门墙之下,学会武术,艺不压身(童林有这个思想,其实人当有这个思想。往往有人不以文武的能力当头。旁人若问:“因何你不作事呢?”“咳,是我时运不通,运尚不至。”这句话,耽误不少人。怎么呢?人若要无事之时,当清心静养,由五内发出一股清静之气,发于面部。再有本身文武技艺,时机遇巧,再有贵人扶持,则陡然富贵不难。若在家竟等走运哪,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童林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将褡裢往肩头上一扛,竹板刀往腰中一掖,往西就追下二位仙长来了。 童林紧追,二位仙长紧走;童林慢追,那二位仙长慢走。那个意思,二位仙长似有所知,可并不回头。童林追有二里之遥,只累得喘吁不定。再若追不上,童林就要累躺下了。童林暗中着急,又不好喊叫。猛抬头,心中稍定。因为什么呢?二位仙长的前面,有一道清溪阻路,南北一望无边,东西约有三丈余宽,又无舟可渡,难以过去。不料想,二位仙长将腰一伏,行于水面,如履平地,此名叫作“蹬萍渡水”。(听李教师说过)。童林暗想:此必剑客无疑。因而高声叫道:“二位老师留步,小子有一言上禀。”二位仙长至西河岸,止步观看童林,是农家打扮,面带纯厚。那位银髯的仙长叫道:“师弟,此子苦苦追赶,不知所因何故?”花白髯的那位道士答道:“不如你我回去,问个明白,再作道理。”“那么也好。”于是二位仙长,运用气功,仍是施展蹬萍渡水之法,来至东岸。(“你别说啦,你们作书的人信口开河,由着你们说吧,人怎能够在水皮上行走呢?”不然!这绿林道,有两种水皮上走的工夫,您练过武术,可就知道啦。就说当下练行意拳的老先生,练的是五禽六兽一条龙,内中有一蛇行,这个蛇若由地上走,将头抬将起来,它就惦记着使风。日子一长了,它的头越抬越高,几乎它的身形要立起来,尾巴着地。再若日久,它可就能架风。它也练的是气功。用吸呼之气,将五脏提至胸膛,借天地之罡气而成。不但是蛇,凡五大家,即“狐黄白柳灰”。它们修道练丹,皆用吸呼伸缩之力而成。其它生畜,皆能练气脱凡,将皮囊脱去。何况是人!人为万物之灵,若将气功练成,得天地之罡气,吸日月之精华。人为小天,天为大天。人有四肢八节,天有四时八气;人有二目,天有日月;人有三万六千毛孔,天有三万六千星斗;人有五指,天有五行;人有汗津,天有云雨。人用气功,日久,人体与天体相合,团团圆圆如一粒明珠,万劫不磨,方可成为剑仙,此达摩老祖洗髓经之秘诀。人要练气,日久可以发白皆黑,牙掉复生,返老还童,皆由于此。人若渡水,将气一提,用蛇行之法,身体轻如漂叶,此为内丹先天之术也。二位仙长之渡水,并非净用气功。气功为先天,先天补五内之不足,然后,以后天合之。何为后天呢?就是人所练的武术,由武术的拳脚,运用先天之真气,此为先后合一之术也。二位仙长用的是周身全力。何为叫全力呢?就是凹腹吸胸,空胸紧背,龙骧虎坐,两脚方踢膝并行,手扶泰山,头如悬磐,气贯丹田,此正为先后合一。练气属阴为先天,运用四肢六阳为后天,故有先后天合一之说。那位说:“你怎么这般唠叨呢?”若不说明,人由水皮上走过,岂不离奇吗?就是二仙长行于水面,似不费力,但看河边的岩石,被水打的澎湃作响。可见二位仙长,脚下之力却用的不小。“怎么你不是说,身体轻便,反又说脚下用力呢?”没告诉你是两种么?世界力之最大者,莫甚于水火。人用全身之力,借水之力,方能渡水。“这话我们听着又不明白。”方才所说,团团圆圆,如一个皮球扔在水内,方不能沉底。二仙长形若圆球,势若猿猴,取三元之势,方能渡蹈水面。) 再说童林见二位仙长,临于河岸,急忙用身遮住。双膝跪倒,高声大叫:“二位仙长乃世之高人,弟子情愿拜在门墙之下。”二位仙长含笑道:“这又奇了,你我素不相识,我二人行于山谷,你在后面苦苦追赶。今又将我二人唤回,意欲拜我二人为师。我二人又不知你的姓名住址,怎样的来历,就是收你作为弟子,也得我二人商议商议,还有个当收不当收呢!也不能这样草率。”童林跪在地下道:“二仙长所说甚是,待弟子明白上禀。”二位仙长说道:“你从实讲来。”童林这才将自己以往从前之事,由十八岁好练弹腿,因斗纸牌为戏,误伤老父,畏罪逃亡在外,流落江湖,迷于山谷,得遇二位仙长,行步如飞,随后追赶,见仙长蹬萍渡水,疑是剑侠,故斗胆相叫,细细的由头至尾诉说了一遍。二位仙长闻听,方知他名叫童林,家乡住址,父母在堂,因误错逃亡在外,情有可悯。银髯仙长说道:“你适才所言,我二人俱已听明。奈因你父为汝所伤,何况业师!然而有情即可原,是误伤老父,不知者不作罪,尚可宽恕。汝最不应当在我二人面前扯谎。”童林说道:“仙长所言,乃小子生平所不敢。”仙长道:“住口!蹬萍渡水之法,乃江湖绿林之秘诀,汝一乡人,岂能知晓此术?”童林回答:“村中弹腿李老师与我言讲:非剑客不能有此绝术。今小子得此奇遇,岂能交臂失之。望仙长原情收纳,小子绝不敢谎言。”银髯仙长说道:“听你所云,绝不能假。你站起来,我有事,你若能作到,我便收汝;倘不能行,休误你的前程,你再投别的门路去吧!”童林站起身来,说道:“但不知何事,望仙长指示。” 仙长用手指定山溪:“方才你看我二人,由此渡过,汝能相从渡水,我便收你作为门人。”童林摇头道:“不,不行。二位老师乃道德深远,弟子乃一介村夫,岂能随恩师蹬萍渡水。”仙长说道:“世界并无为难之事,待我教导于你,指引你得了步法,便可得渡。”童林闻言,心中一想:这是仙长品评我的心地,坚实不坚实。我若不应,绝不收我,我若应允,必当坠入水中。想仙长与我无仇,岂能眼看我溺水而死,到那时必当相救。惟我心地坚实,准可收留。遂说道:“弟子情愿受恩师指教。”仙长道:“好!你站在这里,你将褡裢竹板刀交给我。”童林点头,遂将物件交与仙长。童林站稳,用目往前看。仙长说道:“我让你迈步,你就往前迈步,决无舛错。我二人相扶于你,休要迟疑。”童林点头应允。二位仙长站立童林左右,银髯仙长左手拿着童林的物件,右手将童林右肩一揪。花白髯的仙长站在下首,用左手揪在童林的肋下,说道:“走!”童林只得眼往前看,竟向水上迈腿,就觉着脚下被水浸湿,唏哩哗啦,竟走至西河岸(那位说,“童林也是蹬萍渡水过去的吗?”他也配?二位仙长把他架过去的!)童林站在西岸,双膝跪倒:“二位老师请上,受弟子一拜。”二位仙长摆手道:“且慢,正大的门户,岂能草草了事?你随我二人,至庙中再谈一切。”童林点头答言:“愿遵师命。”站起身来,旁边侍立。仙长把所有的物件,交给了童林,复用拂尘往西一指,道:“随我来!” 童林将物件接在手内,顺着拂尘往西一看,正西青山叠翠,怪岭横石。 二位仙长行走如履平地,童林在后面可就受上罪啦。喘吁吁的只得相随,越过了好几道山岭。正西一座高山,只有曲曲折折蚯蚓小道。随二位仙长至山顶,举目观看,有一座朝南的古庙。不知修于何年,年久失修,四外群墙崩颓,后面大殿俱已倒坍,只有前面一座大殿未倒。山门之前,一边一棵柏树,上首的古柏,三四个人搂不过来,直连云汉,下首这一棵,五六个人搂不过来,枝叶茂盛,直插云霄。童林细看,山门上横匾犹存,字迹虽模糊,也可以看得真,上书“金顶玉皇观”,连门也没有。二位仙长前行,童林跟随在后,甬路正当中放着一个汉白玉香炉,尚未损坏。行至大殿往里观看,当中神像已经看不出供的是哪位来了。两旁神像,俱已坍倒不齐,惟有神厨尚在,并没有五供蜡扦儿,只有一个半破的香炉,神厨底下,钉着一个新黄布的厨围。神厨以前,用笤帚扫的干干净净,当中放着两个蒲团。房顶上漏孔甚多。 这一份凄凉景况,实难注目。二位仙长站立神厨之前,用手一指,叫道:“童林,你来看,这庙内清苦难当,日无隔宿之粮,你如何受得下去?你若不愿意拜我二人为师,我将把你送下山去,休误了你的前程。你要自己酌量。” 童林一想:反正有二位仙长的饭吃,就有我的饭吃。又一想:不受苦中苦,难得人上人。只得点头道:“弟子愿意相从。”仙长说道:“好,你既愿意,出于本心,我二人只得收录于你。你旁边站候。”那位银髯仙长,对那花白髯仙长说道:(“你怎么成心啰唆,不提名姓,老是‘这个仙长、那个仙长’的呢?”您别忙,还没到提名姓的时候呢。若到了提名姓的时候,就热闹起来啦。)“师弟,你收他好不好?”花白髯仙长含笑说道:“师兄,您的情缘已动,怎么反令我收他作弟子呢?还是您收他是啊!”银髯仙长微笑道:“师弟,你不必推托。你我两个收他作弟子。”花白髯仙长点头答道:“那么着也好。”于是,银髯仙长用手将神厨的黄布帘掀开,由里面拿出高香封、火种、簸箕全份,将香随手抽出一股,把香分开了,打着了火种,将香燃着,插在破香炉内。银髯仙长恭恭敬敬地大拜了二十四拜,花白髯仙长拈香拜毕,这才正式叫童林拈香,对着佛像,大拜了二十四拜。然后,与二位老师,也照样行过了礼。 二位仙长在当中蒲团上打坐,一回手由神厨黄布帘内拿出旧蒲团来,命童林盘膝而坐,脚心朝天,闭目合睛,眼观鼻,鼻对口,口对心,舌尖顶颚(这就是打坐之法)。然后教童林吸精引气“三交媾”之法。何为叫“三交媾”呢?天地交媾,龙虎交媾,子午交媾。又名叫“渡鹊桥”。阴气吸于腹内,与阳气相合,其名曰“阴中返阳”,童林不知,无非是仙长当时的指点。 仙长教育童林明白,然后回手由神厨黄布帘内,拿出一个小黄布口袋,约有饭碗粗细,有一尺二三寸长。又一回手拿出一个八卦如意钵。仙长将口袋解开,里面却是一口袋带着皮的粗稻米。仙长坐稳,左右手伸开,用二指拿起一个米粒,用手一捻,皮儿尽落,里面现出光润润的米粒。放在钵内,这才告诉童林:“你来看,庙中清苦,日无隔宿之粮。这是我二人下山募化来的粗米。我们一天捻多少米,吃多少饭,捻不出米来,就得忍饥挨饿。你也照这样作去。”童林点头应允,仙长将米袋、八卦钵交与童林,童林伸手接过,童林以为捻米算作什么,谁想到如法一捻,不料米壳不开(这个米壳要用碾子串,尚费许多的人工,串它不动,何况用手。童林不知,这位仙长用练气之工操练他的手指,若米壳用手一捻就碎,此十指练成,在人的身上哪能受得住呢!童林如何知道。)童林捻不开稻米,遂向老师说道:“弟子捻不开米壳,不如用石将皮儿敲出。”仙长闻言,说道:“我就知你受不了清苦,师命不可违,你如不愿在此学艺,我当送你下山,也不为晚。”童林回答:“弟子就捻米粒,不敢违背。”仙长说道:“好。”于是童林用心捻米。及至日色西斜,方捻出少半钵米粒。仙长说道:“不用捻了,天已不早,也当做饭。”回手由神厨内,拿出个小铜锅来。遂站起来,带领童林,出庙下山,寻路绕至涧下清溪。仙长叫童林用锅由溪内取水,复带着童林上山回庙。来至大殿台阶石下,用两块砖将锅支好。把米由殿内拿出来,度量水之多少,将米放在锅内。然后命童林下山捡取干柴,然后做饭。这个做饭童林不外行。 工夫不大,点火将饭做熟。只有半八卦钵饭,童林双手捧定,奉与二位仙长面前。二位仙长并不吃用,供于佛前,面对着神像念经。念毕,取下八卦钵,银髯仙长捏了一两个米粒,放在口内,然后递于花白髯的仙长,花白髯仙长也捏了两个米粒,放在口内。然后交与童林说道:“你用饭去吧。”童林见二位老师命自己用饭,奈因二位老师,不过只用了两个米粒,自己也不敢公然用饭。只得回答道:“二位老师未能用饱,弟子岂敢擅用。”银髯老师含笑说道:“我二人不定几日方才一饱(这是练气功啊,饥不知饥,饱不知饱,就是几日不用饭,也不要紧,就是吃的很多,也能用气功消化),你拿了去用吧。”童林听罢,只得将钵接过。童林饭量甚大,这一点饭,岂能饱得了。好在小褡裢里边,还有两张大饼。自己将饭用完,又吃了一张大饼,还剩下了一张,好留着明日接济。 将饭用毕,天色已黑多时,二位老师令童林就在上首,将旧蒲团放好,二位仙长在上边盘膝打坐,命童林仍按打坐之法,自己去坐,稍有不对,二位仙长指教。童林一路劳乏,工夫不大,沉沉睡去。不觉天至五鼓,童林正在似醒不醒之际,听二位仙长念佛,童林只得醒来。站起身来,运动了运动身体,在旁边一站。银髯老师说道:“你才入门,也练不了蹿高纵远各样的武术。就是架式,也是不能站。只可打坐捻米。打坐捻米有什么好处呢?无非是练你的神气,定你的本性。捻米是操练你的手指,这就是万丈高楼从地起,水从源来树从根。也是你练工夫的基础。你仍然打坐捻米,日久自然有用。”童林说道:“谨遵师命。”于是童林专心打坐捻米。顶到用饭的时候,米已经捻出多半钵,也就按前法将饭作熟。不过仅够一饱,习以为常。不觉已三个多月,捻米之功颇为有效。虽已冬令天寒,衣服单薄,内有气功,并不觉得甚冷。头发长了,并没有剃头刀,有把小剪子,老师与他剪发。发辫蓬乱,有一把木梳,自己通梳,然后再编好。饿了就是米饭,也不知米从何处而来。要是渴了,就得饮山下的冷水。就依赖着打坐练气之功,不觉怎样痛苦。就是一样,捻米之法甚熟,粗米到手一捻就开。 这一日,童林在清晨将要捻米,银髯老师叫道:“童林,我看你捻米甚劳,我当再与你进一步,操练手掌之法”。二位仙长,站起身来,童林相随至大殿以外。来至台阶石之下,命童林将台阶石打扫干净,命他将小褡裢,由大殿内取出,卷好横在台阶石上。命将粗米取来,倒在台阶石上。银髯仙长站在台阶石下,蹲裆骑马式站好,把袖口住上一挽,好在台阶不高,正好用双掌搓米。仙长两膀臂用力,双掌按住粗米,说声:“嘿!”往前一推,将手抬起。叫道“童林你来看”,童林细看:粗米的壳全落,米粒皆出。仙长说道:“你看,搓米倒很容易,省得你捻米甚劳。”童林一看,仙长搓出米粒之多,实在比捻米容易。于是按着仙长之法,骑马式站好,两膀用力,手按捻米,双掌前推,手掌如火烧的一般,疼痛难堪。米粒出来的不多。童林只得答道:“弟子手掌疼痛,搓米不如捻米。”银髯仙长说道:“师命不可违,不愿习学,当送你下山。”童林回答:“奈因弟子手掌疼痛,如何是好?”仙长点头,遂由怀中取出小葫芦一个,(可不知是什么药。)将小葫芦塞儿,取了下来,倒出一丸丹药,约有黄豆粒大小,放在自己口内,用唾沫嚼烂,童林将双掌伸开,遂唾在童林手掌之上,命童林擦抹均匀。童林此时想不搓米都不行,手掌奇痒难堪。童林只得如法搓米,倒觉爽快。此药能管七日,至七日过,药力已完,童林手掌,也就不觉痛苦,习以为常。日日搓米,不觉就有三个多月之久,童林搓米甚便。 这一日清晨,银髯仙长说道:“童林,我看你搓米甚劳。不如捣米”。(又不定出什么法子。)童林答道:“不知怎么捣法?”仙长说道:“你随我来。”仙长起身,走到大殿之外,用手一指甬路上汉白玉的香炉。遂叫道:“童林,你把它打扫干净。”童林应允,只得将香炉收拾干净。仙长命童林将粗米取出,把口袋打开,都倒在香炉以内。仍命童林骑马式站好,两手攒拳,先用右手拳,直向香炉内捣去。这一捣不要紧,童林的手背,被香炉里的米硌得疼痛难忍。遂向仙长说道:“老师,弟子手背疼痛,望恩师将丹药赏赐一粒,以免痛楚”。仙长遂将怀内小葫芦拿出,仍然取出一粒丹药,命童林将手背伸出,将丹药含于口中嚼烂,照旧唾于手背之上。童林擦抹均匀,手背痒得难受,再如法捣米,真就不觉其痛。米粒还出的不少。如此日日捣米,日子一长,拳到处,米粒即出,转瞬间,已将百日。仙长又命童林捻米,顶到百日呢?又改搓米,搓米搓了三个多月,又改捣米。如此光阴荏苒,日月如流,不觉三年。童林已觉得操手之法,颇有经验,坐功用气已成,奈因武术,一艺未学。这一天,至晚间打坐安歇,二位仙长沉沉睡去。童林本当打坐睡去,因想武术一技未学,竟学操拳串米,有何用处。猛然醒悟,非是老师不教,乃是自己不肯求学,不苦请求。遂起身,来至二位仙长面前,双膝跪倒。奈因仙长沉睡不醒,又不敢呼唤,只得长跪地上。由初更时分,直跪到东方发白。上首这位银髯仙长,口念无量佛,随着花白髯仙长亦就醒来,见童林直着身子跪在面前。其实二位仙长,早就知道他跪了一夜,故意装睡,佯作不知。因问道:“你在此长跪,所为何来?你如不愿学艺,当送你下山。” 童林跪禀道:“恩师有所不知,容弟子面禀。弟子蒙二位恩师,推情收纳,串米三年,兼习运气坐功,颇为有效。奈因武术未得一技之长,非恩师不教,因弟子懒惰不学。望恩师赐教,又怕搅恩师清睡。今承老师下问,弟子不敢不明白上禀。”银髯仙长回顾花白髯仙长,说道:“此小子真可教也。(此西汉张良圯桥纳履,黄石公有言:孺子可教也。)花白髯仙长答道:“师兄,师兄,此子可传,何不授以绝艺?”银髯仙长,遂起身,叫道:“童林,我将天下绝艺,相授于你,你可愿学?”童林说道:“弟子敢不唯命是听。” 银髯仙长说道:“好!你随我来。” 说着师徒三人出离大殿,来至在山门以外。银髯仙长用手一指上首那一棵万年古柏树:“天下绝艺在此。”童林道:“不知怎样学法?”仙长道:“你来看我怎样作法,你当照样作去。”童林听罢,点头应允。前文表过,这棵树有四五个人搂不过来的粗细。就见仙长将拂尘往大领上一插,两脚并齐,两手下垂,松肩提顶,目往前看。(此谓无极图。何为无极呢?《拳经》有云:提顶吊裆心中悬,两膀轻松方自然。首如悬磬,用的是自然之力,不能用浊力,由无极而生有极。按天地之大,皆由太极中流出。)花白髯仙长命童林随身后,也按此法站立。稍有不对,花白髯仙长在旁指点。童林就见银髯老师将身往下一蹲,童林也只得一蹲,(此谓有极。)又见老师将左腿往前迈了一步,双手往前一伸,左手圈于胁下,右手随着一转,右肘护住中穴,将头一扭,看左手掌的姆指。童林在后面,也照样摆成架式。(童林不知,这正是前次渡水之法。凹腹吸胸,空胸紧背,掌不离胁,肘不离胸,龙骧虎坐,两脚正踢膝并行。此乃五当山洞玄真人张三丰所传内家之法。按今时之名,曰“八卦绵丝柳叶磨身掌”。至今武术家所学此艺,皆童林之遗传。) 仙长迈步转树,以柏树为中心地点,童林随在后面,一连转了三个弯儿。仙长止步,叫道:“童林,你按此法,若要作成,天下敌手甚少,此乃我二人平生之绝艺。此树即汝之师,汝用心转树,日久必当有效。”童林答道:“老师,弟子转到何时方有经验。”银髯仙长微笑,用手指树,说道:“此树若要追你,便当有效。”童林摇首道:“恩师言之差矣,树乃是植物,岂能追我呢?”银髯仙长瞋目说道:“住口,佛经有云‘铁打房梁磨绣针,工夫到了自然成。’”(此为释道典故,北极玄坛,真武大帝,当修道未成之时,是为北极太子。因修道朝南海,欲拜观音大士,行至落伽山灵官庙前,见一老妇,手擎铁房梁,在青石上磨,不知何意,故上前去问。老妇遂说道:“欲作花鞋,缺少绣针,磨成绣花针,好刺绣花鞋。”太子听罢,诧异问道:“此若大铁房梁,怎能磨得了绣花之针?”老妇声色俱厉说道:“铁打房梁磨绣针。你岂不知,工夫到了自然成。”太子闻言,恍然大悟,一悟入道。至今北极玄坛真武大帝面前,有铁房梁即此典也。)故仙长用此言,以儆童林。 童林不能违背,只得转树,习以为常。可有一样好处,顶到转完了树,仙长将饭已经做熟,亦不见粗米。衣服若要坏了,亦不知哪里来的土黄的裤褂,白骨头钮子,左大襟。鞋袜若要坏了,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拿起就穿。终日并无别事,只转树是一件正当的事情。冷了也转,热了也转,不知不觉,昼夜苦功,已是三年。童林不知不觉,那柏树四周围,被童林用脚走出两道沟。 童林不觉工夫见长。 这一日清晨转树,童林纳闷,树果追他。(并非是树追童林,这就是童林的日夜苦功,三年之久,童林练的脚程甚快,就好似树追他一般。)童林心中暗喜,遂进庙禀知恩师。来至大殿之内,垂手站立仙长面前。银髯仙长问道:“你不在外面用功,来此何干?”童林见问,双膝跪倒,“启禀老师,弟子转树,颇为有效,树果然追我。望恩师赐教第二绝艺”。仙长闻言,点头说道:“等我观看。”二位仙长站起身来,命童林随在后面,出离大殿,临于山门之外。命童林如法转树。童林点头,只得按法去转。转了几个弯儿,二位仙长摆手,“不用转了,你这儿来”。童林止步,站立仙长面前。仙长叫道:“童林,今转此树三载,这就是你的根基,常言有云:万丈高楼从地起,水从源来树从根,此为第一步的进益,汝若学第二绝艺,休要心烦”。 随说着,用手一指下首那一棵柏树,(前文表过,这棵柏树五六个人搂不过来。)“你来看,此为第二步。”童林说道:“这一棵树,也转三年。”仙长说道:“胡说,你来看,又一种的转法。”仙长命童林随在背后。上首的这一棵树,是往左转,下首的这一棵柏树,是往右转。式样仍如前法。就是往右转,用左手往右胳臂底下一插,随着一上左步,右步随着进去,仍然是向左,直奔上首的那棵柏树走去,还向左转。转几个弯儿,用右胳臂往左胳臂底下一插,随着进右步,左步跟着往上走,仍是往右转,直奔下首那棵柏树。如同绕花线的一般,终不离两棵树。这是两个转身,俗呼叫作“单换掌”,正名叫“磨掌”。当年鬼谷子画卦一元复始,不过是一道的“一”字,变为“二”字,就是阴中返阳,阳中返阴。童林两个转身,式若圆形,犹如太极图形式。天下武林,皆从太极中流出,即此意也。 仙长指点童林明白,命童林着意去做。日子一长了,可就加别的工夫。 内中有双换掌,“伏地龙”,“狮子抱球”,“狮子捧球”,“狮子滚球”,“白猿献果”,“黑龙翻身”,“乌龙出洞”,“白蛇缠身”,“白蛇伏草”,“白蛇吐信”。按白蛇缠身,就说这一手掌法,里面暗藏七十二趟截腿,一百单八招点穴。书说至此,不能细表,其中奥妙无穷,明者自知,不敢烦絮。 却说童林,终日不单转树,外加别的工夫。什么工夫呢,早晨转树事毕,二位老师与他传习兵刃,什么枪刀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釽,镋链拐,棍鎙棒,十八般兵刃。外加军刃谱,五百四十八样兵刃。还有外门的家伙,什么带钩的,带练的,带刺的,带绳的,种种不一。那位说“这个山上都有这些样军刃吗”。并没有。“那么没有你说他作什么呢?”我所说的,可不是铁的。那位说“是铜的?”也不是铜的。“那到底是什么的呢?”你若问哪,是木头的。仙长以木作成兵刃,命童林练成。遂将木械全都烧火作饭。到了晚间,传习他窜高纵跳,高来高去,陆地飞行之法。每日正午无事,闲坐之时,与他讲究一切江湖绿林道的规矩,各行的行话,江湖上的黑话,哪一省有英雄,哪一省有豪侠,哪一处有剑客,哪一处有侠客。手使什么兵刃,是哪一个门户的传授,若要遇上,如何跟他动手,使什么招数赢他……真是谆谆教导。童林越学越有滋味。无事时,二位仙长,与他拆手。什么叫拆手呢?就是将童林的武术,与他讲解明白,就如同念书开讲一样。常言有云:“书念一世不讲,不如不念;拳脚练一世不拆,不如不练。”正此之谓也。童林所用的苦工,昼夜的寒暑,得意兵刃,其名叫子午鸡爪鸳鸯钺。此兵刃是怎样形式呢?就如同护手钩,可没有那个钩。长约一尺二寸长,护手月牙,在月牙的护手上,一边一个尖子,在尖子底下,向着月牙,一边一个鸡爪钩。乃是一对,纯钢打造,利锐锋芒,此乃内家之兵刃。二位仙长传授,童林颇得其中之奥妙。童林在此学艺,不知不觉,已经十五载的光阴。日夜的习练,可折为三十年的苦工。 这一日正值深秋,寒风儿阵阵,败叶凋零,秋草迷目。又兼着,四外的青山,孤零零的古庙,群墙崩颓。又值黄昏时分,二位仙长打坐当中,人声寂寂,百鸟无音,童林独坐败庙以内,欲要打坐盹睡,为秋色所感,触动思乡之念。回忆当年,在家中娇生惯养,父母的钟爱。又兼家道和平,十八岁习学武术,因为斗纸牌,因青草蛇所起,致误伤老父,因而逃亡在外,如非山口巧遇二位恩师,焉有今日之身?虽然技艺学成,但不知家中景况如何,二老年迈,无人侍奉,我是久离膝下,难以承欢。我诚为天下不孝之子。思想双亲之际,又想到家中的田地无人照管。叔伯兄弟童缓,可不知还在一处同居否,若在一处,尚可照看一二。回忆旧景不觉的潸潸泪下,心中非常难过。又兼夜静月明之际,飒飒的秋风,寒月吊在云端,又有那依稀的星斗,天若水洗,万簌无声,静悄悄寒虫儿夜鸣,教人怎能禁受这一分凄凉的景况。 心中辗转不宁,犹若败絮。思前想后,直至东方破晓。 童林正在思索之时,二位仙长已经晨起念佛,银髯仙长叫道:“童林,一夜不眠,所为何故?”童林遂跪于仙长面前,叙述夜间所思,一字亦不敢隐瞒。二位仙长闻言,长叹一声,遂说道:“我二人实指望隐于山谷,却去尘缘,与草木同甘苦,修为金罗大仙。不料想因缘相凑,我二人实指望山谷无人,不想巧遇你,岂不是缘在三生。我二人将你收为弟子,所因何故呢?只因我二人怀揣绝艺,不忍埋没山谷,欲传于你,以留后世。实指望将我二人平生所学,尽传于汝,不想你福薄缘浅,不堪承受。今汝尘缘已动,当命你下山回家省亲,你心下如何?”童林闻言,往上跪禀:“弟子蒙师之教,赐以绝艺,未能孝顺恩师一日,岂可相离。”仙长说道:“话虽如此,为人三层父母,生身父母,岳父岳母,师父师母。为师我为师生之情,岂可断绝你父母天伦之乐?今汝之情动,心思已散,再不能学艺,师当送你下山,归家省亲。你若不愿归家,为师也不能相留,因为什么呢?你亲生父母尚不能惦念,何况为师。”童林闻言,只得向上叩首:“既然恩师命弟子下山,弟子岂敢违背师命。”银髯仙长说道:“既然如此,我且问你,你可知此山叫作何名?”童林答道:“弟子不知。”银髯仙长又道:“此庙叫作何名?” 童林说道:“此庙名金顶玉皇观”。银髯仙长听罢,复又说道:“我弟兄二人,姓字名谁你可知晓吗?”童林答道:“非是弟子荒唐,奈因弟子不敢动问。望恩师赐教。”银髯仙长道:“门户之中“五戒”,你可知晓?”童林说道:“弟子不知。”二位仙长含笑,因手指童林说道:“愚哉”童林。你皆不知晓,无可为罪。来来来,待为师细细告诉于你。此山为江西贵溪县管辖,此山名曰卧虎山。庙名汝既知晓,不必再告诉于你。我二人非愿收你作为弟子,奈因缘分所缠,又皆因我二人之绝艺无人承受,欲传汝兴一家武术,真可称别开天地。另立一家门户,由汝始。我二人之门户,不能告诉于你,恐日后又有是非。命你自立门户,免耽误我二人修行。我二人之姓名,本不当告诉于你。奈因有师生之情,虽然我二人告诉于你,不准你再告诉别人。旁人若问:何处学艺,何人所传?汝可说:在江西地面,古庙睡觉,夜梦神人所授神拳,所为遮饰我二人的姓名”。童林答道:“弟子谨遵师命。” 银髯仙长又说道:“我二人收弟子无多,只有你两个师兄,皆都是带艺投师。就是你作科十五年,日夜苦工,可折为三十年的学业。你头一个师兄,四川人氏,姓明名灯,字照远,江湖人称赛北侠,现在不知在于何处。第二师兄,乃是出家的和尚,绰号人称长眉长老,亦不知所在。今命你下山,得使我二人再与你收个师弟,相助你兴一家门户。门户之中五戒,你可愿闻?” 童林闻言:“弟子愿受教,但不知何为五戒?望恩师指示”。银髯仙长说道:“你我门户之中,以五戒当头。第一戒,戒的是色戒。行侠作义,学会高来高去,夜间在外面作事,见了女色,妄动邪念,门户之中所不许。你若犯了色戒,见美色,动淫心,若有败行之举,为师必取汝项上之头,悬于山门外柏树之上。柏树即汝之师,不能令汝破坏门户。此谓第一戒。汝可愿遵?” 童林答道:“弟子愿守第一戒,弟子愿闻第二戒”。银髯仙长说道:“第二戒,就是盗戒。汝学会小巧之技,窃取之能,汝若行于热闹市井之中,观看银楼缎铺,大户之家,金钱满目,妄动窃取偷盗之心,你若将金银偷到手内,任意挥霍,你不管被窃执事人员,有性命关系,此谓伤德。我们正大的门户,岂能令汝窃盗,以毁坏门户的名誉?若犯此戒,必当断汝之头,以清门户。” 童林答道“弟子不敢,愿遵第二戒。弟子愿闻第三戒。”银髯仙长说道:“就是不准卖艺。旁人卖艺皆学的是花拳。你我练的工夫,与花拳不同,若要将黄金之艺,扔之于地之上,岂不可惜。练着又不好看,又与门户无光,反受旁人物议,岂不有伤门户。你我门户之中,并没有在外卖艺之人,若犯卖艺之戒,定取汝之头,悬于柏树之上。”童林答道:“弟子愿遵这第三戒,并请教第四戒。”仙长说道:“这第四是艺不轻传”。“弟子不知。愿闻示谕。” 银髯仙长说道:“你若问,就好有一比。比作什么呢?就拿你我师生说,我二人身藏绝艺,隐避深山,实指望修得飞升羽化,离魂夺舍,效纯阳之故辙,(你说这飞升羽化,离魂夺舍,效纯阳之故辙,都是什么呢?这个道家与和尚,原是两道。和尚修的是阴dao,终日打坐参禅,修成为鬼仙。这个道教修的是金丹已成,必当离魂夺舍,就是自己的肉皮囊,能够魂灵出窍,在四外云游。若遇有富贵之体,能把魂灵投入,可以肉体成仙。就拿八仙之内,纯阳吕祖,惟有他修道最难。他原是汉朝人,修练到唐朝,他的大道还未成。皆因欲赴瑶池,朝拜王母,他找了个僻净陋室内打坐,他的魂灵去朝王母。 蟠桃会赴毕,回归时,他的肢体已然腐烂不堪,由此,他的魂灵儿飘飘荡荡。正值唐明皇驾崩,他的魂魄,投于明皇之体。若不然,到如今画八仙,有吕祖穿黄袍。非是自己的形体,乃唐明皇之尸体,因被吕祖夺去。)与草木同苦,修成大罗金仙。奈因绝艺未有人承受,我二人行于山谷之内,你追赶我二人欲拜为师,岂非是缘在三生?就说我二人有此绝艺,欲寻汝这诚实弟子,就是打着灯笼,寻遍天下,亦难以寻找。怎么呢?就说十五年寒暑,日食不过白饭,渴饮山下清泉,连碱菜也没有。你忍得了劳,耐得了苦,专心习学,别人恐难作到。就说家有万贯富有资财,欲拜我二人为师,我二人若为黄金白玉所动,岂能将绝艺授汝。就譬如这样说,我将绝艺传授于你,你奉我二人之命下山,若与人动手,一掌将人打死。按你我门户之戒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己就得投案。岂有杀人放火,自己逃走的道理。就得遵国家王法,与人抵偿。你若与人偿命,我二人十五年的苦工,传授于你,心血耗枯,这岂不竹篮打水,落了一场空吗?如同我二人艺传匪人。” 童林闻听,心中暗想:学会武术何用,必当问个明白。童林随又问道:“弟子蒙师之教,学会武技,恩师又不让与人动手,恐伤人之性命,但不知武术用于何所?望恩师指教”。银髯仙长说道:“童林,你化解不开。武术原有大用,往上说,报效疆场,往己身说,可以保护身体。非不令你与人动手,是没有武术的人,不准与他动手。你若打在他的身上,轻者重伤,重者丧命。他没有武功,岂能禁得住你打?这是不准你与人动手的理由。若真遇见有能力的、有好武术的能人,你要与他动手的人,如果动起手来,这还不准你让他,要遇见对手时,与他动上手,你的眼要贼,步儿要随,心要稳,手要准,打上他要狠。为什么要狠呢?因为你打轻了他,他不知你的门户厉害;若要打重了他,他才知道你的门户不好惹。你的门户由此可自兴一家。 这个“艺不轻传”,非是不让你传授了武艺,是艺不传授与匪人。若不传授与人,岂能自成一家门户呢?还怕人不学呢!是“择良者而授教”。这就是第四戒。要谨记在心,不可轻传匪人。”童林答道:“弟子愿遵师命,何为第五戒。”银髯长老说道:“这第五戒,就是本身的责任。何为叫本身的责任?就是自己的一身全挂子武术,身背负者天职,就是国家办不到的事,比如贪官酷吏,恶棍土豪,他们所作的事,国家岂能知晓!这可是你当尽的义务,应当你我终日里,浪迹萍踪,与人排难解纷。自己原无事,枉为他人忙。喜忠正,恼奸滑,杀奸诛佞,除恶安良,搭救忠臣孝子,义夫节妇。若有忠臣遭屈,孝子被难,只要自己知晓,不辞千里,前去拯救,除暴安良。这就是本身的责任。你若背门户之中五戒,错行道路,定取汝首,悬于卧虎山柏树之上。”童林跪叩:“弟子愿遵门户之中五戒。弟子有一事不明,望师指教。”银髯仙长说道:“为师若有不对,你只管言讲”。童林答道:“弟子蒙恩师之教,一不准窃取偷盗,二不准打把式卖艺,弟子有通身的武术,奉师命下山兴立一家,弟子思想已久,弟子怎样求其衣食,哪里找饭?”银髯仙长大笑道:“痴哉童林,万朵桃花一树生,天下武术是一家。用之于国,与国家出力报效。国家不用,将自己的包袱一背,走遍天下。遇有村镇,若有把式场子(吊坎戳杆儿)走在里边道声辛苦,请教师答话,照着原先我告诉你的规矩,不但他管饭,临走的时候,还得与你带盘川钱”。童林一听,好在还有这么一个饭门。(文武圣人所留,没有饿死的道理。文的亦叫“游学”,念书人学而未成,不能入仕,落魄江湖。小书箱一背,到了乡下叫“串书房”,到里面先放下书箱,与圣人神位作个揖。然后与教学的夫子谈话,人家亦得管吃管喝。可有一样,不能白吃。吃喝已毕,人家先生把大学长文章拿过来,叫你给批点批点。你若告诉“我不认得字”,那可不行,就赶出去啦!这个“学武”亦是一样的道理)。童林说道:“愿遵恩师的教训,弟子敢问恩师姓氏,望请赐教。”银髯仙长说道:“你别忙,我还有事。”仙长回手在神厨内拿出一个小褡裢,里面裹着一对子午鸡爪鸳鸯钺,交与童林。 仙长又拿出一个包袱来,命童林打开观看。里面土黄布的裤褂,白骨头钮子左大襟,抄包一根,鞋袜全份,俱是新的。命童林更换。童林遵命,背转身将鞋袜新衣换齐。将旧的包于包袱之内,仍然交与仙长。仙长将包袱放在神厨以内,随手又拿出一本书来,交与童林。说道:“汝生平所学,都在其中矣!”童林跪接展开观看,里面俱是画图,飞禽走兽,水虫灵动之物。童林看不明白,启禀恩师:“弟子所学,并非图画。恩师何言‘所学尽在其中呢’?” 银髯仙长说道:“汝好不明白,汝岂不闻:轩辕黄帝指猿猴而留技艺。猴有三躲六闪之功,虎有三绝。察天地之气候,访万物之灵动,远取于物,近取于身,哪一件技艺,不是由灵动而求。”童林恍然大悟。(“你只顾你说,我们可没有看明白”。只因黄帝察万物之灵,都有天然躲闪之能力,不但猴儿,只要有吸呼的灵气,他就有保命的秘诀。将这些学在自己的身上,这就叫远取于物,近取于身。今之行意拳,也是行发心意,求于灵动的绝艺,故名行意,即此是也。)银髯仙长命童林将此书收好,命童林随时习练。童林将书带于小褡裢之内,将双钺一边一柄,插在小褡裢之内。银髯仙长用手一指花白髯的仙长:“你这位恩师姓何,双名道源,江湖人称太极真人。我姓尚,名叫道明,江湖人称无极子。我二人隐迹多年,无人知晓,千万不可令旁人知道。你我师徒一场,无物可赠,我二人清苦,并无积蓄,今有纹银一两,相赠与你作杯水之资。”遂由兜囊之中,取出银两,交与童林。童林接过观看,俱是零星碎块,小小的纸包儿,随手掖在抄包之内。复又行礼,谢过恩师。银髯仙长说道:“徒儿免谢吧!”说着话,二位仙长站起身形,往外相送,随走随说道:“你到家中,见你父母,多多替我二人问安”。童林只得将小褡裢扛在肩头,拜别二位恩师,走出山门之外。童林说道:“弟子岂敢劳动恩师远送,请恩师回庙。”尚仙长说道:“你路径不熟,待我指引于你。”师生三人,随下山往北,行至不远,又是一矮岭。二位仙长带童林上岭。来到岭上,用手往北一指:“你来看,这就是卧虎的前山。你来的时候,是误入后山,因而迷于山谷。你看前面茂林,正北便有大道。可通于京师,你沿途保重,回家替我二人问安”。童林听罢,不由得心中一酸。可惜十五年师生感情甚厚,不忍相离。今又奉命归家省亲,又不敢不遵。遂含泪说道:“今与恩师相别,但不知何日方能相见?”尚仙长用手一指:“你来看,青山不老,绿水常存,他年相见,后会有期。”童林于是跪倒,与恩师告辞。遂站起身形,不由得珠泪双流,只得与恩师相别。这就是丈夫泪儿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童林也是不忍分离,走十步,九回头,仍然看见仙长在山岭上目送。其实二位仙长也是难舍童林,依然远望。 不表二位仙长,再说童林,只得往前赶路,走至树林之内,回头一看,为树所遮,竟看不见二位恩师。童林跺脚而言:“恨童林无伐树之能,不得观看恩师。”(谁有伐树之能呢?三国刘皇叔,伐树送元直,方有走马荐诸葛之故事。)又兼着挂念父母,归心似箭,只得奔驰道路,就走下来了。穿过树林,奔通京师的大道,往前行走。正行之间,已至巳牌的时分,觉着腹中饥饿,只得回手往抄包内一摸,银两毫无踪迹。童林骇了一身冷汗。常言有云:“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这便如何是好?要知童林怎样归家,如何初试绝艺,请看第二回,便知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童海川下山初试艺 探双亲风雪入京师 话说童林心猿意马,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家中探望双亲,只顾贪赶路程,不知将抄包内的银两失去。原来自己这身衣服兜破了,碎银子都从这掉下去,包银子的绵纸尚在,海川一赌气把纸也扔啦。他站在山口,一阵发怔: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这便如何是好?海川顺丘陵地带一边儿走,一边愁,离家万里,没有分文,这可怎么办?他脑子里“轰”的一下,想起师父说过:如有困难之时,可去附近把式场内,道道辛苦,借个十两八两。于是脚底下用力,直奔北双熊镇而去。 海川一放步,几十里地就出来啦。来到镇南口,街里也没什么人,走进不远,路东高台儿有一眼井,上边有盘辘轳,有位大哥正在往上提水哪。海川来到井台,问道:“大哥,我跟你打听个事好吗,这镇上有没有把式场?” 挑水的大哥一听,上下打量海川,觉着这个人又穷又怯,暗暗地纳闷儿。道:“您从这儿往北,到十字街往东,快到东头,路南有个五间门脸儿,前边搭着大天棚,那是大茶馆。再往东走不远,路北有个大庙,是火神庙,庙里有把式场,你去找吧。” 海川顺十字街往东,一看路南果然有个大茶馆,字号是“迎佳宾”。天棚的竿子头上拴着绳,吊着小牌儿,底下挂着红布条儿,小牌上写着“毛尖”、“龙井”、“大方”等等的茶叶名儿。往前不远,有座大庙,宏伟高大的三座山门。海川一看,蓝额金字:“敕建火神庙”。他迈步进来,东西钟鼓二楼,北大殿往后还有两层殿。东西一道长墙,当中一个月亮门,旁边一根横杆,上面垂吊着很多布条。(这儿是卖馒头的作坊。)西面也是一道大墙,当中一个月亮门,门旁埋着一根一丈长的大白蜡杆子,标志着是个把式场。 海川来到西月亮门外,这时候,有个二十来岁的徒弟,正从里边出来,海川一抱拳:“朋友,我找你们把式场的师傅。”这位教场子的老师父已经五十多岁,很有点功夫,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他每天去“迎佳宾”茶馆喝茶,现在不在场子里。场子里有五十多个徒弟,由两位练艺多年的大师兄管理。 小徒弟往里跑,来到场子里喊:“大师兄,外边来了个人,要找咱师父。” 转身一指海川:“就是这位。”两位大师兄一看,喝!把嘴撇的跟烂柿子似的:“你找谁呀?”海川一瞧这二位,从年纪上看,也够三十多岁,跟自己差不多少,都穿一身蓝。海川见他们满脸的蔑视,一抱拳,问:“二位怎么称呼?我找场子里的老师傅。你们二位是教师吗?”“不,我们哥俩是教师的大弟子。我叫两头蛇刘洞。他是我师弟一枝花韩庆。”“原来是刘、韩二位教师,失敬失敬。”海川作揖客气,这二位连礼都不还,道:“你找我家师父,有事么?”海川道:“二位师傅,小可居住直隶省,因路费丢失,特来贵场子找老师傅借些盘缠。”刘洞一听,心里话:你连路费都被人偷去啦,还冒充什么把式匠哪。“行啊,请到这里一谈。”刘洞、韩庆带着海川就往里面去了。 小徒弟打帘子,海川走进房中坐下。小徒弟端过茶来道:“请问师傅贵姓?”“不敢当,姓童名林字海川,直隶京南霸州童家村人氏。你把老师傅请来相见吧。”“您不就是借钱吗?我们弟兄都能做主。敢问您是哪一门的人哪?”童林心说:我这门户还没立哪,说道:“二位,您要问我的门户,尚且未定。此次奉师命下山兴一家武术,我要自立门户。”刘洞一听,差点没吓死,就凭这副尊容,我们爷们儿出身名门,这么好的功夫都不敢说兴一家武术,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又一想,人不可以貌相,问问他师父吧:“您的老师是哪位呀?”“啊,我的本领是仙传,吕洞宾教的。”刘洞一听,这可是奇闻哪,吕洞宾教武术?真是岂有此理!给你二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叫你蒙去可不成。干脆把他揍跑了得啦!”老师傅,咱武林道有规矩,您有门有户,只要进门道辛苦,我们可以给您路费。”海川一听有门儿,便道:“那赶紧拿二十两纹银与我,我还要立刻回家哪。”“您先别忙,可您没门没户没师传,这怎么能给呢?”海川一听真急了,就问:“二位怎么样才能给钱哪?”“对不起,我们要讨教您的武艺,您有能为胜了我们才能给钱。”海川很生气,没有说话,把哨码子一放,往当中一站。韩庆也不答话,左手晃面门,右手攥拳挂着风声,“黑虎掏心”就是一下。海川连动都没动,一看拳到,用右手攥住他的手腕,自己斜身形,顺手牵羊一带,右脚一踹韩庆的脚脖子,“嘭”地一声,给韩庆来了个大马趴。刘洞见状,迈步过来,往前一凑步,脚踏中宫,右手拳直奔海川面门,一个“仙人指路”就打。海川随着身体一仰,右脚扎根,左脚照定刘洞小腹就踹,“扑通”,刘洞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五十多位弟子全傻眼啦。忙道:“童老师请到屋中一坐。”海川无法,只好提着哨码子进屋。刘洞挨了打不服,从火神庙出来,直奔“迎佳宾”茶馆叫师父去了。 把式场的老师父是云南人,姓雷名春字振恒,江湖人称“通臂猿猴”。 刘洞从外边进来道:“师父,有个人到咱们场子里来找师父借路费。”雷老师把脸往下一沉,道:“糊涂!山南海北的,困在咱们这一方,江湖义气四海之内皆朋友,何必还找我呀!”旁边的乡亲们议论纷纷:“对呀,雷老师这么多年,挥金似土,仗义疏财,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啦。”刘洞答应:“是这么回事,弟子看这人衣衫褴褛,十分穷困……”,还没等刘洞说完话,雷老师就接上茬儿道:“你这叫什么话,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再说武林前辈,施恩不望报,经常身穿烂衣,隐于市尘,游戏三昧,甚至故弄玄虚,神龙见首不见尾,办了好事,飘然而去,这种轶事还少吗?给他几个钱就行啦。” “是,可弟子见他说话难听,不知他是哪路英雄,问问他门户……”,雷老师点头道:“这还可以。不能由于咱们行善,叫人家钻了空子,诈了财去。那样,咱爷儿们就算栽啦。他什么门户?”“这个人说他奉师命下山自创门户。”众人一听可都怔啦。“这人说话怎这么狂啊!雷老师,揍他去!”雷老师什么样的英雄人物都会过,心里想:这是踢场子来啦。祸到临头须放胆:“刘洞啊,你可以问他老师是谁呀?”“弟子问啦,他说是吕洞宾教的,是仙传。”这句话可炸了窝,连喝茶的“唿啦啦”都站起来了:“雷老师,这个人是踢场子的,他吞了豹子胆啦,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口边拔须!咱们都去助威,看看雷老师怎么打他!”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雷老师看看刘洞,质问道:“你跟你师弟,还能允许他胡扯吗?为什么不打跑了他!难道说这么一点小事也要为师出面不成吗?”刘洞脸色显得难堪,道:“师父,我和师弟都叫他给打了。”雷老师一听,勃然变色,拔腿而去。 到了把式场儿,刘洞挑帘子,雷老师一看海川,心里话:这是个老赶哪。 他一抱拳:“童老师,失迎失迎。”海川也抱拳答礼:“啊,打搅打搅,您是这儿的老师吗?”“不错,在下云南人,姓雷名春字振恒,江湖人称‘通臂猿猴’。没领教老师怎么称呼!”“童林,童海川,霸州童家村的人。” 雷老师问门户问师名,海川还是照样一说。雷春看海川的眼睛,闪闪如灯,知道童林身怀绝技。“童老师,您丢失了银两路费?”“不错,愚下想跟阁下借纹银二十两。”“可以可以,我想跟您讨教讨教武功,童老师不吝金玉吧?”海川一摆手道:“雷老师久在江湖,您也是前辈。常言说得好,文不加鞭,武不善坐。我只不过缺些路费,您又何必动武呢?当场动手,各凭己能,万一输招,雷老师在此多年,如何收拾呢?”海川一再推辞。雷春却认为海川无能:“童老师,今天不动手见见招数,银子可不能相赠。”海川无法,就来到场子里。看热闹的乡亲们一看海川,大家“哗”一下子全笑啦,心想:“这位老赶,非叫雷老师给打坏不可。”雷春拱手:“童师傅,咱们比拳脚哇,还是比兵刃?”“全行,雷老师随便吧。”“好,我们先比刀吧。” 他一转身从兵器架儿上拿起把刀来,海川也拿起一把来。雷老师一个箭步儿,嘿,干净利索!往当院中一站,“夜战八方藏刀”式:“请。”雷春心想,他任什么都不会,混充大尾巴鹰啊!雷春左手晃面门,右手刀缠头裹脑,“唰——”照定海川,斜肩带背就砍。海川的眼力身法招数,以及实战的应变都是尚道明、何道源两位武林剑客喂出来的,比方说尚老剑客砍童林一刀和雷春砍一刀,同是一个砍法,砍的也都是一个地方,在速度上就大大不一样啦! 海川看雷春的刀来砍自己,就像慢牛车似的,他也没动地方,只是往下一矮身,用自己的刀反手一砸雷春的刀,“呛亮亮”,雷春感觉好像有人从手里夺的一样,刀就出去啦。他的脸臊得跟大红布一样。说真的,他都没看见童林怎么闪躲怎么还的招儿。“哗”的一下,人们可就都怔啦!海川赶快把刀捡起来,两口刀都放在架子上。“雷老师承让了,您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就走了,您看好吗?”刘洞他们一看,心说“坏啦,这个老赶赢师父跟赢咱们一样省事”。雷春摇了摇头道:“童老师,您的功夫太好啦。我还要讨教讨教。” 一伸手把大蜡杆子抄起来。海川无法,西配殿地下也横着大蜡杆子,童林也看出雷春拿杆子很有功夫,他并不猫腰,只用脚尖一搓中间,跟着用脚尖一挑,就把杆子拿起来了。海川心里想:“我要跟你一样拿杆子,何足为奇哪。” 想到这里,就来到这条大杆子的一头,这种大蜡杆子足有一丈二尺,后把就有小茶碗那么粗,练这玩艺儿最吃功夫。那么海川练过吗?练过。在山上练的不是蜡杆子,是一丈多长的小松树,去了枝叶,剥去皮,比这杆子可难多啦。海川一猫腰,用右手当中三个手指,平着一按大蜡杆子后把头,这条大杆子跟粘上一样平着起来了。乡亲们齐声喊好。雷春大吃一惊,“可了不得啦,这人的内力可太大啦!这运用的是五脏之气呀。”海川“怀中抱月”,“请。”雷春一挥大杆子“狸猫扑鼠”,照定海川胸前便点。“唰”的一下就到啦。海川胸有成竹,上左一滑步,大杆子“霸王解甲”,往下一落,正搭在雷春的杆子上,蜡杆子讲究崩砸挑缠。海川功夫一到,就好像一条蛇一样把雷春的杆子缠上啦,前把一抗,后把一拧,“呼噜”,硬把雷春的杆子夺出了手。雷春扎撒二臂,脸色苍白,他觉着跟童林比,差得太远啦。乡亲们也都傻眼啦。海川把杆子放下:“雷老师,这都是小巧之艺,本不算输赢,您把钱赏下来我就告辞了。”雷春听完,把心一横:“童老师,我还要讨教您的拳脚。”海川一想,这钱真难要哇,干脆,我揍你一下,可能就给银子啦。“雷老师,小可奉陪就是。”雷春一想,问他门户他不说,让他亮个架式,凭自己的经验也能看出他是哪一家的武艺,“童老师亮个式子吧。”海川琢磨,我要亮出式子来,人家可能看得出来,不亮又不好,来个半拉式子吧。他左手平着往外一伸,应该左脚也伸出去,他没有,身体直立,右手在胸前:“雷师父请吧。”雷春一看,这是什么架式?雷春左手一晃,右手对准海川胸前便打。海川要揍他啦,发招也就快啦。他用左手一穿雷春的胳膊,“金丝缠腕”,右手一掳雷春的手腕,往前一拉他,雷春就往前一栽。海川左手一扣,就在雷春的后背上,只用一成力呀,“嘭”的一声,雷春栽出有二尺去。他觉着脑袋嗡嗡的响,耳朵眼儿“吱喽喽”放了响箭,眼冒金星,嗓子眼儿发甜,心口窝发热,一张嘴哇的一下,把早晨吃的炸酱面全吐出来啦。雷春脸色发白,汗珠顺额角往下流,混身颤抖。好几个徒弟把他给搀起来。雷春道:“童老师,你好俊的武功,雷春甘败下风。快拿二十两银子去,拿来银子交给童海川。”海川心里很不过意,道:“雷师傅,真对不起,在下离乡多年,奔家心切。什么时候您走到霸州童家村,小可一定竭诚相待。” 雷春也说不了话了,海川只好告辞。 这是童林头结一掌仇。他认为这事就完啦,可他把雷春二十多年的饭碗给砸啦,把式场踢啦,人家能咽下这口怨气?雷春可不是一般的人哪。在云南府昆明县管辖下有一片大山,叫八卦山,南盘江的江水三面回绕,里边有八位庄主。大庄主混元侠逍遥叟姓李名昆字太极,掌中一对乾坤太极图,艺压武林,年逾八旬,是一位有名的大侠;二庄主姓胡名庭字元霸,人称铁臂猿。七十多岁,久经大敌,掌中一口单刀,武艺绝伦。雷春就是他的弟子;三庄主姓任名光字志远,两膀一晃,力有千钧,掌中一条水磨竹镔铁钢鞭,翻天三十六式,人称单鞭将;四庄主是位和尚,混身横练,手硬如钢,使一把亮银方铲,有达摩老祖易筋经的功夫,江湖人称铁背罗汉法禅僧;五庄主火眼金睛贺勇贺建章;六庄主宝刀手汤龙汤茂海;七庄主青风过柳柳叶猫韩忠韩殿远;八庄主袖吞乾坤小武侯田方田子步。八位庄主各有奇能,威镇武林,童林丝毫不知。打了雷春,捅了马蜂窝,弥天之祸,暂且不说。 且说海川有了路费,饥餐渴饮,昼夜兼程,恨不得胁生双翅,飞越江河,速度快得惊人。可路途十分遥远。从深秋又到了地表鸣风,天空欲雪。一年易逝,又报岁残。声声腊鼓,敲碎旅客之魂。阵阵寒鸦,惊醒征人之梦。年关严冬季节,来到家乡,正是彤云四布,大雪将下,朔风凛冽,地冻天寒。 天大黑时,才来到童家村的东口外,村里并无乡人。他“少小离家老大回”呀,真是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自己衣衫这样褴褛,怎敢贸然进门哪。海川想,我不如先到姑母家中去打听一下,然后请他二位和父母通融通融。没想到海川白去了:姑父母前十年就相继去世了。等自己再到童家村,雪开始下起来,而且越下越大。村东口有片树林,是童家的坟茔地,他把哨码子放到树根下想着,为什么不暗探家宅哪?海川把长衫一拽,抬抬胳膊腿,周身上下合适,不带军刃,从树林内出来。隐蔽身形,拔腰上房,形如猿猴,快似狸猫,一点声息皆无,蹿纵跳跃,如履平地。来到家宅东北角儿,拧腰越墙来到自己房上,施展“倒卷帘”的功夫,从前沿探下身来。屋里灯影摇摇,海川用小指甲把横楣子的纸捅了个小洞,往里观看,一看,犹如万把钢刀扎于肺腑。靠着东墙,老父老母都坐着,面容憔悴,毛蓝布的大被倒是很厚的盖在身上,一盏豆油灯,光亮有限。地下有个炭火盆,药锅放在桌上。兄弟童缓端着药碗,跪在炕沿上:“大伯,您喝药吧,少想心事,咱家虽不说福德深厚,您二老做事为人,谁不知道哇。我哥哥吉人自有天助,什么事也没有,落叶归根,终久会回家的。您要不思念我哥,怎会得病啊。吃吧。”老人长叹一口气:“唉——缓儿,伯伯糊涂哇。”说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再看老娘也热泪直流,唉声叹气,“海川儿呀,你现在在哪里呀?不论怎样也不应把你二老爹娘抛在九霄云外呀。”童缓低声劝解。海川难过万分,有心下来与爹娘相见,自己又不敢。十五年分别,自己如此狼狈,父亲有病,倘有不幸如何是好,现在身上分文皆无,不如去趟北京,找个把式场,踢他十场,弄来二百两银子,那时穿上新衣,回转故里,父母一见心欢,病就会好些,然后慢慢地再叙前因。海川思索至此,翻身上房,越墙而出,来到童家坟茔地。又想了一想,把心一横,绝不能如此穷困见爹娘。此时,风雪正紧,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当头片片梨花,迎面扑扑柳絮。海川顶风冒雪,认辨方向,绕走霸州城,直奔固安、大兴县、往北京而来。 天光闪亮,远远望见永定门城楼,雪好象小了,风也不刮啦,玉宇琼楼,好美呀。等到了门脸,喧嚣声四起,推车的,挑担的,鱼贯而行。当中黄条石的马路,两边有铺面房,再往北奔天桥。距离到天桥二里半地,远望着汉白玉的栏杆,底下是从龙须沟过来的水,顺西沟流出。天桥人烟稠密,海川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把式场子,正往前走,从对面来了个遛早弯的,地道北京人,四十多岁。这位迈着四方步遛鸟哪。海川走过去一躬到地道:“先生,请问附近有把式场吗?”这个人站住了,一翻眼皮,上下打量道:“往北不远有好几个哪。”说完了,扬长而去。海川顺着方向就走下去了。饿了,煞煞裤腰带,舔舔嘴唇。北京城他第一次来,人地两生,衣服又破,被人家看不起,就这样走走停停,穿大街越小巷,信马由缰,行无定处。雪又下起来,寒风又起。海川冒着风雪,被困在京师。 这一天连口水都没喝,更不用说吃饭啦。也搭着阴天下雪,天早就黑了。 这时候,风雪正大,有钱的人家拥炉取暖,谁能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还有一天水米没沾的落难人哪。海川从天桥到五牌楼,再穿东河沿,来到崇文门外,往北进内城。过东单,走东四到北新桥。他不认道,又往北下来,再往前走就到了成贤街东口。他一瞧,东边一片金碧辉煌宏伟巍峨的府第,紫红色的围墙,金黄色的琉璃瓦。海川一看,两扇大红门,朱门兽环,紧紧的关闭。这是庄园处,不是府门,再往东才是正府门。府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 门虽然关得很严,懒凳头儿是在外面的。过街的大影壁十分讲究,上下马石,一边四棵门槐,东边是马号大门。喝,这府太大了啦。雪下得很深,只有在这大门洞内避风。唉,一天什么都没吃,堂堂的英雄,一身绝艺,连一顿饭都找不出来。海川心想着在这避一避风雪,明天天亮,我一定要设法踢场子借钱吃饭,决不能困死在北京。海川把哨码子搭在懒凳头上,自己往上一坐,盘膝吸气,用气功催动身体各部位,慢慢地他就睡觉了。 后半夜风雪皆停,天一闪亮。就听见大门里边有人喊:“王爷出来啦。” 唿噜唿噜出来的人可不少,脚步匆忙。海川一想:里边出来的主人一定了不起,我得赶忙离开这儿。可他又纳闷:天还没太亮哪,这么冷的天气了,暖铺热薰的,不在被窝里,出来干什么?还没等海川想完哪,“咣啷啷”门分左右,前后呼应,跑出来一帮二十上下岁的哈哈珠子,足有十几个。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当中三个人。上首这位三十多岁长的跟下首的差不离:黄白脸子,面带忠厚,戴棉帽,一身蓝,绿线板儿带子,没有胡须。海川一想:“这二位可能不是里面老爷、就是太监。”当中这位王爷,身高七尺开外,肩宽背厚。头戴海龙皮帽,宝石顶子,迎面镶着一颗明珠,晶芒四射;身穿紫色宁绸面猞猁狲的皮袍,玄色黄缎的臣龙袋,青缎子马褂,貂皮领子,貂皮袖口,腰系黄色带子,粉底双梁缎靴子。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红扑扑的脸膛,长方的脸型,浓浓的双眉,两只眼睛很有神气,大鼻子头儿,一条发辫长长的,辫帘子垂于背后。这位,便是当今万岁康熙的第四皇子,固山多罗贝勒爱新觉罗胤祯,后来封为雍亲王。那二位是亲哥俩,大哥叫何吉,老二叫何春,做了王府的总管。 雍亲王爷,聪颖非凡。使他高兴的,是他有个儿子名叫弘历,祖父康熙最喜欢,并说:这个孩子的造化将来比自己大。康熙本身是皇帝,他说弘历将来比他有造化,那弘历必须做皇帝才能证实他的话。弘历将来要做皇帝,那他父亲胤祯必须是皇帝,弘历才有份。最近,使他最不满意的,也是最不高兴的,是康熙有旨意命十四皇子使用明黄色。这明黄色只有皇帝专用,别的什么人要用全是欺君之罪。现在他叫十四子使用,那就等于示意别人,将来十四子继承皇帝位。如果他弟弟做了皇帝,他本人就无望了。他无望而弘历也就更谈不到了。这是王爷隐藏在心底的两件事。 王爷为人仗义,而且喜欢练武。由东光裕镖局李国梁镖主介绍了一位教师爷,山西太原府花家寨的人,姓花名旺字逢春,人称“神枪花四爷”,在府里任教师爷。王爷自己也爱练,起的也早,而且最喜欢雪景,所以府门外积雪不扫,为的是请王爷赏雪。大门一开,二总管何春一眼看见童林,他想“这个人怎么到这儿避风雪来了,惊动王爷可不得了。”何春是好心,用左手一拨拉海川:“你这人还不快走。”海川也从凳上下来。不留神,把破哨码子从凳子头儿上带下来,鸡爪尖头也露出来了。王爷把脸一沉:“什么人大胆,身带凶器来到府门前!吉儿呀?”何吉立刻请单腿安。“到书房拿我的片子,把这个人送到厅上去。”真送到厅上去,海川可就完了。他“扑通” 一跪:“王爷,我是好人哪。”“因何身带利刃?”“这本是小子防身之物,小人自幼练习把式。”他这句话投了王爷的脾气,王爷一怔神,问:“你会武艺?”“小子练艺十五年,到京城来谋生,举目无亲,困在此地,请王爷赏饭吃罢。”王爷听了,心里明白,这个人五官端正,面带中厚,忍饥挨饿,不劫不抢,不偷不盗,确是安贫的君子哪。听教师说:武艺好,首先看眼神是否足满,目力是否集中?这个人就是教师爷所说的那样。“你姓什么?” “小子姓童。”“家在哪里?”“京南霸州童家村。”王爷打量童林,想了一下说:“吉儿啊,咱们打更的更头不是不干了吗?你把他带到庄园处去,补上名字,不准难为他。叫他当个更头吧。”何吉一听,这事真新鲜,在府里打几年的更,都当不上更头儿,他还没进府就放了个更头,王爷不知是又犯了什么脾气。何吉笑呵呵地向童林道:“老乡,你很有造化,你知道这是哪位爷吗?”“不知道。”“固山多罗贝勒爷,晋封雍亲王。”海川才知道这是皇上的儿子。 何吉带着海川进府门往西院走,西院是打更的锅伙,有五间大房。挑毡帘一进去,屋里热气腾腾。东西两面对槽的大炕,一边住着二十多人。屋里也有长桌木凳,当中砌的大火炉,上面坐着十几把大铁壶,“呱呱”地滚开。 每人的铺盖都在炕里放着,墙上钉着长木板,上面放着包袱衣裳。四十名更夫,一个大头,两个二头儿。现在大头儿不干,只有三河县的张老千张头代理。听外边喊了一声,“何老爷来啦。”大家伙儿“唿啦”一下全站起来,毡帘一挑,海川跟着一块儿进来了,都过来请安问好。何吉一撇嘴道:“猴儿崽子们。看见咱就是五黄六月,不见着咱就是十冬腊月,背地里净骂我。” “何老爷,谁要骂您,我割他的舌头。”“张老千,别多说啦。王爷放下更头来啦,给你们大家见见。今后一个将军一个令儿,你们都要听更头的。过来过来。”他一指海川,“这位是童头。”大家都过来喊着“童头童头。” 说着话都作揖。老千过来问海川道:“童头,这儿是您的地方,请问您的铺盖哪?是在回事处还是在庄园处哪?我叫他们给您搬来。”童林根本没有铺盖。老千见是个穷头,说:“没行李可不行,天气太冷。这么办,我这有床被,你们谁有褥子?”好几个人答话,“有。”这就要拿。童林一摆手,“谢谢,我这人长这么大没铺没盖过,习惯成自然啦。不过,入乡随乡,等到月头挣了钱,我再买。你叫什么?”“我是三河县张老千,二更头儿。您来啦,听您的!”老千把海川哨码子接过来,放在海川睡觉的地方。然后找了个茶杯,用开水冲冲,拿出茶叶来给泡上端过来:“童头,您先喝点儿茶。”海川一摇头说:“昨天晚上我跟人家要了凉水喝了。现在根本不渴,我问你,什么时候吃饭哪?”“啊,您饿啦?”“我还是前天吃了一顿饭。昨天一天没吃,能不饿吗?”老千一听,心里说:原来我们头儿扣着食哪,山后的蝎子——饿蜇。“头儿,别着急,说话咱们就去大厨房吃饭。”大家伙儿围过来,这个给装烟,那个就给打火儿,火绒、火石、火镰全都拿过来。海川摆着手:“众位,我不会抽烟。我就是饿。”海川勉强喝了一碗热茶。老千把铺底下小柳筐拿出来,捡大个儿的老腌鸡蛋,拿了八个,揣在怀里说道:“走吧,头儿,咱们先吃去。”海川跟着老千往外走,顺庄园处往东,走正府的垂花门外。这时候,雪都抬出去啦。前边出现了一个小四合院,十分清幽。 他向老千问道:“这是王爷住的地方吗?”老千听了一撇嘴:“头儿,您真是老怯哇,王爷、福晋、格格、阿哥们能住这房子么?这是教师爷的住宅。” “噢,王府还有教师爷哪?”“好么,您连这个都不懂。没教师爷,谁能保护王爷的身家性命哪?”“咱们不是打更的吗?”“童头儿,咱们是打更的,只能顺着更道报更,别的什么也不管。来了江洋大盗,高来高去,咱们也管不了哇!您说对吗?”“对。这位教师爷是怎么个人物?”“听说了不起,万人敌呀!”“那太高明啦。叫什么名字?”“太原府花家寨的人,是位清真大爸,神枪花旺号逢春。”童林一想,自己没听说过这个人物。两个人再往东穿过一层院儿,海川一看,东房一溜五大间,挂着棉帘,热气从里边往外冒。两个人进来,慢慢地看清楚:北头有个暗间,上边挂着青布帘子,北头东墙,砌着大灶,连筒子火足有五个火眼,火苗子“腾腾”窜着好高。靠对过西面有个大案板,底下是和煤的地方。案板的南边有个矮脚木架,上边放着大缸盆。海川一看这位大师傅,四十多岁,是个一篓油的大胖子,脸蛋子上边的肉都快耷拉下来了。一对小眯缝眼,由于脸上的肉太多,把鼻子都给挤没了。一身青,系着布围裙。一看他们进来,问道:“哈哈,老千二头,听说王爷放了个新头来,是这位吧。给我介绍介绍。”“哎!王师傅,你请过来。童头,这位是王师傅。王师傅,这就是童头儿。”王胖子还是个和气人儿,一边说一边儿作揖。海川也一抱拳,“喝,王师傅,好大的肚子,人没到肚子先到哇。”王胖子一听,笑道:“童头,见面就开玩笑哇。”“不,王师傅,你这肚子可有大用处。”“嗨,童头,我这人都废啦。喝凉水都长肉,我都愁死啦,不用说跑,快走几步都喘。人没到哪,肚子先到啦,真没法子。您还夸我,这肚子可有什么用处呢?”“哈哈,王师傅,您要到了别的地方,赶上吃饭没桌子,菜碗没地方搁,您这肚子,俩菜一个汤放上满有富余呀。”“童头,有你的!头次见面就拿我开心哪,哈哈哈,有你的。” 海川笑道:“一遭儿生两遭儿熟,还要多亲近。王师傅,您忙着。咱吃啦。” 老千把菜端来,又拿过两双筷子,放好了,一张八仙桌子放着一大笸箩老米饭,热气腾腾。一个小筐里放着头号儿大黄沙碗。老千盛了两大碗端过来,俩人每位一碗。海川可问老千,“这饭一个人赏几碗吃?”老千这个气:“童头,您可真怯。随便吃。您把它全吃了,重新给您现蒸。怎么还问碗儿?” 海川一听,这可好,他亲自过来,一只手一个大碗,在饭笸箩里往下一扎,两个碗对着用力一挤,然后一立。把左手的碗揭开,右手托着跟塔似的就过来啦。老千一看:“喝!童头,您真怯,没告诉您管够吗。”老千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个老腌鸡蛋来,“童头,这是我老伴儿前几天给送来的,满油儿,您吃一个。”海川用手接过来,刚要吃,老千说话啦:“童头,您准没吃过,这玩艺儿吃了以后您准脱头发。”“是吗?”“没错儿”海川拿起鸡蛋囫囵着往嘴里就填。老千伸手给夺过来:“嘿,头儿,哎呀,您可真怯呀,这得剥了皮儿吃!”他把鸡蛋磕开,剥了皮递过来。海川整个儿放在嘴里,没怎么嚼就下去啦。海川吃饭真是叫人眼晕哪,就这合子碗,一共吃了十二碗,这才算饱。“童头,您可真能吃啊。”“你不知道,我把昨天没吃的那份又补上啦。”老千知道童林是真饿坏啦。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更房,坐下喝上茶啦。海川这时才问更是怎么个打法?”童头,府里有两股更道,您看这个。”说着从墙上摘下两根竹竿,和拐杖差不离,核桃粗细,五尺多长。“这是什么?”“童头,这就是更竿,府里有人犯规,调竿儿打人,也是它,这里装着水银,一头儿沉。晚上交更,不准敲锣打梆子,就用这个在窗外墩两下,就是二更。外边一股更道,里边一股更道。前任头儿在的时候,我带二十人走前夜,三更交班,他带二十人走后夜。现在换了您,一位将军一个令。您说怎办就怎办!”“嗯,可这更道我不熟悉呀。”“不要紧,我带着您走上一遍,不就熟了吗?”“好,我跟你商量一下,老千,从今天起,每晚只需要你带二十名兄弟上后夜。记住:后夜从四鼓上夜,到天亮为止。比方说,今晚你带一拨二十人上夜,余下的休息;明晚你再带另一拨儿二十人上夜,前一拨儿休息。只你一人辛苦点。前夜由我一个人满包下来。”老千一听,就说:“头儿,哪能让您受这么大的累呀?”其实,海川为的是熟习武艺,不愿被别人看见。“张头儿,你们众位全别客气,晚上到四鼓我要不叫起,你们就睡到天亮”大家伙儿一听,童头把咱们的活儿全包啦,既高兴又感激。 海川就此每天上夜值更练功,把思乡之念,暂时抛置一边。先在王府有了个安身之处。身怀绝技的英雄明珠埋土,真是盐车困良骥,田野埋麒麟哪! 什么时候才能离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哪? 这天已交二鼓,海川看碧天如洗,星头皎洁。海川走到二道院的大客厅前,(因为从西院角门进来,在大客厅的西头。)这里是王爷的里间儿书房,如果王爷不去内宅院,他也可能在这里间休息。现在海川全都熟悉啦,这里正是院子西配房的北山墙。海川习惯地用更竿在窗下墩了两下,如果王爷在里边,也就知道是二更天啦。海川轻轻地再往前走,就到北山墙的东头儿,在这里,整个儿院子全看清啦。就在这时候,海川听见东配房上有响动,他意识到来了夜行人。海川背靠南山墙,侧目往东房上细看。从东房上后坡爬到中脊,探头往下看,是两个夜行人。北边这个是一位大个头儿,身高有八尺。前胸宽背膀厚,虎体熊腰。身上穿三串通口夜行衣,背后又垂灯笼穗儿,背着一口金背鬼头刀。南边这位,好像是个出家的陀头和尚,六尺多高,细腰窄背。身穿灰僧袍,黄蓬蓬的头发披在脑后,刀条子一张小窄脸儿,满脸的横丝肉,透着阴险毒辣,手黑心狠,腰里别着一条军刃,二尺四寸长,核桃粗细,象一根火筷子,越往前越细,头里是个大尖儿,紧后边手攥着的地方,有个护手的月牙。海川明白,这军刃叫三棱鹅眉刺。两个夜行人手扒中脊长身形往下看,他们可没看见海川。海川心里一阵思索,看来贼人到王府决不是行刺,而是偷盗。“保护王爷拿贼人,可不是打更的责任,打更的也没那么大的本领。现在我只有报警的权利。我一喊有贼,打更的就不算失职,拿贼是护府教师的责任。”可自己又叫着自己的名字:“童林哪童林,你风雪困于京师,也算受王爷的知遇之恩哪。自己不会武艺,那就没的说了;干脆把他们请走就得啦。”想到这里,海川稍微一露身形,冲上去说道:“合字儿吗?并肩字的坐子,对盘儿高手儿,扯乎吧。”海川所说的是江湖话。 意思是“朋友嘛,兄弟在这谋饭吃哪,亮面儿,高高手走吧。”两个夜行人一听下边有人调侃儿,按理说应当走。可他们俩一看童林是个更夫模样儿,而且手无寸铁,只拿着一根竹竿儿。两个人一想:叫一个其貌不扬的更夫给说跑了,那多寒碜。那位和尚一伸手“哧”一下子,拔出鹅眉刺,踩中脊飞身而下,“弥陀佛,哪里走!”捧刺就扎。海川有点儿气:我说话你们走就得啦,怎么还要我的脑袋?”劳驾,请摘吧。”说完,微一纵身到院中,一看和尚的刺扎来啦,上右闪身、划步、躲过刺,右手竹竿“横风扫月”,照定和尚的头部就打,“唔”地一下就到啦。和尚褪头一闪,海川右手反竿儿一抽他,“叭”的一声,和尚应声而倒。大个子那位一看,探右臂,“呛亮亮”,鬼头刀亮将出来,踩中脊飘身而下,照定海川后脖梗子,斜肩带背就砍。“唰——”,金刃劈风的声音就到啦。海川听后面刀来,左腿顺右腿后边一撤,调脸转身躲他的刀,右手竹竿“枯树盘根”就扫,大个儿脚尖儿点地,“嗵”一下子蹦过竹竿。海川“猛虎回窝”,竹竿又回来啦。正是大个儿的后背,“啪嚓”一抽,抽得那主儿就一溜滚下去。两位夜行人也是久经大敌,阅历丰富,知道碰上高手啦。就地十八滚,“鲤鱼打挺”,“噜”的一下全起来,前后一齐上。童林心说,“就这能为来个十个、八个的也不行啊”。海川往下一刹腰,弓跨步的架式,双手擎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和尚在前面一顺刺,照定海川面门就扎,大个儿同时举刀奔海川头顶就劈。 海川气往下沉,上右步斜身躲,“仙人指路”,竹竿点和尚胸口,右脚扎根,左脚往后,“嘭”的一声,两个人应声同时都出去一条儿。这手功夫叫“倒踢紫金冠”。两个人爬起来,过去没栽过这样跟头,想不到这更夫如此厉害,恶狠狠又扑过来。海川要想把他们致于死地,凭本领只是举手投足之劳,可海川不敢哪!小竹竿在手,指前打后。这两个人可乐儿大了;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呀。和尚一看!可了不得啦,虚晃一刺,纵身出去,他把同伴给晾下啦。大个儿还认为前后夹击,没想到同伴撤了,他再想跑就来不及啦。 海川抽身撤步一转身,好俊的功夫!右手竹竿一落,“当!”正砸在刀背上,“呛啷”,鬼头刀出手,大个儿就势一转脸,垫步拧腰,飞身上房。海川心里在想,应该拿住一个,可又一想,这两人的功夫,都有师门,不象黑道儿的人物。我栖身于王府,还是不要多事,已经打掉他们一口刀也可以啦。海川侧耳听了听,北屋没有声息,猫腰捡刀。海川一回想,暗吃一惊,自己十分后悔,王爷在府门外,一时恻隐,将我收留。可我的来历很是不明啊,万一被王爷知道,错认我是强人,把我送往官府,有口难辩,我这辈子就完啦。 海川思索到此,吓得是胆裂魂飞。 [book_title]第三回 识好汉五小闹王府 会英雄老侠探虚实 上回说到海川把二贼寇赶跑,忽然想到王爷万一把我当成坏人,自己有口难分辩哪!便觉得十分害怕。他看了看北屋,顺更道回转伙房,看大家睡得很香,就把更竿放好,把包袱皮儿往腰里一系,手拿双钺刚要走,张老千醒啦,刚要说话。海川在他耳杂边小声嘀咕:“老千,你睡吧,我顶一夜,不要声张。”说完出来。海川现在要干府里教习的活儿。他飞身上房,施展轻功提纵之术,回看府墙周围,仔细查看防范,直到天亮才回到伙房。大家全起来,梳洗已毕,都喝茶哪。正说“昨天晚上童头没叫起儿,怎么回子事?” 海川从外边进来。老千便问:“昨晚怎么没叫起儿?”海川摇了摇头:“看你们睡得香,没有叫你们。”海川坐在铺上把兵刃放下,刚坐好,就听外边说话:“管家何吉来了。”老千听了,赶忙迎过去:“何老爷,您来找我们有事呀?”何吉说:“我找你们头来了。”海川一听何吉来了,心里就明白了:昨晚的事情可能王爷知道啦。自己一时无策,先头冲里枕在铺盖上假装睡觉。 原来王爷昨天晚上,在里间屋里观看《汉书·地理志》。看得有些累了,叫何吉收拾寝具。这时,王爷就听见外边海川跟夜行人说话。王爷很有胆量,他一伸手把墙上的镇宅大宝剑摘下来,按剑把,亮出剑来,往外就走。何吉却吓坏了,他拦住王爷道:“爷先避一避,奴才出去看看,可能有歹人。” 他说着话,把灯吹灭。王爷脸一沉,道:“奴才,你总说你比何春胆大,刚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直哆嗦。真没出息!”何吉无法,只有紧挨着王爷出来了。王爷轻轻地拉开格扇门,隔着帘子往外观看:海川手持竹竿,正站到院中,两个贼人各有兵刃武器。王爷心里很替海川担心:这个更头手无寸铁,面对两个强敌,而无制敌之术,这不是甘受其苦吗?就在这刹那之间,只见外边改观啦!原来这两个手拿兵刃的贼,都不是这个更头的对手。打的贼人十分狼狈,最后打掉一口刀,全都上房跑啦。这一切王爷历历在目。叫何吉到里间屋把灯点上,宝剑还鞘挂好。道:“吉啊,这件事你看清了吧?今晚上来的贼人,要不是这个更头赶上,本爵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一定要出去拿贼。贼人都是高来高去好身手,咱爷们儿就要吃亏,甚至丧命。幸亏更头赶到,这个人了不起!但我看他捡刀的时候,有些害怕。他可能是担心咱们看他高来高去,认为他是坏人,或送官府,或辞去他的更头。本爵我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你明早侍奉我梳洗完毕,过去叫他来。”次日清晨,王爷起了个大早。何吉、何春侍候盥漱完毕,何吉来到伙房。现在一看,童林睡了,便喊道:“童头儿,童头。”老千也说:“童头,何老爷来瞧您,您一会儿再睡。”何老爷用手拨拉海川。海川一想:“得啦。丑媳妇难免见公婆。” 一折身坐起来:“喝,何老爷来啦?您吉祥?”何吉这个乐:“童头,你醒啦?辛苦一趟,王爷请你哪。”就这一句话,老千他们都怔啦。自从盘古立地天,没见过王爷请更头的。童林也一摇头,问:“何老爷,别吓唬我了。王爷叫我都叫不着,怎么能说,‘请’哪?”海川不想去:“何老爷,你回王爷,说我睡觉。”何吉说:“是你的造化来啦。快去吧,时间长了,王爷怪罪下来,咱担不起啦。”童林听了,只好随何吉来到大厅。海川在王府呆了几个月,这是第一次。 见王爷在上首坐着,海川跪道:“更头童林请爷安”王爷一伸右手,这叫“接安”。说真的,五品官请安,王爷都不接呀。“起来起来,你叫童林哪?”“回爷的话,我叫童林,号海川。”“你的家在什么地方?”“京南霸州童家村。”“你怎样练的武艺,来京何干?不要担心,望你实话实说。” 海川这才把自己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详细说完。王爷点了点头道:“你童林是明珠埋土哇。”(看来童林要青云直上了。)“童林哪,你不要害怕。你是更头,不负捉贼护府的责任。话虽如此,你奋勇拿贼,不但保护了我的王府,而且也救了本爵的性命。本爵绝不能如此糊涂,拿你当做坏人,这一点你只管放心。单就昨晚一件事,本爵也要重赏于你。”“谢谢王爷。”“海川,你不必客气,我再问你:你看昨晚来的是何等贼人?”“回王爷的话,草民看这个夜行人倒不像坏人,看他们的功夫也不是下五门,而是正门正户。但猜不透他们的心思。”王爷点点头道:“你看贼人还会来吗?”“王爷,如果他们是窃贼草寇,以偷盗窃取为目的,那他们今晚就不敢来啦。我看他们是绿林人物,败在草民之手,心有不甘,很可能再来寻衅。”“对对对,你说他们还会多来人吧?”“爷算猜对啦,他们一定会多来人。”王爷一听,就急啦:“吉啊,马上把教师爷请来商议。”童林拦住道:“何老爷,您别去。府内教师如果真有本领,他昨晚就该露面拿贼,直到现在还没来见王爷哪,他也一定是指佛穿衣吃饭,没有什么真本领。您又何必为难教师爷呢!” 王爷一听,童林这个年轻人心眼儿不错:“对。吉啊,拿我的名片,到北衙门调些兵来,保护王府。”海川又一摆手:“请王爷不必担心,官兵再多,挡的是不来贼;想来的贼,官兵是挡不住的。”王爷现在对童林越来越有好感,他说话,王爷特别爱听:“你说咋办?”“有草民一人足以抵挡贼人。昨夜之事,王爷想必看见,草民是更头,不敢拿贼,也不敢杀贼。”王爷听了点头道:“对对。听你的,官兵咱不调啦,就靠你一人。”海川一听,急了:“王爷您另请别人吧,草民跟您告假。”王爷一听,忙问:“童林,你怎么告假呀?”海川急忙解释:“当场动手,各凭己能。刀枪无眼。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草民为王爷倒不在乎,可杀了贼人要偿命,那可就不上算啦。” “童林,你不必如此,杀死多少贼人,本爵做主,与你无干。” 说话间,天黑下来啦。张老千带着九个人进来给王爷请安。然后一屋五位,取碗倒香油,放灯草,点着了用大盆一扣。瓦片一支,用香火头在窗上烧了很多小孔,一切准备就绪。王爷把大宝剑拉出来。何吉、何春也换上薄底鞋。屋里一片黑。王爷坐好,哥儿俩一边一个。格扇门关着。外边连个打更的都没有。 深夜静悄悄。王爷担心贼人突然露面不及提防,又担心童林直到现在还没来,更担心童林一个人不能抵挡众多的贼人。正想着,一看海川从角门出来,双手搬着一个二人凳,不慌不忙来在院子中间,东西方向放好。只见童林腰里挂着那七叉八岔的军刃,王爷也叫不上名儿来。再看他头西脚东,往二人凳上一躺,两臂一回,双手一搭,脑袋往上面一枕,仰面冲天睡了。王爷拉着大宝剑来到门口,隔着帘子看得很清楚,童林是睡着了。王爷心里真着急,便对何吉说道:“吉啊,你出去把童林叫醒。”何吉答应得很痛快,可就是不动弹。王爷道:“何春,你哥哥不敢去,你去。”“回爷的话,水大不漫桥,奴才哥哥不敢去,我怎敢抢先呢?”王爷站起来直奔门口,自己要去。何吉、何春俩人上前拦住:“爷,请您别出去。”爷一瞪眼:“几个贼草寇,吓得你们就这样,本爵还要帮助童林拿贼哪。”何吉一听,王爷说呼噜就喘。便一指道:“王爷,您看。”贝勒爷往外一瞧:童林直挺挺地躺着,整个儿人跟笔管一样,直立而起,双脚就站在木凳的西头儿了。在他站起来的同时,从东房上下来一摞瓦,足有二十来块,带灰头的老瓦,分量特别重,正砸在这木凳的东头,“啪嚓”,碎瓦乱飞。正值深夜,响声很大,王爷他们都吓了一大跳,才明白童林根本没睡觉。往东房上看,扔瓦的正是昨晚那个陀头和尚;在旁边站着那个斜眼睛的人,手里仍然拿着一口轧把翘尖厚背雁翎刀;往南房上看,房中脊站着一个大个儿,前胸宽,背膀厚,虎背熊腰。手拿一口大宝剑;再往西房上看,也站着一个人,中等身材,细腰窄背,扇子面的身子骨儿。一身夜行衣。左手拿镔铁拐,右手拿刀。这就是四个人了。王爷为海川担心。 其实海川看得更清楚。北房上还有一个,一身夜行衣,手持单刀,一共是五个人。童林精神倍涨,飞身形从长凳上下来,左脚扎根,用右脚一踢木凳,“蹂!”这木凳就好像有人搬的一样,轻轻落在西配房的廊檐下。左右手一分子母鸡爪鸳鸯钺,夜战八方式,气贯丹田,抱元守一,站在院中示威。 在王爷看来,童林就像出水蛟龙,跳涧猛虎,这一切都是打闪认针的工夫。 东房的和尚一踹中脊,如箭脱弦,“唰”的一下,脚落实地,举刺就扎,这招叫“红云捧日”。明晃晃的鹅眉刺奔童林胸前扎来。也就在同一个时候,西房使拐的,飞身下房,右手刀防身,左手拐一抡,挂着风声,直奔海川顶后砸来。前后夹攻,王爷着急,他倒提宝剑。这时候何吉在王爷左边,何春在王爷右边,叉着腰左脚往前伸着。王爷一着急,两手一用力,忘了自己的宝剑尖儿冲下,往下一墩,正扎在何春的左脚面上。“哎呀。”何春扛起左脚两手捂着,疼得龇牙咧嘴。 正在这时,只见海川左腿一躬,右脚跟过来,连刺带拐一齐躲。右手钺尖子照着和尚的腕一戳,左手钺照定和尚的脖子就掠。和尚一褪头,海川左脚就到啦。海川左脚踹上和尚,身法极快,跟着把左腿撤回来,往后叉步,左手反腕子一捞,架抄拐。这是钺法的绝招。后边这位往左大跨步,海川右肩一扬,脸往左甩,右腿飞起,用右脚的外侧横着踢他身后来人的右肩膀。 十字摆莲腿,“嘭”的一声,两个人同时倒地。“噌噌噌”,又从房上跳下三个人来,各自亮刃,恶狠狠扑过来,五个人把海川围在当中。童林虎目圆睁,双钺一分,使了一招鹏展翅。瞻前顾后,防左护右,身手敏捷,如同猿猴,恰似狸猫。上下翻飞,赛过梨花蕊落。这五个人就像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走马灯,“嘀溜溜”的乱转。好似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 这五个人那个气呀!你若是四海闻名的侠客义士,武林云中标过名挂过号的人物,我们败给你也算甘心;衣不惊人,貌不压众,土里土气,真看不出来是个练武术的。我们五个都不成,这还了得。五个人越想越气,越气越狠,越狠越毒,可越毒越挨打。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也不行。 王爷在北房看得清楚,也真为海川担心着急。何吉更是吓得龇牙咧嘴。 海川力敌五个夜行人,面无惧色,好一场鏖战。时间一长,五个人渐渐不支;海川却剑眉双立,虎目圆睁,左脚扎根不动,真是走如风,站如钉。右脚往北横滑,右手用钺尖子一挂,左手压北面来的刀。右脚拿桩站稳,左脚大摆莲腿,飞起来正踢在和尚胸口上,“嘭”的一声,把和尚踹出一溜滚。同时右手合钺,搂这个使刀的脖子。使刀的低头一躲,“嘭”!把他的缠头绢帕给掳下来。同时左手奔使拐的头顶扎去,而右手钺运用神力猛砸铁拐,“当啷”,把拐砸落于地下。海川的右肩往南大斜身,左手钺撤回,反钺撩阴,使宝剑的稍一愣神,躲闪微慢,把夜行衣划破。海川跟着“童子拜佛”,双钺合并,“灵猴戏月”这两招连用,威力最大。最后一个使刀的被海川右脚抬起,踹在这个人的后胯上,仰面朝天甩出去一条儿。剩下几位一个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飞身上房,各自逃生。海川心想:必须拿住一个。这时候,最后一个上东房,就是那个破烂袈裟的和尚。海川想他就是罪魁祸首。便大喊一声:“凶僧哪里逃走。”肩头微晃,脚尖点地,往上一蹲,飞身上了东房。 和尚上房站在前檐,等海川从底下往上蹦起来的时候,气贯左足,猛地一抬腿,往下一踏前檐的檐头瓦,“哗啦啦”,这一脚蹬下来足足有上百斤,直奔海川头顶砸来。海川往上起,檐瓦往下砸,换个别人不死也带伤啊。好海川!当机立断,他身子已然悬在中空,一看檐头下坠,左脚尖一挑,右脚尖一点,这叫“凭物借力,登萍渡水”之功,接着海川两腿微弯,猛的一蹬,“鱼跃龙门”,右肩斜沉,横着从碎瓦下边蹿出去,脚尖点地,再上房四外观瞧。五条黑影,往五处逃跑。夜色茫茫,眨眼之间,不见踪迹。 海川没敢从房上下来,又顺着后面更道查看几次。眼看天交五鼓,他才回到伙房,进来一看海川可就怔住了:老千他们都在换裤子,一瞧海川臊红了脸,道:“童头,您回来啦?”海川点点头问:“老千,你们这都干什么哪?”童林这一问,大伙更都臊得面红耳赤。旁边有个伙计答话道:“头儿,您就别问啦,他们都尿裤子啦。”“噢,昨儿晚上吓坏啦?老千你们真可以,不是说了半夜横话吗?你还说你们县里净出英雄豪杰,你的胆量很大吗?” “咳,头儿,您快别提啦。我们县里净出英雄,唯独我还不够英雄;没贼的时候我胆子大极啦,一旦有事,我的胆儿就小啦。童头,还有众位哥儿们,以后别拿我当话把儿,王爷要知道了,我这饭碗就算砸啦。”说着他连连作揖。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说道:“猴儿们,昨天晚上拿贼的时候,你们怎么一声不语,现在又说又笑哇?”一挑毡帘,何吉从外面进来。大家“呼啦啦”全都站起来:“何老爷吉祥,何老爷吉祥。”何吉说道:“你们这帮猴儿,这回星星跟着月亮走,沾点神光。王爷谕下了,让我告诉老千你们十个人,每人五两赏钱,其余更房所有人员一律二两的赏钱。不用去谢赏,咱家代劳啦。”只听众人异口同音道:“谢爷的赏,谢二位何老爷。”不过这些人心里有个想法儿:怎么不赏童头儿?人家才是正差呢。何老爷冲着海川一笑,说道:“童头,王爷请您哪。”在当时,帝王高于一切、君权统治天下的年代,这一个“请”字的光荣可高于一切呀!海川赶紧过来说道:“何老爷,童林是甚等样人,敢劳王爷的请哪?”何老爷眯缝着眼睛,笑着说:“哈哈哈,童头,何止一个请字,您要平步青云啦,走吧。”海川只好跟着何吉赶奔客厅。 王爷满脸春风,欠起身来迎候童林。海川抢步进身跪倒磕头,道:“王爷,童林给王爷叩头。童林是草民,蒙王爷赏饭吃,不敢劳王爷相请。”王爷问道:“你的号叫海川吧?”“回王爷的话,草民叫海川。”“哈哈,海川哪,快快请起。”王爷真的说了一个“请”字。“王爷,草民不敢当,也不敢起来。”“海川快起来,咱们爷俩好说话。”童林无法,这才起来。“坐下坐下。以后咱们爷俩谁也不准客气,有什么就说什么,一定要说谢,我也应该先谢你。你是个更头,没有责任保护本爵身家性命,可是你战败五个贼人,使本爵我大开眼界。武林一道实有奇才,你身怀绝艺,在我府充当更头,实是明珠埋土。本爵远不如孙伯乐,但怎能让你久居人下。从即日起,你就是我府教师。”童林给王爷磕头道:“王爷,一来童林山野村夫,二来会几下武艺,时逢恰巧,赶走夜行人。这是王爷的洪福齐天,大家托王爷的造化,童林不敢贪。再说咱府内教师尚在,童林怎敢僭越。我还是当更头吧。”“哈哈哈……”王爷大笑,“海川,你这人心地诚实。你看看这个纸条。”海川接过来一看,纸条写的是:“府上昨晚有强人搅闹,幸王府调动有方,更有高手协助,化险为夷。愚下疏于职守,无颜再留,特此告假。请王爷恩准。容当后会。花旺顿首” 原来教师自感无能,自动辞职了。现在海川想推辞,王爷不允,才把花逢春辞馆的事详细说明。海川头碰地:“谢王爷栽培。”王爷伸手拉起童林:“海川,咱们爷俩一见如故,今后不要客气。”“是,谢谢爷。”何吉、何春二次过来给海川行礼,“童教习,给您道喜。”海川答礼:“二位何老爷,多关照。”“好说好说。”这时候,庄园处、田粮处、回事处,有头有脸有点责任的全来道喜。府里的鹰把式、鸟把式、花把式、鸽子把式、大小灶儿上红白两案的师父全来道喜。然后更房的由老千带领前来道喜。海川跟王爷荐道:“张老千忠于职守,任劳任怨,是否可以升任更头?”王爷当然答应。 王府内一片欢腾,颁赏谢赏。陈升、李福认了教习,把童教习的东西又搬入教师院内。连打掉的单刀拐也带到教师屋中,陈升给放在羊毛毡子底下。 王爷吩咐传饭。时间不大,酒宴摆下,山珍海肴,味列八珍,十分讲究。 王爷坐在正中,海川下首相陪。酒过三巡,菜上五味,王爷笑容满面问道:“海川,说真的,咱爷俩有缘份。就拿你说,衣不惊人,貌不压众。你这本领是怎么学的,何人所教?本爵十分爱武,自己也刻苦锻练,无奈不成啊。你给我说说。”海川就从斗纸牌误伤老爹,逃亡在外打把式卖艺,江西省卧虎山金顶玉皇观,拜谈笑清居无极子尚道明、爱莲居士太乙剑客何道源两位剑客为师,学会六十四式八卦盘龙磨身掌,昼夜十五年的纯功夫。奉命下山行道,兴一家武术,夜探家宅老爹染病,因此来京都,风雪所困,才巧遇王爷。海川滔滔不绝,把王爷听得两眼发直。最后点点头道:“看来欲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没有破釜沉舟,卧薪尝胆的决心,是不能成功的。海川哪,这一说,直到今天,十几年来,你还没有和父母兄弟见上一面哪,我真粗心。” 王爷又对何吉说:“吉啊,你拿我的片子到顺天府找府尹伊立布,把教习的情况说明。叫他专程派干员,到京南霸州城南童家村,命令州官亲自拜望童怀长者,妥当地把家务安置好,把童教习全家接来北京。在我的私房内拨银五千两到童教习名下,任其随便使用。赶紧派得力人员到柏林寺小府,进行修葺;以备教习全家居住,越快越好。”何吉立刻下去办理。 海川热泪直流,在筵前跪道:“王爷待童林恩重如山,叫童林无以为报哇。”王爷伸手相挽,说道:“海川,我刚才可说啦,咱爷俩不须客气,这些事我不过是动动嘴而已,你刚才说这八卦掌,我听着很新鲜,我要好好地学学,不知你肯教不肯教?”海川说道:“我教您实不敢当,真要是爷学了,可给我的门户增光啦,我一定尽全力教您学会。”王爷高兴:“好,一言为定,咱爷俩干一盅。”说完一饮而尽。何春立刻又给斟满。王爷心里痛快,又说:“海川,这第一招怎么练?”海川明白:王爷急于要学。两个人都站在桌案前边。海川道:“爷请看:这头一招式,两脚并拢,双臂下垂,两手平伸。二目凝神,心无杂念。取自然之势,气息调匀,不急不躁,这叫无极式。然后变无极为有极,左脚前伸,右腿拿桩,左脚微提,一虚一实,左手在前舒展,右手掌藏于肋下,这叫掌不离肋,肘不离胸,提顶吊裆,目如悬磬。我给您把姿式摆好。”王爷站好架势。海川点头道:“这就练的是功夫。所谓功到自然成,您就站着吧。”海川归座,自斟自饮,“兹喽”一口酒,“叭哒”一口菜,吃上了。王爷这里可耗上功啦。何春一瞧,心说:“人要走运可了不得!王爷的脾气,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谁敢罚王爷站着。这儿不但站着,还要看着人家喝酒。”这王爷没腰没腿没功夫,能站多大时间,一会儿汗就下来啦,气喘地说:“海川,我怎么觉着腿肚子哆嗦。”“您没功夫。不瞒您说,就这一个姿式,我在卧虎山黑天白夜站了三年。练武不能速成,必须有功夫,慢慢来。您先活动活动。”王爷这才舒展开,伸伸胳臂,抬抬腿,在大厅里走了几个来回,气儿才平伏下来,然后就座。何春递过手巾,王爷说:“海川哪,看起来练武艺很难,不过人贵有恒,只要志向坚决,铁打房梁也磨成绣花针哪,你说是不是?”童林点头:“爷的话千真万确,朝秦暮楚,文武两科都不能达到佳境。”“对对对,以后你还要督促我练武。把东后院儿收拾一下,咱们也修个场子,咱爷俩早晚盘桓,我看也能练好。”吃完饭之后,王爷可说:“昨晚一夜未眠,你回教师院去休息,我也熟悉熟悉刚才的招术。” 海川答应着将要告辞。何吉匆匆忙忙的由外边进来禀报:“回爷的话,外边来了一位老人,自称是童教师的乡亲,要面见童教师。”海川听了就是一怔,可王爷听了点头不语,心里却想:真是穷在长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海川风雪困在京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怎么没人来找?充当更头数月之久,怎么没人找哇?今天刚升为教师,立刻有人前来寻问,世态炎凉啊!话可又说回来了,求人者常畏人,受人求者常骄人。既然来找,就有求于海川,我怎么能让海川心里着急呢?想到这儿,王爷便说:“海川,你去吧,让到你的房中攀谈攀谈,既是乡亲,也是多年不见。何吉呀,快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