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青琐高议
[book_author]刘斧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19533
[book_dec]志怪小说。宋刘斧撰辑。二十七卷。斧字号,里籍不详,约生活于北宋仁宗至哲宗时代。其父曾作过狱吏之类官职。原书有资政殿大学士孙副枢序,称其为“秀才”,足迹遍及太原、汴京、杭州等地。此书《宋史·艺文志》著录十八卷。另有《翰府名谈》二十五卷,《摭遗》二十卷,均佚;曾慥《类说》及《诗话总龟》收有一些佚文。此编现存前集十卷,后集十卷,别集七卷,计一百四十六篇,署作者姓名的仅十三篇。其余多辑录前人著作或经刘斧改编而成。内容包含志怪、传奇、杂事,以至议论(故书以“高议”名)。内容丰富而庞杂,但多依类编辑,如后集卷一记医、 卜、相、画;卷二记名公大臣;卷三卷四,多记异物、冤报;卷五传奇;卷八记科第荣耀,卷九记龙鹿鱼蛇等。前集虽不及后集整齐,亦皆有序。集中所载传奇如《赵飞燕别传》、《流红记》、《谭意歌传》、《王幼玉记》等各篇,多涉男女恋情,并多写嫔妃、宫女及娼妓问题。风格虽不若唐传奇之修整,但亦存其遗韵,且有用语通俗之长处。正如王渔洋在本书跋文中所说:“此《剪灯新话》之前茅也……”反映出传奇文学发展之概貌。其中五篇宋人传奇被收入鲁迅《唐宋传奇集》,很有参考价值。志怪、杂事题材,更形多样。要皆以因果、劝惩为作意,所谓“唐人小说少教训,而宋则极多教训”(鲁迅语)。见于他书者颇多。其中龙、鱼等类型故事,为“故事学”之重要资料。有董氏诵芬室刻本(分前、后、别三集)。上海图书馆善本部藏有明清两种钞本。明钞本仅有前集(且多误),清钞本有前、后集(无别集)。一九五九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以董氏刻本为主校以钞本及鲁迅所据明张梦锡刻本,出版三集排印本,一九八三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再版,增有“补遗”一卷(共二十五条),为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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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青琐高议序
青琐高议序万物何尝不同,亦何尝不异。同焉,人也;异焉,鬼也。兹阴阳大数、万物必然之理。在昔尧洪水,群品昏垫,吾民幸而不为鱼者几希矣。人鬼异物,相杂乎洲渚间。圣人作鼎象其形,使人不逢;又驱其异物于四海之外,俾人不见。凡异物萃乎山泽,气之聚散为鬼。又何足怪哉?故知鬼神之情状者,圣人也;见鬼神而惊惧者,常人也。吾圣人所不言,虑后人惑之甚也。刘斧秀才自京来杭谒予,吐论明白,有足称道。复出异事数百篇,予爱其文,求予为序。子之文,自可以动于高目,何必待予而后为光价?予嘉其志,勉为道百余字,叙其所以。夫虽小道,亦有可观,非圣人不能无异云耳。
资政殿大学士孙副枢序。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一
李相
李丞相善人君子
大丞相李公昉尝谓子弟曰:“建隆元年元夜,艺祖御宣德门。初夜,灯烛荧煌,箫鼓间作,士女和会,填溢禁陌。上临轩引望,目顾问余曰:‘人物比之五代如何?’余对以‘民物繁盛,比之五代数倍’。帝意甚欢,命移余席切近御座,亲分果饵遗余。顾谓两府曰:‘李昉事朕十余年,最竭忠孝,未尝见损害一人,此所谓善人君子也。’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也。’吾历官五十年,两在政地,虽无功业可书竹帛,居常进贤,虽一善可称,亦俾进用,而又。金口称为善人君子,此吾不忝尔父也。尔等各勉强学问,思所以起家,为忠孝以立身,则汝无忝吾所生也。”
东巡
真宗幸太岳异物远避
真宗东巡,告功泰岳,驾行有日。一日,泰山耕者,俱见熊虎豺豹,莫知其数,累累入于徂徕山,后有百余人驱之。耕者询其人:“兽将安往?”应曰:“圣主东巡,异物远避,至于蛇虺,亦皆潜伏。岳灵敕五百里内蜂蝎虿毒之微,亦不得见。”夫圣人行幸,肃清如此。
善政
张公治郓追猛虎
郓州公宇有追虎碑。大风雨,碑断裂在地,不可考。闻诸父老云:昔张侍郎知郓州,入京,道有虎害物,行客莫敢过。公呼吏询之曰:“汝能集事乎?”吏对曰:“能。”公赐之杯酒,曰:“汝执符,为吾追某处虎来。汝不往,且斩汝。”吏别其家曰:“吾之肌肤,虎口物矣。”吏痛饮而去。行未二十里,果见巨虎,眈眈由道而来。吏致符于地,远去望之。虎以前二足开其符熟视,乃衔符随吏而来。倾城皆闭户,登屋升木望之。虎至府,公坐堂上,虎望公闭目蹲伏,若待罪者。公怒叱曰:“汝本异物,辄敢据道食行旅!”公乃呼吏:“为吾治其罪。”虎乃伏吏旁不动。案成,公命如法挞之。既毕,公诫虎曰:“约三日出境。不然,尽杀之。”虎乃去,死于地,化为石矣。他虎皆入于远山。今呼为石虎。
评曰:善政之服猛虎也如此,不独古之虎出境。故知文公之鳄去恶溪,非虚言也。神明之政,何代无之 ?
明政
张乖崖明断分财
尚书张公詠知杭州,有沈章讼兄彦约割家财不平,求公治之。公曰:“汝异居三年矣,前政何故不言也?”章曰:“尝以告前太守,反受罪。”公曰:“若然,汝之过明矣。”复挞而遣之。
后半载,公因行香,四顾左右曰:“向讼兄沈章,居于何处?”左右对:“只在此巷中,与其兄对门居。”公下马,召章家人并彦家人对立。谓彦曰:“汝弟讼汝,言汝治家掌财久矣,伊幼小,不知资之多少,汝又分之不等。果均平乎,不平乎?”彦曰:“均平。”询章,曰:“不均。”公谓彦曰:“终不能灭章之口。兄之族,入于弟室;弟之族,入于兄室。更不得入室,即时对换。”人莫不服公之明断焉。
御 爱 桧
御桧因风雨转枝
亳州太清宫方营前殿,匠氏深意老桧南枝碍殿檐,白官吏,欲斤斧去之。一夕大雷雨,明视,巨枝已转而北矣。何至神之灵感如此。真宗幸宫,见而叹异久之。后爱其茂盛甚于他桧,乃名为“御爱”。留题者甚众,惟石曼卿为绝唱。今又得福唐林迥诗焉,真佳句也。诗曰:
古殿当年欲葺时,槎牙老桧碍檐低。
人间刀斧不容手,天上风雷与转枝。
烟色并来春益重,月华饶得夜相宜。
真皇一驻鸾舆赏,从此佳名万世知。
柳子厚补遗
柳子厚柳州立庙
柳宗元,字子厚,晚年谪授柳州刺史。子厚不薄彼人,尽仁爱之术治之。民有斗争至于庭,子厚分别曲直使去,终不忍以法从事。于是民相告:“太守非怯也,乃真爱我者也。”相戒不得以讼。后又教之植木、种禾、养鸡、蓄鱼,皆有条法。民益富。民歌曰:
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
柳色依然在,千株绿拂天。
公预知死,召魏望、谢宁、欧阳翼曰:“吾某月某日当去世。子为吾见韩公,当世能文,为吾求庙碑。后三年,吾当食此。”如期而死。后三年,公之神见于后堂壁下,欧阳翼见而拜之。公曰:“罗池之阳,可以立庙。”庙成,乃割牲置位,酌酒祭公,郡人毕集。时有宾州军将李仪还京,入庙升堂骂詈。仪大叫仆于堂下,脑鼻流血,出庙即死。郡民愈畏谨。
谢宁入京见韩公,求庙碑。公诘之曰:“子厚生爱彼民,死必福之。”宁曰:“神威甚肃。”公问其故,宁曰:“或过庙不下,致祭不谨,则蛇出庙庭,或有异物现出,民见即死。”公曰:“尔将吾文祭而焚之,无使人见。”宁如公言祭之,蛇不复出。其文人或默传得,今亦载之。
韩文公祭文( 韩文公祭柳子厚 )
公生爱此民,死当福此民。何辄为怪蛇异物,惊惧之至死者 ?公平生不足,愤懑不能发泄,今欲施于彼民,民何辜焉 ?谢宁说甚可惊,始终何戾也 ?无为怪异之迹,败子平生之美名。余与子厚甚厚,其听吾言。
葬 骨 记
卫公为埋葬沉骨
熙宁四年,皮郎中赴任,道出北都,馆于宪车行府。时公卧疾,侍者方供汤剂,火炉倏尔起去,药鼎堕地。时公卧而见之,颇惊。俄有女奴,叫呼呻吟,仆于廊砌。自言曰:“吾,公之妻族中某人也。”少选,公子持剑叱之曰:“尔何鬼,而敢凭人也!”女奴自道曰:“我非公子之妻族也,托此为先容耳。我即谢红莲者也。向为人侧室,不幸主妇见即杀之,埋骨于此,不得往生。遇公过此,请谋迁此沉骨故耳。”语讫不复闻,女奴乃无恙,良已。
翌日见卫公,具道其事。公曰:“伏尸往往能为怪。”乃命官吏往求之。数日,了不见骨。一夕,役夫梦一妇人曰:“我骨在厨浴之间。”役夫遂告主者,果得骨,但无脑耳。公念其死时必非命,卒遽埋掩,乃以温絮裹之,彩衣覆之。因思无首骨,亦未为全。会恩州兵官出巡,过府见公,乃命宿于其地,以候其怪。中夜后,月甚明,兵官见一妇人,无首而舞于庭。翌日,兵官以此闻。公复命求之,又获脑骨。公遣择日如法葬于高原。
一夕,公门下吏李生忘其名。梦一妇人,貌甚美,鲜衣丽服,敛躬谓李生曰:“我乃向沉骨,蒙卫公迁之爽垲,俾得安宅,则往生亦有日矣。夫迁神之德,何可议报,子为我多谢卫公。”李生曰:“汝何不往谢焉,而托人,得无不恭乎?”妇人曰:“我非敢懈。盖卫公时之正人,又方贵显,所居有卫吏兵拥护,是以我不敢见。幸烦子致诚恳也。”李生翌日以此事陈于卫公。
丛 冢 记
富公为文祭丛冢
皇祐年,河决于商湖。自山而东,沟浍皆渤溢,地方千里,鞠为污涂。是时山东大歉,民乃重困而流徙。富公方帅青社,公驿驰符,俾州县救济。来者尤拥,仓廪遽竭。由是卧殍枕藉,徐州尤甚,白骨蔽野,莫知其数。公命徐牧葬焉。收得骨数千具,择地而葬,公亲为文以祭之。因曰“丛冢”。
丛冢记续补
鬼感富公立丛冢
书生王企,夜过徐,天晦,迷失道。望灯火煌煌,企乃往而求宿。既至,若市邑,企宿于老叟家。曰:“居贫,不能备酒馔展主礼。”企曰:“但容一宵,以为干凂。”企因询叟曰:“此地何名?”叟曰:“丛乡也。兹乃富公所建之乡也。”企思念不闻丛乡,企乃告叟曰:“何富公所建?”叟曰:“吾之类无归者,乃得富公与刺史聚之于此,使有安居。从是得生者太半矣。富公之德,以系仙籍焉。”明日,企行数里,询耕者云:“此北去四五里,有人烟市邑处,何地也?”耕者曰:“此惟有丛冢,无市邑。”企乃悟宿于丛冢。
议曰:葬骨迁神,其在阴德无上于此。观丛冢之下,幽魂感德怀赐,固可知矣。惟大人君子能为此善事。
彭郎中记
彭介见灶神治鬼
彭郎中介,潭州湘阴人也。有才学,由进士登甲科。历官,所至有美声,为吏民所爱服。
公晚年授郴州刺史。到家岁余,中夜如厕,见庖廊下有灯,公谓女使未寝。俄闻呼叱,若呵责人。公乃潜往,自牖窥之。有乌衣朱冠者,箕踞坐前,棰挞一人。公亦不知神鬼,乃推户而入。他皆散去,惟乌衣起而揖公。公视其面,苍然焦黑,不类人。公知其异,乃安定神室而问之:“子何人也,而居此?”乌衣者云:“我,公之属吏;公,吾之主人。某即灶神。”公曰:“适所谴责者何人?”神曰:“饥饿无主之鬼,入公厩庖窃食耳。”公曰:“饿而盗食,汝何责之深也?”神曰:“吾主内外事,酉刻则出巡,遇魑魅魍魉皆逐之,此吾职也。”神又曰:“在吾境内,无主之鬼,日受饥冻。公能春秋于临水处,多为酒肉祭之,其为德不细。无主之骨,择土掩之,其赐甚厚。若有灾患,此属亦能展力。”又云:“吾职虽微,权实颇著。公之见吾,当有微恙。公归,当急服牛黄,以生犀致鼻中,即无患。”公起入,过门限即仆,侍者引起至卧榻。徐醒,乃如所言而服之,方愈。
后公如其言,祭饿鬼于水滨,葬遗骨于高原。公没,灵柩归长沙,空中闻百人泣声,人曰:“无主之鬼,感恩而泣彭公。”移时乃灭。
紫府真人记
杀鼋被诉于阴府
右侍禁孙勉受元城史。城下一埽,多垫陷,颇费工役材料,勉深患之。乃询埽卒:“其故何也?”卒曰:“有巨鼋穴于其下,兹埽所以坏也。”勉曰:“其鼋可得见乎?”卒答以:“平日鼋居埽阴,莫得见也;或天气晴朗,鼋或出水近洲曝背,动经移时。”勉曰:“伺其出,报我,我当射杀之,以绝埽害。”他日,卒报曰:“出矣。”勉驰往观之。于时雨霁日上,气候温煦,鼋于沙上迎日曝背,目或开或闭,颇甚舒适。勉蔽于柳阴间,伺其便,连引矢射之,正中其颈,鼋匍匐入水。后三日,鼋死于水中,臭闻远近。
勉一日昼卧公宇,有一吏执书召勉,勉曰:“我有官守,子召吾何之?”吏曰:“子已杀鼋,今被其诉,召子证事。”勉不得已,随之行。若百里,道左右宫阙甚壮,守卫皆金甲吏兵。勉询吏曰:“此何所也?”吏曰:“此乃紫府真人宫也。”勉曰:“真人何姓氏?”曰:“韩魏公也。”勉私念向蒙魏公提拂,乃故吏,见之求助焉。勉乃祝守门吏入报。少选,引入。勉望魏公坐殿上,衣冠若世间尝所见图画神仙也,侍立皆碧衣童子。勉再拜立,魏公亦微劳谢,云:“汝离人世,当往阴府证事乎?”勉曰:“以杀鼋被召。”乃再拜曰:“勉久蒙持拂,今入阴狱,虑不得回,又恐陷罪,望真人大庇。”又恳拜。魏公顾左右,于东庑紫复架中,取青囊中黄诰,公自视之。旁侍立童读诰曰:“鼋不与人同。鼋百余岁,更后五百世,方比人身之贵。”勉曰:“鼋穴残埽岸,乃勉职也。”公以黄诰示勉,公乃遣去。勉出门,见追吏云:“真人放子,吾安敢摄也。”乃去。一青衣童送勉至家,童呼勉名,勉乃觉。
勉见移监第九埽。
玉源道君
罗浮山道君后身
大丞相刘公,吉州人也。赴举京师,道过独木镇。时天气晴霁,有老叟坐于道左,曰:“知公赴举,辄有一联相赠,如何?”公欣然曰:“愿闻。”叟曰:“今年且跨穷驴去,异日当乘宝马归。”公爱其句。公曰:“叟何故知吾得意回也?”叟曰:“不惟名利巍峨,又大贵,况公自是罗浮山玉源道君。”公愧谢,叟乃去。
王屋山道君
许吉遇道君追虎
河阳孟州公吏许吉与孙荣讼谍,道过王屋山西峰,忽见丞相庞公,道服领三四童而行。吉谓荣曰:“此丞相也,尝镇河阳,我趋走府庭,见公甚熟。”吉暗询侍童云:“此丞相庞公乎?”童曰:“是矣。”吉曰:“何故游此?”童曰:“公作王屋山道君,治此山。”吉令童通姓名,出拜,公亦微劳问。俄有二武卒絷一虎来,吉惧趋走,虎至公前,闭目伏地,向公若恐惧状。卒报云:“此虎昨日伤樵者某人。”公曰:“死乎?”卒曰:“不至是。”公顾童取囊中笔,命童书曰:“付主者施行。”卒乃引虎去。吉别公,去行百步,回望向所见公处,但碧烟绛雾,绚丽相接,不复见公。吏归河阳,具道其事。
许 真 君
斩蛟龙白日上升
许真君名逊,字敬之,汝南人也。祖、父世慕至道,敬之弱冠师大洞真君吴猛,传三清法。举孝廉,拜蜀旌阳令。以晋乱弃官,与吴君同游江左。会王敦作乱,二君乃假符祝谒敦,欲止敦而存晋也。
一日,同郭璞候敦。敦蓄怒而见曰:“孤昨夜梦将一木,上破其天,禅帝位果十全乎?请先生圆之。”许曰:“此梦非吉。”吴曰:“木上破天是未字,明公未可妄动。”又令璞筮之,曰:“事无成。”问寿,曰:“起事祸将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敦怒曰:“尔寿几何? ”曰:“予寿尽今日。”敦令武士执璞赴刑。二君同敦饮,席间乃隐形去。
至芦江口,召舟过钟陵,舟师辞以无人力驾船。二君曰:“但载我,我自行船。”仍戒船师曰:“汝宜坚闭目,隐隐若闻舟行声,慎勿潜窥。”于是入舟。顷刻间舟师闻舟撼摇,木叶声堕,遂潜窥,见二龙驾舟在紫霄峰顶。龙知其窥,委舟而去。二君曰:“汝不信吾教,今至此,奈何?”遂令舟师乃隐此峰顶,教服灵草,授以神仙术。舟之遗迹,今尚存焉。
许后在豫章遇一少年,容仪修整,自称慎郎,许与之话,知非人类。既去,谓门人曰:“适少年乃蛟蜃精,吾念江西累遭洪水为害,若不剪除,恐致逃遁。”遂举道眼一窥,见蛟精化一黄牛于沙地。许谓弟子施太玉曰:“彼黄牛,我今化黑牛,仍系以白巾与斗,汝见之,当以剑截彼。”俄顷二牛奔逐,太玉以剑中黄牛之股,因投入城西井中,黑牛亦入井,蛟精径走。先是,蛟精在潭州化一聪明少年,又多珍宝,娶刺史贾玉女,常旅游江湖,必多获宝货而归。至是空归,且云被盗所伤。须臾,典客报云:“有道流许敬之见使君。”贾出接坐,许曰:“闻君得佳婿,略请见之。”慎郎托疾不出。许厉声曰:“蛟精老魅,焉敢遁形!”蛟乃化本形至堂下,许叱咤空中神杀之。又令将二儿来,许以水噀之,即成小蛟。妻贾氏几变,父母力恳乃止。令穿屋下丈余,皆是水际,又令急移,俄顷官舍沉没为潭。今踪迹宛然。
许后以东晋太康二年八月一日,于洪州西山举家白日上升。
颜 鲁 公
颜真卿罗浮尸解
颜真卿问罪李希烈,内外知公不还,皆饯行于长乐坡。公醉,跳踯抚楹曰:“吾早遇道士云:‘陶八八授刀圭碧霞丹,至今不衰。’又曰:‘七十有厄即吉,他日待我以罗浮山。’得非今日之厄乎?”公至大梁,希烈命缢杀之,瘗于城南。希烈败,家人启柩,见状貌如生,遍身金色,须发长数尺。归葬偃师北山。
后有商人至罗浮山,见二道士树下弈棋。一曰:“何人至此?”对曰:“小客洛阳人。”道士笑曰:“幸寄一封书达吾家。”北山颜家子孙得书大惊,曰:“先太师亲翰也。”发冢,棺已空矣。径往罗浮求觅,竟无踪迹。又曰:“先太师笔法,蚕头马尾之势,是真得仙也。”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二
群玉峰仙籍
牛益梦游群玉宫
进士牛益,莱州人。益少侍亲江湘守官。益志意潇洒,所为俊壮,尤重然诺,平生未尝轻许人,士君子慕之。求学京师,闭户罕接人事。
一日,出都东门,息柳阴下,忽然困息,若暴疾,乃依古柳而坐。俄若寐,神魂若飞,至一处,高门大第,朱楹碧槛,房殿势连霄汉。益询门吏:“此何宫观?”吏云:“群玉宫也。”益谓吏曰:“居此宫者何人也?”吏曰:“此宫载神仙名籍。”益平日好清虚,恳求吏入宫。吏曰:“常人不可往。”益坐门,少选有乘马而至,吏迎候甚恭。下马,益熟视,乃故人吴内翰臻。益喜,拜言:“久暌阔,幸此相遇。公去世,今居此乎?”公曰:“吾掌此宫。”益云:“闻此宫皆神仙名氏,可一见乎?”公曰:“子志意甚清,加之与吾有旧,吾令子一见,以消罪戾。”公令益执其带则可同往,不然不可也。益执公带,步过三门,方见大殿九楹,堂高数丈,殿上皆大碑,壁蒙以绛纱。公命益立砌下,公升殿举纱,益望之,白玉为碑,朱书字其上,上有大字云:“中州天仙籍。”其次皆名氏,其数不啻数千。其中惟识数人,他皆不知也。所识者乃丞相吕公夷简、丞相李公迪、尚书余公靖、龙图何公中立而已。
乃下殿,与益在小室闲话。益曰:“天仙之详,可得闻乎?”公曰:“自有次序,真人而上,非子可知也。道君次真人,天仙次道君,地仙次天仙,水仙次地仙,地上主者次水仙。率皆正功行进补,方递升仙陛。”益曰:“所见者皆当世之公卿,何也?”公曰:“今世之守令亦异于常,况公相登金门,上玉堂,日与天子谋道者乎?此固非常人能至其地也。”益曰:“今居世卿相,率皆仙乎?”公曰:“十中八九焉。”益曰:“丞相富公弼,高卧伊洛,国之元老,岂其仙乎?”公曰:“富公自是昆台真人,况有寿,九十三岁方还昆府。”益曰:“公今何职?”公曰:“吾更三百年方补地上主者。”益曰:“主者又是何官?”公曰:“今之掌五岳四渎名山大川者也。”公曰:“子宅今在汴河柳下,若久不归,汝宅舍且坏矣。”遽命一吏送焉。
益至河,吏引益观河,为吏推堕其中。益乃觉,身坐古柳下。夜已一更,昏黑,旁有巡卒守之,曰:“子疾乎?我属守之不敢去。讯之则不应,扶之则不动,若死者,但有微息出入。子何若而又遽醒也?”益不告之。是夜宿都门外邸中,明日题诗壁上而去。其诗今尚存焉。诗曰:
须信出尘事,分明在目前。
几多浮世客,俱被利名牵。
议曰:益,淳雅有信义者也。常与人言此事,故皆信之。益今七十岁矣,而色莹然若年少人,多游云水,不时来都下,今尚存焉。
慈 云 记
梦入巨瓮因悟道
慈云长老姓袁,始名道,益州市人。家甚窘,母织席为业,少供盐米醯醢之给,皆自专之。暇日则就邻学从役,以补束脩。既久,师恤其勤,尽术诲之。道乃益自勉励,厚自染磨。学成,求试于秋官,高捷乡书,得去于上都,待试南宫。俄染沉疴,既久,生意几亡,困卧客馆,装囊素薄。洎愈,已明省榜矣。道极叹惋。
不久春晚,友人强邀游西池。波澄万顷寒碧,桥飞千尺长虹,水殿澄澄,彩舟泛泛,士人和会,箫鼓沸溢,憧憧往来,莫知其数。行于游人中失其友,道乃独步访寻。久忽见一僧立于池岸,若素识,延颈望道,略不回目。道乃揖之。僧曰:“子风骨清羸,久行倦怠。”道告曰:“久客辇毂,卧病缠绵。”僧曰:“弊院非远,暂邀长者可乎?”道即与僧同行。由池面去不百步,道北有小室,入门土阶竹窗,僧邀坐。僧曰:“吾暂息。少时子亦可休于此矣。”僧乃就榻。
道性本恬静,甚爱清洁,见此居惟屋三间,一无所有,似无烟爨气味。中室惟巨瓮一枚,破笠覆之。道私念:此瓮必积谷其中。试举其笠,瓮中明朗若月光。道俯视,则楼台高下,人马往来,有若人世。有人呼道名姓,道应之,则随声已在其中。道都忘前事。有宰相李文国召道为宾,文国爱其才学,又以女妻之。是年秋试,文国以道名上于春官,道中魁选,唱第宸庭,道为天下第一。初授南都通理,不久诏还开府仪同三司。斯时天子方征北狄,道上奏云:
臣本书生,幸逢圣世。继叨禄食,久冒官荣,素无敏才,不能图报。猥仕严近,承乏谏垣。敢竭愚衷,上补圣政。近者丑类内侵,疆边幅塞,吏不善抚绥远人,则生猜异。兴师十万,深入虏庭,飞刍挽粟,帑竭廪虚。州军授钺,面奉圣颜。取敦煌之旧地,为大国之提封。臣究前书,深明至理。攻夷狄如以明珠弹雀,虽得亦亡其珠矣;得彼地犹石田,不可耕也。故人谓御戎无上策,臣思之未为至论。臣以忠信结之为上策,择将守边为次策,以兵伏之为中策,以女妻之为下策,玉帛结之为无策。臣虽甚愚,不识忌讳,身有言责,固当上陈。
帝喜其奏,诏授中丞。危言鲠直,倾动朝野,奸邪沮气,中外属望。俄而拜道居政地,曲尽弼谐之理,天下称为贤相。天子立马得女为后,而废王皇后。道极谏曰:“陛下无故废一后,天下谓陛下如何也?”庭夺马后策投殿砌下。帝大怒,即日贬琼州司马,即就道。至琼州,与妻子对泣曰:“布衣致身卿相,足矣。今得脱死,归见故乡,休官高卧,尽我余年。”妻曰:“我有谋,君能从吾,可以生还。”道曰:“何谋而可还也?”妻曰:“内臣继忠,帝方宠用,公以千金投之,当获其报。”道命童赍金宝献继忠,言于帝,道乃得还都,居私第。会谏臣论其忠,复拜相。帝方大兴军征辽,道复为奏,言甚鲠忤。妻谓道曰:“昔在南琼,四望瘴烟,昏相守,常对而泣,愿见还故里,归骨田原,莫可得也。今再用于朝,又欲触圣怒,逆龙鳞,自取其祸败。”道曰:“吾志已决,多言何为!”帝怒,罢相,归于私第。时帝叔魏王有忠谊,多与道往还。后王萌逆节,金台上奏,言道已罢相,怨望朝廷,又教王叛。帝震怒,朝服斩东市。道别妻曰:“忆昔钓锦水,沿锦岸嬉戏,今日思之,不可复得。”于时刀剑在前,丧车在后,观者如堵,神魂飞扬。道坐裀上,莫敢回顾。刃拂然及颈,道乃觉身在瓮傍。回视僧拭目方起,恍然而醒,矍然而兴。僧曰:“贤者以此营心,意窒吾欲,而诱吾归。”乃再拜,谓僧曰:“富贵穷寒,命也,此天之所以生命;心气,此身之所有。吾将听于天,而养乎内。”僧曰:“是矣。”乃送道出门。数步,回顾僧与寺俱不见。
翌日,道遂别都门西归,至益州,剃发披缁,居大慈寺。禅腊俱高,修行淳洁,合寺推尊。不久,大众请升堂,道敷演妙门,开导圣意,闻者冰释。衣惟一衲,食即一盂。升堂七十年,学者云集。
尚书张咏镇益州,知师德,乃往见师。师促膝拱手,高座禅榻。公讶其慢,怒见乎色。公曰:“师能禅乎?”师曰:“然。”师乃引杖击故燕窠曰:“击彼无明当,从教透网罗。”公为念甚久乃去,然公知师异人也。
他日,公与锦水道士杨绪同谒师。绪亦辩敏,时过日中,有负束薪过堂下者,绪曰:“秃棘子将安用也?”师曰:“用以覆君墙,盖防贼盗事。”公大笑,由是益于师往还。异日,师升座,公与郡官往听焉。众散,公与师促膝静坐。公曰:“何路去得西天?”师曰:“济川须用楫,渡水必从桥。”公曰:“若无桥,如何过得?”师曰:“渡水无桥过,凭河必湛身。”公曰:“无桥有船亦可也。”师曰:“乘船虽可渡,不若涉桥安。”公曰:“桥亦有坏时。”师云:“船覆寻常事,桥摧乃偶然。”公由是与师为忘形友。通判牛注谓师曰:“天堂地狱有之乎?”师曰:“宁可无而信,不可使有而不信也。”张深以为至言。公病期月愈,召师郊外,以快心目,乃作诗赠师,诗曰:
相见溪山无限好,相迎和笑步云霞。
共知乐道闲方健,且喜新年鬓未华。
不向目前求假景,自于心地种真芽。
须知达摩儿孙盛,祖席重开一叶花。
一日,开元寺僧惠明告师曰:“欲新钟阁,别造佛殿,若得师一言,则其缘易化,殿阁不日成矣。”师曰:“吾非造恶人,尔何故遣为此事?”惠明曰:“为造佛殿阁乃福善之大门,师何故有此言也?”师曰:“佛阁,求之乎?汝自欲造之乎?佛无故求于汝,汝自为之也。今之佛宫,凌云之阁,万木之殿,回廊四合,台榭相连,万瓦鳞鳞,轩牖金碧,虽世之王公大人之居,不能敌此也。子之身,一席之地足矣。今市里蓬蒿之间,民无立锥之地,或税居,或茅屋,亦足以庇身。子欲天下之财尽归汝乎?”惠明曰:“彼自乐施也。”师曰:“安得乐施?汝虚高天堂以喜人,妄起地狱以惧人,施其财则获福,背其义则陷罪,是汝胁而取之也。以教言,与,汝有所福,不与,汝有何罪报之也?”惠明曰:“佛言喜舍何也?”师曰:“吾乃空门也。不耕不桑,无所自养。第以食养性,默行善道,彼见而喜,乃曰吾衣采耳,此所谓喜舍也。施不求报,不祈福,自然之施。”惠明曰:“师言佛之宫坏而不振,岂主张吾道者焉?”师云:“子所言外,吾所言内也。昔吾圣人之教后人也,使去其发,又褐其衣,一食以饱其腹,一榻以去其欲,俾其性不乱,而入于空寂之间。汝以无厌之求,侵渔其民,今子身庇大厦之居,口食酥油之上味,体被绫縠之鲜丽,而又更求自丰,不知彼乏,岂吾佛之本心哉?汝宜入幽狱,永为下鬼。”因叱之。惠明乃礼师,师又杖击之云:“醒未?”惠明曰:“此身将出醉中矣。”作礼而去。
寺僧有炼指者,报师,师答之曰:“汝何故自弃伤父母之遗体?”僧曰:“火指供佛当以无上报,师反拒之,然教中实载之矣。”师云:“佛之立言割截肢体,人有本根六恶之情,肢体尚可截,而岂不能断彼哉?此吾佛之善喻。至于古有燃灯佛,乃燃心灯耳。心自明,可以照无明。吁!吾佛大智慧也,大慈悲也,大聪明也。子当炼指之时,子面若死灰,痛苦万状,佛见子当忧戚焉,又安得而乐乎?子何愚如此!”僧于是曰:“我悟焉。”不复火指。张公闻师之言,曰:“此活佛也。”
师沐浴非时,忽击鼓集众,谓曰:“吾将去世,与子等别。”复开说百千妙门,又作诗别张公。诗曰:
来自无中来,去自无中去。总是恁地去,莫要错却路。爱民民皆慕,慎则增福佑。若能行此路,共君一处住。
乃掷笔于地,收足耸肩端坐,奄然化去。公见其诗,闻其事怆然,亲观师之化形,五体投地,不胜悲叹。乃舍俸作塔,迄今师身存焉。
议曰:今之释子,皆以势力相尚,奔走富贵之门,岁时伏腊,朔望庆吊,惟恐居后。遇贫贱,虽道途曾不回顾。见师之行,议论圣人之根本,得无愧于心乎 ?
书 仙 传
曹文姬本系书仙
曹文姬,本长安娼女也。生四五岁,好文字戏,每读一卷,能通大义,人疑其夙习也。及笄,姿艳绝伦,尤工翰墨。自笺素外至于罗绮窗户,可书之处,必书之,日数千字,人号为书仙,笔力为关中第一。当时工部周郎中越、马观察端,一见称赏不已。家人教以丝竹,曰:“此贱事,吾岂乐为之!惟墨池笔冢,使吾老于此间足矣。”由是藉藉声名,豪贵之士,愿输金委玉求与偶者,不可胜计。女曰:“此非吾偶也。欲偶者,请托投诗,当自裁择。”自是长篇短句,艳词丽语,日驰数百,女悉阿意。
有岷江任生,客于长安,赋才敏捷,闻之喜曰:“吾得偶矣。”或问之,则曰:“凤栖梧而鱼跃渊,物有所归耳。”遂投之诗曰:
玉皇殿前掌书仙,一染尘心谪九天。
莫怪浓香薰骨腻,霞衣曾惹御炉烟。
女得诗,喜曰:“此真吾夫也,不然何以知吾行事耶?吾愿妻之,幸勿他顾。”家人不能阻,遂以为偶。自此春朝秋夕,夫妇相携,微吟小酌,以尽一时之景。如是五年,因三月晦日送春对饮,女题诗曰:
仙家无夏亦无秋,红日清风满翠楼。
况有碧霄归路稳,可能同驾五云游 ?
吟毕,呜咽泣曰:“吾本上天司书仙人,以情爱谪居尘寰二纪。”谓任曰:“吾将归,子可偕行乎?天上之乐胜于人间,幸无疑焉。”俄闻仙乐飘空,异香满室,家人惊异共窥,见朱衣吏持玉版朱书篆文,且曰:“李长吉新撰《玉楼记》就,天帝召汝写碑,可速驾无缓。”家人曰:“李长吉,唐之诗人,迄今三百年,焉有此妖也。”女笑曰:“非尔等所知,人世三百年,仙家犹顷刻耳。”女与生易衣拜命,举步腾空,云霞烁烁,鸾鹤缭绕,于是观者万计。以其所居地为书仙里。
长安小隐永元之善丹青,因图其状,使余作记,时庆历甲申上元日记。
广谪仙怨词
窦弘余赋作仙怨
台州刺史窦弘余撰
玄宗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反,陷没洛阳,王师败绩,关门不守。车驾幸蜀,途次马嵬驿,六军不发,赐贵妃死,然后驾发。行次骆谷,上登高下马,谓力士曰:“吾苍皇出离长安,不辞宗庙,此山绝高,望见秦川,吾今遥辞陵庙。”因下马望东再拜,呜咽流涕,左右皆泣。谓力士曰:“吾听九龄之言,不到于此!”乃命中使往韶州,以太牢祭之。中书令张九龄每因奏事对,未尝不谏诛禄山,上怒曰:“卿岂有王夷甫识石勒,使杀禄山?”于是不敢谏。因上马,遂索长笛吹一曲,曲成,潸然流涕,伫立久之。时有司旋录成谱,请曲名,上不记之,视左右曰:“何得有此?”有司具奏:以骆谷望长安,下马后索长笛吹出。良久曰:“吾省矣。吾因思九龄,亦别有意,可名此曲为《谪仙怨》。”其旨属马嵬之事。厥后以乱离隔绝,有人自西川传得者,无由知之,但呼为《剑南神曲》,其音凄切,诸曲莫比。大历中,江南人多为此曲。随州刺史刘长卿左迁睦州司马,祖筵席上吹之。长卿遂撰其词,意颇自得,盖亦不知其本事。其词云: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
鸟去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
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余在童时,亦闻长老话其事颇熟,而长卿之词甚是才丽,与本曲意兴不同。余既备知,聊因暇日掇撰其词,复命乐工唱之,用广不知者。其词曰:
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
云雨此时消散,君王何日归还 ?
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
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犹自弯弯。
并以为窦史君序《谪仙怨》云。
刘随州之诗未知本事,及详其意,但以贵妃为怀。明皇登骆谷之时,本有思贤之意,窦之所制,殊不述焉。因更广其词,盖欲两全其事,虽才情浅拙,不逮二公,而理或可观,贻诸识者。词云:
晴山凝日横天,碧映君王马前。
銮舆西幸蜀国,龙颜东望秦川。
曲江魂断芳草,妃子愁凝暮烟。
长笛此时吹罢,何言不为婵娟。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三
高言
杀友人走窜诸国
高言字明道,京师人。好学,倜傥豪杰,不守小节,酒酣气壮,顾命若毛发,是人莫与结交。其或风月佳时,宾朋宴聚浩歌,音调慷慨,泣下云:“使我生高光时,万户侯何足道哉!”好高视大,论言狂讦,直攻人过,不顾名节。家资荡尽,乃游中牟,干友人,作诗曰:
昨夜阴风透胆寒,地炉无火酒瓶干。
男儿慷慨平生事,时复挑灯把剑看。
翌日,友人以双缗赠之。言怒,掷缗殴其价曰:“何遇我之薄!”他日闲游,遇前友人于途,数之曰:“子平日客都下,吾接子以礼。及子归,吾厚饯子。今此来,而子托以他适。吾何负子?今不舍子!”因探囊取匕首杀之,并杀其从者二人。言思身触宪网,无所取逃,驰入京见故人柳敷,以实告:“吾当走南北,以延旦暮。”柳赠帛为别。
后属仁庙崩,新君即位,有罪者咸得自新。归见柳云:“吾得复归,身如更生,向时使气,徒自悔恨。言别后,北走入胡地,数日为候骑所得,絷我两马间以献名王。王问:‘汝长于何术?’对:‘知书数,能诗,善臂鹰放犬。’名王颇喜,由是久之。王如漠北,令吾往焉。二十余日,方至其地,黄沙千里,不生五谷。地气大寒,五月草始生,木皮二寸,冰厚六尺,食草木之实,饮牛羊之乳。名王为吾娶妻,妻年虽少,腥膻垢腻,逆鼻不可近。夜宿于土室,衣兽皮,胡妇不通语言,吾是时思欲为中国之犬,莫可得也。凡在漠北不见生草,时亦得酒饮并面食,皆名王特令人遗吾也。吾自思:此活千百年,不若中国之生一日也。日逐胡妇,刈沙草,掘野鼠,生奚为也!或临野水自见其形,不觉惊走,为鬼出于水中,枯黑不类可知也。一日,胡妇为盗去,吾愈不足,为书上名王,得还旧地。他日,名王至境上,吾夜盗骑马南走,至吾国,纵其马归。因夺牧儿之衣,易去吾服,南走二万里,至海上广州。会有大舶入大食,吾愿执役从焉。舶离岸,海水滔滔,有紫光色,惟见四远天耳。鲸鲵出没,水怪万状,二年方抵大食。地气大热,稻岁再熟。王金冠,身佩金珠璎珞,有佛脑骨藏于中宫。人亦好斗,驱象而战。百羊生于地中,人知羊将生,乃筑墙环之,羊脐于地,人挞马而奔驰叫呼,羊惊脐断,便逐水草。大食南有林明国,大食具舟欲往,吾又从之,一年方至。国地气热甚于大食,稻一岁数熟。人皆裸,惟用布蔽形。盛暑则以石灰涂屋坚密,引水其上,四檐飞注如瀑布,激气成凉风,其人机巧可知也。王坐金车,有刑罚:杀人者复杀之,折人者复折之;他犯小过者,罚布一尺,归之王。王之宫极富,以金砖甃地,明珠如栀李者莫知其数,沉香如薪,亦用以爨。林明国曾发船,十年不及南岸而回。中间有一国,莫知其名,人长数寸,出必联络。禽高数尺,时食其人,故出必联络耳。闻东南有女子国,皆女子,每春月开自然花,有胎乳石、生池、望孕井,群女皆往焉。咽其石,饮其水,望其井,即有孕,生必女子。舟人取小人数人载回,中道而死。海中有大石山,山有大木数十本,枝上皆生小儿。儿头著木枝,见人亦解动手笑焉。若折枝,儿立死。乃折数枝归,国王藏于宫中。吾往林明国六年,又闻东南日庆国,林明有船往焉,吾又从之。既至,结发如鸟雀,王坐石床上,无礼义乱杂,最为恶秽。争斗好很,妇女动即相杀戮。无刑罚,犯罪,王与人共破其家而夺之。南有山,远望日照之如金,至则皆硫黄也。硫黄山之南,皆大山焉。火燃山昼夜不息,火中有鼠,时出火边,人捕之,织其毛为布造衣。有垢污则火中燃之即洁也。吾得数尺存焉。吾厌彼,复还。会有船归林明,吾登其船,娶妇方生一子逾岁,奔而呼吾。回国舟已解,知吾意不还,执子而裂杀之。自林明回大食,航海二年方抵广。吾不埋黄沙之下,免藏江鱼之腹,奔走二十年,身行至者四国。溪行山宿,水伏蒿潜,寒热饥苦,集于一身。以逃死,幸得余息,复见华风。间心自明,再游都辇,复观先子丘垅。身再衣币帛,口重味甘鲜。有人唾吾面,扼吾喉,拊吾背,吾且俯首受辱,焉敢复贼害人命乎! ”
余惊其人奔窜南北,身践数国,言所游地,人物诡异,因具直书之,且喜其人知过自新云耳。
议曰:马伏波云:“为谨愿事,如刻鹄不成犹类鹜者也;学豪侠士,如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此伏波诲子弟,欲其为谨肃瑞雅之士,不愿其为豪侠也。尝佩服前言,恃其才,卒以凶酗而杀人害命。其窜服鬼方苦寒无人境,求草水之一饮,捕鼠而食,安敢比于人哉 ?得生还以为大幸,偶脱伏尸东市,复齿人伦,亦万之一二也。士君子观之以为戒焉。
寇 莱 公
誓神插竹表忠烈
寇莱公赴贬雷州,道出公安,剪竹插于神祠之前而祝之曰:“準之心若有负于朝廷,此竹必不生。若不负朝廷,此竹当再生。”其竹果生。又云:公贬死于雷州,诏还葬,道过公安,民皆迎祭,斩竹插地,以挂纸钱而焚之,寻复生笋成林。邦人神之,号曰“相公竹”。
娇 娘 行
孙次翁咏娇娘诗
余友孙次翁,幼负才不羁,贵家多慕其名,所与往还皆当世伟人。一日,出所为《娇娘行》示余,意豪而清,文富而丽,辞旨完赡,有足嘉尚,因载于集。设值其才,成其音律,播诸乐府,岂不宜哉!
娇娘,小字也,姓孙名枢,字于仪。自垂髫时,余见之山阳郡。善歌舞,学诗词,谈论端雅,俨然有君子之风。十六嫁登人解氏,二十为夺其志,遂居江淮间。当时名宦,莫不爱赏。熙宁丙寅岁,余自杭及苏,北渡江过仪真郡,有潇湘之逢,开樽话旧,各尽所怀,遂作《娇娘行》。其词曰:
楚宫女儿身姓孙,十五绿鬓堆浓云。脸花歌笑艳杏发,肌玉才近红琼温。仙源曾引刘郎悟,天教谪下风尘去。策金堤上起青楼,照水花间开绣户。山阳天下居要冲,春行处处皆香风。花名乐府三千辈,惟君第一娇姿容。画舫骄马日过门,过者知名求见君。侍君颜色肯一顾,方肯延入罗芳樽。遏云数声贯珠善,惊鸿舞态流风转。不是当朝朱紫人,歌舞筵中难得见。朝英国士相欢久,学诗染翰颜兼柳。卫尉卿男号富儿,黄金满载来见之。朝欢夕宴奉歌酒,春去秋来情愈厚。青丝偷剪结郎心,暗发深诚誓婚偶。深更不与家人露,藏头掩面随郎去。千里相从人不知,鸳鸯比翼凌云飞。帝城风物正春色,与郎遍赏游芳菲。郎去高堂负父意,父亲惜子情难制。六礼安排迎入门,且图继嗣延家世。铨行补吏任忠州,整袖长江同泝流。瞿塘滟滪遍经历,二年惟爱居蛮陬。解官入京重调转,空闺独坐居京辇。伤离感疾时召毉,无何楚客皆闻知。急具高堂报阿母,母怒大发如风雨。来见娇娘大嗟怨,怒声肆骂千千遍。扶夺上马去如飞,争奈郎纵相去远。回到娘家三四春,双眸盈疾愁见人。蕙心兰性欲枯死,盘金匣玉都埃尘。阿母养身今已报,从今所得多金宝。誓心不嫁待郎音,烟波万里难寻耗。迩来泛迹渡金陵,住近仪真江外亭。北提征辔过花院,分明认得娇娘面。旧家云鬓慵理妆,泪裹罗襟金缕溅。灯前相顾问行年,一别音容何杳然 ?君今三十未为老,昔时青发今华颠。君容若入襄王梦,我才曾试光明殿。秋江夜醉话平生,坐抱琵琶船上宴。娇娘娇娘真可惜,自小情多好风格。只恐情多误尔身,休把身心乱抛掷。君不见乐天井底引银瓶,瓶沉簪折争奈何 !
琼 奴 记
宦女王琼奴事迹
琼奴姓王,湖外人王郎中之女。不言其里,隐之也;不广其名,讳之也。父刺琼馆而生,因以名。琼奴年十三,父为淮南宪,所至不避贵势,发谪官吏,按历郡县,推洗刑垢,苟有所闻,毫发不赦。属吏震恐,莫敢自保。琼当是时方居富贵,戏掷金钱,闲调玉管。初学吟诗,后能刺绣。举动敏丽,父母怜爱。是时琼父以严酷闻于中外,罢宪归,死于辇下。琼母亦不久谢世,其囊橐尽归兄嫂分挈以去,所有金珠衣物不及百缗。兄嫂散去,琼旁无强近之亲,孤处都下。
琼先许大理寺丞张实子定问,张知琼孤且贫,遣人绝之。琼泣曰:“虽有媒妁之约,我命孤苦无依,不能自振,彼绝我甚易,我绝彼则难。”遂见弃张氏。琼久益困,或为邻妇里女访之云:“向能固守,今不可得,人能择子,子不能择人。我为尔代嫁某人子可乎?”琼曰:“彼工商贱伎,安能动余志?”又不谐。岁余,琼大窘,泣曰:“蔓短不能攀长松,蝇翼安能附骥尾。家无蔽体之衣,则为僵尸;地无三日之食,则饥且死。此身不得齿人伦矣。”会佣者妪知,乃欺之曰:“子虽肌发形骨分甚端丽,奈囊无寸金,谁肯顾子?有赵奉常累世簪裾,家极丰富,俾子为别室,虽非嫁亦嫁也。舍此则子必饿死沟中矣。”琼泣许之。
翌日,妪持金縠,携珠翠之饰,与琼服之,乃登车。是时琼方年十八岁,修目翠眉,樱唇玉齿,绀发莲脸,赵一见倾心慕爱。琼小心下气,尽得内外欢心。同列者见嫉,谗之于主妇。妇大恶之,遂生垢骂。久则浸加鞭扑毁辱,延及良人,赵弗敢顾。琼愈勤,主愈不乐。琼语赵曰:“堂堂男子,独不能庇一妇人乎?”赵曰:“吾自恐愧无地,子无绝我。”琼知无所告,灰心凌毁鞭挞之苦,每春日秋风,花朝月夜,怀旧念身,泪不可制。
赵赴官荆楚,出淮,馆荒山古驿。琼感旧无所摅发,闷书驿壁,使有情者见之伤感称道。好事者往往传闻。王平甫为之作歌,辞意精当,盛传于世。今以平甫之歌洎琼所题之文,具载于此,使后之人得其详也。 琼 奴 题 记琼奴题淮山驿
其题于壁曰:
昨因侍父过此,时父业显宦,家富贵,凡所动作,悉皆如意。日夕宴乐,或歌或酒,或管弦,或吟咏,每日得之,安顾有贫贱饥寒之厄也 !嘉祐初,不幸严霜夏坠,父丧母死,从其家世所有悉归扫地。兄弟散去,各逐妻子,使我流离狼狈,茫然无归。幼年许嫁与清河张氏,迨其困苦,遽弃前好,终身知无所偶矣。偷生苟活,将以全身,岂免编身于人,遂流落于赵奉常家。其始也,合族皆喜,一旦有行谮之祸,遽见弃于主母,日加鞭棰,欲长往自逝,不可得也。每欲殒命,或临其刀绳二物,则又惊叹不敢向。平昔之心皎皎,虽今复过此馆,见物态景色如故,当时之人宛如在左右,痛惜嗟叹,其谁我知也 ?因夜执烛私出,笔墨书此,使壮夫义士见之,哀其困苦若是。太原琼奴谨题。
王平甫咏琼奴歌
其歌曰:
惊风吹云不成雨,落叶辞柯宁择土。飘飘散叶如之何 ?茹苦食酸君听取。淮山苍苍古驿空,壁间题者琼奴语。琼奴家世业显官,过此驿时身是女。银鞍白马青丝缰,红襦织出金鸳鸯。宝队前呵路人避,绣幕后拥春风香。弟兄追随似鸿雁,严亲气概临秋霜。州官邀临县官送,下马传舍罗壶浆。仆夫成行奏弦管,侍姬行酒明新妆。朝歌暮饮不知极,已许结发清河郎。明年父丧母继死,弟兄流离逐妻子。哀哀琼奴无所归,郎已弃奴奴已矣。饥寒渐渐来逼身,富贵回头如梦里。从兹转徙奉常家,于初才见始惊喜。偷生苟活聊托身,谗言或入夫人耳。衾寒转展遮泪眼,残月射窗嗔起晚。执巾持帚先众姬,无奈夫人责慵懒。织罗日日遭鞭棰,经年四体无完肌。每期殒命脱辛苦,刀绳向手还惊疑。今朝侍行复此驿,景物完全人已非。悠悠万事信难料,耿耿一心徒自知。西廊月高众人睡,展转空床独无寐。昔日宁知今日愁,五尺罗巾拭珠泪。潜行启户防人知,把笔亲临素壁题。自陈本末既如此,欲使壮夫观者悲。哀哀琼奴何戚戚,翻作长歌啾唧唧。弟兄可戮郎可诛,奉常家法妻凌夫。傥知琼奴出宦族,忍使无故受鞭扑 ?我愿奉常闻此歌,琼奴之身犹可赎。千金赎去觅良人,为向污泥濯明玉。
李 诞 女
李诞女以计斩蛇
东越闽中有庸岭,高数十里,其下北隰中有大蛇,长八丈,围一丈,土人常惧。东治都尉及属城长史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祸。或与人梦,或谕巫祝,欲得娶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长患之,共求人家生婢子,兼有罪家女养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辄夜出吞噬之。累年如此,前后已用九女。
一岁将祀之,募索未得。将乐县李诞有六女,无男,其小女名寄,应募欲行。父母不应。寄曰:“父母毋相留,今汝有六女无一男,虽多奚为?女无缇萦济父之功,既不能供养,徒费衣食,生无益不如早死,卖寄之身,可得少钱,以供父母,岂不善耶?”父母慈怜不听去,终不可禁止,乃听寄行。寄请好剑一口,及咋蛇犬数头。至八月朝,使诣庙中坐,怀剑絷犬,先作数十米糍蜜面,以置穴口。蛇夜便出,头大如囷,目如二尺镜,闻糍香气,先啖食之。寄便放犬就啮咋,寄从后断斫蛇,因拥出至庭而死。寄入视穴,得其九女髑髅,悉举出,咤言曰:“汝曹怯弱,为蛇所食,甚可哀怜。”于是寄女缓步而归。
越王闻之,聘为后,拜其父为将乐令,母及子皆有赐赏。自是东治无复有妖邪焉。
郑 路 女
郑路女以计脱贼
郑路昆弟有为江外官者,路携妻女随之。一夕,维舟江渚,群盗掩至,郑以所有金帛列于岸上,而恣贼所取。贼一不犯,但求小娘子足矣。其女有美色,贼潜知之。骨肉相顾,无以为答。女欣然请行,其贼具小舟载之而去。女谓贼曰:“君虽为偷儿,得无所居与亲族乎?然吾家衣冠族属,既为汝妻,岂可无礼见遇?若达汝家,一会亲族,以托好逑足矣。”贼曰:“诺。”又指所偕来二婢曰:“公既以偷为名,此婢不当有。我为公计,不若归吾家。”贼见女之貌美而且顺,顾已无不可从,即弃二婢,挟女鼓棹而去。女即赴江死,时人贤之。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四
王 寂 传
王寂因杀人悟道
大宋王寂,汾州邑人也。不妄然诺,尤重信义。里人云:“得千金不如寂之一诺。”其为乡闾信重如此。为文不喜从少年辈趋时,由是落魄,不售于有司。一日,拊骑仰面叹曰:“大丈夫当跃马食肉,取富贵易若拾芥。使吾逢高光时,与韩彭并辔,长驱中原,取封侯,臂悬金印大如斗。反从小后生辈为声律句,组绣对偶,低回周旋笔砚间,使人奄然无气。设或得入仕,方折腰升斗之粟,所得几何哉!”乃毁笔砚,裂冠服,向所蕴藉,一无所顾。日就旗亭民舍里儿社父饮醇酒,恣胸臆,陶然得兴,累日忘归。酒酣耳热,醉歌春风,往往踞坐击铜壶为长谣,音调慷慨,流泪交下。
一日,有邑尉证田讼,入邑前道,吏趋门传呼甚肃。时寂酒方盛,气愈壮,垂手瞋目不避。吏责其慢,遂侵辱寂。寂怒,以手批吏,首抵墙上,堕三齿。寂大呼而出,叱尉下马,就夺所佩刀划地数尉曰:“子贿赂公行,反覆曲直,民受其弊,其罪一也。冒货践秽,残刑以掩其迹,其罪二也。子数钟之禄,其职甚卑,妄作威势,纵小吏欺辱壮士,其罪三也。”乃就斩尉,并害其胥保十数人,死伤积道,血流染足。比屋民居,阖户莫敢出。寂置剑于地,呼其常与饮博侪类,聚而言曰:“尉不法辱人,不杀之,无以立勇。今吾罪在不宥,吾将入溪谷以延朝夕之命。从吾与吾盟,不乐亦各从尔志也。”无赖恶少年皆起应之,相与割牲祭神,结为友。出入数百,椎牛、椎豕,掠墓、劫民、烧市,取富贵屋财,民拱手垂头,莫敢出气。白昼杀人,官吏引避;视州县若无有,观诏条如等闲。
久之属章圣上仙,一切无道得从自新。寂闻阴喜,乃取酒饮其徒,告之曰:“山行水宿,草伏蒿潜,跳跃岩谷中,与豺虎为类,吾志已倦。今幸天子濡大泽,以洗天下罪恶,吾党转祸为福之祥,愿从吾者皆行,不然吾自为计。”党中有鼠辈睥睨,颜色拂厉,悖语嗫然,寂捽斩之坐前。他皆跳跃叫呼曰:“吾今得为良民,归见故乡亲戚,死无恨焉。”寂率众皆出,有司系之,请命于朝。朝宿闻其名,得赴阙,许自陈其艺,欲以一官荣之。
寂至阙,宿阊阖门外逆旅。久未见朝命,其心站站若惊风所抑,无所著。一日,扣户声甚急,寂惊起,开户出,见黄冠道士自外入,笑曰:“群玉峰前,子悟之乎?”寂方默然,回顾道士袖间出镜,谓寂曰:“子能视之,则可悟也。”寂收神定息视之,澄湛莹彻,清光满室。中有山川,远岫平田,飞瀑流泉,山川高下,掩映其间。从北有堂庑壮丽,有坐藤床上若今佛家所为入定者一人,衣缁素衣,前披幡葆,掩护甚密。道士指之曰:“此子之前身也。余,子之师也。以子尘俗未断,故令托质人间三十年,以窒其欲耳。”道士取镜后,乃失其往。寂舞剑铗,为之歌曰:
人间冉冉混尘埃,身后身前事莫猜。
早悟劳生皆是梦,当时悔向梦中来。
又歌曰:
当年壮气谩如虹,回首都归含笑中。
群玉峰前好归路,可怜三十二秋风。
寂年三十二也。明年,寂知事莫非前定,笑出都门而去,太行驿舍暴卒。同行者遂葬之西庵下。嘉祐中,雨泛坏其冢,尸出隧外,两颊拊红,脉脉如生人,而眉鬓须发,悉不少败。
熙宁中,余自太原来汴京,道出驿下,适驿下老父详其本末,故余亦得以传之,老父亦其党中人也。
王 实 传
孙立为王氏报冤
国朝王实,字子厚,随州市人也。少尚气,多与无赖少年子连臂出入娼家酒肆,散耗家财,不自检束。久之得罪于父母,见轻于乡党,衣冠视之甚薄,不与之交言。实仰面长叹曰:“大丈夫生世不谐,见弃如此!”乃尽窃家之金,北入帝都,折节自克,入太学为生员。苦志不自休息,尊谨师友,同志称美。为文又有新意,庠校往往名占上游,颇为时辈心服。一举进士,至省下。
庆历初,父告疾,实驰去。中道得父遗书云:“家有不可言者事,吾由是得疾。吾计必死,言之丑也,非父子不可闻。能依父所告,子能振之,吾死无恨。吾所不足者,不见子也。”言词深切,实大伤心。实至家,日夜号泣,形躯骨立。既久,家事尤零替,除服,更不以文学为意。多与市西狗屠孙立为酒友,乡人阴笑。实闻,益与立往来不绝。时时以钱帛遗立,立多拒而不受,间或受少许。人或问立曰:“实士人也,与子厚,而以物贶,子多拒之,何也?”立拊髀叹曰:“遇吾薄者答之鲜,待吾厚者报之重。彼酒食相慕,心强语笑,第相取容,此市里之交也。实之待我,意隆而情至。吾乃一屠者,而实如此,彼以国士遇我,吾当以国士报之,则吾亦不知死所也。”
一日实召立,自携醪出郭,山溪林木之下,幕天席地对饮。酒半酣,实起白立曰:“实有至恨,填结臆膈间久矣。今日欲对吾弟剖之,可乎?”立曰:“愿闻之也。”实曰:“吾向不检,走都下为太学生,欲学古入官以为亲荣。不意吾父久撄沉疴,家颇乏阙,吾母为一匪人乃同里张本行贿,因循浸渍,卒为家丑。吾之还,匪人尚阴出入吾舍。彼匪人尤凶恶,力若熊虎,吾欲伺便杀之,力非彼敌,则吾虚死无益也。吾欲奉公而行之,则暴亲之恶,其罪尤大。吾欲自死,痛父之遗言不雪。念匪人非子莫敢敌也,吾欲以此浼君,何如也?”立曰:“知兄之怀久矣,余死亦分定焉。兄知吾能敌彼,愿画报之,幸勿泄也。”乃各散去。
他日,立登张本门,呼本出,语之曰:“子恃富而淫良人家妇,岂有为人而蹈禽兽之事乎?吾今便以刀刺汝腹中以杀子,此懦弱者所为,非壮士也。今吾与子角胜,力穷而不能心服者,乃杀之,不则便杀子矣。”立取刀插于地,袒衣攘臂。本知势不可却,亦袒衣,立大言谓观者曰:“敢助我,我必杀之;有敢助本者,吾亦杀之。”两人角力,手足交斗,运臂愈疾,面血淋漓,仆而复起,自寅至午,本卧而求救。立乃取刃谓之曰:“子服未?”本曰:“服矣。子救吾乎?吾以千金报子。”立曰:“不可。”本曰:“与子非冤也,子杀吾,子亦随手死矣。”立笑曰:“将为子壮勇之士,何多言惜命如此,乃妄人耳。”叱本伸颈受刃。本知不免,乃回顾其门中子弟曰:“非立杀吾也,乃实教之也。”言绝,立断其颈,破胸取其心,以祭实父墓。乃投刃就公府自陈。
太守视其谳,恻然。立曰:“杀人立也,固甘死,愿不旁其枝,即立死何恨焉。”本之子告公府曰:“杀父非立本心,受教于实。”太守曰:“罪已本死,何及他人也。”立曰:“诚如太守言,不可详言之也。立虽縻烂狱吏手,终不尽言也。”太守曰:“真义士也。”召狱吏受之曰:“缓其枷械,可厚具酒馔。”后日旬余,至太守庭下,立曰:“立无子,适妻孕已八九月矣,女与男不可知也。愿延月余之命,得见妻所诞子,使父子一见归泉下,不忘厚意。”太守乃缓其狱。其妻果生子,太守使抱所生子就狱见立,立祝其妻曰:“吾不数日当死东市,令子送吾数步,以尽父子之意。”太守闻,为之泣下。立就诛,太守登楼望之,观者多挥涕。
任愿
青巾救任愿被殴
任愿,字谨叔,京师人也。少常侍亲之官江淮间,亦稍学书艺,淳雅宽厚之士。家粗绍祖业无他图,但闭户而已,不汲汲于名利。
熙宁二年正月上元,愿昼游街,时车骑骈溢,士女和会,愿乘酒足软,仆触良人家妇。良人大怒,殴击交至,愿惟以衣掩面不语。殴既久,观者环绕,莫知其数。有青巾旁观者忽不平,俄殴良人仆地,乃引愿而去,观者莫知其由。愿曰:“与君旧无分,极蒙见救。”青巾者不顾而去。
异日,愿又遇青巾者于途中,召之饮,乃同入市邸。既坐,熟视,目耸神峻,毅然可畏。饮甚久,愿谢曰:“前日见辱于庸人,非豪义之士孰肯援哉!”青巾曰:“此乃小故,何足称谢。后日复期子于此,无前却也。”乃各归。
愿及期而往,青巾者且先至矣,共入酒肆,酒十余举。青巾者曰:“吾乃刺客也。有至冤,衔之数年,今始少伸。”乃于裤间取乌革囊,中出死人首,以刀截为胔,以半授愿。愿惊恐,莫知所措。青巾者食其肉,无孑遗,让愿,愿辞不食。青巾者笑,探手取愿盘中者又食之。取脑骨以短刀削之,如劈朽木,弃之于地。复云:“吾有术授子,能学之乎?”愿曰:“何术也?”曰:“吾能用药点铁成金,点铜成银。”愿曰:“旗亭门有先子别业,日得一缗,数口之家,寒衣绵,暑衣葛,丽日食膏鲜,自为逾分,常恐召祸,安敢学此?幸先生爱之!”青巾者叹服曰:“如子真知命者也。子当有寿。”仍出药一粒,云:“服之,百鬼不近。”愿以酒服之,夜深乃散,后不复见也。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五
名公诗话
本朝诸名公诗话
大丞相李公昉尝言:当时自外镇为粗官,有学士遗外镇官茶,外镇有诗谢云:“粗官乞与真虚掷,赖有诗情合得尝。”符彦卿知汴州,有诗云:“全军十万拥雄师,正是酬恩报国时。汴水波涛喧鼓角,隋堤杨柳拂旌旗。前驱红旆关西将,环坐青蛾赵国姬。为报长安冠盖道,粗官到底是男儿。”公云:“诗意盖有憾尔之词。”其诗牌后人取去,不知落于何地。
邑有白鹤观,向苏子美游于其中,壁有留题一绝。韩魏公诗,尤为人称美,诗曰:“二苏遗迹匿山扃,贤相重来为发明。字久半随风雨驳,气豪尤入鬼神惊。直疑鸾凤腾云去,不假江山到骨清。人对甚时须自勉,酒豪颠草尚垂名。”公诗格万古雄豪如此。又应制仁庙御制赏花钓鱼,公之诗大为士君子称赏。公历仕三朝,匡扶二帝,社稷宗臣,国朝元老。乐善好施,晚岁无替。接引寒贱,亭午忘餐。出于天性,近古无有也。
李先生清臣者,北人也。方束发即才俊,警句惊人,老儒辈莫不心服。一日,薄游定州,时韩魏公知定州,先生携刺往谒见其太祝。吏曰:“太祝方寝。”先生求笔为诗一绝,书于刺,仍授其吏曰:“太祝觉而投之。”诗曰:“公子乘闲卧绛厨,白衣老吏慢寒儒。不知梦见周公否,曾说当时吐哺无?”后魏公见诗云:“吾知此人久矣。”竟有东床之选。先生后应进士,中甲科,试贤良为优等。方其射策天庭,天子临轩虚己,侍臣耸观。摇笔不逾数刻,落笔万言,皆出入九经,照厉风俗,极孔孟之渊源,尽时政之要道。天下莫不倾其风采,实当世之伟儒也。盛哉!
张丞相士逊,庆历年恳上封章,乞还政柄,方许还第。一日,暂出游近邑,惟一仆驭马,一仆持伞。复归,门吏讶其青盖,询问。丞相取门历书一绝云:“因思山去看山回,软帽轻纱入御台。门吏何须问张盖,两曾身到凤池来。”门吏以诗奏御。仁庙喜爱其诗意,特赐银绢各百,中使传旨云:“助卿游山之费。”朝野荣之。
蒋侍郎棠,还镇告老,高比苏公,吟咏格调清越,士君子颇称赏之。一日,有僧谒公回,将归钱塘,时吕济叔住巨川。愿得一书,以光其行。公曰:“吾无书,有诗饯子之行。”诗曰:“告老于君意洒然,年来无事老江边。吾师莫讶无书去,闲慢缄题必不看。”僧得诗遂行。僧将公诗陈济叔,济叔为之恻然,厚遇其僧,且以诗愧谢公焉。公之诗清而有格,意旨远到,盖皆此类也。
大丞相吕夷简,一日,有儒者张球献诗曰:“近日厨中乏所供,孩儿啼哭饭箩空。母因低语告儿道,爹有新诗上相公。”公见诗甚悦,因以俸钱百缗遗之。又为引道贵官门馆,得依栖之。公三十年居政地,引援寒贱,拯济士类,外牧守得其人,内卿大夫各举其职,太平之贤宰相也。呜呼盛哉!
范文正公镇越,民曹孙居中死于官,其家大窘,遗二子幼妻,长子方三岁。公乃以俸钱百缗赒之,其他郡官从而遗之,若有倍公数。公为具舟,择一老吏将辖其舟,且诫其吏曰:“过关防,汝以吾诗示之。”其诗曰:“一叶轻帆泛巨川,来时暖热去凉天。关防若要知名姓,乃是孤儿寡妇船。”公之拯济孤贫可见也。
韩魏公镇真定时,有门客彭知方为酒使,逾垣宿于娼室。门吏报公,公不究。久之,为《种竹》诗曰:“殷勤洗濯加培拥,莫遣狂枝乱出墙。”客见其诗愧甚,乃和公诗曰:“主人若也怜高节,莫为狂枝赠一柯。”公特以百缗遣一指使投都下,市一女奴赠之。公之爱士待客,皆类此。
唐僖宗时,于化茂颇有学问,依栖中丞蔡授门馆。一日告去,作《燕离巢》诗云:“旧垒危巢泥已堕,今年因傍社前归。连云大厦无栖处,更向谁家门户飞?”主人见诗怆然,复留。
邵州魏处士,高尚之士。张丞相士逊召之入都,不久告还,丞相有诗送之曰:“一片闲云来帝里,归飞不肯待秋风。”人皆荣之。
远 烟 记
戴敷窃归王氏骨
戴敷,筠州邑人也。父为游商,出入多从焉。后敷纳粟为太学生,娶都下酒肆王生女为妇。
岁久,父没于道途。敷多与浮薄子出处,耗其家资,则装囊尽虚,屋无担石,妻为其父夺之以归。敷日夜号泣,妻王氏亦然,誓于父曰:“若不从吾志,我身不践他人之庭,愿死以报敷。”及王氏卧病,久则沉绵,家人多勉父使王氏复归于敷。父刚毅很人也,曰:“吾头可断,女不可归敷!”因大诟女:“汝寡识无知,如敷者,冻饿死道路矣。”王氏自念病且不愈,私谓侍儿曰:“汝为我报郎,取吾骨归筠,久当与郎共义也。”后数日,王氏死。
侍儿一日遇敷于道,具述王氏意。敷大伤感,方夜乃潜往都外,脱衣遗园人,取其骨自负而归筠。
敷后愈贫,无衣食,乃佣于人为篙工,下汴迤逦至江外,萍寄岳阳,学钓鱼自给。敷怀妻,居常伤感,多独咏齐己诗曰:
谁知远烟浪,多有好思量。
于时穷秋木脱,水落湖平,溶溶若万顷寒玉。敷行数里外,隐约烟波中亭亭有人望焉。数日,钓无鱼,只见烟波人。岁余则似近,又半岁愈近焉。经月则相去不逾五十步,熟视乃其妻王氏也。敷号泣,妻亦然,道离索之恨。更旬日,不过数步,敷乃题诗于壁。诗曰:
湖中烟水平天远,波上佳人恨未休。
收拾鸳鸯好归去,满船明月洞庭秋。
一日,敷乃别主人,具道其事。主人不甚信,乃遣子与敷翌日往焉。敷移舟入湖,俄有妇人相近,与敷执手曰:“自子持吾骨归筠,我即随子于道途间,子阳旺,不敢见子。子钓湖上相望者二载,以岁月未合,莫可相近,今其时矣。”乃引敷入水中,主人子大惊而回。
后数日尸出水上,岳阳尉侯谊验覆其尸,容色如生。闻其事于人。
流 红 记
红叶题诗娶韩氏
魏陵张实子京撰
唐僖宗时,有儒士于祐晚步禁衢间。于时万物摇落,悲风素秋,颓阳西倾,羁怀增感。视御沟浮叶,续续而下。祐临流浣手,久之,有一脱叶差大于他叶,远视之若有墨迹载于其上,浮红泛泛,远意绵绵。祐取而视之,果有四句题于其上。其诗曰:
流水何太急 ?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祐得之,蓄于书笥,终日咏味,喜其句意新美,然莫知何人作而书于叶也。因念御沟水出禁掖,此必宫中美人所作也。祐但宝之,以为念耳,亦时时对好事者说之。祐自此思念,精神俱耗。
一日,友人见之曰:“子何清削如此?必有故,为吾言之。”祐曰:“吾数月来眠食俱废。”因以红叶句言之。友人大笑曰:“子何愚如是也!彼书之者无意于子,子偶得之,何置念如此。子虽思爱之勤,帝禁深宫,子虽有羽翼,莫敢往也。子之愚又可笑也。”祐曰:“天虽高而听卑,人苟有志,天必从人愿耳。吾闻牛仙客遇无双之事,卒得古生之奇计,但患无志耳,事固未可知也。”祐终不废思虑,复题二句,书于红叶上云: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 ?
置御沟上流水中,俾其流入宫中,人为笑之,亦为好事者称道。有赠之诗者曰:
君思不禁东流水,流出宫情是此沟。
祐后累举不捷,迹颇羁倦,乃依河中贵人韩泳门馆,得钱帛稍稍自给,亦无意进取。久之,韩泳召祐,谓之曰:“帝禁宫人三千余得罪,使各适人,有韩夫人者,吾同姓,久在宫,今出禁庭来居吾舍。子今未娶,年又逾壮,困苦一身,无所成就,孤生独处,吾甚怜汝。今韩夫人箧中不下千缗,本良家女,年才三十,姿色甚丽,吾言之使聘子,何如?”祐避席伏地曰:“穷困书生,寄食门下,昼饱夜温,受赐甚久。恨无一长,不能图报,早暮愧惧,莫知所为,安敢复望如此!”泳乃令人通媒妁,助祐进羔雁,尽六礼之数,交二姓之欢。祐就吉之夕,乐甚。明日,见韩氏装橐甚厚,姿色绝艳,祐本不敢有此望,自以为误入仙源,神魂飞越矣。
既而韩氏于祐书笥中见红叶,大惊曰:“此吾所作之句,君何故得之?”祐以实告。韩氏复曰:“吾于水中亦得红叶,不知何人作也。”乃开笥取之,乃祐所题之诗,相对惊叹,感泣久之,曰:“事岂偶然哉!莫非前定也。”韩氏曰:“吾得叶之初,尝有诗,今尚藏箧中。”取以示祐。诗云:
独步天沟岸,临流得叶时。
此情谁会得 ?肠断一联诗。
闻者莫不叹异惊骇。
一日,韩泳开宴,召祐洎韩氏。泳曰:“子二人今日可谢媒人也。”韩氏笑答曰:“吾为祐之合乃天也,非媒氏之力也。”泳曰:“何以言之?”韩氏索笔为诗曰:
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
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泳曰:“吾今知天下事无偶然者也。”
僖宗之幸蜀,韩泳令祐将家僮百人前导,韩以宫人得见帝,具言适祐事。帝曰:“吾亦微闻之。”召祐,笑曰:“卿乃朕门下旧客也。”祐伏地拜谢罪。帝还西都,以从驾得官,为神策军虞候。
韩氏生五子三女,子以力学俱有官,女配名家。韩氏治家有法度,终身为命妇。宰相张濬作诗曰:
长安百万户,御水日东注。水上有红叶,子独得佳句。子复题脱叶,流入宫中去。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出宫三千人,韩氏籍中数。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寓居贵人家,方与子相遇。通媒六礼具,百岁为夫妇。儿女满眼前,青紫盈门户。兹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
议曰:流水,无情也;红叶,无情也。以无情寓无情,而求有情,终为有情者得之,复与有情者合,信前世所未闻也。夫在天理可合,虽胡越之远,亦可合也。天理不可,则虽比屋邻居,不可得也。悦于得,好于求者,观此可以为诫也。
长 桥 怨
钱忠长桥遇水仙
治平年,钱忠,字惟思。少好学多闻,随侍父湖湘。后以家祸零替,惟忠一身流客,因如二浙。道过吴江,爱水乡风物清佳,私心恋恋,不能去。每江上春和,湖天风软,翠浪无声,画桥烟白,忠尽日讽咏游赏,多与采莲客、拾翠女相逐,周旋洲渚间。忠尤悦一女,方及笄,垂螺浅黛,修眉丽目,宛然天质。忠虽与游,卒不敢以异语犯焉。凡数月,浸于女熟,女亦若眷眷有意。一日,忠为酒所使,谓其女曰:“吾与子相从江渚舟楫间数月矣,吾甚动子之色,独不知乎?”女曰:“吾之志亦然也。家有严尊,乃隐纶客也,常独钓湖上,尤好吟咏。子能为诗,以动其心,妾可终身奉君箕帚,不然,未可知也。”至暮举楫,扁舟入云水中。
忠归,惕意为诗曰:
八十清翁今钓客,一纶一艇一鱼蓑。
碧潭波底系船卧,红蓼香中对月歌。
玉脍盈盘同美酒,锦鳞随手出清波。
风烟幽隐无人到,俗客如何愿一过。
忠以诗付女,女持而去。明日,女复持诗至曰:“翁和子诗,亦有不许君之句,子更为之。”翁和诗曰:
向晚云情无限好,船头又见乱堆蓑。
却无尘世利名厌,尽是市朝兴废歌。
全宅合来居水泽,此身常得弄烟波。
肥鱼美酒尤丰足,自是幽人不愿过。
忠复依前韵为诗云:
小舟泛泛游春水,竹笠团团覆败簑。
盈棹长风三尺浪,满船明月一声歌。
非干奔走厌浮世,自是情怀慕素波。
惟有仙翁为密友,就鱼携酒每相过。
付女上翁。他日,又遇女于湖上,女曰:“翁亦不甚爱子之诗。”
又数日,忠又构成诗云:
吴江高隐仙乡客,衰鬓长髯白发干。
满目生涯千顷浪,全家衣食一纶竿。
长桥水隐秋风软,权浦烟浮夜钓寒。
因笑区区名利者,是非荣辱苦相干。
翌日,忠见女,女喜曰:“翁方爱子之诗,我与君事谐矣。”又去,忠终不知所止。
一日,忠与数友晚步江岸,过小桥,遇女于其上,不语,相顾喜笑而去,同行者颇疑焉。明日早,忠尚伏卧,有人持书于窗牖,忠视之,乃女所作之诗也。诗云:
昨日相逢小木桥,风牵裙带缠郎腰。
此情不语无人觉,只恐猜疑眼动摇。
他日,忠又与邻渔泛舟,钓于湖上。渔唱四发,忠亦递相应和其间。女又遣人遗忠诗曰:
轻桡直入湖心里,渡入荷花窣窣鸣。
何处渔谣相调戏 ?住船侧耳认郎声。
月余,忠别里巷邻友,泛舟深入烟波,不知所往。忠有姑之子曰王师孟,登第后失官。有故人居钱塘,道经吴江,泊舟水际,登长桥,有彩船来甚速,中有人呼曰:“王兄固无恙乎?”师孟审其声,乃忠也。俄见舟舣桥下,果忠也。邀师孟登舟,音乐酒肉,器皿服用如王公,皆非人世所有。忠复命其妻以大兄之礼拜师孟,师孟但觉瑶枝玉干,辉映左右。因三人共饮。至明,忠谓师孟曰:“吾之居处在烟波之外,不欲奉召兄。兄方贵游,弟能无情!”乃以黄金十斤赠之。师孟谢之。忠曰:“相别二纪,而兄之发白,伤怆尘世间烟波使人易老。”师孟曰:“子为神仙,吾今游客,命也如何!”因而唏嘘泣下。忠为诗曰:
水国神仙宅,吾今过此中。
长桥千古月,不复怨春风。
已而别去,后不复有人见之云。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六
骊 山 记
张俞游骊山作记
大宋张俞,字才叔,又字少愚,西蜀人。幼锐于学,久而愈勤,心慕至道。应制科,辞理优赡赅博,意为必擢高等。有司罪其文讦鲠太直,不可进。俞由是不得意,尤为议者所惜,愈不乐,日与朋侪登高大醉。久乃还蜀,更不以进取为事。亦多往来京索间,所过有山水之奇,虚名之玩,未尝不往观焉。既观,未尝不吟咏,反覆烂熳,终日啸傲,至有历时不能去。
俞尝命一仆荷酒肉,一仆携纸笔,一日,与三四友人游骊山。俞谓其友人曰:“吾走天下有日矣,足迹几遍于四海,而山水宜乎厌饫。道也终不能使人忘情,吾之志如是也。骊山吾已数游,不须再登也,不若山下见老叟,求古遗事。”乃同友人遍历民家,皆曰:“惟田翁好蓄古书文籍,博览古今。”俞乃倩一耕者导至田翁家。翁久乃出,发鬓如雪,进趋甚有礼,视听不少衰。既坐,翁谓俞曰:“山野闲居,门无长者车骑久矣。君子惠然见过,何也?”俞曰:“余好古者也。闻翁有寿且知古,此来诚有意也。”翁始则悚而拒,终则愧而谢,且曰:“吾今年九十三矣,亦尝见大父洎吾祖言往事。晋、汉时吾不知也,唐自明皇而下,吾素所记。”就衣带间取铁匙,命其子:“开钥,取吾柜中某书来。”
及启,乃一幅图也,即骊山宫殿图。凡二门,大小九殿,台亭六十二处。回廊屈曲,莫知其数。东曰日华门,西曰月华门。东大殿曰万寿殿,一殿曰迎阳,又一曰晨晖,又一曰紫极,又一曰宝林,又一曰宝基,又一曰明和,又一曰文庆。自日华门入,即大安殿。月华门入,即万寿殿。大安殿后三殿:一曰迎阳,一曰紫极,一曰晨晖。万寿殿后三殿:一曰宝基,一曰宝林,一曰明和。六殿后又一殿,曰文庆也。后即翠华门,乃入后宫。东即紫云阁,阁东即先春馆,西即桂香堂。西又有明华阁,阁东即惜花馆,西即载月堂。紫云阁东即碧瑶池,环池榭东即赏春台,西即御钓台、明霞阁,西乃宝积池,池北乃圣智堂,前曰清风轩也。宫中流水灌注,环绕台榭。宫外又有台殿,或架岩腹,或横危巅,皆有佳名,不知尽纪。翁按图指示,豁然在目前。俞喜曰:“骊宫吾已知之矣。”
既久,翁复言曰:“吾之远祖尝为守宫使,常出入禁中,故宫中事亦可得而言也。祖常言:明皇时天下无事,太平日久,常多幸骊山宫,从驾侍卫只五六千人,百官供给亦有三四千人,常不满万,皆给于宫,而不少乏。如当时府库之积丘山,茶布之货堆露不恒,民间玉帛不知纪极,斗米不满三十钱。帝又好花木,诏近郡送花赴骊宫。当时有献牡丹者,谓之杨家红,乃卫尉卿杨勉家花也。其花微红,上甚爱之,命高力士将花上贵妃。贵妃方对妆,妃用手拈花,时匀面手脂在上,遂印于花上。帝见之,问其故,妃以状对。诏其花栽于先春馆。来岁花开,花上复有指红迹。帝赏花惊叹,神异其事,开宴召贵妃,乃名其花为一捻红。后乐府中有《一捻红》曲,迄今开元钱背有甲痕焉。宫中牡丹最上品者为御衣黄,色若御服。次曰甘草黄,其色重于御衣。次曰建安黄,次皆红紫,各有佳名,终不出三花之上。他日,近侍又贡一尺黄,乃山下民王文仲所接也。花面几一尺,高数寸,只开一朵,鲜艳清香,绛帏笼日,最爱护之。一日,宫妃奏帝云:‘花已为鹿衔去,逐出宫墙不见。’帝甚惊讶,谓:‘宫墙甚高,鹿何由入?’为墙下水窦,因雨窦寖,野鹿是以得入也。宫中亦颇疑异,帝深为不祥。当时有佞人奏云:‘释氏有鹿衔花,以献金仙。帝园有此花,佛土未有耳。’帝亦私谓侍臣曰:‘野鹿游宫中非佳兆。’”翁笑曰:“殊不知禄山游深宫,此其应也。”俞曰:“吾尝观《唐纪》,见妃与禄山事,则未之信。夫帝禁深沉,守卫严密,宫女数千,各有掌执,门庭禁肃,示有分限,虽蜉蝣蚁蠛莫能得入,果如是乎?”翁曰:“史氏书此作戒后世,当时事亦可言陈。《易》曰:‘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正为此也。妇人女子性犹水也,置于方器则方,置于圆器则圆。且宫人数千,幽之深院,绮罗珠翠,甘鲜肥脆,皆足于体,所不足者,大欲耳。圣人深思此,故主宫殿用中贵人也。贵妃自处子入宫,上幸倾后宫,常与游者禄山也。禄山日与贵妃嬉游,帝从观以为笑,此得不谓之上慢乎?贵妃虑其丑声落民间,乃以禄山为子。一日禄山醉戏,无礼尤甚。贵妃怒骂曰:‘小鬼方一奴耳,圣上偶爱尔,今得官出入禁掖,获私于吾,尚敢尔也!’禄山曰:‘臣则出微贱,惟帝王能兴废也,他皆无畏焉。臣万里无家,四海一身,死归地下,臣且不顾。’叱贵妃,复引手抓贵妃胸乳间。贵妃泣曰:‘吾私汝之故也,罪在我而不在尔。尔今不思报我,尚以死胁我!’时宫女王仙音旁立,乃大言:‘安禄山夷狄贱物,受恩主上,蒙爱贵妃,乃敢悖慢如此,我必奏帝。’禄山犹不止,云:‘奏帝我不过流徒,极即刑诛。贵妃未必无罪,得与贵妃同受祸,我所愿也。此所谓鱼目得伴明珠入水,碔砆同白玉入火,又何害焉?’会高力士赍福建绿荔枝上贵妃,禄山乃忸怩引去。力士久在屏外躬听,且知所争。力士上传帝旨,跪进荔枝乃去。贵妃使人从力士谢曰:‘慎无言适来之事。’高曰:‘帝非贵妃,当受黜废,出居于外,则主人不乐可知。为我谢贵妃,臣知此久矣,非今日也。臣宫中老物也,岂不知爱君父乎?愿贵妃勿忧。’贵妃虑帝见胸乳痕,乃以金为诃子遮之。后宫中皆效之,迄今民间亦有之。”
俞复谓翁曰:“玄宗据崇高之势,有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兼文武全美,禄山丑类,安能动贵妃心?”翁云:“据祖言,禄山虽是胡儿,眉目疏秀,肌若凝脂。加之性灵敏慧,言语巧辩,音乐技艺往往通晓,亦涉猎书数,尤能迎合上意,上所以爱宠。禄山亦多异处。”俞曰:“何异也?”翁曰:“禄山手足心俱有黑子,尝自语人曰:‘此王公之相也。’禄山素丰肥,盛暑酣寝,鼻声如雷,宫人多以清泉洒其身,久而方醒,率以为常。一日,禄山醉卧明霞阁下,误为宫人覆水于面。禄山俄瞑目嗔气,头上生角,体亦生鳞,骧首踠足,势欲飞跃。宫人四走,莫知所避。有报帝曰:‘禄山化作龙。’时帝与妃子弈棋,帝急往视,乃曰:‘不足畏也。此乃真猪龙。’少顷,禄山睡觉,帝因问禄山。禄山曰:‘臣适梦中为人以水沃臣,臣梦化为龙。’异日,贵妃问帝曰:‘禄山化龙之事甚可畏。’帝云:‘不足畏。’‘何也?’帝曰:‘天地之神物,莫若龙之能变化也。真龙则角长而鬃密,腹紧而尾倍,目深而鼻高,鳞厚而爪长,朱目血舌,赤须火鬐,息则人莫见其踪,动则雷雨满天下。禄山乃猪龙者,吾见精出鼻肆,腹大尾赤,鳞薄爪秃,鬃疏角短,目青不光,鬐黑无焰,但能乘水势败坏堤岸,汩没泥水中为害,非云雷之主也,故不足畏。但恐禄山异日不能善终,须死兵刃。’贵妃复曰:‘莫为患乎?’帝曰:‘此外非汝可知。’”
俞曰:“贵妃色冠后宫,为天下第一,迄今传为绝代色,其美可得闻乎?”翁曰:“观史氏所言,中人贵妃发委地,光若傅漆,目长而媚,回顾射人。眉若远山翠,脸若秋莲红。肌丰而有余,体妖而婉淑。唇非膏而自丹,鬓非烟而自黑。真香娇态,非由梳掠。乃物比之仙姬,非人间之常体。笑言巧丽,动移上意。帝对妃子论杜甫宫词,他日帝因思其诗,命宫人取其诗,为宫人远去,妃子曰:‘不须取,妾虽听之,尚能记忆。’乃取纸录出,不差一字,其敏慧又可知也。一日,贵妃浴出,对镜匀面,裙腰褪,微露一乳,帝以指扪弄曰:‘吾有句,汝可对也。’乃指妃乳言曰:‘软温新剥鸡头肉。’妃未果对。禄山从旁曰:‘臣有对。’帝曰:‘可举之。’禄山曰:‘润滑初来塞上酥。’妃子笑曰:‘信是胡奴只识酥。’帝亦大笑。”翁又曰:“当时西蜀有女髡,解造补鬓油膏面。用白胭脂、白杏仁心、梨自然汁、白龙脑相熬合和,用以调粉匀面,白而光润。用紫芝麻、胡桃油、黑松子、乌沉香合而润鬓,黑而复香。蜀中以二油进,后中贵窃鬻民间,富者亦用之。宫中呼为锦里油,民间呼西蜀油。后明皇入蜀,此亦先兆之应也。”
翁曰:“禄山数失礼贵妃,贵妃私甚恨,第无计绝之耳。晚年尤不喜之。禄山之守渔阳,贵妃屡言于上曰:‘渔阳天下之精兵所聚,宜用心腹臣。禄山阴贼,不可为帅。’上不答。禄山辞贵妃,贵妃开宴饯之。酒半酣,禄山曰:‘臣久出入宫掖,蒙私贵妃,而中道弃之,吾之此行,深非所乐。此别复有相见之期乎?’贵妃但笑而不答。禄山复曰:‘人但恨无心耳。苟有心,虽抽肠溅血,万死万生犹不顾。臣须来见娘娘。’禄山呼贵妃为娘。因涕泣交下,起抱贵妃,良久不止,左右勉之,久方辞去。明日,禄山尚未行,欲再入宫见贵妃,诏不得入内。禄山既行,甚怏怏,令前骑作乐。禄山曰:‘乐有离声,人多别恨,自古迄今无有也。’后杨国忠专政,深恨禄山。禄山至渔阳,多求珍异物,并私书上贵妃,尽为国忠抑而不达。顷之,禄山怨国忠,益有反意,乃兴兵向阙,言于左右曰:‘吾之此行,非敢觊觎大宝,但欲杀国忠及大臣数人,并见贵妃叙吾别后数年之离索,得回住三五日,便死亦快乐也。’此言流落民间,故马嵬六军不进,指妃子而为言也。开元末童谣云:
山上一群鹿,大鹿来相逐。
啼杀涧下羊,却被猪儿触。
后果为帐下李猪儿所杀。禄山反书至,帝方食,贵妃不觉失匕箸。帝惊顾左右甚久,诏杨国忠为御营都元帅。都人惊骇,尘土四散,咫尺莫辨牛马。帝登丹凤楼置酒,楼下有人唱歌云:
不见只今汾上水,惟有年年秋雁飞。
其音甚悲,帝泣下,不终饮而止。左右奏曰:‘陛下素大度,禄山虽兵变,安能遽至此也?’帝上马由承天西去,长安父老遮乘舆言曰:‘陛下以重禄养禄山,禄山不以臣报陛下,天理不远,人情莫顺。禄山非久,血污锋刃,身膏草野,不日臣等复出长安,西迎銮舆之来。’帝曰:‘朕已诏天下兵百道并进,必破此贼。深虑贼锋未可当,终恐为父老忧,各宜相率避之。’帝令一中贵人厉声曰:‘关东皆贼也,不可往。西可以避。’竟去。由是都人多入蜀避贼。”
温 泉 记
西蜀张俞遇太真
亳州秦醇子履撰
西蜀张俞再过骊山,留题二绝云:
金玉楼台插碧空,笙歌递响入天风。
当时国色并春色,尽在君王顾盼中。
其二云:
玉帝楼前锁碧霞,终年培养牡丹芽。
不防野鹿逾垣入,衔出宫中第一花。
俞异日宿温汤市邸,于是衙鼓声沉,万动岑寂,客馆后夜,悲风素秋。俞少负英气,羁怀多感,高烛危坐,远意千里,强调脆管,又抚朱弦,怨流丝竹,竟不成乐,乃就枕。才合眼,见二短黄衣吏立于床下。一吏曰:“召其魂也,召其梦也?”一吏曰:“奉命召其魂。”吏曰:“魂俱去,留一魄以守其宅。”吏于袖间出一物若银钩,以刺入胸中,亦不甚苦痛,以手执钩尾,大呼俞名姓,又小呼数声。俞或立于阶下,回顾尸于床上,俞惊叹,恨不得作书寄家人嘱后事。吏引其衣出门,又见二碧衣童,若常所见画图中神仙侍立之童也。俞久不敢问。约行十余里之远,俞乃足痛,愿得一代步者。吏曰:“请君问碧衣者。”俞乃告之。一童呼吏曰:“敕界吏速取马来。”有顷,驺从至,俞乃上马,因询黄衣吏曰:“吾死乎?吾此行何所之也?”黄衣吏曰:“吾地界之吏,奉命奔走,他皆不知也。君告碧衣童,必有所明。”俞私约下马,折腰与碧衣童曰:“俞蜀中书生,未尝造恶,今有此行,不识入于狱乎?能复回于世乎?愿闻其休咎。”碧衣童曰:“吾乃海仙之侍者,被命召子,他皆不知。”俞曰:“仙何人也?”童曰:“蓬莱第一宫太真妃也。”俞曰:“召仆安用?”童子曰:“子骊山曾作诗否?”俞方忆其所作二绝。
又行百里,道左有大第,朱扉屼立,金兽衔环,万户生烟,千兵守御。入门则台殿相向,金碧射人,帘挂琼钩,砌磨明玉,金门瑶池,彩楹琐窗,幕卷轻红,甃浮寒碧。童止俞曰:“可伺于此,吾入报矣。”童复出,呼左右备驺从,童谓俞曰:“上仙召子温泉浴。”迤逦见绛旌见驱,翠幢双引,赭伞玲珑,仙车咿轧,彩仗鳞鳞,纹竿袅袅,霞光明灭五色云中。行少顷,又至一宫,仙妃降车,俞亦下马。
童引俞升殿,左右赞拜,仙赐坐。俞偷视仙,高髻堆云,凤钗横玉,艳服霞衣,琼环瑶珮,鸾姿凤骨,仙格清莹。俞精神眩惑,情意恐惧,虚己危坐,莫敢出言。仙笑为俞曰:“君无惧。吾召子无他意,欲少询子人间一两事耳。”仙子曰:“骊山所题之诗甚佳。”俞避席俯谢。仙子乃命其浴。仙乃入御浴,汤影沉沉,甃摇龙凤。仙去衣先入浴,俞视若莲浮碧沼,玉泛甘泉,俞思意荡。俞因以手拂水,沸热不可近。仙笑命左右别具汤沐,侍者进金盆,为俞解衣入浴。仙与俞相去数步耳,一童以水沃仙,一童以水沃俞。俞白仙曰:“俞尘骨凡体,幸遇上仙,似有宿契,然何故不得共沐?”仙曰:“尔未有今日之分。”浴已,次第取服。
仙与俞携手入后院,坐曲室。俞审视则白璧为楹,碧瑶甃地,绣帛蒙窗,珠丝翳户,饰琼玉于虚轩,安铜龙于画栋。仙命进酒,宝器瑶杯,珍羞仙果。但俞平生不酌酒,金壶至俞,则酒辄不出。仙笑顾左右取他酒代之。童曰:“已为取之。”顷间酒已至,乃人间之味。俞又自恨。仙谓俞曰:“今之妇人首饰衣服如何?”俞对曰:“多用白角为冠,金珠为饰。民间多用两川红紫。”仙乃顾左右:“取吾旧服来。”长裙大袍,凤冠口衔珠翠玉翘,但金钗若今之常所用者也,他皆不同。
俞曰:“俞少好学,虽望道未见,然于唐史见仙事迹甚熟,今见仙之姿艳,一禄山安能动仙之志,而仙自弃如此也?”仙复曰:“事系天理,非子可知,幸无见诘。”俞曰:“明皇蕴神圣之姿,天日之表,没当不化,今在何地?”仙曰:“人主皆天之高真也,明皇乃真人下降,今住玉羽川。”俞曰:“玉羽川何地也?”仙曰:“在潭、衡之间。”
不久玉漏递响,宝灯阑珊,侍者报仙曰:“鼓已三敲。”仙乃命撤去杯皿,与俞对榻寝。俞情思荡摇,不能禁。俞曰:“召之来,不与之合,此系乎俞命之寡眇也。他物弗望,愿得共榻,以接佳话,虽死为幸。”仙笑曰:“吾有爱子心,子有私吾意,宿契未合,终不可得。”俞乃欲升仙榻,足不可引,若有万斤系之。仙曰:“子固无今日分。”俞乃就南榻,与仙对卧而语。不久鸡唱,烟中月沉,户外侍者促俞起。俞泣下别。仙曰:“后二纪待子于渭水之阳。”仙取百合香一小器遗俞曰:“留以为忆。”系俞臂,复见前童吏引还,入门,吏推仆乃觉。
俞惊起坐,默念岂非梦邪?臂上香犹存,发器,异香袭人,非世所有。他日,俞题诗于温汤驿曰:
梦魂飞入瑶台路,九霞宫里曾相遇。
壶天好景自愁人,春水泛花何处去。
又戏为诗曰:
昨夜过温汤,梦与杨妃浴。敢将豫让炭,却对卞和玉。同欢一宵间,平生万事足。想得唐明皇,畅哉畅哉福。
诗尚留温汤驿壁。
俞后闲步野外,有牧童持书一纸,俞开封,乃仙所为诗一首也。诗云:
虚堂壁上见清辞,似共幽人说所思。
海上风烟虽可乐,人间聚散更堪悲。
重帘透日温温暖,玉漏穿花滴滴迟。
此景此情传不尽,殷勤嘱付陇头儿。
俞询牧童曰:“从何得此书?”牧儿曰:“前日有妇人过此,遗我百钱,授我此书,云:‘明日有衣冠独步野外,子可与之。’”俞闻之愈伤感。俞多与士君子说此事,乃笔成传。
贵妃袜事
老僧赎得贵妃袜
天宝十三年秋苦雨,上自兴庆宫登楼远望,见其淫潦尤甚,时惟贵妃、力士从上。上谓曰:“今水潦如此,疾于朕心,当传位于太子,使吾未没而付之,吾无忧也。”妃子不对。力士曰:“且待丰年。”上视太真曰:“若何?”妃对曰:“今秋霖雨水灾,烦劳圣虑,妾愿与圣躬共舍衣物于两街,建道场法事,庶拯生灵。”上从之。乃敕司衣阁出衣十袭,施左右街佛寺,货之以充供养。
时沙弥常秀自庐岳来京师求戒法,见舍衣物,遂罄囊钵,赎得妃子袜一緉,持归江南,以与亲族。后隐香炉峰,乱而获存。其后中丞李远牧于温城,多征故事,求诸遗物。或有言妃子袜事于远,遂求焉。僧不获已而献之,远以钱十万为直。仍藏诸箧笥,示诸好事者。
会李群玉校书自湖湘来,过九江,远厚遇之,因诘其题黄陵庙事。群玉曰:“予尝梦之。”远曰:“仆自获妃子袜,亦常盼慕焉。”遂更相戏笑,因各赋诗一首。远曰:
坠仙遗袜老僧收,一锁金函八十秋。
霞色尚鲜宫锦靿,彩光依旧夹罗头。
轻香为著红酥践,微绚曾经玉指构。
三十六宫歌舞地,唯君独步占风流。
群玉诗曰:
故物犹存事渺茫,把来忍见旧时香。
拗连绮锦分奇样,终合飞蝉饮瑞光。
常束凝酥迷圣主,应随玉步浴温汤。
如今落在吾兄手,无限幽情付李郎。
是岁校书过豫章,端午浴兰之会,宴滕王饮筵,片时卒座上。客云:“得非黄陵嘉?”至今伤感悯之。
马 嵬 行
刘禹锡作 《 马嵬行 》
绿野扶风道,黄尘马嵬驿。路边杨贵妃,坟高三四尺。乃问里中儿,皆言幸蜀时,军家诛幸佞,天子舍妖姬。兵吏伏门屏,贵人牵帝衣。低头转美目,风日无光晖。贵人饮金屑,倏忽即英暮。平生服香丹,颜色宛如故。属车尘已远,里巷来窥觑。共爱宿妆妍,君王画眉处。履綦无复有,履组光未灭。不见岩畔人,空见凌波袜。儿童爱纹迹,私手解盘结。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歇。指环照骨明,首饰敌连城。将入咸阳市,犹得贾胡惊。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七
孙 氏 记
周生切脉娶孙氏
寺丞丘濬撰
周默,字明道,都下人也。以延赏为太庙郎,岁久改授常州宜兴簿。默幼小知书,尤好方药之书,亦稍稍通其术,里巷称其能医。
比邻有张复秀才,聚闾巷小童为学。一日,复谒默曰:“有恳,敢凂长者。”默询其故,曰:“复之妻得病甚危,居贫不能得医,敢烦君子诊其脉,视其证,倘获愈,必为报。”默许之。往见其妻孙氏卧小榻,容虽不修饰,然而幽艳雅淡,眉宇妍秀,回顾精彩射人。默见之愕然,乃诊臂视脉,久之曰:“娘子心脉盛,痰积其中,气出入则昏眩。”乃留犀角汤下之。默日日往候之。复妻病愈,复将召默饮于市,以谢默。默曰:“邻里缓急固当救,何烦致谢? ”
是时默丧妻才经岁,既见孙氏,心发狂悸,念无计得之。乃白其母曰:“孙氏,默治之愈矣,可召之饮,以接邻里之好。”母不识默意,乃召孙,孙托事不来。默赞其母,复召之。久乃至,与默母叙拜礼,又以言谢默。是时孙薄妆,虽有首饰,衣服无金翠,艳丽绝天下,语言飘飘然宛神仙之类也。默精神荡散,因以目挑之,语言试之,终不蒙对。召入内,复饮于轩前。默时时入室,启母劝之酒,孙以礼谢,终不饮。逼晚方散。
默日夜思所以得孙氏之计。默阴念:有功于孙,吾且年少,孙之夫极老,复年五十三,孙方二十一。吾固胜他远矣,吾必得之。默乃暗遣学童以柬投孙,竟不蒙答。又投之,亦然。默询童曰:“彼何言也?”童曰:“孙略观,但默默而已。”默私计:我有功于孙,事虽不谐,亦无后虑。乃至意投书与孙氏云:
世之乐事,男女配合;人之常情,少年雅致。今慕子之美色妙年,甘心于一老翁,自以为得意,吾为子羞之。兼有鄙诗,略为举陈,幸留意也。诗曰:
五十衰翁二十妻,目昏发白已头低。绛帏深处休论议,天外青鸾伴木鸡。
孙氏亦为书上默曰:
数辱书问,荷意甚勤。上有良人,安敢私答。妾之本末,略为君言:妾本富贵家女,幼岁常近笔砚,及长继遭凶灾,兄又死边州,弟妹散去,家贫不能自振。信媒氏之说,归身此翁。至于今日皆不可言,亦不复恨。妇人无他能,惟端节自持为令节。欲不白君子,则子之意未绝,千万自保,无贻深念为异时恨。妾心匪石,兼有诗道其意。诗曰:
雨集枯池时渐满,藤笼老木一翻新。如今且悦目前景,妆点亭台随分春。
默得书诗,又见其有才,愈思念之。乃再为书丁宁恳切,此不具载。孙复有书曰:
前诗书已少道区区之意,君尚不已。今为君少言天下物理之大分,以解君惑。夫鹪鹩栖木,不过一枝;鼯鼠饮河,不过满腹。上苑之花,色夺西锦,遇大风怒号,飘荡四起,或落银瓶绣幕之间,或委空闲坑溷之所,此各系乎分也。我之夫固老矣,求为非礼以累之,则吾所不忍。君虽百计,其如我何 !可绝来意,无劳后悔。
默意欲速得,又以柬诗侵逼之。孙又为书与默曰:
近者妾病,知子有术可以起我之疾。居贫,我乃谋于夫曰:“邻居周君善医,彼士君子,且以邻里之故,必不子拒。”今因妾病,而召污秽之事入其家。使子为翁,子能忍而舍之乎 ?翁虽老,闻此安肯为子下而不发耶 ?向得子柬,欲闻于翁,且发人之私,不仁也;忘人之恩,不义也。是以不为。每得子柬急看,或火或毁,恐露而彰子之恶。今子之言侵逼尤甚,子意欲因医之功,邀而娶之也。若然,虽商贾市里庸人有不为者,况士人乎 ?古之烈女,吾之俦也,子无多言。青松固不凋于雪中,千万无惑焉。
默知不可乱,乃止。
默不久赴官,意犹未已,乃为柬别孙曰:
我闻古人之诗曰:“长江后浪催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是老当先寝也,我愿终身不娶,以待之耳。
孙得柬,感默之意,为缄谢绝曰:
愧感深诚,早晚疾听。君子启行,无缘叙别,破囊久空,不能为赆,空自悚愧。承谕雅意,安可预道 ?无妄之言,未敢奉许。人之修短,固自有期,设或不幸,即俟他日,况君庆门当高援,无以鄙陋独贻伊戚。彩舫长浮,知有日矣。气象尚和,惟以自爱。千万珍重 !
默得书,但恨惋而已。
后三年,默替归,泊家于湘蓝之南。默思孙,因往旧巷访之。询其邻,则曰:“复死已经岁矣,孙今独居。”默大喜,归告其母,遣媒通好。久之,孙乃许。既成,相得甚欢,彼此方浓,复授郓州东阿尉。
默本好贿,居官尤甚。据案决事则冒货,出证田讼则赇民。笥中多私蓄币帛以归。孙因询其故,默以实告。孙大恸曰:“吾及今三适人矣。始者良人,年少狂荡不返;中间适老翁,不幸其先逝;今归身于子,自为得矣,而彼此方相爱。不意子不能奉法爱民,治狱则曲直高下,惟利是嗜,去就予夺,贿赂公行,民受其枉多矣。子不害其官,则祸延子孙矣。吾不忍周氏之门无遗类,子不若复归其财于民,慎守清素。况子俸钱所入,用之有余矣。贤者多财损其志,愚者多财益其过。夫妇大义,死生共处。君既自败坏,不若我先赴死地,不忍见子之死也。今与子诀矣!”乃遽趋井。默急持其衣曰:“子入井,吾亦相从矣。愿改过以谢子。”默以其财复归于民,而自守清慎,终身无过。
孙生二子,亲教之,皆举进士成名。
议曰:妇人女子有节义,皆可记也。如孙氏,近世亦稀有也。为妇则壁立不可乱,俾夫能改过立世,终为命妇也,宜矣。
赵飞燕别传
别传叙飞燕本末
谯川秦醇子复撰
余里有李生,世业儒。一日,家事零替,余往见之,墙角破筐中有古文数册,其间有《赵后别传》,虽编次脱落,尚可观览。余就李生乞其文以归,补正编次,以成传,传诸好事者。
赵后腰骨纤细,善踽步行,若人手持荏枝,颤颤然,他人莫可学也。在王家时,号为飞燕,入宫复引援其妹,得宠为昭仪。昭仪尤善笑语,肌骨清滑。二人皆称天下第一,色倾后宫。
自昭仪入宫,帝亦稀幸东宫。昭仪居西宫,太后居中宫。后日夜欲求子,为自固久远计,多以小犊车载年少子与通。帝一日惟从三四人往后宫,后方与一人乱,左右急报,后惊遽出迎。帝见后冠发散乱,言语失度,帝亦疑焉。帝坐未久,复闻壁衣中有人嗽声,帝乃去。由是帝有害后意,以昭仪隐忍未发。
一日,帝与昭仪方饮,帝或攘袖瞋目直视昭仪,怒气怫然不可犯。昭仪遽起避席,伏地谢曰:“臣妾族孤寒,下无强近之亲。一旦得备后庭驱使之列,不意独承幸遇,渥被圣私,立于众人之上。恃宠邀爱,众谤来集,加以不识忌讳,冒触威怒。臣妾愿赐速死,以宽圣抱。”因涕泣交下。帝自引昭仪臂曰:“汝复坐,吾语汝。”帝曰:“汝无罪,汝之姊吾欲枭其首,断其手足,置于溷中,乃快吾意。”昭仪曰:“何缘而得罪?”帝言壁衣中事。昭仪曰:“臣妾缘后得填后宫,后死则妾安能独生?况陛下无故而杀一后,天下有以窥陛下也,愿得入身鼎镬,体膏斧钺。”因大恸,以身投地。帝惊,遽起持昭仪曰:“吾以汝之故,固不害后,第言之耳,汝何自恨若是。”久之,昭仪方就坐,问壁衣中人。帝阴穷其迹,乃宿卫陈崇子也。帝使人就其家杀之,而废陈崇。
昭仪见后,具述帝所言,且曰:“姊曾忆家贫,寒馁无聊赖,使我共邻家女为草履市米。一日得米归,遇风雨,无火可炊,饥寒甚,不能成寐,使我拥姊背同泣,此事姊岂不忆也?今日幸富贵,无他人次我,而自毁如此。脱或再有过,帝复怒,事不可救,身首异地,为天下笑。今日,妾能拯救也。存殁无定,或尔妾死,姊尚谁援乎?”乃涕泣不已,后亦泣焉。
自是帝不复往后宫承幸,御昭仪一人而已。昭仪方浴,帝私觇,侍者报昭仪。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他日,昭仪浴,帝默赐侍者金钱,特令不言。帝自屏罅觇,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飞荡,若无所主。帝常语近侍曰:“自古人主无二后,若有,则吾立昭仪为后矣。”
赵后知之,见昭仪益加宠幸,乃具汤浴请帝。既往后宫入浴,后裸体以水沃帝,愈亲而帝愈不乐,不终浴而去。后泣曰:“爱在一身,无可奈何。”后生日,昭仪为贺,帝亦同往。酒半酣,后欲感动帝意,乃泣数行下。帝曰:“他人对酒而乐,子独悲,岂不足耶?”后曰:“妾昔在后宫时,帝幸其第,妾立在后,帝时视妾不移目甚久。固知帝意,遣妾侍帝,竟承更衣之幸。下体尝污御衣,欲为浣去,帝曰:‘留以为忆。’不数日,备后宫,时帝啮痕犹在妾颈,今日思之,不觉感泣。”帝勃然怀旧,有爱后意,顾视嗟叹。昭仪知帝欲留,先辞去,帝逼暮方离后宫。
后因帝幸,心为奸利,三月后乃诈托有孕,上笺奏云:
臣妾久备掖庭,先承幸御,遣赐大号,积有岁时。近因始生之日,优加喜祝之私,特屈乘舆,俯赐东掖,久侍宴私,再承幸御。臣妾数月来,内宫盈实,血脉不流,饮食美甘,不异常日。知圣躬之在体,辨六甲之入怀。虹初贯日,听是珍祥,龙据妾胸,兹为佳瑞。更期诞育神嗣,抱日趋庭,瞻望圣明,踊跃临贺。谨此以闻。
帝时在西宫,得奏喜动颜色,答云:
因阅来奏,喜气交集。夫妻之私,义均一体;社稷之重,嗣续为先。妊体方初,保绥宜厚。药有性者勿举,食无毒者可亲。有恳来上,无烦笺奏,口授宫使可矣。
两宫候问,宫使交至。
后虑帝幸,见其诈,乃与宫使王盛谋自为之计。盛谓后曰:“莫若辞以有妊者不可近人,近人则有所触,触则孕或败。”后乃遣王盛奏帝,帝不复见后,第遣使问安否。而甫及诞月,帝具浴子之仪。后召王盛及宫中人曰:“汝自黄衣郎出入禁掖,吾引汝父子复富贵。吾欲为自利长久计,托孕乃吾之私言。今已及期,子能为吾谋焉,若事成,子万世有厚利。”盛曰:“臣与后取民间才生子,携入宫为后子,但事密不可泄。”后曰:“可。”盛于都城外有生子者以百金售之,以物囊之,入宫见后。既发器,则子死矣。后惊曰:“子死,安用也?”盛曰:“臣今知矣,载子之器不泄气,子所以死也。臣今再求子,盛之器中,穴其器,使气可出入,则子不死。”盛得子,趋宫门欲入,则子惊啼尤甚,盛不敢入。少选,复携之趋门,子复如是,盛终不敢携入宫。后宫守门吏严密,因向有壁衣中事,故帝令加严之甚。盛来见后,具言子惊啼事。后泣曰:“为之奈何?”时已逾十二月矣。帝颇疑讶。或奏曰:“尧之母十四月而生尧,后所妊当是圣人。”后终无计,乃遣人奏帝云:“臣妾昨梦龙卧,不幸圣嗣不育。”帝但叹惋而已。昭仪知其诈,乃遣人谢后曰:“圣嗣不育,岂日月未满也?三尺童子尚不可欺,况人主乎?一日手足俱见,妾不知姊之死所也。”
时后宫掌茶宫女朱氏生子,宦者李守光奏帝,帝方与昭仪共食,昭仪怒言于帝曰:“前者帝言自中宫来,今朱氏生子,从何而得也?”乃以身投地,大恸。帝自持昭仪起坐。昭仪呼宫吏祭规曰:“急为吾取此子来。”规取子上,昭仪谓规曰:“为吾杀之。”规疑虑,昭仪怒骂曰:“吾重禄养汝,将安用也?不然并戮汝。”规以子击殿础死,投之后宫。后宫人凡孕子者,皆杀之。
后帝行步迟涩,气颇惫,不能幸。有方士献大丹,养于火百日乃成。先以瓮贮水,满即置丹于水中,即沸又易去,复以新水。如是十日,不沸方可服。帝日服一粒,颇能幸昭仪。帝一夕在太庆殿,昭仪醉进十粒。初夜绛帐中拥昭仪,帝笑声吃吃不止。及中夜,帝昏昏,知不可起,或仆或卧。昭仪急起秉烛,视帝精出如涌泉,有顷帝崩。太后遣人理昭仪,且急穷帝得疾之端,昭仪乃自缢。
后居东宫,久失御。一夕后寝,惊啼甚久,侍者呼问方觉。乃言曰:“适吾梦中见帝,帝自云中赐吾坐。帝命进茶,左右奏帝云:‘向日侍帝不谨,不合啜此茶。’吾意既不足,吾又问帝:‘昭仪安在?’帝曰:‘以数杀吾子,今罚为巨鼋,居北海之阴水穴间,受千岁水寒之苦。’故尔大恸。”
后北鄙大月氏王猎于海上,见巨鼋出于穴上,首犹贯玉钗,望波上眷眷有恋人意。大月氏王遣使问梁武帝,武帝以昭仪事答之。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八
希夷先生传
谢真宗召赴阙表
南燕庞觉从道撰
先生姓陈名抟,字图南,西洛人,生于唐德宗时。自束发不为儿戏事,年十五,《诗》、《礼》、《书》、数之书,莫不通究,考校方药之书,特余事耳。亲蚤丧,先生曰:“吾向所学,足以记姓名耳。吾将弃此,游泰山之巅,长松之下,与安期、黄石论出世法,合不死药,安能与世俗辈汩没出入生死轮回间。”乃尽以家资遗人,惟携一石铛而去。
唐士大夫揖其清风,欲识先生面,如景星庆云之出,争先睹之为快。先生皆不与之友。由是谢绝人事,野冠草服,行歇坐卧,日游市肆,若入无人之境。或上酒楼,或宿野店,多游京索间。僖宗待之愈谨,封先生为清虚处士,仍以宫女三人赐先生。先生为奏谢书云:
赵国名姬,后庭淑女,行尤妙美,身本良家,一入深宫,各安富贵。昔居天上,今落人间,臣不敢纳于私家,谨用贮之别馆。臣性如麋鹿,迹若萍蓬,飘然从风之云,泛若无缆之舸。臣遣女复归清禁,及有诗上浼听览。诗曰:
雪为肌体玉为腮,深谢君王送到来。处士不生巫峡梦,虚劳云雨下阳台。
以奏赴宫使,即时遁去。
五代时先生游华山,多不出,或游民家,或游寺观,一睡动经岁月。本朝真宗皇帝闻之,特遣使就山中宣召先生。先生曰:“极荷圣恩,臣且乞居华山。”先生意甚坚,使回,具奏其事。真宗再遣使赍手诏茶药等,仍仰所属太守、县令以礼迎之,安车蒲轮之异数迎先生。先生乃回奏上曰:
丁宁温诏,尽一扎之细书;曲轸天资,赐万金之良药。仰佩圣慈,俯躬增感。臣明时闲客,唐室书生。尧道昌而优容许由,汉世盛而任从四皓。嘉遁之士,何代无之 ?再念臣性同猿鹤,心若土灰,不晓仁义之浅深,安识礼仪之去就 ?败荷作服,脱箨为冠,体有青毛,足无草履,苟临轩陛,贻笑圣明。愿违天听,得隐此山。圣世优贤,不让前古。数行紫诏,徒烦彩凤衔来;一片闲心,却被白云留住。渴饮溪头之水,饱吟松下之风。咏嘲风月之清,笑傲云霞之表。遂性所乐,得意何言 ?精神高于物外,肌体浮乎云烟。虽潜至道之根,第尽陶成之域。臣敢期睿眷,俯顺愚衷,谨此以闻。
当时有一学士,忘其姓名。以先生累诏不起,为诗讥先生云:
底事先生诏不出 ?若还出世没般人。
先生复答云:
万顷白云独自有,一枝丹桂阿谁无 ?
后先生亦稀到人间。
先生一日偶游华阴,华阴尉王睦知先生来,倒履迎之。既坐,先生曰:“久不饮酒,思得少酒。”睦曰:“适有美酒,已知先生之来。”命涤器具馔。既欢,睦谓先生曰:“先生居处岩穴,寝止何室?出使何人守之?”先生微笑,乃索笔为诗曰:
华阴高处是吾宫,出即凌空跨晓风。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
睦得诗愧谢。先生曰:“子更一年有大灾,吾之来有意救子。守官当如是,虽有灾患,神亦助焉。”睦为官廉洁清慎,视民如子,不忍鞭扑,心性又明敏。先生乃出药一粒曰:“服之可以御来岁之祸。”睦起再拜,受药服之。饮至中夜,先生如厕久不回,遂不见。睦归汴,忽马惊,堕汴水,善没者急救之,得不死。
先生亦时来山下民家,至今尚有见之者。今西岳华山有先生宫观,至今存焉。
吕先生记
回处士磨镜题诗
贾师容郎中,治平年任邵州通判,尝蓄古铁镜,规模甚大,非常物也。公甚宝之,久欲淬磨,未得其人。左右曰:“近有回处士,自言善磨镜。”公令召之。
处士至,进见,其简踞,风骨轩昂,公颇疑焉。稍乃异之,因出镜示之。处士曰:“此亦可以磨。”公乃命左右以银瓶酌酒,遣之坐于砌上,处士一饮而尽。乃以所携笥中取药堆镜上。处士曰:“药少,须归取之。”乃去,久不回。公遣人询其宿止,乃在太平寺。门上有诗曰:
手内青蛇凌白日,洞中仙果艳长春。须知物外烟霞客,不是尘中磨镜人。
公见诗,吟赏惊叹。其镜上药已化去矣,惟所堆药处一点,表里通明,如寒玉春冰,他处仍旧。公益为珍藏宝爱也。公惋恨不得遇其人。
先生之所以姓回者,盖浑其迹,不使人识耳。回字乃二口,二口即吕字也。
续记
吕仙翁作 《沁园春》
崔中举进士,有学问,春间泛汴水东下,迤逦至湖北,游岳阳,谒故人李郎中。时李知彼州。方至,未见太守,寓宿市邸,闻前客肆中唱曲子《沁园春》。肆内有补鞋人倾听甚久,顾中曰:“此何曲也?其声甚清美。”“乃都下新声也。”其人曰:“吾不解书,子能为吾书,吾于此调间作一词,可乎?”中愕然,因见其眉目疏秀,乃勉取纸笔为写。其人略不思虑,若宿构者,及唱又谐和声调。中观其意,皆深入至道。中疑叹,欲召之饮。其人曰:“吾今日少倦,不欲饮酒。”欲辞去,曰:“与子同邸,明日复相会。”中遽引其衣曰:“愿闻处士之姓可乎?名则不敢问。”其人曰:“吾生于江口,长于山口,即今为守谷之客,姓名不知也。”乃白中曰:“吾且寝矣,其余来日言之。”则闭户。
傍晚见太守,具言其事,因以词示太守。太守曰:“此乃隐逸高士也。”令一急脚召之。卒击户,具道太守意。其人曰:“子且待之,吾将著衣而出。”久不见出,卒又击门,其人又应,已渐远。又呼,则应又愈远。再呼,则不应。排户而入,则不见人,但见壁间有字,乃录以呈太守,诗一首也。
腹内婴孩养已成,且居廛市暂娱情。无端措大多饶舌,即入白云深处行。
太守与中但叹恨尘缘相隔,不得遇真仙。中谓太守曰:“问其姓名,彼答以生于江口,长于山口,即今为守谷之客,何也?”太守沉吟思虑,少选曰:“吾得之矣。生于江口,长于山口,二口乃吕字也。为守谷之客,谷者洞也,客者宾也。仙之姓名晓然。”二人又嗟叹。仙翁所作之词,此乃今之所传道《沁园春》也。
欧阳参政
游嵩山见神清洞
欧阳永叔登第,授西洛留守推官,是时梅圣俞为洛阳簿,二人相得之友也。
一日,相约游嵩山,永叔遇佳处即吟咏。遇晚,永叔望西峰巨崖之巅,有丹书四字云:神清之洞。永叔乃引手指示圣俞曰:“公见此四字乎?”圣俞从公所指而视之,无所见,永叔乃不言。洎乞身告老,高卧颍水,因思向四字,乃为诗曰:
四字丹书万仞崖,神清之洞锁楼台。烟霞极目无人到,猿鹤今应待我来。
吟诗后数日,公薨。以公之才学,乃神仙中人也。公平生不言神仙事,公岂不知也?盖公吾儒宗主,张吾道当如是也。
何仙姑续补
李正臣妻杀婢冤
道州知州周廉夫潜回阙,道由零陵,见仙姑坐中有客,风骨甚峻,顾望尤踞傲,且不揖。廉夫意似怒,其人乃引去。廉夫曰:“彼何人而简傲若此?”仙姑曰:“乃吕仙翁也。”廉夫急遣人追之,已不见矣。仙姑曰:“仙翁意有所往,即至其地。不逾一刻,身去千里。”廉夫固问仙姑:“吕仙翁今往何处?”仙姑乃四望,见仙翁在燕南府,廉夫自恨而已。
潭州李正臣多为游商,往来江湖间。妻得疾,腹中有物若巨块,时动于腹中,即痛不可忍,百术治之不愈。正臣乃往见仙姑。仙姑曰:“子之妻尝杀孕婢,今腹中乃其冤也。”正臣求术治之,仙姑曰:“事在有司,已有冤对,不可救也。”其腹中块后浸大,或极痛苦楚,腹裂而死。正臣视妻腹中,乃一死女子,身体间尚有四挞痕焉。异哉!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九
韩 湘 子
湘子作诗谶文公
韩湘,字清夫,唐韩文公之侄也,幼养于文公门下。文公诸子皆力学,惟湘落魄不羁,见书则掷,对酒则醉,醉则高歌。公呼而教之曰:“汝岂不知吾生孤苦,无田园可归。自从发志磨激,得官出入金闼书殿,家粗丰足。今且观书,是吾不忘初也。汝堂堂七尺之躯,未尝读一行书,久远何以立身,不思之甚也!”湘笑曰:“湘之所学,非公所知。”公曰:“是有异闻乎?可陈之也。”湘曰:“亦微解作诗。”公曰:“汝作言志诗来。”湘执笔,略不构思而就曰:
青山云水窟,此地是吾家。后夜流琼液,凌晨散绛霞。琴弹碧玉调,炉养白朱砂。宝鼎存金虎,丹田养白鸦。一壶藏世界,三尺斩妖邪。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有人能学我,同共看仙葩。
公见诗诘之曰:“汝虚言也,安为用哉?”湘曰:“此皆尘外事,非虚言也。公必欲验,指诗中一句,试为成之。”公曰:“子安能夺造化开花乎?”湘曰:“此事甚易。”公适开宴,湘预末坐,取土聚于盆,用笼覆之。巡酌间,湘曰:“花已开矣。”举笼见岩花二朵,类世之牡丹,差大而艳美,叶干翠软,合座惊异。公细视之,花朵上有小金字,分明可辨。其诗曰: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公亦莫晓其意。饮罢,公曰:“此亦幻化之一术耳,非真也。”湘曰:“事久乃验。”不久,湘告去,不可留。
公以言佛骨事,贬潮州。一日途中,分方凄倦,俄有一人冒雪而来。既见,乃湘也。公喜曰:“汝何久舍吾乎?”因泣下。湘曰:“公忆向日花上之句乎?乃今日之验也。”公思少顷曰:“亦记忆。”因询地名,即蓝关也。公叹曰:“今知汝异人,乃为汝足成此诗。”诗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本为圣明除弊事,敢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深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乃与湘同宿传舍,通夕议论。
湘曰:“公排二家之学,何也?道与释,遗教久矣,公不信则已,何锐然横身独排也?焉能俾之不炽乎?故有今日之祸。湘亦其人也。”公曰:“岂不知二家之教,然与吾儒背驰。儒教则待英雄才俊之士,行忠孝仁义之道。昔太宗以此笼络天下之士,思与之同治。今上惟主张二教,虚己以信事之。恐吾道不振,天下之流入于昏乱之域矣,是以力拒也。今因汝又知其不诬也。”公与湘途中唱和甚多。一日,湘忽告去,坚留之不可,公为诗别湘曰:
未为世用古来多,如子雄文世孰过 ?
好待功成身退后,却抽身去卧烟萝。
湘别公诗曰:
举世都为名利役,吾今独向道中醒。
他时定见飞升去,冲破秋空一点青。
湘谓公曰:“在瘴毒之乡,难为保育。”乃出药曰:“服一粒可御瘴毒。”公谓湘曰:“我实虑不脱死魂游海外,但得生入玉门关足矣,不敢复希富贵。”湘曰:“公不久即归,全家无恙,当复用于朝矣。”公曰:“此别复有相见之期乎?”湘曰:“前约未可知也。”后皆如其说焉。
诗渊清格
本朝名公品题诗
吴江长桥千尺,跨太湖,危亭构爽嵦,登临者毛骨寒凛,乃二浙之绝境也。能诗者过亭下,俱有吟咏。苏子美有《长桥赏月》之诗。诗曰:“云头滟滟开金饼,水面沉沉挂彩虹。”欧阳永叔称道为此桥雄壮,非此句不足称也。余向过吴江,常观诸公诗,择其佳者载于此,固足与子美并驰也。杨蟠有诗曰:“水云清骨思何赊,疑在仙源泛去槎。八十丈虹晴卧影,一千顷玉碧无瑕。几多风月输诗客,无限莼鲈属酒家。只待功成身退日,烟波深处是生涯。”郑内翰毅亦有题长桥之句云:“排天� �玉围腰,驾海鲸鲵金背高。”因诸公诗,江山益增光价。
润州金山寺,张祜以江防留题二篇,虽名贤经过,缩手袖间,不敢落笔。盖兹山居大江中,迥然孤秀,诗意难见其寺与山,出于水中之意也。祜诗久为绝唱云:“寺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罗隐有《题金山》之句。诗云:“老僧参罢关门后,不管波涛四面生。”孙山亦有诗二句云:“结寺孤峰上,安禅巨浪间。”亦可亚前二人之诗也。
南岳祝融峰上寺,留题甚众。谢安有诗曰:“云湿幽谷滑,风流古木香。”僧栖岩亦有诗云:“闲云四边尽,浮世一齐低。”惟先生周载之什题绝其意云:“五千里地望皆见,七十二峰中最高。”全楚之地五千里,南岳七十二峰,祝融最高也 。
润州甘露寺有三贤亭,乃刘备、曹操、孙权曾会于此,故罗隐有诗曰:“汉鼎未分聊把手,楚醪虽美肯同心?”过亭者心服焉。
衡州耒阳县有杜甫祠堂,寒江古源,设像存焉。留咏莫知其数,欧阳永叔尤称赏徐介之休,诗曰:“天接汨罗水,江心无所存。固交工部死,来往大夫魂。流落同千古,风骚共一源。消疑伤往事,斜月隐颓垣。”
陆子履经为山阳令,有《言怀》诗云:“薄有田园归去好,苦无宦况早来休。”士君子莫不赏味其意。
古人有《早行》诗云:“主人灯下别,骑马月中行。”前人亦有《早行》诗云:“旅人心自急,公子梦尤迷。”惟江东逸人王衮之句云:“高空有月千门闭,大道无人独自行。”兹乃出类之格。又有《拄杖》句云:“探水卓破金鳌头,拨云敲断老虎脚。”其逸俊豪迈可见矣。
永叔尝言苦吟句云:“一句坐中得,片心天外来。”兹所谓苦吟破的之句也。永叔有《月砚》诗云:“老蚌吸月月降胎,水犀散星星入角。彤云砾石变灵砂,白虹贯日生美璞。”物理相感,则如是焉。子美深穷其趣也,为永叔之所称道。永叔尝言:“子美才思潇洒,无毫发尘土气。”
湘南诗僧文喜为《失鹤》诗云:“一向乱云寻不得,几番临水待归来。”僧曾以此诗上潭州刘相,大见称赏。河北僧清晤《春月即事》诗云:“鸟归花影动,鱼触浪痕圆。”又有《郊外野步》诗云:“叠波漾层汉,残阳补断霞。”僧以诗上贾侍中褒,称为佳句。
范文正《采茶歌》为天下传诵。蔡君谟暇日与希文聚话,君谟谓公曰:“公《采茶歌》脍炙士人之口久矣,有少意未完,盖公方气豪俊,失于少思虑耳。”希文曰:“何以言之?”君谟曰:“公之句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今茶之绝品,其色甚白,翠绿乃茶之下者耳。”希文笑谢曰:“君善知茶者也,此中吾诗病也,君意何如?”君谟曰:“欲革公诗之二字,非敢有加焉。”公曰:“革何字?”君谟曰:“绿翠二字也。”公曰:“可去。”曰:“黄金碾畔玉尘飞,碧玉瓯中素涛起。”希文喜曰:“善哉!”又见君谟精于茶,希文服于义。议者曰:希文之诗为天下之所共爱,公立意未尝徒然,必存教化之理,他人不可及也。
濮州杜默当年自为三豪,言默豪于歌。石守道赴诏作太学直讲,作六字歌送之。举其警句云:“仁义途中驰骋,诗书府里从容。头角惊杀虾蟹,学海波中老龙。爪距逐出狐兔,圣人门前大虫。推倒杨朱墨翟,扶起孔子周公。一条路出瓮口,几程身寄云中。水浸山影倒碧,春著花梢半红。”因此歌得在三豪之列。又有上欧阳永叔诗云:“一片灵台挂明月,万丈词艳飞长虹。乞取一杓凤池水,活得久旱湍泥龙。”其豪壮皆此类也。
诗谶
本朝名公诗成谶
王禹偁曾作《病鹤》诗云:“埋瘗肯为鸿雁侣?飞鸣不到凤凰池。”以文学才藻历显官、登金门、上玉堂,不为难也。竟不与,其兆即见于诗矣。余友张行退翁,都下人也。幼好学,与当世豪杰曳长裾、游场屋,籍籍有声,自为□□□□。禹偁心有屠龙夺明珠志,不售于有司,终莫能成就,已见于诗乎!公有《言怀》诗云“名教随分乐,天赐一生闲”之句。
时衡州天庆观主石道士有《春月泛舟》诗云:“石压笋斜出,崖悬花倒生。”后刺史入观,怒其不扫庭宇,挞之。此辱亦先见其前诗意也。刺史知其能诗,乃召之,以言抚之。又为诗上刺史,诗云:“春来不是人慵扫,为惜苍苔衬落花。”刺史悔焉。欲召之饮,石复有诗上刺史云:“敲开败箨露新竹,拾上落花妆旧枝。”其诗尤为湘人所慕爱。吁!守令之权,固足以辱人;怒忿之气,弗明善恶,则致之于有过之地,既往从而悔焉,亦其谬也。
荔 枝 诗
鬼窃荔枝题绝句
治平二年,长沙赵琪作广东提刑。提刑公宇在韶州,其公宇西轩有荔枝数本,非常繁盛,实熟时,色夺晴霞。中夏,荔枝方熟,琪将召刺史醉赏。一夕,荔枝皆空,皮核满地,琪深讶之。乃开西轩,见西壁有诗一绝云:“吾侪今日会佳宾,满酌洪钟酒数巡。狼藉薰风不知晓,荔枝又是一翻新。”后寂无所见。
[book_title]青琐高议前集卷之十
王幼玉记
幼玉思柳富而死
淇上柳师尹撰
王生,名真姬,小字幼玉,一字仙才,本京师人,随父流落于湖外。与衡州女弟女兄三人皆为名娼,而其颜色歌舞,角于伦辈之上,群妓亦不敢与之争高下。幼玉更出于二人之上,所与往还皆衣冠士大夫,舍此虽巨商富贾,不能动其意。
夏公酉夏贤良名噩,字公酉。游衡阳,郡侯开宴召之。公酉曰:“闻衡阳有歌妓名王幼玉,妙歌舞,美颜色,孰是也?”郡侯张郎中公起,乃命幼玉出拜。公酉见之,嗟吁曰:“使汝居东西二京,未必在名妓之下,今居于此,其名不得闻于天下。”顾左右取笺,为诗赠幼玉。其诗曰:
真宰无私心,万物逞殊形。嗟尔兰蕙质,远离幽谷青。清风暗助秀,雨露濡其泠。一朝居上苑,桃李让芳馨。
由是益有光。
但幼玉暇日常幽艳愁寂,寒芳未吐。人或询之,则曰:“此道非吾志也。”又询其故,曰:“今之或工或商、或农或贾、或道或僧,皆足以自养。惟我俦涂脂抹粉,巧言令色,以取其财,我思之愧赧无限,逼于父母姊弟,莫得脱此。倘从良人,留事舅姑,主祭祀,俾人回指曰:‘彼人妇也。’死有埋骨之地。”
会东都人柳富,字润卿,豪俊之士,幼玉一见曰:“兹吾夫也。”富亦有意室之。富方倦游,凡于风前月下,执手恋恋,两不相舍。既久,其妹窃知之。一日,诟富以语曰:“子若复为向时事,吾不舍子,即讼子于官府。”富从是不复往。
一日,遇幼玉于江上,幼玉泣曰:“过非我造也,君宜以理推之,异时幸有终身之约,无为今日之恨。”相与饮于江上。幼玉云:“吾之骨,异日当附子之先陇。”又谓富曰:“我平生所知,离而复合者甚众,虽言爱勤勤,不过取其财帛,未尝以身许之也。我发委地,宝之若金玉,他人无敢窥觇,于子无所惜。”乃自解鬟,剪一缕以遗富。富感悦深至,去,又羁思不得会为恨,因而伏枕。幼玉日夜怀思,遣人侍病。既愈,富为长歌赠之云:
紫府楼阁高相倚,金碧户牖红晖起。其间燕息皆仙子,绝世妖姿妙难比。偶然思念起尘心,几年谪向衡阳市。阿娇飞下九天来,长在娼家偶然耳。天姿才色拟绝伦,压倒花衢众罗绮。绀发浓堆巫峡云,翠眸横剪秋江水。素手纤长细细圆,春笋脱向青云里。纹履鲜花窄窄弓,凤头翅起红裙底。有时笑倚小栏杆,桃花无言乱红委。王孙逆目似劳魂,东邻一见还羞死。自此城中豪富儿,呼僮控马相追随。千金买得歌一曲,暮雨朝云镇相续。皇都年少是柳君,体段风流万事足。幼玉一见苦留心,殷勤厚遣行人祝。青羽飞来洞户前,惟郎苦恨多拘束。偷身不使父母知,江亭暗共才郎宿。犹恐恩情未甚坚,解开鬟髻对郎前。一缕云随金剪断,两心浓更密如绵。自古美事多磨隔,无时两意空悬悬。清宵长叹明月下,花时洒泪东风前。怨入朱弦危更断,泪如珠颗自相连。危楼独倚无人会,新书写恨托谁传 ?奈何幼玉家有母,知此端倪蓄嗔怒。千金买醉嘱佣人,密约幽欢镇相误。将刃欲加连理枝,引弓欲弹鹣鹣羽。仙山只在海中心,风逆波紧无船渡。桃源去路隔烟霞,咫尺尘埃无觅处。郎心玉意共殷勤,同指松筠情愈固。愿郎誓死莫改移,人事有时自相遇。他日得郎归来时,携手同上烟霞路。
富因久游,亲促其归。幼玉潜往别,共饮野店中。玉曰:“子有清才,我有丽质,才色相得,誓不相舍,自然之理。我之心,子之意,质诸神明,结之松筠久矣。子必异日有潇湘之游,我亦待君之来。”于是二人共盟,焚香,致其灰于酒中,共饮之。是夕同宿之江上。翌日,富作词别幼玉,名《醉高楼》。词曰:
人间最苦,最苦是分离。伊爱我,我怜伊。青草岸头人独立,画船东去橹声迟。楚天低,回望处,两依依。后会也知俱有愿,未知何日是佳期?心下事,乱如丝。好天良夜还虚过,辜负我,两心知。愿伊家,衷肠在,一双飞。
富唱其曲以沽酒,音调辞意悲惋,不能终曲,乃饮酒相与大恸。富乃登舟。
富至辇下,以亲年老,家又多故,不得如其约,但对镜洒涕。会有客自衡阳来,出幼玉书,但言幼玉近多病卧。富遽开其书疾读,尾有二句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富大伤感,遗书以见其意云:
忆昔潇湘之逢,令人怆然。尝欲挐舟泛江一往,复其前盟,叙其旧契,以副子念切之心,适我生平之乐。奈因亲老族重,心为事夺,倾风结想,徒自潇然。风月佳时,文酒胜处,他人怡怡,我独惚惚,如有所失。或凭酒自释,酒醒情思愈彷徨,几无生理。古之两有情者,或一如意,一不如意,则求合也易。今子与吾两不如意,则求偶也难。君更待焉,事不易知,当如所愿。不然,天理人事果不谐,则天外神姬,海中仙客,犹能相遇,吾二人独不得遂,岂非命也 !子宜勉强饮食,无使真元耗散,自残其体,则子不吾见,吾何望焉 !接子书,尾有二句,吾为子终其篇云:
临流对月暗悲酸,瘦立东风自怯寒。
湘水佳人方告疾,帝都才子亦非安。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万里云山无路去,虚劳魂梦过湘滩。
一日,残阳沉西,疏帘不卷,富独立庭帏,见有半面出于屏间,富视之,乃幼玉也。玉曰:“吾以思君得疾,今已化去,欲得一见,故有是行。我以平生无恶,不陷幽狱,后日当生兖州西门张遂家,复为女子。彼家卖饼,君子不忘昔日之旧,可过见我焉。我虽不省前世事,然君之情当如是。我有遗物在侍儿处,君求之以为验。千万珍重!”忽不见。富惊愕,但终叹惋。异日有过客自衡阳来,言幼玉已死,闻未死前嘱侍儿曰:“我不得见郎,死为恨。郎平日爱我手、发、眉、眼,他皆不可寄附,吾今剪发一缕,手指甲数个,郎来访我,子与之。”后数日,幼玉果死。
议曰:今之娼,去就徇利,其他不能动其心,求潇女、霍生事,未尝闻也。今幼玉爱柳郎,一何厚耶 ?有情者观之,莫不怆然。善谐音律者,广以为曲,俾行于世,使系于牙齿之间,则幼玉虽死不死也。吾故叙述之。
王彦章画像记
记王公忠勇节义
欧阳参政撰
太师王公讳彦章,字子明,郓州寿张人。仕梁为宣武军节度使,以身死国,葬于郓州之莞城。唐天福二年时,赠太师。王公素以忠勇闻,梁、唐之争百战,其为勇将多矣,而唐人独畏彦章。自乾化后常与晋战,屡困庄宗于河上。及梁末年,小人赵岩等用事,梁之大臣老将,多以谗间见逐而不用,梁亦尽失河北。事势已去,诸将多怀顾望。独公奋然,自不少屈,志虽不就,卒死忠节。公既死,而梁亦亡,悲夫!
五代始终才五十年,而更十二君,五易国而八姓。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时,能不污其身得全其节者鲜矣。公本武人,而不知书,其语质直,常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盖其义勇忠信,出于天性而然。予于五代书,窃有善善恶恶之心,及观公传,未尝不感愤叹息。惜乎旧史残略,不能集公之事。
康定元年,予以节度判官来此,求于滑,得公之孙睿所录家传,颇多于旧史。其记战胜攻取皆详。又言:敬拜末帝,不肯用公,公欲自经于帝前。公因用笏画山川形胜,历历可据。又言:公有五子,其二同公死节。此皆旧史无之。又闻:公在滑州,以谗自归于京师。史云召之。是时梁兵尽属段凝,京师羸兵不满数千,公选五百人保銮舆往郓州,以力寡败于中都。而史云将五千以往者,非也。公之决胜,期三日破敌。梁之将相闻者皆窃笑。及破南城,果三日。是时唐庄宗在魏,闻公复用,料公必速攻,自魏驰马来救,已不及矣,庄宗之料敌,公之善出奇兵,何其神哉!今国家罢兵四十年,一日王元昊反,败军没将,而攻守之计至今未决。予尝独持攻守之说,而叹边将屡失其机,时人闻予说者,或笑以为狂惑,忽而不听。虽予亦惑不能自信,及读公传,知战胜攻取一出于奇,然后能胜。然非审于为计者不能出奇。奇在速,速在果,此天之伟才男子之所为,非拘牵常策之士所到也。
每读其传,未尝不想见其人。二年,予复来通判州事。岁之正月,予过此俗所谓铁枪寺者,又得公画像而拜焉。其像岁久磨灭,隐隐可见,亟命工完理之,他不敢有加焉,惧失其真也。公善用铁枪,时人号为王铁枪。公死已百年,至今人犹以名其寺,儿童牧竖皆知王铁枪蜀良将也。一枪之勇,同时岂无?而公独不朽者,岂其忠义之节使然欤?像百余年矣,葺之复可百余年,然名之不泯者,不系乎画之存否也。而尤区区如此者,盖感仰希慕之至焉耳。读其书尚想其人,况得拜其像,识其面目,不忍见其坏也。
画甫完,予题数言于后而归其人,使之藏焉。嘉祐五年十一月一日立石。
议曰:取彼谗者,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疾之也。梁攻庄宗,保銮舆,兵争得,有严敌,旦暮见破其城,屠其民,杀其身,毁其宗庙,而信谗者之言,夺勇将之兵,付庸愚之手,卒败大事。甚哉谗邪之能覆人之国也。悲夫 !
曹太守传
曹公守节不降贼
曹觐,字觌道,东鲁人也。以诗礼名家,中高第,行义恢伟,所至有美声。皇祐年,为康州刺史。会蛮獠侬智高乘天下久太平,二广无武备,泉邑泛舟,旌旗铙鼓,震川而下。守令仓卒不暇支吾,皆弃城窜伏山谷。獠贼若入无人之境,所至烧屠,居民流散,被其害者甚众。惟公谓左右曰:“刺史吾职也,义不可去。使吾得数百人,抽肠溅血,必破此贼。”乃募城中兵民愿行者,诱以重赏,无一人应者。
贼压境,举州官吏溃散,惟一主簿泣在公旁,公曰:“汝有家,宜去。汝死于贼,亲孰依倚?可急去避祸,无留也。”主簿又泣曰:“公以一身,又安能御贼?愿公避之。今避者非公一人也,公何苦若是?公以一身死贼,无益于事。”又泣告。公曰:“吾受命守此州,安可临难而自免?岂有天子吏避贼者乎?子有亲,急去,无空守吾也。”比至,主簿泣而去。洎贼入府,公乃厉声谓贼曰:“天子封汝等官,岁以缯絮币帛加赐与汝,汝等以岁入朝贡,朝廷亦甚嘉美汝等,何敢无故辄离巢穴,剽掠郡县,杀害民吏,惊恐边幅。一旦天子怒,命一将将兵数千,断汝归路,汝等俱死锐兵之下,虽欲归诚,安可得也!尔等可相率丑类,亟还巢穴。”公乃瞋目振怒叱之。兵少却,公怒骂不止,竟为乱兵所杀。至死大骂不息。
公之生子方数月,贼入府,妻乃遁,弃其子于府后竹园中。后三日贼过,其妻还视其子,尚呱呱然泣于草中,乃复乳育之。天子加美嗟叹,以重爵加其子,欲延纳之,旌其忠以大其门。后赠公之诗者甚众,惟鲁公参政之诗,格老气劲,杰出众诗之上。诗曰:
款军樵门日再晡,空拳犹自把戈。
身垂虎口方安坐,命若鸿毛竟败呼。
柱下杲卿曾断骨,袴中杵臼得遗孤。
可怜三尺英雄气,不怕山西士大夫。
[book_title]青琐高议后集卷之一
大 姆 记
因食龙肉陷巢湖
究地理,今巢湖,古巢州也。或改为巢邑。一日江水暴泛,城几没。水复故道,城沟有巨鱼,长数十丈,血鬣金鳞,电目赭尾,困卧浅水,倾郡人观焉。后三日,鱼乃死。郡人脔其肉以归,货于市,人皆食之。
有渔者与姆同里巷,以肉数斤遗姆,姆不食,悬之于门。一日,有老叟霜鬓雪须,行步语言甚异,询姆曰:“人皆食鱼之肉,尔独不食悬之,何也?”姆曰:“我闻鱼之数百斤者,皆异物也。今此鱼万斤,我恐是龙焉,固不可食。”叟曰:“此乃吾子之肉也,不幸罹此大祸,反膏人口腹,痛沦骨髓,吾誓不舍食吾子之肉者也。尔独不食,吾将厚报尔。吾又知尔善能拯救贫苦,若东寺门石龟目赤,此城当陷。尔时候之,若然,尔当急去无留也。”叟乃去。
姆日日往视,有稚子讶母,问之,姆以实告。稚子欺人,乃以朱傅龟目,姆见,急去出城。俄有小青衣童子曰:“吾龙之幼子。”引姆升山,回视全城陷于惊波巨浪,鱼龙交现。
大姆庙今存于湖边,迄今渔者不敢钓于湖,箫鼓不敢作于船。天气晴明,尚闻水下歌呼人物之声。秋高水落,潦静湖清,则屋宇阶砌,尚隐见焉。居人则皆龙氏之族,他不可居,一何异哉!
大姆续记
盗贼不敢过巢湖
治平年间,有辖舟王潜济湖。潜方半醉,调小管自娱。时湖风清细,调闻数里。他舟皆至于岸,惟潜舟泛泛湖中,不能及焉。潜惧,舍管,与舟人望庙拜祷谢过,他舟亦为之祷焉,舟方抵岸。不月,妻死,潜被罪流远方。
谚曰:“过湖三升米,不然五石粟。”意谓美人君子忠信仁义,则神佑以清风,一日可济。苟行有欺于人,心或负于神,则顺风莫可得,舟舣岸数日亦不可知,此五石粟之意也。古人之言云:“子若作盗去,无往巢湖住。”兹盖神之明正,不容盗贼践其境也。迄今虽鼠窃狗偷,不敢游过湖焉。
陷池
曹恩杀龙获天谴
《郴州图经》:去州二千里有陷池,向有民家杀龙子,一夕,大风雷,全家乃陷。
《风俗记》:郴人曹恩家有男,捕于水,得鱼长三四尺,烹之。置鱼于釜,釜辄铿然,复沃地,置釜,釜又破。恩弗为异,鲙而烹食之。俄有怪云若积墨,起于岭上,雷声隐隐,随之烈火发于屋,恩驰走去,屋乃陷。比邻之民见一吏擒恩回,一吏读案云:“曹恩性原残狠,心类狼虎,破釜不疑,顾神灵如土块,持刀自若,戾极凶狠,不可矜恕。”乃掷恩于陷池,比邻皆见焉。陷池阔不逾一亩,澄泓黑色,其源无穷。渔者常以千丈丝垂之,不极其底。迄今风晦,尚闻人言语,鸡犬鸣吠。岁旱,民驱牛入于池,有顷,雷雨大作,俗呼为洗池雨。
议医
论医道之难精
夫医之为道,尤难于他术,从来久矣。方其疾也,虽金玉满堂,子弟骨肉环围,莫能为计,必得良医以起之。即医之为功非小焉,主执人之性命者也。此所以良医患少,而庸医患多也。不意人疾为庸医所持,反覆寒热,弗辨形脉,是亟其疾使加焉,则从而失者有之。余尝患其若是,前集尝言之矣,意不为诸君得也,诚欲士君子治病得其人云耳。
孙兆殿丞
孙生善医府尹疾
治平年间,有显官权府尹事,忘其名。一日坐堂决事,人吏环立,尹耳忽闻风雨鼓角声。顾左右曰:“此何州郡也?”吏对以天府。尹曰:“若然,吾乃病耳。”遽召孙公往焉。公诊之,乃留药治之。翌日,尹遂如故。尹召问曰:“吾所服药切类四味饮?”公曰:“是矣。”尹云:“始虑为大患,服此药立愈,其故何也?”公曰:“心脉大盛,肾脉不能归经耳。以兹凉心,则肾脉复归经络,乃无恙。”公之医高出于众人,寻常皆如是。众人难之,公以为易;众人易之,公以为难:真世之良医也。
杜任郎中
杜郎中世之良医
余常闻里人王奉职云:仁庙时仕于汶阳,时有郡人孟生者温厚,惟一子方数岁,得疾,他医数人治之无效。召杜任治之,数日而良已,逾月而平复。孟亦知医,询公曰:“君以何药主之?”公曰何药也。孟惊曰:“公所言皆剂之至温者,他人不取,君独用之,而能起疾,其义可闻乎?”公曰:“君富家也,众医皆用犀珠金箔主之,其性至凉,凉则寒其胃,由是多不喜食,日益羸瘠,元气既损,则至于死矣。吾之剂则先温其胃,使其饮食如故,然后攻其他疾,是先壮其本,而后攻其疾者焉。”固知杜君之善医也如此。今翰苑互相淬磨,究明经书,医者甚众,如曹应之、胡院谏皆良医也。
本朝善卜
苗达善卜赐束帛
仁庙时,后苑有水亭将坏,方议修整,帝以记年月日,诏苗达而问焉。达乃筹于帝前,奏云:“若人,则其人见病,必恐不起。如物,则将坏之兆。”帝甚喜,以束帛赐之,以旌其术。
胡僧善相
执中遇胡僧说相
丞相陈公执中,改官授端州刺史,溯江而上,至于洪、吉之间,阻风数日。晚岸幽寂,公徐徐闲步。遇胡僧,卷鼻目耸,金环贯耳,揖公,公坐,命之坐于岸。僧谓公曰:“公虎目凤鼻,骨方气清,身当极贵。”公知其异,前席询之。僧云:“气欲伏,不欲发;骨欲细,不欲露。肉贵厚而莹,发宜黑而光。目欲相去远,黑白分明;眉欲秀而浓,相对而起。口红润而方,鼻隆高而贯,面方而莹泽,耳厚而隐伏,身肌重厚,举动详审,皆相之美者也。夫相美于外,不若美于内。美于外,人所共有;美于内,人所难全。内外全美,是为大人。公相甚奇,但公虎目猿身,平地非能为也。当有攀附,然后有所食,公不日位极卿相。”公曰:“如师言,不敢相忘。”僧求纸为诗赠公,诗曰:“虎目猿身形最贵,只因攀附即升高。知君今向端溪去,助子清风泛怒涛。”僧乃指公曰:“请入舟中,顺风将至。”僧遂与公相揖而别,乃登舟,张帆去。公回顾,僧犹岸上祝公曰:“保重。”
公后显用,皆仁庙拔擢,至于相,果如僧言,一何异也。
画品
欧阳善画赠诗
欧阳与予有二纪之旧,从游固非一日也。初甚好学,屡求荐于有司,久而未售。回顾亲老族重,囊无百金之直,乃拊髀叹曰:“大丈夫生当重裀卧,列鼎食,设使为白首博士,有何足道哉!吾且事父母,畜妻子,然后言昔日之志。”因写丹青,尤工传神,落笔神奇,想入心匠,移之缣素,迥夺天真,既得乎生平之容,又全乎言笑之和,一时妙手,皆出其下。士君子推重焉。名公多以诗赠之,但载二篇。杨著作杰诗曰:“国手曾烦写几回?无人仿佛醉颜开。青铜镜里寻常见,不谓君从笔下来。”刘文毅又有诗曰:“妙笔君今第一人,心欺造化夺天真。精明形骨从来一,移入青缣作两身。”
议画
论画山石竹木花卉
画山水则贵乎石老而润,水淡而明,泉石分乎高下,山川辨乎远近,野径萦纡,云烟出没,千里江山,尽归目下,乃其妙也。
画松竹则贵乎势傲烟霞,气凌霜雪,怪节枯藤,直干森空,虬枝蟠曲,倒缠龙蛇,偃盖低欺,如藏风雨,即其妙也。
画龙则贵目生威武,朱须激水,鳞甲藏烟,爪牙快利,点其睛则当飞去,于水则起云雷,尽其妙也。
画楼阁贵乎万木拱合,群屋鳞鳞,槛植周环,基扃高下,良工望之,不敢伸手,尽其妙也。
画花草贵乎妙破天工,偷回真造,幽轩四序有春,东君不能施巧,尽其妙也。
凡画鬼无常形,人所未见,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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