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元宫十四朝演义
[book_author]许慕羲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389706
[book_dec]元宫十四朝演义,4册80回,民国十九年(1930)上海新华书局出版。许慕羲著。2000年前后,又称《元朝宫廷艳史》、《元朝宫廷秘史》。叙述从帖木真于公元1206年建国起,经忽必烈于公元1271年定国号为元,至顺帝于公元1368年退出大都,共163年间的元代历史。本书以史实为依托,博采野史轶闻,记录了上下十四位帝王的宫廷生活内幕,包含了元朝亡辽、灭金、平宋的一系列军事斗争及逼君弑后、戮宗弄权等一系列宫闱权力斗争内幕,是一部寓教于乐的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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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回 巧遇合乘龙跨凤 泣孤孀别鹄离鸾
层峦重迭,流水弯环,丛林夹道,古木参天,于群山回魄之中,现出一片平畴旷原。此时乃是四月天气,塞北地方,春色初来,那片平畴,岫屿拱卫,烟云缭绕。虽没有江南地方的桃红柳绿,风景宜人,但是河流萦带,映着那山林景色,也就倍觉鲜妍了。在这寂静无声、山林沉默的当儿,忽听得马蹄得得,自远而来,其行甚疾。一转眼间,便见两骑高头骏马,驮着两个年青力壮、身材魁梧的塞外英雄,直向这不儿罕山的平畴而来。两个少年到了不儿罕山内,见着这片平畴四面都有山峰环抱,河流错杂,更兼正在春天,树木欣欣向荣,草色芊芊铺地,真是别有天地一般。那走在后面年纪略轻的少年,见了这般风景,便唤着前面年纪稍长的少年说道:“哥哥,这地方的山川形势,比到俺们住的阿儿格乃衮山,又要高过数倍了!
俺们何不弃了那地方,迁移到这里来居住呢?“那年长的少年听了,随即说道:”朵奔巴延,你的话说未尝不是,这样的好地方,我心里也很是艳羡!但恐怕已经有了主儿,不能遂我们的心愿了。“朵奔巴延不待说毕,便恼得跳将起来。他急切之间,也不叫那少年是哥哥了,真呼着他的名字道:”都蛙锁豁儿,你怎么没有志气呢!便是这地方有了主儿,又待如何?放着俺兄弟两人这样的英雄,即使那主儿生得三头六臂,和天神一般厉害,俺也要将这地方夺了过来,扎营居住呢。“都蛙锁豁儿道:”兄弟,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心中惧怕,不敢要这地方。只因未知这地方究属哪一部的管辖,不能不打听清楚,便冒冒失失地迁来居住。你心内既深爱这地方,我们且向前去,找个人问明这主儿是什么人,方可设法迁移。“朵奔巴延听了这话,方才平了气性,便和都蛙锁豁儿,各自牵了坐骑。
才出山来,走不到半里路远近,都蛙锁豁儿忽将手中的马鞭指着前面对朵奔巴延说道:“兄弟,你可见那边行人里面有个艳美的美人儿么?”朵奔巴延道:“美人便怎么样?哥哥瞧着心里爱她,莫非要娶她为妻么?”都蛙锁豁儿道:“我已娶有妻房,如何还要这个女子?只因你年已长,还没成就亲事,意欲问明这个女儿。如果没有许字,便说给你作为妻室,岂不很好么?”朵奔巴延正在壮年,巴不得娶个妻房,以免寂寞。
听得都蛙锁豁儿要与他说亲,心内自然愿意,便道:“我们和这群人,距离得很远,瞧上去觉着这个女子坐在车中,似乎身材窃窕,很是美丽,不知近看时究竟长得如何。”都蛙锁豁儿笑道:“你要辨别她的妍媸,不好跑上去仔细观看么?”朵奔巴延好色心重,听了这话,果然放开大步,跑向前去。见一丛百姓里面有一辆黑油车儿,车上坐着一个少年女子,丰容盛鬋,杏脸桃腮,端端正正坐在车上,好似天仙下凡一般。果然远看不如近看。朵奔巴延一见这个女子,觉得眼花缭乱,半个身子几乎软化下来,痴痴地立在那里,眼睁睁地望定那车儿,一声也不响。忽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方才回转身来看时,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哥哥都蛙锁豁儿,满面含着笑容问道:“如何?这女子可算得美人么?”朵奔巴延也没工夫和人说话,只点了点头,仍旧回身,一眼不眨地瞧着车上的女子。
都蛙锁豁儿见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心内很是好笑,忍不住朗声说到:“你发痴么?光是看着有什么用处,何不上去问明她的姓氏呢?”朵奔巴延经这一提,方才醒悟转来,暗道:“我真糊涂极了!不问明她的来历,如何可以说亲呢?”便抢上几步,向这群人问道:“你们从哪里而来,欲往何方去?”众人之中走出个老头儿回答道:“俺是豁里刺儿台蔑尔干的一家,本来是巴儿忽真的主儿,迁居在豁里秃马敦地面,因为那地方禁捕貂鼠等物,无以为生,所以带着家属,全伙儿投奔此地。”朵奔巴延又道:“这车上坐的少年女子,是你什么人?”老头儿道:“是我的外孙女儿。”朵奔巴延又道:“她叫什么名字?”老头儿听到这里,勃然变色道:“俺与你素不认识,俺行俺的路,你干你的事,两下水米无交,你如何盘问着俺,连俺外孙女的名字都要究问起来,岂非奇事么?”
朵奔巴延见老头儿出言责备,心内不禁火冒,正要大声呵斥。都蛙锁豁儿见兄弟举动冒昧,深恐把事情闹决裂了,连忙上前,将朵奔巴延推在一旁,自己趋上前,向老头儿深施一礼,陪笑说道:“老人家休要发怒,刚才我这兄弟并非怀着歹心前来盘诘行踪。我便是前面阿儿格乃衮山的部长都蛙锁豁儿,那个问你来历的便是我的亲兄弟朵奔巴延。我两人在蒙古部落里面,虽没什么了不得,也还小小的有些名气,老人家想必也听了说过的。”那老头儿听到这里,便减去了怒容,换了喜色,说道:“你原来是阿儿格乃衮山的部长都蛙锁豁儿么?俺听得人说,都蛙锁豁儿兄弟两个都是了不得的英雄,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因此很想一见,不意却在此处会着。”都蛙锁豁儿忙道:“惭愧得很!我兄弟二人年纪尚轻,有什么能耐敢劳老人家称许。但不知你老人家尊姓大名,还请赐教。”老头儿道:“我名巴尔忽台蔑尔干,生平只有一个女儿,名唤巴尔忽真豁呵,嫁给了豁里秃马敦地方的官人,生下一个外孙女儿,取名阿兰郭干。俺本来随着女儿女婿在豁里秃巴敦一块儿居住,近来那地方忽然发生了禁捕貂鼠等物的禁令,所以携了家眷要在不儿罕山居住,因此前来的。”都蛙锁豁儿道:“这不儿罕山难道没有主人么?”老头儿道:“这山的主人也是有名气的,叫作晒赤伯颜。”都蛙锁豁儿道:“这地方原来属晒赤伯颜该管,倒也罢了。只是你的外孙女儿,可曾许字么?”老头儿道:“尚未许字。”都蛙锁豁儿道:“我的兄弟朵奔巴延,年纪已长,尚未娶亲。我意欲代兄弟作伐,娶你外孙女为室,不知老人家意下如何?”老头儿听了这话,暗中想道:“俺从豁里秃马敦迁移到这里来,正恐没有照应,要受本地人的欺负,现在把外孙女给了都蛙锁豁儿的兄弟,他是个堂堂部长,又在邻近的地方住着,俺们岂不很有靠傍么?”想到这里,心内很是愿意,但不知外孙女的意下如何。便对都蛙锁豁儿道:“蒙你不弃,愿结姻亲,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俺的外孙女,现在车内坐着,待俺去问她一声,免得将来有甚埋怨。”说着就回身到黑油车前,向阿兰郭干说知。
此时,朵奔巴延立在一旁,眼睁睁地望着坐在车中的阿兰郭干。阿兰郭干正在盛年,情窦已开,瞧着朵奔巴延身材魁伟,仪表堂堂,她的芳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恋爱。见朵奔巴延向自己呆呆看着,禁不住嫣然一笑,也将一双秋水似的秀眼向朵奔巴延斜溜过来。这一笑不打紧,直把个朵奔巴延弄得神魂无主,全个儿身体软瘫瘫的好像一些气力也没有,几乎倒下地来。
两个人正在得趣之时,恰巧老头儿到车前,把都蛙锁豁儿代弟求亲的话,向阿兰郭干说了一遍,问她意下如何。阿兰郭干心内早已愿意。只因当着许多人未便答应,不觉粉脸红晕,呈出一股娇羞之态,低头无语。老头儿见她不语,遂又催促道:“人家等着回话呢。允与不允,说了出来,俺好去和他说明,何必害羞不言,迁延时刻呢?”阿兰郭干被逼不过,只得含着羞将头点了两点,表示允许这门亲事的意思。老头儿见外孙女答应了,便回身去告知都蛙锁豁儿。都蛙锁豁儿见姻事成就,心下大喜!忙回身招呼朵奔巴延,来向老头儿行甥舅之礼。那知朵奔巴延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望着车儿上的阿兰郭干,一声儿也不答应。都蛙锁豁儿喊了几遍,不见理睬,心内十分焦灼,走上前去,在朵奔巴延背上重重地击了一掌,他方才“哎哟”
一声,回转头失张失致地问道:“你无缘无故地打俺做什么?”都蛙锁豁儿忍不住笑将起来道:“你不用发痴了,这头亲事已经说成,快随我去行礼罢。”原来朵奔巴延因为看阿兰郭干看出了神,都蛙锁豁儿向老头儿说亲的事情,他都没有觉得。
忽然听说亲事已经成就,乐得他心花怒放,随着都蛙锁豁儿,来到老头儿跟前行了礼。都蛙锁豁儿也向老头儿叙了亲戚之谊,订明迎亲的日期,方才分手告别。都蛙锁豁儿兄弟二人飞身上马,奔回阿儿格乃衮山自己的营帐里,预备娶亲的事情去了。
但是在下开首写了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文字,看官们虽然知道都蛙锁豁儿兄弟二人是蒙古人种,却没有明白二人的来历,未免要说在下胡乱捏造,太没根据了。现在都蛙锁豁儿兄弟回到自己营帐,料理娶亲的事情,在下正可趁此把二人的来历叙明。原来都蛙锁豁儿是蒙古种族,向居中国北方,从历史上研究起来,是古来高昌突厥之故地。在唐朝的时候,本是室韦的分部。相传他们这个种族发生的时候,乃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和一个白色的鹿,配偶了生下来的。他的始祖名唤乞颜,与邻部构衅,屡次打败,不能存立,来到斡难河旁的阿儿格乃衮山中居住。这座山险峻异常,四面都是层峦迭嶂,内中却有一片平原,土壤肥美,河流萦带。乞颜得了这处地方,知道和他们的生活最为适宜,便在山内支帐居住,把跟随前来的男女,互相配偶,生育渐渐繁盛,遂即成为部落,共推乞颜为主,称之为乞要特。从此生育繁茂,拓疆启宇,数十代之后,到了都蛙锁豁儿和朵奔巴延兄弟二人手里。
这二人都生得身长力大,凡是毒虫猛兽,遇着他们,没有不应手而毙的。因此都蛙锁豁儿兄弟二人的声名远播,人皆慑服。这日因为天气睛朗,塞上春来,兄弟二人在帐中无事,便跨着马出外闲游。无意之中来到不儿罕山下,遇见阿兰郭干,替朵奔巴延定下了亲事。回到帐中,便由都蛙锁豁儿将平日射猎所得的兽皮,一齐取出,拣了鹿皮、貂皮、狐皮各两张。鼠皮、獭皮各四张,等到订亲的日期,将来装在车上。朵奔巴延换了一身新衣,命人推了车儿,随着他到不儿罕山下,把阿兰郭干迎娶回来,对着天地,行过了婚礼。双双入帐,成应了百年姻眷。不过三四年光景,阿兰郭干已连生两子。长子名布儿古讷特,次子名伯古讷特。朵奔巴延瞧着两个儿子,十分欢喜。
每日里仍同着哥哥都蛙锁豁儿出外游猎,晚上回来便逗着两个儿子玩耍,岁月过度得十分快乐。
哪知天道忌盈,乐极悲生,都蛙锁豁儿忽然一病不起,遽尔逝世。在生之日共有四个儿子,都是性情刚暴、倔强异常。
朵奔巴延念及骨肉之情,常常劝诫他们。哪知四个侄儿非但不肯听从他的教训,反把叔父、婶母看同仇人一般。朵奔巴延看了他们的行为,十分生气,料知住在一处,必定没有好结果,便拿定主意,与四个侄儿离开居住。遂往都蛙锁豁儿坟上哭了一场,携了阿兰郭干和两个儿子,迁居于不儿罕山下。日间带着鹰犬,携了弓箭出外打猎,夜间与阿兰郭干共抚两儿,倒也过得自由快乐。谁料不上数年,朵奔巴延竟生起病来卧床不起。
阿兰郭干直急得手足无措,只有掩面哭泣。这个当儿,幸亏阿兰郭干有个妹夫,名唤玛哈戮的,前来看望,替他延巫祈禳。
无如朵奔巴延天命已尽,哪里挽回得来!迁延了数日,非但不能轻减,倒反加重起来。朵奔巴延自知无望,便把后事嘱托了玛哈戮,竟是一命呜呼。阿兰郭干盛年丧夫,寂寞寡欢,免不得吊影生悲,终日涕泣。幸得妹夫玛哈戮受了朵奔巴延之托,日日前来替她料理家事,而且知痛着热,体贴入微。阿兰郭干在悲苦之中得了这样一个知己,便把思念丈夫的心,慢慢地淡了下来。
转眼之间,过了一年,阿兰郭干的肚皮忽然膨胀起来。过了数月,居然产下一子。此子产后不上三年,连生了两子。无夫生儿,左近之人皆疑阿兰郭干不甘寂寞,必有外遇,因此窃窃私议。就是布儿古讷特和伯古讷特兄弟二人,也心生疑忌。
暗中说道:“我母亲既无丈夫又无兄弟,忽然生下三子,家中只有姨丈玛哈戮时常来往,莫非他与我母做下暖昧事情么?”
这话被阿兰郭干闻知,遂命古讷特兄弟入室说道:“我无夫生子,乃是上天所赐。自你父亡故之后,我安心守节,抚养你们,并无所私。唯每夜安睡以后,便有白光一道,自天而降,从窗间入内,化为金甲神人,光芒四射,透入我的肚内,遂即有孕。
看将起来,你这三个兄弟,皆是神人降生,将来的福禄,未可限量。外人议论纷纷,我也不屑与较。你二人乃我亲生之子,也要生疑,在背地里说我的短长,因此不能不加辩白。“古讷特兄弟听了阿兰郭干这一番闻所未闻的言语,心中仍不相信,但因母亲如此说法,不便和她辩驳,面上却现出一种不甚相信的神气来。阿兰郭干已知他们的意思,遂又说道:”你们不信我的话么?要证实这事,极其容易。你们只要在我寝室左右,窥伺数宵,有无白光出入,便可明白了。“古讷特兄弟还似信非信地应声退出。两人暗中议道:”世上哪有白光入腹便能生儿的道理?我母的话恐是虚言。她既叫我们在寝室左近窥伺,我们就依了她的话,看可有白光从天上降下么?“两人商议定了,夜间悄悄地前去偷窥。未知可有什么发现否,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白光入室天赐麟儿 玉貌如花喜谐鸳侣
话说古讷特兄弟因他母亲无夫而孕,连生三子,便在寝室左近悄悄候着。到了二鼓将阑,果见有道白光,闪入他母亲阿兰郭干卧室里面,直到五鼓时候,方才飞出。古讷特兄弟亲眼瞧见这样的奇事,方才相信这三个兄弟果是上天所赐,神人所产。从此以后,不敢在背地里议论他的母亲,并且看待这三个兄弟也格外亲热。阿兰郭干见他们深信不疑,心中窃喜。遂将先生的取名不衮哈搭吉,次生的取名不固撤儿只,第三个取名孛端察儿。这三个小孩儿之中,惟有孛端察儿最为奇特。初生之时祥光满室,落地之后啼声洪亮。阿兰郭干知道他不比寻常,格外钟爱,小心抚养。
时光迅速,眨眨眼孛端察儿已是十余岁。阿兰郭干忽然受了感冒,生起病来。到得弥留之时,五个儿子皆在床前伺候。
阿兰郭干含着眼泪,嘱咐五子道:“你们兄弟,皆是同胞所生。
我死之后,须要互相亲睦,万勿自启猜疑,致为外人所乘。“
说着,便命孛端察儿取了五支箭来,令兄弟五人各折一支。五人奉命,应手而断。阿兰郭干又命五人将箭合在一起,捆做一束,叫他们轮流着尽力折箭。哪知用力折去,皆不能断。阿兰郭干道:“这箭分开了,就容易折断,合拢了就不能折断,可见单则易折,众则难摧,你们兄弟五人,就如这五支箭一般,须要互相和睦,万勿分开。倘能牢记此言,我死了也就瞑目了。”五子都唯唯应命,阿兰郭干遂即逝世。
殡葬已毕,布儿古讷特头一个便倡议分析。孛端察儿不以为然,向他说道:“哥哥忘记了母亲临终之言么?那五支断箭还在着呢。怎么母亲骨未寒,便要分析?”布儿古讷特哪里肯听他的话,遂自作主张,将家中所有之物分为四股,每人各得一股,唯有孛端察儿,一人向隅,丝毫未曾分与。孛端察儿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也是母亲所生,因甚你们皆有家产,独外我一人呢?”布儿古讷特道:“我并非不分给你,因你年纪过小,不能执掌家产,倘若分给了你,必为外人所夺。现在将家中的一匹秃尾马给了你。所有你的饮食,都由我四人轮流着供给罢。”孛端察儿尚不肯依,无如他们一口同音,赞成布儿古讷特的办法,料知争亦无益。当下分析既毕,孛端察儿除了一匹秃尾马之外,丝毫没有分得,心内愈想愈愤道:“我也是一个男子,为什么住在这里受他们的欺负,何不另行谋生去呢?”遂即牵出了那匹秃尾马,挂了刀剑,携营弓矢,腾身跨上马背,也不向兄嫂告辞,竟自离家而行。心内并没一定的方向,随着马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到了巴尔图山。
这座山麓有条大河,弯环曲折才入里面,沿河岸都是参天老树,草木甚是繁盛。那秃尾马走得已经疲乏,见了水草,奔向前去,任情吞噬。孛端察儿四面眺望了一番,见这地方十分幽静,口中自言自语道:“我瞧这里山重水复,草木畅茂,禽兽繁殖,正合我的生活,何不在此居住下来呢?”当即飞身下马,把秃尾马系在树根,任它嚼草。从腰中拔出刀来,砍树伐木,支架起来,用草覆盖于上,居然造成一间茅舍。在内存身,取出所带的干粮吃了一饱。到得次日,登高瞭望,适见一头大鹰攫了野鹜,在那里啄食。孛端察儿喜道:“我一人在此,那匹马可以做我脚力,再取了这鹰做我的伙伴,搏取食料,岂不添了绝好的助力么?”当下拔下马尾结成一绳,打了个圈,蹑手蹑脚,轻轻地来至大鹰背后,将绳圈对准鹰的颈项,抛将过去,恰恰把鹰套住,牵了过来,捧于手内。对它笑说:“我孤身无依,你正可与我做伴,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离,寻取野物,以延生命,可好么?”这大鹰好似懂得言语一般,绝不倔强,听他的命令,孛端察儿调驯了这鹰,果然得它的助力不少。
每天搏取的野鹜小鸟为数甚多,吃不了许多,将剩下来的食物挂在树上,晒干了贮存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一来,食料十分富足,可以不忧匮乏。只有一件,思饮马乳,无处可得,心中甚为不快。
这日清晨,登山眺望,遥见巴尔图山左,有炊烟飞起。孛端察儿心下想道:“那边既有炊烟,其下必有居民,估量炊烟飞起的所在,距离这山并不很远,何妨前去寻觅居民,向他们乞取马乳呢?”主张已定,遂即徒步下山,直向那边走去。行不到半里之遥,果有一丛人民结帐而居,约有数十家之多。正有一个少年,在帐外挤取马乳。孛端察儿见了,不禁馋涎欲滴,径趋少年之前,向他乞取。少年道:“这马乳乃是俺全家的饮料,如何可以给你?”孛端察儿再三相求,少年只是不允。惹得孛端察儿性起,猛飞一脚将少年踢倒,将盛马乳的皮桶抢在手中,回身要跑。不料那少年高声叫喊,顷刻间各帐篷里走出许多人来,把孛端察儿拦住。那被踢在地的少年,也已腾身跃起,大声说道:“不知哪里来的野人,强抢俺的马乳,你们休要放他逃走。”众人不待言毕,一齐上前捉拿强盗。孛端察儿见他们来势汹涌,也不慌惧,连忙放下手中的马乳桶,大吼一声,向众人扑去。众人围上前来,将孛端察儿裹在垓心,你拳我脚,如雨点一般乱打不已。
孛端察儿独自一人敌住十余个大汉,格避躲闪,忽起忽落,矫健异常,没有一人能够近得他身。正在狠命死扑的当儿,那帐篷内又走出一个年约六七十岁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旁随着个怀孕的妇人。见孛端察儿抵敌众人十分勇猛,老者连声赞道:“好个英雄少年,决不是没有来历的人。”那怀孕妇人听了,便向老者含笑道:“何不止住他们问个清楚呢?”老者点了一点头,向众人喝道:“你们不要乱打,且停了手,老汉自有话说。”众人听了,一齐住手不打。老者向孛端察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到这里来骚扰?”孛端察儿道:“俺本是阿儿格乃衮人,因与兄嫂不和,独自走了出来,暂住巴尔图山,缺少了马乳,无从置办,来此寻觅。不意那个少年出言不逊,是俺一时性发,把他一脚踢倒,因此厮打起来。”老者道:“为了区区马乳,何至死命相搏?你既无从取办,便在俺们这里取些挤现成的去就是了。”孛端察儿道:“你们若肯给与马乳,俺也不白要你们的。俺那里野物很多,情愿把来相换。”老者道:“如此也好。”当下分了些马乳给他。孛端察儿果然取了些余存的野物送给他们。反因一场厮打,结成相识了。从此孛端察儿每日必去换取马乳。两下熟识之后,方知那地方叫做札儿赤兀,共有数十家居民,并无部长管领,随意居住,如同散沙一般。
孛端察儿旁的事情都不关心,唯有对那日厮打的时候跟随老者身旁的怀孕妇人,他却念念不忘。每次到札儿赤兀来取马乳,总要和这怀孕妇人兜搭一会。这妇人叫做孛端哈屯,是那老者的媳妇。她见孛端察儿生得年少英伟,心内很是喜爱。孛端察儿到来,孛端哈屯总要迎了出来闲谈几句,多取此马乳给他。因此,孛端察儿时时记念孛端哈屯,要想和她细叙衷曲,却因自己狐掌难鸣,恐怕弄出事来,敌他们不过,只得忍耐住了。这日臂鹰跨马,又到札儿赤兀来取马乳。忽见一人迎将前来,高声喊道:“孛端察儿,你怎么抛弃了我们,独自来到此地呢?我惦念得什么似的,快快随我回去罢。”孛端察儿抬头看时,乃是自己的哥哥不衮哈搭吉。原来孛端察儿不别而行,众人皆不在意,唯有不衮哈搭吉时时惦念,屡次要出外寻觅,都被布儿古讷特阻止。过了些时,不衮哈搭吉也不向兄弟们说知,独自前来寻觅幼弟。到了札儿赤兀,向居民探问,都说有个少年叫做孛端察儿,每日必来取一次马乳,你只在此守候,不久就要来了。果然不多一会,孛端察儿已臂鹰跨马得得而来。
不衮哈搭吉上前迎着,兄弟相见,执手叙别,欢然道故。不衮哈搭吉叙说忆念的情形,劝孛端察儿回去一同居住,孛端察儿不肯答应。不衮哈搭吉道:“当初分析的时候,令你一人向隅,都是布儿古讷特的主张。但也因你年轻无知,不能掌管家资,所以不分给你。自你出走之后,我曾埋怨布儿古讷特,他也很觉懊悔。兄弟们如手足一般,哪有不解的怨恨。你可随我回去,不要执拗。”孛端察儿听了这话,虽然心动,还不肯慨然允许。
不衮哈搭吉道:“兄弟,你忘记了母亲临终时的嘱咐么?那五支折断的箭,还存着呢!”孛端察儿记起阿兰郭干临殁之言,心内感动,方才答应跟随不衮哈搭吉一同回去。不衮哈搭吉见他已允同行,心中大喜,便领着孛端察儿,致谢了札儿赤兀的居民,回到草舍,将晒干的野物等件收拾起来,携带回去。
那孛端察儿回去了没有两日,札儿赤兀的居民便遭了大祸了。原来孛端哈屯自孛端察儿去后,心内虽然郁郁不乐,但也没有法想,只得仍过她的生活。这日,正提着水桶在河边汲水,忽见孛端察儿带了几名身强力壮的健汉,匆匆奔来。孛端哈屯一眼瞧着,心内很是惊喜,忙将水桶放下,迎上前去道:“孛端察儿,你又到我们这里来饮马乳么?”孛端察儿道:“我家马乳多得很,哪里用得着你们的。我此番前来,乃是特地迎接你到我家去的。”孛端哈屯将头一偏道:“我与你素无往还,迎接我到你家去做什么呢?”孛端察儿道:“迎接了去,自有好处给你的。”此言刚罢,突然把孛端哈屯拦腰抱住,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札儿赤兀的居民听说强盗将孛端哈屯抢去,慌忙集众追赶。不意又有许多强人手执刀枪。一拥而来,大声喊道:“谁敢动一动,立刻结果他的性命。”居民出其不意,吃了一惊。有几个回身逃跑,刚才举步,已被强人一刀两段送了性命。众居民见了这般情形,顾命要紧,哪里还敢违抗?只得站立不动,任凭那些强人动手绑缚,并将家财牲畜满载车上,然后带了被掳的居民,一齐回去。
看官,你道这群强人从何而来?只因孛端察儿随了不衮哈搭吉回到家中,见了布儿古讷特等人,兄弟相聚,前嫌尽消。
孛端察儿深爱孛端哈屯生得美貌动人,一心要把她攫取了来,便向众人提议道:“札儿赤兀的居民没有部长管吏,随意散处,绝无防御。古语说的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飞,我们若去掳劫,必然慌乱无主,不能抵抗,事手就缚。倘若把他们劫掳了来,不但金银财宝、子女玉帛,尽为我有,男的还可以做奴仆,女的可以做妻妾,岂不快活极了么?”布儿古讷特原是个贪财好色、嗜利忘义之徒,听了孛端察儿的言语,头一个拍手赞成。
当下部绪停当,命孛端察儿为前队领路。不衮哈搭吉与不古撤儿率众继进,布儿古讷特自与伯古讷特做后队,分别进行。孛端察儿一心念着孛端哈屯,到了札儿赤兀,打听得孛端哈屯在河边汲水,连忙赶向前去,把她劫了回来,拥进帐去,自寻欢乐。孛端哈屯本来爱着孛端察儿年少英挺,此时被他劫来,正合心愿,自然乐意相就,并无推却了。布儿古讷特同着不衮哈搭吉兄弟四人,将札儿赤兀居民的家资金帛和人物牲畜,收罗得一物无余,一声胡哨,回转家来。检点同去的人,一名不缺,单单不见了孛端察儿。忙向众人问:“可知孛端察儿的下落?”早有跟随孛端察儿的健汉说道:“他早已抢了个怀孕妇人,回至家中,在后帐取乐去了。”布儿古讷特听了,也不言语,只将札儿赤兀的居民牵了前来,一顿威吓,令充仆役。
这些居民做了俘虏,哪里还敢倔强,要想保全性命,只得唯唯听命。布儿古讷特便命松了绑,在帐外伺候,静听号令。
这些居民含泪退出,又将所有掳来的财帛牲畜,安排停妥,孛端察儿方从帐后蹁将出来。布儿古讷特笑道:“兄弟大喜了,新妇想必美丽得很。”孛端察儿道:“我正要叫她来拜见哥嫂呢。”一言未毕,孛端哈屯已从里面出来,云鬓松散,星眼斜睇,好事方毕,略带微喘;又因怀孕在腹,转折不便,格外现出可怜之态。布儿古讷特等齐声喝采道:“这般美貌,真可配得我弟!”孛端察儿一一代她引见,孛端哈屯含着娇羞行罢了礼,方才退去。伯古讷特在旁瞧着,不服气道:“这回的事情,完全造化了孛端察儿一人。他是个小兄弟,反占了便宜,使做哥哥的落后,如何使得?”不衮哈搭吉道:“这事是他发起的,使我们得了许多财帛牲畜,又有许多俘虏充作仆役,以供使令。
要算他是个头功,自然要占些。便宜的。“伯古讷特道:”你的话虽然不错,但是孛端察儿有这样的美人作伴,我们没有,未免令人瞧了眼热。“孛端察儿道:”这有何难,那俘虏里面我知道很有几个美貌妇女在内,哥哥们只要挑选中意,令她入侍,她敢不从么?“布儿古讷特连声道:”不错!不错!还是你有主意。“伯古讷特等人也复异常高兴,当下走出帐来,选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带入帐内,一人拥着一个,追欢取乐。
夷狄风俗,本来不知什么叫名节,那些妇女又外于威胁之下,自然是奉命惟谨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俺巴该中计受非刑 斡难河游猎遇美妇
话说孛端察儿劫得孛端哈屯据为妻室,到了怀孕足月,居然生下一子,取名为札只刺歹。过了一年,孛端哈屯又产一儿,名唤巴阿里歹。孛端哈屯连生两儿,丰姿顿减,美色已衰。孛端察儿觉得不甚称意,又在邻部娶了一女,并把陪举来的女佣也据为妾媵。后娶之妻生一子,名叫合必赤。其妾亦生一子,名为沾兀列歹。合必赤之子,取名篾年土敦。篾年土敦生于八人,从此滋生繁昌,族类众盛。到第五代上,便出了一个哈不勒,这哈不勒生得雄健异常,力敌万人,开疆拓土,邻部慑服。
因此各族俱皆畏惧,推他为蒙古部长,称为哈不勒汗。其时金主晟在位,正当全盛时代,兼并辽地,兴兵南下,占据三镇,倾覆两河,直达汴京,掳了徽、钦二帝,逼迫宋高宗至临安。
威声所播,中原丧胆。哪里知道一意前进,后部空虚。哈不勒汗却乘着这个机会,崛然而起,雄长朔方。金主晟闻得哈不勒的英名,宣召入朝,哈不勒绝不推辞,仅带壮士数人,驰赴金都,谒见金主。金主晟见他身材雄壮,气宇轩昂,知非常人,设宴款待,并饬臣下优加敬礼,不得藐视。
哈不勒汗外貌虽甚诚朴,衷怀却颇狡猾。每逢宴饮,恐受金人暗算。略饮数杯,即托词更衣,离席出外,背着他人呕吐食物,重行入席。因此饮酒百觥,不现醉色,食尽八簋,不觉其饱。金人素称善于饮啖之壮士,也甘拜下风自叹不如。所以金邦君臣共相叹异,称为奇人。这日适逢金主大宴群臣,哈不勒汗亦得预筵。忽然兴发,连饮数十巨觥,遂有醉意。在大庭广众之中,显出了毡裘毳帐的故态,居然立将起来,手舞足蹈,大唱胡歌。歌唱已毕,又大踏步奔向金主御座,以手捋金主之须。在廷诸臣,大声呼喝。武将皆拔佩剑,欲将哈不勒汗立即砍死。幸得金主此时方欲怀柔远人,不加计较,反叱退群臣,和颜悦色地对哈不勒汗道:“卿且入席饮酒,不要上来。”哈不勒汗趁着一时的酒兴,现出故态。及在廷诸臣大加呵叱,已将酒意吓退,正恐金主加罪,异常惶惧。嗣见金主并不加责,反用温言抚慰,便乘势谢罢,重行入座。席散之后,金主反赐帛数端、马数匹,优加慰谕道:“席间小小失仪,朕不介怀,卿可无惧。卿来此已久,可即返辔,从此当感念朕恩,永为藩服,无萌异志。”
哈不勒汗谢恩而出,连夜驰归。及金邦大臣,闻得遣归哈不勒之事,一齐入谏金主道:“哈不勒素具不臣之心,此番入朝,正如鸟投樊笼,鱼游釜底,执而诛之,不过一匹夫之力,奈何纵虎归山,自贻大患!”金主闻得廷臣之言,方才懊悔不该放他归国。遂又遣发使臣,欲将哈不勒追回。哪知哈不勒早有戒心,得了金主遣他回国之命绝不停留,朝夜奔驰到国内。
等得金使驰至,他却聚集人马,然后接诏。听得召还之命,便正颜厉色地对使臣说道:“你国乃堂堂大国,你主乃堂堂君长。
昨日遣我归,今日又令我去,出乎反乎,是何意思?这样的诏旨,乃是乱命,我不便遵行,请你回去报知你主,说我哈不勒堂堂男子,决不受他人的欺侮。叫他不要有意戏弄。“金使见他出语强横,不敢多言,只得垂头丧气而返。
过不到几天,又有金使到来,恰值哈不勒汗出外射猎。其妇翁吉拉特氏,率领部众出外欢迎,将自己所居的新帐,让金使居住。等到哈不勒汗出猎归来,闻得金使又至,便对部众说道:“这次的使臣,必定又来召我。意欲将我召去,加以谋害,杜绝后患。我岂是他戏弄的人。即当将来使杀却,张我威风,绝他妄念!”部下听了这话,一齐不敢答应。哈不勒汗道:“你们绝不声响,莫非怀着异心么?你等若不助我杀却金使,我当先杀你等,以泄忿恨!”说罢,怒目而视,须眉飞动,发皆上指。总下莫不畏惧,连称遵命。哈不勒汗便一马当先,冲入帐中,手起刀落,将金使砍成两段。部下一同赶上,将随从人等,也杀得一个不留。
这消息传达金廷,金主大怒,传旨命万户胡沙虎率兵往讨。
胡沙虎懦弱无能,奉了旨意,不得不行。到了蒙古境内,不知地理,不谙兵法,直向前进。哈不勒汗早已探得金兵征讨的消息,率领部众,退入深山,用坚壁清野的法儿来困金人。金人征来蒙地,不见一人,粮食已尽,进无所掠,退无所掳,眼看待毙。胡沙虎没有法想,只得传令退兵。哪知退到分际,一声胡哨,蒙古兵漫山遍野而来,刀枪齐施,弓矢如雨。金兵锐气已堕,遇着这奋不顾身的蒙古兵,哪里还敢恋战?弃甲抛戈,乱窜乱奔,被蒙古兵大杀一阵,真个是血流如渠,尸积如山。
胡沙虎还算见机得快,拍马先逃,方才得着性命,不致弃骨沙场。
哈不勒汗得了胜仗,愈加瞧不起金邦,秣马厉兵,专待金人到来和他厮并。恰值金主晟病逝,从孙亶继承大统,因其叔挞懒专权擅政,便与叔父兀术定下计策,杀了挞懒。挞懒的遗族逃奔哈不勒汗处,求他兴兵报仇。哈不勒汗立即应允,入寇金边,连夺西平河北二十七团寨,金邦无人能够抵御。金主亶只得与宋议和,调回能征惯战的兀术,专防北边。那知兀术虽是百战百胜的大将,遇着蒙古兵也难得手。大小数十战,迁延了一二年,总是不得便宜。兀术乃是久经大敌的人,知道身入重地,师老饷匮,若再相持下去,必蹈胡沙虎的覆辙。决计将西平河北二十七团寨割畀蒙古,又每岁许他牛羊若干头,米麦若干斛,且册封哈不勒汗为蒙古国王,方得罢兵修好。这乃是宋高宗绍兴十七年的事情。
自此以后,哈不勒汗的威名大震,声扬漠北,非但邻近各部不敢携贰,便是金邦也不敢小观了他。到了卧病临殁的时候,虽然生有七个儿子,哈不勒汗说他们皆非大器,不能主承宗祧,传他的兄弟名唤俺巴该的来至榻前,付托大事,命承汗位。益吩咐自己的儿子,须要遵着遗命,敬重叔父,不得争夺。嘱咐既毕,溘然而逝。俺巴该遂即嗣位。哪知嗣位未久,偏又闹出一件事来,竟致邻近的塔塔儿部结下不解之仇,大动干戈,连俺巴该的性命也因此送却。你道是什么事情?原来蒙古的风俗,异常迷信鬼神,无论什么人生了疾病,并不延医服药,只请了巫者前来祈祷。那巫者说的话,就如金科玉律一般,奉行唯谨。哈不勒汗有个妻弟,名唤赛因特斤,生了疾病,便延聘塔塔儿部的巫者前来看视。那巫者说赛因特斤触怒了神道,故降此罚。若要痊愈,必须日夜祈祷,挽回神怒。赛因特斤的家人期望病愈,自然满口应承,用了许多财帛,留巫者在家,日夜祈祷。哪知延了数日,绝无灵验,赛因特斤就此死了。他的家人花了许多财帛,心内如何甘服?便说那巫者谎骗金钱,毫无灵验。巫者也不相让,两人拌起嘴来,惹恼了赛因特斤的家人,拔出刀来将巫者一挥两段。
这巫者乃是塔塔儿人,信息传到塔塔儿部,他们如何还肯甘休,便起了人马,前来报仇。哈不勒的儿子闻得塔塔儿部侵犯他的母族,连忙领了部众前往救援。哈不勒七个儿子之中,要算第六子合答安最为勇猛,挺着一杆长枪,舞动起来,如雪花一般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塔塔儿的部长木秃儿和他交手,不上几合,被合答安一枪刺伤,跌下马来。幸亏左右抢救得快,方才保住性命,败了回去。木秃儿的伤势受得甚重,医治了一载有余,始能平复。又起了大队人马,要报这一枪之仇,连战数阵,不能取胜。木秃儿心中愤怒,奋勇冲突,恰恰遇见合答安举枪便刺,木秃儿措手不及,竟被合答安刺中咽喉,死于马下。塔塔儿的部众见部长已死,仓皇奔逃,合答安挥兵大杀一阵,直杀得塔塔儿人没有影踪,方才收兵而回。
塔塔儿部重新立了部长,要报前仇,料知不能力敌,便设了一计,遣使奉了重币,来向俺巴该乞和。俺巴该信以为真,自愿将亲生的爱女嫁于塔塔儿的新部长为妻,两下结成婚姻,永泯前嫌。到了吉期,俺巴该亲自送女儿去成婚,方入塔塔儿的境界,一声胡哨,伏兵齐起,将俺巴该父女一并擒下。哈不勒汗的大儿子干勤巴儿哈合,闻得此信,又到塔塔儿部,索还俺巴该,并责备他们不应暗施诡计。塔塔儿人又将干勤巴儿哈合也拘住了送往金邦。金主正因被蒙古人杀败,失了许多地方,宿恨未消,遂将俺巴该钉在木驴背上,令他惨死,以泄忿恨。俺巴该命从人布勒格赤转告金主道:“你不能以武力获我,借他人之力,置我死地,又用这般惨刑。我虽身死,我的子侄甚多,必来报仇!”金主闻言大怒,连干勤巴儿哈合也加以死刑。只将布勒格赤放回,命他报告部众,速即倾国前来决一雌雄。布勒格赤回国之后,立哈不勒第四个儿子忽都剌哈为汗。
忽都剌哈嗣了汗位,尽起部众替俺巴该报仇,攻入金邦。
金人屡战不利,便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忽都剌哈汗攻打不入,遂大掠金边而归。这忽都剌哈汗,勇力绝人,每遇上阵交锋,擒住敌阵将士,只须两手一折,便成两截。日食一羊,声如铜钟,唱起歌来,隔着七重山岭,犹听得十分清楚,可说是天生的恶魔了。哈不勒汗临殁之时,说自己的儿子无用,不能主承宗祧,传位于兄弟俺巴该,可见蒙俗尚武,这样勇武绝伦的人不知凡几。那哈不勒和俺巴该两汗的本领高出常人,更可想见了。忽都剌哈汗胜了金人回国,威名日盛。他有个侄儿名唤也速该,生得力大无穷,精擅弓马,忽都剌哈汗最是喜爱。平素常说也速该英武类己,颇有传位于他之意。这也速该乃是哈不勒汗次子把儿坛把阿秃之子。把儿坛共有四子,长子蒙格秃乞颜,次子捏坤太石,第三子便是也速该,最小的叫做答里台斡赤斤。也速该年已弱冠,尚未娶妻。忽都剌哈汗常要替他定亲,也速该立意要得个美貌佳人,方肯娶作妻室。常说不得中意的女子,情愿一世鳏居。因此无论那一部前来作伐,都被他回绝而去。忽都剌哈汗钟爱特甚,也不勉强他,只说待你自己去选择了合适女子作为妻室便了。
也速该膂力绝大,能弯七石弓,徒手能搏猛虎,常常在斡难河畔游猎,所得的野兽,也比旁的弟兄为多。这日又到斡难河畔去射猎,远远地望见一骑马,引着一辆车儿沿河而来。也速该举目看时,不觉把他看得呆了。原来马上跨着个青年男子,车中坐的是个青年妇人。那妇人生得异常美丽,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腰,端端正正地坐在车上,好似有道光华射将过来,在也速该眼前晃漾不定。也速该因为物色妻房,对于妇女异常注意,平日所见的妇女不计其数,从没有遇见这样美貌的妇人,怎么不要发呆呢?他呆看了一会,觉得这妇人无一处不好,深合自己的心意,如何还肯轻易放她过去?便迎上前来,高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氏?来此何事?”马上的少年男子道:“俺是蔑里吉部人,名唤客赤烈都。”
也速该不待言毕,又指定车儿问道:“这女子是你何人?”客赤烈都道:“是我的妻子。”也速该便道:“你们不要前进,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可在此略略等待,我去了立刻就来。”说着,也不待客赤烈都回答,便飞奔而去。去了不上片刻,已带了三四个健汉疾驰而来。那男子遥遥望见,情知不妙。忙向车中的妇人说道:“我看这人的行径甚为不善,莫非起了歹心,前来拦劫我们?”那妇人闻言,伸首向外一瞧,不禁着急道:“来的几个人,颜色很是凶恶,待他到来,必定将你置之死地,你快撇下我逃生去罢,天下美妇人甚多,只要再娶一个,唤作我的名字,也就与我跟着你一样的了。”一面说着,一面将身上的衣裳脱下,交于客赤烈都道:“你把这衣裳带去,做个纪念罢。”客赤烈都刚才接过衣掌,也速该已同了健汉奔将前来。
客赤烈都慌忙带转马头,回身逃走。也速该哪肯放他,忙命同来的人守住车儿,休被这妇人逃匿。自与两个人拍马追去。追赶了几座山头,客赤烈都已跑得不知去向,只得空手而回,押了车儿,回转营帐。那妇人坐在车中,只是哭泣。也速该见妇人哭得如着雨梨花、笼烟芍药一般,愈加动人怜爱,便向她劝慰道:“你丈夫已逃得不知去向,哭也无用。你跟了我,自有好处,决不亏待你的。”那妇人听了这话,方才慢慢地止住悲啼。也速该自进帐去,告知忽都剌哈汗。忽都剌哈传这妇人入内,见她生得果然美艳无比,连声说道:“好!好!真个长得不错,便给你为妻罢。”那妇人听了这话,又大哭起来。忽都剌哈汗向她说道:“你不用啼哭,我便是这里的国王。”又指着也速该道:“他是我的侄儿,将来我的位置便传给他,你跟了他不就是一位夫人么?”未知那妇人听了,是否答应,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劫佳人联成姻眷 发娇嗔追回叛徒
话说那妇人听得忽都剌哈汗说倘若顺从了也速该,将来可以做夫人。知道可以做夫人,心内早已愿意,便止住了悲哭,不再哀伤。忽都剌哈汗细细地问她的行藏,方知她叫做诃额仑,嫁了客赤烈都方才数月。当下命她入帐,更换衣服,重加装饰,与也速该成亲。也速该得了诃额仑,心愿已足,自此朝暮欢乐,十分恩爱。不到几时,诃额仑已竟怀孕。
忽都剌哈汗记着俺巴该惨死的仇恨,要想报复。却因金邦坚守要隘不能攻取,打算先将塔塔儿部灭了,以泄愤恨,便把此意对部众说明。也速该闻说征讨塔塔儿部,自告奋勇,愿充先锋。忽都剌哈汗自然允许,当即点齐人马,杀奔塔塔儿部。
塔塔儿部自俺巴该死后,料知忽都剌哈汗必定不肯甘休,早已预先防备,派人四出打探。这日接得急报,知道也速该引兵来侵,即派大将贴木真兀格与库鲁不花二人,领兵抵敌。两阵对圆,也速该怒马直前,势甚勇猛,帖木真上前迎战。试想这帖木真,哪里是也速该的对手?战未数合,已是被擒。剩下了库鲁不花更是不济,见贴木真遭擒,已知不妙,正要拨马逃生,被也速该飞马赶上,大喝一声,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擒下马来。
蒙古兵见主将连胜两阵,精神百倍,一拥齐上,将塔塔儿兵如砍瓜切菜一般,大杀一阵,只剩得几个跑得快逃了性命,回去报信。塔塔儿部闻得两将被擒,全军俱覆,十分惶惧,连忙又挑选两个著名的健将,一名阔湍巴剌合,一名扎里不花,统率精兵,连夜赶去抵御。阔湍巴剌合颇有智勇,知道也速该英武过人,不可力敌,便与扎里不花商议,将人马四散屯开,坚守要隘。又将野外放了一把火,烧得一物无存。蒙古兵到来,寻人厮杀,连影儿也不见一个。野外又烧了个罄尽。进不得战,退无所掠,直把个也速该急得暴跳如雷。命人催促后队人马前来,会同攻取,也是无效。正在束手无策,忽接得忽都剌哈汗患病的信息,也速该不敢停留,连夜班师退回。
行到迭里温盘陀山下,遇见兄弟塔里台斡赤斤,向他道贺。
也速该道:“此番出师,未能大获全胜,只擒得两员敌将而回,何贺之有呢?”塔里台斡赤斤道:“哥哥虽未报得大仇,然擒获敌将,已足使之丧胆。且嫂子已经产下一儿,乃是极大的喜事,怎么不要道贺呢?”也速该闻得诃额仑生下儿子,也甚欣然,便赶去看视。诃额仑产后,虽觉疲乏,身体却甚安适,丰姿亦复如旧。再看那所生之子时,却是头角峥嵘,奇伟异常,双目炯炯,啼声洪大。更有一件奇事,小孩初出母胎,右手握得甚紧。经人启视,掌中握着一块凝血,其色紫赤,宛若猪肝,其坚无比,浑如铁石,光明透澈,很为奇怪。众人不知其故,都说是吉祥之兆。也速该看了小孩,不禁大喜!遂即说道:“我此番征讨塔塔儿部,只一仗就擒住了他的大将帖木真。现在就把这小孩取名为帖木真,以作纪念罢。”取名之后,便去看视忽都剌哈汗的疾病。其病已是沉重,见了也速该不觉泪下道:“我的病不能好了,以后国事可由你主持,百事皆须谨慎,虽然不可畏缩,却也不可鲁莽。”也速该含泪答应,又把擒住两员敌将和生了儿子的事情,一一告知。忽都剌哈汗也觉欣然。
也速该即行退出。忽都剌哈汗在夜间便咽了气。也速该嗣位,邻部皆惮其威名,莫不慑服。
诃额仑又连生三子,一个名合撤儿,一个名合赤温,一个名帖木格。最后又生一女,取名为帖木仑。也速该嗣位之后,曾另纳一妾,生下个儿子,名唤别勒古台。帖木真已经长成九岁,也速该意欲替他拣选个女郎,订为婚姻。因此谐他出外,打算往诃额仑的母家,选择个美貌女子。行抵扯克撒儿山和赤忽儿古山之间,却有一人迎将上来,笑着说道:“也速该,久违了!你如今做了国王,连当初的旧友也不记着了。”也速该看时,原来是故人德薛禅。他本是弘吉剌的族人,就住在这里的左近。也速该忙陪笑说道:“并非忘记了旧友,只因国务匆忙,终日碌碌,没有闲暇可以出外,所以将故人疏失了。”德薛禅指着帖木真道:“这可是令郎么?你携着他意欲何往?”
也速该便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德薛禅道:“我昨夜得了一梦,梦见一个小儿,双手擎着日月,飞在我的手上立住。就因得了这个梦兆,所以出外闲游,期有所遇,恰恰就碰见了你携着令郎前来。我瞧令郎年纪虽轻,身材魁梧,光华满面。我这个梦,莫非就应在令郎身上么?”也速该道:“你的梦怎么会应在我儿子身上呢?”德薛禅道:“我听得人说,日月乃是天上的东西,有照临下土的气象,所以人家都把日月比作君后,我昨夜梦里见的小儿,回想起来,他的面貌竟与令郎相似,由此推测起来,你令郎的后福必是不浅,将来保不定要称王称帝呢!我年过半百,别无指望,只有一个爱女,名唤孛儿帖,愿意许与令郎为妇。他日我家子孙,生了女儿,便世世和你皇帝家结亲,作为后妃,岂不快活么?”
也速该听了这话,十分欢喜!便同了德薛禅到他家中,相看他的女儿。德薛禅唤女儿孛儿帖出来拜见。也速该见她娇小玲珑,已饶有风韵,心下大喜!问她若干年龄,德薛禅道:“她比令郎大一岁,今年十岁了。”也速该遂留下一马,作为聘礼,就带了帖木真告辞起身。德薛禅再三挽留,只得住了一夜。
次日天明,德薛禅向也速该道:“我有一事须要请你答应我。”也速该忙问何事。德薛禅道:“我生平只此一女,现在年纪尚小,舍不得远离,闻得你的儿女很多,意欲将令郎留在我家,慰我寂寞,望你俯允。”也速该道:“我的儿子,便是你的女婿,留住在此,原没什么不可以。但他年轻胆小,事事要人照顾,如何是好?”德薛禅道:“儿子、女婿总是一般,令郎在此,我自加意照料,你请放心。”也速该只得答应,将帖木真留下,上马动身。临行之时,又再三叮嘱德薛禅,叫他好好的照料帖木真,并说他生性怕狗,千万不要被狗惊吓着他。德薛禅一一答应,握手而别。
行到扯克撤儿山左近,却值塔塔儿部人设帐陈筵,异常丰盛,像是迎候上客一般。也速该心下奇怪道:“塔塔儿人在山下等候着谁呢?莫非知道我打此经过,设筵款待么?但他们与我是世仇,决无设席款我的道理。”正在想着,塔塔儿人已是拦住马头,邀他入席饮酒。也速该生性粗豪,又因走得腹中饥饿,正思打尖充饥。见塔塔儿人殷勤款待,便不问好歹,下马入席,酣饮了一场,方才起身道谢,跨马而归。行在路上,已觉得头目昏眩,腹中隐隐作痛,料知中了塔塔儿人的暗算,连忙赶回帐中,腹内更觉绞痛异常,医药无效。到了第三日上,自知不妙,便唤族人蒙力克入帐,向他说道:“我归途自不小心,被塔塔儿下毒谋害,万无生理。我子年皆幼小,帖木真又在德薛禅家中做女婿。你父察剌哈老人十分忠诚,现在你也要学着你的父亲,照应我的家属。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到德薛禅家,将帖木真领回。”蒙力克听了,连声答应,赶到德薛禅家,同了帖木真回来。等得帖木真到来,也速该早巳死去。诃额仑正在悲伤,见了帖木真更加哀苦,母子二人抱头大哭。蒙力克上前相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徒哭无益,此时料理丧葬之事最为紧要。”诃额仑母子方才住了哭。把也速该安葬已毕,诃额仑空帏独处,抚养儿女形影相吊,好不凄凉。所有族人都欺她孤寡,不来理睬。只有蒙力克和他父亲察剌哈老人,念着也速该临终托孤之言,加意照拂。诃额仑母子也感激他的恩义,说他父子二人忠诚可靠,不负所托。
其时俺巴该的子孙甚是兴盛,族类滋蕃,自成部落,称作泰赤乌部。当也速该在日,还受他的统辖,遇着祭祀大典,彼此都登堂称觞,并无界限。也速该死后,遇着春祭,诃额仑母子到迟一步,便大遭呵斥,赶逐出外,祭余分派胙肉,也除去她们这一份,并不派给。诃额仑见了这般情形,禁不住愤怒起来,道:“也速该虽死,我还有儿子呢!怎么祭祀的胙肉也不分给我,不是明明的欺侮我孤儿寡妇么?现在已是这般冷落情形,将来起营的时候,不招呼我们的日子还有呢!”原来蒙古人皆逐水草而居,常常迁移,谓之起营,所以诃额仑这样说法。
谁知这话传入泰赤乌部,俺巴该还有两个妻妾存在,便对部众说道:“诃额仑太觉自大了,我们祭祀,总要请她么?以后我们自做我们的事情,休要去理她母子,看她母子有什么法儿来对待我们。”从此以后,泰赤乌部与诃额仑母子生了意见,便在暗中作弄,挑唆也速该的族人和她分离。众族人见诃额仑母子孤苦伶仃,帖木真又复年幼无知,料想没有后望,加以泰赤乌部十分兴旺,又在暗中笼络他们,因此族人都弃了诃额仑母子,归附泰赤乌部。
内中有哈不勒汗的小儿子,名唤脱朵延,论辈分要比帖木真长起两辈,应称他为叔祖,也速该在的时候很加信任,也受了泰赤乌部的羁糜,要率众而去。帖木真知道这事,忙去挽留,甚至泣下,脱朵延只是不从。察剌哈老人也赶了来说道:“你是帖木真的尊长,平日又受到他家的信托,如何走得?你若去了,部下的人更加摇动,势必尽行背叛,不可收拾。你须念着也速该的情义,扶助帖木真成人,保全他这部落才是道理。”
脱朵延道:“她们母子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还留在此做什么呢?”察剌哈老人见他不肯听从,不觉发起急来,牵着他的衣袂不放他走。脱朵延不能脱身,竟取了一杆长枪,对着察剌哈老人奋力刺去。察剌哈老人连忙躲闪,背上已中一枪,负痛逃归。脱朵延领了部众,竟自去了。帖木真因察剌哈老人中了一枪,未知伤痕轻重,急急赶去看视。察剌哈老人卧在榻上,见了帖木真,泫然出涕道:“你父去世未久,各亲族大半弃你叛去。脱朵延乃是你的尊长,他若去了,人心更加摇动,恐要尽行叛离。我受了枪伤。死不足惜,只你母子孤苦无依,如何是好?”说到这里,已是语不成声,泪如雨下。帖木真见了这般情形,心内更加凄惨,掩面号泣而出,奔入帐中,把所有事情带哭带说告知诃额仑。
诃额仑听了,忍不住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大发娇嗔道:“脱朵延期人太甚,我虽是个妇女,现有许多儿子,难道不能发家,他竟这样决绝么?倘若不去追赶,听其自由,余存的部众,相率效尤,我母子还能存活么?”当下愈说愈怒,跑出帐来,召集了未去的部众,还存数十个人。诃额仑用言语激励了一番,命他们同去追赶叛人。自己也跨了马,持着一杆大纛,带了帖木真,在后押队,并叫从人扛了她的长枪,预备厮杀,沿路赶将上去。脱朵延正携了族众,在前行走。诃额仑见了,拍马上前,展启珠喉,娇声叱道:“叛众听着,你们平日在我部下,受我豢养,并没亏待你们,如何受了外人的蛊惑舍我他去?自问良心,可过得去么?”那些人正在行走之时,不意诃额仑突然赶来,听了她的娇声叱斥,一齐惊愕起来。诃额仑又指着脱朵延道:“你是我们的尊长,我夫在日不曾薄待了你,我母子孤苦伶仃,全要仗你扶持,别人要去,你也应该劝阻,如何率了部众首先叛离?如此行为何以对先人于地下?”脱朵延受了诃额仑的责备,理屈词穷,无言可答,只得拍马奔走,那些部众也就跟他而行。诃额仑大怒起来,向从人手内取过长枪,冲入叛人队中,将枪杆一横,拦下了一半,高声喝道:“你们休走,与我拼个三回五合,如能胜得我手中的枪,方准前去。”那些人素来没见诃额仑有这样的胆力,只道她精通武艺,平常无事,并不施展,到得此时方才献出技艺来,因此吓得面面相觑,不敢动弹,诃额仑见他们心下疑惧,又用好言抚慰道:“我知道叔伯兄弟们素有忠心,并无背我母子而去的意思,不过一时之间为脱朵延所惑,并非真个要去。须知我母子现在虽然穷蹙,但终有翻身之日,你们不念我先夫的情谊,也应怜念我母子数人,效力数年。待我儿子长成,或能重新振起基业,将来报答你们的日子很长呢!”一面说着,一面又命帖木真下马跪在地上,向他们哭拜。叛众见了,不由得软了心肠,连忙答礼,齐声说道:“愿效死力。”诃额仑母子便将这一半人带了回来。从此耐劳忍苦,勤俭作家,度那岁月。帖木真虽然十分长成,究竟年纪尚轻,顽皮之心未退,每日里同了弟妹出外戏嬉。这日,帖木真、合撤儿和异母兄弟别勒古台三个人一同在河边钓鱼。帖木真刚一垂纶,就得了一个金色鲤鱼,欢喜得什么似的。别勒古台见了十分眼热,便跑来抢了去。贴木真怒,弯弓搭箭,向别勒古台射去。未知别勒古台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奔波亡命潜迹水内 倚翠偎红匿迹车中
说话帖木真钓得一尾金色鲤鱼,被别勒古台夺去,心中大怒,立刻取过随身带着的弓箭,嗖的一声,直向别勒古台射去。
幸亏别勒古台躲闪得快,没有受伤。帖木真怒还未平,又拔第二支箭,观准了别勒古台咽喉射去。箭尚未放,恰巧察剌哈老人闲步前来,见帖木真兄弟相争,竟用利箭去射别勒古台,连忙大声喝阻。帖木真素来是敬服察剌哈老人,听得他前来喝阻,慌忙撇了弓箭,上前相见。
察剌哈老人问他何故用箭去射兄弟别勒古台,帖木真便将自己钓得金色鲤鱼,为别勒古台夺去的话说了一遍。察剌哈老人不禁叹息说道:“这点儿小事你就用箭去射他么?鱼虽被夺,还可以重新钓得。人若射死,还可以重生么?你父亲死后,你母亲孤苦伶仃带着你们兄弟,全仗你们兄弟互相和好,联成一气,同心戮力,共建事业,方有出头之日。现在,自己弟兄先像仇敌一般,还有什么指望呢?”帖木真听了这话,自知理亏,低头不语。察剌哈老人又道:“你母亲受了泰赤乌的欺侮,所望的就是你们兄弟长大起来能够报复。你难道把泰赤乌的仇恨忘记了么?帖木真奋然说道:”我怎么肯忘记这个仇恨?“
察剌哈老人道:“你既不忘这仇恨,应该和睦兄弟,戮力对外,方是道理。倘若一箭射死了别勒古台,将来还有何人帮助你报仇呢?”帖木真听了,方才认罪道:“是我一时怒发,不暇思想,所以如此。现在听了你说的话,我心内已是明白,以后决不和兄弟们争执了。”察剌哈老人点头道:“这话方像有大志的人所说的。”帖木真便上前携了别勒古台的手道:“兄弟,我是一时生气,现在听了察剌哈老人的话,已经知道不是了,你不要记我的恨。如若心里不舒服,可当着老人,打我几下。”别勒古台也搂着帖木真的颈项道:“哥哥射我乃是因我夺了鱼的,我如何敢怀恨哥哥呢?”他们兄弟之间一场风波,幸亏察剌哈老人一番言语,使他们兄弟复归于好,共图大事。察剌哈老人的功劳,真是不小!只可惜察剌哈老人年纪已老,又受了脱朵延的枪伤,不久就去世了。诃额仑闻得察剌哈老人病殁,亲自带了五个儿子前往拜奠,哭泣尽哀。族人们见她待察剌哈老人如此真诚,方才有些感动,渐渐地归心于她,不至离叛。
这事被泰赤乌部闻知,便商议道:“诃额仑母子自遭我们弃置后,只道她必然穷饿而死。哪知她竟能保守已离的部众,重行聚集。那帖木真又生有异相,不比寻常,将来长大了倘若记念前恨,如何是好?不若趁他还在年幼,将他除去,以绝后患。”当下便派了许多人前来侦视帖木真,要想乘隙下手。诃额仑得了这个信息,愈加害怕,忙命帖木真同了别勒古台,砍下许多树木,札成寨栅,将房屋挡住,又嘱咐他们兄弟道:“除影儿外无伴当,除尾子外无鞭子。”这两句话乃是蒙古语,它的意思就是说影不离形,尾不离身,是叫他五个儿子不可离开。因此帖木真受了母教,对于兄弟十分亲密,真个如形影一般,一步不离。这样的过了数年,泰赤乌人无隙可乘,总算未曾出事。
这一日,帖木真兄弟同了妹子帖木仑,共是六人,齐往山中游猎,恰巧遇着泰赤乌部的人。他们见了帖木真,哪里还肯放过,如飞一般向帖木真扑来。别勒古台见了,忙将弟妹藏在山洞里,自与帖木真、合撤儿两人来战泰赤乌人。泰赤乌人见别勒古台是个小孩子,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哪知弓弦响处,为首的人已被别勒古台一箭射倒。泰赤乌人吃了一惊,忙向别勒古台连连摇手道:“不干你事,只将你哥哥帖木真献出来就是了。”帖木真听得这话,知道他们注意着自己,忙跳上马,反身逃去。泰赤乌人见了,便撇下合撤儿和别勒古台,直向帖木真追去。帖木真拍着马,一阵狂奔。到了帖儿古捏山,钻进丛林,藏住身子。泰赤乌人恐他暗算,不敢追进林去,便派了许多人在四面守住,等他出来,便要擒拿。帖木真困在丛林里面,一连三夜,腹中饥饿,只寻些果实吃着,耐不住饥渴之苦,遂即牵马出外。忽然“噗哧”一声,马鞍落在地上,帖木真以为肚带松了,仔细观看,肚带又系得好好的,不禁叹息道:“这必是泰赤乌人还在外面守着,所以上天示警,叫我不要出去,我如何可以违背,自蹈不测之祸呢?”重行回入里面。
又过了三日,忍受不住饥饿之苦,又复出外,刚到路口,却被一块大石挡住去路。帖木真暗暗想道:“我入内时,并无此石,现在忽然挡住了路,莫非上天仍旧叫我不要出去么?”
遂又回到里面住了三日。前后在丛林藏了九日,所有的果实,俱已吃尽,实在打熬不过,叹口气道:“我藏在这里,即使不被他们拿住,也要活活饿死。左右总是一死,不如舍命出去,和他们拼个高低,就是死了,也还有些名气。”想到这里,便用力搬开挡路的大石,打马而出。刚抵山麓,“扑搭”一声,连人带马跌入陷坑。早有许多泰赤乌人守在那里,用铙钩搭将起来,捆缚好了,解往部中而去。帖木真自料万无生理,闭目待死。谁知这日正当立夏,泰赤乌人依着故例,合部的人都聚在斡难河畔,欢呼饮酒。只将帖木真枷了,关在一间营帐里面,派一个小卒看守。帖木真得了这个机会,心内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遂双手捧枷,突然向小卒撞去。小卒没有防备,撞倒在地。帖木真跳出帐外,脱身飞跑。一口气走了数里,身子疲乏,便在树林内坐下。后来又怕泰赤乌人追来,这个树林也不是藏身之所。便走到河边,拣了一处水浅的地方,把身子没入水内,只露出了面目,以通呼吸。泰赤乌人正在饮酒饮得十分高兴,那看守帖木真的小卒前来报告,说是帖木真逃了。
泰赤乌人听了,一齐呆呆地没有主意。有个名唤乞林勒秃的说道:“今夜月明如昼,料他虽然逃了,必定走得不远,快些追去。”众人听了深以为然,分头向树林里搜觅,并没帖木真的影踪。泰赤乌部有个族人名字叫锁儿罕失剌的,平时很可怜帖木真母子孤苦伶仃,此时他也随着众人前来寻找。行到河边,一眼瞧见有个人,卧在水里,料知是帖木真无处存身,所以躲在水中,便上前叫了一声帖木真。
帖木真正因十分疲倦,在水内暂时休息,迷迷糊糊地将要睡去,听得有人叫他,睁眼一看,见是锁儿罕失剌,不由得阿哟一声,喊了出来。锁儿罕失剌笑道:“你这人真个奸刁极顶,竟会躲在这个地方。怪不得泰赤乌的人都说你生来不凡,务要把你置之死地,以免后患。”帖木真忙起来向他哀求,保全性命。锁儿罕失剌道:“你放心罢!我不忍加害于你。此时泰赤乌人正在四下追赶,你不可出外,仍在水内躲着罢。”说毕,回身转去,正遇许多人追寻了回来。锁儿罕失剌故意问道:“你们找到帖木真没有?”众人道:“那小子真个厉害,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竟是找寻不着。”锁儿罕失剌口内说道:“本来白天里失了人,夜晚去找,哪里还找得到呢?况且大家又喝了酒,恐怕找得不仔细。这条路上我已到处寻觅了,可以不用前去,还是帮着你们到前面找寻去罢。”众人果然依了他的话,同向前面而去。锁儿罕失剌跟了他们,胡乱寻了一会,便道:“今夜找他不着,我们还不如早些休息罢。闹了一天,大家都累乏了。那帖木真身上带着刑具,料想跑不到哪里去,明天再找,也还不迟。”众人果然觉得疲乏,听了这话,大家很是赞成,一齐散了回来。锁儿罕失剌一席话,吹散了大众,重又回到河边唤起帖木真,悄悄说道:“你在这里躲藏不住,明日被他们找寻出来,仍旧没有性命。此时部人都被我谎骗了回家安息,并没人在外巡逻,你可趁着这个机会,赶快逃走罢。况且你母亲好多日不见你回去,必定疑心你被害,在家中不知怎样的悲伤呢!也应该快些去安慰她。倘若路上遇见了泰赤乌人,休要说出我来。”讲罢这话,竟自掉头而去。帖木真想道:“我如今腹中饥饿,困惫异常,身上的衣服里外湿透,回家去还有许多路,又在这黑夜之中,倘若冒昧前进,不识路径,碰见了仇人,岂不送了性命?我看这锁儿罕失剌很是慈悲,蒙他吹散了泰赤乌人,叫我逃走,固是一片好心。但我此时寸步难行,哪里还能赶回家去呢?记得日间,锁儿罕失剌的两个儿子见我带着枷,关在营帐里面,很是可怜,暗中还给了我一顿干粮。
就这上看来,锁儿罕失剌父子都是忠厚长者,我何不赶往他家,求其救援哩。“遂即将身上的衣服拧干,顺着河岸找往锁儿罕失剌家去。
此时天色昏暗,辨不得出方向,幸亏知道锁儿罕失剌是打马**为生的,通夜不睡,便寻着声音找去,果然一找就着,打门进去。锁儿罕失剌还未曾睡觉,见了帖木真,怔了一怔道:“你不回去见你母亲和兄弟,来到我家做什么呢?”帖木真垂泪道:“我肚里饥饿,衣服湿透,坐骑又复失去,这样的昏夜,哪里还能赶这许多路回到家中去见母亲兄弟呢?只求你老人家垂怜,救我的性命罢。”锁儿罕失剌本来怜悯帖木真日暮途穷,很想救他,唯恐将他留下泄漏了风声,被众人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亦不能保,因此踌躇不决。内中走出两个青年,向锁儿罕失剌道:“雀儿被鹰鹯驱逐,飞向丛草里躲藏,草儿尚能遮蔽着它。帖木真穷困无奈,来投奔我们,我们不能援救他,连草儿也不如了。”锁儿罕失剌听了这话,方才点头答应,让帖木真存留下来。先将他刑具除去,又取了他儿子的衣服来,叫他把湿衣换了,然后命女儿取了马乳面饼,给帖木真充饥。
帖木真连声道谢,接过来一面吃,一面问两青年和女子的名字,方知两青年,一个叫沈白,一个叫赤老温,那女儿名唤合答安。
帖木真说道:“今蒙相救,倘有出头之日,必报大德。”说着,细看合答安时,见她生得柳眉凤目,杏脸桃腮,娇小玲珑,甚是可爱,心内甚是羡慕,反把自己眼前的忧患忘记了。还是锁儿罕失剌向他说道:“你藏匿我家,倘若被人觉察,非但你的性命不保,连我家也要受累。后面有一辆载羊毛的车儿,你可存身在内,所有饮食,自有合答安来照料你。”帖木真连连答应。锁儿罕失剌便命合答安送他往后面去,并嘱咐女儿道:“帖木真藏在车中,须要你当心料理,他如饥饿,可取饮食给他。”合答安也答应了,引着帖木真来到车旁,将车门开了,两人动手,搬出了许多羊毛。
此时天气炎热,合答安搬了一会,已累得香汗零零,娇喘微微,分外觉得妩媚动人。帖木真心中十分怜惜,便抚着她的肩膀道:“我来到此地,倒拖累你忙碌了。”合答安微笑说道:“这有什么要紧,我打起马**来,你还没瞧见,比这个要吃力几倍呢!”帖木真乘势握了她的纤手道:“你打马**的吃力,是自己的事情,如今搬羊毛的吃力,乃是为着我的,我受了你这样恩德,如何报答才好呢?”合答安听了,将秋水也似的目光斜溜了帖木真一下,说道:“快快进去躲着罢,性命要紧,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呢!”帖木真无奈,只得舍了合答安的手,爬进车去。合答安又将羊毛搬上车,替他遮盖了身子。
帖木真连声嚷道:“这个样子,岂不要热杀我么!”合答安娇声说道:“你休高声叫喊,倘被邻家听见,如何得了?此时只要保全生命,虽然炎热,也要忍耐。”帖木真听了,方才不响。
到了夜间,合答安又取了食物来给他充饥,帖木真向她哀告说:“姐姐,我实在闷得难受,倘若在这车中再藏半日,必然气绝身亡,你行个好,让我出外透一透气罢。不然,就给我饮食,也吃不下去,望你可怜我罢!”合答安见他这样,心内好生不忍,只得放下食物,又将羊毛搬开,让他出外。帖木真跳下车来,浑身大汗,那羊毛是个柔软之物,沾了汗气,一齐粘在帖木真身上,弄得满头满脸,连眼耳口鼻中都是羊毛,望上去好似一个自毛人。合答安见了,禁不住吱吱的笑将起来。
帖木真十分焦躁,用手在面上身上,乱扑乱抓。那羊毛沾了汗,好像长在身上一般,任你使尽气力,也不肯下来。合答安忙取了一条手巾,替他慢慢地掸着。掸了半日,方将羊毛掸去。帖木真把食物吃了,合答安仍要他匿入车内。帖木真连连作揖道:“好姐姐,此刻天已昏黑,谅必没有人来,你让我在外面凉一会罢。”合答安见了这般样子,也不忍叫他再入车内,便由他在外,两人相对坐下,你问我答,彼此谈起心来,说得十分投机。帖木真不知不觉将身体移近了合答安,厮并着坐下。合答安也芳心脉脉,半依半靠地和帖木真谈话。这一夜锁儿罕失剌父子因泰赤乌人找寻不到帖木真,在那里会议事情,尚未归家。
帖木真趁着这个机会,反得在患难之中倚翠偎红起来了。未知帖木真与合答安做些什么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一宵温柔订密约 两行清泪送情人
话说帖木真与合答安两人谈得入港,只恨相见之晚,禁不住彼此亲昵起来。是夜又值部中商议追赶帖木真的事情,锁儿罕失剌父子三人没有回来。一个孤男,一个少女,两人年纪相仿,正在情窦初开,情苗滋生的时候,那亲爱之情,自然不言而喻了。一宵易过,到了天明,两人进了些食物,正在喁喁细语密密谈心,你恩我爱,十分快活的当儿,忽见合答安的大哥哥沈白,慌慌张张从外面赶了回来,对着帖木真气喘吁吁地说道:“快些躲了起来,外面已经挨户搜查了。”帖木真和合答安听了这话,一齐慌张失色,一个向车中乱爬乱钻,一个把羊毛乱遮乱盖,忙了好一会,方才收拾好了。合答安仍旧将车门掩上,回转身来,沈白早已走了。合答安怀着鬼胎,心头好似小鹿儿在内乱撞。唯有默默地祝祷灵空过往神祗,暗中保佑帖木真,不要被他们搜查出来。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他父亲锁儿罕失剌走在前头,后面跟了许多人,走进里面,四处抄查,连桌子、床榻底下,都已翻了个遍。便有几个走到后面,瞧见了载羊毛的车子,大声说道:“莫非藏在这车子里么?”合答安听了这话,连手足都急得冰冷,一个头晕,几乎没有栽倒在地。连忙镇定心神,勉强支持住了。已见一人走去开那车门,合答安不能再看下去,便悄悄地走出外面去了。那人开了车门,见车中塞满羊毛,正要动手去搬着毛出来看视。幸得锁儿罕失剌赶了前来,陪笑说道:“你疑心这里藏了帖木真么?这样的大热天,躲在里面,不渴死,也要闷死了呢。你若不信,待我搬开来给你瞧。”说着,便揎拳掳袖,做出要搬动羊毛的样子来,那人反笑着说道:“你老人家忠诚可靠,大家都知道,哪里会藏匿帖木真呢。不用搬了,这大热的天,收拾起来很是讨厌,我们往别家去搜查去罢。”锁儿罕失剌道:“帖木真藏在这车子里呢,你们不瞧一瞧,岂不当面错过吗?”说着,哈哈大笑。众人也和着笑了一阵,一哄而去,又往旁的地方搜查去了。
帖木真在车子里面听得很是清楚,等得他们去了,暗暗地念了几声佛道:“谢天谢地谢神明,我又躲过了一难了。”那合答安见他们要搜查羊毛车子,急得什么似的,不敢在旁边观看,三脚两步,跑到门前大树之下,一挨身坐了下来,头昏目眩,心腹胀闷,险些儿晕绝在地。幸得一阵凉风沁入心骨,方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神志慢慢地清爽过来。心内只惦念着帖木真,不知被他们搜出没有,好似七八个吊桶,在胸中上下不定。过了一会,只见她父亲领了许多人,从门内走出,合答安留神瞧看,见帖木真并未被获,方才放下了心。又见父亲向她说道:“合答安,你坐在这里么?家中没有人,快回去照料门户要紧。”说着同了众人自去。合咎安待他们走了,如飞地跑入家中,来到羊毛车前,低低地叫唤。帖木真在内藏着,听清楚了是合答安的声音,方才敢答应出来。合答安轻轻地宽慰他道:“那些人已经去了,你可放心在车内躲避一会儿。此时尚在白天,恐怕有人撞来,不便放你出外,等到晚上再说罢。”
帖木真答应了几声,合答安怕有人前来,看出破绽,只得撇下了帖木真,自去支应着门户。
到了晚上,锁儿罕失剌父子三人回转家中,命合答安掩上了门,从羊毛车中放出了帖木真。锁儿罕失剌向他说道:“今天好险啊!要不是我应答得快,早已被他们查抄出来了。部众都说你带了刑具,逃走不远,四下里又有人把守住了,插翅也飞逃不去,必是自己部中有人将你藏匿在家。所以昨天会议了一夜,定下这挨户查抄的法子。今天一早,便派定了人,一家一家地搜寻。我知你在车里热得难受,必定出外透气,所以命沈白预先赶回关照你们。现在虽然躲过了一阵狂风暴雨,但部众因为找不着你,还不肯甘休,恐怕还有第二次的搜检,到那时就万难避免了。为今之计,只有打发你连夜逃出境界,回归家中,方免两败俱伤。”说到这里,合答安忍不住插口说道:“阿爹不是说四面要道俱有人把守了,插翅也飞逃不去么?如今要打发帖木真回去,如何能逃得脱呢?”锁儿罕失剌道:“我早已预备下了那东面这一路,乃是派你两个哥哥在那里把守的,帖木真只要向那一路行去,虽然离他的家远一点,要绕些道儿,但在危急之中,只要逃得出去,也顾不得多走道路了。”说到这里,便向沈白、赤老温道:“你二人可先往那里,稳住了伴当,我料理帖木真前来,这是最要紧的一着,不可有误。”沈白兄弟应声而去。锁儿罕失剌便去取出了一张弓,两支箭,并将自己的一匹甘草黄马牵了出来,送于帖木真乘坐,道:“你有了这副脚力,又有弓箭防身,尽可以放心前行,回转家去了。”合答安虽然舍不得帖木真回去,但在性命呼吸之际,也是没有法儿,早已自作主张,去蒸了一个羊羔和挤现成的一皮筒马乳,替帖木真系在马鞍鞒上,预备途中充饥。帖木真向锁儿罕失剌拜了几拜,又向合答安作了个揖,说道:“你老人家和姐姐救命之德,我帖木真没齿不忘,将来报答恩义,唯力是视。”说罢,洒泪而别,跨上马背,向合答安道:“姐姐保重,我去了,再图后会罢。”遂即扬鞭催马,依着锁儿罕失剌指示的路径,向前行去。合答安见帖木真已去,几乎哭出声来,只得拭着泪,同了父亲回入里面,暗中思念着帖木真。
单说帖木真离别了锁儿罕失剌父女,一路奔去。幸得天上微微地现出星光,不致走错了方向。行了一回,见前面有个人影一闪,迎到马前,低低说道:“来了么?”帖木真仔细辨认,方知是赤老温,也轻声答道:“来了。”赤老温道:“所有伴当已被我哥哥约在那里喝酒,正喝得高兴,可以乘此逃出界去,快随我来。”当即在前引路,帖木真随着他。行抵界口,赤老温道:“由此一直前进,便可到别帖儿山,再绕过溪儿出灰山,就到你家中了,一路保重为要。”帖木真低低地谢了一声,拍马前行。此时归心如箭,恨不能一步跨到家中和母亲弟妹见面。
不过一夜工夫,便已赶过了别帖儿山,行到谿儿出灰山的下面。忽听树林里面有人高声喊道:“好了!好了!那不是他来了么?”帖木真原恐遇见歹人,慌忙勒马观望,仔细打量,乃是别勒古台与合撤儿两个人,迎上前来说道:“哥哥回来了,去了这几时没有把母亲急坏,每日同了哥弟们来此盼望,好容易盼着哥哥回来,快去见母亲罢。”帖木真问道:“母亲现在哪里?”合撤儿用手一指道:“那边不是么?”帖木真看时,果见诃额仑在那山南,慌忙下马,跑上前去,母子相见,抱头大哭。哭了一会,诃额仑问他怎样保住性命,脱身归来,帖木真把经过的情形一一告知。诃额仑以手回额道:“这多是上苍的呵护与你父的阴灵默佑,才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样,母子重会,家人团聚。你从此以后,更要和睦兄弟,竭力振作,缵承你父的余绪,光复固有的基业,报复泰赤乌人欺负我们的仇恨,方不虚生人世。”帖木真闻了母亲的训言,连声应是。当下领了弟妹,侍奉着母亲,沿路来到不儿罕山下,相度地势,向诃额仑道:“这里的形势险要,比我们从前的居处,高得多了。我们那旧居,逼近泰赤乌部,时常受他们的骚扰,不如弃了那里,迁移到此地来居住罢。”诃额仑也以为然,遂将所有的几匹马和应用的什物搬移了来。帖木真自与合撤儿、别勒古台砍了许多树木,在桑沽儿河畔支营居住。原来这不儿罕山里,有一座极峻险的高岭,名为古连勒古岭,岭下便有一条河,盘回屈折,水波清澈,中多鱼虾水族,唤作桑沽儿河。内中又有个青海子,貔狸甚多,其形如鼠,肉味异常甘美。帖木真同了兄弟每天放马射猎,甚为自由。那也速该曾有八匹好马遗留下来,都长得十分雄骏,帖木真不胜爱惜,朝夕喂饲,甚为当心。
这一天,别勒古台骑了匹老马出外射猎,家中马房内忽然来了一大群强人,将八匹马尽行劫去。帖木真独自一人在家,孤掌难鸣,不敢和强人争夺。等到天色将晚,别勒古台打了许多貔狸,放在马鞍上,笑嘻嘻地走将回来,帖木真即将马匹被劫的事告诉了他。别勒古台立刻要去追赶。合撤儿道:“你打了一天的猎,已经很辛苦了,让我去罢。”帖木真道:“我因没有人守家,不然早就追去了。现在你们回来,家中可以放心,自然还是我去追去了。”一面说,一面跨上那匹老马,携弓悬箭,沿着蹄迹,追寻下去。
疾行了一日一夜,直至天色黎明的时候,经过一处草地,见个青年在那里挤马乳,面目之间现出一股英气,帖木真一眼瞥见,知道这个青年不比寻常,便上前拱手问道:“你可见有人牵了八匹好马,走过此处么?”青年答道:“有的,在日光未出时,有群人赶了八匹马,从此驰过。”帖木真道:“这八匹马乃是我的,被强人劫来,我所以追赶到此。如今有了踪迹,就不难寻觅了。”说着,谢了青年,要向前进。青年忙止住他道:“我瞧你面上现出饥色,坐下的马也已乏了,不如略略休息,饮点儿马乳,我帮着你一同追去。”帖木真闻言,大喜过望,下了坐骑,在青年手内接过皮筒,饮了马乳。青年即将挤马乳的皮斗和皮筒,都用草掩盖好了。把帖木真骑的老马系好,上了刍豆。牵过一匹黑脊白腹的马给帖木真乘坐,他自己却跨上一匹黄马,也不向家中关照,竟和帖木真上道追赶。
两人一先一后向前行走,帖木真和他谈心,问及姓名,青年说:“我父名唤纳忽伯颜,我名博尔术,乃是孛端察儿的后裔。”帖木真道“孛端察儿是我十世前的远祖,我与你竟是同出一脉了。今天劳你帮我追赶马匹,我心内甚是感激!”博尔术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旁人有了艰难的事情,理应帮忙,况且我与你又是同宗,更该效力了。”两人讲着话,不知不觉走了三日,方见有个部落,外面有个很大的马圈,被劫的八匹骏马便栓在里面。帖木真见了,对博尔术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马牵来。”博尔术道:“我既与你同来,哪有任你独自进取之理。”说着,把马缰一拎,两人相偕进去,把八匹马一齐赶了出来,让马在前行走,两人并着辔,断后而走。那边有个看马的人,远远地瞧见劫来的马被人牵去,便拿了一根套马竿赶向前来,口中喊道:“何处贼人,敢盗我马,快快放下,饶你性命。”帖木真道:“他们劫了我的马,我来追回,反说我们是贼人,盗他的马,天下有这样颠倒的事情么?”博尔术道:“他已赶来,你快将弓箭给我,和他厮杀。”帖木真道:“为我的事情,哪有要你厮杀之理。你可赶着马在头里走,待我把这厮射退。”博尔术答应了一声,驱马先行。帖木真抽箭搭弓,立马而待。不一会,追赶的人骑了一匹白马大呼而来。
帖木真待他走到分际,觑得较准,嗖的一声,箭如流星一般,飞将出去,那人应弦而倒。帖木真拍着马赶上博尔术,倍道而进,走了三昼夜工夫,方抵博尔术的家中。
博尔术的父亲纳忽伯颜因不见了博尔术,心内着急,正在倚门盼望,瞧见博尔术回来,流泪说道:“我单生你一人,为什么遇到了朋友,便随他同去,也不来通知一声,使我在家着急呢?”博尔术用手指着帖木真道:“我前天遇见了这个好伴当,他的马被人劫了,一个人孤掌难鸣,所以帮他去追赶。事情紧急,不曾回家禀告,倒累你老人家着急了。”帖木真也忙滚鞍下马,拜倒在地道:“郎君激于义愤,帮我追马,未及通知。今幸马已追回,我愿代他受责。”纳忽伯颜忙将帖木真扶起道:“我因他不告而行,去了几日,心中忧急,故有些言。
今即好好地回来,我已欢喜得很,如何还责备他呢?“帖木真谢过了纳忽伯颜,回顾博尔术道:”我这马要没有你帮同寻觅,如何追得回来,我愿与你平分此马。“博尔术怫然道:”我因见你独自一人,孤掌难鸣,所以愿为效力,难道是羡慕你的马么?况我父亲只生我一人,并无兄弟,将来把所有的家产传给我,也尽够使用了,我要这马何用!“帖木真听了这话,不便再言。博尔术把前天掩盖在草内的皮筒、皮斗取了回来。帖木真要作别归去,博尔术知他家中盼望,也不挽留,便去宰了一个羊羔,蒸熟了用皮包好,连着皮筒里的马乳,一并送于帖木真,给他路上充饥。帖木真接了过来,连连道谢,上马起身。
纳忽伯颜吩咐博尔术送帖木真一程,帖木真谢辞道:“不敢劳累了。”纳忽伯颜道:“你们两人,同是一样的青年,日后须要互相辅助,共建功勋,倘若得志,愿毋相弃。”帖木真连声应是。博尔术代他牵了马,在前徐行。帖木真见他这样诚恳,只得由他相送,彼此谈谈讲讲,走了数里路。帖木真拦住了博尔术,叫他不要再送。博尔术向他说了声珍重,握手而别。
帖木真待博尔术去后,便腾身上马,连夜赶回家中。诃额仑等人,正因他去了多日,在家记念。忽听得一阵马蹄声飞奔而来,别勒古台便跳将起来,往远飞奔。诃额仑不知何故,只道又是仇人找了前来,不禁面目失色。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缔嘉偶良宵成礼 觅娇妻黑夜进兵
话说诃额仑正同儿女们在家中悬念帖木真。去了多日,不见回来,恐怕他凶多吉少。急听得远远的一阵马蹄声,向着自己的营帐而来。别勒古台疑有变故,突然立起身来,飞奔出外。
诃额仑也道是泰赤乌人又来寻仇,急得面目失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谁知别勒古台重又奔进帐来,拍着掌跳跃说道:“哥哥回来了,马也追回来了,并不是仇人前来寻衅。”诃额仑听了,这颗心才得放下,携了合撤儿等一同出来。见帖木真正将驱马向马圈内去,一匹也没有短少,心内自是欢喜。从此帖木真奉着母亲,携了弟妹,在桑沽儿河安居了几年。
诃额仑因帖木真年纪已长,想起也速该在日,曾替他订定德薛禅的女儿孛儿帖为妻。这几年来,因为也速该亡故,泰赤乌人与自己为仇,弄得家事颠连,日在惊涛骇浪之中,不遑宁处,也提不到完娶的事情。现在休养生息了几年,没有出什么变故,家境渐觉充裕,帖木真年纪又已长成,自然要料理他的婚姻大事了。便对帖木真说道:“你定的德薛禅家的姻事,这几年音信不通,现在彼此长大,应该毕姻。你可去找寻德薛禅亲家,和他商议,择吉成礼,也可了结一桩大事。”帖木真奉了母命,便要去找寻德薛禅,别勒古台起身说道:“哥哥一人前去,路上恐怕遇见仇家,我愿相伴同行,以便沿途照应。”
诃额仑喜道:“有你同去,我便放心了。”帖木真遂同了别勒古台,各人骑了一匹马,带了行粮,沿着克噜涟河前去寻找。
一路之上,山水清幽,树木畅茂,内景甚佳。两人心中有事,也无暇去游览观玩。走了数日,到得德薛禅家里。德薛禅迎着了女婿,十分欣喜,道:“我听说你父死后,泰赤乌人与你为仇,我心中不胜忧急。仰赖上苍默佑,没有什么祸患,今日得以相聚,真是大幸了。”一面说着,一面又和别勒古台叙了寒温,吩咐设筵款待,席间又细细地盘问和泰赤乌人结仇的始末,帖木真将历受艰苦的情形,一一告知。德薛禅嗟叹了一会道:“从来说的,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弟兄从此脱去否运,同心戮力,共创事业,将来的后福,正未可量呢?帖木真乘势把奉母命前来找寻,欲要成婚的意思宛转说明。德薛禅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乃是常理。你今日到来,便是好日子,尽可成婚,何必再选什么吉期,耽延时间呢?“当下便唤自己的妻子出来相见,帖木真兄弟连忙出席行礼。德薛禅的妻子名坛搠,受过了礼,携着帖木真的手说道:”好几年不见,已经长成得很是英发了。“又指着别勒古台问是何人。帖木真说是异母兄弟。坛搠连连称赞道:”也是个少年英雄,正可做你的帮手哩。“两人拱手称谢。席散之后,当夜就料理帖木真成亲之事。孛儿帖打扮一新,盈盈登堂与帖木真交拜成亲。
又向德薛禅夫妇行过了礼,送入后帐。帖木真细看孛儿帖时,圆姿替月,润脸羞花,很有一种堂皇富丽的气象。孛儿帖看帖木真时,见他燕颔虎额,身材雄壮,英挺异常。两人心中很是满意,遂即解带宽衣,拥入帏中,互相缱绻,不必细表。
过了三朝,帖木真原恐母亲在家盼望,便与德薛禅商议,意欲携妇回去。德薛禅道:“你思亲欲归,我也不便强留,况我女既为你妇,也应归去谒见姑嫜。我于明天亲自送你们去就是了。”帖木真道:“一路之上,有别勒古台陪伴同行,并不寂寞,不敢劳动你老人家。”坛搠道:“不是这样说,我夫妻只有这个女儿,如今要远别了,怎么不要送她一程?就是我也预备送女前去,趁便和亲家母相见,以后可以时常往来,探望我女。”帖木真见二老决意要去,不便阻挡,只得唯唯应命。
到了次日,备了车马,一齐动身。到了克噜涟河,距离帖木真家不远,德薛禅便折行而回。坛搠直送女儿到家,与诃额仑相见,自有一番周旋,且命女儿行谒姑礼。诃额仑见孛儿帖戴了高帽,穿着红衣,亭亭玉立,楚楚风神,心内甚为欢喜。那孛儿帖遵照着蒙古俗礼,手中拿了羊尾油,对着灶叩过三个头,便将油入灶燃着,名为祭灶,祭灶已毕,然后拜见姑嫜,行一跪一叩礼,待诃额仑受了半礼,方与合撤儿等平礼相见,各送一衣为贽。另有一件黑貂鼠袄,献于诃额仑。行礼以后,诃额仑设筵款待坛搠和新妇。热闹了几日,坛搠方才告辞回去。
那帖木真内有孛儿帖佐理,外有别勒古台、合撤儿同心辅助,家业蒸蒸日上,从桑古儿河起,直到克噜涟河,都结了营帐,归他统辖。帖木真想起自己要扩基业,必须联络各处部落,互通声气,彼此扶助,方不致孤立无援。便去与诃额仑商议道:“当初克烈部为邻部所侵,我父曾帮助他恢复旧土。克烈部的部长汪罕,与我父亦最为契合。我目下想去联合他作为外援,只是没有什么珍贵之物,作为进见之礼。”诃额仑道:“你现在基本未固,联络外援,乃是最要紧的事情。若要进见之礼,孛儿帖初来的时候,献给我一件黑貂鼠袄儿,乃是很贵重的物品,我又不舍得穿,摆在那里,白糟塌了,你可拿去献于汪罕,作为进见之礼罢。”帖木真便依了诃额仑的话,拿了黑貂鼠袄,携着别勒古台,同去谒见汪罕,献上黑貂袄道:“伯父与我父亲交谊深厚,不啻异姓兄弟。我见了伯父,就如自己的伯叔一般。没有什么东西可孝敬,只有这件黑貂鼠袄儿,乃是我新娶的妻子,见翁姑的贽仪,特地转送与伯父,以作纪念。”汪罕大喜,收了袄儿,询问他兄弟的近状。帖木真将情形述了一遍。
汪罕道:“你父死后,我常记念着你弟兄们。现在你已经散了的百姓,我当替你收拢来。已经离去的人心,我当替你挽回来。
你可去告诉你母亲,不用担着忧虑,我总竭力帮扶你的。“帖木真忙叩头称谢。在汪罕处盘桓数日,临行时,汪罕也送他弟兄赆仪。回转家中,将汪罕款待的情形,并允许帮忙的话,告知诃额仑。
大家正在欢喜,忽有一个女仆现出慌张之色,走来报告道:“不好了,不知哪里来的许多人马,一直杀来。那呼喊的声音震动天地,离此已经不远,快快躲避。”帖木真闻报道:“这又是泰赤乌人前来寻仇了,我们一时大意,没有防备,不能抵御,只得暂时躲避,免遭凶锋。”忙命兄弟奉了诃额仑,乘马速行。又叫妻子孛儿帖与报信的仆妇同坐一车,齐向不儿罕山上去躲避。刚才出得帐来,敌人已蜂拥而至。帖木真心内甚是慌张,忙与别勒古台、合撤儿,保护了母妹,奔上山去。那孛儿帖的车儿行动略慢,已经离得远了。便被敌人赶上,高声喝问道:“帖木真现在哪里?”女仆战战兢兢地答道:“帖木真从后面逃走,我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的。”这队敌人便向前面去了。这个女仆,名唤豁阿臣,她要紧赶路,嫌这驾车的牛儿走得太慢,接连打了几鞭,牛发起性来,往来奔窜,把车轴又奔折了。豁阿臣没有法儿,要想扶了孛儿帖下车,步行上山。
忽地又来了一队敌人,把别勒古台的生母也掳了来,绑着驮在马上。见了牛车,便喝问车中载着何人。豁阿臣抖着说道:“就只我一人,车中满载着羊毛。”那为首的便喝令搜查,将车门揭开一看,见里面坐着个年轻少妇,不禁笑着说道:“好个柔软的羊毛。”那为首的趋上一看,说道:“这必是帖木真的妻子,今天前来,虽不能得他全家,掳了他妻子去,也报得他父亲劫夺诃额仑的仇恨了。”说着,便命将孛儿帖拖下车来,连豁阿臣一同驮在马上,呼啸一声,又赶上前搜罗了一番,见帖木真逃匿得无影无踪,便喧嚷着道:“夺我诃额仑的怨恨,至今未忘,只恨帖木真那厮逃去了,无从拿获。现在掳了他的妻子,也算报了一半仇恨了。”一面喊着,一面下山而去。那帖木真听了这喊声,更加不敢出外。藏在丛林里面,歇了一宿。
次日,打发别勒古台下山探听。回说敌人已去,帖木真还不敢外出,直在山中躲了三天,探得敌人已是去远,方才与诃额仑等骑马下山。到了山下,槌胸顿足哭着向不儿罕山说道:“我全赖山灵呵护,没被敌人搜获,以后当时常祭祀,以报大德。
就是我的子孙,也应永远奉祀,不可忘记。“一面祝祷,一面跪将下去,拜了九次,又奠了马乳,方才率众回去。
原来这次的变故,并非泰赤乌人,乃是蔑里吉部前来报仇的。因为帖木真的母亲诃额仑,本是蔑里吉人客赤烈都的妻子。
也速该在斡难河畔射猎,见她生得美貌,便硬行夺来为妻。客赤烈都逃得性命,回到部中,打听得诃客仑已嫁与也速该,他念念不忘此仇。只因他在蔑里吉部中没有实权,所以忍耐住了。
现在,蔑里吉部换了新部长,客赤烈都颇得部长的信任,方才纠众前来报仇,劫了孛儿帖去。帖木真回到家内不见了妻子,如鸟失侣,如兽离群,心内不胜凄惶,立誓要把孛儿帖寻找回来。但是自己的力量不足,恐怕敌不过蔑里吉人。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有往克烈部去,恳求汪罕帮助。
主意即定,到了次日,带着合撤儿、别勒古台,兼程赶至克烈部,入见汪罕,哭拜于地,汪罕忙问他何事如此悲伤。帖木真把蔑里吉前来侵扰,掳去妻子的话,说了一遍,又叩头求汪罕帮助。汪罕道:“你前次送我黑貂鼠袄时,我曾允许帮助你,现在既有此事,我誓必助你灭了蔑里吉部,夺还你的妻子。
你可奉了我命,去通知札木合,他在喀尔喀河上流,结帐居住,传我的话,叫他起二万人马,做你的左臂。那札木合,本来与你是同族,又有我的命令前去,决不致于推辞的。我这里也起二万人马,做你的右臂,左右夹攻,又有你居中策应,不愁蔑里吉人不灭,你的妻子不还。“帖木真叩谢而出,向合撤儿说道:”札木合是我们的尊长,幼时曾与我在一处作伴,且和汪罕是邻好,此去求他救援,必定肯来帮忙的。“合撤儿道:”既是如此,我愿意前去一行。“说毕,飞身上马,竟奔喀尔喀河去了。帖木真又对别勒古台道:”我这番兴师动众,不把蔑里吉部扫荡净尽,决不甘休!博尔术为人忠诚可靠,武艺超群,乃是一员大将,你可去邀他前来,做我的帮手。“别勒古台应声而去。
帖木真独自回家,部署一切。不上两日,别勒古台已同了博尔术赶将回来。帖木真很是欢喜。恰巧合撤儿亦从喀尔喀河到来,帖木真忙问札木合那里事情如何。合撤儿道:“札木合已允起兵两万,约汪罕和我兄弟们在不儿罕山相会。”帖木真道:“既是如此,须要去通报汪罕一声,免得彼此不曾接头,误了日期。”合撤儿道:“我回来之时,已顺便到克烈部通知汪罕了。他的大兵也即日就到,谅不至于误期的。”帖木真大喜道:“你能有这般见识,真是我的好帮手。倘若孛儿帖能够重新归来,我夫妇当向你叩头拜谢。”合撤儿道:“自己兄弟,理应帮助,何言叩谢?况且兄嫂也没有拜弟叔的道理,我是不敢当的。”帖木真便整顿器械,同了合撤儿、别勒古台、博尔术一齐来至不儿罕山下。
等侯了一夜,次日便见北方旗帜飘扬,刀枪鲜明,直向不儿罕山而来。帖木真知是札木合的人马,连忙率众上前欢迎。
两下会见,叙了旧情,甚为欢乐。只是汪罕的人马不见到来,过了两日,还是杳无踪影,帖木真心下焦灼异常。到了第三日午间,方见有一大队人马,奔向不儿罕山这边来。札木合远远望见,恐有敌人前来暗袭,即令军士整械,立阵以待。那边的人马,也持着锋刃,一步一步地逼上前来。及至相去不远,方瞧出是克烈部的人马,汪罕跃马而出。札木合刚才见面,便高声嚷道:“咱们相交,全仗的是信义二字,我与你定了日期,就该如期而至,你因何迟了三日方才到来?”汪罕道:“我因有些小事,所以迟延,并非有意误约,你休要错会意了。”札木合道:“咱们说话,就和宣誓一般,你既误期,便应加罚。”汪罕闻言,很是不悦道:“你要加罚,如何罚法,听你的便罢。”帖木真见两家说话不甚投机,恐怕闹决裂了与自己的事情有碍,忙从旁调停,两家方重归于好。当下三家会合着商议进兵的计划。札木合首先开口道:“蔑里吉共分三部,散居各地,一部在布拉克地方,部长是脱黑脱阿;一部在斡儿察河,部长是歹亦兀孙;一部在合剌只旷野,部长是合阿台答儿马剌。
脱黑脱阿乃是新立的站长,客赤烈都便是他的兄弟。这次前来报复,必是布拉克地方的蔑里吉人。这座不儿罕山背后的查布拉克卡伦,便是他们屯驻之所,我们只要潜师前进,越过山去,攻其不备,将他们掳掠个干净,岂不爽快么?“汪罕道:”既是这样,我们尽可在夜间动手,趁他们在睡梦之中,不能抵抗,何难将他们一齐杀尽呢?“帖木真听了,连称”好计,好计!“未知蔑里吉人被他们杀尽否,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庆生还月圆花好 烹俘虏目惨心伤
话说帖木真听了札木合、汪罕两人的言语,禁不住拍手赞道:“好计!好计!就是这样行去,我兄弟愿为前锋。”遂即整顿马匹,预备兵刃。到了夜间,帖木真弟兄三人同了博尔术当先登山,后面大队人马一齐跟随而进。来至布拉克卡伦,一声吆喝,突然杀入,将帐内所有的人,不论男女,尽行拿去。
到了天明,检查俘虏,只不见了脱黑脱阿,连孛儿帖也不见在内。帖木真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提了俘虏前来询问,有人说道:“脱黑脱阿打听得有兵马在巴儿罕山前驻扎,料知是前来报仇的,连夜赶往歹亦兀孙那里求救去了。”帖木真又问道:“你可知我的妻子孛儿帖在什么地方么?”那人道:“孛儿帖是你的妻子么?前天劫了她来,原为的是替客赤烈都报仇的。
只因客赤烈都患病死了,打算与他的兄弟赤勒格儿为妻。“帖木真闻言大惊道:”已经成了亲事么?“那人答道:”还总算好,并没成亲。“帖木真道:”现在这孛儿帖呢?“那人道:”慌乱这际,谅必杂在人丛里逃走去了。“帖木真忙忙地跨了马,自去寻觅。沿路上遇见逃难的妇女,便细心辨认,觅了多时,并没有孛儿帖的踪迹,心内十分焦急。暗中想道:”我找寻了这许多路,还是不见孛儿帖,莫非她已死了?要是真个遭了不幸,我岂不枉费了这番心机么?“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心酸,泪流如雨。
正在立马悲伤之际,忽然有个蓬头跣足的妇女,扯住了自己的马缰绳,帖木真问道:“你是何人?因甚扯住了我的马,阻止前进?”那妇女道:“小主人,你难道不认识我么?我便是豁阿臣呢。”帖木真方才知道她就是和孛儿帖一同被掳的豁阿臣,连忙问道:“你既在此,孛儿帖如何不见呢?”豁阿臣道:“我们两人本来一同逃走的,忽然被人冲散了。”帖木真急道:“不见孛儿帖,如何是好?”豁阿臣道:“刚才散离,去必不远,想来总在左近,只要留心寻找,自然找得着的。”
帖木真遂同了豁阿臣,向前找去,且寻且喊,来至一条河畔,有个妇人临流哭泣,豁阿臣指着说道:“那个哭泣的,不是孛儿帖么?”帖木真忙飞马上前,翻身跳下,举目一看,正是自己念念不忘的孛儿帖。便执住了她的手道:“孛儿帖,你受了苦了。”孛儿帖见了自己的丈夫,心下大喜,回想起被掳的苦楚,又不禁泪落不已。帖木真见了,也落下泪来,口内说道:“今已团圆,不必伤心了,快回去罢。”一面说着,牵过马来,将孛儿帖扶上了马,自己与豁阿臣步行相随,回转营帐内。
此时汪罕和札木合的两路人马已分头进行,先到斡儿察河去捉歹亦兀孙。不料他已与脱黑脱阿逃走去了,仅将子女、牲畜掳劫一空。进入合剌只地方,合阿台答儿马剌刚才得了信息,要想挈眷逃走。不期两军掩至,束手成擒,所有家属,也都捆绑而行。到了营内,恰巧帖木真找得孛儿帖回来,大愿已遂,即欲班师回去。那别勒古台忽然顿足号哭起来,帖木真见了,方才记起他的生母也被蔑里吉人掳来,自己因找寻孛儿帖,竟忘记了。此时见别勒古台大声号哭,方才省悟,连忙安慰别勒古台,重新驻下人马,令别勒古台率领部众,到处找寻。直到晚间,有人报称。东面营房内有个妇人哭泣,不知可是。别勒古台连忙跑去观看,哪知他从右首入去,他母亲已从左首出外,向人说道:“听说我的儿子前来寻我,我却在此配了歹人,有何面目再见我子?”说罢,走入森林,解带自缢而死。等得别勒古台闻信赶来,早已气绝了。别勒古台抚尸大哭,便在当地掩埋了。因为母亲系蔑里吉人昕害,走出林来,遇见蔑里吉人,动手就杀。又追究当初到不儿罕山掳掠的人,尽行屠戮,连他们的妻女也不放过。当下帖木真与汪罕、札木合商议,将所得的子女、牲畜,器械财物,作为三股匀分。帖木真除得了一份掳得的东西以外,还在空屋里得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名唤曲出。
帖木真见他面目齐正,衣履清洁,甚是喜爱。便带了回来,向他说道:“你就做了我的养子罢。”曲出生性聪明,听了这话,立刻拜倒在地,呼帖木真为父,孛儿帖为母,这便是四养子之一,后来勇武绝伦,立下许多战功,为元代开国名将。乃是后话,暂按不提。
单说帖木真与札木合、汪罕等率部回去,行到忽勒儿答合崖前,札木合见这地方形势甚好,便向帖木真道:“我与你自幼相伴,互相亲爱,曾记有一次击髀石为戏,我给了你一块狍子髀石,你给了我一个铜子髀石。此事虽隔多年,你我的交情仍应如故。现在这个地方很是幽静,我就在此下营,你把母亲弟妹接了前来一同居住,岂不很好么?”帖木真欣然允诺,便去接了诃额仑等,一同前来。汪罕遂即辞别了札木合、帖木真,率军回部。从此,帖木真和札木合同住在忽勒答儿崖前,每日相偕游猎,甚为亲爱。
过了一年有余,正当夏季,草木畅茂,浓荫匝合。两人并辔出游,越山过岭,到了最高的一重山岚之上。立定了马,四下观望。札木合举着手中的鞭儿,洋洋得意地说道:“我看这朔漠里面,野兽虽多,可惜没有绝大的貔貅。如果有了一头,怕不把那羊儿羔儿,吃个罄尽么?”帖木真听了,低头不答。
到了晚间,回转帐中,把札木合日间说的话,告诉诃额仑道:“他这几句话,不知是何用意,竟令我一时无从回答。”诃额仑尚未开口,孛儿帖已从旁说道:“我闻人言,札木合为人喜新厌故,反复无常,他这两句话,明明把自己比作貔貅,把咱们看同羔羊。咱们同他住了一年有余,莫非已有厌弃之意?若再迁延下去,恐怕没有良好的结果,不如趁着交情未绝的时候,好好地分手,为日后相见之地。”诃额仑点头称是。
帖木真遂定了主意与札木合分手。次日便对他说道:“我母亲思念旧居,意欲回去一行,我只得陪了母亲前往。”札木合道:“莫非我待你有不到之处?故欲弃此他往么?”帖木真忙道:“实因我母欲返旧帐,并无它意,你休要疑心。”札木合道:“要去即去,我又安能勉强留你呢?”帖木真应声辞出,遂即同了母妻弟妹,携带辎重,由间道遣返桑沽儿河。行到半路,遇见泰赤乌人,泰赤乌人见帖木真率众而来,疑他暗中来袭,夤夜抛弃营帐,逃走而去,撇下一个小儿,名唤阔阔出。
帖木真见他生得眉目疏朗,颇具英气,心中大喜道:“这个孩子,与曲出有些相像,就收作第二个养子罢。”当下便将他交于诃额仑,和曲出一同抚养。回到桑沽儿河故帐里面,略加部署,仍复安居。
其时部众较前多起数倍,牲畜亦复蕃息,景象大不相同。
帖木真立意要趁此振作,建立一个绝大部落,终日里招兵养马,十分兴旺。那前时见他穷蹇舍弃而去的人,也逐渐归来。帖木真为收拾人心之计,非但不念前愆,倒反加以优待。因此远近闻风争附,不到几年功夫,帖木真的部众竟多至三四万人,比较也速该在日还要兴旺了。他本是个胸怀大志的人,见人心归附,更加招携怀远,举贤任能,整理一新。部下的人见他办理事情井井有条,十分心服,便大家商议,公推帖木真为部长。
帖木真做了部长,居然分职任事,命雪亦客秃、合答安合答都儿、汪古儿,这三个人专任司膳;迭该专司牧放羊群;古出沽儿修造车辆;朵歹管理家内人口;脱忽剌温与赤勒古台、忽必来、合撤儿带刀侍卫,合勒剌歹同别勒古台驭马;察兀儿塔、阿儿该、塔该、速客该司应对;速别额台司兵戎;博尔术为帐下总管。分职授事已毕,遂派遣答该、速客该去见汪罕;合撤儿、阿儿该往见札木合,报告大众推戴己为部长的话。汪罕得了这信,并没什么异言,只嘱咐使人道:“你回去寄语帖木真,他现在得意,休要忘了前时的恩德。”札木合闻了使臣的报告,还记着中道分离的嫌隙,语言之间,大加讥诮。合撤儿、阿儿该回部报告,帖木真道:“任他如何,我总不去启衅败盟。如果他记念前嫌,要来生事,我也不肯让他。这事须要预先防备,免得临时措手不及才好。”部众闻言,哄然应命。当即整理器械,蒐简士卒,预防不测。
不上几时,便在撒阿里左近,因为争马的事情,两下伤了情分,闹出战祸来了。原来撒阿里在蔑里吉部的西南,帖木真的叔父拙赤便在那里居住。他的部众在野外牧马,巧值札木合的兄弟秃台察儿率众经过,一眼瞧见了许多马匹,顿起贪心,居然吆喝众人,一拥齐上,夺取马匹。牧马的人见来势汹涌,不敢抵抗,逃回去报告了拙赤。拙赤性情十分急躁,听得自己的马为人夺去,不禁气愤填胸,匆匆地携了弓箭,跨上马背,也不带伴当,独自追去。追赶了数十里路,天已停晚,见有一群人,牵着自己的马匹在前行走。深恐众寡不敌,心生一计,悄悄地抽弓搭箭,将领头的人射倒在地,发声大喊。在山谷之中,应声很大,夺马的人不知有多少人追来,又因拙赤射死的那人正是秃台察儿。没了首领,更加不敢抵敌,慌忙弃了马匹,四散奔去。拙赤将马赶回,也不问射死的是什么人。秃台察儿的部众奔了回去,报告札木合道:“帖木真的伴当,无故将秃台察儿一箭射死。”札木合闻报,大哭一场,切齿恨道:“帖木真忘恩负义,我久已要剪除他。现在无缘无故令伴当射死我弟,此仇如何不服!”遂即遣使四出,约了塔塔儿部、泰赤乌部和邻近与自己相好的部落,共十三部,合兵三万,直向桑沽儿河而来。
帖木真还没有知道这个消息,幸亏部下有一个乞剌思种人,名叫孛徒,久已投奔了帖木真,在帐下效力。孛徒的父亲名唤捏坤,得了札木合会了十三部的人马来攻的信息,忙差木勒客脱、塔黑两人飞奔报告。帖木真此时还在古连勒古山围猎,闻得札木合兴兵来犯,连夜赶回。把亲族和部众聚集起来,也有三万人之数,分做十三翼,连诃额仑也戎服跨马,跟随儿子一同出征。大军行抵巴勒朱思地方,札木合的人马已峰屯蚁聚,踊跃而来。帖木真忙传令各军,扎住阵脚,严防冲突。军士奉令,方才站住,敌军已雷掣风驰奔将前来。仓猝接战,抵挡不住,只得且战且却。敌军锐气方张,如何便肯罢手,一路追赶,直逼到斡难河边。帖木真率领各军,退进山谷里面,堵住了谷口,敌人不能前进,才得罢战。检点都众,已是死伤不少。
那札木合得了胜仗,收兵回营,便乘着一股锐气,把附近各部落的部长都擒了来,责备他们不应该帮助帖木真。立刻备了铁祸,将七十个部长一齐烹死。还有几个,断下了头,拴在马尾上,拖了回去。在札木合自以为可以示威,哪里知道各部落见他如此残暴不仁,人人危惧起来,连他自己境内向来归服他的部落,都一齐离心,带了妻子,来归降帖木真。帖木真见人心归附,虽然暗暗欢喜,但是见了札木合的兵马猛悍,不易抵御,又不免忧虑。博尔术献计道:“敌军的锐气方张,利在速战,我军万勿与之角逐。深沟高垒,四面坚守。待他师老粮匮,各怀退志,我再纵兵掩击,必可大获全胜。”帖木真点头称善。便传出命令,坚守营垒,不准接战,妄动者斩。札木合率兵讨战,帖木真按兵不出,任你如何叫骂,只是不理。札木合遂即挥兵冲突,又被弓箭射退,几次都是如此。札木合倒也无法可想。胡欲行兵,素来不带粮饷,全仗着沿途掳掠,并猎取些飞禽走兽,充作行粮。
现在帖木真用了博尔术的计策。有意羁老敌军,早把外面收拾罄尽。札木合无从掳掠,军士无可得食,便四散游猎,各去觅取食物,终日在外,不归营帐。博尔术登高瞭望,见敌人营中空虚,各出游猎,遂即往见帖木真道:“敌人已经懈怠,正可乘势掩击。”帖木真传命各翼,一齐杀出。那札木合正在帐中,忽听一声胡哨,敌人已大队杀来,连忙传命各营出兵抵御。无奈部下四散出猎,一时哪里集合得来,直急得札木合手足无措。那帖木真早挥动部众。如秋潮一般涌入营内,见人便杀,见马便砍,锐不可挡。十二部的头目,也一齐不知所措。
哈答斤部、朵儿班部、散只兀部先是奔溃,各部见了,也相继逃窜。便是札木合的部众,也为牵动,跟随着各部溃走。札木合见情势不佳,料知难以支持,慌忙跳上马背,从后帐逃生而去。札木合既走,全军失了主脑,部众更是慌乱,纷纷乱窜。
帖木真挥动全军,大杀一阵,十三部的人马被杀的不计其数。
帖木真追赶了三十里,方才鸣金收军。诸将皆来报功,除首级数千颗而外,尚有俘虏数千名。帖木真圆睁双目,拍案喝道:“札木合曾将我邻近的部长七十人尽行烹死,今天俘了他的部下,我也要报仇了,快去备了鼎镬来。”蒙古的风俗,本来最喜烹人,如今又替各部长报仇,更加高兴。一声令下,部众早已如飞而去,也照札木合的样子,备了七十只铁锅,将兽油倾入煮得沸了,把俘虏洗剥,一一投入,不到一刻,早已炸成焦炭,大家还拍手欢呼,不胜快乐。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吃寡醋当筵批颊 得天佑临阵反风
话说帖木真烹罢了俘虏,遂即率领部众,奏凯而回。从此帖木真的声威大振,附近的部落,有布鲁特、兀鲁特两族首先投诚。帖木真受了两部的投诚,心中很是高兴,便率众出猎。
行至西北境上,有泰赤乌部下的朱里耶人在那里游牧。随从之人即向帖木真道:“这些都是咱们的仇人,主人何不下令尽行捕戮呢?”帖木真道:“他又不来侵犯咱们,咱们去捕他做什么呢?”朱里耶人初时遇着帖木真前来,心内也甚疑惧,恐他记着仇恨,要加杀害。后来见帖木真并无杀戮之意,便放大了胆,一齐挨近围场,前来观看。帖木真向他们问道:“你们因何到此?”朱里耶人答道:“因为泰赤乌人待我们十分暴虐。
不堪其苦,所以流离至此。“帖木真问道:”你们到此游牧,有粮食么?“朱里耶人道:”粮食虽然有些,已经食尽。“帖木真又问道:”有营帐么?“朱里耶人道:”我们流离转徙,困苦异常,如何还有营帐?“帖木真道:”既是如此,你们今夜可在我营帐内同宿。明日猎得野兽,我可分给你们。“朱里耶人听了这话,不胜欢跃。
当日天晚,帖木真果然留他们宿在帐内,并且吩咐侍从之人不得虐待。到了次日,猎得野兽,又分给他们。朱里耶人十分感激,齐声喊道:“泰赤乌人无道,剥削我们。帖木真衣人以衣,乘人以马,是个有道的主子,不如弃了泰赤乌人,去投帖木真去。”这话传扬开去,锁儿罕失剌的第二个儿子赤老温,第一个奔来归附。帖木真念他从前救命之德。款待甚厚。又有勇士哲别,精于骑射,当巴勒朱思开战的时候,哲别跟随泰赤乌的部长布答出征,一箭射死了帖木真的坐骑。帖木真颠下地来,几乎不免,幸得左右救援得快,方才保全性命。此时也因赤老温的介绍,投奔帖木真。帖木真非但不念他射马之仇,反而推诚相待。这一来,帖木真大度宽容,不念旧恶的声名,更加播扬开去,邻近的小部落陆续前来归附的,日有数起。帖木真甚是高兴,便在斡难河边,大张盛筵,以示庆祝。
帖木真有个从兄弟,名唤薛撤别吉,在巴勒朱思和札木合开战的时候,也一同出征,立了战功。所以这次贺筵,薛撤别吉也得预筵。便是薛撤别吉的两个母亲,大母忽儿真,次母也别该,也一同请来,与诃额仑同席饮酒。司膳官失乞儿上前行酒,先奉了诃额仑的,次奉也别该的,再次方才奉于忽儿真。
哪知酒未献上,已听得扑塌一声,失乞儿面上忽着了忽儿真一掌。失乞儿不知自己何处失礼,呆呆地望着。只见忽儿真用手指着失乞儿的脸上,大声叱道:“你何故谄奉那小娘,不先至我处行酒?”失乞儿方知为迟献了酒的缘故,心内忿忿不平,大哭而出。诃额仑嘿嘿无语。帖木真连忙好言相劝,才得勉强终席。谁知帐内的事方才过去,帐外又启起衅来了。原来薛撤别吉带来的从人,在帐外盗取马缰,被别勒古台瞧见,将他拿下。薛撤别吉掌马的人,名唤播里,忽然拔剑向别勒古台砍来。
幸亏别勒古台躲闪得迅捷,虽未砍中头颅,右肩已经着伤,血流不止。别勒古台的侍从见了这样情形,如何忍耐得住,一齐大喊道:“如此无礼,从速将他砍死。”别勒古台反而劝阻道:“我伤未重,不可衅自我启,且去通知他的主人,叫他来判别是非。”正在说着,恰巧薛撤别吉闻信走来,他也不问是非曲直,倒竖双眉,圆睁二目,向别勒古台大声喝道:“你为何欺压我的侍从?”这一来,把别勒古台的火性惹将上来,便折了一截树枝,与薛撤别吉决斗。薛撤别吉亦不稍让,就地捡了一条木棍,和别勒古台酣斗起来。薛撤别吉斗不过别勒古台,夺路逃去。别勒古台回转帐内,又闻得忽儿真掌击失乞儿的事情,愈加发怒,遂阻住了忽儿真,不准她回去。正在纷争之际,薛撤别吉已遣人前来议和,并接他两个母亲回去。帖木真便对来使说道:“薛撤别吉既已知罪,我也不加苛求,你可同了他母回去,并传谕薛撤别吉,我欲与金邦夹攻塔塔儿部,可叫他率兵来会,不得误期。”使人奉命,与忽儿真、也别该两人,相偕而去。
帖木真一面预备起兵,一面守候薛撤别吉领兵前来。哪知守候了六日,还不见薛撤别吉到来,便率领部众,径自前去。
看官,你道帖木真为何忽地和金邦夹攻起塔塔儿部来呢?只因探马来报,金主因塔塔儿部长违抗了命令,差丞相完颜襄率兵征讨。帖木真闻报大喜道:“塔塔儿部害我祖父,大仇至今未报,我正要去找他,以报不共戴天之仇。现在金邦既然出兵讨他,我乘势率兵夹攻,不愁塔塔儿人不灭,我的大仇报不了。”所以薛撤别吉令人来议和,帖木真一口允许,放他两母回去,并叫他率师来会。不料薛撤别吉为人异常诈伪,因为母亲在帖木真那里,不得不屈己求和,接回他的两母。两母既归,他还要与帖木真启衅,如何肯来替他效力。帖木真待他不来,知道必有反覆,便带了人马,直至语勒札河,与金兵前后来攻,破了塔塔儿部,杀死部长蔑古真,与金邦丞相完颜襄会见。完颜襄道:“塔塔儿人无故背叛,所以奉旨北征。今幸得你率兵来助,杀了他的部酋。我当奏闻朝廷,授你为招讨官,从此以后,你当归附我朝,为我邦效力。”帖木真遂即答应。完颜襄班师回国。帖木真送过了金邦丞相,重又来到塔塔儿部中,从帐内搜得一个银摇车。车中卧着一个婴孩,裹着绣金被褥,安眠在内。
帖木真见他头角峥嵘,面貌清秀,心内甚为喜爱,便交于左右,好好带回,收作第三个养子,取名失吉忽秃忽,即便班师而回。
一路之上,鞭敲金镫,人唱凯歌,三军之士,甚是兴头。不料,薛撤别吉率了部众,在途中守候,等大队过去,竟由后面袭取辎重,杀死兵士十余人,夺了衣服马匹而去。帖木真得了这个信息,禁不住大怒道:“前日在酒筵上面,他母亲打了我的司膳官,又将别勒古台砍伤了,因其乃是同族,不与计较,命他率兵会攻塔塔儿,他又抗命不遵。现在竟敢袭我后队,若不加以惩戒,各族效尤,那还了得?”遂即率军攻入薛撤别吉帐中。
那薛撤别吉袭了后队,知道帖木真不肯甘休,定要前来征讨,早已带了家属,逃走去了,只掳得他的部众而归。过了几时,又领兵前去征讨。薛撤别吉如何能够抵挡?逃到迭列秃口,为追兵所及,擒了回来。帖木真历数他的罪状,把他斩首,并将其弟泰出勒一同杀死,总算赦了他的家族,不加诛戮。薛撤别吉有个儿子,名唤博尔忽,生得甚是清秀,帖木真很觉喜爱,又将他收为养子。连从前所收的曲出、阔阔出、失吉忽秃忽共是四个养子,一同抚养。兵至半途,有札剌赤儿种人古温豁阿,领了儿子前来投奔。其子名木华黎,智勇兼全,深得帖木真信任,与赤老温、博尔术等,一样优待。
那札木合自从被帖木真杀败后,回至部中,心内异常愤恨,思想与帖木真结下深仇,若不决一雌雄,如何甘服?但是自己的部众,在巴勒朱思一战之后,伤亡枕藉,不能再战。平日归附自己的部落,又因烹了推戴帖木真的部长,一齐生了异心,叛离而去。现在要与帖木真决斗,唯有另外结合远外的部落,以为援助。闻得乃蛮部,地方广大,兵力雄厚,遂遣使纳币,约他会兵攻击帖木真。这乃蛮部,在天山左近,部长太亦布哈受金邦封爵,称为大王。胡人称大王为汗,遂呼之为大王汗,蒙古人讹称为太阳汗。太阳汗有个兄弟,名唤出古敦,与其兄分部而治,自称不亦鲁黑汗。札木合的使人前来陈述意见,太阳汗犹豫不定;不亦鲁黑汗愿意相助,遂发兵至乞失勒巴失海子。帖木真已得探报,邀集了汪罕的兵马,从间道潜师而进,袭击不亦鲁黑汗。不亦鲁黑汗未及防备,突遭掩袭,全军溃散。
帖木真杀败了不亦鲁黑汗,威名愈大。邻近的散只兀部、呆鲁班部、哈答斤部、弘吉剌部,闻得帖木真如此强盛,大家恐惧起来,便在阿雷泉地方开一大会,宰了一牛、一马、一羊祭告天地,歃血为盟,大家联络起来,抗拒帖木真,一部有警,各部齐来援救。札木合便利用这个机会,联络他们。遂由各部公议,推札木合为古儿汗。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泰赤乌部、蔑里吉部的部长,和乃蛮部的不亦鲁黑汗,要想报怨,也来预会。
便是塔塔儿部,也另立了部长,趁着各部大会的时候,连夜赶来。当下由札木合为盟主,在秃拉河畔与各部长对天宣誓,道:“五仿我等齐心协力,共击帖木真,倘或私泄机谋,及阴怀异志,将来如颓土断木一般。”宣誓既毕,大家举足踏岸,挥刀连林,作为警戒的榜样。当下议定,各出人马,暗袭帖木真的营帐。不料有个豁罗剌思种人,名唤豁里歹,他是帖木真的同族,连夜驰往告变。帖木真得了警报,一面戒备,一面去约汪罕,同击札木合的联军。汪罕率兵来到克噜涟河,帖木真的人马已经驻扎在那里。出营迎接,两下会见,共议军情。汪罕言道:“敌人潜师而来,必有谋诈,须多设哨探,免坠诡计。”帖木真道:“我已派阿勒坛等三人作为头哨了。”汪罕道:“你既派了头哨,我亦应派人前去。”遂命其子桑昆为先行,率领部众,分头侦探。过了一宿,阿勒坛前来报告道:“敌人的兵马,已至阔奕坛旷野了。”帖木真道:“阔奕坛与这里相距非遥,我们须要前去迎战,免得为他所蹙。”汪罕道:“我派桑昆往哨,如何不来报告?”阿勒坛道:“我来的时候,桑昆已率部兵胶去迎战了。”帖木真急道:“桑昆恃勇躁进,恐为敌人所乘,我等快去救应要紧。”汪罕连声称是,遂领了两部大军,分头疾进。札木合已领了各部的人马,整队于阔奕坛旷野。乃蛮部酋不亦鲁黑汗,自恃骁勇,充当前锋。却值桑昆的部众到来,不亦鲁黑汗见他只有数百人,不觉笑道:“这几个敌兵,还值得一扫么?”方要纵兵掩击,忽然尘头大起,汪罕与帖木真的两路大军,已如风驰电掣而来。又不禁惊愕道:“我等欲乘其不备出兵袭取,他怎么已经知道了呢?”正在疑虑不定的时候,札木合的大军已至,不亦鲁黑汗忙去报告。札木合有恃无恐,慢慢地说道:“不要紧,蔑里吉有个部将,名唤忽都,善能呼风唤雨,只要他作起法来,迷住了敌军,我们就可乘势掩杀了。”不亦鲁黑汗道:“这是一种巫术,我也能够施行的。”札木合大喜,遂即立成阵势,命他们施行法术。不亦鲁黑汗同了忽都各取一盆净水,从怀中掏出几颗石子,大的好似鸡蛋,小的仅如棋子,浸入水内,望着空中,默诵咒语,顷刻之间,天地昏暗,狂风大作,走石飞沙,那雨也随着风势打将下来。
札木合见法术应验,心中大喜,忙整饬队伍,预备冲杀。帖木真立马阵前。忽见阴云四布,霎时之间,天昏地暗,风雨骤至,不免有些惊慌,忙饬令部众,严行守备,以防敌军掩击。汪罕的部下见了这般行径,便鼓噪起来。汪罕要想禁止,哪里禁止得住。帖木真恐自己的人马为他牵动,十分着急,哪里知道,在这个当儿,风势忽然掉转,吹着雨点,皆向札木合阵上打去。
札木合正在洋洋得意。不料有此变故,忙与不亦鲁黑汗、忽都商议。两人的本领,只能呼取风雨,却不能驱使风雨,也是束手无策。帖木真已乘着这个机会,挥动全军,大呼杀上。
札木合见势头不佳,仰天叹道:“老天,何故保佑帖木真那厮,独不保佑我呢?”正在叹息之际,只见自己的军马,已纷纷倒退下来,料知禁止不住,只得拨马返奔。各部的部长已是惊心荡魄,如何还敢抵敌?大家一哄而逃,全军大溃,自相践踏,落涧坠河的不计其数。帖木真、汪罕催着两路军马,大刀阔斧,如入无人之境,杀的杀,砍的砍,擒住的绳捆索绑,倒地的马踏足践。各部的人马,也不知死伤了多少,只剩几个腿生得长,跑路迅速的,逃了性命,没有做刀头之鬼,总算是万幸了。独有那泰赤乌部的部长阿兀出把阿秃儿,自知与帖木真是仇人。
恐怕他记着前恨,赶杀自己,当人马奔溃的时候,他已领了部众,争先逃出。偏偏被帖木真一眼瞥见,仇人当面,分外眼明,便请汪罕追赶札木合,自己率兵追赶泰赤乌人。阿秃儿走了一阵,见帖木真紧追不舍,只得回兵迎战。无奈部下已经丧胆,屡战屡败。只得弃了部兵,独自逃回部中,起了全部之众,来与帖木真拼命。帖木真见他倾部而来,人马众多,倒也不敢轻敌,就地扎下营寨。次日开战,不分胜负。帖木真急躁起来,怒马而出,往来冲突,忽然一箭飞来,射中颈间,血流如注,勉强跑回营中,倒在榻上,昏晕过去。军中仓惶无主,十分惊骇,大有支持不住之势。未知贴木真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毳帐温柔重寻旧梦 妆台缱绻又得佳人
话说帖木真颈间中了流矢,昏晕在营中,独有者蔑一人在营内侍奉,用口吮去了淤血。直至半夜,帖木真方才醒来,略略转侧道:“我的疼痛渐觉停止,但是异常口渴。”者蔑忙安慰他道:“你且好好的睡眠一会,我去觅取马乳,前来止渴。”遂即赤身而出,悄悄地步入敌人营内,在车箱中觅取马乳。
谁知马乳已尽,只有酪一桶在内,便提了回来。幸而往返均未为人知觉。又去寻了热水,把酪调和了,奉于帖木真。帖木真旋饮旋渴,喝了三大碗,方才停止,张开眼来,天色已经微明,翻身坐起。刚一低头,那流出的血好似泥泞一般,拥在身旁。
便向者蔑道:“你为何出此懒惰,吐远一些不好么?”者蔑道:“我那时心慌意乱,又怕离开了你,生出旁的变故来。因此在你身旁遂吮遂吐,吐不及的就咽了下去。只怕我的肚里,还盛着你不少的血在内呢?”帖木真道:“你刚才到敌营中觅马乳,为什么赤身露体地跑去呢?倘若被他们擒住,我受了箭伤的事情,不要张扬出去么?”者蔑道:“我若被擒,就说主帅要杀我,扯脱了衣裳逃来的。那时敌人必然相信我的话,准我投降,再于暗中盗取马匹逃回营来,不是仍和你在一处么?”
帖木真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道:“我前次被蔑里吉人困在不儿罕山上,幸得你救我性命。这一次受了箭伤,你又代我吮去淤血,并往敌营盗得酪来,止我的渴。这样的忠心,我决不忘记的,将来总有报酬。”
次日天明,帖木真仍欲扶创出战,正在披挂上马,忽得探马报告道:“敌人在天未明时,就溃散了,只剩了些老弱妇女,不能行走的,还在营内。”原来,蒙古风俗,以营为家,因此民与兵,概五分别。酋长之强弱,即以民众之多寡为标准。此时泰赤乌人,自知敌不过帖木真,全部溃散,所以把老弱妇女抛弃下来。帖木真便把泰赤乌所有的牲畜营帐,完全掳掠过来。
忽然间记起了锁儿罕失剌父女救命之恩,现在不知何往,亲自乘马前去寻觅。行至山间,猛听得有一种娇滴滴的声音,喊着“帖木真”三字。连忙四下观看,见山顶上有个穿红衣的女子,一面掩泣,一面喊着自己的名字,因为相距过远,瞧不清楚是什么人,便命人前去询问。回来报告说:“是锁儿罕失剌的女儿,名唤合答安。”
帖木真听得“合答安”三个字,好似青天里落下宝贝来,连忙打马,亲自上山,到了她的跟前。见她丰姿艳然,比从前更觉得丰盈了,便携着她的手问道:“你何故独自一人在此哭喊?”合笞安道:“我的丈夫被军人逐走了,远远地见一群人跨马前来,疑心是你,所以喊出‘帖木真’三个字来,不料果然是你。”帖木真此时,喜得心花怒放,忙叫人牵了一匹马来,亲自扶着合答安上马,并辔回营。合答安一路行着,还央求帖木真救她的丈夫。帖木真满口答应,下得山来,传令部众,就此扎营。一面暗差心腹去找到了合答安的丈夫,一刀杀死。一面吩咐预备上好的酒筵,摆在后帐,要与合答安畅饮叙旧。合答安因为有了丈夫,不好意思再陪帖木真饮酒,只在他身旁立着,不肯入座。帖木真见她若即若离、娇媚如花的样子,哪里按捺得住!伸出猿臂,抱住她的纤腰,搂入怀中,要她坐在膝上。合答安挣扎不得,含着娇羞,俯首无言。帖木真低声说道:“我患难之中躲在你家,承你殷勤眷待,那一夜的恩情,你难道忘记了么?临行之时,还蒙你送至门前,十分悲伤。我那时心如刀割,本要向你父亲恳求结为夫妇,无如我那时正在危急之时,艰险万状,就是自己已聘定的妻子也不知如何光景,哪里还敢出口?现在我已做了部长,天赐良缘,与你重逢。这乃是前生的缘分,你心内休得迟疑。”合答安听了这一席话,想起前情禁不住回眸一笑道:“那时的情形与现今不同,你尚未娶妻,我尚未有夫。现今你已有妻,我已有夫,如何还可以陪伴你呢?”帖木真道:“我为一部之主,多娶几个妻子,算不得什么。你的丈夫现在不知下落,尚未卜生死如何,有何妨碍?”正在说着,帐外传报进来,说是奉令找寻合答安的丈夫,他已被乱军杀死。现已检得尸首,掘土埋葬。合答安听得此言,早已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帖木真连忙好言安慰道:“你不必记念他了,人死不能复生,记念也是无用。如今你孤身只影,正可与我做第二个夫人,乃是大喜之事,快休哭泣。”一画劝慰,一面亲自替她拭泪。合答安本来心爱帖木真身材魁梧,相貌出众,又做了一部之主,十分威武。更兼想着从前的旧情,哪有不愿之理?不过因为自己另嫁了丈夫,一见之下,未便和他亲呢,不得不做出一种含羞推却的神情来。忽闻自己丈夫为乱军所杀,又见帖木真恩深义重地殷殷相劝。从来说的,美人心肠最是狠毒,有了新欢,早已忘却旧欢了。何况帖木真还是她未嫁时的情人,本来心中念念不忘,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移舟就岸,止了哭泣,陪着帖木真坐下饮酒。帖木真此时眼看名花,口饮旨酒,十分开怀,连进数觥,有了醉意,便和合答安携手入帏,重拾旧欢,如鱼得水,欢畅异常。
到了次日,合答安的父亲锁儿罕失剌也得了信息,前来相见。帖木真听得锁儿罕失剌已至,亲自出帐相迎,含笑说道:“我从前带的枷,还在你的家里,难道你老人家忘怀了么?为什么到今日才来呢?”锁儿罕失剌道:“我哪里会忘记呢?自你去了,我还日夜记念着。后来听说你做了部长,很有威名。
我对儿女们说:“帖木真做了部长,咱们有倚仗了。‘便命次子赤老温先来投奔你。我自己不来的缘故,因恐泰赤乌人知道了,要杀我的家族,所以迟延到今日。”帖木真笑道:“我早知道你的意思了。现在既来我处,我总记念着前恩,力图厚报,决不是那种负心人,请你放心罢!”锁儿罕失剌连连称谢。帖木真传令拔寨起行,回到克噜涟河畔,打听汪罕的消息,方知札木合被汪罕的人马所逼迫,穷蹙已极,遂投降了汪罕,汪罕径自收兵回部去了。帖木真道:“他既纳降札木合,收兵回去,因何不通知我呢?现在他已归去,我也不必过问,且回去休息数日,再去征讨塔塔儿,报复祖父之仇。”
过了几时,帖木真又发兵攻取塔塔儿部。临行之时,颁布了四条军令。那四条呢?
一、临战时不得专掠财物。
二、战胜后亦不得贪财,俟部署既定,按功给赏。
三、军马进退,须遵命令,不奉命者斩。
四、军马既退后,再令前进,仍须力战,有畏缩不前者斩。
这四条命令颁下之后,军中肃然,壁垒整严。塔塔儿部得了信息,料知帖木真这一次前来,必难幸免。但亦不甘束手待毙,遂纠集部众决一死战。所以帖木真的兵马既至,塔塔儿人能够拒战数次。无如塔塔儿人虽然拼命上前,总究众寡不敌,被帖木真连杀数阵,弄得一败涂地。塔塔儿部长只得独自逃去。
帖木真追了一阵,已是无及,只得收军回营。查得阿勒坛与火察儿、答力台三个人不遵军律,纵令部下在战胜之时劫掠财物。
帖木真大怒,命哲别、忽必来将三人传至帐下,大声斥责,申明军法,推去斩首。诸将都跪在帐下,代三人求情。帖木真道:“你三人都与我同出一族,我岂忍心加罪?但你们既公推我做了部长,立誓遵我号令,我若不加罚,便是徇私了。徇私的人何以服众呢?现在既是诸将都替你们乞免,姑念初犯,加恩免死。你等从此应知悔过,立功赎罪。”又命哲别去把三人劫得的财物取来充公。那阿勒坛乃忽都剌哈汗的次子,系帖木真的叔父。火察儿是也速该的嫡侄,系帖木真从弟。答力台是也速该胞弟,亦系帖木真的叔父。当帖木真做部长时,三人曾竭力推戴,因此他们自恃是至亲,又有推戴之功,料想犯了军令,帖木真也不便把他们怎样,遂令部下出外劫掠。哪知帖木真执法无私,虽经诸将恳请,保全了生命,这场羞辱,也就难受了。
当下帖木真处置了阿勒坛等,便召集亲族密议道:“塔塔儿人是我们的世仇,今幸战胜了他,所有他部内的人,男子须尽行诛戮,妇女须充作奴录,方可报仇雪恨。”众亲族闻言,一齐赞成此议。散会出帐,有个塔塔儿人,名唤也客扯连,素与别勒古自相识,便问今日商议何事。别勒古台生性豪爽,并不隐瞒,竟将真情说出。也客扯连得了这个信息,便匆匆地跑去,会集了塔塔儿人私议道:“我们总是一死,何不攻入他们的营帐,乱杀一阵,乐得和他们抵一抵。他们杀我十个,我们杀他一个,总算不白死了。”当下商议定了,各人抢了一柄刀,大声发喊,直向帖木真的营寨扑杀将来。真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塔塔儿人起了必死之心,自然奋力直前,见人便杀,遇马便砍。又因事起仓猝,没有防备,军马竟被他们杀伤不少。
塔塔儿人杀了一阵,便占据了一处山寨,躲藏起来。帖木真忙派了人马四面围困住了。塔塔儿人支持了三日,外无救应,内无粮草,自然被帖木真攻破。所有塔塔儿人俱出外拼命。及至男子伤亡殆尽,剩下的皆是妇女,方才罢手。
这时帖木真的部下又伤了许多。帖木真查究出事的原因,乃是别勒古台泄漏的机密,不禁发怒,立命别勒古台去将也客扯连拿来治罪。别勒古台奉命而去,查了半晌,不见也客扯连的踪迹,料想已死在乱军之中,便在他家内搜得一个女儿,带来报告帖木真。帖木真向别勒古台道:“这次被你泄漏了一句话,累得人马死伤无数,此后会议大事,你不准进帐预闻。”
别勒古台唯唯答应。帖木真又道:“你带来的那个女儿呢?”
别勒古台道:“现在帐外。”帖木真道:“可带她入来。”别勒古台便将这女子押入帐中。那女子云鬓蓬松,衣裳颠倒,跪伏地上。帖木真怒喝道:“你父窃探军机,陷害我无数人马,他现虽已死,尚不足以蔽辜。你既是他的女儿,也应斩首,以偿我军马之命。”那女子听了,战战兢兢地抖作一团,哪里说得出话来,挣了半日,好容易挣出“饶命”二字。哪知这两个字一出女子之口,听入帖木真的耳内,好似莺簧百啭,清澈异常。帖木真听了这样的娇喉,心已软了一半,便道:“你想活命么?可抬起头来。”那女子依言,将头抬起。帖木真见她翠蛾双锁,红泪满腮,好似雨后桃花,风前杨柳一般,那心快已是完全软了,刚才的泼天怒气,也不知抛向何处去了,反带着笑向女子道:“你要活命,除非做我的妾婢。”女子道:“如果蒙恩宽免一死,愿为婢妾,以供奔走。”帖木真见她愿充下陈,心中大喜,忙命人引她去后帐,重行梳洗。那女子奉命,退往后帐而去。
帖木真又处置了几件事情,方才命退众人,自回后帐。那个女子已梳洗过了,更换衣服,前来迎接。帖木真见她装束一新,与初来时一种惊惶恐怖的神情大不相同,竟是风韵楚楚,妩媚异常。心中想道:“她的姿色,倒比我的妻妾还要高过数倍。”不觉十分怜惜。携了她的手,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道:“我名叫也速干。”帖木真微笑说道:“好一个也速干,果然生得相貌动人。”也速干听了这话,嫣然一笑,面上现出十分娇羞的样子,那种神情便是铁石人见了,也要**荡魄的,何况帖木真是个好色贪花的人呢?当下拉她过来,并肩坐下道:“你父之罪,实在无可赦免,于今死在乱军之中,你心内可怀怨我么?”也速干道:“妾得免罪,已属感激万分,何敢怀怨呢?”帖木真大喜道:“似你这般美貌,作为婢妾,岂不委屈,我当封你为妃。”也速干连忙叩头拜谢。
帖木真即命开筵,与也速干传杯弄盏,十分畅怀。直至月落参横,酒意醺醺,方才撤去酒肴,相携入寝。
一夜风光,不必细表。次日天明,也速干先行起身,对镜理妆。帖木真也从梦中醒来,披衣下床,走向妆台之旁,看她梳妆。见她香云委地,光可鉴人,蛾眉凤目,映入镜中,格外鲜妍。不觉呆呆出神,对定也速干,不言不语,好似发了痴一股。也速干见他这般行径,不禁嗤地一笑道:“有什么好看呢?
值得如此出神。“帖木真道:”像你这般美貌,恐怕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比得上了,我怎么不要细细地赏鉴呢?“也速干道:”我算得什么,我有个妹妹,真个出得花样丰姿,玉样精神,便是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你若见了她,不知要疯魔到什么样子了。“贴木真忙问道:”你的妹妹现在哪里?“未知也速干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闻娇叹怒歼情敌 释前嫌喜订新盟
话说帖木真问也速干的妹妹现在哪里,也速干道:“她新近才嫁了丈夫,一双两好,恩爱得很,你已经有了这许多夫人,还生问她做什么?难道眼前取乐的人还不够,再要添上个巴么?”帖木真涎着脸说道:“好人儿!你说了出来罢,我若得了你的妹妹,你姊妹们在一块,又热闹,又亲呢,岂不格外有兴么?”也速干道:“她跟了丈夫,在纷乱之际,不知逃往哪里去了。”帖木真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呢?”也速干道:“她名唤也遂。”帖木真喜道:“既有名字,何难寻觅。”立刻出外,派了亲卒,前去寻也遂。
那也遂正随着她的丈夫逃在一处人迹罕到的山林里面,掩藏着不敢出外。不料帖木真的亲卒,奉了命令四下找寻,找到了那个地方。也遂的丈夫只道是来捉拿他的,连忙撇了也遂,逃走去了。那亲卒便把也遂带回,帖木真见她果然生得如芙蓉出水,芍药笼烟,那种轻盈蛔娜的体态,倒比也速干妩媚。帖木真大喜道:“你可是也遂么?”也遂点头道:“正是。”帖木真道:“你的姊姊现在我处,十分安乐,你可往后帐去和她会面,她很思念你哩。”也遂遂到后帐,见了也速干。也速干便把自己的情形说了一遍,并劝也遂也在此处同享荣华。也遂道:“我的丈夫被他们不知赶向什么地方去了,我心内正在悲愤之至。况且我们一部的人,都被他们残杀,这个仇恨,永世难忘,如何反去嫁给他呢?”也速干道:“你休记着那个仇恨,须知原是我们塔塔儿人不好。倘若从前不去陷害他的祖父,哪里会有如今的报复呢?塔塔儿部此时已覆灭无遗,永无再兴之望。他的威势日甚一日,将来的富贵,真是不可限量。你若嫁了他,自可安享尊荣,比到那亡国的人,不是有天渊之别么?”也遂答道:“他身为一部的部长,自然已有夫人,我如何做他的婢妾?”也速干道:“他妻子果然已有两个,你若肯永远在此,我的位置,情愿让给于你。”也遂沉吟了一会道:“那个再商量罢。”
正在说着,帖木真已从外面进来,带笑说道:“真是好姊姊!连自己的位置也肯让给妹妹,做妹妹的应该领姊姊的的盛情,还有什么商量呢?”也遂见了帖木真,直惊得无地自容,连忙藏匿在也速干身后。谁知也速干非但不回护着她,反把也遂拉着,生生地送向帖木真面前。帖木真乘势将她抱入怀内,也速干早已抽身出外。也遂此时,无可如何,只得顺从了帖木真。自此以后,贴木真居然一箭双雕,将一对姊妹花,左拥右抱起来。那也速干果然不背前言,竟将自己的房间让于也遂居住,她却另外收拾一个房间住着,低首下心,很是殷勤。但是也遂跟了帖木真,虽然安享荣华,十分快乐,她总是惦念着前时的丈夫,闷闷不快。
时光迅速,转眼之间又到了次年的春天。帖木真在野外设筵,赏玩风景。自己高坐在上,众妻妾环坐于下,也速干侍左,也遂侍右,互相捧巵进酒。部下的人民,遇着这样盛会,一齐前来瞻仰,人头挤挤,好似排出一般,甚是热闹。帖木真见人物富庶,民众蕃盛,心下好不欢喜。正在开怀畅饮的时候,忽见也遂一双秋波似的美目,注视着人丛里面,微微地发出一声娇叹。帖木真见了她的神情,心下不免动疑,顷刻生了一计,命木华黎传令出去,所有在旁观看的人,各归部落,竖起旗来,一齐站立旗看,不得杂乱。这声令下,顿时建立了大旗,部众全部趋立旗下,寂静无哗,严肃异常。只剩了一个少年,生得甚是美貌,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目光灼灼,现出凄惶的颜色,无部可归,立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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