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八仙得道传
[book_author]无垢道人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509868
[book_dec]清代白话长篇神怪小说。又名《八仙全传》。一百回。题“峨眉无垢道人”著。作者四川人,生平不详。成书于清同治七年(1868)。该书从平和夫妇二龙修道大闹天宫,玉帝思虑招揽贤人起,详细叙述了李铁拐、张果老、钟离权、吕洞宾、蓝采和、韩湘子、何仙姑、曹国舅八仙得道过程始末。因作者深通玄理,在叙述过程中将道教说理融入其中。最令人称道的是,作者巧妙地利用转世之说,将孟姜女殉夫、嫦娥奔月、东方朔智窃蟠桃、费长房捉鬼、白娘子水漫金山、王泰劈山救母等脍炙人口的故事穿插其问,时间从大禹治水到北宋初年跨越数千年,情节丰富曲折。同时本书叙述语言流畅,文字生动,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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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001回 借龙丹仙人助孝子 起贪念恶吏索神珠
列公听者,从来说:“神仙们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可见仙凡二途,原是一个来头。既有凡人,怎见得没有凡人修成神仙。列公不信,让著书人说点证据出来,给大家研究研究如何?自来神仙甚多,而神仙中最为世人所共知共闻,人人敬仰的,尤莫如八洞神仙。今人大概简称他们为八仙。
著书人自幼好道,曾经读过许多世不轻见的天庭秘笈,海上奇书。肚子中着实收藏了许多神仙故事。怎奈人事太生疏了,说将出来,未必动人信仰。还是摭举八仙得道始末,和种种实事显迹来谈论一下。此等事迹,或为妇孺所详,或有古迹可凭。
显见著书人不是撒谎儿哄人罢!
说那八洞神仙的修真得道。始于何时,经历多少年代,包含若干情事,正似一部二十四史,不晓从何说起。经作书人很费了一番苦心,才觅到一个小小端绪。列公们可曾听得古今传说,有句什么二龙治水的故事儿么?这事说起来平淡无奇,不道经作书人仔细考查的结果,竟和这八仙历史,有些小小的关系。按着事从跟脚起的规矩,要说八仙之事,竟不能不借重这两位龙君,作个开场的引子。
原来这两条龙,一在天之西,一在海之南。当那太古之时,南赡部洲西方一带,都是很大的泽国。其地称为灌口,是玉帝外甥二郎神所封之地,所以称为灌口二郎。如今四川地方,还有一个县分,名叫灌县,就是这个出典了。那时候,二郎神镇守灌口一带,时显灵异。附近水陆居民,无不虔诚奉祀,神厅中香火,不消说,是盛极的了。谁知那水国之中,向来有条老龙,因惧二郎神威,终年不敢出头,只在海中潜身修炼,得寿万千年,已成不坏之身。二郎神神通极广,只消慧目一观,神机默运,这海底海面之事,没有一件瞒得他耳目。也因此龙苦修已久,既不敢出来害人,何苦和他作对!所以装个马虎,不去理会他。
这日也是合当有事,那岸上有个孝子,姓平,名和。自小来便没了父亲,只剩寡母王氏,守节抚孤,把他养成一个勇健儿郎。偏偏王氏因作工过度,把一双眼睛都弄瞎了。平和千方百计,求神拜佛的,想要治好母亲的眼。可总没有效果。不觉大怒道:“我娘这样好人,为何得此惨报?可见天道是靠不住的!神佛是没灵感的!”这样一来,便把一个好好的孝子,激成了一种愤懑躁烈的脾气。不过王氏病已难治,他儿子如何发急,兀自没有用处。这平和恼怒多时,也竟无计可施,只有刻苦勤劳,挣了钱钞,奉养这位慈母。王氏虽然瞎了眼睛,却得儿子如此孝顺,心中也就宽慰了不少。常常听得儿子怨天尤人那种不平的说话,兀自恳恳切切地训诫他。平和因此稍知敛迹。每天除了作工养母之外,绝不敢多跑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王氏益发喜悦,便对平和说道:“儿呀,我虽瞎了双眼,有你这样儿子,本来用不着我自己出去赚钱,就没了眼睛,也害不着什么!”平和道:“娘休这般说,儿子孝顺父母,都是应分之事。像娘一生忠厚贞节,还得这等毛病,那是不应分的!儿子要能上天入地,无论如何,必要查明这个原因。弄些仙药,治好娘的眼睛,才肯甘休!”王氏只当他是一句孩子话,也便一笑置之。不道平和一面勤力做工,一面仍是到处访问,可有医治瞽目的法子。
这天因家中柴草已尽,一早入山,砍了些枯枝,背在肩上,慢慢下山回来。行至半山中间,忽见一个道人,相貌清奇,神情飘逸,行动之间,似有一种祥光瑞气,裹住他的身子。平和料他有些来历,慌忙丢下柴,上前唱个肥喏,问道:“仙长何来?”那道人笑道:“我不是仙人,只能替人医治病痛,算个走方的医生罢了!”平和听说,心中一动,忙问:“不知仙师可能医治多年的瞽目?”那道人答道:“百病都治,只除瞎子不医!”平和听了,不觉呸了一声,拾起柴枝,架在肩上要走。
道人笑道:“你这孩子,怎恁般性急!”平和道:“我家只有一个老娘,我娘身体都好,就只双目失明,偏你这道人百症皆治,不医瞎子,分明好像有意和我作对一般,我还和你讲什么来!”道人又笑道:“我虽不医瞎眼,可知还有一个专医瞎眼的先生,我不举荐与你,你却何处去寻!”
平和见说有这等医生,忙又丢下柴,向道人打躬说道:“小子实因出来久了,怕老娘盼望,所以急于回去。方才言语失检,道长休怪!道长出家人慈悲为本,既有这等医生,千乞告诉小子,好去上门请他。果能医好我娘,一则是仙长阴功,二则小子必要重谢仙长呢!”道人点首笑道:“你一个穷人,一天到晚,挣钱养娘,还不得宽裕,怎说谢我的话。倒是出家人慈悲为本,这话却有些道理。也罢!你我在此相逢,多少有点前缘,贫道也敬你母子节孝,指示你一个去处罢!离这山三十五里大水之中,有条孽龙,修炼甚久,每天子午二时,一定昂头水面,吸取日月精华,口中喷出红珠一粒,光照水面,闪烁晶莹,乃是他炼成的丹。你可前去伏在水边,等他喷珠之时,念一句庵哩烘哩烘的咒语,用手一招,此珠必飞至汝手。可急藏回家中,挂之室前,凭你爱甚要甚,只须向珠默祝,都可应念而至。至于你母眼病,只须一触珠光,便能回复从前光明,包他一辈子再不眼瞎。”平和已知这位道者必是仙人,听了这话,拜伏于地。道人笑着扶他起来,说道:“不必多礼,牢记咒语,必可得手!老龙见珠入你手,必来抢夺。彼时有我在暗中帮你,不致误事。放胆去吧!”
说毕,一阵风起,那道人化阵金光,瞬息不见。平和大为惊异,忙又望空叩谢。肩柴而归,因恐母亲胆小,却不对她说知。候到晚上三鼓向尽,独自一人,出了后门,如飞赶到道人指示的所在,找了一个芦苇丛中,把身子蜷伏起来,连呼息也不敢透,只呆呆的望着水中,直至子时光景。果见一阵红光,从水底直透水面,惊得那些鱼虾之类,纷纷逃开。那红光升上水面,有一丈多高,向着月光,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升沉着。同时似有一种白如银、淡如烟的稀雾,围住红光。平和哪有工夫去瞧那水底的龙身,一见红珠,喜欢得几乎跳将起来,慌忙镇定神思,默念一句“庵哩烘哩烘”。一面伸手向红珠一招。一霎时间,觉那红光向眼前直飞过来,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平和顾不得死活,拼命伸出两手,想要围住红光,探取红珠不料红光渐少渐稀,自己手中却似握住一物,仔细一瞧,不是那粒晶莹闪烁光芒四射的红珠是什么。平和这一喜,更是非同小可,待要起身出来,忽地一阵狂风,向这芦苇深处卷将过来。
一霎时,天昏地暗,月色无光,耳中只听得轰隆之声,宛如雷鸣一般,只在平和顶门上盘旋下来,吓得平和握珠伏地,只叫“仙师救命!”“仙师救命!”猛可里听得空中有人喝道:“孽龙不得无礼!听我法旨,我乃九天缥缈真人,汝修炼多年,不成正果,又念平和孝心格天,特借汝丹,救彼母亲,兼立功行,普济世人。你失丹之后,躯壳不保,生魂可仍在此间,切不可离开一步,三年之后,他应逢灾难。彼时魂托汝身,汝俩合身为一,自有一番功果。你和平和各得其所,正是一举两得。此时不必相仇!”说罢,风定雷止,依然一轮皎月悬挂太空,照耀得万顷烟波,光明皎洁。只见红珠出现之处,水面现出一个老龙头,望空点了几点,躲下水去,一点声形都不见了。平和也慌慌忙忙,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头,爬出芦苇,挟珠归家。
此时东方发白,红日高升,他娘正在床上摸摸索索地披衣起身哩。平和不敢惊动,仍和平日一般,走进他娘房内,刚叫了一声。他娘忽然把眼睛睁了一睁,道:“孩子,你手中捏的什么?这般红红的,真是好看。”平和见娘已能见物,惊喜巳极,却不及禀明原因,先把红珠取出,向他娘面前一晃,他娘猛可地立起身来,大声说道:“我的儿,你从哪里弄来这个宝贝,我一见此物,两眼大明,竟比年轻时候还来得个爽利明澈咧!”说时,伸手向平和要这珠子。平和忙说:“娘且莫性急,这宝贝可不是这么玩法,待孩儿想个法子,将他悬挂起来,娘可时时看他,包你一辈子眼目清明,不再会生出病痛来。”他娘依言,跟着平和一同走至中堂,看平和把珠子用线拴好,挂在中间,便有一团红光照彻内外。从此以后,不但王氏眼病若失,母子俩身体、精神,都觉得十分爽健,十分快活。而且,这珠子真可称得上如意珠,无论需要什么东西,只要对他默默地祷祝一遍,这需要的东西,自然会出现在屋子里,真是取之不完,用之不荆家中得此有力扶助,母子俩衣食一切,都用不着忧虑了。偏这平和性情奇怪,家中虽有此宝,他却一天不肯偷闲,仍和日常一般勤苦作工,风雨寒暑,概不休息。
一天,王氏对他说道:“儿呀,这如今得天之幸,你我衣食无亏,生活有着,你的年纪不小,也该留心访寻一位有才有貌的姑娘,早早完了婚姻之事,也好叫我了却一件大愿。”平和听了,答道:“母亲慈命,孩儿敬当遵从。怎奈孩儿自蒙仙人赐珠,治愈母亲目疾以后,曾许下一个大愿,要立下五百功行,才敢讲到婚姻之事。如今看看过了一月多了,也曾出入留心,并没什事可容孩儿施展的,这便怎样?”王氏见说,猛可醒悟道:“孩儿,那也不难,想仙家至宝,原为济世之用。我儿既然得之,还该公之于人,不但自己积德,也替那位仙师和老龙爷立些功行。”一句话还没说完,欢喜得平和直跳起来道:“毕竟是娘的见识高,孩儿怎么竟想不到!如今孩儿就去做个走方的医生,凡人有难治之症,只用红珠一照,包他祛病延年;再有贫苦人家,衣食不敷的,孩儿还可默祷红珠,把些银米与他。恁地时,不上一年,敢则立了千把件好事了。”王氏连说:“很好!我儿见义勇为,不可怠慢!既已想着,即日就去试办,看行得行不得!”平和笑道:“宝贝是不任人的,既能治母亲之病,自然也能治别人的病,既能照应我娘儿,又能救别人的困苦。”王氏笑道:“恁地时却不是好!”于是平和也不去做工了,天天挟着红珠,往来游行,凡是有病的人,经他把珠光一照,病人得了宝气,无不痊愈。
先是专替近村之人医治,后来大家传说开去,竟有远道之人,不远千里前来求治。平和一心济人,不但不取银钱,就是送来礼物,不能推辞的,也分送给村中贫困人家;还有些诚实规矩的人,因时运不济,弄得生活艰窘的,便向红珠求点银米送他。如此一来,不消三年工夫,这平和大善士的名气,早闹得远近皆知。而且平和性情爽直,从不晓得撒谎欺人。人家问他怎的一旦学得恁般本领,他便说,都是红珠之力,自己是一点不知道的。再问他何处得此红珠,他也总不相瞒,老老实实告诉他们。因此便惹动一个人的注意。这人非他,便是灌口地方的官长,姓毛,名虎。闻得自己治下有此异事,便想传那平和一问,要是果有此宝,当以官长势力,向他要这珠子。想定主意,就和妻子胡氏商量。胡氏喜道:“若有此宝,可先着他治好我女儿的病,宁可多化些银子,向他买了来。若是一味用强,恐惹百姓议论。”毛虎依言,打发两个差人,下乡来传平和。平和问起原因,差人说:“本官小姐患痴迷之症,听说府中有治病的神珠,特请先生揣去,治好小姐之病,自有重报。”平和辞别母亲,就要前去。王氏听到官中相召,不觉皱眉道:“孩儿,这官场之事,不是容易干的。此去务要小心在意!”平和应声:“晓得!”跟了差人,同到衙门。
毛虎听说请到了神珠医生,心中大悦,亲自出来,以礼相待。动问得珠缘由和此珠功效。平和从直禀告过了。毛虎闻言,也还似信非信,便请他进去医治小姐之病,平和相随入内。见那小姐面白如纸,目定神迷,分明是妖鬼附身。平和取出红珠,向她一晃。这珠原是灵物,那些山精野鬼,怎能挡得这等灵光。
但听“阿呀”一声,这小姐向后就倒。平和收了灵珠,小姐又蹶然而起,见父母都在一边,不觉大哭道:“爹娘啊,孩儿好苦也!”毛虎夫妻都喜欢得说不出话来,齐向平和拜谢道:“小女自得此病,已有半年,不省人事,就是家中亲人,也不大认识。今蒙先生神物一照,立时清醒。先生真我家恩人也。”平和忙着谦逊。这小姐自言:“春间在后花园玩耍,忽然一阵腥风,触鼻而晕。以后所作所为,全没主意,也不晓什么道理。”平和道:“这不消说,是一种什么妖精,附小姐身体,来享人间福食。”毛虎把平和请出外厅,酒筵款待。席间,动问平和可肯将此珠出卖。平和笑道:“小民虽得此珠,却不能算是自己的。将来期限一满,少不得仍由仙师收回,还给老龙。小民断然不得擅卖。就是老爷得去,也不能久长,何必多此一举呢!”毛虎只当他是推托的话,再三恳商。
平和究是孩子心性,怫然而起道:“小民得此神珠,先为医治家母眼症。后来才替别人治病,左右不过藉此立点功德,从来也不曾得过人家一点好处。若是放在老爷府中,老爷哪有闲空时间替人治病,却不辜负此珠。老爷是大贵之人,穿的、吃的、使的、用的,哪一件儿不遂心。就得此物,亦不过将来珍藏起来,究竟有什么用处,却不耽误了小民行道的功德。似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劝老爷少做为是!”毛虎听了,不觉大动肝火,便命差人将平和捉住,搜出他的珠子,免他妖言惑众,弄出不轨之事。平和见众差上前来捉,心中大怒,立刻离席而起,仲起右足,踢翻了一人。又一拳,打倒了一人。众差发声喊,各持兵器,一拥而上。
平和恐怕有失,取珠在手,大呼道:“老爷不必动怒!众位哥,也不必厮打,听小人一言。”毛虎只当他愿意献珠,忙命众人且慢动手,看他有什么话。只见平和从容禀道:“老爷是小的长官,老爷有命,小人怎敢违背!怎奈此珠委实不是小人所能久占。小民若擅献老爷,将来仙人责备,老龙索取,小民也逃不过一死,还不免负一个监守不慎的罪名?若是依了老爷之意,也不能出得衙门,总是一死,小民宁愿死在老爷贵衙之内。死后有知,还能求谅于仙师。老爷不信,请看小民立刻把此珠吞下肚去。小民当然不能活命,就是一时不死,任凭老爷刀斩斧砍,小民不敢有怨言。”说罢,张开口,把颗大如李子、红如丹霞的红珠,塞了进去。一仰颈,咽的一声,滑入腹中。毛虎忙命众人快抢,却已来不及了。只见平和颜色大变,面如金纸,眼若铜铃,向外面直走出去。毛虎不敢拦阻,由他出了衙门。
平和一口气赶回家中,见了他娘,伏地大哭道:“我那苦命的娘啊,孩儿如今再不能侍奉你了!”王氏大惊问故。平和只说得一句,“红珠已入腹内!”王氏不等他说完,已吓得面如土色。匆忙之中,不择言语,只说:“怎么好,珠是龙丹,丹入儿腹,是要变龙的呀!”一语未完,猛地狂风大起,乌云四合。
王氏只觉眼前金光万道,神眩目迷,半空中似有龙鸣之声。定睛一望,果见一条金龙,婉蜒上下。再瞧平和,已不知哪里去了。
不知平和化龙以后,有何怪事,却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2回 两点龙泪洒成望娘滩 一柄仙剑刺破篾龙眼
却说二郎神心血忽潮,已知平和化龙之事,又见一道冤气,弥漫太空,料道平和吃这官长的亏,必思报仇雪恨,万一龙身一转,这灌口地方二千里内,完全可成大海。忙命黄巾力士护法神兵,速去把孽龙打入深潭,切莫伤他性命。力士神兵奉了法旨,起在空中。正见那龙怒目张眉,尚在平家屋顶之上连连下望,似乎恋恋不舍的光景。刚想施展法力,早有缥缈真人驾云而至,向力士们笑道:“列位不消费心,小道和此物却有一段因果,请列位把这事交给我办。回去复旨吧!”力士们见是真人前来,不敢有违,躬身退去。缥缈真人把那龙带到水面,念念有词,喝声:“水底老龙,你的化身到了,还不出来!更待何时!”言毕,一阵大风,起于海面。深水之中,又飞起一条同样的龙,却是有形无体的一个影子。两龙相遇,宛如旧识,真人揪住龙影,向半空的龙头,连拍三下。一霎时,龙形全消,两龙合一。真人吩咐道:“从今潜修五十年,可登天庭,受敕封。如有胡为暴行,我必以飞剑斩汝。”那龙恭受法旨,点头道谢。刚待下水,心中兀自不舍他娘,禁不住回顾三次,滴下两点龙泪。泪洒之处,顿时变成海滩。至今灌口地方,还有这滩的遗址。千古相传,称为望娘滩。就是这个出典。
闲言慢提,再说缥缈真人把一桩公案办了,驾云而起,想归他的洞府。云头刚起,忽见一朵彩云冉冉而至,迎面一看,原来是师兄火龙真人。二仙停住云间相见。火龙问道:“师弟何来?”缥缈笑道:“就为那孽龙之事,才得了结,想回衡山洞府去等候师兄,办好龙案,一同缴旨去。如今你的事情怎么样了?”火龙笑道:“你办的是化龙,究竟通达灵性,容易打发,我办的是绳龙,和你音同字不同,差这一点儿,却多费许多手脚。如今正要前去东海,干这公案咧!”缥缈也笑道:“正该快点去办!不久下界大遭水劫,治水圣人快要出世,将来水陆界划清楚,就是这两条孽龙出头之日了。若再迟延,误了他们功果,可不是你我之罪?祖师面上,怎么交代得过!”火龙大笑道:“你这野道,几时学来这套风凉话儿!你把轻而易为的事情办好,却来我面上打这官话,真是岂有此理!”说得缥缈真人也大笑起来。二仙举手而别。这火龙真人便向东南,直至东海岸上,办他的公事去。
若说这件公事的起源,却和上文所说那条孽龙差不多的时候,作者自恨一双手,写不得两边事,只好说了一桩再说一桩,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咧。原来火龙真人所说的绳龙,就出在东海之西,钱塘江内。如今的浙江省中部地方,有一处浅浅的水滩横在钱塘江上下游之中,今人都称七里泷水。水浅滩急,行船不易。有时逢着大风,驶行便比较容易,所以历来有两句传说,叫做:“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这话凡是钱塘江船户和两岸居民谁不知道,这是后来的话。若在上古时候,却不叫七里泷,称为伏龙潭。这个取义,不消说,就因本书所说的绳龙,曾在此间潜伏的缘故了。再说绳龙之称,不过是火龙真人一句戏言。其实这个绳字,还似是而非。按其实,乃是一条绝粗绝大的篾绳缆。彼时伏龙潭的名称,既不曾发现,作书人也不曾考据到那个最初的潭名。总之这地方是钱塘江最深之处,所以称为潭。古时器物粗陋,人民所用舟楫之类,也不甚完备,况且遇此深潭,危险可知。他们没法可想,只有连络起许多大船,同进同退。一则增加船身的力量,免被巨风刮去;二则人手既多,照应易周。这等法子,别说他们笨拙,即如现在开明之世,那批乡人驶行木筏,也还沿用这个规矩咧。不过现时所用联络各船的器具,多已改为铁练。彼时却统用蔑缆。这是今昔不同之点。自从联船之制发明以来,果然安全了不少。江中行舟,已不见得失事。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就像这成龙的篾缆,即因数条大船,卒遇大风,沉没潭底,船中人畜,果然一时三刻,死得干干净净。就是比较坚固的一应竹器具,和木板制成的巨大船身,不上几年,也因霉而腐,因腐而化,和潭底土泥成一种混合性质。不料百物皆化之后,独独留下那条锁船的篾缆。忽然大大的自由自在起来,有时浮到水面,漂个十里八里;有时沉下水底,躲个三年五载,看看过了三百年,不但不见腐化,反而闪闪生光,隐隐见彩起来。这个因篾性本较竹木杂物来得坚韧,而且体质不重,易于浮起,时而受日光之锻炼,时而受月华之沈浸,历年既久,竟成一种转世的生物,有机之灵体。正是日月无意栽培他,他却得了天地自然之陶成,居然也成了一种龙体。浑身鳞甲和口鼻须髯,无不完全。只差没曾把眼目修炼出来,所以升沉出入,虽然活灵活现是条生龙,却究竟苦于张不开眼,瞧不见花花世界、芸芸众生,每天瞎动瞎撞摸点水产物类充腹。因他庞然大物,修炼有素,那些普通鱼虾之类,怎能和他一抗。每逢这瞎龙张口之时,少不得大批儿送到他的肚子里去。一年到头,经他残杀的生物,自然数说不荆,可喜他早通灵性,夙种善根,除了饱食鱼虾之外,从没吞舟伤船和噬食生人之事。不过身子太大,偶一转侧,就免不了作浪兴风。有时因瞎眼之故,瞧不见世上人物,碰到舟船过此,略一现形,也够吓破人类的魂胆。这是无可如何之事。瞎龙虽无心闯祸,而受害之人也恨不在少数。
也不晓是哪一时代,什么年月,这位火龙真人,曾和两位在朝作宰的正人,舟行过滩,正遇这龙出现,一霎时,天地暗黑,日月失明,那真人的坐船也随着颠簸起来。真人怒道:“这是什么孽畜,擅敢在此作祟。”当唤两岸土地的问话。土地们便把实在情形和这龙的来头性情告诉真人。真人笑道:”一条练绳怎敢如此无礼!”那两位宰官就问:“可有法子治他?”真人点头道:“小小畜类,何足当我一剑!只可惜他修炼多年,又没做什么坏事,所以不忍除他!”宰官都道:“此等畜生有什好心,现在他还没有眼睛,干不出什么歹事。等他修成眼目,便如虎生双翅,凡人安能抵御。就是法师再要收拾他时,也没今天那么容易了。”真人叹道:“罪状未形,恶果未显,怎忍擅开杀戒?”那宰官最有爱民之心,一闻此事,再也放不过他,忙说:“仙师既不肯开杀戒,我二人却是朝廷大吏,理应为民除害,请借法师宝剑一用,纵有天愆,某等愿共任之,与法师无干。何如?”真人笑道:“大人们为国为民,有何大愆。既如此说,贫道就将佩剑奉借。”说时,取出寸许长一柄小剑,迎风一晃,一化为二,指着说道:“这是雌剑,这是雄剑,闻土地说,这龙修成雌体,须用雌剑,方能斩他,大人切勿弄错。”宰官把双剑一起接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回,见那剑虽只寸把长短,却是光焰闪烁,冷气逼人,近面一照,不禁打个寒噤,笑道:“龙大剑小,可能适用么?”真人大笑道:“大人莫小觑此剑,贫道从元女学得天遁剑法,此剑又经三千年的锻炼,能小能大,能隐能现,随心所欲,无不如志。平时不用,就要小至无可再小,亦无不可。如今既要用他,大人爱他怎长,就得怎样长,要他如何短,他就如何短。掷去如矢,其疾如风。锋尖所及,千万里不为远,百步内不为近,是真仙家奇宝,岂世上所用凡火锻炼之顽铁所能比拟么!”
宰官大喜,正想寻觅瞎龙所在,蓦地,那龙又是一个转动,船身一阵大荡。那真人坐在船尾,神色不变,指指点点,说那龙头所在。那持剑的宰官,却早慌得手足无措,把真人嘱咐的话,忘记得千干净净。伸手一掷,把雄剑丢了出去。但见一道青光,向龙头驰去。真人慌叫:“错了错了!怎么用了雄剑!”一语未了,那剑已回至宰官手中。一霎时,风浪越大,水面上探出一个硕大的龙头,在那云雾迷离中,向真人等连连点了十几个头,方才轻轻回身,向远处渐隐入水,不可复见。
这一来,把两位宰官吓得惊惶失措,神智不清。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见那真人叹息了一声道:“数之所定,人力真不可回。想此畜潜身水底,修炼多年,以一缆绳修到如此地步,却又生成善根,不敢肆恶,这都是很难得的事,宜受天心眷注。虽有小小口腹之过,究竟情有可原。方才贫道不肯除他,也就是体好生之德,怜向道之忱,绝非世人煦煦子子的小仁小义可比。怎奈二公不依,必欲为民除害。谁知仓卒之中,颠倒雌雄,错用吾剑,害之适以爱之,杀之正以全之。本来此物百骸都备,独少眼目,若要修成两眼,至少还要五百年功行。今得此剑一刺,戳破两个窟窿,正好成为一对眼睛。倒不是大人玉成了他五百年苦功么?”二宰官听说,呆呆相向,不知所云。那真人把剑收回,入手就并合为一。此时浪静风平,日色当午,真是光头最足,热力顶盛的时候。真人把剑向着日光一照,笑道:“此畜也着实可恶,我成全了他,他却污了我的宝贝!”说罢,向阳一吹,那剑发出万丈金光,耀得人眼花缭乱。再一凝视,真人只剩一双空手,不晓把宝剑藏在什么地方去了。宰官定了定神,方问:“法师怎知此剑替他刺成双目?况且一击而中,自然只有一眼,怎又说是两个窟窿?”真人笑道:“阴阳相感,而生万物。若两阴两阳,同性相遇,往往反以致害。此物既修成雌体,大人反用阳剑去刺,他阳气所至,凡有所接,即相感而生。大人之剑,刚刚掷在他的头额,岂非替他造成修炼未成的双目吗?再则以剑刺物,往往洞穿身体,一边进去,却从那一面出来,一出一进,岂非两个窟窿?此皆数有前定,故能机缘巧合。想是此物命不该绝,坐享后福,所以得此巧遇。就连贫道与二位大人今日之游,也似专为他刺眼而来,岂不奇怪呢!”
两宰官都道,“如此说来,将来他要害世祸人,反成你我之罪了!法师设法再施神术,趁早剪除了他,免得流毒人间,自增罪状。”真人笑道:“这更不必,两位大人不见那龙入水之时,向你我连连点头么,这就是十分感谢,虔诚施礼之意。你我既受了他的顶礼,怎能无端相仇?况且此物出身极贱,偏能具此烈性,有此福缘,可见不是作恶之辈,将来之事,倒也不必过虑。再说一句狂妄的话,假如此物修成全体,反肆暴行,你我自然免不得处分。事已至此,也叫做命中所定,要逃也逃不去的。只有到了那时,再作道理。断不能在他一心修道之时,忽而成全于他,忽又加害于他。似此反复颠倒之事,断非仙家所宜。要知违天不祥,背理不顺。不顺不祥,灾必及身,倒不是惧那区区孽畜,不敢和他计较也。”两宰相听说,默默不语。真人又道:“话虽如此,贫道为防他作恶,劝他上进之故,可施点小法力,令他知儆知感,于他本人,也非无益呢!”
说时,伸手向水底一招,那条巨龙又慢慢地腾身而上,饶是十分谨慎,十分矜持,兀自把水面晃得和波涛上下一般。看他昂起头,朝真人点头为礼。真人正色吩咐道:“你是一条篾缆,修成龙身,又得贫道一剑成眼,省去很多功行,你的福缘可算不浅。从今以后,你该加倍精进,勿怠勿懈,更不得多害生灵,祸及行旅。现今双目已成,只须三月功夫,便可完全发光,且系我仙剑所开,光耀比众不同。近观能察秋毫,远望可及千里。那真是千载难逢,可遇难求的机会。你若自甘满足,不知上进,岂不可惜!不但正果无期,尤恐获罪上天,负你多年功行。再若白恃些小技能,为非行歹,那么,性命既难保全,死后当打人九幽地狱,不得超升!我如今为勉你上进,助你成道起见,离此百里之内,设下一重刀闸,不仅是你,以后在此江内,凡以生物修道者,都要钻过此闸,方可脱离尘俗,上登仙界,如不能钻过,休想轻试。因此闸底盖中间只留一缝,其细如绳。非把法身化得细逾丝线,决难过去,而且一触此闸,底盖猝合,立刻身首异处。这是最危险可怕的关隘。并非贫道有意和你等为难。一则见成道之难,而后显出功成之可贵;二则有此一关,凡修持未至者,不敢自己满足,却可常以自敬;三则有此法力,便与神仙无殊,将来正果之后,不致被人轻侮。你看此法如何?”那龙连连顿首,现出万分心服的样子。真人喝一声:“去吧!”那龙又把头点上几点,拂然而逝。真人做了此事,别了两宰官,自回洞府。
仙家日月,比众不同。转眼之间,又过了七八十年,却才是缥缈真人在灌口点化平和,成全老龙之时。缥缈真人和火龙真人,同出老君祖师门下。他俩成全两龙之时,原出无意,却早被老君知道,算准东、西两龙,该在两位真人手下成道。成道之后,大有一番际遇。因此吩咐他们,各人把自己种下的因缘,速去收成结果。凡是物类成仙,必须先转人身。缥缈既用两魂合一之法,成全了灌口老龙。火龙也要设法,着那条篾龙,也去凡人肚子里一转。因此别了缥缈真人,急急忙忙驾云前来,直至七里泷。知道篾龙开眼后,整整苦修了七八十年。先时还不免吃些生物果腹,后来习得道气辟食之功,每天只觅些水中苇草之类吞入肚中,便可不觉饥饿,而且把个身子修炼得能大能小,可粗可细,端的成为一条得道通玄的神龙。火龙真人如何不喜!施个召龙诀,把他唤上水面。那龙一见真人,也似悲喜交集的样子,将自己身子绕成了绝大圈儿,周围抱住真人,却把个龙头,对准真人面上点头不已。真人少不得有一番嘉奖,带着他渡过那个龙闸。那龙果然化成细如发短如蚓的身子,战战兢兢,向龙闸中间一钻。那闸是仙人设立的机关,若有生物过去,上下两锋猛可地切合拢来。但听水中一阵龙鸣,两岸山谷一齐震动。
未知此龙性命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3回 试道心特设迎龙闸 解凡体投入孝女怀
却说火龙真人带了那条篾缆修成的神龙,着他遵照前谕,需要把法身变化得极细极微,钻过那预先设就的闸口。钻得过,方算修道成功,钻不过时,不但全功尽弃,还把一条性命冤送尖锋之下。这是一桩最最危险的事情。有人说,这都不过是火龙真人藉以试修道生物的胆量,总是勉励他们勤奋用功的意思。
其实此闸对于真诚修道的生物,却从来没有害过他的生命,倒是那批水底妖魔,炼成邪术,要想上岸害人,必须经过此闸。闸锋一合,性命不保。自有此闸以来,传闻也除去许多恶魔。后来那些妖物知道闸锋厉害,而不经此闸不得出水,也便息了邪念,潜修正果。这都是火龙真人设闸之功。
却说那篾缆成龙,道行皆满,当时一钻而过,并无毫发之伤。果然他神通广大,胆壮心坚。就使本领未成,真人又安能忍心将他置于死地呢!这虽是理想之谈,却也似乎有理。因此又有一种传说道:此闸非但不是屠龙之器,简直还是迎龙上天的阶梯。所以大家都称此闸为迎龙闸。迎龙闸的口子,就简称为闸口。这闸口和迎龙闸本来都在七里泷中,后人以讹传讹,说在钱塘江口。究竟因何传误,这却无从稽考了。如今却讲火龙真人立在云端,见篾龙过闸,心中大悦,忙伸手一招,龙便一跃而上。真人吩咐道:“难为你苦修数百年,功行做到八九 成光景,如今该去转一转人身,方可升天膺敕,位列仙班。”那龙不住价叩头。真人双手绾住龙头,向他额下一按,探着龙珠在手,又把袍袖一展,将他这笨质之躯,直推入他的老巢伏龙潭去。口念移山之咒,运来一座大山,将龙身压成泥粉。从此以后,这深及万丈的伏龙潭,便化成一座高山。年深月久,山势倾斜,迤入江面。山中砂石飞入江中,近山一带便成浅滩。这便是如今所称的七里泷。现时近处土人,还能说得出这陵谷沧桑的掌故。不过时代太久,传说不同,说来亦人人各异罢了。
再说龙躯被压,龙的神魂,兀自张开大口,向着真人手托的龙珠,盘绕真人身上。真人手托龙珠,身系大龙,宛然就是那龙的引魂之幡。眼见龙躯已压山下,不期抚掌而笑,猛一低头,见那龙魂兀自不住的回首深潭。真人立即伸手,在他泥丸中一拍,厉声道:“你还舍不得你那丑陋霉腐的篾缆么?”那龙魂听了,慌忙随定真人,以口向真人掌上噙住宝珠,蜿蜿蜒蜒,隐隐约约地游行了三百多里,却才天色发光。乡下人家起身得早。真人降住云头,指那河畔洗衣女子说道:“孽畜,不见那河边姑娘么,此女年已及笄,是这里一个孝女,我今将你送在她的腹中,使她感而成孕,和祖师投胎玉女一般。一则不污你的法身;二则显得汝的出身比众不同,也算你苦修一常机缘到来,我自再从度你。好生去吧!”说罢,举起龙珠,向那女子掷去。蓦地半空中起个霹雳,一阵金光,直奔入女子口中。那女子大惊大骇,不觉啊呀一声,晕于河边。真人走近身边,附耳叫道:“胡秀春听着,念你纯孝,送此神龙为尔女子,好生养育,将来自有好处。”那秀春昏迷中听得吩咐,点头而醒。醒时,一片红日正照面前,眼前许多村人聚集河边,纷纷议论那平空鸣雷之事。见秀姑手持衣物,呆呆坐着,忙都赶来问她:“可曾听见雷声?”秀春满心惶惑,听了这等说话,一时回答不出。众人见她神色有异,都道:“了不得。一定给大雷惊迷了!快快送她回去吧!”于是上来几个妇女,将秀春搀的搀,扶的扶,拉拉扯扯,送她回的家中。她爹胡老儿,娘胡沈氏,正因秀春浣衣未回,兼之听得雷声陡起,怕她受惊,正商量着要去河边找她。今见众人送她回来,不觉又惊又惑。秀春到了家门,神智也就恢复了。因恐爹妈惊心,倒也装做没事人儿一般,反向众人道谢。又对爹妈说:“方才雷声一震,似有万道金光奔入女儿腹中,女儿就吓昏了!幸得姐姐妹妹们将我送回,女儿此刻才定心了些。爹娘都不必忧心。”胡老夫妇见她能言会说,和平时一般无二,这才把心头一块石头放落地上。忙邀众人入内,让座请茶。大家又议论了一会无故动雷必有奇兆等语,各自散去。
这秀春却不敢把仙人嘱咐的话告禀两老,只从那日为始,腹中时时觉得震动,似乎有什物件放在里面一般,心中兀自慌张,料到仙人之言,必无舛错。我爹妈正盼得个孩子,我因此誓不嫁人,以女代子,这也不过安慰亲情而已。究竟女孩儿家,怎能传接香火,等得此生完毕,我爹妈血脉也就此干净完结,总之不是正办。今据仙人之言,似乎不嫁丈夫,也可成孕,恁地时却不是好,虽说生的是女孩,到她长大起来,嫁个好好的女婿,亦可传宗接代,祖宗血脉,不至自我而断,岂非两全之事。只是别人不知底细,我又不能将此中真相,对人分说。将来生下孩子,四邻八舍,议论必多,那时教我百口也辩不明的,却不羞死人了。她天天如此思索,险些把一寸芳心揉得粉碎。
看看过了五六个月,她那肚子,竟日渐膨胀起来。秀春急得走投无路,出入两难。早已忧思成病,饮食不进,面黄饥瘦,四肢无力,种种病相,也和孕妇差不多儿。这时老胡夫妇也有些觉得了。但因秀春日间在家工作,晚上又跟他娘一床儿睡,当然不会有暧昧情事。夫妻俩因又疑她得什么胀病,那沈氏也常背着人仔细问她。秀春只说从那天打雷之后起的毛病,还不敢说出仙人的话。直至十月满足,腹部彭亨,大家都断定她是喜兆。除了她的父母深信她决无歹事,亲友邻舍人家的说话,就不大好听了。秀春也有所闻,羞得连自己大门都不敢跨出一步。
看看到了分娩期近,秀春也知此事再也隐瞒不住,方才把仙人嘱咐的,一五一十禀告沈氏。沈氏见说,不觉惊喜交集,忙去告知老胡。老胡是读书人,知老君投胎玉女之事,便点头说道:“天下奇事原多,果如秀儿所言,多分这个孩子,还是大有根基的人,而且玉女生老君祖师,是从胁下而出。我儿若也如此,却到那里去找这等稳婆呢?”沈氏也欢喜道:“果是仙人降胎,定有仙人前来照应,还怕什么来着。倒是女儿年轻怕羞,不夫而孕,又是世上罕有之事,凭你说得天花地坠,谁肯相信我们!将来秀春怎能见得人面。”老胡也道:“这正是无可如何之事。现在只有你我先把这个原因,对认得的人谈谈。我家向来不得罪人。人家也没证没据,坏我秀儿声名。”沈氏称是。于是老夫妻俩对着人,就把此事讲说开去。不上几天,已传得全村皆知。众人有相信的,有不信的。总因事不干己,也没工夫去查考他们的真假。就是那疑秀春的人,因找不到奸夫姓名,也不敢胡乱批评。不过人人心中总有这段怀疑罢了。
这天却是秀春临盆之日,寻常产妇,肚子疼起来时,总觉有什么东西往下坠去一般。秀春却是痛向上面,似乎有什物件,由腹而上,向胸口顶住似的。老胡夫妻只得把村中有些经验的老稳婆请来,问他上顶之故。稳婆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说:“小姐得的仙胎,或者比众有些不同,也未可知!”老胡究竟懂事一点,想那稳婆连这等奇产的理由都不晓得,分明不能收生。万一真个从胁而下,却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大窟窿来呢?
把这话对沈氏说了,沈氏益发惊惶。这秀春痛阵越紧,从早晨直到午刻,只觉那东西已顶过胸口,不住的上顶。这一阵子却真亏她,换得个咬牙切齿,目眩神昏,险些要晕厥的样子。胡氏老夫妇只急得求神拜佛,对天设下香案,虔心通诚请那位送胎的仙人,快快救命!正在闹得起劲,忽闻外面有人敲着板,高叫:“专接难产,专收怪胎。”老胡听了,大喜道:“我儿正患怪胎,偏有这人自称专收怪胎,岂非奇巧之事!想是我女孝心格天,天遣仙人前来救护她的!”沈氏也喜,忙着出去一看,原来是个既跛且黑的老年道姑,敲敲叫叫的,已去有几十步远。沈氏没命的追上前去,哀求仙姑救命:“仙姑救我女儿的命去来!”道姑问道:“可是平时难产,或是怀个怪胎!是平常产,如什么坐臀而出,托莲花生等等,不干不净的,我方外人,不愿承揽;若是什么怪胎,倒可以助她一手!”沈氏忙道:“正是怪胎!正是怪胎!是极奇极怪的怪胎,师父快快前去,再迟,就没了命了!”道姑笑道:“生男育女,瓜熟蒂落,何必急得这个样子?也罢,贫道今日恰从下江到此,还没曾做过一注生意,巧巧的就遇到了你们这等怪胎。大家也算有缘,我就和你去来。”于是一跛一拐的回身就走。沈氏恐他走不起身,意思中想去搀她一下,哪知道姑走得虽慢,沈氏拼命价追赶,兀自相差几步,到了沈氏家门,也不用人指点,竟自大摇大摆的拐了进去。沈氏随后赶到,才知道姑真是异人。正要告诉她女儿痛了半天,万分难忍的话。谁和道姑不甚爱听,只说:“快等我去见见令爱来!”沈氏将她领入房去,刚到门口,但听里面秀春大叫一声:“疼死我也!”沈氏听这一声,早已魂胆俱裂,也顾不得道姑,自己跌进房去,捧住秀春一瞧,只见她双眼上翻,两足挺直,一缕幽魂,已经透出躯壳。沈氏不由大哭大叫起来,满口只叫:“秀春,我的儿,怎么丢了我们走了!啊呀,我那儿哟!你死得好苦哪!”他这一阵哭不打紧,外面老胡和几个亲戚邻舍一齐拥了进来,反把个道姑挤在后面,不得上前。老胡正在伤心,猛见道姑对着秀春尸体只是冷笑。
老胡怒道:“你这道姑好没良心,人家死了人,正在伤心,你还在此喜笑,可也有些人心么!”道姑厉声冷笑道:“你们请了我来,又不曾请教到什么,把我冷落在此,却自顾乱哭你们的死人,这等举动,还不可笑么?”老胡未曾回言,沈氏却突然觉悟过来,忙着丢了秀春,跳下床来,分开众人,走到道姑面前,直挺挺跪了下去,只顾磕头哀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老胡见老婆如此,只得也上来哀求。道姑大笑道:“请起,请起,不要如此多礼!贫道既到此间,刚才已经说过,和小姐算得有缘。如今她命在俄顷,怎能袖手不救!”即命取到一碗净水,向那秀春尸身喷上一口,口中喝道:“兀那顽龙,还不出世,却待何时!”一语未了,秀春目动口开,手足皆动。老胡夫妇大喜道:“女儿有了救了!”众人也都称怪事。谁知秀春坐起身来,一个恶心,哇的一声,吐出一个肉球,跌在地上,其声又脆又清,好似金质一般。先时不过弹丸大校道姑又喷一口水,把肉球喷得胀大十倍。正诧异间,但听得轰然一声,好如天崩地裂一般。一霎时,肉球破裂为二,里面跳出一个唇红齿白,面目珑玲的女孩子,口中擒着一粒小如芥子,光彩闪烁的小珠。那道姑疾忙上前,把小珠取出,向自己口中一塞,一仰脖子把珠咽下肚去。老胡夫妻和众人都看得呆了。正在纷扰,不期床上产妇已在那里大嚷:肚子饿了,快弄饭来我吃!
沈氏这时喜欢之极,几乎忘了秀春,听了这话,忙又上前去问她:“可觉有什么难过?”秀春摇头道:“一点不觉怎样,只是肚饿得慌。娘,快给我弄饭去。”沈氏忙道:“产后虚弱,怎么能够吃饭?”秀春未答。只听道姑叫道:“不要紧!不要紧!肚子饿了,自然得吃饭才饱。不但小姐,连我贫道,也正要讨口喜酒喝哩。”沈氏见道姑这般说了,自然放心。一面托人煮饭,一面要来收拾那个剖开的肉球。道姑忙止住道:“这东西你们碰不得,让贫道替你们找个地方安置吧!”说罢,抬头一 瞧床边有一个木制的米桶,吩咐把米倾出,却把那两半肉球捧了起来,双手一合,仍旧变为一个圆形的东西。拼合处,正如无缝天衣,瞧不出一些痕迹。又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三寸长短的金针,向肉球连刺七下,刺成七孔,将其丢在木桶内,笑道:“这个东西将来大有用处,无论要什么东西,只消孩子一取,马上可得,须得好好保存。”说罢,看着沈氏将孩子包扎好了,放在秀春枕边,这才一齐出外坐定。老胡动问道:“道姑宝庵何处?法名是哪两字?”道姑笑道:“出家人呼牛呼马,一由人便,本来用不着什么名字的,施主爱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横竖无缘难会,有缘终于离不开的。至于住的地方,更没一定,若有定处,倒和施主们一般,在家纳福就是了,何必早东暮西,奔波来去呢!”老胡见她说话大有玄理,不由肃然生了敬意,因问:“小女不夫而孕,以口降胎,又系卵生,不知吉凶如何?还祈明示。”道姑大笑道:“我又不是仙人,怎知这些道理。但想施主存心长厚,小姐又系纯孝之女,老天爷何等慈悲,难道送个坏家伙来,倾陷你的财产,破坏你的门风么?”老胡称谢。
不一时,沈氏请人帮忙,送出一桌素酒,请道姑随便用些。那道姑也不客气,杯到酒干,饭来肚送,吃得四大皆空,道声谢,出门急走。老胡夫妻慌忙相送。一出门外,便不见了道姑踪迹,也不晓得她哪里去了。沈氏埋怨丈夫:“这道姑定是仙人,怎不留她多坐一会,也好让我问她几句。”老胡笑道:“仙人怎能在你我家中久停,你看她一出大门,转眼就不见了,可见她急于要去,留她中什么用。想来我们这孩子,虽系女儿,倒是有真造化的,定比人家男子还强。所以有此怪异的来历。又得仙人前来接生,你我只要听仙人吩咐,好生教养此孩,自然后福无穷,何必和仙人胡缠呢!”沈氏便不再说。老夫妻俩和秀春真把孩子珍爱得和掌上明珠一般。这孩子也怪,一月之后,就能说话。老胡替她取名“飞龙”,亲自教她识字读书,不上十岁,已读得一肚皮学问。老胡因自己年老,将她送在本村一个私塾先生处附读。小同学七八人,有男有女,都在七八岁上下,不但和她天资悬隔,而且人品性情,亦处处显分高下,样样事情比不上她,心中不免嫉妒。兼之先生又称赞飞龙品学俱优,远非他人可及,因此越发惹人忌恨,常常联络起来,欺侮飞龙。飞龙坚守母训,只以学业为重,此外各事,无不忍让人家。所以数年之间,都能相安无事。
一天,也是合当有事,飞龙功课早完,静坐书案,等候先生放课。忽有一个同学,因不解题旨,求她代做几句。飞龙怕先生知道,不敢允应。那学生明欺飞龙懦弱,先是骂她本人,及见飞龙牢不回口,索性骂她娘秀春,说飞龙有母无父,母又未嫁而孕,显然是私生之女,怎配在塾读书!飞龙是个极孝顺知礼的人,怎能因自己之事,带累母亲受辱。当时虽不答口,等散学之时,便哭告先生。说不能再来受业了。先生大惊问故。飞龙总不答口。
回到家中,对着祖父母、母亲一言不发,尽自痛哭。老胡夫妻吓得惊疑不定,忙问:“孩儿,又是谁欺侮你了?快告诉我俩!一定替你出气。”飞龙摇头道:“两位大人不用多疑,这是说不得的事情。孙女虽死,也不愿说。但从今以后,这个塾中,孙女是一定不去的了!”老胡见问不出头绪,正在惶惑,恰巧先生来了,也问起这事。大家弄得如在云雾之中。因飞龙立意不再入塾,也只好暂时由她。直至数月之后,才由她的同学传说出来,是如此那么一回事情。而且那毁蔑飞龙的同学,见飞龙请假回去,再也不进书房,益发信口胡谄,硬说秀春真有外遇,并随意捏造个张三李四的姓名,说是秀春的奸夫,这飞龙便是两人私生的孩子。因为事情漏泄,她母女都见不得人,所以书都不来读了。如此信口乱说,自然也有许多人信以为真。不多几时,这话又传到老胡夫妻耳中。沈氏于便中对秀春说了。秀春早不觉两泪交流,默然不语。
未知后事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4回 受谤言不夫而孕 明心迹别女投河
却说秀春听母亲那般说了,不由一阵伤心,泪如雨下。从此日起,她便不言不笑,饮食少进。每天把双眉蹙起。额上显出一条条的皱纹来。瞧这情形,分明有什么重大心事,不能言宣的样子。数月之后,身子越发瘦损,兴致也完全消灭了。虽是活在世上,和常人一般无二,却是失魂落魄,奄奄无欢的情形,简直叫不相干的人见了,也替她难过。此时她的父母,也觉得她这情状有异,夫妻俩只得苦苦开导解劝。无奈秀春既不说出伤心之事,又不说出得病之原,凭你横劝竖说,她也不过当时一说,阳为顺从,口称遵命,实在她的心事没有转回,兀是照旧生她的病。
更不料祸不单行,秀春一家,既因秀春有病,大家没有了兴致,偏偏那年疫病盛行,村中死亡枕藉,秀春的父母也就在那时相继去世。秀春母子少不得哭泣尽哀,买棺盛殓。等得丧事完了,秀春忽然把飞龙叫去,对她说道:“我儿,你可知道你娘是没有嫁人的么?可知道你这身子从何而来?”再追上去说:“你娘为什么不嫁人?既不嫁人,为什么无端生你?又把你抚养到这么大呢?”
飞龙自闻同学欺侮说话,也着实想打听本身的来历,和伊娘不嫁而产的故事,怎奈乡人好奇,而爱述怪异,明明一无可怪之事,到了他们口中,也要装点得千奇百怪,若是真有怪事,更少不得添枝带叶的,加上许多材料,往往说得真相驴唇不对马嘴,必然面目全非,去题千里。而且张甲是那般说,李乙又这般讲,双方说来,竟似把个飞龙弄得和戏词上说的,“什么不问还好,一问就越发糊涂了。”她又不敢请问生母和两位祖大人,只得天天闷在心头,想遇有机会,总可问得出来。如果母亲并没不端之事,确系不夫而孕,便要找到那个侮辱的同学,严行交涉,替母亲争回这个贞洁的名誉,要回自己已失的体面。这都是她心中隐藏的念头,别人是看不出来的。这时见母亲忽然问到这件疑案,慌忙跪了下去,磕头下泪道:“娘怎么今天问起这个话来,孩儿要能够明白此中原委时,也早有法子,使我娘不致那样愁眉泪眼的过日子了。”
飞龙这几句话,却说得正是得体。既没有使她娘失却身分之处,也且把自己久要明白而未敢启齿的委曲,完全托了出来。不道她娘听了这话,不觉放声大恸起来,由着爱女跪在面前,也不去拉她一拉,只是惨然说道:“无知的畜生,连你自己也不晓得你这身体是哪里来的!可教我这做娘的怎样能够知道呢?”说罢,又是一阵哽咽,却仍旧由着飞龙跪在地上。飞龙见此情形,自然更不敢起来,也不能插一句下去。半晌半晌,才见她娘在袋中掏出一张纸儿,向她面前一掷,大声说道:“你要知道你出世之事,尽在这张纸上,我要不为你这孽畜,从前也不得听许多闲话,白在这世上受无穷的冤苦!今后若再不给你一个交代,又怕你白活在人世,受我做娘的受不了的冤苦,所以趁如今我的爹妈都已下去,我对上的责任既了,对你的责任,也要宽舒一下。从此,你既可以做个清白纯洁之人,我做娘的,也可早完孽债,免得再在世上受罪。”
说罢,头也不回,掩袖归房而去。这飞龙正捧着那张纸头,仔细跪读,却才明白自己的出身来历,和她娘不夫而孕的原因,并这十余年含辛茹苦蒙受冤谤的情状。最后还有几句诀别之词,想到方才母亲所说那种语气,显见有一死明志之心。先时瞧得出了神,并没注意到她娘行动,比及读完那篇东西,心中十分悲伤痛苦,眼中泪雨点点洒在纸上,由不得抬头一瞧,才见她娘已不在座上,不知何时走开去了。飞龙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连方才洒出来的眼泪,也几乎缩进去了。他已认定她娘此去,必没好事。慌忙三脚两步,赶进去找。哪里有她娘的踪迹。急得她屋前屋后到处乱找,兀自没有影子。又想,一眨眼的工夫,无论如何走不到怎远的去处。要便是投了河罢,谅来一下子工夫,也不会淹没下去。于是急急忙忙赶到河边一望,却才看见河埠上,丢有一信,外写:“飞龙我儿亲启。”飞龙不顾死活,扯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我若早死,汝不得生,我再不死,汝亦不能为人。昔年孕汝,即在此埠;今日别汝,亦在此埠。若不相舍,可先在此招我魂灵。一二日后,我尸上浮,可葬我于高山之上。家中贫极,无物可变,忆昔仙人谆嘱,如有急需,可从汝顽壳求之。曩以心力事父母,养吾儿,十余年含辛茹苦,幸已过去,既无急需,未尝往请。今知而为难,即以相告,汝之顽壳,在我床后米桶中。汝有仙根,必成大器。我女流,见识无多,不足以教汝,汝自勉之。母氏春绝笔。”
飞龙瞻望大水,水波不兴,万籁沉寂。只有打探热闹之人,却早挤满一岸。飞龙读完遗言,恸哭而晕,幸得众邻人将她扶回家内。飞龙醒了回来,仍要去寻找母尸,邻友人等只得各持器械,跟着她到河畔,大家帮她探觅。有用绳子向水底测量深浅的;有用竿子向各处探摸的;也有善泅之人,在四近水面上,浮游一周,察看有无尸身。但是结果,却一无所得。飞龙大哭,忽然纵身入水,亲自前去掏摸。一时众人都发声喊:“龙姑去不得,你是不会游水的,不怕淹下去么?”哪知飞龙原是真龙化身,身虽成人,性却未变,一入大水,不但不觉气闷,反觉身心舒泰,比在陆上更来得爽快。而且双目清明,即至极深之处,一草一虫,都能瞧得仔细。看她沉入水底,到处找觅,只吓得岸上人个个摇头,人人叹息,说:“好好一个孝顺的孩子,这番可没了命也!”
大家正在呆看动静,无法挽救之时,忽见水面上起阵波浪,夹着许多白色泡沫。接着,有无数鱼虾龟鳖之类,随着波浪,飞一般向下流头卷去。这是因龙为水族之王。飞龙一入水中,这批小动物,怎能安居故土。一见了她,不由都吓得魂胆飞越,拼命奔逃去了。众人正在诧异,才见飞龙双手托着一个尸体,浮出水面,向这边岸上游将过来。众人见了,又都替她喜慰,都道:“毕竟孝女是有神灵照应的,她这从不识水性的人,竟能从水底找到母亲尸身,不有神助行么!”大家一面议论,一面欢欣鼓舞。等飞龙浮到岸边,大家一齐帮忙,替他搀起尸体。飞龙自己也跳上岸来,伏在尸体上,大哭不休。
众人劝止了她,又帮她将尸身扶了起来。不料那尸腹之下,还系着一块很大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块大石。大家这才明白,她怀必死之志,又怕身体一时不得没顶,所以借这石块的重量,方才容容易易的沉了下去。众人又都叹息说:“看不出这位姊姊,如此烈性。”慌忙把石块又解下了。飞龙背上肩,七八人左右抬扶,搬回家内,少不得要买棺成殓。飞龙将娘的遗书,给众人看了,领着他们同到她娘床后那个米桶内一瞧,果见亮晶晶一个圆球,只一面裂有七个孔洞。众邻人有知道的,也有曾经目见的,都说:“不错!不错!从前仙人临去,确有这句吩咐的话,况有令堂遗言,龙姑可暗暗通诵通诚,求得仙人照应,必有应验。”众人正说得起劲,回头见那飞龙,目注圆球,宛如出神一般,不晓得她想甚心事,大家将她一推,方才醒悟转来,反笑了一笑道:“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何用通诚。
说罢,伸一指向球缝一探,那洞便立时放大,可容一手插入。飞龙将手放进去时,果然探出一锭银子,再一探,又得了些素衣孝服以及香烛鞋帽之类,凡是居丧应用之物,除了棺木要用银子去买,此外竟完全都得了。众人见了一个个称奇道怪,都说从今后龙姑可以不必忧穷了,有了这稀世之宝,就要造所王宫,也容易的。
飞龙此时,已有些悟道之意,听了这等说话,一点不觉开心。只请人帮忙,快快把棺木买来,成殓了母亲。却把棺柩殡在中堂,天天伴着宿夜,每饭必祭,每祭必哭。等得过了七天,飞龙在灵前拜祝道:”孩儿要替母亲报仇,前去寻觅仇人。母亲阴灵不远,须要照顾孩儿则个。祝罢而起,向那圆球中,探得利刃一把,出了大门,奔那造言毁谤的同学家中,声言报仇!
谁知那家却是本地富户,因听得秀春投河之后,飞龙时时宣称说要刺杀仇人,因此先期预备,特出重金,聘到勇士两人,出入相随,不离跬步。这时听说飞龙到来,便嘱两勇士和她交手。可怜飞龙虽有宿根,究竟此生未曾习武,单只一点孝心,不顾一切,毅然而来。若论真实本领,哪里敌得两个勇士,略一交手,便被他们戳伤两处,幸而一人颇有天良,不肯下十分辣手。见她已经受伤,忙把伙计止住,说道:“我们受人之禄,只要保得他不吃人亏,就是了。这位小姊是真孽女,你我断断伤她不得。害了她,必得天谴。那人也明白了,倒好言劝慰了飞龙几句,瞒了东家,将她送回家去,又送一包伤药给她调治。此事毕竟被他们东家知道,回去就受了一场训斥。立时请他们走路,另外雇人守护。
这飞龙回到家中,伏在灵柩上,痛哭了一日一夜,不觉神昏力疲,支持不定,倒在柩旁,宛如入梦。忽觉屋中有人唤道:”胡飞龙,你的师尊到了,还不起来迎接法驾。“飞龙心中正想拜求名师,学些武术,好再去行刺。听了这话,宛如自己原有师父一般,慌忙睁眼一瞧,只见满屋中香烟缭绕,有四个童子,八个青衣,十六个黄巾力士。此外并有一班仙乐,格外悠扬,异常动听,大众围拥着一位仙人,手持宝剑,足下生莲,神气十分庄严。飞龙猛然记起,这仙师,真个好似见过面儿,可又记不起来。却不管这些,竟自匐匍膝行,走近仙人脚边,叩头出血,涕泣有声,只说:”仙师救我!师尊救我!“那仙人命她起来,含笑问道:”你从何处见我来?可能记得?“飞龙又记了多时,半晌回答不出。
仙人微微叹口气道:”相离不久,哪来如许魔障。“说罢,命童子取出一面小圆镜子,着她自己照来。飞龙俯伏地上,战战兢兢,双手接过那镜,照了一 回,却从七里泷船舟失事,人畜器具沉没水中,只剩一条篾缆,修道成龙起,直至火龙真人送其投生,化为道姑,替她收生,取去口中小珠为止,一幕一幕完全映现出来。飞龙看完镜子,恍然大悟,叩拜不已。真人口中吐出一件东西,喝道:”还稀罕你这玩意,还了你罢。“飞龙只见那东西光圆莹润,大如绿豆,却是一粒极好的神珠。飞龙心中明白,就是自己前生修炼的丹,慌忙接在手中,立时放入口内,哇的一声,咽了下去。
真人吩咐道:”再去瞧瞧你的顽壳可在那里?“飞龙进去一看,说也奇怪,那挺大的圆球,早不晓哪里去了。跑了出来,禀告过了,兀自怔怔地如有所思。真人咄了一声道:”有了真的,还稀罕那假的作什么?“飞龙心中益发彻底澄清。真人大喜,嘱道:”你从今便已功成行满,人仙两界,尽你游行,不久还有玉帝敕旨,和西方老龙配成夫妻,一同受职,诞育子孙,统辖四海。我又虑你法术太少,诚恐惹得众仙讪笑,今先授你五行遁法,和三十六般变化,以及召神遣将驱鬼役妖诸法,你便可出冥入幽,登天下地,周游四大部洲,往来三山五岳,任意逍遥,无拦无阻。等你膺受敕命,再来引你去朝参玉帝元始,和老君祖师各大金仙,还有你师叔缥缈真人,就是西海老龙的师父,他今亦去传授老龙许多法术,将来你俩总是夫妻,若本事不济,不但配不上人家,连我这脸子,也输给你师叔了。你须好好练习,用心习上,休负我一片栽成之意,期望之心。“飞龙再拜道:”弟子受师尊天地之恩,再造之德,怎敢不用心习上,辜负师尊玉成之恩呢!“火龙真人笑道:”你晓得了,就好了,你我相遇,总是有缘,倒不是感激不感激、玉成不玉成那些话头。总而言之,你能自爱,就是爱我。爱我之道,莫大于自爱,也莫大于自重。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我无忧矣!“飞龙叩首受教。真人上坐,瞑目不语,众侍从也都肃静无声。这一夜,近百里人家,家家望见胡家屋上,有五色彩云从半空直达屋内,且有一种异香,吸人鼻中,令人神气为之清爽,精神为之振奋。
那近村人家都早知胡家孩子是仙人下凡,有许多奇情异迹传播出来,倒还不甚惊奇。只有距离较远,关系毫无的人家,闻见这等情景,不由一个个大惊小怪,议论纷纷。有好事之人,竟会不辞跋涉,赶来探看。也有信仙慕道之人,料道必是神仙下界,才有这等瑞气祥光,不免发生一种求度之心,也都赶来瞧个实在。一夜之间,四方赶聚之人,不下数百,整整闹到五鼓将近,人人都亲见那些彩云异香发自胡宅,不由都到门缝中东张西望,甚至爬上高枝,向室中窥探。
最可怪人人所见,个个不同。有说确见仙人上座讲道,众弟子列坐听经的;有说室中寂无人声,天井内有许多狮象虎豹,巡逻守卫的;又有说望见一条大龙,伏在神仙足畔,听受传道的。诸如此类,议论不一。其实这些人所见却都是不错,不过个人根基不同,缘分也互有深浅,因之所见有远近内外之殊罢了。
欲知这一夜中,真人施何法力、飞龙如何受教,容待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5回 钱塘江龙游传古迹 东海岸徒弟觅师尊
却说火龙真人是老君祖师的大弟子,上界数一数二的大罗金仙。此番专为传教度龙,了结宿缘而来。所以和以前几次降世情形不同,先时独自一只单身,或现本相,或化人身,来去悠然,不落迹象。此番却带了侍从仙官,召来狮象虎豹,并有本地山神土地为守卫之官,本宅的灶君门神供奔走之役,真个气象庄严,神情端肃。先将飞龙来历指明,到了夜半子时,开始传授飞龙许多道术,着她前去报仇,只许伤身,不准杀人。
事毕之后,即去东海练习仙法。等候西方老龙到来,一同应召上天。真人直至五鼓向尽,方又踏着莲而起,冉冉彩云,悠扬仙乐,簇拥着仙官仙吏,齐向半空而去。后面却有一条大龙,张牙舞爪,摇尾摆头,紧紧跟随。似乎恭送的样子。直至真人法驾杳然,彩云渐散,那龙方才飞回胡宅。这便是胡飞龙现出的原身。飞龙自吞服本身丹丸以后,不但力大无比,而且化龙化人,为仙为神,俱可随时变化。从这次恭送真人为始,以后也曾现过好几次原身,所以近处地方都习见习知,并都晓得即是胡家女孩子的原身。因此就在胡家所在之地,取名龙游。如今还称为龙游县,就是这个出典了。
那飞龙自受真人传授仙法,他本是夙根极好、聪明绝顶的人,当时早都已领会,而且把一应诀咒,都记得清清楚楚。等得真人去后,又恐怕日久失忆,先在家中静悄悄地默念了几天,料到不会遗忘,方才预备料理俗世未完之事。第一是生母因那个轻薄同学一言之辱,竟致自杀明志,此仇不报不成,仙人既允伤残他的身体,此事便可先办。要知此时的飞龙,已不是三日前文弱无能的孩子可比,休说那家仅仅用了几个武人管门守护,就再请上万马千军,也都不在她的眼内,她却不愿作那惊骇世俗之事,仍是一个孩子的身容,再去那家讨战,两个武夫都被她三拳两脚打得鼻坍嘴歪,爬不起身,待要往内闯将进去,早有许多家人,各持棍棒刀枪,一齐拥上,将飞龙围在核心。
飞龙不觉大笑。猛见她那同学跟在一个道人后面,瑟瑟缩缩的走了出来。原来他们新近得知胡家有降仙之异,深怕飞龙学得道术,再来寻他,不是一二勇力之辈所能抵抗,因此托了朋友,前去城内聘得一位道人。据说道人是一位游戏人间的散仙,自称为不愚道人。许多百姓因他常常显些怪异出来,大伙虔诚顶礼,称为大仙。那大仙受了那家礼聘,料道胡家不过平常百姓,哪里请得天仙下降。更不信胡家孩子倒是真龙化身,多分是什么妖精假冒神仙,唬骗乡愚的。便也不顾虑,一口允许,前来替他们降妖除怪。当飞龙打倒两个武人之时,刚正他也到了,一家子喜欢不尽,忙着请他先来一看,这飞龙究竟可是真龙化身。道人欣然允诺,拉了飞龙的同学,出至前厅,果见一个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女孩子,正在那里耀武扬威,看她空拳赤手,打得一班家人走投无路,喊痛叫天。道人见了,不觉皱皱眉头,量定飞龙有些本领,便想先下手为强,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半空中突起一个迅雷,早有七八条小龙,向飞龙身上直扑下来。飞龙生平没和人动过斗争,更没曾施过什么道法。又兼道人趁她不防,放冷箭似的这么顽她一下。飞龙果然措手不及,连她师父传授的遁法,一时也来不及施用,竟被那七八条小龙儿打翻在地。道人大喜,再把手中一粒弹子祭起,喝声:“宝贝快取她脑袋!”一语甫毕,突有一道黑光,直奔飞龙头上。说时迟,那时更快,这飞龙身虽倒地,心却明白。见那黑光飞来,心中一急,蓦觉泥丸一跃,口中涌出龙丹,望空直上。
顿时天昏地黑,雷震风狂。黑暗之中,却有万道金光,耀人眼目。原来是她真身被龙丹引出,所以风雷立至,天地昏黑。那些耀眼的金光,却是她身上的片片鳞甲。真身一现,不但小小黑气,散作一股青烟,就连那七八条小龙,也都吓得显出本来面目,原来却是几根烂草绳儿。飞龙此际心中完全明白,神情越发镇定。见了那些草绳,不觉笑得龙躯乱颤,自己想道:“只道人有首领,龙有祖师,却不道烂草绳儿还有徒子徒孙哩。他把这些东西来唬我篾龙,真可说太不自量了!”哪知她这一笑一颤,却闯下了一场大祸。
原来她那法身,本是极大的身躯,虽是她的神通可大可小,但因施术未惯,匆忙之中,哪里顾得这么周到,不知不觉,把全个龙身显了出来,凭他房屋再大些儿,尚且不够一动一弹,幸喜身在天井,可以把大半个身子蹿向高处,还不怎样害人,比及纵身一笑,全躯颤舞,这才坏事儿,但听豁喇喇一阵响,是她把几十间民房撞成平地;忙把尾巴一缩,又是呼喇喇一阵响,又把她那仇家的百十间房子,也变成瓦砾之常还有宅前宅后、庄内庄外的树木,同时都被震倒了许多。至于坍屋之下的人民,更自可想而知,大批儿压得和肉酱一般,越发不成个模样了。飞龙才晓得闯下大祸,慌忙收回龙丹,变成小孩原身,回顾地上,只觉湿漉漉的。原来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汪洋的水滩。水势潺潺,向东流去。
飞龙忙又跳在空中,运用神光四面一望,方知此水竟已通达钱塘江,成为小小江湾。后来地方百姓所称为闹龙港者便是此地。
那时的飞龙,却无暇再顾这些,只得匆匆忙忙离了水滩,回到自己家中,兀自神魂不定,心胆动摇,回想了一下,忽然伏着母亲灵柩,大恸起来。只道得遇仙师,从此可望出头,哪知小小疏忽,惹下如此大祸,连累不少良民。师尊是大罗金仙,事事能够前知,将来降罪起来,如何当得起呢!哭了一回,猛然转念,现在仇是报了,祸是闯了,罪是受定了。追悔痛哭,也是无用。想我第二件大事,便是母亲窀穸之事。我此番惹祸,都因母亲而起,难道还忍教母亲灵柩永远停留在此,将来自身受灾,却教谁来安葬她呢!想到这里,不觉叹口气道:“命苦之人,横直是弄不好的,事已如此,自身之事,却莫管他,竟把母亲安葬好了,再遵师命,去东海恭候定罪去罢。”于是跪下去,对着灵柩又哭拜一阵。她此时也不去烦动别人,捏起召神诀,请来许多天丁力士,将灵柩扛到一座高山之上。因自己要去东海,便把灵柩的方向,朝东安放。更请本山土地们帮忙,不上一个时辰,就堆起一座极高的坟墓。从别处移来了百十枝松柏,将坟墓围绕得密密严严,地势十分盛旺。于今龙游西北有座峻岭,号称飞龙的,即因秀春葬地得名。
再说飞龙异想天开,见得大事了,便要遵师命,前去东海,因念自己闯下这等大祸,虽说事出无心,但回想自身从篾缆得道,经历两世,从没闹过这等大事,死伤如许多人口,此去祸福死生,尚未可必,而眼前又不能不和母亲坟墓暂告分别,心中由不得万分凄楚。忽然想到此去离那东海不过数百里之遥,承师父教授地行之术。此后化成龙体,不能在空中任意往还,以及灾及田庐,再遭天谴,不如地行赴海,所过之处,开成一条地沟,此后如要拜墓,便可从地中往来,人不知鬼不觉的,也不惊世骇俗,害己殃人,岂非大妙之事。想到这里,不觉十分欢喜,想再试着钻入地底。忽又转念水面之事我所熟悉,地中之事,别有土地专司,我今侵犯他的地界,不可不先对各方土地情商一声,免得再惹是非。于是捏诀念咒,召各山中土地,告知此意。土地们面面相向,都有为难之色。
飞龙怒道:“只通一条走路,又不碍着什么,怎便如此无情!”土地们见她发怒,都慌道:“上神不要错会我等意思,委因各处各地,气有厚薄,味有浓淡,田有肥瘠,质有松实,此皆上天注定。福人能得福地,苦人只好得些劣土,怎经得上神恁地一钻,却不把好坏的土地弄成一脉贯通,此后再分不出等第高下。别的还不打紧,不免把世上善恶祸福,灾祥吉凶都弄得七颠八倒,有违上天赏罚之公,报应之理。将来追究起来,小神们位卑职小,如何担当得起。”飞龙听了,知语语有理,句句皆真。怎奈自己朝墓心切,好容易想出这个主意,自谓计出万全,再无不妥,也决没比此更好的法子,着实踌躇了一回,又对土地们说:“列位所言,虽是不错,但据我想来,善人得福,恶人逢殃,那是报应一定之理,岂能因我这一搅,就顽得个颠来倒去。就是地脉沟通,经我法身一过,必有伏泉,将来人民取水也容易些。难道算不得将功折罪么?我意已定,列位可以帮忙,大家都出点力,帮助一下,将来如有机缘,定当重报。要是不能相助,我便独力进行。料想不到一天,也可通出大海了。”
土地们又苦劝了一回。飞龙哪肯听从,挥去土地,自管尽力钻地,果然神仙妙术不比寻常,看她化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法身,从岭头母坟入地,一路捏诀而进。先是由高而下,次乃由西而东,真个不消一天,已把一条地脉沟道,直连东洋大海。飞龙不胜之喜,从此潜身东海,修炼符诀。每逢念到亡母,便从海口而进。沿着所通地道,不消片刻,即可直达墓前。后人因这条地脉是飞龙所开,大家称为龙脉。后来这条龙脉虽仍被许真人封住,但是故事流传,沿而成典。今人考究风水的,动不动讲什么龙脉龙头,就从此事发生出来。其实按之事实,并不相符,也只算一种附会之词罢了。
再提飞龙潜身东海,炼功待罪,看看又过了十多个年头,也不见师尊前来,也不曾有什么治罪的消息,心中兀自半忧半喜。她从入海之后,因坚守火龙真人教训,专心用功,绝不干预外事。海中也有许多通灵识性的动物,知道来了一条道德高明的神龙,有的心怀妒忌,时思暗害,究因本领不济,先后被飞龙做翻了好几个。也有真心企慕,想要拜在她的门下学些道德的,飞龙总以自己道术并不高明,兼之未得师尊允许,无论如何不敢擅收徒弟。弄到后来,大众知她不易接近,也不敢和她胡缠。飞龙也落得清闲自在,静心息虑,炼她玄功。她既如此专一刻苦,进步自然极速。只十余年工夫,亏她把火龙真人传给她的修持大道和种种法术,练习得纯熟无暇。这时她的本领,只除天上金仙,未必能够抗衡。至于各界各洞的地仙散仙,以及各处各山的妖魔鬼怪,最高的不过和她齐驱并驾罢了。她又把两根项长龙须,炼成两柄宝剑,平时藏于鼻内,一到用时,可以随意化长短,取人妖性命于千里之外。又把龙丹用三昧真火锻炼,可以放火吸水,吞雾起云,并能摄取别人法宝。晶光一类,任是什么奇珍异宝,宛如磁石引铁,立时吸将过来。她把二宝炼成,十分得意:记得师尊曾言师叔缥缈真人,也在西方传授老龙法力。这龙却是个雄体,听师尊所言,似乎我和他还有夫妻之分,将来相见之下,不知谁优谁劣。我今修成道法,炼得重宝,谅来不致丢我师尊的面子。却不知师尊何以至今未来。难道他已知我违命闯祸?因此不要我这徒弟了吗?若果如此,我便再用几百年苦功,也不能位列仙班,膺受敕命,白白的瞧那西方老龙,昂头天外,得意一时,可羞可惭,就是气也得气死了。这样转念了多时,不觉又万分慌张起来。原想化个人身,前去师尊洞府询问端的。但师尊临行并没有叫我前去的话,万一我去了,他倒来了,岂不更被他责恼吗?
这飞龙转辗思虑,无计可出。这天沉闷之中,忽然想道:何不化个道姑,去岸上走走,也许得些师尊并西海老龙的消息,强如闷在海中,弄得出头无日。想定主意,立刻跳上岸来,变成一个少年道姑,手提尘拂,肩背宝剑,摇摇摆摆的走到一个闹市地方,见那来往行人,甚是拥挤,总不过是一班买卖的商人和人市买物的乡下农夫。飞龙在龙游时,也看得惯了,都没怎样注目。信足所之,不觉走到郊外,时正暮春光景,山花红得如火一般,映着细软的碧草,翠青的松柏。风景真觉可爱。
飞龙走上山去,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玩赏了一会天然景色。忽见山下两个行人,一老一少,一先一后的走着,望下去也似世外装束。飞龙便不由注目起来。她的耳目本已炼得极远极灵。先就看清楚了那老少道人,都是神光弈弈,举止潇洒,知非平常俗道所能,已经满心诧异。一会儿听得那老道吩咐道:”徒弟,前去已是淮城,你且在那边等我。我去会同你师伯,再来找你。你的性子不好,万事可要忍耐,切莫拿出你那粗蛮的脾气来。万一又闯大祸,我可再也没脸子替你求情。而且闯祸越多,魔难越深,将来一再历劫,也是你自己受罪,别人可替你不了。你明白吗?“那年轻的显出很恭谨的样子,说声:”师尊放心自去,弟子再不敢闯祸了。“那老道才张口一笑。飞龙正想看他往哪里走,不道一眨眼儿,就只剩了小道一人,老道的身容不见了。飞龙大惊道:”这老道人本领道法,不在我师尊之下,我既有缘遇见,得上去结识结识他们,说不定他们晓得我师尊消息。想着,慌忙使个缩地法,只三步就到了小道面前。小道见了飞龙如此情形,却也不觉愕然,问道:“你这人打哪里来的?怎么这会我没见你来处啊?”飞龙笑道:“这有什么稀奇,方才望见令师,才是真有道法的高人。小弟实在景仰得很,特地过来请问一声,并要请教小哥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飞龙问完了话,总当说得如此客气,小道一定肯和他结交了,哪知小道并不答话,只不住的向她上下打量,打量得飞龙好笑起来,不觉失口道:“你这小哥,大概不大出来结交朋友,所以连外面交往的道理,都不大懂得。”
一句话,早把小道说得急了,大呼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妖精!也不问问我的年纪,比你曾祖老太、头代祖先,还大个十倍百倍咧,怎就称我小哥!我因守住师戒,万分忍耐,不肯和你计较,你竟不知死活,当面唐突起我来!看还是谁有理,谁没理!”飞龙见说,不觉笑得打跌。
要知何事好笑,请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6回 争意气二龙抢珠 闹上界玉帝求贤
却说飞龙见那道童不过十几岁光景,便喊他一声小哥,自谓客气极了。不料因此大触道童之怒,竟说他的年龄作得飞龙头代祖宗。这一来,倒把飞龙说得怔了一怔,忽然大笑起来道:“小哥,你这话才是替我说的,那真一些不错,你打量我还不配做你头代祖太太吗?哈哈,这真是可笑极了!”飞龙这话,原打算自己从篾缆修成人身,再变成龙体,至少也有二千年,的确比到普通人类,委实长个十七八辈不为过分。谁知那道童却大不以为然,也和飞龙一般,禁不住呼呼狂笑,说:“天下原来真有这等不知长幼、不识进退的狂妄女子。不要走,吃我这一戟,试试你老祖宗的法宝!”说时早已掣戟在手,向飞龙劈面刺去。飞龙见道童攻来,当然不得再让,只得抽剑应敌。
两人就在这山脚下大路旁,对战起来。才一交手,双方都觉对方的家伙有些分量,彼此不由都吃一大惊,不敢轻敌,都施出全力,拼命刺击。一来一往,战有二十几个回合,却把道童杀得性起,纵身一跃,起在半空,喝声:“兀那小妖,瞧祖宗的宝贝来也!”飞龙一看,原来是一粒红珠,在空中碌碌滚着。
一霎时,便有万道红光,向飞龙身上扑下,把飞龙一个身子围在红光之内。飞龙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渐烧渐热,渐不可当,不由心中大怒,喝道:“好小子,怎敢寻你祖太太开心!你有宝,难道别人就没宝么?”一面喝,一面也把口中珠喷出,立时满天金光,将红光敌祝二光相斗,弄得半空中全是金红之光,闪闪烁烁,来来往往。
这时虽当正午,那强烈的阳光,早被二光掩住,一点都现不出来。倒吓得许多百姓惊疑害怕,大家关起门,躲在家中,不敢出头。这飞龙和道童相持有个把时辰之久,兀是不分胜负,心中又不晓得那红珠是什么东西,居然和自己的龙丹有同样的力量呢?想道:“不如用个法术,将他这珠子抢到手中。一则可以除那道童;二则自己的龙珠,有了配对,却也好玩得很。”想着,便暗中念动真言,伸手向红珠一招,果不其然,红珠应咒而至,落在自己手中,红光亦渐渐散了。飞龙正在大悦,忽觉自己所发的金光,也变成了游丝一缕,渐不可见,不禁吓了一大跳。抬头一望,可不是,她这龙丹,也已到了道童手中,好笑二人却似双方交换了一颗珠子。虽说胜负不分,但物各有主,别人不能使用。他俩都把自己之物,换了别人的东西,须知这是本人精气魂魄炼成之宝,在他们本人,可以说人即是丹,丹即是人,大小变化,指挥如意。若换了别人,怎有这等效力。这时二人才都懊恨起来。
又是道童先发火性。只见他摇身一变,变成一条大龙,头尾相去可三十多里,两只眼睛乌溜溜向着飞龙,张开血盆似的大口,奋然向飞龙扑下。飞龙这才看出那道童原来也是同道,便扭身从道童身边钻出地面,原来也是一条极大的真龙。两龙相见,互相盘旋,只把大块青天,弄得忽明忽暗,雾散云飞。吓得那下界众生,家家闭户焚香,人人磕头礼拜。这一场双龙恶斗,各把自己修炼的大丹失去。世上相传,叫做二龙抢珠,就是这段故事。
那双龙苦战一天,兀自拼命相持不肯罢手,不道越打越上,已经打过中界,看看要到天上,正值玉帝升座灵霄,和许多仙官谈论天曹公事,先见金红二光直冲霄汉,已觉奇怪,后来二光渐散,忽又有一股腥臭,触人鼻官,更觉怀疑,便问众仙道:“这是什么兆头,为什又有那种臭味。朕为一天之主,统治三界真仙,怎有这等妖气上冲宝殿。卿等可快去查明下落,速行奏报,以便遣将前来诛戮。”当有太白金星李长庚出班俯伏,口称愿去查明妖人,即行奏陈。玉帝允可。
李长庚奉了玉旨,出了南天门,推开云头,向下一望,见那两条孽龙苦苦相拼,都打得鳞飞甲裂,头破血淋,想是打得昏了,不向下面降落,反逐步上升,赶赶闹闹,一直到了南天门外。李长庚忙按剑高喝:“孽畜不得无礼!抬头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如此撒野!还不快退下去!”二龙听了,不觉都吓了一惊,各自住手一望,见是一位老道立在云端,大声叱责。二龙本来不曾上过天庭,虽见云雾之中隐现琼楼玉宇,都只认作什么国王所居,并不十分惊惧,因见长庚说话无礼,都大怒道:“老奴才,怎敢无礼骂人,我们自打自,与你何干!要你管这些闲账什么?好得很,你既口出狂言,我俩却先收拾了你这驴头,再来比较胜负!”
两龙也不等长庚分辩,齐向南天门飞舞而来。把个李长庚吓得回身飞跑,忙至宝殿,奏称:“下界有两条妖龙造反,如今杀上宝殿来也!请陛下快快发兵防守。”玉帝大惊道:“什么妖龙,怎一向也不听人说起,如今该宣谁人前去除妖。”一语未了,猛听得殿前一阵风响,两条不知死活的孽龙,真个闹将上来,口中齐呼:“快把老头献出,饶你一国性命!若是不然,我们作起法来,一时三刻,淹死你们全国!”玉帝听了,慌说:“妖龙已至,快宣把守天门各将,挡住关口,一面召朕甥二郎,速带天兵前来降妖。”李长庚忙又奉旨到灌口去召二郎,这里有邓、辛、张、陶四将,各执兵器来打二龙。二龙大怒,使出浑身神力,头撞殿庭,尾击天门,身子一扭,早把四将摔去几千百里。慌得玉帝和许多仙官,赶紧退入后殿。但听得天崩地塌的一声,两龙早把一座殿角,打得坍将下来。把殿上许多陈设的器具,打得七坍八倒,四分五裂。那两龙口口声声,仍要找那老头出去送死。
玉帝不觉龙颜震怒,道:“朕忝为上天之主,统辖三界文武万仙,如今妖龙造反,竟敢打上宝殿,毁损殿庭,也不见一人和朕分忧,岂不愧死羞死!”一句话说得一班侍从仙官,一个个面红口噤,相向无言。此时外面两龙越闹越凶,竟要飞入后殿。当有玉帝左右的八大仙官,出至前殿,高唤道:“兀那两龙,你等出身何处?如何得道?因什事由,反上天庭?快请一一讲明!须知此间乃是通明殿上,玉帝所居,岂容尔等如此妄为?今玉帝有旨,怜尔等修行非易,若肯悔过伏罪,还可原情一二!如再狂妄执迷,只怕天兵一至,骸骨成灰,却不枉费了千年功行?”
二龙听说,这才知道是天曹灵府。此祸闯得真不小,没奈何口吐人言,一同陈说此番如何闹起,如何相打,因恨老兄无端责辱,心有不甘,故齐心合力,要把老道捉来,将他沉于东海之中,饱鱼虾的肚子。不道老道一进此地,就不见出来,心中大怒,闹出事端。可并不知道是玉帝殿上。如今已知罪,不敢再有妄为,还求大仙代求玉帝恕以无知,赦其大罪!但却不肯说出自己出身和修道年代、潜修地方!仙官听见,把心放宽,回 来奏闻玉帝。玉帝道:“凡修道之人,必有师父,两畜师父何人?再去问明!朕却找他们师父来,治以应得之罪。”八仙官再来传谕时,不道两龙已知得罪于天,不敢再留,已逃至下界去了。
玉帝重行出殿,召见各级仙官,正商议善后和剿捕之事。却有李长庚带来灌口二郎,率领全体兵将前来听命,并面奏:“微臣治下,也有老龙成妖,日前忽然施用妖术,移来土山一座,将灌口海面压住,改水为陆。夺天地造化之功。正拟发兵擒拿,恰被先事脱逃。现奉明诏逮捕孽龙,不知是否即是灌口之妖!”玉帝见说,自有一番慰问。即着率领本部天兵,下界讨逆。二郎奉旨去讫。玉帝见那殿角倾圮,庭柱歪斜,许多器具都是九洲四海之宝,被他们糟得不成模样,不由心中不悦。对那李长庚问道:“朕为诸天之主,乃万仙领袖,天庭之中,多少才能出众、法术精通之士,如何被这两妖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难道满朝仙吏,竟都没有赶得上两个小妖的吗?如此情形,往后下界畜生,稍有本领,都可任性横行,目无法纪,甚至朕这通明宝殿,也有一天被妖人魔鬼拆毁净尽,片瓦不存,那还成个什么样子!这三界之上,也用不着朕这有名无实的玉帝了。卿等看有什么法子,可以保得玉宇澄清,天庭安晏。其各抒怀抱,直言无隐。”
只见李长庚出班奏道:“久治则乱,乱则劫生,治乱安危,皆有定数。微臣前在八景宫,听老君和元始论劫,曾言今年通明殿上,当有小小灾变,微臣窃思上帝领袖万仙,主持劫运,纵有灾变,何能惹及道明,因此窃笑两位仙长所言之迂。疑事所必无,不复置念。不料如今却有此妖龙之祸,果应二仙之语,可见劫运之理,虽大圣上仙,明知其故,而无能避免。臣又闻老君预言,下界不久有洪水大灾,人畜淹没,数在亿万以上。幸有应运圣人业已降生人世。不久当膺下界圣主之命,出任首辅,将来即行治水之事,尔时水陆两界,重新订界限。陆上之事,自有人君治理,水中之事,须得两条有术有才的龙神,方能制治得下。已派他大弟子火龙、缥缈两真人,收度两条真龙,潜伏水底待时应召。”又说:“两龙一雌一雄,还有姻缘之分,将来匹配夫妻,诞育龙种,以为东南西北、大小内外各海之主,辅助人君,受命上天,保得四海平安。妖精匿迹,虫鱼之类各遂其生。这事非常重大,所说莫非就是这两个怪畜所以有此本领。要是世间凡龙,休说道行毫无,只怕一个顽壳,还到不了中、上两界咧。微臣想,要知此事端的,只须前去请教老君祖师,必能晓得明白也。”玉帝道:“话虽如此,想那两龙既为老君弟子所度,待诏治水,正该恭谨小心,预备应诏才是,怎敢如此妄为。即使劫数前定,而二龙负如此大罪,如何还能再予录用?岂不令天上群仙,笑朕赏罚不明吗?”长庚又奏道:“老君为众仙之祖,火龙、缥缈两真人为上界金仙,他们必知此中因果。微臣即去请问明白,却再奏闻。”
玉帝准禀,着速前去。又道:“治乱安危,虽关劫运,而登庸贤才,终是帝皇应分之事。朕观左右辅弼之臣,多非应变之才,此后拟培植人才,任用贤士,卿当为朕代询老君,可有此等才德仙人,请他保举上来,以备干城之眩即使一时不得其人,却应如何培养裁成之处,亦请他悉心指点。”李长庚衔命出殿,驾云至八景宫,下落云头,见那宫殿情形,又和通明殿上不同,幽静非常,庄严无比。宫外奇花异草,怪鸟彩禽,不一而足,玩之不荆长庚因奉有玉旨,不敢贪看景物,一步步向宫门急行向前。才到宫前,早有白鹤童子迎住笑道:“祖师早晓得你这老道一定要来的!”长庚骂道:“孽畜,不得无礼!快去通报,说我求见祖师爷!”童子见长庚骂他孽畜,便扭头笑道:“我把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你才骂了人家孽畜,吃了大亏,只辨得东逃西躲,几乎连累玉帝,不得安坐,如今刚得安闲,又敢来这里骂人哩!好好!你有面子,你自进去,见我祖师,用不着我这孽畜替你通报!”说罢,赌气儿坐在岩石上,撮口呼鸟,一声甫起,百鸟齐来。红的、绿的、黑的、白的,大大小小,雌雌雄雄,飞下一大群,一齐拥住童子,围成一个大圈儿。童子动一动,群鸟也跟着他往来围绕。那童子自顾寻他的开心,再也不来理那李长庚。
李长庚看了一回.不觉好笑道:“你瞧,这孩子如此没道理!如今正要用得着他的时候,少不得赔他一个礼儿,回来见了祖师,却再和他说话。”因即上前一步,赔笑说道:“老弟,笑是笑,玩是玩,正经还是正经,你可知道我此番前来,为了甚事?乃是玉帝有旨,着我来请教祖师的。误了旨意,不但我一身受罪,祖师要晓得了,老弟面上须也不大好看。好兄弟,快快替我通禀罢!莫再取笑了。”童子听说,“呸”了一声道:“你别拿你那玉帝来吓人,我这里只晓得祖师,凭你比天还大的面子,要见祖师,还得卖我一个情儿!我要不通报啊,哪怕玉帝亲来,也见不到祖师,休说你这老头了。”长庚笑道:“你这孩子,越发胡说了,你如此慢怠,祖师知道了,难道不会责打么?但如今总算我来求你,我也没工夫和你多缠,就赔你一个罪如何?”说时,真个向童子打了一躬。童子才大笑起来说:“也没见你这家伙,恁地没中用,一吓就吓成这个样子。看你可怜儿的,就替你通禀一声吧!”说时,立起身,举手一挥,群鸟四散,他便一跳一跃的进去了。
好一回,又出来向长庚一招手儿说道:“老头来吧!祖师着你进去呢!”长庚整一整衣襟,恭而且敬的跟随童子,走到里边。见了老君,拜将下去。老君命他起来,笑道:“你不是来查那两条孽龙的事情吗?”长庚叩头而起,传过玉帝旨意。老君又笑道:“说起这两条孽龙,却是我派人将他们收度起来的。初得人身,便列仙班,原是我的特殊恩典。不过野性未驯,礼仪不习,而且未登天府,也竟不知灵霄宝殿是什么所在。凑巧你口舌之间,触了他们怒气,所以闹出这么一场大祸。虽然如此,也总是数有前定,玉帝该在此时要受一场闲气,遭一重虚惊,也算小小一桩劫数。事已过去,不必再说。现在却正要用着他们建功之时,暂时可且由他。至于他们的罪孽,将来仍不免有一种报应。此时不便预言,你可回去上复玉帝吧!”
长庚又叩问玉帝因两龙闹事,天府诸仙竟无人收伏得住,为此圣心不悦,拟请祖师派门下有德行神道的大仙,前去襄助天政,保卫天庭。此事可能行得。“老君笑道:“我门下诸仙各有职事,且和玉帝无缘,怎能做得他的辅弼。但玉帝身边甚少道德才能之士,也不是事,我早替他算定,该于三千年内,连收八大金仙。其中也有已经出世的。不过未成人体,久后须得我陆续派人收度,成其正果。尔等也须随时随事听我指使,或属天府,或在凡间,扶助他们,陆续成道,也是尔等极大的功果呢!”长庚叩头称谢。拜别老君,自回天宫复旨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7回 说份上名师救高徒 提往事老鼠化蝙蝠
却说二郎神带了许多天兵天将,追逐两龙。过了上界中界,一直赶到下界。按定云头,运开慧眼,向下一望,却才瞧见两龙已入东海,正要躲下水底。二郎神忙使个定水诀,向下一指,水合海冰,宛如铜浇铁铸一般。两龙不得下去,抬头一望,方知是那位神将施的法力。两龙一齐大怒,各现人身,手挺宝剑腾空而上,直攻二郎。二郎不慌不忙,展开画戟,力敌二龙。战有二十回合,二龙渐渐支持不住,飞龙先显原身,向东飞逃,那龙也跟着逃来。
二郎哪肯相舍,率领兵将,苦苦追赶,看看相去不远,二郎袖出两枚神弹,一手提着一枚,撒手向二龙打去。道声”着“,两道金光落在两龙头上,但听轰的一声,两个龙头早都着了一下。打得他们火星四冒,头脑疼痛,几乎跌下云端。
二郎诧异道:“我这神弹,无论打妖打人,弹一打着,没个不死的,怎这两龙竟能受得住我这一弹?想来他们修炼已久,有些道行,所以支撑得祝如今索性用飞剑斩他,看他们怎能抵挡得住?”想着,便把口一张,突有一道白光,飞向两龙脑部,冷气飕飕,寒风凛凛。光起处,两龙兀自打了个寒噤,看看这一下有些捱不住了。说时还迟,那时却要快过万倍,那剑光刚近龙身,猛听得轰然一声,满天忽然起了一层红光,把二郎的剑光逼退二十多里。同时听得红光中有人喊道:“二郎却慢,这两个畜生罪犯天条,将来自有报应。现在却有用他们之处。二郎请慢费心。”一言未毕,二郎面前早站定两位仙人。
二郎慌忙收住剑光,举手为礼道:“火龙、缥缈两位真人,从哪里来?怎见得两畜不该今天丧身!”火龙真人笑道:“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二郎还不晓得我俩和两畜大有缘份。缥缈师弟为了那孽畜,已在贵治灌口来回好几次了。”二郎恍然道:“哦。这畜生正是灌口地方那妖龙吗?听说有一个什么仙人度他出世,不晓就是缥缈道兄。那你们也忒爱管闲事。你俩可知他们在敝治灌口移山盖海的事情吗?可知他们大闹天宫惊动玉帝之事吗?如今玉帝大怒,派小弟前来捉去治罪,两位怎得讲情?”
缥缈、火龙都笑道:“两畜虽然大胆,从来未上天庭,怎识通明之路?这事我俩也已知道,是那李长庚闯的穷祸!本来灵府尊严,怎容畜类如此放肆。一则也是定数使然;二则将来自有报应。这时却不消多说。横竖一切都有敝祖师作主,就是玉帝面上,也有他老人家代为解释,决不教尊神为难就是了。”
二郎又道:“还有敝治海水被他填成平地,此水有关民食,且为制监之用。如今失去了一大半,却不害死许多人民。”缥缈真人笑道:“那更容易,下界不久有极大水灾,治水圣人已经出世,将来贫道必请他设法,把剩下的海水加深一倍,以深补狭,水量不差什么。那填平之地,却可成为民田,也未尝没有好处。”二郎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收兵回天缴旨去吧!二位道兄和师祖,万不能言而无信,倒害我受罪呢!”二仙笑道:“笑话!笑话!尊师看得我们师徒这般靠不住吗?”二郎大笑,收兵而去。
二仙降下云头,相对一笑道:“有了这两个怪物,你我倒多出一重责任来了。”
火龙真人笑道:“我那敝徒倒还好,性子也不十分暴躁,究竟雌性的东西,比雄性的要好些儿。我却问你,你既把令徒带到东海,就该静静地等我到来,把他们阴阳配合,送入海中就是,因啥又把他丢在海边,弄得两畜各不相认,闹出如此大事来!师弟,这是你的责任咧!”
缥缈真人笑道:“师兄,你才是没良心的,我倒是好心去望你,顺便把令徒在钱塘江中不守规矩,违背师训的事情,通知你一声。怎么你倒反责备起我来了!”
火龙真人又笑道:“好说!好说!你连自己的徒弟还管不过来,在灌田地方闹出那等大事,还有闲工夫替我留心这些事情咧!”
缥缈真人倒叹息了一声道:“提起这事,倒也着实令人可怜。我那敝徒,是人之灵、龙之丹混合而成的,性情十分质直,又十分孝顺。从前我俩曾在西方云端一见,那时候我已将她禁在海底,着她潜修功行。谁知她孝心不泯,每年到了她娘的生日,她必变一生人前去拜寿。后来她娘死了,她又前往哭祭,又将她娘尸身,安葬在灌口西南山麓下,按时逢节都去拜墓祭扫。这原是她的孝心,我就知道她擅离水底,也不忍去责备她。谁知不上几时,竟因此闯出一件大祸。师兄才说敝徒灌口闹事,想来必定知道这事的内容了吗?”
火龙真人摇头笑道:“我不过听得这么说,究竟怎样一桩事情,实在不曾清楚。你何妨对我谈谈呢?”
缥缈真人又喟然道:“若以天数而论,敝徒灌口之事,和令徒钱塘江之事,何尝不是前定之数。数既前定,就是玉帝之尊,受这两畜闲气,尚且奈何不得!何况你我,更何况他人呢?师兄,你不听祖师曾说,将有八大金仙于三千年内,陆续出世成道,为玉帝辅弼之臣。其中有早已出世而尚未成人的,是开辟以来一只老鼠,不晓何以此鼠不比凡鼠,出世以来,从不损坏人家器物,偏能朝斗拜星,精修勤炼。虽系小小动物,已成不坏之身,一直过了四五千年,正当三皇治世之时,那地方水灾为患,人畜田户漂没无数。这老鼠也从中原被漂到西土,就是现今港口地方。因他修道已久,法身坚实,虽在洪波巨浪之中,漂流三四千里,居然保存得一条性命。灌口本是一块很低的陆地,自从那次水灾,积水成渚,汪洋千里,从此便成了一个内海。当大水初到之时,有一处村庄,大小人口共有二千余,他们都扶老携幼,向高处避难。经过一个地方,两面高起,中间有三丈多宽的一条河,平时蓄水甚深,此时更不必说,无论何人均不能涉水而过,幸得本来有座独木小桥,还可藉此过去。不料人多桥腐,大家又争渡起来,用力稍重,但听‘刮’的一声,这小桥折而为二,许多争先之人都跌入水中,霎时逐浪而去,不知所往。那时水势越盛,险象越大,岸上众人处在进退维谷的地步,一片嚎哭之声震动天地。其时那只老鼠也夹在人中,希望跟随大众,渡水逃命。见桥断人啼,情形非常可惨,也是他善根深厚,竟把自己的危险忘了,只想如何可以救得许多人渡河逃命。想了一会,忽然想出一个方法。只见他飞行登那断桥,向着折断处走去,望了望,见那桥身并未完全断落,中间还稍稍有些连着,不过因沉没水中,渡不得人罢了。不道那鼠身巨力大,端详仔细,便奋勇泅水,几步儿爬上那边的半座断桥,一下子工夫,就到达对岸。老鼠上了岸,兀自回头,向这边众人吱吱的喊了一阵,似乎安慰大众,不必灰心,我必设法相救的意思。众人见这么个大老鼠,沿着断桥,先已渡过,心中已都奇怪。不过大家救死不遑,谁还理会这些。后来见他一阵喊叫,才觉有些纳罕。有那老成的人,向对河高叫道:‘鼠哥鼠哥,恭喜你已脱险,可怜我们这许多人,竟没法子过得此河。鼠哥已先登彼岸,不晓得可能想个法子,搭救我们吗?我们若能渡河,得了性命,大家都要替你造个祠堂,虔心供奉,答谢你的大德咧!’说便这样说,其实说话的人,心中也不过认为一种无聊之思,哪能作得准。谁知老鼠听了此言,重复回身,连连点了几个头,表示完全领会的意思。众人见了,才更奇怪起来,都道:”看这大老鼠,真个有些道行。横竖都是等死的人,姑且站着,看他怎样施为。那鼠点了几个头,就如飞而去。也不晓得他在什么地方,得来一根很长的树干,用牙齿咬着,拖入水中,仍沿那断桥,衔了过来。众人才知他真个前来相救,一片欢呼感谢之声,振动山谷。但是光只一根木头,仍是无济于事。看他向众人又点点头,仍旧泅过对岸,又向众人喊叫了几声,照头先一般,飞驰而去。过了有片刻,果然又拖来一木,和先前那根木头长短不差什么,仍用旧法衔过河去。此时众人已知其意。大家齐心协力,都来帮助他。先把两木拖住,就在原有桥桩上,设法系紧。老鼠也在那边岸下施展神力,用嘴一钻,就钻成两个大洞,把两木之端塞进洞内。这样便变成一座两条木头架成的桥梁。众人扶扶扯扯的,一个个走过桥去。走有几个时辰,方才走完。刚巧上流头大水重至,接连几个大浪,把老鼠打滚了开去,一霎时漂流数百里外,直把一个好意急公的老鼠淹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他究竟是个小小动物,屡经困乏,气力早完,那里再能支持,不觉两眼翻白,浑身疲乏,动弹不得。好容易抓住了一根大树枝拼命挣扎,上了树巅,不道一个头昏,立脚不住,骨碌碌一阵又翻下水去,一直堕入百丈深潭之内。这老鼠便神智丧灭,宛似死去一般。也不晓过了多少时候,只见自己身子瘫在一块大岩石上,旁边立着一个道童,向他微微笑道:‘畜生醒来了!还不拜谢恩师。’老鼠心中明白,必定是那一位仙人搭救,才能从如此深水中上到高山上来!听得道童一说,心中愈加明白,忙着爬起身,先向道童顿顿头。道童向他招手儿,笑道:‘跟我见恩师去!’老鼠跟他爬去,过有几箭之路,便到了一个山洞,这洞中却有一位老仙,在此修真养道。老鼠跟随道童到了里面,参拜了那位老神仙,心中真是感激极了。两双鼠眼忽然流出眼泪来。老神仙安慰他道:‘你虽异类,得天独厚,所以有此善根。修那么大的功行。因此我着力士救你上山。现在距你淹死河中,已有一百二十五天了。’老鼠听了,不觉吐了吐舌头。那老仙又道:‘我可怜你修炼数千年,不但未成正果,连人体都不能变化,这都是你出身太低,无缘得见真仙的缘故。如今不必再去做那头钻泥土的生活,可就在我这洞府,当一个守卫童子,让你慢慢的得点真诀,传些法术,就可脱胎换骨,先成人道。不消一二千年,即可转成仙体。’老鼠受命,接连顿了千百个头。那老神仙笑道:‘你既在此执役,也须把你那原形变换变换,方不被师弟兄们轻视于你。你在水中多时,可也觉肚子饿了。童儿来,带他去后山那桃树上新成熟的桃子,摘下两枚,给他充饥。然后带来见我吧!’童儿遵命,将他领到山后。果有许多果树,中间一枝大桃树,结下许多果实。童儿笑道:‘你这身子轻巧,便自己上去,拣那顶红的两个吃在肚中,就下来吧!可别贪嘴多吃,明儿吃坏肠子,泻了肚子,可不与我相干。’老鼠依言,真个攀上树端,拣那红而且肥的两个桃子,吃在肚中。正要下来,猛可地觉得双肋发痒,便用前爪左右抓搔了一阵,那知越搔越痒,痒得不可开交。同时还觉得痒处,似有什么东西要由身内钻出来一般。老鼠慌了手脚,赶着想爬下树来请教童子。猛的从痒处伸出两张翅膀,一扇一扇的,好不轻快。而且浑身力量,似乎都聚集在这翅膀上面。这老鼠毕竟聪明,已经悟出他老师替他换形之意,不由心中大喜。便试着把双翅一展,果然得着空气的助力,轻飘飘的飞下地来。倒把那童子吓了一跳。笑道:‘你这鼠子,怎么变成恁般形景了?’于是又带了他回到洞府。那神仙一见老鼠化成飞虫,不觉哈哈大笑,便替他改个名儿,叫做蝙蝠。”
缥缈真人说到这里,火龙真人点头笑道:“这件事情我也有些晓得。直到如今,这老鼠一族中,就有化成蝙蝠的,便是他这一派了。”缥缈笑道:“原来你也有些晓得。从此这蝙蝠便永远跟着那位老神仙,听道受教,虔诚习学。转瞬又过有六七百年,居然也能人言,也能变化各种飞虫走兽,但还不能化人罢了。师兄,你可知道这位神仙是谁咧?”火龙真人点头道:“听说文美真人收了一个什么老鼠做徒弟,想来自然是他了。”缥缈笑道:“谁说不是呢?他是元始大弟子,本来专爱收这些异类为徒。从前也曾因此惹出许多是非,经我们祖师劝导了好几次,后来小心得多了。”
火龙笑道:“我们才说令徒闹事的话,怎么你又弄到什么老鼠蝙蝠身上去。难道这些东西,也和令徒有什纠葛吗?”缥缈道:“这个自然,不因他们有些关系,我怎么无端牵扯上去呢!这便是俗话说的‘事从跟脚起’这句话了。”火龙真人又道:“你才说什么这小小蝙蝠,将来还有一番绝大的遭遇,究是怎生一回事儿,我却不知道?”
缥缈真人道:“你我虽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其实最远不过百年。百年之外,就不大断得准了。只有祖师和元始天尊,他俩才能识未来不测之机,过去无穷之事。他曾说将来有八位上仙辅佐玉帝,你我这一班儿,只有提携点度,使他们出世成仙,是应负责任。至于登膺天府,位列朝班,却一个也不在其内。又说,那出世最早的是一个小鼠子,他的寿数,比我辈都长。不过成仙正道,却还经个三五千年。照此说来,岂非就是那个蝙蝠么?这话说过很久,仙班中知道的人很多,偏你就会不晓得,这也可怪之至了。”
不知火龙真人还有何言,却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8回 老蛟登岸毁福德 月老下海作龙媒
却说火龙真人听说蝙蝠是将来辅佐玉帝的八仙之一,不觉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却真个不晓得。”缥缈笑道:“如今却再对你说老龙闹祸的事情。”
原来蝙蝠得了文美真人教化,说他有功于灌口人民,可得他们一千年的香火,将来便可早转人身,前程远大。并替他召来灌口大小土地,着他们传谕灌口百姓,替他立庙奉祀,以表崇报功德之意,兼了却一重善因佳果。
灌口百姓得了土地指示,果然家家户户踊跃,替这蝙蝠造了一个庙宇,地方虽然不大,体制却也庄严,而且百姓们因是奉了土地之命建立此庙,对于蝙蝠异常尊重,大家称他为福德正神。这是因福蝠同音,既可表示敬意,并希望他永久赐福。到后来,灌口一带千里之内,逢有喜庆之事,或是遇到年节,家家都悬起一轴五蝠或九蝠之图,取个广纳多福的意思。
据闻,这东西虽然小小动物,倒也颇通灵性,凡是虔心祀奉他的,也能显些报应给他们瞧。因此庙中香火,也觉盛旺起来。这蝙蝠受得人间香烟久了,居然也能变化人形,示现乡间,不过历时不久,或七天或十天,仍要变回本相。他是兢兢业业、谨慎小心的东西,平常不敢轻易离寺,恐怕惹出是非,致干天神谴责。
谁知劫数已定,该要遭殃的,就万无幸免之理。这蝙蝠不晓怎样,和我这敝徒忽然认识起来。大家全是重义尚德的人物,自然非常投契,非常亲密。这老龙每逢上岸谒她娘坟墓,必去蝙蝠庙里谈心。蝙蝠虽不能下水,有时也化个人形,独赴海滩,叫着平和的名字。这老龙便出来,和他一同游玩。大家往来十分莫逆。
本来这也是平常之事,原没多大关系。不料海中另有一条蛟龙,修炼年月虽在老龙之后,学的妖法却并不在老龙之下。这蛟龙闻得小弟前去度化老龙,不久又成正果,心中已是不平。
一天化了人身,行过那个蝙蝠庙内,进去瞻望一回。见庙中只塑着一个绝大飞禽,他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来历,却错疑是西方如来顶上的孔雀,忙着上去行了个礼。出来问了土人,才知是一个老鼠变化的蝙蝠。并问明他们立庙的原因。这一来,几乎把他气个半死。立时捏诀召神,把当方许多土地一起喊来,责问他们:
“为什么把小小虫豸,弄得如此大样大模的,受百姓人家的香火?今儿我错认是如来顶上的孔雀,还朝他行个大礼,叵耐那畜生竟敢高坐堂皇,连客气话儿也不说一句,这真可恶极了。我老蛟与天地同寿,修成无上道法,除了能够管我的二郎神和我所崇仰的几位仙佛外,几时曾向那些不相干的下流神仙,说过一句软话。不料今儿竟吃亏在他这小畜面前。这还了得!如今长话短说,我就限你们于三天之内,将此庙拆毁,把这小畜撵出境外,万事全休;如敢违命,我先打断了你们的腿子,再取一把火,烧了他那鼠窠儿。”
土地们见老蛟如此发怒,又明知蝙蝠来头不小,真是两面为难的事情。一时面面相觑,回答不出。老蛟怒道:“你们一言不发,难道看得我老蛟道力不及一个小小老鼠?难道怕了老鼠,就不怕我老蛟吗?好!好!既你们这样轻视我,我也说不得,要对不住你们了。”
说时,气冲冲地取出一把三 尖两刃刀,乃是他身上须髯所炼。刀一出鞘,就有万道寒光,直逼人面。那老蛟举刃横眉,大有用武之意。吓得土地们战战兢兢,缩做一堆。大家没口子喊:“大王爷息怒,容土地们细陈情形。”老蛟横刀怒声道:“快讲!快讲!”
土地们见老蛟不可理喻,大家商量一回。其中有个灵便些的,想到龙为水中之王,水中百物都受他的指挥,闻这蝙蝠和灌口老龙极好,不如借这老龙声势,吓他一吓,看他如何对付。于是含笑说道:
“大王不必动威,谅这蝙蝠岂是大王对手。土地们受他驱使,也甚不服气,不过他的祖师文美真人,是大有法力的上仙,近来他又和灌口龙王非常交好,来来去去,甚为莫逆。土地们本待遵命拆卸他的庙宇,赶他回山,等文美真人知道了,有大王替我等作主,土地们也不说惧怕的话。倒是灌口龙神近在咫尺,闻他朋友吃亏,必来相助。他是水族之王,势力最大,万一发怒起来,只消把法身一动,便能倒海移山,使阴阳两界不得安全,那时土地们果然该死,只是大王和当地人民也不免吃他的亏,这却如何是好!”
这几句话,在土地一面,自谓说得非常圆滑,哪知刚巧触了老蛟之怒。听完了话,气得厉声怪叫起来。
这一声喊叫,非同小可,连灌口那座高山,都震了一震。吓得土地们大批儿遁入土中,不敢伸出头来。这老蛟也不再找他们,拼着一口恶气,迳来庙中,把那蝙蝠神像打个稀烂乌糟。随后把一庄庙宇,也拆成瓦砾地。
从来说,无巧不成书,偏偏这时蝙蝠又去海口瞧他好朋友去,他俩都化成道人模样,在那岸上有花有木的去处,闲步散心。正讲得有趣的当儿,那蝙蝠忽然平空地打了一个寒噤,接着有些头眩脑昏的样子。一霎时,身心震荡得好不自在,便对老龙说:“师兄,小弟此刻身子极不舒服,一颗心好似出了腔子似的,非常不安。不要我那小庙中出了什么事情。”
老龙听了,笑道:“师兄真是多疑胆小,别说师兄心慈德厚,地方人民谁不虔心礼拜,就说妖魔鬼怪妒忌师兄的果然都有,谁不知道师兄和小弟交情莫逆。这一带地方,又谁不知小弟的威名?得罪了师兄,就是得罪了小弟一般,小弟肯甘休他吗!想来现在天气不正,师兄一时受了什么时气,也是有的。我们修道的人,死生两字,尚且制治我们不得,何况小小毛病,等一下子,怕不就好了。师兄千万不要这般多心,倒不像我们修道人的志气了。”
蝙蝠听了,说道:“不瞒道兄说,小弟奉师尊名来受此地香火,当时师尊亲口吩咐,原不过千年的期间,如今算来,也差不多了,因此连日心绪不宁,防有什么意外之事。小弟原不是像世上恋禄位的那种贪夫,况且香烟虽满,正好回山依随师尊,再用些性命上功夫,庶几早日可转人身,成大道。眼前这些虚荣,一点用不着贪恋。怕只怕千年谨慎,禁不得一刻大意,万一庙中侍从之役,闹些什么祸事出来,岂非罪归于主,这是第一件大事。二则小弟此去必和道兄暂时分手,彼此相爱正切,一旦分别,于心也觉不安。这又是一件事情。方才好好的走路,无缘无故我这身子忽然打了一个寒噤,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从前遭洪水之灾,从中原流到此地,几千里之遥,也没曾有过这等景象。若说毛病,更是你我修道之人断不会有的。想来这当中一定有些道理,只恨我们道力太浅,不能预知其事罢了。我想时候不早了,小弟暂别道兄,且回去瞧瞧是怎样情形。要是真个没有什么,明天却再过来报告道兄何如?”
老龙见他如此说了,只得点头应允。心中却还很笑他胆怯。正在踌思,忽见几个土地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齐向二人行了一个礼儿,一面向蝙蝠说道:“尊神知道庙中的变故么?”
一言未尽,吓得蝙蝠目瞪口呆,连老龙也吃了一大惊,忙问:“你等怎讲,他庙中来了什么妖人吗?再不,或是他的侍从辈在外闯祸可是吗?”土地们这才把前后事情一一禀告他们。
老龙怒道:“可恶的妖畜,他竟不晓得我老的厉害吗?好得很!师兄暂躲过一边,看我来收拾此妖。一则为师兄出气;二则免他在此扰害闾阎;三则也叫他认认老龙的本领力量,看他再敢狂言不敢了!”
那蝙蝠原是非常守本分的东西,况且明知香火将满,迟早必要回山,况有这个机会,正好藉此收场,回去向师尊缴旨。何必苦和人家作对!哪知老龙却不是这等见解。他原是一个躁烈非常的汉子,吩咐了蝙蝠几句,再不等他回答,立刻现出原形,腾起天空,略一转动,早巳到了那个福德寺内。
可巧老蛟打完偶像,怒气未息,还在那里指天画地价对众大骂。说话中间,还句句带着老龙。老龙愤不可遏,就从半空中大喝一声:“兀那妖魔,休要无礼!你爷爷在此!”
老蛟却没想到老龙此时就会赶到,心中也不期一惊,慌忙显出本相,纵起云头,挺三尖两刃刀,同老龙杀将起来。这龙身子庞大,把头一撞,力如压顶的泰山,将尾一摇,势如拔木的风雨。那蛟身手敏捷,上下腾挪愤懑而神鬼胆战,左右纵跃回环而天地含愁。
双方势均力敌,战够多时,不分上下。惹得老龙性起,忽然吐出灵丹,化成万个火球,围绕老蛟。老蛟本是水底猛兽,生平最惯用水。一见火势,便想用水相克,却不知老龙之丹乃是日月精气所成,吐的是老龙本身三昧真火,岂是平常水力所能消灭。老蛟用尽气力,搬来半海之水,希望灭去神丹。结果,反如火上浇油,越加助了火威,却白白地害了无数人民和许多田舍。老蛟情知敌不住,便化条小鳅隐身波浪之中,没入深潭之下。老龙找了多时,找他不到,不觉火性大作。亏他不假思索,使出一个蛮法,竟从远处运来几座大山,倾入海中,想把海水填平,不怕那蛟不被压死。
缥缈真人说到这里,火龙真人不觉大笑起来,说道:“原来令徒真是一个心粗胆大的呆龙他也不想想,假如真个把灌口填成陆地,老蛟果然压死,他自己呢,难道把老窠都丢了?难道他就算得准填海之后,你这位老师刚巧前去带他到东海来,所以连自己窠儿也不要了吗?”缥缈真人笑道:“所以才称他是蛮法呆力啊!他这么一搅,果然把老蛟压在海底,但他也几乎弄得性命不保。本来这地方是二郎的治下,上中下三界事情,统归他一人治理。此时已得了蛟龙相争、水淹民居的消息,忙着带领大兵,前来弹压。不道来迟了一步,海水大半已被老龙填平。二郎大怒道:‘毒蛟惹害压死也不为过,如今老龙所犯的罪,不比毒蛟更大了吗?这事要不严究,将来沧海桑田,随时变化,连我也没有主权了。’便下令搜查老龙,擒来见我。也是老龙命不该死,一闻二郎兵到,早就逃出境界,却教我来这里。谁知一霎间的功夫,竟又弄出这等天大祸事,真正从哪儿说起啊!”
火龙真人笑道:“所以说,我俩可算得同病相怜。祖师把这个苦差使交在我俩手中,偏偏这两个孽畜都是这般撒野的性格,他们自己闯祸,将来的报应,也是他们自己承当,那也可谓自作自受。不过你我枉作老师,竟连两个徒弟都不能制服,给师弟兄们知道了,也是不好意思呀!”缥缈真人笑道:“是呀!”并也把那篾龙闯祸详情问了一遍。火龙真人一一告诉了他。因又笑说:“本来他们违背师命,应该严厉惩戒,才见得我门下规律谨严!无奈现在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只好先行唬吓他们一番,着他们辅佐世主,将功折罪。”缥缈真人笑道:“如今下界君王动不动讲什么权术不权术。你我神仙,应该以礼待人,以诚格物,怎么也用起这等诈术来!”火龙真人笑道:“这叫做一种从权的办法,不如此,哪能使得两畜俯首帖耳,小小心心的前去供职呢!”缥缈真人大笑道:“什么从权不从权,我只晓得,诚不能格物,不得已弄些虚化儿,谎言欺人罢了。”火龙真人笑道:“就算如此,你我身为师父,到这无可如何的时候,少不得只好权宜一次了。”二仙说罢,相向大笑。
不一时行到海面上,火龙真人捏一个召龙诀,那胡飞龙仍化成一个女郎,应召出海。一见师尊,不由愧悔交集,拜伏于地,泪如雨下。缥缈真人也把平和召来,两师按剑坐在水面上,海波起处,都成朵朵金莲,拥住二仙,形状十分庄严。两龙俯伏海面,自知有罪,不敢抬头。二师喝道:“你俩知罪吗?”飞龙兀自涕泣不敢开口。平和毕竟倔强些,昂起头来,诉说蛟龙肆虐情事。缥缈真人挥手说:“我怕不懂得,还用你讲!”吓得平和重复低头不敢再言。因对火龙真人叹道:
“论他们存心,倒也不能说是怎歹怎恶!不过所作之事都有过分的地方,这就要算他们的大罪。况且还有大闹天宫之事,方才要不是我俩赶到,只怕你们性命早完了!你们自恃些小法术,以为世上天下,再没比你们更强的了!岂知九州万国,三界海岛,多少有才有德之士,哪一位不强过你们!自负法力而傲视他人者,久后终必死于法术之下。须知法术这东西,却是给你们作自己防卫之具,或用以济世救人,不是教你们凌侮别人,干纪犯上的。从前我俩度化你们之时,是怎样叮嘱来着?怎一违师面,就都干出那等大祸来?这要照仙家规律说来,你俩还得负一个目无长上不遵师命任性胡为的罪名儿!你俩自己说吧!现在见了我们,该受甚等处分?”
飞龙究竟忠厚,除了叩头请罪之外,再不敢多说一句。火龙真人又笑问平和:“你的意思如何?”平和却正色说道:“师伯师父,要不是你爱我俩,今儿也不来相救了!既是救得我们,可见我俩还不至杀身之罪!如何处分,两位师尊自有权术,横竖总是为我俩前程设想,我们就死,也都感激师尊的,这就完了!”
这几句倒说得十分得体。把个仁慈的火龙真人先说得好笑起来。缥缈真人也笑了笑道:“你们既都知罪,可得从此小心习上,严谨奉公,再不任性胡为吗?”两龙都叩头道:“承师尊天高地厚之恩!我俩再敢恃法妄为,情愿死于师尊飞剑之下!”
两师听了,便着一齐起来,对着他们的面把他们出身都说了一遍。两龙各站在自己师尊身边,唯唯听命。二师教他们先行个师兄妹相见之礼,正待说后来之事,忽然见东北方一朵彩云,冉冉而至。二仙抬头一看,笑道:“那是月下老人来此作什?”一语未了,月老云头降落海面,和二仙相见。
未知此老到来作什么,却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9回 邀天眷实授龙王 博庭欢假制螺肉
却说月老下落云头和缥缈、火龙二仙相见。二仙动问道:“道友来此何干?”月老笑道:“贫道百务不管,专理上中下三天,海内外各洲的婚姻大事。现在两位的高徒,合有姻缘之分,二公怎不请我吃一杯喜酒?”二仙才知他的来意。都笑道:“原来如此,倒劳动大驾了!但小徒辈都是龙种,难道他们婚姻之事,也归道友管理吗?”月老笑道:“那个自然!贫道只掌一切姻缘,却不分仙佛人物。”
说时袖出一本册子掀将开来,给二仙看道:“两位请瞧,这不是两位令徒的名姓吗?”二仙看了一会,果见册内载着平和、胡飞龙原系龙种,后转人身,合于某年某月某日成为夫妇。
二仙阅讫,月老收了册子。二仙即唤两徒见过月老,着他们行个大礼。月老笑容可掬,连说:“不敢不敢!”又道:“将来二位职为水族之王,司四海之事,而且诞育龙种,分司各海,前程正在远大。况且彼此不相统辖,民算友朋,怎敢当此大礼!”二仙笑道:“将来之事,将来再说,现在你是大媒,怎不谢媒。”月老无奈,受了一礼。
月老着二人拜过天地并两位师父,然后行交拜之礼,便算成就了一段良缘。火龙真人笑着说道:“小徒辈得订良缘,都是贵道友劳神,水酒一卮,是最薄的敬意,怎奈他们不日受职,尚未朝见仙凡两位帝皇,也不曾备有宫室,竟连这最低的敬意,也不能申达,这却真是很难为情的!”月老笑道:“这事本该做老师的代替他们布置,今既这么说了,暂容记下这顿喜宴,等将来贵徒们荣膺敕命,再到他们新宫中祝贺荣任,加倍叨宴吧!”说得二仙大笑。月老说:“事情很忙,不便多留,这就要告辞自去。”
二仙相对笑道:“这老儿倒也说得俏皮,你我既为老师,也该送他们一点什么东西才好。”平和听了笑道:“师尊赏我们的,自然是极贵重的东西。现在徒弟们虽成夫妇,尚无家室,不如暂留师尊这里,等徒弟们得了寸进,将来有了家室,一总领赏吧!”二师笑道:“这话倒也近理,且等玉旨下来,我俩替你弄一所宫殿去吧!”平和等急忙叩谢。二师吩咐道:“现时北方一带,已发大水,人间帝皇号为虞舜,乃是一位极有仁德的圣主,他因洪水为灾,昼夜忧劳,已命他的忠臣夏禹伯益等专管治水之事。你俩该去帮助他们,分司治海之责。我们来时,已由祖师代请天庭,发下敕命,不久就有玉旨到来。你俩谢恩之后,不妨先行就任,然后由我们带去,和夏禹等一会,以后方可分别水陆。各司其事。”
二仙正说话时,忽见半空中音乐之声,大家抬头一看,果见无数仙官,乘云驾雾,从半空中下来。二仙慌忙率领两徒,俯伏海面。仙官到来,仍在离海十余丈的空中,宣读玉旨。大意是说:
仙凡路隔,水陆殊途,今下界洪水为灾,兽妖肆毒,已有凡间帝主,简派贤臣,专司其事。至水族百务,应由朕派遣人才,协助凡间君臣,双方并进,庶水患可弭,妖兽匿迹,而百万人民亦得安居乐业。今元始、老君二位仙祖,保举平和、胡飞龙堪当此任。而二臣虽有前愆,暂勿究治,敕封平和为四海龙王,胡飞龙为王妃,并加天恩,准尔等子孙将来分司大小各海,并为龙王,永永勿替。尔等务宜革面洗心,图报天恩。既立功行覆盖前罪,有厚望焉。等语。
二师接过诰书,又率二徒望空稽首,送过仙吏。二徒又上来叩谢师恩。二师嘱咐道:“我等修道至今,职居金仙,却还不曾得到你俩这等体面。须念自己甚等出身,有何道行,能邀如此殊荣,从此时时勉励,刻刻当心,不要因一时义气,误了天下苍生。不要自恃高位,藐视一切。常存仁爱之心,力戒骄矜之气。修德立功,前愆可盖,即后福无疆。凛之勉之,毋忘此训。”二徒稽首受教。二师又道:“如今该是你们朝参玉帝之时,我俩可以带你上天,却不能代替你们说话,你们又是曾经犯法的人,奏对之时,须要力求大方,不越礼节,不必因前事而生惭怖之心。不得以恃宠而稍现骄矜之态。须知天威咫尺,荣厚得失,所关匪浅,怎能不十分留神呢!”二徒又唯唯遵谕。
二师带着他俩,先至兖州地方火龙真人的鹤鸣洞,换上朝衣,手持玉笏,打扮得浑身焕发,神采飞扬。二师相顾笑道:“看这两个家伙,倒也有些架子,还不晓他们能否内外如一,表里相称哩。”缥缈真人又把一庙朝仪,先教他们习练了一回。
二人究是都有夙根,又且功行也圆满了,自然一说就会。二仙好不欢喜,这才带了他们,上天而去。到了南天门,有四天将率领天兵在此守关。二师说明来意。四天将躬身请进,即有李长庚前来迎接。和火龙、缥缈两仙相见欢然,各道一番契阔。
火龙真人又替两徒道上次冒犯的歉忱,缥缈真人笑令他们当面谢罪。慌得长庚一手扶住一人,哈哈大笑道:“两位道兄如此生分。那些过去之事,何必再挂齿颊。况且不知不罪,上帝已恩赦前非,新封王位,贫道还敢稍存芥蒂吗!”大家谦让了一阵,师徒们跟着长庚,直登金阙。长庚进去代禀,有旨着师徒们朝见。火龙、缥缈又切嘱了两徒几句,双方各整衣冠,执笏当胸,兢兢业业地趋步入朝。玉帝高坐殿廷,两旁大小仙官,侍立两班。师徒四众,一齐口称“圣寿无疆!”跪伏殿陛。玉帝传旨温慰火龙、缥缈二真人,又勉励了平和夫妻几句。师徒都叩谢如仪。
退朝之后,有许多仙官前来,和二真人叙旧。二真人又命两徒一一拜见。勾留片刻,因要朝参元始老君并各位帝君各处金仙,不敢久羁,方才告别而退。仍出南天门,先至昆仑山元始天尊处,后至八景宫老君祖师处。老君赏了平和夫妻每人一套衮龙袍服,又赐平和宝剑一把,赐飞龙神针一枝,皆能取妖魔性命于千百里外,而且使用随心,变化不测。二徒大喜叩谢。
老君对缥缈说:“灌口一地,从陆而海,由海而陆,沧桑之数,皆有前定,移山倒海,事情果属卤莽,究竟也不是平和之罪。但该处陆多水少,而且距海大远,得咸不易,你可去凡间,会同世主,用法造成监井一所,并在监井旁,设下一座火山,以便人民取用。顺便还有一人,该在那时得度,到了那里,自能知道。我不久也要下界走一趟,了结一重俗缘。此外,你们东华师兄,恐亦不免要下凡一走。但总在中原水平之后,如今却还早咧。”又对火龙真人说:“你在钱塘江中设下一闸,可防许多妖魔,却也很好。不过将来还有本领极高的蛟妖,能够穿闸而过,此妖一出,害人必多。你得时时留心,能够设法镇住了他,免得涂炭生灵,也是一件极大功德。”两真人受命讫,见老君没什说话,也不敢多渎圣听,便带了两徒,叩辞出宫。又至各处走了一遍。两徒倒得了许多珍异赏赐,到东海华帝君处。
帝君和两真人交情最好,特设盛筵留师徒欢宴,席间帝君问起凡间之事,两真人大略谈了几句。帝君叹道:“我从海外得道,即登仙界,常恨不能一观中国文物之盛,将来得有机缘,也想下去游玩一番。两位道兄以为何如?”两真人听了,不觉愕然,大吃一惊,忙问:“天府是各界顶高尚尊贵所在,帝君已荣任天职,怎么又作游凡之想?从来圣人无戏言,圣口言出不践不止,还请帝君留意为幸!”帝君仍不明白,不期脱口说道:“有何难!自来仙佛颇多游戏红尘的,孤家就去不得?”二真人见他执迷如此,不敢再劝,也不敢多说,恐他再说出不详的话来,彼此以口示意,告醉覆杯,叩辞而退。途中互谈帝君如何忽动凡心,怪不得祖师先有东华下凡之言,因思修道到此地,尚且不免贪心惑志,何况其他。这真是吾辈非常可怕之事。说到这里,大家叹息了一会。
那飞龙手插言道:“请问师尊,方在祖师也说‘不久下凡一走’,可见出入三界,是神仙常有之事,何以师尊对于东华师伯,又替他这样忧虑呢?”二师都道:“你们哪里知道,祖师是万国九州五岳三山群仙之祖,无论怎样魔劫,坏不得他的法身,迷不住他的道心。他要下凡,自然有他自己的未完因果,去去即回。一点用不着别人替他担心的。至于东华师伯,虽然道德不浅,却如何比得上祖师?从前玉帝因见下界有七宝树光耀九天,偶动贪心,便指出一魂,堕凡历劫,心志一迷,几乎不得归天。幸得辅助的神仙多,大家随时随地保护他,指点他,方得劫满归真。如今的真武大帝,即玉帝下凡的一魂所成。像玉帝那样根基,尚且动不得一点贪嗔,说不得一句戏言,何况东华帝君,更何况不及帝君的呢!”
二徒听说,都竦然道:“弟子出身卑贱,闻道日浅,向来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听了师尊法谕,竟觉本身好如毫无才能一般。从今以后,益发要自己检束身心,免堕轮回之劫。”两师欢喜道:“尔等能够如此克己,将来的前程,正自不可限。就说劫数所定,该受折磨。但何当不可修德立功,转回气运呢?”二徒都唯唯遵命。师徒四众,拜完了上界各君仙神,方才回到下界。
这时虞舜建都之地,在现今山西地方,其时所称为中国的,其实只有黄河南北岸的一部分儿,至于长江上下游,都算南蛮之邦,不入版图之内。那黄河流域,全是低平之地,因黄河渍溢四面八方的泛流,还有比较稍小的水,如济水、淮河等。因受河水流溢的影响,本身水量顿增,容受不住,一齐涌出,弄得全个中原,完全变成泽国。人民不能安居,少不得向高处奔逃。偏偏那些地方又多狮虎豹狼等等猛兽,见人便噬。人民不死于水,便死于兽。
那时的百姓,也不晓得造下什么弥天大孽,无端遭此亘古罕有的法劫。幸得舜帝知人善任,把治水之责,付诸夏禹和伯益二人。他俩奉了帝命,因水势太大,一时颇难着手,便共同商议,出了一张榜文,征求治水意见。火龙真人、缥缈真人凑巧带了平和夫妻前来见驾,路过此间,便先去请见禹、益二人,献了疏浚之策,又有平和夫妻奉玉旨为大海龙王,相助平水,兼理水族事务,种种前事,告诉了他们。禹、益二人不胜欣悦,带他们朝见舜帝,代陈来意。舜帝自有一番嘉奖,也和玉帝一般,加封王妃位号。于是两真人才把平和夫妻,送入大海之中。
火龙真人亲游南海,采得大批水晶。施用妙法,替他们造起一座王宫,水波不兴,内外通明,这便是世上相传的水晶宫。缥缈真人便替他们运来各种陈设器皿之类,一一安置停当,不上几时,居然布置成一座非常富丽的龙宫。龙王夫妇感入骨髓,除了稽首感谢之外,也没甚话可说。两师笑道:“你夫妻出身低下,竟能致此高位,一则尔等积功所致,二则也是机缘巧合,适有这场水灾。连祖师和玉帝也十分重视你们,我俩才能各尽心力,教导栽成,并替你们弄成这样一个好所在。要知此皆帝师覃恩,所以然者,也是属望你夫妻不负此恩,竭尽心力,助凡间君王,了结此场劫数。此后水陆两界限,完完全全清楚,不如从前那样混沌一片,常常弄成灾患。所有海中之事,既归你俩专责,更要小心谨慎,黾勉从公。数十年后,尔等子孙出世长成,便可分别远近要害,委派各处江湖河泊供职。此辈皆受尔夫妻监督,如有差误,尔夫妻也不能免责也。”
龙王和龙妃都竦息听命。二师见诸事已妥,自去八景宫复命。从此龙王夫妇,果然小心在意,夙夜匪懈的辅助禹、益,导来的水,一起收入海中。其有海族蛟龙鼋黾之类,流入中原,毒害生灵者,龙王便派遣手下练就的将卒,前去收伏,仍旧撵归海中。禹、益二人本是大大的忠良,对于治水一面,完全照两真人所献计策,或疏或导,或浚或开。对于兽患一方,由伯益率领丁壮,预备火器,焚山搜捕,杀毙无算,这都是人力所能的事情。至于海面上的工程,却亏龙王夫妇协力帮忙,才得完全成功。人民乐业,从新划订疆域,分划州界,成立一种简单的地方制度。这些情事,全载禹贡一书,和本书没有大关系。概从缺略。
如今本书单说一桩小小事情,和此次水灾有些微关系。那时河南嵩山下,有一贫苦人家,母子夫妇一家三口,向来务农为生,姓孙,名杰,母亲王氏,娶妻刘氏。王氏因中年丧夫,抚孤成立,从寡居之日为始,断荤茹斋,藉以明志。这时因洪水为灾,合家逃去山中。王氏年高,受不起辛苦悲劳,兼且得了湿气之症,内外交攻,染成重玻以及水退之后,回到故家,见家中什物器具,漂流净尽,心中大为难过,病势益见沉重。
乡下地方本来不易觅医,而且水灾之后,家计愈艰,医药之费万难筹措,只好看她天天的凶险起来。孙杰夫妇除了衣不解带,日夜服侍之外,那里还有什么办法。这天王氏大限将届,回光返照,身子忽然清醒了些,要点东西来吃。夫妻大喜,只道沉疴可起,动问老人家爱吃什么。谁知王氏这样不要,那样不喜,单单要吃那田螺。这是因为大水之后,家中不知从哪里流来一个大田螺,刘氏看这田螺大得奇怪,弄点清水,把它养了起来,曾给王氏瞧见,所以此时想要拿来尝尝这种新鲜味儿。依孙杰的意思,只要母亲爱吃,管他荤素,请她吃了再讲。刘氏却知道是婆婆的乱命,她吃了几十年的斋饭,无端为这田螺开荤,万一吃下肚去,忽然懊悔起来,仍要添出毛病,而且吃素之人,一旦无端开荤,也是非常罪过的事情。于是她想个法子,特去外面找来几个田螺壳,用滚水洗得干干净净,一点气味都没有了,却拿面筋腐干等物,捣之成酱,做成田螺肉模样,嵌入田螺壳中,哄那王氏。只说遵命烧了田螺,请他尝新。王氏果然欢欢喜喜,吃了几个,也并不知道是人工制成的假货。吃了之后,又过了一天,她的寿数已到,就此一命呜呼。
孙杰夫妇哀毁形瘦,不消细说。当即办完丧葬之事。刘氏因婆婆临终爱吃田螺,所以见到那个大田螺伤心得了不得。孙杰便把这田螺送去水中放生。后来刘氏也得病去世,临死之时,含泪对丈夫说道:“我随你二十年,替你养亲持家,自问并没失德,只不曾替你养下一男半女。我家境况,又如此贫苦,我死之后,你哪有银钱再娶。这孙氏血脉,岂不由你而斩。这是我死不瞑目的事情。”说毕而死。
从此孙杰一家,只剩他一人。也不能再作田工,每天只在村中有钱人家帮佣作工,维持一身生活。那个地方,凡替人作佣的,大抵只供中饭,早晚两餐,仍须回家自食。这孙杰又要作工,又要自己煮饭,往往弄得两难兼顾。而且家中门户没人照管,一切都觉非常不便。欲想另娶一妇,苦于力量不及。每每想起他妻临终的话,不内心如刀剜。如此过了半年光景。
这日,因是他妻生日,前去坟头哭奠。回得家来,远远望见家中炊烟忽起,心中大疑,急急赶回一瞧,只见饭熟菜沸,专等他来受用。再寻那烧饭之人,却杳无踪迹,越发疑惑起来。恰好肚子饿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现成茶饭受用过了。天天照旧出去作工,每天回来,依然饭熟于釜,茶沸于垆,只不见烧茶煮饭之人。而且门户窗牖都锁得好好的,一点没有开动的形景。这一下子,可把个孙杰真弄得又惊又喜,又十二分的奇怪。先时还不敢告诉人家,只每天下工比往常略早一刻,想要出其不意,跑回家中,看一个究竟。谁知那人好像有先见之明,不等他回家,总先走了。孙杰扑了好几个空。
一天索性请个假,仍旧一早出门,到了夜饭时分,却去邻舍人家借了一个梯子,爬上墙头,向自己厨屋内一望,哪知不望犹可,这一望,险些把他的三魂七魄吓出躯壳。原来他已瞧见替他煮饭的是一个绝世美人。这可真是万分稀罕之事。
若问究是何人,连孙杰本人还不大明白。作书人也只好说一句,下回分解罢了。
[book_title]第010回 鳏夫惊艳 田螺报恩
却说孙杰望见这样一个美人,无缘无故,天天替他煮饭烧茶,心中真是万分纳罕,立在梯子上面,不由说出“咦”的一声。这一声不打紧,却早被室中美人知道有人窥觑,但见她一阵慌张,登时形影俱无。孙杰下了梯子,开门入屋,一锅子的饭,还煮得半生不熟。自己前一天看过,家中存米最多吃得三四天,此时米桶中,忽然满满一桶白米。另外还多了些盐肉鸡鱼之类,一起放在柜内。孙杰只得先把那饭烧熟了,吃了一饱。
因菜米俱有,便向东家请假二天,足不出门,老等那美人前来。
谁知此时的美人,知他不去作工,便不替他煮夜饭,仅在他清晨酣睡之时,替他煮好一餐早饭,而且带来许多鲜小菜。烹饪得十分可口。孙杰几次想起个大早,等候美人。偏偏这几天,仍是见不到美人。但有一件事,更使他欢喜的,美人知他不去作工,怕他没钱使用,还替他弄来许多白银,足可用得几年。
孙杰惊喜之极,便想拿这银子开一家小小店铺,免得常年作那帮佣生涯。主意已定,便去向那东家辞职,东家问他,因甚不干。孙杰是忠厚人,不会说慌,只得把实情诉说出来。那东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存心倒好。听他有些异遇,便说:”你所遇见的或是什么仙人,一定你做过什么好事,救过她的性命,她才来报答你的。孙杰道:“小人穷得要死,哪有力量作甚好事!”东家笑道:“好事不必要有钱才能做。你既想不起来,暂且不必管他。但天上神仙,未必会得你好处,或许是花木鸟兽之精,曾经得你救援,前来报德,也未可料。若果如此,你可预备锅焦一片,搓成小小团子,候得她来,就突然将她抱住,把锅焦塞入她口中,逼她咽下,便与生人一般无二,就可问明原因,和她成亲,将来好处不可限量哩!”
孙杰领教而归。便整整坐候一宵,假寐待晓。天色黎明,就悄悄地潜入厨房。果见美人背着身子,正在那里切菜。孙杰依照东家嘱咐,突然上前,用力抱祝同时伸出右手,将预备的锅焦,塞入她口中,等她汩然一声咽下肚去,刚想放手,忽听那美人开口道:“郎君且请放手,妾已受烟火,不能再遁,容慢慢禀告郎君吧!”孙杰情知不是诳言,便把双手一放。美人回转脸,含愧带羞的,向孙杰深深裣衽。孙杰也长揖还礼,却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搭讪着说道:“请问娘子,和小子素昧平生,小子一介穷人,也没有好处到娘子身上,因甚那样错爱。小子心实不安!今幸得睹尊容,万望明白见告。”美人微笑道:“妾有苦衷,甚不愿郎君知道妾的事情。不知是什么人饶舌,教郎君这等恶计,但郎君所愿知道者,妾所不敢禀告者,深恐郎君不知妾事而苦苦相诘。一知妾事,又将畏妾如蝎,而不敢相见。结果必使妾欲报大恩而不可再得,甚或因此惹起郎君疑惧,反而因好成恶,如何是好呢?”
孙杰听了,慨然道:“娘子太过言重,小子虽是乡村穷汉,自问颇还有些肝胆,娘子如此见待,必因小子何处何时略有微劳。小子委实记不起来!娘子必不肯说,小子倒要疑心娘子,不要认错了什么人,白白地费了一番心力,却不能使真正施恩之人稍受报答,小子命穷如此,反而无功受禄。不但没有好处,必定要折减寿算,该活六十岁的,只怕不到五十岁,就要死了。娘子请想,小子还敢再受娘子的恩典么?”
美人听说,倒笑了一笑道:“总道孙官人忠厚老实,听你这番谈吐,原来也是一位调皮朋友。不瞒郎君说,贱妾心中何尝不想早点对郎君说明,总因幽明异路,恐惹物议,兼恐郎君不谅苦衷,反不能遂妾报恩之志,所以一味隐藏,冀使郎君受我数年奉养,然后知妾必非害君之人,彼时方可直陈颠末,使君恍然大悟。不料未及匝月,就被君捉住,莫非你我真是有缘之人吗?”
说到这话,不期面上微微一红。孙杰却喜欢得眉宇皆春,张开一张大口,只是合不拢来,因又正色道:“娘子千万不要如此多心,小子刚才已经说过,处境虽穷,肝胆尚有,爽爽快快地说一句,即使娘子真是妖魔鬼怪,既称小子曾有微功,特来图报,这话虽然当不起,却可断定娘子必非为害我而来。我孙杰又不是土偶木人,难道连个好意歹心,也辨不出来么?”
美人见说,又低垂粉颈,略作沉吟,方抬起头,嫣然一笑道:“郎君看我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妖魔魍魉,山魈树精。”孙杰听了,不假思索,也笑道:“娘子天人,便非神仙,也决乎胜过凡人。若说那些鬼怪,世上果然都有,只怕化不到娘子这等人才,也未必有娘子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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