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八窍珠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话本,完结 [book_length]318658 [book_dec]亦称《五义图》。长篇评话。故事述明天启年间,宦官魏忠贤结党专权,残害忠良。吏部尚书祝成山愤而辞官归故乡杭州,不久病故。其子祝贤仗义疏财、扶危济困,一日路遇任奎之妻崇月娥因婆婆卧病,无钱请医,不得已出售传家之宝八窍珠,正欲赠银相助,不料魏忠贤义子魏川见珠起意,命家奴抢珠。月娥虽身怀武艺,但寡不敌众,宝珠被夺,祝贤乃赠银而去。月娥三次夜入魏府夺珠未成,遂扶婆婆返河北。祝贤奉母命迎娶表妹方翠英,魏川因向方家聘娶翠英被拒,竟于祝贤迎亲之日抬花轿去方府抢亲,幸翠英之兄方举得赶来谢恩的任奎、月娥夫妇之助,打碎花轿,击退强徒。魏川复提出擂台比武争亲,月娥请其母没牙虎焦氏太太压阵,大败魏川,并迫魏交出八窍珠。祝贤与翠英成婚后赴京赶考,途中与魏川相遇,险遭杀害。及至京城,魏又勾结主考官、右相梁燕山将祝贤考卷涂抹成废卷,幸皇帝夜访,在寺院巧遇祝贤,面试文才,金殿御封状元。梁燕山设毒计,将祝贤骗至相府欲杀之,书童与祝调换衣服代死,梁之九姨太为报祝家旧恩,藏祝于后花园。时方举已返京复官职,与探花蓝鸿寻找祝贤发现线索,翠英赶至京城滚钉板告御状,在都察院孟仲璧相助下,皇帝准状审梁,在相府搜得祝贤,奸相被问死罪。魏忠贤狗急跳墙,派人行刺皇帝,方贤义兄严秀救驾,魏遂纠集奸党叛反,众英雄保驾锄奸,妖道袁三杰以妖术助魏,被月娥等以能镇邪灭妖的八窍珠击倒,魏党败亡。此书目亦为扬州评话书目,相传系一艺人以《八山盗》一书为骨架,经八位同行自愿各教其一个精彩回目捏合而成,“八窍珠”即含有八个评话名家的“窍门”集中于此书之意。现能上溯到的最早演出者是清末艺人单耀祥。苏州评话演说此书者,单耀祥之后,有蒋声翔、黄兆麟、潘伯英等。 [book_img]Z_13744.jpg [book_title]第一回 救危难祝贤赠银 逞强暴魏川抢珠 话说每立一朝,总有忠良奸佞,忠良虽因天子一时不明,难免蒙冤,然纵观历朝忠佞结果,忠良终得流芳百世,奸佞则不论迟早,或不得其善终,或遗臭万年。当年岳武穆蒙冤,秦桧得势,然如今岳庙万人景仰,而秦桧则被后人铸为铁像长跪,受万人唾骂,这也是历代忠奸不同的结果。 闲话少叙。单说明朝天启年间,朝中有方超及三朝元老范仲华等一班忠臣良将辅佐,然而也有一伙奸臣,为首之人便是穿宫司礼监、禀笔内臣御弟九千岁魏忠贤。这魏忠贤及一伙奸臣狼狈为奸,在朝则陷害忠良,出朝则依仗皇势,占人田地,抢人妻女,无所不为。当时有一吏部尚书祝成山,乃鲠骨直臣,对魏党所为甚是愤慨,就在皇上面前参了魏忠贤一本。哪知这事被魏忠贤得知,就在皇上面前说了祝成山许多谗言,说他通敌谋反,欲夺九五。皇上一时不明,又思想这祝成山贯常直言触怒寡人,就传上祝成山,喝道:“朕待你不薄,因何起此不良之心?” 当时革职下狱。后来事明,皇上仍要祝成山为吏部。这祝成山一想,朝中奸佞势盛,且伴君如伴虎,不如致仕归乡,享林泉之乐。于是上了一本,云“臣行将就木,心余力亏,实不堪吏部尚书之任。” 天子虽知屈枉了他,但又惧他直言犯颜,便准其解组。祝成山因为官清贫,没甚恒产,便于旨下当日,收拾回杭州府祝家庄去了。本书这段故事,也就从这祝家庄说起。 却说祝公家住杭州府钱塘县御马街狮子桥畔,倒有七进房屋,内有花园曲桥流水,十分幽雅。祝公终日盘桓山水,倒也落得清闲。夫人田氏,所生一位公子,名贤字恩魁,年方十二岁,读书十分聪敏。正是一家安乐,岂知祝公终以国事在心,可恨奸臣弄权,皇上又不纳谏,终日郁闷,未有数月,一病身亡。夫人公子哭得死去活来,然亦无可如何,只得收殓做斋开吊,出殡安葬。整整忙了几个月,方才事毕。 夫人抚养公子,过了几年。那祝贤年已十六岁了,生得仪表非凡,貌比潘安,才同子建,惯喜做善事,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外人因他如此,都称他为小善人。那祝贤终日手不释卷,苦读诗书,要想功名,出仕皇家。其时正当盛暑,天气炎热,家中烦闷,左思右想,无处可行。猛然想起天竺山一所地方,十分幽静,正好避暑读书。想定主意,来至中堂,请过母亲的安,随即禀道:“孩儿因天气炎热,家中难于用功欲往天竺山避暑攻书,特禀告母亲。” 夫人云:“天竺山地方甚好,我儿要去避暑读书,十分相宜,就是无人照应,如何使得?” 祝贤闻听母亲之言,说了几句闲话,回到书房,心中想道,母亲之言不错,一人前去,未免孤凄,若得一友同往,母亲就可放心。正在筹划,忽见书童报道:“胡公子来了。” 祝贤闻言大喜,连忙迎接,请入书房坐下,谈些文章,说些闲话,便道:“弟欲往天竺山避暑攻书,地方清静,又可观山玩水,胡兄你看好是不好?” 胡通道:“理该如此。读书养静,是我辈之事。” 祝贤又道:“弟欲请兄同去,不知胡兄意下如何?” 却说胡通虽是工部胡秉衡之子,家道清寒,靠着魏忠贤养子魏川及祝贤两家照应,今见祝贤相邀,不好推却,只得回道:“谨遵台命,弟即回去收拾便了。” 祝贤将胡公子送出书房,来至上房,将胡通陪他去读书之事,禀报夫人。夫人依允。方至书房,收拾书箱,命家人收拾行李。唤了夫子,挑出大门,老家人押着行李先行,祝贤带了―个短童,名唤四喜,入内拜别夫人,走出大门,望大街缓步踱来。见街市卖物之家,生意挤挤,热气难当,只得将鼻子掩着。来至半路,看见胡通带了书童,挑着书箱而来。祝贤一见,心中大悦道:“兄乃信人也!” 胡通道:“贤弟相约,怎好不来?” 于是二人一同出城,奔天竺山而来。但见天竺山四面绿树阴浓,轻风阵阵,倒还清凉,就是一件,太阳射人。无心玩景,直往前行。到了山下,早有山上的长老摩云迎接上山,说道:“二位公子难得光降,小僧接待来迟,望乞恕罪。” 贤道:“小生特来拜谒,求借一席之地避暑读书,自有重谢。” 长老道:“好说。” 彼此见礼,方丈邀请二人入内。走至大殿,二人上前拜过佛,重又见礼入坐。方丈献茶,茶毕,摆下素斋。二入用毕,长老道:“请二位公子到花园避暑亭攻书可好?” 祝贤道:“甚好,倒费长老的清心。” 遂起身邀胡通进了园门,望见四面树木森林,微风阵阵,并无炎热之气。穿花拂柳,绕径过池,来至避暑亭上。见四面吊着窗子,摆设十分精雅。到得上面,凭栏一望,见屋后一池荷花,清香阵阵。二人望过坐下,祝贤道:“此地比家内如何?” 胡通道:“清静许多,颇可养静读书,不负来此。” 祝贤一望;不见行李,便问祝林:“你将我行李放于何处?” 祝林回道:“放在山门里面两间客房内,现已铺在榻上。” 胡通道:“此地虽然僻静,潮湿得很,不如外面干净。” 祝贤道:“所言极是。况你我在此避暑攻书,无人到此,就铺在外面何妨?” 祝林因此地无事,告别回家而去不题。 且言二人谈谈闲话,晚膳用毕,各自安寝。住了两月,那胡通虽住在此,心亦不定,来来往往,唯有祝贤是苦读用功,总不下山玩景。将近秋来,这日甚暧,坐得没耐烦,便向胡通道:“你我何不下山走走?” 胡通心内巴不能够,随即答道:“甚好甚好。” 于是二人出了卧房,走出山门,踱到山下。只见人多拥挤,甚是热闹,游人闲玩。那些卖拳棒的,做戏法的,说书的,射箭的,卖茶的,卖瓜的,种种有趣。那些纳凉的人,都在柳阴之下,言不尽西湖佳景。只见西南上绿柳阴旁,围了一个大圈子,人都挤不上去。祝胡二人,见了朝前就走,来到柳阴之下,不得入内。祝贤用手在那人肩上一拍道:“请问老兄,里面何事?” 那人回头一望,见是祝公子,便道:“好了,善人来了!你等闪出路来。” 众人听说,总回头—望,随即让出路来,说道:“公子爷请到里面瞧瞧。” 祝贤见众人尊重于他,又让出路来,心中大喜,随即同胡通走入圈中,一看,乃是一个年少妇人,面朝地下,眉目看不清楚,只是啼哭,面前摆了一张冤单,上面又摆了一个小紫檀盒子,不知内里装的什么物件。只见那冤单上写着: 难妇任门崇氏,是河北胄州鸿海郡人氏。丈夫名唤任奎,只因外出寻访叔叔任迁,至今数年,弟兄二人,总未归家。婆婆终日思想,得了个思儿病症,只得同了婆婆外出寻访。不意盘川用尽,流落在招商客店,婆婆,—病不起,分文全无,调理甚难。身在异乡,无处设法。没奈何,只得将传家之宝珠卖银二百两,将婆婆病症调养痊愈,回归家乡。千里程途,无钱何能行走?望四方善人君子,使银二百两,既得宝珠,又救难妇,一举两得,岂不甚美?如其不信,等丈夫回家,到贵府取赎此珠,并报厚德,决不食言。谨白。 祝贤与胡通看毕,那些站间的人道:“好了,我们这里小善人到了,你休要啼哭,他必然周济于你,送你回家。” 那妇人闻言,止住泪痕,偷眼一看,见对面站有二人,一人面如傅粉,唇红齿白,文质彬彬,必定人才出众,倒象个善人,真是皇家一栋梁材也。下首一人,品貌平常,皮肤微黑,一双贼眼,不象好人,大约中间这位是个善人,便开口道:“能周济我婆媳,朱衣万代,功名显达。” 祝贤道:“娘子你说有珠,在哪里?拿来与我一瞧。” 旁边人道:“公子叫你取珠子来与他看,必有好处,快快取出。” 那妇人闻说,便伸手将盒中之珠拿起,双手献上。祝贤也不接,睁眼细瞧,只见珠子上有八个眼,霞光射目,心中奇异,知道是粒宝珠,便道:“娘子收了,既是传家之宝,不可轻易献与人看。” 回过头来,望着四喜道:“你在我书箱内取银四封,速速拿来,不可迟误。” 四喜答应而去,大娘子将珠仍然放在盒内,忘却盖了,这也是她一时慌乱,就惹出事来了。祝贤、胡通在此等候银子,好赠妇人。只见正南上来了几匹马,前首马上坐着一人,乃是奸贼魏忠贤养子魏川,头带公子巾,身穿大红铺金直摆,粉底快靴,年纪二十多岁,面麻高眉,朗目大鼻,阔嘴无须,专在外面眠花宿柳,奸人妻女。后边—骑上坐了人,好坏形象: 头带一顶四方巾,身穿元色直摆,年纪约有二十四五的模样,生得面黑微须,五岳朝天的鬼脸,他抬头有千般奸计,低头有万种机谋,名叫篾片嘴傅景,真正是个坏人,因此外人送他个绰号,叫做闭口蝎的傅景,极有机变,诡计多端。那魏川做多少坏事,家下养了四楼教习,谁人不惧怕他?这日无事,出府游玩,由此经过。 祝贤见是魏川,心中想道,不愿与此贼相见,遂同胡通闪过一旁,躲入柳阴去了。此时傅景在马上四面偷瞧,巴不到有个美色女子好奉承。魏川瞧看,到了此地,见一丛人围眷一个圈子,不知是何缘故,便喝道:“让马呀,马来了!” 那些人见马来,纷纷让开。他就同魏川来至跟前一看,见是一个妇人,倒也清秀,年纪不到三十岁的模祥,颇有丰姿,骨里俊俏,再朝下面一看,见一紫檀盒,内摆着一粒珠子。那魏川是觅人家妇女,寻花问柳之人,见此宝珠光采夺目,约有圆眼大,心中忖道:此是宝贝,大为诧异。到得面前,便勒住马说道:“世子爷要看你的明珠。” 傅景跳下马来,朝下一望,只见地下紫檀盒内盛了一粒明珠,其光射目,便诧异说道:“卖珠子的,快取来与我看!” 那妇人听见有人要珠子看,含羞不答,不敢抬头,不好递上。旁有马夫低头取起,递与魏川。魏川接了一看,果然是一粒宝珠,便道:“要多少银子?明日到王府来取罢。” 将马牵过,跳上马,一鞭飞跑去了。大娘低着头,见不还珠,马又跑远去了,心内大惊,便要赶上前去取讨宝珠。有的好人说道:“大娘子,你不可去讨,莫要讨出晦气来。他甚此地大坏人,他父现在朝纲,皇上封他御弟九千岁,名唤魏忠贤,他名唤魏川,你看这些跟从的人、总是他的教习打手养在家里的,没有珠子还你了。你如不信,一定要讨,就要吃他的苦了。劝你认个晦气罢。” 那妇人不听犹可,听了此言,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道:“列位君子,别人怕他,俺何惧哉?就是千军万马,也要讨回的。” 便将头上包头齐眉一扎,腰间汗巾紧了一紧,两袖一抹,将身一纵多远,才欲赶上前去,忽有一人挡住。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崇月娥夜探魏氏宅 篾片嘴用计害良民 话说崇月娥,正欲赶上前去讨取宝珠,忽见祝贤上前挡住去路。却说祝贤同胡通躲在柳树旁边,见魏川已去远了,才从树旁出来;看见四喜捧银前来,便叫随我寻找大娘子。只见那妇人怒容满面,纵跳而来,后面有人喊道:“娘子莫去,恐有性命之忧!” 祝贤大惊,赶上一步,将手一拦道:“娘子哪里去?” 月娥定睛细看,乃是先前看珠之人,人称为小善人的,不好推开,便道:“公子爷,先前看我盒内的宝珠,今被那个狗娘养的说什么姓魏什么王府那个瘟强盗抢去了,珠子不还,纵马而去,妾身欲往讨来。” 祝贤闻言,双手齐摇道:“不可不可。那人惯行不轨之事,珠子事小,性命要紧。大嫂此去,有性命之忧。况你婆婆无人照应,不知你逃往何方。你既送性命,又担不美之名,婆婆又不得回乡,若寻短见,岂不是两条性命?不但人财两空,恐你还蒙不节不孝之名。此种不白之冤,你到何处去诉?我劝大嫂不必赶他。” 崇氏听了此番言语,猛然醒悟,心下暗忖道:奴在异乡,珠子已被人抢去,又无银两,怎见婆婆?前后总是一死,不如舍此身躯,与那狗贼一拼。想到此处,不觉泪如雨下。祝贤见妇人如此光景,早知其意,便道:“大嫂,若然珠子万难见还,如虑无银,小生自有道理。” 说罢命四喜将四封银子拿来,祝贤接着,双手奉与妇人道:“小生先见娘子告单,就唤书童取银相赠。那传家宝珠,仍给娘子带回,小生万不敢受。不意娘子遇见那个恶贼抢去,这也由他去了。且将此银拿回,调养婆婆,待归故土,夫妻团聚,岂不是好?速速接去。” 崇氏见他如此,满面堆欢道:“难妇在此拜领,但是无功,怎好领赠?如今倒带累君子解囊,反便宜恶人得珠。” 祝贤道:“些微小事,何必挂齿?你可早早回去,恐你婆婆盼望。” 崇氏大娘道:“请问恩人尊姓大名?住居何处?若会见丈夫,好教他前来面谢恩公,重报此德,务祈言明,难妇方敢领受此银。” 祝贤道:“小生施德便不望报,若还望报,便不施恩了。快快拿去。” 言罢,将银子放在地下,拂袖而去。崇月娥见他拂袖而去,又惊又喜。惊的是世上有如此仗义疏财之人,不愧称为小善人,真正话不虚传;喜的是有了此宗银子,好调养婆婆回家。恨只恨那个贼子将我宝珠抢去,不知何日方可讨回。今日回去,婆婆问我的珠子,如何回答?只好照直上禀便了。 想罢,弯腰伸手,将银子拿起,收在怀内。此刻后边的人,已赶到了,口中说道:“大娘子不幸中之大幸,虽失宝珠,幸遇小善人祝公子赠你银两。” 大娘子随口问道:“列位爷爷,此位祝公子叫何名字?住居何处?” 却有好说话的人道:“问他么,他乃是吏部天官的公子,姓祝名贤,字恩魁,住在御街狮子桥旁。我们这里,若大若小,谁不知小善人之名?那祝贤平日救了许多穷人,转祸为福,一意成全,绝不望报。” 崇氏闻言,谨记在心。谢了众人,移动金莲,如飞而去。心内还想赶上抢珠之人,讨回珠子就好了。主意已定,连放几个箭步,跳过树林。抬头一看,只见西北角上来了一起牲口,风驰电掣而来。定睛一看,正是抢珠之贼。月娥心中大怒,纵步上前,拦住马头,不让前行,口内骂道:“看你这样装扮,倒象官家之子,如今抢我宝珠,策马奔逃,真是衣冠禽兽!奉劝世人,不可以衣帽取人。” 说罢,用手指着魏川喝道:“快将珠子还我,一笔勾消。如说一个不字,看你姑奶奶的手段!你不要到阎王面前喊冤。” 列位你看,崇月娥是个女子,何敢出此大言?要晓得她是冒州府崇家寨崇天保之女,是焦氏太太所生的。焦老太太天下英雄闻名,哪个不佩服于她?拳棒第一,世人称她谓没牙老虎,又称为火电手。焦老太太,儿女四人,只是她是长女,名唤月娥,武艺超群。飞高上屋,如履平地,不闻响声。江湖上起她一个绰号,做飞燕子崇月娥。她兄弟名唤崇元,眉清目秀,武艺高强,拳棒亦精,也有个绰号,叫做笑面虎的崇元。两个妹子,一个叫做金翅鸾,一个叫做银翅鸾,总是武艺高强。焦太太爱上任大公子武艺超群,所以将女儿许配与他,江湖上也送他个绰号,叫做过山鸟的任奎。任奎有个兄弟,武艺更好,他的手足用药水洗过,人若沾着他的手,不消三日,就为脓血,人称他为电光手的任迁。总是飞墙走壁,有偷天换日之能。因他丈夫同小叔侄任迁出门访友,久未回家,婆婆望儿心切,得病在床,月娥无法,只得解劝婆婆出门找寻儿子。谁知流落杭州,一病不起。数月以来,将盘川用尽,只得将传家宝珠变卖。不意遇见恶人,将宝珠抢去,幸亏遇见小善人相赠二百两银子,不然流落异乡,终无还乡之日,所以心中越想越恨,追上前来,挡住魏川的去路。 那魏川正同傅景并马缓行,忽听一阵风声,跳出一个女子,定睛一看,就是那卖珠之妇,大惊道:“看她不出,她倒有此本领。” 又听她高声辱骂,要讨珠子,若不还她珠子,她就拦阻去路,不让马行。这女子有此胆量,真令一知半解者不敢言大而夸。傅景心中亦忖道:“此妇不是好人,必会武艺,方敢如此。便向魏川耳旁道:我们须要如此如此,方好脱身,谅她不敢再到王府讨要珠子了。她若来时,传齐教习,送她性命。” 魏川闻言大喜,即吩咐后边张千斤、李八百两个教习,如此如此办法。二人闻命,下马到得妇人跟前,便喝道:“何方泼妇,在此撒野?我家世子爷,何曾看见你的珠子?快快让开便罢!如有半字不肯,讨俺几个掌嘴,你休见怪。” 崇氏听了此言,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大喝一声道:“狗贼子,休要夸能!” 言罢,三拳两脚,打得张李二人,跌倒在地,爬不起来。那魏川傅景乘势将马一鞭,飞跑前行。崇氐正欲伤此二人性命,猛听马蹄响亮,她就回转头来一看,说声不好,瘟贼逃走了!就丢了张、李二人,几个纵步,随后赶来。那魏川等人,见有人赶来,便加几鞭飞跑而去。崇氏一头赶,一头骂,真如猛风吹败叶,弩箭赶梨花。那魏川进得城来,到了自家门首,忙忙下马入内去了。崇氏大娘,赶到门首,人马俱无,便开口辱骂:“还我珠子,方得甘休,不然我就打进来了!” 此刻街上围了多少人来,内中亦有好人问道:“为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大娘就将以上事情,说了一遍,仍然又骂。众人听了不敢多嘴,只是叹气。内中一老翁上前说道:“大娘子,你是外路之人,又无男人作伴,独自讨珠、况又弓鞋脚小,纵有武艺,难敌他四搂的教习。若能讨得珠子出来,他也不肯甘休,还怕有性命之忧。自古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况你婆婆病在招商店内,无人照应,悬悬望你,我劝你回去调养婆婆病,好回归故土,再行设法前来讨珠报仇,亦未为迟。” 崇氏闻了此番言语,说得不错,况奴身上带有银两,倘若失落,怎能调养婆婆的病体?虽然奴的武艺高强,怎奈寡不敌众,恐有失落,反要丢丑。恨了一声,罢罢罢,今夜三更定来送这恶贼的性命。主意已定,谢了老翁,如飞而去。且按下不表。 再说魏川同傅景进得大厅,才要坐下,有门上进来回道:“门口有一妇人要什么珠子,百般辱骂,令人可恼。王府门口,岂容这样妇人如此放肆?请世子爷示下。” 魏川道:“知道了,门上退去。” 魏川就向傅景道:“此事如何退法?” 傅景道:“这有何难?须得传齐打手,将她打伤,将银子放在她怀里,假作搜出银子,说她是强盗,送她到官治她死罪,岂不是珠子归于世子爷?” 魏川闻言大喜,即刻传齐家内打手,一拥出来,到大门搜寻那妇人厮打。东张西望,也不见妇人一个影子。正欲转身回府,只见张、李二人瘸腿跛脚而来,一同进内。众打手到厅销差说道:“妇人今已去了,四处寻找不着。” 张李二人上前禀道:“那个妇人实在厉害,将小人等打得瘸腿跛脚的,望世子爷恕罪。” 傅景插口说道:“二位且请调养,世子爷自然重重酬谢你等。” 张李二人闻言,即忙退下不题。 且说崇月娥,被老人劝回,直奔招商客店,一路转弯抹角,到了王小三店内。走进房门来,到婆婆榻前问安,连叫几声婆婆,那老妇人并不答应,仍然昏迷不醒。崇氏大娘见此光景,暗暗流泪。忽见店小二捧进茶饭,可怜崇月娥还是早晨吃的早饭,直到晚间,茶水未曾沾唇,又受了许多冤气,此时见小二送进饭来,权且饱餐一顿,再来侍奉婆婆。 月娥坐下用毕晚饭,小二见她用完,撤去碗箸,抹干桌子,月娥立在床前,立了半会,太太方才醒来问道:“我儿,珠子可曾卖得银子?” 崇氏大娘就将遇见祝恩人赠银二百两,在怀中取出,捧与太太观看。太太见了银子,心中喜欢道:“可惜此珠他人得了,再难见面。” 大娘说道:“婆婆休要叹息,那恩公赠银二百两,并不要我的珠子。” 太太闻言道:“哪有这样好人?见宝不爱,反舍银子。此是大善人了,天下少有,等我们得归故土,会见两个儿子,须将此事说知你夫,必来谢恩。” 说着说着,王小三夫妇进房来看太太可曾好些。崇氏道:“今日稍定。” 就将遇见小善人赠银之事,细言一遍,将抢珠之事瞒起。那王小三夫妇闻言大喜道:“这是我处第一个善人,他的父亲在日,为官清正,凡有修桥补路,无钱嫁娶,无钱安葬,以及困苦落难之人,他若知道,必要赠送银两,全城无一个人不尊敬他。大娘子今日遇见好人,正是你们的福气。” 太太在床上闻听王小三之言,只是念阿弥陀佛,难得呀,难得呀。大娘将两封银子付与王小三算房饭钱,多则存下,少则再补。王小三接了银子道:“太太放心调养,此账由他再算。” 太太道:“休要如此说法,买卖交易,分毫不能少的。” 王小三夫妇收了银子,走出房门去了。大娘并不提起抢珠之事,一来怕婆婆知道着恼,二来恐被店主耻笑,只得服事太太,用些粥汤。过了半会,又将丸药送与太太吃过。坐至二更,假意上床睡了一会,听得外面人都睡熟,她就起来穿好衣服,将灯点明,看见太太已经睡熟,她就将包头扎头,脱去长衫,仅留短祆,换了消底铁尖快鞋,将兜跟带紧好,床底下有一口朴刀,拿出插在腰间,收拾停当,复又坐下。要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飞燕子三闹王府 任夫人病愈还乡 话说崇月娥因珠子被魏川抢去,心中十分恼怒,又不敢在婆婆面前说起,惟恐婆婆气闷病反加重。今见婆婆睡熟,独身一人欲往王府讨珠。妆拾停当,复又坐下,惟恐惊醒婆婆。坐了一会,暗暗骂道:狗种贼子,姑奶奶来取你命了! 轻轻开了房门,反手将门带上,来到天井,将身一纵,上了房屋。走到僻巷跳下,转弯抹角,直往前行。见打更人来,她依然上屋,等他过去,仍然跳下。未有半刻工夫,到了王府门首。四处一望,见围墙甚高,难以上去。就顺着墙根慢慢行走。 进了巷内,有一东厕屋甚矮小,就跳上矮屋,将身一纵,就上了王府房屋。见四面并无灯光,正在想,不知贼人在哪进房内居住。忽见两名丫环手执两只琉璃罩子灯,一头走,一头说:“今日听说小爷在五娘房里歇宿,我们在此等他,不必他往。今日闻说得了一粒宝珠,与傅大爷在书房饮酒赏玩,故此迟来。” 那个道:“原来如此。” 等了一会,那崇氏在屋上听得明白,暗忖道:好了,此贼一定来此,我何不等他进来,跳下一刀,绝了狗贼的性命,夺回宝珠,岂不妙哉?于是就睡在天沟之内,等候不题。 再说魏川同傅景对坐,将珠子摆在桌上赏珠、饮酒,旁立书童斟酒。傅景道:“大爷今日一游,何等快乐?又得了此珠,岂不妙哉?多亏门下设计,骗她走去,不费一文,空手得珠,你将何物谢我?” 魏川道:“老景你说骗走那个妇人,我还怕她明日来索闹,如何处置?” 傅景道:“大爷不要害怕,那妇人虽然勇猛,到底是个离乡落难之人,何敢再来索闹?她若来时,将她送到县里,只须如此如此,她就有口难分辩了。” 魏川闻言大喜,只是用酒。酒完,吩咐家人将珠子送在大娘房里去。站起身来,拈着一个红桃子在手里顽耍,前边两个书童执着烛台,照他进去。傅景也回到书房歇宿。这时魏川走到第七进,两个书童退下里面,两只琉璃罩子迎去,那第五房姬妾,亦接到天井道:“世子爷,今日闻你得了珠子,饮酒赏玩。” 魏川醉眼朦胧道:“你看我手中是何物件?” 那五娘正来伸手取看,不防柱子上拴了个猴子,它见了通红的桃子,怎么不爱?用力一挣,断了绳索,朝上一扑,将魏川桃子抢去。众人一吓,朝里就躲。那猴子见人跑了,认做赶它,一纵就上了屋,四面观望。见天沟内睡一美人,猴子是最好色的,它便将桃子丢下,一纵奔到天沟来。那崇氏见了奸人,心中甚悦,忽见猴子扑来,她就吃了一惊,遂将扑刀认定猴肚一刀,分为两半,只听得“咕咚”一声掉在地下。那魏州正欲寻找猴子,只见猴子从空跌下,尸首分为两段,魏川吓得手慌脚乱。五姨娘在后面大叫道:“有贼有贼!” 连忙将魏川拉进房去,到了套房,使女将壁上铜锣乱敲。那几房姨娘闻得五姨娘房中锣声,一齐相应敲起,敲得一片响声。王府人等,只当失火,男男女女,吓得东奔西跑。崇月娥在屋上暗暗叫苦道:不好了,惊动人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伏在瓦上,将双脚—伸,蛇行而去。到得后门,下了房屋,如飞燕一般,直奔招商客店。来至店门,踊身上屋,从天井下来,关了房门。看看婆婆,依然安睡。不敢惊动,自己上床,连衣而睡。左思右想,一夜无眠。这且不表。 再说魏川家内,有四楼教习,闻得锣声,都爬起来,各持兵器,上高的上高,入内的入内,各处找寻。寻到第七进天井中,见一猴子尸分两处,鲜血淋淋。众教习道:“此是有人到此,不然猴子怎样被杀?” 因此四路寻觅,毫无影响,一直闹到天亮。魏川那时同五姨娘已躲入地窨去了,提心吊胆。到了天明,方才出来。会见傅景,言及夜间回房被猴子抢去桃子,我正寻猴子,岂知猴子尸分两段,从空抛下,吓得我魂飞魄散。躲在地窨一夜,此刻方才出来。傅景道:“恭喜世子爷,幸迂猴子替死,不然恐世子已被阎老五请去了。以门下看来,此人与大爷有仇,前来行刺。这个刺客,必定武艺高强,住宅前后须要多添巡更之人。世子爷住宿地方,须派教习二十名轮流守夜,夜间与他们酒席,以酬勤劳,方保无事。” 魏川道:“此计甚好,就依你的办法。” 即刻唤四楼教习前来,各人先给厚赏,随向众人说道:“昨夜必是刺客前来行刺,幸遇猴子替死。我看他既未得手,必要重来。自今以后,相烦诸位轮班守护,每夜派定一楼教习,各负责任。如不失误,再当重谢。” 众教习齐声答应而去。从此每夜提防,十分严密。不提。 再言崇氏,次日起来,梳洗已毕,命小二备了薄粥,与婆婆吃了,又托王小三请医生来诊治。医生说:“老太太无病,不过忧思过甚,胸怀不畅,不知她心中想着什么。” 崇氏道:“因思两个儿子,故得此症。” 医生道:“是了,要得此症全好,除非见了儿子,心地一开,百病全消,这个苦水吃他做什么?反将人淘弱了。” 崇氏见先生说得有理,随即封了一包碎银,送与先生而去。谁知此症三日阴,三日晴,好好坏坏,过了数日。这一晚上,崇月娥用过晚膳,见婆婆睡熟,她心下舍不得宝珠,口中骂道:贼子呀,前次猴子替你一死,今日姑奶奶定要你的狗命!看你逃到那里去?言毕,束扎停当,带了朴刀,出房将门反手带上,到了天井,一纵上屋,穿房过屋,如飞而去,不一刻到了王府。那府里鸣锣喝喊,巡更放枪。心中暗想道:贼子呀,你是蛇咬一口,梦见井索,也是怕的了。如此防护,不知贼子住在何处?四处灯火全无,只得伏在檐口等候。忽见一个老妇人走来,右手提了一桶水,左手拿了一支烛台,口中唠唠叨叨说道:“大爷今日在四娘房中安歇,此时三更半夜,还要水呢,不知我的脚又疼痛,只好挨一步是一步。” 崇月娥听得明白,随着亮光,在屋上行走。走至第五进耳门过去,月娥也在屋上跳过一看,灯火明亮,坐了多人,在此饮酒守夜。那婆子到了内里,开口道:“列位师爷用过酒饭了?” 众人道:“你快将水送进去,世子爷问过数次了。” 那婆子将水送进,转身而出。月娥在屋上暗暗叫苦,如此守夜,怎能下手?猛然想道:有了,将身边解药向鼻中一塞,又将鸡鸣断魂香点着,这香烟顺风从大门窜进,那些众人闻得阵香风,连打嚏喷不止,个个东倒西歪,总睡熟了。月娥见人皆睡熟,将身跳下来,到房门外边,轻轻夺开房门,见房内摆设十分精致,梳头桌上有大铜盆,一只内里拿着一盏灯台,上加铜丝罩子,怕的火炸,故用此罩,方保无险。再朝里一看,见一张八铺床,挂了一顶白绫帐子,下面有男女鞋子,知道贼子睡在床上,恐未睡熟,即将断魂香点起,过了一刻,不见有人打嚏喷,月娥心中想道:他们必定睡熟,忙将帐子揭开,准备结果魏川的性命。举目一看,只见贼人赤身伏在一女人身上,把个月娥羞得满面通红。心中暗说道:你这贼子,死到头上不知,你还干此无耻之事么?恨了一声,拔出朴刀,认定魏川颈项一刀砍下。只见那个人头骨碌骨碌滚到床里,只听当啷一声,月娥大惊,说道:不好,有人埋伏在此,连忙走出房门,一纵上屋。只见四下灯火齐明,惊动四楼教习,均是短衣小袖,器械整齐,还有众家丁端整抬枪火炮,又有一班弓箭手弓上弦,刀出鞘,如狼似虎,预备捉拿刺客。月娥见如此光景,恐寡不敌众,不如且回寓所,将婆婆调养好了回归故土,告之丈夫,约同母亲前来,不怕他不还珠子。又想道:事虽如此,但今番不能空自回去,不如显个手段,惊吓他一番,好让他时刻提防,弄的那一班狗教习昼夜不安,方知奶奶的厉害。主意已定,捧了一堆瓦在手里,认定西边打去。 那一班打手,正在那里找人,仰面而望,被崇月娥这一堆瓦如燕子飞来,打得那班狗教习头破血出。众人齐道:“不好了!刺客在此!” 各执兵器拥来,放枪的放枪,放箭的放箭,有会上高的上高,四处一望,毫无形影,人人诧异。闹了一夜,到得天明,那守夜之人与四楼的教习,面面相觑,都说道:“有鬼了!我们被他打伤了许多的人,我们要去打他,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怎么回复公子?” 列位不知,那崇月娥所砍的人头,乃是木头做成的,身子是用草做成的,若不细看,哪里晓得是假的?况崇月娥早知魏府教习甚多,其中或有好汉在内,此番进府,也是拼命一着。揭开帐子,又见赤身男人伏于赤身女人身上,她又羞又怒,不论青红皂白,只要一刀砍下人头就是了,岂知那张床是外面高,里面低,做就的机关,此时头滚到低处,撞着机关,那床底下九面铜锣一齐响应,那四楼教习共有百人,听见锣响,一齐奔来,找寻刺客。其实魏川还在第三进地窨之下,与姨娘开心作乐,外面天都闹翻,他同睡在鼓里一般,哪里晓得?只因魏川平日抢人家妻女甚多,那些良民到官府喊冤,官也不理,所以他横行霸道,全不怕人,只怕刺客行刺,所以家内挖下地窨,夜间在地窨歇息。今夜若不是躲在地窨,身首早已分开。到了天明,魏川才起,众人禀报夜间之事,魏川吓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说道:“他能杀人,人不能杀他,莫不是神人?” 正说之间,蔑片嘴傅景已来问安。魏川道:“幸我躲地窨里面,不然性命难保。” 傅景道:“大爷从今以后须要小心。” 正在谈讲,又来了四楼教习上前说道:“小的们夜间听有响声,前来捉贼,仰面朝上望去,不防平空撩下一堆瓦来,把我等打得头破血流。我等上屋去看,却无形影,只怕是妖怪,不是刺客。” 傅景道:“大爷住宅连宫房内通草人的头已被他砍下了,大爷以后要时刻留神,就是守夜之人鼻孔中也须塞纸团,以防贼人来烧断魂香。那贼人见有准备,下次绝不敢来了。” 魏川道:“老景所言极是。” 傅景道:“众人辛苦一夜,打伤者每人赏他二两银子,未打伤者,每人也赏一两,下次他们才分外小心呢。” 魏川道:“有理。” 随即吩咐账房去领。众人闻命,谢赏而去。又叫瓦匠上屋,添补砖瓦,收拾好了,仍然如旧不提。 且言崇月娥见寡不敌众,几个箭步如飞回寓,到店中天井跳下,推开房门,复又关好,上床安睡。从此月娥不再想去讨珠,一心服事婆婆,终日将今比古,解劝婆婆,说道:“前日闻得任大爷已回家乡,婆婆心放开些,调养好了,早回家乡,母子见面,岂不为美?” 太太闻得儿子回家,心中十分快乐,―个骨碌爬起问道:“我儿,你丈夫当真到家了么?” 月娥道:“真到家了。” 适当王小三进来问候老太太的安,听见婆媳谈心,随口答道:“太太不知,前日有一昌州人由此经过,在我店里吃饭,我就问道:‘你可知道任大爷的消息?’他说认得,现在回昌州鸿海郡去了,这不是真的吗?” 太太更加欢悦,慢慢调养,渐渐可以自己行走。谁知过了两月,将二百两银子用尽,欲要回家,又无盘费,若再求恩公相助,实在不好意思,只得走到后面,与王小三的妻子商议道:“我婆婆病症幸已痊愈,欲乘此时回归故土,苦无盘川,若再迟延,又恐婆婆病反,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苦无善策,欲托你家三爷再向恩公府上求借几两银子,方可回去。” 王小三的妻子答道:“此事等小三回来再作商暈。” 崇氏听了此言,辞了妇人,仍到房内服事婆婆。一日已过,到了晚间,王小三到得后面,那妇人将崇氏日间所说的话告诉小三。王小三闻言,想了一会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小善人能助他二百两银子,难道你我就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吗?况我家有现成的骡车,只要套起,就可送他回家。只有一件,路上盘川无着,如何是好?” 妇人道:“这也不难。我历年积聚,尚有三十两银子,可做路费。我看任大娘子又贤又孝,实在难得,你明日就送回去。” 王小三道:“俺在此地开店,年深日久,西南路上谁人不知俺王小三之名?就是河北山东未曾驰名,今将此事做了,哪怕四方不知我夫妻为人么?” 夫妻商议已定,次日起来,夫妻二人同到崇氏大娘房中,就将送他回去的话说了一遍,婆媳二人感激不尽。月娥就同王小三妻子拜成姊妹,王小三又备酒代他婆媳二人饯行。酒罢,月娥收拾行李,王小三套了骡车,婆媳二人与王小三妻子洒泪而别。婆媳二人上了骡车,晓行夜宿,一日到了鸿海郡。转弯抹角,来到自家门首,下了骡车,走进大门,到得中堂,款待骡车脚夫,又赏了四两银子与车夫,打发他们回去。太太坐了一会,不见儿子前来,不觉放声大哭,月娥在旁劝解。要知两个儿子何日归家,以慰老母望子之心,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祝恩魁步月遇狐精 王九仙扫帚驱邪魔 话说崇氏与婆婆回乡,任老太太见儿子并未归家,一场痛哭,终日倚门盼望,权且按下不表。 再说祝贤自从赠了崇月娥银子之后,终日攻书,闭户不出。那胡通性喜游荡,见祝贤杜门不出,他一人也不便出门,只得陪着祝贤读书。过了几日,实在难煞,乃向祝贤说道:“小弟今要回家看看,稍迟两日再来奉陪。” 祝贤不好强留,只得说道:“胡兄请便。” 谁知胡通辞了祝贤,一溜烟跑进城,也不回家,直奔王府而来,与魏川讲些山水,谈些女色。且自按下。 再说祝贤。一日午后,有一长老来自书房,与他谈论半日,告辞而去。祝贤独坐书斋,将近黄昏,信步闲踱。忽见树下隐隐约约来了一个女子,十分美貌,面似桃花,腰如弱柳,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祝贤一看,不觉心羡,就走上前去深深一躬问道:“小娘子从何处而来?” 那女子回了一个万福道:“相公,奴是山下张家庄张姓之女,因步月来此,得遇相公,不知尊姓大名?” 祝贤道:“小生姓祝,名贤,住居杭城御马街狮子桥旁。父亲曾做个吏部尚书,母亲田氏现在高堂,小生因图清静,借住天竺寺避暑攻书,不知小姐闺名,亦要请教。” 那女子道:“奴姓张,父名文,种田为生。母亲胡氏。小奴名唤美姑。” 祝贤闻言甚喜,道:“好个美姑,你这名字起得确当。敢请莲步到小斋一叙如何?” 那女子道:“公子斋中有书童伺候,奴家不便轻造,况奴出来已久,恐家人找寻,看见不雅。不若等人静了,奴独自上山,到书斋一叙如何?” 祝贤道:“如此甚妙。” 那女子依然拂树穿花而去。祝贤回转书斋,用过晚膳,叫四喜去睡,独自坐在书斋等候那个女子。你道那女子是何来历?原来是个妖狐,偶到天竺山下游玩,遇见祝贤,见其风流儒雅,就有恋恋不舍之意。见祝贤约她,心中大喜,即忙回归九宫山八卦洞。洞内有两个老狐,已有八百余年根基,很有法术,能晓阴阳,所生一男一女,男的叫张旦,女叫美姑,十分钟爱。这日美姑因祝贤约她夜会,回禀其母。老狐闻知大喜,掐指一算,道:“我儿,你与祝贤五百年前有姻缘之分,理当前去,惟不可露形象,亦不可害他,要紧要紧。” 美姑闻母亲之言大喜,等到二更时候,辞别母亲,出了洞门,一阵风声来到天竺寺院内。走到书房,见门半掩,她就一推进门,笑说道:“如此更深,尚未安歇,想必坐等奴家,真信人也!” 祝贤看见美姑到此,不禁狂喜,连忙立起,玉手相搀,并肩而坐。谈些闲话,说些恩情。祝贤到了此时,欲火炎炎,情不能止,遂上前求欢。美姑故意推辞道:“奴来践君之约,心中自是羡慕郎君,但婚姻大事,要禀明父母,央求媒证,方为正道,岂能苟合?郎君读书知礼,此言是与不是?” 祝资道:“好妹妹,你如依我,我就终身不再娶,与你订白头盟。今日先解我渴,以后慢慢再请媒证,六礼亲迎,岂不甚好?况今日只有你和我知,有何妨碍?” 美姑道:“既如此,奴家只能晚来早去,千万秘密,莫令人知。” 祝贤道:“这个自然。” 于是二人解带宽衣,祝贤将美姑抱到床上,鸾颠倒凤,快乐无穷,百般恩爱,言说不尽。到了天明,美姑飘然而去,到了半夜蹁蹁而来,每日如此。祝贤自从遇见美姑,每日要睡到日高三丈方才起身,书也懒读,渐渐黄瘦。那四喜心下暗想道:“公子日间只是睡卧,到了夜间,自言自语,好象对人说话一般,不知是何缘故,待俺今夜不睡,在门缝之中偷瞧他在房中做些什么事情。主意已定,到了晚间,照常服事公子。到了黄昏时候,四喜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办?如其无事,小人就去安息了。” 公子心中正欲四喜早去,好让美姑进来,即说道:“无事,你去睡吧。” 四喜走到外面房里,将格子些微漏了一点缝,坐在黑暗之中,两只眼睛对着门缝张望。到了二鼓之后,只见隐隐约约来了一个女子,推开书房门,轻轻走进。听见公子起来,口中唧唧哝哝,忽又将书房门关上。四喜心中大惊道:“我家公子有这私情,日间不起,夜间不睡,弄得面黄肌瘦,等我走到窗外偷看他们到底做什么。遂轻轻将自己房门开了,来到书房门外,在门缝内偷看,见他二人并肩而坐,嘻笑谈心。不一刻,二人解衣上床。 四喜暗说道:公子,人人说你见色不爱,遇事解危,是个善人,今日看你引诱人家女子夤夜私奔,作此苟合之事,倒是一个假君子了。我看此女不是正经派头,是个下贱之人,我若进去冲破他们好事,明日公子起来,必要打我;若不进去,公子渐渐黄瘦,如何是好?想了一会道:是了,我那日看见摩云和尚到书房与公子谈心之后,夜间就有此事,只怕就是那个瘟秃驴代我家公子拉皮条的,我明日起来去盘问那个和尚,他若言语支吾,我就将这秃驴打得学狗爬。主意已定,权且回房,躲在暗处,看那女人哪条路去便了。 等到天将黎明,只听得书房门响,只见出来一个女子,遮遮掩掩,从树林而去。四喜巧巧随后追随,过了树林,眼睛一眨,不知女子哪里去了。四喜心内大惊,便害怕起来。转过身来,两只脚后跟打到脊梁心,一溜烟跑进自己的卧房,关好房门,和衣而睡。到了次日,心内想道,此女非鬼即妖,不然何以眼睛一眨就不见了?不要管她,明日去问和尚。起来走到公子书房,揭开帷帐,瞧着公子面如黄纸,迷迷而睡。四喜也不惊动公子,连忙来到方丈住室,要与和尚讲理。 且说这位和尚从前做过总兵官的,因奸臣当道,不愿为官,削发为僧。今日正在蒲团打坐,忽见四喜进来,便问道:“四喜,你来做什么的?” 四喜道:“你还问我么?你做的好事!” 和尚闻言大惊道:“贫僧未做歹事,你这是说的什么?我倒不懂。你且细细说与我听。” 四喜道:“你既出家修行,应守清规,为何代我家公子牵马,引诱良家女子,夤夜到此,将我家公子弄得面黄肌瘦?只怕性命难保。” 和尚道:“你说此言,有什么凭据?” 四喜又道:“就是你那一日在书房与公子鬼鬼祟祟,谈谈讲半日,夜晚就有一女子来到书斋,晚来早去,弄得公子面如黄纸,骨似麻秆,性命不保,不是你牵马,那女子从何而来?” 摩云一听大惊道:“四喜你从何说起?我山上从无闲杂人等,怎么说有女子晚来早去,与公子缠扰?” 四喜道:“你若不信,今晚同我来看。” 摩云道:“甚好,今晚我来守候,必要拂清此事,不可漏了机关要紧。如若是我勾引进门,你进城禀知夫人,将我逐出便了。你且回去。” 四喜见他如此说法,只得回归书房,服事公子。到了定更时分,那和尚来了。怎生打扮?头戴昆卢帽,身穿大红短袄,丢裆宽裤,消底跳靴,手持一把连环禅杖,左手携了蒲团,到得客堂,放下蒲团,一中坐下,合掌打坐,禅杖放在旁边,等候那个女子。四喜看见如此形象,出了自己房门,来到摩云面前,低低叫道:“长老,你可要我来帮助你?” 摩云道:“你去开些,你晓得什么事?” 四喜道:“你此刻不要我帮助,到那个时刻你喊我,我是不来的。” 言罢回房而去,仍将旁门微露中缝,在内偷看。摩云依然合掌打坐。守至三更之后,耳闻一阵风声,见一女子从柳阴而来,到得面前,摩云大喝道:“何方妖孽,敢来相缠人家子弟?” 那女子道:“与祝公子有姻缘之分,何见我是妖孽?” 摩云哈哈冷笑,立起身来,提了禅杖,认定那女子照头打下。那女子不慌不忙,用手一指,喝道:“休得无礼!” 那个摩云禅师就象个泥塑木雕的一般,禅杖打也打不下来,举也举不上去,急得摩云浑身是汗。四喜在门缝看见,吓了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下,轰咚一声。那女子一吓,飞跑而去。到得天明,那摩云的禅杖才得落下,四喜也才爬起。出了房门,与摩云说道:“这个女子厉害。” 摩云道:“哪里是个女子,一定是个精怪。你家公子要速速回家,若久住在此,性命难保。” 说罢,同进书房,瞧着公子,摩云道:“连日公子为何形容消瘦?” 祝贤道:“小生亦不知何故。” 摩云道:“公子不必瞒我,老僧也知一二。” 遂将夜间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公子道:“原来如此,怪道今夜女子未来,精神较昨日稍为雄健。” 摩云道:“我劝公子回去躲避躲避,况老夫人只有你一位公子,你要保重身体,慎勿贪恋此地,以贻老母之忧。” 祝贤见他说得有理,也想回家看看母亲,便道:“多蒙禅师指教,感激不尽。” 摩云禅师看他迷中得醒,还可有救,便向四喜吩咐道:“你要公子脱离此难,须着人到天齐庙去,请王九仙翁,他有扫妖帚一拂就可好了。你回去对你家太太说,即速去请看,切莫忘却。” 说罢预备轿子,将公子送回祝府。 夫人看见公子面黄肌瘦,不觉大惊,忙问四喜道:“公子为何这般形容?” 四喜遂将以前事情细细禀报夫人。夫人道:“快扶公子入书房安睡好。” 即刻令人煎了人参汤,与公子吃了。转身出外,坐在中堂,唤进四喜,细问一切,四喜便将遇妖之事又细说一遍,又将摩云长老临行时照会到天齐庙去请王九仙翁,方能救得公子之言讲了。夫人闻说,即着祝林去请王九仙翁。祝林领命而去。你道仙翁这扫妖帚从何而来?只因这道士终日敬奉吕祖,步步求仙,那日正在禅堂打坐,忽见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来,仙翁也不惧怯,就跪下哀求大仙的名姓。半空有人说道:“我是终南山吕洞宾是也。” 仙翁听见是吕祖,伏在地下道:“弟子久慕大仙之名,欲睹圣颜,并求一物,驱妖逐怪,普救世人。” 吕祖见他心虔,将云头拨开,露出本像,就将手中之帚赐他道:“此帚能辟邪魔,无论世人惹了何等凶妖恶怪,将此帚在病人身上一拂,立刻痊愈。小心收藏,不可遗失。” 王九仙翁望空拜谢,将此帚收藏净室,又请有名画师画了吕祖圣像,供奉在家,早上烧香,晚间换水,门首悬牌,为人医病。无论何等疑难病症,将此帚在病人身上一拂,百病消除,因此远近驰名,人皆称他王九仙翁。 这日祝林来请王九仙,王九仙问其细底,知是遇妖,即带了扫妖帚随祝林一同来到祝府。祝林先进去告知夫人,夫人即命祝林将仙人请进书房,代公子看病。祝林领命来至外厢,将王九仙翁请进书房。祝林揭开帷帐,王九仙走上前去,一望说道:“公子并不是病,乃是惹了邪魔。” 遂将扫妖帚拿在手里,将黄绫套子除下,执着玉柄,在祝贤身上乱拂,浑身上下,处处拂到。祝公子苏醒过来,却象精神陡长,立起身来,见一道士站在面前,他便深深一躬道:“感谢仙翁。” 仙翁连忙答礼道:“休要劳神,还请安歇安歇。” 夫人一见,大喜道:“我儿多亏仙师将扫妖帚代你拂去邪魔,你就醒转来了。” 说罢,心中想道,若仙翁一去,尤恐妖魔复来,若将此帚留在此地,常与公子弹弹,就可好得快了。想罢,便向仙翁说道:“我有一事,欲与仙翁相商,不知可能见否?” 仙翁道:“请夫人见谕,是何事件?可以依允,无有不允。” 夫人道:“欲求仙翁将所有之帚,存在舍下,不时与小儿扫拂扫拂,等小儿病愈,重重酬谢。” 王九仙翁一听此言,大惊道:“此事万难遵命。此帚是吕祖大仙赐与小道,救人济世,富贵不离其身,你要降妖伏怪,你府上有一令亲现有照妖镜在家,借来一用甚妙。” 要知亲眷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祝夫人借镜降妖怪 醉太保诛狐遇仙师 话说王九仙对夫人说道:“贵府令亲有一照妖镜,何不借来一用?” 夫人道:“舍亲是谁?” 仙翁道:“就是永南公方公爷有此宝也。” 夫人闻言大喜,便不要帚子,仙翁于是辞去。夫人吩咐打轿,到方府去借照妖镜。家人预备轿子伺候,夫人上轿,往方府而来。 且说方夫人乃是祝夫人的姐姐,先公爷早己去世,所生一位公子,身长九尺,虎背熊腰,面如赤炭,两道浓眉,一双虎眼,颌下无须,力大无穷,武艺精通。只是一件不好,终日贪杯,因此人起他一个绰号,叫做醉太保的方举。此镜如何而得?因他父亲在日,代他结下一门姻亲,是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的女儿,不意未及过门,张氏已死。方举立志不娶,天师见他立志不娶,年少孤单,况又好酒,恐他易惹邪魔,所以将照妖镜赠他防身,能降妖伏怪。方举本是世袭公位,在朝事君,只因母亲久病,告假回家养亲。有一位小妹,名唤翠英,生得千娇百媚,真有沉鱼落雁之容,既工诗赋,又谙兵略,绣凤描龙,件件精巧,年方一十六岁,还未与人家结亲。且自按下不表。 再言祝夫人的轿子一直到了方府,抬至大厅下轿,早有人报知夫人。方夫人随即带了小姐,出来迎接。到了中堂,见礼己毕,小姐过来,代姨母请安,一齐坐下。方夫人问道:“贤妹清早到此,有何见谕?” 祝夫人道:“今年六月间,命小儿往天竺山避暑攻书,省得在家惹事招非;谁知难星又到。” 方夫人道:“却是为何?” 祝夫人就将遇妖染病回家调养的事说了一遍,今来欲借府上照妖镜一用,不知可否?方夫人道:“自家姊妹,无有不依。但此宝是你侄儿方举的,要与他说,他行则行,若不行这就难了。” 遂吩咐掌家婆到书房去请公子进来,有话面说。掌家婆领命而去,出了腰门,直奔书房。只见公子独自坐在上面,左右两名书童,斟酒而饮。好在为人最孝,一闻母命,哪怕吃得高兴,他就丢杯而去。掌家婆走上前去禀道:“公子爷,夫人有请。祝府姨太太在此。” 方举闻言,立起身来,同掌家婆入内。来到中堂,先见了姨母,后见母亲,又见妹子,见礼已毕,就向祝夫人问道:“姨母姨弟可好?” 祝夫人闻问流泪道:“贤侄,你姨弟之命,九死一生。” 就将遇妖染病之事,说了一遍。昨日请天齐庙道士,王九仙用扫妖帚一担,似觉好些,那道士说不过好了一时,恐怕妖怪复来,要得全好,除非借得照妖镜方能除邪伏怪。我想贤侄现有此宝,特来告借一用。方举闻言说道:“既然要镜子,何必亲自前来?就着家人来取便了。我有一月未见姨弟,就弄出这些事来。” 即令书童到书房壁上将宝镜取来,书童闻命而去。不一刻,将宝镜取来,双手呈上。方举接过,送与祝太太。祝夫人拿在手内,除去套子一看,只见有茶杯口大一面镜子,昏暗不大明亮,仍然收好。方举告退,姐妹们略微谈谈,祝夫人告辞上轿。回家到得厅上下轿,走到书房,向公子说道:“我儿,为娘已将镜子借来。” 祝贤此时已好了一半。就回道:“母亲,孩儿一时被迷,此刻方知。” 夫人闻说大喜,想到此镜安放何处?不知妖怪何时而来,又不知由何处而来,不若做个套子出来盛了,挂在胸前,等他来时,取出一照,就可擒他。立定主意便叫掌家婆做个黄绞套子,两头提绳,挂在公子胸前道:“我儿,倘见妖怪到来,不论青红皂白,速将此镜取出,一照包你降妖伏怪。” 祝贤大喜。夫人又道:“我儿可跟为娘到上房内坐坐。” 公子领命,母子出了书房,来至中堂坐下,母子闲谈。此日,合家总有酒席饮酒守夜,看那妖怪来是不来,我且按下不表。 再言九宫山八卦洞妖狐母女,在洞闲谈,老狐说道:“我儿今夜该去会会才郎。” 美姑道:“儿正要去。” 说罢辞了母亲,一阵妖风,来至园中,到得书房,见毫无人影,各物全无,十分诧异,不觉伤心泪下。心内暗想道,不若回山告知母亲,看这薄情才郎迁在何方。主意想定,一阵妖风回至洞府。老狐一见道:“我儿因何顷刻就回来了?” 美姑就将前日与和尚比斗,用定身法将他降住,孩儿即便回家,大约是和尚叫他搬到别处去了。老狐闻言掐指一算道:“我儿,果然祝贤不在山上,他已搬回家内去了。” 美姑道:“不知他住在何处?” 老狐道:“他住在城内御马街狮子桥旁便是。” 美姑道:“既然如此,待儿去寻他。” 言毕,驾了遁光而去。老狐又掐指一算,说声:“不好,我儿此去性命难保。” 连忙驾起妖光,随后追赶,不消半刻赶上美姑,一把抓住衣襟道:“我儿休要前去,有话吩咐于你。” 那美姑正欲前往,忽然后面有人抓住衣襟,不觉大惊,再一细看,乃是母亲到了,便问道:“母亲来做什么?” 老狐道:“我儿有所不知,天竺山长老叫祝公子请了天齐庙王九仙翁,用扫妖帚将迷扫去一半了,祝贤之母又借了方举照妖镜挂在公子胸前,他现在全然醒悟,你此刻若去,必遭毒手。一照此镜,你就炸为飞灰。” 美姑闻得此言,落泪如雨,乃恨道:“我与祝贤才有数日姻缘,一旦隔开,难图再聚,能不令人伤心吗?母亲法力广大,望乞施恩,与儿同去一行,恐有机缘,也未可知。” 那老狐见女儿再三哀求,只得同驾妖光,到得祝府门首,见大门关得如铁桶一般,老狐便向门上画了一道解锁开门法,门就开了。朝里一望,灯烛辉煌,由照厅一直点到内里,母女携手入内。那些家人妇女,见大门开了,走进两个妇女,惊慌失措,正要开口喊叫,被老狐一声大喝,随用定身法将男妇人等定住。这祝府男女人等,皆睁着两只眼睛看着她们走进内宅。母女进了腰门,看见祝贤道:“我儿,你夫在此,岂有自家骨肉不认之理?” 祝夫人见妇女进来,认做仆妇,见他开口认亲,知是妖怪。祝贤一见大惊道:“不好!妖怪来了!” 即将宝镜取出,正要照他,谁知反被老狐用法将镜打落在地,又用妖法将镜摄去,驾起妖光,将宝镜抛入钱塘江中,自回八卦洞去了。 且言祝府合家惊慌,一夜未睡。到了天明,祝夫人即打轿到方府,将照妖镜被妖怪摄去情由告诉姐姐侄儿一遍。方举摇头不信道:“我这面照妖镜是我岳父张天师真人赠我的,无论什么恶妖,用此镜一照,立刻炸为飞灰。就是道行深大,亦要现出原形,何能将镜摄去?哪有这样厉害的妖怪?” 祝夫人见侄儿不信,只得望天发誓。方举道:“可恨不知此妖住处。” 祝夫人道:“住处倒晓得,曾闻汝弟祝贤说过,住在什么九宫山八卦洞。” 方举闻言说道:“有了住处,我就好去寻他。” 说罢即命家人备马。方举佩剑上马,带了书童,往天竺山来访觅。访来访去,不见形迹。走至山南,见有一座庄院,树木丛森,他就上庄访问。有一老人道:“你问九宫山八卦洞,别人不知,只有老汉知晓。八卦洞就在老汉庄厅中间。” 方举闻言大悦,就同老汉走进大厅坐下,有个后生捧茶而来。茶毕通了姓名,那老儿见是公爷,吩咐摆酒款待。不一刻酒席齐备,邀方举入席饮酒,连那后生亦来奉陪。端菜上盏,俱是后生,并无下人服事。饮酒已多,见那后生屁股后拖出狐狸尾来了,方举心下明白,将所佩之剑顺到手中,假与老儿说话,一剑将老怪杀了,顺手又杀后生。正要逃走,忽见屏门后母女两人,手持宝剑,向方举杀来。方举接着就斗,斗得方举只能招架,不能还兵。正在危急,惊动了铁铃山铜瓦观霍久摩仙师。仙师坐在蒲团,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道方举有难,即驾祥云来至天竺山,按住云头,打了一个霹雳,将二妖打走。方举一惊,睁眼一看,庄院全无,二妖不见,惟有一白发道长,立在面前,仙风道骨,相貌不凡。方举便喝道:“你这野道,敢挡我的去路?” 那道士闻言大怒道:“俗语有云,宁度众生不度人。贫道救了你的性命,你不谢我,还要冲撞于我。” 方举道:“你救我什么性命?” 道士道:“方才不是贫道救你,你已被二妖所伤。你方才所杀二人尸首,现在此地,你看是何物件?” 方举一看,见荒地下卧了两个狐狸,身首两处,方才明自,乃向道长深深一揖,谢道:“多蒙仙长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道士道:“贫道并不望报,但两只母狐逃走,日后必约他羽党前来报仇,你可拜我为师,我有灵符三张,与你拿回家去,你母亲房门上贴一张,你妹子房门上也贴一张,那一张贴在花园,方免后患。送你宝剑一柄,此剑名为青钢剑,富贵不离其身,要紧要紧。” 方举闻言,即刻拜他为师,便问道:“师父住在哪座名山?尊姓大名?” 那道士道:“我乃铁铃山铜瓦观霍九摩是也。” 临别又赠锦囊一封道:“若有急难,开着便有生路。” 言毕,飘然而去。方举收了锦囊,佩了宝剑,上马同家人回府。到得家中,就将此事告诉母亲、妹子,令人将符贴在三处,又与姨母祝夫人商议道:“姨弟不必在家攻书,恐其妖怪仍来,那时怎处?不若叫他到我书房攻书,侄可保护于他,彼此有伴可好么?” 祝夫人闻言大喜,即命家人将公子请至方府,就在花园内书房读书不题。 且言二女妖被雷打走,哭哭啼啼,逃往山西无名山崆峒洞,洞中有一妖仙,坐在黑莲花上,顶上白光透于霄汉。此妖有千年道行,法力无边,名唤袁三杰,与老狐的丈夫有八拜之交。老狐带了女儿,走进洞中,到了莲花座前,双膝跪下,叫声:“叔叔,要救我母女二人性命。” 未知袁三杰允否,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袁三杰替嫂报仇 小梅林采花失扇 话说二女妖跪在莲花台下,求袁三杰搭救。袁三杰睁眼一看,认得是他盟兄张文之妻,忙问嫂子侄女因何到此。那老狐就将美姑与祝贤有姻缘之份,由首至尾说了一遍,今被方举将你哥哥、侄儿杀死,我二人逃得性命到此,望叔奴搭救。袁三杰闻言大怒道:“嫂嫂放心,我包代你报仇便了。你同侄女在我洞中居住,待我到你九宫山八卦洞去杀方举便了。” 言毕,就驾遁光而去。来至天竺山,见荒郊卧了两个尸首,他就用法将尸缩在土中,收拾洞府,打扫灰尘,招集小妖,且自由他。 再言方举同祝贤虽然同食同行,怎奈文武不合脾气,住了三日,方举心中思想,要寻一个人来,陪姨弟读书,让我在郊野跑一天马,射几支箭,尽性耍顽耍顽,方才称得我的心愿。左思右想,想不出个与祝贤志同道合的人来,可与他作伴攻书,吟诗作赋。欲要辞了姨弟出去,又恐他一人坐在书房,寂寞无聊。正在左右为难,忽见门上进来报道:“今有工部胡老爷的公子胡通欲会公爷,特来禀报。” 方举闻言大喜,就向门上说道:“你快出去请胡公子进来,在书房相会。” 门上领命而去,不一刻胡通来至书房,与方举祝贤二人见礼,分宾主坐下,小喜献茶。茶毕,三人说些闲话,谈些诗文。当日留住饮酒,酒至半酣,方举向胡通说道:“弟有一言,不知胡兄可允否?” 胡通道:“方兄有何见谕?请说便了。” 方举遂将祝贤避妖之由说了一遍,所以才将姨弟接到舍下攻书。无奈愚弟是个武夫,不通翰墨,反使姨弟独学无友。思来想去,未得一契合之人、可与作伴。今蒙胡兄光临,真与姨弟道同志合,敢祈屈驾在此同伴读书,彼此观摩,岂不尽善尽美?但不知尊意如何?胡通闻言说道:“小弟前与令亲同在天竺避暑读书,只因回家看母,别了数日,不知弄出这一番异事,今蒙厚爱,理当遵命。但祝贤兄是尊府令亲,居住不妨。小弟是朋友,怎好在府叨扰?” 方举道:“祝贤弟之友,即是小弟之友,在舍居住,款待不周,望乞宽恕,推却为何?” 胡通闻得此言,心中大喜,说道:“谨遵大哥之命。” 方举即刻打发家人到胡通家里取了行李书箱及一切零星等物,家人领命而去,不一刻将胡通的物件,尽行搬来,住在下首房间。胡通此刻心花开放,如获至宝。诸公,你晓得胡通住在方府为何这样欢喜呢?原来他本要趋奉魏川,哪晓得魏川专好女色,凡是趋奉他的人,都用女色为进见之礼。一日胡通与魏川评论女色,评到杭州女子中才貌双全者,只有方翠英,名震杭城,并其使女梅林,亦复美貌,是方翠英贴身的使女,与方翠英相比,略次一二分。魏川道:“我可惜有了妻子,他家亦未必肯与我结亲。” 胡通道:“这个何难?大哥与小弟真算相好,祝贤又是弟之好友,现在方府读书,我可借访谒祝贤为名,乘机探其闺中消息。” 今日见方举留他,住在花园陪祝贤读书,正中机谋,心中甚为欢乐,以为从此之后,可以慢慢勾引方翠英到手,送与魏川,自己就与梅林匹配,亦属心满意足。这且不表。 再说方举,见胡通行李书箱搬来,以为祝贤有人陪伴,过了一日,假说出门拜客,其实到荒郊跑马射箭,采山打猎,整整快乐一日,方才称心。到了太阳落山,方才回来。到了书房,陪祝胡二人谈些闲话,各自安歇。过了几日,祝贤方才好起来。见祝安匆匆走进报道:“夫人有病,请公子回去一走。” 祝贤闻听此言,即忙穿齐衣服,辞了姨母,同家人回去不题。 且言胡通。一日晚间,多饮一杯,次日睡到巳初,方才起身。用过早点,独坐无聊,走到书房门外,到花园游玩。行到桂花厅前,只见细草蒙茸,如绿毡铺地。回头一看,草上一柄紫檀白纸扇子,上有一对白玉鸳鸯的扇坠,洗得十分精巧。再把扇子展开一看,上面画的山水,旁有梧桐树一株,树下立一女子,旁边使女捧茶,画得精工美丽。那女子画得月容花貌,有倾国倾城之色。再看上面之款,写的是翠英小影四字,他就知道是方翠英自己画的面容了,心中大喜。忙忙收藏起来,回转书房,穿好衣服。用过早膳,心下想道,方翠英,不怕你飞上天去。是我的机缘到了,且回去与魏大哥相商。忙忙来到魏府,不用通报,走到书房。魏川傅景接着坐下,魏川道:“贤弟大早到此何干?” 胡通就将得扇之由说了一遍,即将扇子献出。魏川见了,不觉大喜道:“贤弟已有美妾,愚兄也得才女。” 大家乐不可言,留住用饭不题。 再言祝贤回去见了母亲无甚疾病,不过伤风,谈谈说说,又到方府读书。夫人吩咐,从此早去晚来。公子领命,来到方府,走进花园,到了书房,见书房门紧闭,知道胡通回去,只得独坐书房读书不提。 且言梅林清早进园,来到桂花厅前,折了几朵桂花,回到妆楼,放下花来,再摸袖中的扇子,已不见了,心中大惊,忙到花园四处找寻。寻来寻去,也寻不着。立定脚跟,低头思想。想了半会道,莫不是有人拾去了?又见祝公子书房门开着,下首书房门关着,她就迈动金莲,走入书房。见书童不在书房,惟祝公子一人坐在那里,他就大着胆,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叫道:“公子爷!” 那祝贤正念文章,忽闻有人娇声燕语的唤他,便吃了一惊,怕的是妖怪又来缠扰了。抬头一看,认得是方小姐的便女,不知叫甚名字,心才稍定。便庄重起来,正色道:“你来做甚?” 那梅林见公子问她,便满面堆欢,笑容可爱,轻启朱唇,微露银牙道:“婢子是小姐身边使女梅林。今早到园中折花,失落小姐白折扇一柄,上有玉鸳鸯扇坠一个,不知公子看见否?如其看见,望乞赐还,感恩非浅。” 祝贤听得此言,不觉大怒道:“我何曾见什么扇子?无故在此冤赖于我,休要胡缠,快走快走!倘被人来看见,实在不雅。若被大兄看见,必遭辱骂。” 梅林见公子动怒,不敢再言,只得转身而去。祝贤见她已去,随将书房门关上,伏案读书。到得夕阳将坠,他就关锁书房,回家去了。按下不题。 且说胡通在魏府吃了饭,魏川开口说道:“胡贤弟,你此去能与闺阁通情,则更妙矣。但通了消息之后,你二人情好起来,就怕要忘却我了。” 胡通道:“小弟决无这样龟子王八的心。” 说罢,别了魏川,回至方府。开了书房坐下。 再言那梅林回至绣阁,服事小姐,心中常把这柄扇子放在心内,万千愁闷,恐怕小姐要用这柄扇子,如何是好?况有小姐肖像在上,留名落款,闺中笔迹,岂可落于人手?必得扇子转来方保无事,不若还向花园寻访。服事小姐之后,偷空来至园中,东张两望,见上首祝公子房门关锁,下首房门大开,心下忖道,此书房想必是胡公子住的,心想前去问问,无奈他是外人,羞答答的,怎好相见?又回想道,若不去问他,此扇终归无有,不如老着面皮,且走一遭。于是迈动金莲,走进书房,向胡公子说道:“公子,梅林因早间折花,失落一柄扇子,并有扇坠在上,不知公子可曾看见否?” 那胡通正在纳闷之时,忽然闻得有女子唤他,他便抬头一看,见一个美貌佳人,侍儿打扮,心中明白,便道:“姐姐此来,莫非是寻扇子的么?” 说罢,立起身来,端了一杯茶,递与梅林,并深深一躬道:“小生不知姐姐驾到,有话请坐下来讲。” 梅林见胡通品貌虽然不及祝贤,也有几分相貌,又见他和气,笑容可爱,就在下面坐下道:“公子可曾拾得否?” 胡通道:“扇子倒拾得一柄,是紫檀白纸扇子,画的是山水,外有白玉鸳鸯坠子,可是的么?” 梅林闻听此言,不觉心中大悦,脸上堆起笑来,分外可爱,站起身来,端正一拜道:“望求公子施恩,早些还我,感激不尽。” 胡通道:“且请坐下,有话好讲。” 梅林此时心急如火,知是胡通拾得,又不见还,只得坐下,慢慢向他哀求。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贼胡通诱奸梅林 小善人被冤自尽 话说梅林坐下,胡通向梅林笑道:“我有一事,相恳姐姐允了,方有扇子交还。” 梅林道:“请道其详,允得的,奴便可允;允不得的,休怪违命。” 胡通道:“小生拾得此扇,犹如得了珍宝,扇上有方小姐的喜容,闺中笔墨,价值连城,如何轻还?姐姐若能以终身许我,勾引小姐私订姻盟,方还此扇。” 梅林闻言大惊道:“小妾蒙公子抬爱,无有不从,但是小姐之事,难于从命。快将扇子取来,不要胡缠。” 胡通见她自己已允,遂走到梅林面前,双膝跪下,欲求欢乐。梅林将他一推,立起身来道:“公子请起,恐被旁人来看见不雅,须得黄昏半夜,方能得行此事。” 胡通见她如此推辞,心下暗想道,好在扇子还在我手,你不依我,我就不还扇子,你要扇子,必要依我,前后这块天鹅肉还怕你飞上天去吗?想罢便道:“姐姐明日晚上来,因扇子丢在家中,忘却带出,等我回去取来还你便了。但是小姐之事,总要仰仗姐姐大力成全。” 梅林见他如此言语,心中想道,我出来功夫也不小了,恐怕小姐呼唤,况他扇子也不在手,且待明日再讨便了。想罢说道:“公子不可失信,明日带来要紧。” 胡通道:“姐姐不可爽约。” 于是二人分散。梅林回到绣阁,伺候小姐。胡通独坐在书房,心中暗想,明日先与她成就美事,然后再求计于她,勾引小姐便了。 一宿已过,次日起来,与祝贤谈些历代的古人,到得夕阳西坠,祝贤回家。胡通独坐书斋,思想梅林,心如火烧,忙催书童开了晚饭,打发书童睡去,独自一人坐在椅上,守候梅林。那梅林心中思想扇子,又不便对小姐说出,吃过晚饭,服事小姐上床,一人坐下思想,奴为一柄扇子,遂将终身许配胡公子,好者他是工部之子,也不玷辱于我。但是要会小姐,此事比登天还难。不要管他,且将扇子诱过来再说。想罢,站起身来,来到花园,见上首书房门紧闭,下首书房一人独坐在内,细看正是胡通公子,便悄悄进来低声叫道:“公子。” 胡通一见,慌忙立起身来,深深一揖道:“姐姐真信人也。” 随即将书房门关闭,上前携手求欢。梅林笑道:“慢些慢些,你倒急煞了,还了扇子,方好成就。” 胡通道:“我已守得没耐烦了,心急如火,求你先洒一滴甘露水,息息我的火。” 言罢,双手搂抱梅林,纵上纵下,死也不放。梅林年已及笄,情窦已开,被他一顿播弄,禁不住欲火炎炎,只得半推半就,二人就在床上成其美事。正是: 惯战风情成美事,初逢雨露忍含羞。 二人做毕,起身整好衣襟。梅林笑道:“今日遂了你的心愿,快将扇子还我,早早回去,小姐还未睡呢。我托同伴替我服侍。” 胡通道:“实不瞒姐姐说,扇子是带来的,临行时被母亲唤回去,丢在桌上,忘却带来,明晚一准带来还你,决不食言。还求姐姐晚来早去,永夜欢乐。” 梅林道:“公子既然忘却,这也不妨,但是奴将真心相待公子,公子不可将虚言哄奴,明夜一准与公子永夜欢乐。” 言罢而去。胡通收拾上床睡觉,心下想道,扇子落到魏大哥处,怎得缴还?叫我拿甚与她?等她明日来时,再拿别的话哄她便了。 一宿已过,次日起身,祝贤到了书房,二人攻书作文。用过午饭,闲谈一会,到了西牌时分,祝贤锁门而去。胡通吃过晚饭,仍然独坐书房,专等梅林。忽见家人胡安来报,说京中老爷着人送信到家,有要紧事,即要回信进京,不能耽搁。夫人请公子速速回去呢。胡通道:“留他住一宿,等我明日回去写信。” 胡安道:“公子你不知道,此是要紧之事,立等回京,不能稍缓。” 言罢,拉住公子衣襟往外就拖。胡通见此光景,若是真的,又怕父亲有日回家责罚,只得带上房门,同家人回去不题。 再言方举连日在郊外舞枪跑马,射箭饮酒,饮得大醉而归,因想起祝胡二人,多日不会,来至书房。见上面未曾点灯,下首书房点了一盏半明不暗的灯,他就将门推开,走进叫道:“胡贤弟安歇否?” 叫了几声,不见答应,遂走近床旁坐下,欲等会二人,和衣而睡。那两个书童,一名四喜,一名小喜。四喜道:“我们今日晦气,公爷睡在这里,要得三更方才醒酒呢。我们要在此地等候。” 小喜道:“我们今日不要同坐,要分开来,你望不见我,我望不见你才好。” 四喜道:“妙极。” 于是各将格子掩了一扇,两人坐在门后,可是两个望不见了。四喜大悦,坐了半会,也就睡着。 且言梅林忙忙将小姐服事上床,偷出绣阁。来至书房,见门半掩,也就低低唤声公子。走进一看,见床上一人睡着,正欲上前呼唤,那小喜未曾睡熟,耳听娇声呼唤公子,惊醒一看,却是梅林,不觉心中大悦道:“好了,只说我仇不能报,今日也落在我手中了。” 忙将格扇关闭,唤醒四喜道:“你看梅大姐来此做甚么的?快将公爷请起,便知明白。” 那四喜闻说,连忙推醒公爷。方举见有人推他,一轱辘爬起身来。四喜道:“今有小姐楼上梅大姐在此,声声呼唤公子。” 方举闻得此言,怒气直冲,定睛一看,果然不错。便一声喝道:“贱脾到此何故?” 那梅林见小喜关门,唤醒方举,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犹如泥塑木雕的一般,任凭方举喝骂,不能回答,连半句都吐不出来。方举见她不作声,即命书童请夫人小姐来。小喜飞跑至后堂,将夫人小姐请到书房。夫人小姐见如此光景,命掌家婆将这贱婢捆起,吊在梁上,将用皮鞭打开问道:“夜晚更深,到此何干?还是小姐差遣,还是自己到此?” 梅林道:“不是小姐命令,是奴早上折花,失落银簪,此刻来找的。” 方举道:“胡说!你找银簪为何走进书房,呼唤公子?其中必有奸情!不打不招。” 吩咐掌家婆快打。掌家婆一声答应,手拿皮鞭,如舞流星一样,一连打了几十下,打得梅林皮开肉绽,忍不住疼。心下暗想,若说真情,奴也是没命,不若移花接木,用李代桃,就说是祝公子相约而来,有何不可?况在亲戚之中,或可原情。想定主意,道:“求公子休打奴家,奴家招了。” 方举道:“不怕你不招。” 便叫妇女住手。“快快招来!” 梅林假意哭道:“公子呀,休怪奴家无情,实在疼痛难忍,不能不招了。你说犯了事不妨事,有你来救奴,奴才行此无耻之事的。” 方举道:“快快直招,休要指东话西。” 梅林道:“只因前早来园折花,遇见祝公子,代奴折了桂花,扯我到他房中,说什么私订终身,并要当时求欢。奴恐被人撞见,约至今日晚间。他就不信,将奴身上汗巾要去作为信物,因此今日才来,与他要汗巾的。” 夫人与方举听了诧异,回想道:是了,他见妖怪不来缠扰,见了此女,自然羡慕,做下无耻之事,败坏我家门风。可恼可恼。方举命着家人唤他前来对质,方小姐只是低头不好言说,况是自己丫环做的丑事。夫人见方举发性,只得道:“我儿且缓。你此刻去唤他,更深夜晚,恐惊吓了你姨母,不若等到天明,唤他便了。” 方举遵了母命,守到天明,吩咐四喜去请祝公子。不消一刻工夫,祝贤已到方府。走进园中,见众男女拥了一院,不知何故,走进前来,见一女子吊在上面,又见夫人小姐皆在此处坐着。方举坐在檐口椅上,方小姐见祝贤到来,就回转绣阁去了。祝贤心内想道:姨妹平日常见,今日回避,却是为何?哪里晓得她因丫环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来,又羞又恨,见祝贤来,所以回避。祝贤不知其故,走上前来,向夫人一躬到底道:“侄儿祝贤代姨母请安。” 夫人也不回答,开口便骂道:“畜生!你还来见我么?” 祝贤也摸不着头脑,心中十分诧异,只得转身望定方举打了一躬道:“小弟拜揖了。” 方举一见,一声吆喝。祝贤吓得连退几步,方举又道:“我把你这畜生做得好事!俺是一片好心代汝除妖,留你在此读书,怎么反来调戏我家丫环?是何道理!” 祝贤一闻此言,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停了一刻道:“我、我、我什么调戏?” 方举用手指着梅林说道:“那不是你相约人么?” 祝贤急得双眼流泪,走上前去细看到底是谁。可怜气得眼花身抖,哪里看得明白?方举见他延捱,大怒道:“代我赶出去!” 两旁家人一齐动手,不由分说,将祝贤扯出后园门去了。方举又吩咐将这贱女人推入鱼池淹死。众人正欲上前,夫人道:“不可,她乃是个女流,受人欺哄,总怪祝贤不是。你今伤人一命,作孽多端。况女儿身旁又无人使唤,我看她决不作此无耻之事,总是上了这个畜生的当了。” 方举不好违拗母亲,只得命将梅林放下。那梅林跟随夫人到上房去了。方举照会门上,从今以后,不许祝贤进门。言毕,他去用了酒饭,仍然郊外骑马射箭。 再言祝贤被丫环梅林一口咬定,又被方举赶出后园门,回到家中,坐在书房,又羞又恨。夫人听见公子回来,心下疑惑,为何今日去而复返?忙令丫环去将公子请来。公子入内见了母亲,夫人道:“今早姨母请你有何话说?因何就回?” 祝贤不敢隐瞒,将实话告知母亲。说罢泪如雨下。夫人一听大怒道:“我把你这畜生,真正要死!你在天竺山念书,惹了妖怪,亏了姨兄才得平安,他还怕妖怪复来,接你到他家读书,你反去调戏他家丫环,叫为娘的有何面目见你姨母?你既被姨兄逐出,还有何面目前来见我?” 吩咐家人与我将这畜生抓出去!祝贤跪在母亲面前,不肯起身。夫人又吩咐掌家婆拿杠子与我将他打出去!祝贤见此光景,站起身来,也不回书房,就跑出大门外,信步而行,真是有家难归,有国难投。不觉行至钱塘门外,只见一片汪洋水势滔滔,顺着河旁而走,来到父亲坟上,放声大哭。跪在地下,将往日所为之事,细诉一番。今日被冤之事,又哭诉一番。复又叹道:“我的冤枉只有鬼神晓得。孩儿此刻有何面目回家?倒不如一死为妙。” 想定主意,将身旁丝绦带解下,走到松树傍边,将丝绦扣在树上,底下打了一个圈子,回身向家中遥拜母亲。叹了一口怨气,搬了两块砖头,叠起,站上砖头,将头往圈子里一伸,两只脚将砖头一蹬,悬空挂起,准备上鬼门关去了。 要知祝贤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祝恩魁将死遇救星 俏才郎侦探破奸情 话说祝贤投环,吊在松树之下,自将砖头踢倒,两脚悬空。在看官以为咽喉气绝,顷刻就入枉死城中,哪晓得好人遭磨难,大凡善人每于绝处逢生,此刻祝贤正在生死过渡之际,哪晓得背后一人跑上来,先搬碎石垫脚,将右手抱定祝贤,左手伸上,将扣子解开,轻轻放在地下,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自寻死路?” 祝贤停了一刻,苏醒过来,两只眼睛白睫白睫,望住那人说道:“恩公有所不知,人生在世名誉为重,我今受了不白之冤,丧失名誉,辱及祖宗,有何面目存于人世?” 说罢,泪如脱线珍珠,滚滚而下。那人在月光之下,将祝贤仔细一看,不觉大惊道:“你可是祝贤弟否?” 祝贤将那人一看道:“恩公为何认识小弟?小弟实在不识恩公。敢间尊姓大名?” 那人道:“贤弟,你不认识兄了?” 祝贤又将那人上下一望,见他生得眉清目秀,依稀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便开口道:“恩公,小弟一时忘却。” 那人道:“愚兄还是在京都与贤弟会过,直到如今,违教已久了。我是那值殿将军严文若之子,俏才郎严秀便是。” 祝贤一听,不觉大喜,即刻站起身来,将严秀细看一回道:“哥哥,一向在于何方?今从何处而来?” 严秀道:“愚兄自被奸臣梁燕山陷害之后,流落江湖,今到杭州,想起贤弟与方贤弟两家伯母,特地来此探望。贤弟有何冤屈,到此寻死?说与愚兄知道,包管代你伸冤便了。” 祝贤见问,没奈何,就将天竺山攻书遇妖,向方举借照妖镜,方举留住在他花园读书,又接胡通来家作伴读书,后来家母有病,小弟早去晚归,昨日清早,方举着人将小弟请去,走到书房,见一女婢吊在梁上拷打,口供,谁知贱婢一口咬定小弟约她夜间到书房做无耻之事。小弟被方兄百般羞辱,驱逐出门,回家又被母亲大骂,将小弟逐出门外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小弟名誉被他丧尽,有何面目活于人世?” 严秀听他说毕,沉思半晌道:“此事容易分清,但是你不该相交胡通,他是奸人之子,恐他在方府做下无耻之事,丫环不好说他,反陷害于你,正要方兄逐你出来,好让他们成就美事,亦未可知。你且同我回去,见了伯母,白有解说。” 说罢,与祝贤携手相搀,一同前往,进城回家。 且说祝夫人将公子逐出,不过是一时之气,家内有两个老家人,一名祝林,一名祝安,到了上灯时候,不见公子回来,四路找寻,跑得雨汗交流,亦未寻着。回到家中说道:“不好了,公子只怕九死一生了。想俺先老爷去世,止有留这点骨肉,今日被冤送命,祝家断了根了。” 说罢暗暗流泪。正在纳闷,忽见公子同了一位少年英雄进来,家人上前一看,不是别人,好似严公子模样,便道:“大公子怎得到此?公子在何处遇见我家公子?老奴四处找寻,总寻不着。” 说罢流下泪来。祝贤道:“老人家休要如此,我因被冤该死,尔等何必流泪?” 严秀道:“难得有此义仆,快报进去说我要见夫人。” 祝安领命进去,不一刻出来道:“请公子进去。” 严秀闻言,挽住祝贤,一同进见。严秀抢步上前,跪倒在地道:“侄儿严秀请伯母金安。” 祝夫人挽住道:“侄儿请起,看坐。” 祝贤上前代母亲金安,泪下如雨。夫人一见,也是两泪交流,痛哭一场。严秀道:“此事莫怪兄弟,其中必有别情。但是兄弟不该交接胡通,恐他做下无耻之事,栽害兄弟,此是离间之计。兄弟方出了府,他好便作事。想胡通本是奸人之子,出此恶谋,亦未可知,但兄弟平时志诚老实,此事万做不到。伯母不可冤屈于他。此事包在侄儿身上,明日一定要代他分清。伯母只管放心。” 祝夫人此时巴不得有人劝解,便向严秀说道:“此事总要费贤侄的心,分辨明白才好。” 随即吩咐家人,打扫书房,与严公子居住,一面命厨下安排酒席,命祝贤陪严公子,在书房饮酒。二人谈及分手之事,你谈我说,直饮至更深,酒席方散。收拾安息,准备明日到方府,将此事细细探访一番。岂知严秀在祝府,一连住了三日,并未到方府去过。祝贤见严秀不去代他分清,便开口问道:“严兄今已过了三日,弟之事丝毫未办,兄长莫非哄弟么?” 严秀答道:“贤弟有所不知,此事须要冷淡几日,他们方敢再行私事。如若要乘热而行,恐其白走,于事无济。” 祝贤闻说不好再催,且自由他不题。 再言胡通回去写了一夜书信,天色将明方睡,到了次日辰刻,方才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心中记挂梅林,忙忙奔至方府。进得花园,到了书房,独自坐下攻书。到了午刻,也不见祝贤来到,他也并不在意,及至晚上,仍催书童早去睡觉,自己独坐书斋守候梅林。守至三更,不见一毫形影。无奈何只得上了床去睡下。左思右想,梅林因何不来?仔细一想,叹道:“是了,我晓得了。昨夜她来会我,我已回家,苦她空往吊胆一次,是我爽约于她,今日她若再来,又恐会我不到,如此提心吊胆,往来空跑,有何益处?所以她今日不来,这也怪不得她。” 次日起来,仍是一人独坐书房读书念文,一连数日,不见梅林影子,心中实在烦闷。步出书房,在花园内踱来踱去,伸头探脑,站在池旁呆望。此刻他心内轱辘轱辘,不知怎样是好。正在心焦,忽见柳阴之下,来了一人。细细一望,正是梅林,便大喜道:“姐姐连日不来,莫不是恼我?所幸祝贤不在此地,你家大爷终日郊外闲玩,晚间归来,饮得大醉,从不到此一走,这样好机会,被你误了,岂不可借?” 梅林闻言,将手一招,胡通来到柳阴之下,二人掩入林中。梅林低声道:“公子,我为你吃了多少的苦,你还不知道呢。就是你约我那一晚,我到了二更时候,来到书房,不意公爷睡在你床上,被他看见,将我吊起拷打,叫我招出人来。我一口咬定祝贤。公爷大怒,立即将他逐出。你看冤枉不冤枉?我若将你说出,只怕你也不得进门了。我现在服事夫人,不在小姐房中了,就是为你遭下这些折磨。” 言罢,泪下如雨。胡通连忙用袍袖代她擦泪道:“姐姐,这都是小生不是,带累姐姐受苦。我今日已将扇子带来,放在书房,还有一件妙物相送姐姐,你可与我同到书房,再续旧好。” 梅林闻言止泪道:“奴的身体已属君家,有何不可?但是此刻不能遵命,恐怕夫人唤我,准于明晚定来会你,千祈要将扇子还我才好。” 言毕而去。胡通仍回书房。 次日到魏府,与魏川说了些闲话方回。即命书童早去睡觉,自己坐在书房,守候梅林不题。 再言祝贤一日在书房,又向严秀说道:“严兄前日承你美意,要代小弟伸此不白之冤,现在严兄反不提起,不知何故。” 严秀道:“贤弟但请放心,今晚愚兄私自前去探访便了。” 祝贤闻言,深深一揖到底道:“拜托拜托。” 严秀道:“何必行此大礼?此事总在愚兄身上。此事一日不清,愚兄一日不去。” 二人说说谈谈,将近天晚,摆上夜肴,二人对饮。祝贤因此事未得明白,心中总是不乐。严秀见他如此,心中早已明白。他自狼吞虎咽,吃了一饱。站起身来,将上盖衣服尽行脱去,内穿紧身小袄,收拾停当,叫一声:“贤弟,我到方府若无机缘,立刻就回;如有机缘,贤弟等方府来请再去。若无人来请,断不可去。你须切记要紧。” 言罢步出书房,将身一跃,如风而去。祝贤出来看他,早已不知去向,只得回到书房坐守回音。 候至更深,毫无消息,心中十分纳闷,只得和衣拥被而睡。翻来复去,一夜何曾合眼。要知严秀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俏才郎助方举捉奸 小善人代梅林讨情 话说严秀自从别了祝贤,出了书房,将身往上一纵,他就穿房过屋,如履平地,不一刻来至方府花园,轻轻落在园中。先至绿秋亭来探看方举动静,只见方举和衣睡在床上,两个书童两眼朦胧,坐在门内。严秀一看,转过身来,又到桂花厅望书房内一看,只见胡通一人在内,不言不语,爬起坐倒,好象望人不到,心中着急的样子。过了一会,只见远远来了一个女子,严秀急忙躲在黑暗之中,让她过去。那女子走进书房,胡通连忙立起身来,叫道;“我的心肝姐呀,你到这晚才来,把我两眼都望花了。” 说罢,即将门关上,只听那女子唧唧哝哝,声音低小,听不明白,不知说些什么。又停了一刻听胡通说道:“姐姐,夜已深了,快快睡罢。” 那女子也不答应,又过了一会,不见动静。严秀心疑,便用舌尖轻轻地将窗纸吮破,在窗外偷看。只见二人的衣服都堆在旁边椅子上。严秀心中骂道:“该死的畜生,自己做下无耻之事还要屈赖别人。” 随即转过身来,两脚如流星一般,“跑到绿秋亭前,看见方举还是酣呼大睡,尚未醒来,鼻中只闻得一阵酒气冲人,他便骂道:“匹夫爱酒,有误大事。” 将身一纵,进了亭中,用手在方举身上一推道:“贤弟快快醒来,有要事相告。” 方举到底是个英雄,虽然有酒,一动便醒。连忙坐起身来,睁眼一看,见一少年短衣小袖,英姿勃勃,立在面前,只道是个刺客,即忙一腿。严秀见方举一腿打来,将身一跳,一个紫燕穿帘,贴在梁上。 看官看到此处,要说编书人说谎了,方举与严秀二人,从他父亲在朝为官时候,道同志合,你往我来,时常聚会,岂有见面不认识之理?列位要晓得其中有个缘故,听在下慢慢表明。自从执殿将军严若文被奸臣谋害,天子拿他全家下狱,严秀奉母命逃生在外,流落江湖,面貌瘦黑,不似跟他父亲在朝做公子的样子了。方举正在酒后,二目昏花,又在睡梦之中,被他惊醒,哪里想得到严秀到此?闲话少说,书归正传,严秀贴在梁上叫道:“方大哥,小弟不过被难,难道连相貌已改换了吗?不然,你为何不认识我的呢?” 方举闻听此言,用神一看,果是严秀,乃躬身说道:“严大哥,适才小弟未曾细想,当作歹人到此,冲撞之罪,尚望宽恕。” 严秀闻言,跳下地来,握住方举的手,含泪说道:“小弟被奸臣所害,流落在外,如同丧家之犬。” 方举亦流泪道:“小弟亦时常与家母谈及,万想不到大哥今日黑夜到此,有何见教?” 严秀道:“现在无暇细谈,花园有一怪事,同你前去看看。” 方举一闻此言,心中甚为诧异,乃暗想道:前日祝贤在此做出不端之事,今日又有何事?便急问道:“哥哥,到底是什么怪事?务恳言明。” 严秀见方举问得真切,顺口答道:“贤弟要明此事,快快随我出来,便知分晓。” 方举随着严秀出了亭子,来至桂花厅下,到了书房门首,道:“贤弟你不必慌忙,且站定了身子,细细一听,便知明白。” 方举侧耳细听,只听得里边胡通道:“姐姐,你我今日之会,终身之乐。” 又听得那梅林答道:“公子,也亏我前日将祝贤栽害,逐他出门,方有今日之乐。不然,久已你东我西,连一面都不能会了,还能指望枕席之欢吗?除非转世为人罢。” 又过了一会,忽听得淫声浪语,多少奇文,不能细说。那方举听得不耐烦,欲要打进门去,严秀又拦阻道:“不可造次,必须先叫书童到后堂请出伯母来,那时方可进去。” 方举即命书童到里边报信,不一刻太夫人率领家下妇女人等,来至桂花厅门首,严秀拜见伯母毕,田氏夫人开口道;“贤侄几时到此?” 严秀道:“昨日到的。” 话言未了,方举将门一脚蹬开,骂道:“该死的忘八羔子!快快起来!” 旁有掌家婆走上说道:“公爷,他们衣裳都在此处,赤精条条,怎好起身?且请公爷出去,让他们穿起衣服,再见公爷。” 方举只得退出。掌家婆方才来取衣服,早有妇人将帐子揭开,但见他二人团在一起,象一窝肉老鼠,手脚只是发抖。掌家婆将衣服朝里一掼,喝道:“还不快穿起来!不害羞的东西。平时会说嘴,今日有何面目见人?” 又有一妇人说道:“你当他们害羞,他们还当做有荣呢。不然,何不快穿衣服,还将这个样子摆在这里,与人细细地看呢?” 你一言他一语,说得胡通与梅林两颊通红,满脸发火,正是: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深坑被犬欺。 胡通同梅林战战兢兢将衣服穿好,被众妇人推到门外,公爷命将二人捆起,吊在梧桐树下。众家人一声答应,内中有个家人,为人阴毒,用一根老牛筋,将胡通手股一勒,勒得胡通鬼喊,连屎都被他勒出,随即将他二人吊在梧桐树下。方举又命用鞭子痛打,打得胡通与梅林好象杀猪喊叫一般。太夫人见丫环来请严秀同方举到对过芍药厅坐下,严秀便开口说道:“伯母在上,方贤弟从今以后,凡事须要三思而行,切不可粗暴。今日若非愚兄到此,捉住奸人,那祝家贤弟不白之冤,何日洗脱?” 就将昨日在祝老伯坟上,遇见祝贤寻死的话,细说一遍。“若不是遇见愚兄相救,他已早赴阴曹了,以后凡是须要细详,方可行得。” 那方举只是打躬赔罪道:“此事实怪小弟粗莽,一时不明,冤枉祝贤。” 严秀道:“你此时既知愧悔,就是冤屈了祝贤弟,只好算他年灾月厄,死里逃生,自认晦气罢了。此事权且放开,为今之计,要将他二人拷出供来,才得水落石出。到底与祝贤弟有无牵搭?” 方举闻严秀这番言语,愧悔无地,命左右与我将两个贱货痛打,叫他实招。那两旁边妇人一齐答应,一齐乱打,打得二人寸骨寸伤。梅林此时实在难挨,只得将实供招出,就将到花园折桂花,遇见胡通两下调情,成其苟合,与祝公子丝毫无干。她就将失扇之事瞒起,恐其招出,惹动小姐,格外不妙。那胡通见梅林未曾招出扇子,心中大喜,自己暗想道,如若说出扇子,扇子已送到魏府,如今拿什扇子出来?只得照样招成。方举听罢骂道:“贱人!为何前日图赖祝公子呢?险些害他丧命。” 梅林道:“是婢子一时乱招,我想若招出胡通,恐我性命难保;招出祝贤,公爷或念亲情,就可以饶恕婢子了,所以才栽害祝公子的。” 方举听了此言,心中更气,为你这个贱婢,几乎丧了姨弟一条性命!吩咐再打。两旁众妇人又打了一会,天已黎明。严秀道:“贤弟,可差人去请祝贤弟来,白他之冤,好让他解释此事。” 方举道好,即命家人去请祝公子。方安闻命,即刻来至祝府,敲开门来。早有祝府家人,将方安领到书房,见了公子。方安禀道:“公子爷在上,我家夫人公爷,请公子爷过去,有话面谈?” 祝贤道:“严公子可在府上?” 方安回道:“现在书房等候。” 祝贤听了此言,喜得心痒难抓,即忙整衣,同方安来至方府。进了花园,到得芍药厅前,只见梧桐树上吊了一男一女,心中早已明白,缓步走上厅来,向田氏夫人拜倒在地,说道:“不肖侄代姨母请安。” 方夫人道:“贤侄请起。前日你姨兄粗莽,望你大肚包容,都是你哥哥不是,还有老身面上。” 祝贤道:“是侄儿不是,怎怪哥哥?” 拜毕起身。方举上前向祝贤倒身下拜道:“前日愚兄冤屈贤弟,望贤弟还看愚兄是粗直之人,况平日与贤弟交情甚厚。” 祝贤连忙跪下,双手将方举扶起道:“此事不怪哥哥,总算小弟晦气,错交胡通,引水入墙,弄得大家没趣。” 转过身来,又谢严秀道:“若不亏大哥,小弟之冤怎得明白?” 严秀还礼,一同坐下。夫人道:“奸夫淫妇如何处治?” 方举道:“有什么处治?活活打死他们便了。” 祝贤闻言,连忙站起身来,向太夫人一躬,又向方举一揖道:“总看小弟薄面,放他们一条生路,赶逐出门去便了。你我只当积德罢。” 严秀道:“这才称得起一个小善人呢。他们如此害你,你还替他们讨情。” 方举即命将胡通用皮鞭打出花园后门而去。梅林发往官媒择配。家人将梅林放下,方举喝道:“本要将你这贱人处死,多亏祝公子讨情,饶你活命。” 梅林叩谢祝贤,别了夫人,同媒婆出门去了。媒婆将她卖到梁燕山家,做第九房姨娘,后来祝贤被梁燕山所害,大亏梅林搭救。哪知今日施恩,就是他日活命之根也。后话不提。 且说夫人见诸事已毕,便回上房安寝。方举即命摆酒,一来代严秀洗尘,再则向祝贤谢罪。酒罢,严祝二人辞别归家,见了祝夫人,细说方府之事。祝夫人听了,心下颇为欢悦道:“儿呀,这叫做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言罢,二人回至书房,又谈些闲话,各自安睡。 再说胡通被一场羞辱,众家人将他打出后园门,抱头鼠串,要知胡通逃到哪里,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方翠英许字祝恩魁 俏才郎太行山落草 话说胡通出了花园门,低着头两脚如飞,惟恐后面有人追赶一般,一头走一头想,不如且到魏府。一行跑到魏府门首,门官也不管他,因他时常来去,不用通报,听他自己进去。 胡通一气跑到书房,心中以为我这场苦是为他吃的,他必要厚待于我。哪晓得魏川见胡通面无人色,惊惶失措,跑得气喘吁吁,便问道:“胡兄你为何事,弄得这样大惊小怪的?” 胡通遂将上项事情,细诉一遍。说到后来笑道:“我与梅林正在欢乐之时,被方家男妇闯进房门,如捉睡窝兔子一样,将我吊打了一夜,天亮才放我出来。魏川听到这里,勃然大怒道:“打得好,你心怀奸险,表面上是代我做事,其实是自图快乐。这宗没廉耻的,还来告诉我吗?左右,与我将这混帐东西赶出去!” 话言未了,早被家人一推,咕咚一跤,象个小狗吃屎跌下来了。傅景在旁即忙劝道:“大爷且慢,他也算是你的功臣,你若不亏他,方翠英扇子怎到你手?就是今日吃这场苦,也是为你。在门下看来,大爷还要优待他才是道理。” 魏川见傅景说得有理,就命人将胡通扶起,笑道:“贤弟休要见怪,且请到后书房医治便了。” 胡通闻听此言,心才放下。随即到后书房医治。过了几日,进京去了。 再言严祝二人盘桓了数日,一日严秀来到方府,方夫人以严秀谊属通家,就命方举陪他在后堂饮酒,方夫人亦在座。饮酒之时,方举谈及妹子年已及笄,未有门当户对。奈因杭州无合适之人,故而耽搁。严秀道:“贤弟,小弟意中倒有一人,与贤弟门户相当,男才女貌,正是一门好亲。未知伯母意下如何?” 田氏夫人问道:“贤侄说的是哪一家?” 严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况又是亲上加亲,就是祝贤弟如何?” 夫人道:“好是好,但是先前闹了一番笑话,今又联姻,恐惹外人谈笑。事在两难。” 方举道:“那倒不然。奸人已被逐出,黑白业已分清,有谁谈笑?既然严兄说起,就请严兄为媒。” 夫人道:“也好。” 此时严秀见方举母子皆允,心中大悦,即便说道:“小侄明日与祝伯母说知,再来回信。” 酒罢,即回书房安息。 次日就到祝府,与祝夫人说知。夫人满心欢喜,遂择定吉日,六月十五日下定,八月十五日完姻。严秀又到方府,将下定及完姻的吉期,告诉方夫人。于是两家都预备喜事不提。 再说严秀在杭州住了二十余日,一日向祝贤说道:“小弟在此,不能久住,恐其魏川知道,要来捉拿,倒反连累贤弟,大有不便。我现在要往山东访个朋友,大约六月下定,恐不能来。八月喜期,定来贺喜。” 说罢,又到方府辞行。方祝二人再三留他,他决意要走。于是方举祝贤都办了酒席,代严秀送行。各人又送了盘川。严秀收了银子,拜别方祝两家夫人,次日起了个绝早,收拾行李,即便动身。方举祝贤二人送了一程,洒泪而别。 不表方祝二人各自回家,再说严秀背了包裹,如飞星而去。一路饥食渴饮,夜宿晓行,非止一日,那一日到了一个地方。只见一座高山,树木丛森,甚是险峻。在别人就要害怕,严秀自恃武艺高强,并不在意,遂信步前往。忽听得树林中一声锣响,冲出四十余人,手持短棍,一齐打来,口口声声叫留下买路钱来。严秀闻言,哈哈大笑道:“你等打得倒我,我便有钱把你。” 那些人一听,一齐动手打来,被严秀着地一个扫腿,扫倒十几个喽兵,夺了一根棍子赶来说道:“尔等不是我的对手,快快上山报与你们头目前来会我。” 喽兵随即报上山去。山上有一位大王,脸似朱砂,发似赤炭,两道浓眉,一双豹眼,眼下有两块黑痣,因此江湖上送他一个绰号,叫做四目天王熊章。熊章此时正坐在聚义厅上,忽见喽兵来报道:“山下有一少年肥羊,十分凶勇,小人等不能抵敌,请大王下山制服于他。” 熊章闻言大怒,即刻披挂,头戴五岳朝天盔,身穿玄色绣花战袍,手提一柄大砍刀,坐下五色花斑追风马,一声炮响,数杆红旗,拥着一个黑煞神,冲下山来。一声吆喝,犹如半空中起了一个霹雳,平地下发了一个春雷,大喝道:“何方野贼,休得猖狂,爷爷来了!” 严秀向对过一看,只见数杆红旗,分于左右,马上坐了一个强人,相貌十分凶恶,心内早已提防,便喝道:“狗强盗,少催坐马,快报名来!” 那强盗也将严秀上下一看,是个粉面书生,鼻正口方,目光如电,含有一派英雄气概,心中早已佩服,便不喝骂,将手一拱道:“来的少年壮士,请通名姓,便好交锋。俺向来不杀无名之人。” 严秀闻言,心中想道:我已隐姓埋名,恐怕地方官捉拿,今在荒山,就说出真名,谅也无妨。便道:“贼将听着,我乃当今值殿将军之子,姓严名秀的便是。” 那强盗道:“莫不是江湖上称为俏才郎严秀么?” 严秀道:“正是。” 那强盗滚鞍下马,拜伏于地道:“小将不知严爷驾到,有失远迎,望勿见罪。” 严秀上前一把挽住道:“将军尊姓大名?” 那人道:“小弟这山名为金顶太行山,我就唤做四目天王熊章是也。” 严秀道:“原来是熊爷。” 于是二人携手相搀,同上山来。到了聚义厅上坐下,摆酒款待。席中论些武艺,讲些兵法,十分投机。二人摆下香案,拜为兄弟。严秀为兄,熊章为弟。早有喽兵将严秀的包袱拿入书房安寝。 一宵已过,次日熊章起来,就向严秀道:“大哥因何至此?” 严秀闻问,叹了一口气道:“愚兄全家被害,流落江湖,四海为家。” 熊章闻得他说无家二字,心中大喜,就推他为山寨之主。严秀再四推辞,怎奈熊章执意不肯,严秀只得从命。就在山中执掌山寨,以作安身之处。到了后来,自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请听下回细细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狐狸精报仇闹方府 袁三杰借剑杀书童 话说严秀在太行山居住,暂且不表。且言那醉太保方举,自从严秀去后,妹子又有了人家,心事已了,将家务料理停当,闲暇无事,操练武艺,射箭跑马,使拳弄棒,晚间依然饮酒。一日偶然高兴,独自一人开怀畅饮,左一杯右一杯,比平日更加数倍,不觉吃得酩酊大醉。回到书房,和衣而睡,呼声如雷。 到了三更时分,渐渐酒已微醒。忽听得书房外一片声响,再细听时,犹如拖那杌子脚的声音,就象跑马的一般。他心中十分诧异,即便跳起身来,点灯出来一看,只见那杌子还在地下乱跑不止,心中大怒,此是何方妖孽?敢到此间胡闹! 走进书房,掣出青锋宝剑,走到外边,认定杌子上一剑,将杌角削去一块,那杌子便不动了。只得仍回书房中安息。尚未睡熟,忽然又听得外厢就象有人乱打家伙一般,心内着实惊疑,遂自言自语道:好奇怪,我往日睡下,四壁无声,并不见有一点响动,因何今日夜里,只听见外边乱响?毕竟是何缘故?方才杌子乱跑,是我将青锋宝剑削去一角,它便不动,莫非此时见我又睡,别的家伙又说不成?幸而是我胆大,若是别人见此怪异,岂不要吓得魄散魂飞?复又爬起身来,再到外边细看,这一看大为有趣,只见桌子碰椅子,椅子碰桌子,那几张杌子都爬在墙上去了。方举此时见此光景,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忍不住心中大怒,提起剑来一顿乱砍,将那紫檀花梨桌椅等物,登时砍得不成模样。足足闹了一夜,方举是一夜未曾合眼。 次日大早,来到上房,将昨夜情形对母亲细诉一遍。夫人道:“我儿,家庭见怪,亦或时有。尝闻得有犬作人言,猿代婢爨。古人有言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据你今日说来,昨夜所见之怪,真是怪而又怪。我才所说犬作人言,猿代婢爨,此二事已足为怪。然细思犬与猿皆是活物,有手有足,至于猿猴代爨,或者偶有其事,亦未可知。但桌椅乃山林树木,经工匠斧凿造成,皆是呆物,非人力扛抬不能移动,岂有半夜三更乱跳乱碰之理?此事乃千古罕闻。据我看来,必无此事,这都是你吃酒过多之故。一时眼中昏花,方将桌椅砍坏,以后须要少吃几杯才好。” 方举虽然性暴如雷,喜得天性至孝,此时见母亲说他,他却不敢回答,连忙自认不是,退出来到书房。自己心下暗想,难道昨夜果然是我醉了?眼看花了?亦未可知。方才母亲说我一番,深为有理。但是昨夜之事,似真非真,似假非假,连自己都相信不过,且看今夜睡下,是何光景,响与不响,便知分晓。及至当夜睡下,细细再听,又一毫不见响动。 次早起身,又转一念想道,前日夜间是我亲眼看见,明明白白,桌椅杌子乱碰乱跳,我方掣剑乱砍,虽说酒醉,必不至如此糊涂。及至到得书房一看,见那些桌椅杌子都不在原处,也有在天井中的,也有在墙根下的,也有仰翻的,也有歪斜的,横七竖八倒在满地。再近前细看,都是那些缺角少腿,被宝剑砍得不成模样。然后命家人将这些坏椅子坏桌予坏杌子发出,再另搬一起好的进来。摆设停当,这也不在话下“ 列位要知,袁三杰到了八卦洞,招了许多小妖,准备报仇。一日访到方举的住处,带领小妖,要杀方举全家。岂知到了后堂,见夫人房门有灵符镇守,转身再到绣阁,亦有符法,及走到书房,又有神符,没奈何只得在外面搬弄物件。心中只想引得方举出来,伤他性命。岂知方举手提青钢降妖剑走出,早将众妖惊散,所以将桌子砍了一顿,就不动了。次晚虽来搬弄,绝不敢作声,所以方举夜间未闻声响。早起来看见桌椅又不在原处。 且说方举自此以后,心里只是疑疑惑惑,恍惚不定,渐渐地饮食减少,形容憔悴,连酒却也不大饮了。此时夫人闻得此事,心内甚是惊疑,放心不下,连忙着家人请医调治。不一时,请得一位医生到来。说起这位医生,姓麻,名叫萝熊,略读汤头歌,居然悬壶市上,代人看病。无论何病,先用发表的方法,防风荆芥,至少要用半斤,因此人不唤他麻萝熊,都称呼他麻木虫。麻木虫到了方府,来到书房,将脉一诊,说道:“公爷寒凉太重,非防风荆芥所能奏功。” 提起笔来,开了一张方子,麻黄细辛各四两,生姜半斤,葱头一百个。将方子交与家人,自己拿了诊金而去。家人也不问青红皂白,走到药铺,摆下配药。谁知药店掌柜的认识方府家人,笑说道:“这张方子可是麻先生开的否?” 家人答道:“正是。” 药店中人暗暗骂道:“麻木虫,你这该死的东西,你虽骗碗饭吃吃,不顾人家性命,不知害了多少愚人。今日你将公爷也当他人看待,倘若医坏病症,不但你性命没有,就连你家老鼠都要充军。我今姑存一德,代你改用方法。” 将荆芥防风各称了三钱,吩咐家人道:“回去放三片生姜,七个葱头煎服。” 心中又想道,此种平稳的方子,无论有无病症,谅想吃不坏人的。家人拿回,即忙煎出与方举吃下。岂知方举半夜起来捉妖,真是受了风寒,服了此药,一身大汗,病即痊愈。又过了数日,精神如常。 一日,天气晴朗,闲暇无事,坐在书房,心中甚为郁闷,便走到花园游玩。到了桂花厅前,看见两旁一对白矾石的狮子,忽然走起路来,你碰我,我碰你,满地下乱碰。方举大惊,随即拔出腰间佩剑,认定石狮子一剑砍去,只见那石狮子都不动了。那壁厢一声哎呀,一颗人头滚下,却是小喜之头。吓得那些众书童齐声喊叫道:“不好了,公爷杀了人了!” 早已有人传报与夫人知道。那田氏夫人闻得此信,吓得三步当着两步,带了多少妇人,一齐出来。只见方举还望着石狮子喝骂道:“看你跑不跑了?” 夫人大喝一声道:“畜生要死!怎么青天白日将书童杀了?是何缘故?” 那醉太保一闻母亲呼喊,他便双膝跪下道:“孩儿进园来游玩,不意石狮子在园中跑跳,是俺砍了一剑,它才不动,并不曾杀什么人。” 夫人大怒道:“畜生!那不是小喜被你杀了?” 方举起身一望,可怜身首分为两段,便问众书童道:“我何曾杀他?” 众书童回道:“我等与小喜闲谈,忽见一红脸人一剑将他杀了,及至再看,没有红人,只见小喜已死。” 列位要晓得,大凡妖怪都会用掩身法,他能看见你,你却不看见他。方举用剑来砍石狮,袁三杰即借他剑去杀小喜,众书童惟见红脸人一闪,就不见了,小喜子头已落下,只道是公爷杀的了。哪知是袁三杰借剑杀人,在下已交代明白。再说夫人闻言,心下明白,遂说道:“总是我儿不是。你前日得罪妖怪,故而在此作闹。但是你以后不再吃酒,方无奇祸,若再要吃酒,只怕连老娘都被你杀了。” 方举道:“孩儿以后再也不敢饮酒,谨遵母命便了。” 夫人回到上房,唤方安备办装殓,将小喜抬到郊外埋了。那方举被他母亲一顿教训,心中不服,甚是猜疑,决不饮酒,已有十余日之久。这日正是端午,早上起来,各处贺节,又到祝府拜过姨母回来。走进书房,方才坐下,有人报道:“祝贤也来代岳母拜节。” 方举又来相陪,谈了半会,祝贤告别而去。将近午时,方举与母亲妹子赏午,他原不敢饮酒,翠英因兄平日爱酒,提起酒壶斟了一杯,双手奉与哥哥道:“平时饮酒,一人独饮,恐其饮醉,闯出祸来,今日与母亲吃酒,谅无大害。” 说罢,转身又向母亲说道:“今逢午节,大家饮个合家欢,母亲让哥哥少饮一杯。” 夫人见女儿如此说法,只得应声道:“少用些罢。” 且说方举一见酒来,就要举杯痛饮,见母亲在坐,又不敢饮。今见妹子十分体谅,母亲又准饮酒,他便放心饮酒,一面谈笑,一面饮酒。一连饮了二十余杯,还是不够。 小姐道:“哥哥尽此一杯,大家吃饭罢。” 方举闻说,也就不饮,连忙吃了饭,站起身来,四路闲踱,不觉走进花园。穿过几处亭台,来到竹林,竹林旁边有一小门,门上有一小匾,匾上写着幽兰二字,方举心下明白,此是妹子香闺,别人进去不得,惟我可以进去。缓缓走进房门,但见四面纱窗高挂,儿盆素心兰花,香得十分可爱,真个是明窗净几,琴棋书画,十分幽雅。朝里一望,只见美人榻上睡的是妹子,脸朝外,脊背向里,头东脚西;外面卧一少年,脸朝里,脊背向外,头西脚东,同妹子一榻而卧。 心中十分大怒,我打你这个贱人!你今干出这等没廉耻的事来!怪道那梅林同胡通苟合呢。恨不得一剑杀了,省得败坏门风。又回想道,且缓,前日我一时粗鲁,砍了石狮,不意反将小喜杀了,今日此事,莫不是又象前日一般?须要将母亲请到再杀不迟。 想定主意,即忙走到外厢,吩咐书童,快快请夫人到小姐幽兰室来,我有要话说。书童领命进去,他自己复到幽兰室中,还见那后生与妹子同卧,心下暗想道,这回又是看错了不成?执剑在手,等母亲来看过,再杀不迟。不多一刻,夫人到了幽兰室,问道:“我儿请我有何话说?” 方举道:“母亲你看妹子做得好事!” 夫人道:“你妹子在此一人独睡,有何事呢?” 方举再细看时,果然是妹子一人独睡,不觉大惊,一声吼叱道:“怪哉怪哉!真正又见鬼了。” 夫人问道:“你如此大惊小怪,却是为何?” 方举就将适才所见之事,对夫人说了一遍。此时小姐也便醒了,见母亲与哥哥在此,闻听此番言语,大惊道:“哥哥在家住不得了,此必是妖魔作祟,将来有性命之忧,及早回避,方保无事。” 夫人见女儿如此说法,随即说道:“一点不差,何不进京销假,离了杭州,家下方得平安。” 方举回道:“孩儿不愿进京。” 小姐道:“哥哥你既不愿进京,何不将仙师锦囊拿出来一看?便知端的了。” 此时方举被妹子提醒,便道:“仙师原说过的,遇有疑难之事,须看锦囊便知。” 即吩咐左右摆设香案,不一时俱已齐备,他就拜伏在地祷告一遍。站起身来,取出锦囊细看,见上面有绝句诗一首: 诗曰: 心粗胆大逞英雄,斩怪除妖在九宫。 妖邪作祟诛小仆,早来河北避灾凶。 母女兄妹一齐看毕,方举对母亲说道:“孩儿要到山东一走。” 夫人道:“好。你带何人前去?” 方举道:“孩儿此去,谒见仙师,并非游玩。况仙山地界,凡夫焉能得到?只是一人独行罢了。” 说罢又向方能、方安吩咐道:“尔等小心照应家务。” 随即命人备马,带了盘川,打成一个小小包裹,背在身上,上马提鞭去了。夫人也不好拦阻,只得说道:“我儿早去早回,免得为娘记挂。” 方举回道:“晓得。” 话言未了,马已如飞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访仙师再求降妖法 思美色妄想方翠英 话说方举上马加鞭,直奔山东。晓行夜宿,书中俗套,不必烦琐。一连行了几日,不知离铜瓦观还有多少路程,这一日贪赶路程,行到夕阳西坠,仍是策马前行。又行了一会,只见路绝行人,举目一看,暮烟贴地,新月腾空,四面荒山,露出多少巉岩怪石,前无宿店,后无村庄。其时已有黄昏时候,不若策马前进,过了此山,再投宿店。正行之间,见马前来了一个怪物,约有七尺多高,浑身黑漆,但见散发披肩,张口吐舌,两腿挺直,两手亦是挺直下垂,一跳一跳,跳到马前。方举心中大惊道,此物必是鬼怪,乃大喝道:“是何鬼怪,敢挡爷爷去路?” 说着掣出青锋,劈面一剑。那怪物亦用泥块乱打,打得方举火起,舞起青锋,上下左右,前后盘旋。那怪物抵敌不住,只得且战且退,退入树林,忽然不见。方举见怪已去,并不追赶,依然策马前行。行不多远,见前面隐隐露出灯光一点,醉太保直奔那灯光而去。行到庄前一看,原来是一孤村,只此一家,并无两户。方举走到门首,下马叩门。里面有人何道:“是谁?” 方举道:“俺是借宿的。只因贪赶路途,走过栈道,到了此地,不见招商客店,欲往贵府求住一宿,明日奉谢罢。” 那里面之人听得声音,暗暗欢喜道:“那人来了,少不得性命要送在我手。” 即开门问道:“是谁?” 方举道:“是过路的,欲望贵府借宿一宵,明日相谢。” 那人道:“舍下房屋偏小,恐亵渎贵客。” 方举道:“既蒙容纳,已感盛情,何言亵渎?” 说罢,将马扣在树上,将行李搬入门里,定睛一看,见屋里上首两间草屋,面前有一个大大院子,那屋内中间,停了一口棺材,他也并不在意。那人问道:“贵客从何处而来?往何方而去?” 方举道:“在下是浙江人氏,到前边访个朋友。因贪赶路程,走过客店,到了此地,岂知并无客店,所以到府借宿。敢问此地是何地名?” 那人道:“此地名叫三坝村,小人姓戴名五,你今来得甚迟,茶饭俱无,如何是好?” 方举道:“无妨。明日天明到店去吃便了。” 那人又道:“舍下实在蜗居,房内猪屎又多,不好请爷进去安寝,倒是外厢干净,就请到棺材旁边安息吧。” 方举道:“很好。” 那人将他行李提起,着实沉重,心中暗喜,代他提入屋内铺下。方爷谢道:“得罪得罪。” 看宫,你道方举因何自己不拿行李,让他人代拿,露出财帛,反遭危险?列位有所不知,他乃是位公爵,在家呼奴使脾,在外都是店小二服事于他,故此刻见他来拿,也不阻拦。那人打开,代他铺好道:“现已更深,客官路上辛苦,请早安睡罢。” 言罢,那人进房去了。 再言方举坐了一刻,见灯光不亮,起身挑灯,岂知灯内无油,心下想道:今日住在孤村野外,恐有歹人算计,不如和衣而睡,等到天明起身赶路。乃拥被斜倚,两眼朦胧,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过了一会,只听得嗝砰嗝砰响了一会,不知何物,侧耳细听,乃是棺材盖响,心中有些吃惊。他到底是个英雄,不甚畏惧,心下暗想道,想必材内之鬼,死得不服,有些作怪,且莫管他。挨到天明,我就去了。停了一刻,见那棺材已竟张开,再看材盖,又动起来了,忽然那棺材内死人坐将起来,披头散发,两眼通红,舌头拖了一寸多长,长叹一声,将个方举吓得毛骨筋酥,也就坐起身来。那鬼跳下棺材,低声道:“还我命来。” 说罢,直奔方举。方举一个翻身站起,那鬼就向方举一扑,方举一声吼叫,将左手一隔,右手就是一拳打去,那鬼也就还手打来。方举见屋内地方窄小,一跃跳出门外,来至大院,那鬼也追到大院,跳上跳下,直扑方举。方举身子一闪,随即一腿,将那鬼打倒在地,赶上前去一脚,踏住胸前,举拳就打。那鬼一吓,连连叫道:“爷爷休要动手,我本是人,并不是鬼。” 方举见他招认是人,住了手,喝道:“你既是人,因何装鬼?吓我做甚勾当?快快招来。” 那人道:“请爷放我起来,好讲。” 方举道:“我就放你起来,料你也不敢奈何我。” 言罢将身一纵,跳在旁边。那人一个翻身,跳起来,将头上涂抹之物一概除下,上前赔罪。此时天已明亮,方举再细看来,不是别人,就是昨日留宿之主人翁。那人遂将方爷请到屋内坐下,有话细讲。方举也不惧,到了屋内坐下。那人道:“爷爷这等英雄,小的尚未曾见过。不瞒爷爷说,俺这里山东道上有名的三坝村,前途装鬼的就是我,此地装鬼吓人亦是我。过了此村,下去我就拦路硬行劫夺,有此三层,故叫三坝村。任凭天下英雄,四海豪杰,总要惧我三分。江湖上因俺脸上有些红记,又会做鬼,代俺起了一个绰号,叫做‘一点红’做鬼的邵翼便是。但不知爷爷实系何人。” 方举道:“我乃世袭永南公,姓方名举。” 邵翼闻言,双膝跪下道:“多多得罪,原来是醉太保小圣贤的方爷。我说别人如何有此英雄?拜服拜服。” 方举见他跪下,连忙搀扶道:“壮士请起。” 邵翼起身道:“公爷,这山东道路最难行走,处处总有歹人,你怎能一人行走?君子防不测,英雄防失误,不是小的夸口,山东路上哪个不知我邵翼之名!” 方举心下暗想道:此人武艺与我肩左肩右,怎的做此买卖?不若带他前去,省得在此害人。想定主意,便道:“壮士,我欲与你结拜为金兰好友,同我前去,包你有个四品前程,何必在此做这不良之事,终身没有出头之日。” 那邵翼闻言大喜道:“小人乃是山野愚民,怎好与公爷结拜?” 方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邵翼道:“若要结拜,不论年纪,公爷是大哥,小人就好高攀了。” 方举道:“遵命。” 于是二人结拜,方举为兄,邵翼为弟。其实邵翼比方举还大二岁,真是少兄老弟。邵翼即刻捧出两大碗肉来,又是一大瓶酒,请大哥用酒。方举也不推辞,即便举杯就饮。邵翼道:“大哥到此有何贵于?” 方举闻问就将杭州遇妖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今欲到铁铃庄铜瓦观求见仙师,因而独行,才得遇见贤弟。 邵翼道:“原来如此,铜瓦观离此只得三百里路程,此路我甚为熟悉。” 方举道:“如此陪我同行可否?” 邵翼道:“谨遵兄命。” 二人酒罢,就将马牵来喂些草料,将自己的行李打起,又代方举将行李打起,总放在马上。说道:“我同哥哥步行罢。” 方举道:“正好。” 二人一同步行,那邵翼只管押着行李前走,走未半里,忽见后边火焰冲天,邵翼道:“不好了,我的住房被火烧去了。” 方举淡笑道:“此火是愚兄放的。” 邵翼大惊道:“哥哥为何绝我归路?” 方举道:“贤弟有所不知,一则我们离此,留下空屋,又恐奸巧之人在此宿歇,路上行人遭害,二来让贤弟一心归正,省得记挂于心。” 邵翼闻言暗喜道:既随哥哥,再也不想回来。于是由他烧去,从此这条路上也就干净了。他二人朝行暮宿,不必多赘。 那一日到了铜瓦观庄上,只见树木森林,山崖险峻,真是仙境气概。方举便与邵翼说道:“贤弟,你可看好了马匹,在此等我,我进铜瓦观,拜见我的仙师,一刻就来。” 邵翼连忙回道:“大哥请便,小弟在此等候便了。” 此时方举别了邵翼,迈开大步,一直进了观门,见一小道童,便举手作揖道:“小道兄,师父可在家否?我是杭州方举,前来叩见的。” 那道童道:“师父在家,你且少待。” 言罢,走入内来,至蒲团旁边站下禀道:“启禀师父……” 那道人不让童子开口,即便说道:“可是方举来了?带他进来。” 那童子闻命出来,招呼方举道:“师父唤你。” 方举道:“是。” 随着童子进了二门,乃是一个大院落,只见苍松翠柏,高接云霄,两旁奇花异草,树藏仙鹤,草隐麋鹿,好派仙景。走到殿前,见那童子立下,他就明白抢一步上前道:“师父在上,弟子方举恭见,愿师父圣寿无疆。” 道人道:“贤徒远来,只得常礼便了。” 方举拜毕,站起身来,将家内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人道:“贤徒,亏你早来,不然大祸临身,连你的母亲妹子都要死在你手里。虽然不是你杀,他是借你的手杀人,不然小喜怎死?” 方举此刻方才明白。师父又道:“你此刻不能回家,须过了百天,方可回去。我有灵符一道赠你,你须带在身上,若离了此符,就有性命之忧。就是后来你的功名富贵,总亏此符了,你须切记,少不得有日与你相会,去罢。” 方举还要问后边事情,道人道:“外面有人等你,不可耽搁。” 言毕拂衣而进。方举见师父进去,没奈何只得出来,离了观门,到树下会见邵翼,牵了马匹仍走原路回家,暂且不表。 再说朝中有一位忠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孟仲璧,他是不怕权奸,也曾奏参过魏忠贤、梁燕山几本,其余在朝诸臣,若有些微破绽,他必要奏闻天子,因此天子倒也宠爱于他。奸臣虽狠,总难谋害于他。一日众奸臣联名公奏,说他无事乱奏,颠倒是非,淆乱君心,天子将他降为杭州府知府。他也并不在意,领旨到任去了。 魏忠贤见他去了,飞星打发家人叫魏川不用多事,且自由他。那孟仲璧一到杭州,先拜方举,后拜祝贤,其余乡宦投帖而已。 真是光阴似箭,转眼已到六月初十。祝府即命家人买来聘礼,准备十六到方府传聘,哪晓得魏川早已晓得此信,即与傅景商议道:“老景你知道,我想方小姐日夜记念,今日之下,被小祝儿夺去,这口气如何得下?可惜胡通已到京中去了,扇子终难为凭据,媒妁无人,如何是好?” 那傅景便道:“大爷休得烦恼,依门下愚见,大爷也买聘礼到方府下定,并着家人布散谣言,就说方翠英已与大爷结亲,若是祝府不依,就去打他一顿;他若喊官,现有扇子为凭,怕他飞上天去?就是到了天子面前,也不怕他,名正言顺。不然这扇子如何得到大爷之手?况朝中又有梁丞相在内帮助,怕他怎的?” 魏川闻得傅景之言,心中大喜,随即吩咐魏新等采买物件,放散谣言。此信一出,传至方祝两家,大家听了此话,个个焦愁,怎生是好? 祝夫人道:“现在喜期将近,方举侄儿现在山东,又未回来,只得与方夫人商议。” 方夫人道:“何不叫祝贤侄儿去求孟伯父,看他可有什么解法?” 祝夫人即命祝贤到知府衙门去禀见。祝贤领命,到了知府衙门,早有门上报进。孟知府即命请见,祝贤便整了衣冠,入内拜见已毕,谈了些闲话,然后就将此事告诉孟知府,并恳救解。那孟知府闻言,便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都在本府身上便了。” 祝贤见府尊允了,心中大喜,便告辞回家。那知府即刻传仁和、钱塘两县。两县来到府衙,见了知府,知府说道:“二位贵县,要预备头号大枷三十面,大石墩子三十个,六月十五日要用。” 二位知县听了,心中暗想,要此何用?怪道人称他孟呆子,丝毫不错。只得答应辞出,各回衙门吩咐衙役赶紧办来,不可误事。到了十四日,俱已齐备,送到知府衙门。不知知府是何用意,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孟知府大审描金扇 黄糊涂情放魏家人 话说仁和钱塘两县,将枷送到知府衙门,销差回衙不题。且言方祝两家,挂灯结采,魏府也是挂灯结采,甚是热闹。那日孟知府天色将明,就起身穿好衣服,传齐衙役,开道出衙。来至方府道喜。到得方府,有管门报知夫人。夫人垂帘相见。知府入厅行礼,献茶毕,闲谈几句,告辞而去。来至门首,吩咐将手札放下。孟知府坐于马上,说道:“本府官卑职小,理宜在公府门前伺候。” 不一刻两县亦到,先入内厅道过喜,出来参见知府。知府道:“贵县将前日所办大枷石墩,一起发来。” 两县闻命,随即吩咐衙役,将头口大枷三十面、石墩三十个,即刻抬来。两县见知府在此,他二人亦不敢离开。只得在东西栅栏前,也将马札放下。坐了一刻,祝府行人到了走东栅栏而进,乐人吹打,有老总管祝安、祝林见了钱塘县,叩了一个头,领着行人来至方府。见孟知府坐在那里,抢步上前道:“小的是吏部公子祝府家人祝安、祝林,叩见大老爷金安。” 孟知府大喜道:“请便。” 那些行人正行进一半,那西栅栏来了魏府行人,也有乐人吹打。家人魏新、魏旺领着行人,看见知县也不请安,直奔方府大门而来,见祝府已经进去,遂大喝道:“方小姐已许了我们世子爷,谁敢在此先行下聘?” 众人耀武扬威,欲与祝府行人厮打。知府一声喝道:“谁敢在公府门首行势?” 魏府家人正欲动手,忽听一声吆喝,举目看见是知府在此,吃了一惊,只得上前请安道:“公府小姐已许了我们世子了,今日行礼过来。” 知府道:“公爷府上只有一位小姐,今日与祝府接定联姻,你们莫是行错了?” 魏旺道:“不错,是公府翠英小姐。” 知府道:“他家小姐自幼与祝府结亲,何得又与你王府结亲?是何缘故?” 魏旺道:“我家世子现有小姐亲笔画的扇子为媒,方府何能复与别家联姻?” 知府闻言大惊道:“既有凭据,理宜与你家王府联姻,本府可以做主。但是扇子要取来我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自然要与你家王府联姻;若是假的,休要见怪。” 说罢,命魏旺快快取来。魏旺见知府如此说法,心中大喜,便道:“大老爷在上,小人回去取来便了。” 言毕,飞星而回。来至府内,走进书房,见了魏川,说道:“祝府聘礼早已进了方府。” 魏川道:“就该打他!” 魏旺道:“小的正欲打他,不意知府坐在公府门首,只得上前请安。他问王府订的哪位小姐,小人说订的方翠英小姐,他又问是谁人为媒,有何为证?小人回他虽无媒妁,现有小姐亲笔画的扇子为证。他就说果有扇子,取来我看,本府做主,自然要与魏府联姻。因而回来取扇子的。” 魏川闻言,心下想道,扇子如何轻易献出?他若拿去,我无凭据,方府必与祝家做亲。傅景道:“不妨,此扇是要拿出去的,不然那孟呆子翻脸无情,就要说你冒订争亲,世子爷倒有不是了。你将扇子献出,他若拿去,世子爷只要写一封书到京,请太师爷在皇上面前奏他一本,他的性命就难保了。” 魏川见傅景议论有理,即叫人到上房大奶奶处,将扇子拿出,付与魏旺手道:“他若见是真的,你就将礼物送进方府,丢下就走。” 魏旺答应而去。随即收好扇子,两脚如飞,来到公府首。见了知府,将扇子献上道:“这是方小姐的亲笔。” 孟知府接了一看,见一把描金的扇子,果然画得佳妙,上有方翠英肖像,心下惊疑。暗想道,闺中之物,怎得落在他手?又回想,是了,想必是贼子使人盗去的。我有一个办法,外公而内私。想罢,便吩咐道:“代我将两头栅栏关了。” 众衙役一声答应,来到两县面前道:“大老爷吩咐将栅栏关了,魏、祝两家的家人,请两位太爷莫要放走了一个。” 两县人役,一齐答应,即将栅栏关闭,两县分在东西两头把住。那祝府家人心下暗想道,大老爷好奇怪,怎么要卫护魏府?我家公子,曾求过他的。心中暗暗叹道:“唉,到底是人在人情在。” 正在思量,忽听见叫祝府家人进来问话。祝安、祝林闻叫,来至府尊面前跪下道:“祝府家人祝安、祝林叩见大老爷。” 知府问道:“你家公子与方府说亲,是何人为媒?几时与方府订婚的?” 祝安闻问,心下沉吟一会,先前听见府大人说过,方祝两家,是自幼订亲的,不免就照此话回他便了。开口回道:“小的主人是先老爷在京都时,有田老公爷为媒,两家当面结亲。今日是重下聘礼,择日完姻,不意魏府行势争亲,乞大老爷做主。” 孟知府暗暗点头道:“回得好。” 遂说道:“既然如此,理该下聘。站过一旁。” 祝安叩了一个头起来,退在旁边。知府又问道:“魏府家人在哪里?” 那魏新、魏旺闻唤,上前打了一个抢千道:“大老爷有何吩咐?” 知府道:“你家世子是几时与方府结亲的?何人为媒?” 魏新暗道,好坏记性,适才告诉他,扇子为媒,面订终身,怎么此刻又问?只得回道:“主人是扇子为媒,订下终身。” 知府闻言道:“扇子既会做媒,我待今日就审扇子。” 吩咐将扇子带下去,两旁衙役人等,十分诧异,暗道,这个孟呆子,又发呆病了,扇子如何能审?待我将扇子放在地下,看他如何审法。 即将扇子放在地下禀道:“扇子已带到了。” 知府即向扇子问道:“那小姐与魏世子结亲,可是你为媒么?好好从实说来。” 连问三次,扇子不答。 诸公,扇子是沉香与纸做的,如何能说出话来?知府见它不答,吩咐掌嘴。执刑人忍不住要笑,又不敢笑,只得依他将扇子打了五个巴掌。知府道:“再打!” 又是五个巴掌。知府又喝道:“快快从实招来。” 连问数次,仍不回答。知府大怒,吩咐用大刑夹起来。衙役一声答应,即刻将夹棍取来。知府道:“将扇子夹起。” 衙役禀道:“扇子如何能夹?” 知府道:“扇子不能夹,本府就要夹你们了。” 执刑人不敢再回,只得将扇子放在窝中一夹。知府一看,大喝道:“狗才,卖本府的法!” 吓得执刑的跪下道:“小人焉敢?” 知府道:“为何将扇子不放在平处,放在窝中夹他做甚?” 执刑的就将扇子放在平处,把绳收起。知府道:“快快直招!” 扇子哪里肯招?执刑的将三绳收足,跪下禀道:“刑已收足了。” 知府道:“你还不招!” 命取杠子来打。执刑的没奈何,取了杠子连打四十下,将扇子打得粉碎。执刑的跪下禀道:“扇子已打得如粉一般。” 知府恨道:“这个怪物宁可粉身碎骨,死不肯招,将它拖出去掩埋便了。” 执刑的见他如此吩咐,正欲拿笤帚扫,簸箕撮,那魏新、魏旺一见,大怒道:“有这等审法的道理?” 便上前道:“大老爷将扇子还了小的,好去回世子爷的话。” 知府道:“那扇子熬刑不招,已经夹死,今已埋了。” 那魏新道:“大老爷既无扇子,小的等怎好回得主人?就请大老爷去面回世子爷罢。” 孟仲璧闻言大怒,将桌子一推道:“好大胆的狗才,你倚仗魏王府的势力,欺压本府。左右过来!将魏府行人,一概拿下。” 两旁衙役不敢违拗,即刻将众人拿住。又吩咐传两县过来。衙役闻命即刻将两县传到,向知府打一躬,立在旁边。孟仲璧道:“贵县,你晓得魏川倚仗父势,硬到公爷府上订亲?本府好意解劝他们,这班豪奴恶仆,将本府公案都推倒,这还了得!幸贵县在此亲目所睹,吩咐取头号大板,每人责他三十。” 众衙役不分青红皂白,捆翻众人,各责三十板。又向两县道:“石墩大枷在于何处?” 两县衙役禀道:“现成。” 知府道:“代本府将他们枷的枷,墩的墩,分各门示众,下次才不敢依势欺人。” 众衙役一声答应,枷的枷,上石墩的上石墩。一霎时众人发落已毕,知府起身,打轿回衙。那两县随后,也回衙署去了。这班衙役将枷墩各犯人等,推推拥拥,锁在各门示众。 方祝两家,喜得眉开眼笑。方府收下祝府聘礼,自然款待酒饭而回。祝府家人回去,将此事细禀。祝贤母子,只是声声念佛。祝夫人向祝贤说道:“这事多亏你孟伯父,不然很有些费事。” 当日重赏家人,并赏酒席不提。 且言魏府早已得信,将此信报知魏川。魏川闻报,大惊道:“这还了得!毁我凭据,打我家人,如何治他?老景代我想个主意。” 傅景道:“依门下看来,此事无凭无据,难与方府做亲。这孟老儿在此很有些不便。他在朝中连王爷丞相还畏惧他呢,何况世子爷?依门下看来,写信进京,请丞相保他进京官还原职,离了眼前,再请太师爷放一个门生来做知府,那就是我们的人了,然后再与小祝争亲,有何不可?” 魏川闻言道:“妙计。” 即刻写书进京,打发得力家人前去。不日到京,将书呈与王爷一看,那魏忠贤即请梁燕山商议。梁燕山一力允成。随即上了一本,言孟仲璧为官清正。天启皇帝见了此本大喜,即刻批下旨来,孟仲璧官还原职,所有杭州府员缺,着黄糊涂补授,钦此。 那黄糊涂,是梁燕山的门生,不日圣旨到了杭州,孟仲璧即刻将印交与新官,他便进京上朝,谢恩不提。 那黄知府到任,先去拜会魏川。魏川遂将孟仲璧枷他家人之事,说了一遍。黄知府听了,回衙即刻就将枷墩人犯尽行放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四回 蓝鸿带妹游西湖 童高见色抢良女 话说黄知府是梁燕山的门生,到了杭州府任,拜会过魏川,将那些枷墩人犯一齐放出,且自不提。 再说那醉太保方举,见过仙师,得了灵符,心中喜悦,同邵翼一路回来。一日到了辽城县东门,下了饭店,搬进行李,二人一同住下。只因天气炎热,路上难行,住了两日,方举心中想道,我来时是急急要见师父,今日回去无事,就耽搁几日,也不要紧。便开口问小二道:“这地方可有游玩之处?” 小二闻问,回道:“这里南门外有一去处,名为小西湖,也有亭台,也有山石,也有绿水,水中有船,不抵贵处是真的。我们这里是做的,虽不十分好玩,玩也还热闹,爷们何不一行?” 二人闻言大喜,就将马匹行李交与店小二,关上房门,离了饭店,一路行来。不上三五里,果就到了。二人一望,只见绿树阴浓,亭台隐隐,四方一看,倒还热闹。走进一家酒馆,行至后面有一座望月楼,倒还僻静。二人坐下观望,有小二前来问道:“二位可是要用酒饭的?” 方举道:“正是。” 小二道:“用什么菜?什么酒?” 方举道:“菜捡美口的送上来,酒是要大曲高粱,我们无事,缓缓取来不妨。” 那小二答应下去,他二人闲谈观望。见对面一湾绿水,也有船只往来,那一边绿柳小堤,堤那边是些土山,倒还幽僻。不一时小二将菜碟酒肴杯箸摆下,弟兄二人饮酒用肴。邵翼道:“大哥,此地可比得上六桥烟雨吗?” 方举道:“虽不能比得,也还有趣。” 正然谈说,忽闻那边一派琴声,真正清雅,二人立起身来,凭栏一看,只见那边河内一只大船,垂着门帘,窗内有一少年抚琴,两岸人齐齐喝彩。又见那上流来了数只大船,只听得那些游人道:“不好了,玩不成了。” 方举听了,不知何意,他们在此猜疑。列位你晓得那弹琴的是谁?就是本城的一个乡宦,他父亲曾做过太常寺卿,姓蓝名鸿,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胞妹,名唤素贞,有倾城之色,落雁之容,美貌非凡,尚未许配与人。他自己有了亲事,娶的是阮知府之女,因天气炎热,带领妻妹出来游湖寻乐。那上流数只船,坐了两个坏人,总是梁燕山的门生,一个姓桑名廷肇,官居通政司,偌大家财,托病回家,受用行势,省得在京早晚趋奉梁丞相。那一个姓童名高,新中的武解元,也是个土财主,年纪不上三十岁,家内姬妾倒有五六房,惯行不端,占人妇女,抢人田地,养了多少教习闲汉在家,专交结官长,倚仗梁丞相的势力,无恶不作。二人总在十五里文德镇城外居住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