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八美图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36904 [book_dec]描写宋代杭州人柳树春经历的悲欢离合故事,特别是书中的八位美女形象,叛逆反抗,不屈不挠,尤为感人至深。由于《玉楼春桃花扇八美图》所写多男女情事,且又写出女性的反叛之举,故被视为“大逆不道”,“有碍风化”,在清代遭到禁毁的厄运。 [book_img]Z_13745.jpg [book_title]第一回 柳树春访师到苏 邓永康戏昭被打 诗曰: 雨断云归甫作晴,夕阳鼓角动高城;客愁正得排酒去,草色直疑烟染成。 莺为风和初命友,鸥缘水长欲寻盟;不须苦问春深浅,陌上吹箫已卖饧! 宋朝英宗年间,浙江杭州府钱塘县,有一位公子,姓柳名树春,父亲柳上杰,曾为掌朝元老,今已亡;只有老母林氏在堂。并无兄弟,家资数百万,开有典当十间,这也不在话下。柳树春年方二九,曾进过文武秀才,尚未曾结下朱陈。生得一表非俗,唇红齿白,目清眉秀,真如潘安再世,李白重生,兼又文武双全,臂力过人。平生忠直,仗义疏财,济困扶危;故人赠他一个美号,叫做小孟尝。 自幼拜过印然长老为师。三年学得一身拳棒,武艺无所不精。只因父亲身中染病,故且暂别长老,回家侍奉父亲。今上杰已经亡过,光阴迅速,日月如梭,不觉又过三年。孝满在家无事,因闻知印然长老,现在嘉兴府三塔禅院,他特意欲重往相访;未敢自专,只得入内禀知太太道:“孩儿欲往嘉兴拜访老师印然长老,故来禀知母亲意下如何?“ 太太道:“我儿,你既然要去拜会老师,为娘的亦不好阻你。只是出外不比在家,凡事须要保重,不可十分耽搁,即速回家,免致做娘的在家盼望,况且各处典当乏人总理。“ 树春道:“孩儿晓得,母亲不必挂念。“ 随即命家仆柳兴先去讨下船只,一面收拾琴剑行李物件,先搬运至船中。树春又传各间当典总管伙计吩咐一番道:“我至嘉兴拜访长老,不多数天就回;你们出入当账,须要时刻清算,切不可疏忽。“ 众人答应晓得,俱各回身。树春又吩咐家人女婢,小心服侍太太,不可一时疏忽。童仆皆应谨遵严命。树春即入内堂拜辞太太,然后同柳兴下船,直望嘉兴进发。时值四月初旬,天气清和,不一日已到嘉兴。树春吩咐船家将船停泊码头,即令柳兴上岸,直至三塔禅院;入了山门,来至禅堂访问,众寺僧俱说道印然长老一月前却是在此寺内,今已云游四处去了,并非寺中住持,请相公客堂少坐,待小僧请家师出来陪茶。树春道:“不消了。请问师父,那印然长老可知往哪里去么?“ 众僧道:“他是云游过路的,去向实系难定。“ 树春道:“既如此,告别了。“ 众僧道:“相公再请宽坐,家师就出来了。“ 树春道:“不消打扰。“ 回身出了寺门,心下想道:“枉我此番跋涉,又不能会着师父之面,空费一番辛苦,正是:有兴而来,败兴而归。“ 柳兴道:“大爷,我们今日已到嘉兴地方,闻说秀州城内,十分热闹,何不同去城中游玩消闲一番?“ 树春道:“既如此,将船暂泊码头,玩耍片时便了。“ 主仆回至船中,用过早饭,更换衣巾。那树春头戴秀士方巾,身穿元色红海青,腰系名工打就的八进宝丝绦,脚踏皂靴,手持书扇,还有扇坠,乃是世代传家珍宝,名曰移墨明珠。打扮得十分完整,宛若卫之清秀,备似潘安之妙丽,并无纨绔行藏,自是风流人物。即同柳兴上岸,往秀州城中,进了西门,闻路上行人传说道:“今朝乃四月初四,莲花夫人生日,城隍庙里演唱梨园,我们大家齐去看戏。“ 人众拥挤,甚是热闹。树春闻说,叫柳兴道:“我们今朝初到秀州城内,人地生疏,不知那邑庙在何处?“ 柳兴道:“大爷,方才那众人谅必是要去那城隍庙看戏的,我们可跟他齐去看看,多少是好?“ 树春道:“说得有理。“ 主仆二人跟上了众人,都至城隍庙。一进山门,但见士女纷纷,烧香叩头的不计其数。二人入庙闲玩一番,树春见庙内闲人搅杂,拥挤不开,叫道:“柳兴不必看戏了,可往街坊玩耍片时罢。“ 二人出了山门,转东弯西,见茶坊酒肆,三教九流,重重叠叠,甚是热闹。忽然见街旁排下一桌子,挂了一匾,匾上写的“周国太相处。“ 主仆二人驻足观看,那国太见树春拱手道:“观相公气色,今岁应遭大难,凡事须要仔细些。“ 树春应道:“在下生平不做甚亏心之事,谅来亦无什么灾难。“ 国太道:“相公此刻,是该有定数非小可所能知也。“ 柳兴在旁叫道:“大爷不要听他走江湖的胡言乱语,此等专会骗人银子的。“ 树春辞了国太,又向别街游玩。只见一簇人围住在那里看,不知是什么。即叫柳兴道:“你上前去看那些人,在那里围住看什么?“ 柳兴上前一看,只见一女子膝坐在地中,低头凄楚,珠泪满面。旁立一位中年妇人,众人围住观看,亦有仁厚之人道:“此事真正可怜,我们实在无力替她方便。“ 亦有的少年道:“我们实在无有银两,观这女子,真乃天下无双,若有银子,买来跟在身畔,岂不快哉?“ 众人在那里说短道长。柳兴闻言,即回来禀告树春道:“大爷,那众人围住,原来是一个女子,坐在地下,双目流泪,愁容满面,旁又立一个中年老妇在那里。小的听见这些闲人的说话,想是要卖身的意思。“ 树春听见柳兴说到卖身二字,想道:不知何故卖身?便起一片仁慈之心。叫声:“柳兴,你随我去问个明白,为什么情由,或者救得她,亦未可知。“ 于是主仆二人同往。柳兴先至,来至众人中说道:“大家恕罪,让开些,让开些,我家大爷来了。“ 树春近前一看,心中疑惑,未知是何缘故?待我问这老妇,便知始末。即叫道:“老娘娘,小生动问了:未知这位姑娘,为何缘故,面带愁容,双眼含泪,为何事闲坐在尘埃之中?望乞娘娘道明委曲。“ 那妇人应道:“相公听说,我家居住在秀水县,丈夫姓马名孝侯,系本邑庠生,家贫训蒙为活。有一邻居姓张名三泰,素本无赖,游手好闲,作歹为非。寒家几次被他偷窃,因此丈夫向县主立下一纸存案。岂知他狼心狗肺,怀恨在心,讵料现今他为大盗,把奴家丈夫扳了窝贼。前日丈夫被差人拿去,现在监禁牢中,不得回家,已经两日。昨日衙门内之人,向奴身说道,须得银子五十两,买贿贼口,方保得丈夫无事。相公,我们实系寒士之家,哪里有这五十两银子?叫我出于无奈,只得把这亲生女儿,年方十六,叫昭容,变卖银两愿为丫环不愿为妾。因此在这街坊上坐。“ 树春道:“老娘娘,小生乃杭州人氏,到此寻师。听你这番言语,使人凄然之至,既如此,你与令嫒可速速地回府,待我取银五十两,打发小仆送来与老娘娘救取老先生便了。“ 那妇人道:“多谢相公!萍水相逢,难得仁心恻隐,但是空受银子,何能报答?还使小女到府侍奉总是。“ 树春道:“些须小事,何必如此?“ 柳兴道:“老娘娘,我家大爷在杭州,亦是常行好事。此乃小事,何足为意!“ 正言之间,却被个人看见,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此人姓邓名永康,乃是本处无赖恶徒;无所不为,专结狐朋狗友,横行无忌。所以街坊之人皆惧怕他。恰好正来观看,一见昭容如此美貌,便说道:“俺正在少一个掌家娘子,若论俺本事,拳棒高强,武艺无双,有名的教师,徒弟也不少,衙门中与我相好极多;俺替老娘娘往衙内打点书差,买转口供,救马先生出监无事;其卖身文契,可付那边测字数先生写一张。姑娘快随我回家去,然后选一吉日,成就夫妻,岂不是好?那个杭州狗才,要赠什么银子?我看他哪里有银子,实在是要破俺的好姻缘。“ 树春道:“小弟并非买她回去,不过是空赠银两,何必如此大怒?“ 邓永康道:“呸,放屁!尔若不要她回去,要空赠银子,分明实在要与俺作对了。“ 柳兴听得气忿,一时大怒,开了一拳,照邓永康胸中打去。再飞起左脚一挞,那邓永康不提防乒乓跌倒在地。这些闲人齐拍手道:“快哉,打得好!打得好!“ 邓永康欲翻起身来,又被柳兴用脚踏住背心,着实手不住地乱打。树春说道:“柳兴罢了,放他起来。“ 柳兴听了树春之言,即放松了手道:“若不是我家大爷讲情,活活打死你一条狗命,方显你老子手段。“ 邓永康得放,爬起身来,仍出不逊言语,封不住口。惹恼树春大怒,向前用手把邓永康擒来骂道:“还敢嘴不服么?“ 邓永康被树春一擒,用尽平生气力,难挣脱身,遍体尽皆酥麻疼痛,无奈何叫道:“杭州相公饶命,打坏了,小的下次再不敢了。“ 那老妇人上前道:“大叔,这原是你不是,相公乃仗义疏财,慈心君子,他赠老身银子,与你何涉?为什么你来逞凶。听老身相劝,从今以后,切思改过,莫做刁奸恶徒。“ 又来改劝树春道:“相公,此等小人之辈,不要与他计较,饶他性命,看老身之面,放他去罢。“ 树春骂道:“若不看老娘娘之面,想你这狗头难脱吾手。“ 把永康一抛,丢在地下,跌得头脑皆裂,口吐鲜血,站起身来,满腹不愿,两眼睁圆,看着树春,只是再不敢多言。那柳兴道:“大爷,你方才说要赠那老娘子五十两银子,还是身上取出来当场付她,还是到船里去拿?“ 树春心下想道:“我并无带有银子在身,若要到船中取拿,亦觉路远。“ 便叫柳兴道:“未知这里附近可有典当么?“ 那邓永康听见树春问附近可有典当,心中暗喜道:“好了,冤有报了!我的朋友俱在东门外。待我领他到隆兴当去当,即去叫齐众朋友,打了此两个贼种,为我出了一腹恨气。“ 即假小心道:“相公若要当,我们向东门外隆兴当去当,小的同相公齐去。“ 树春乃是仁厚之人,并不疑惑就应道:“既如此,等一等就去。“ 又向那边妇人道:“老娘娘,你先打发令嫒回家,然后随我至当中取银子便了。“ 妇人道:“多谢恩人,待老身打发小女回家。“ 即行至昭容面前,眼中带泪叫道:“儿啊,我们今日祸起萧墙,不幸遭此冤枉之难;此事实出于无奈,若然不遇着此位杭州相公仗义疏财,你我母子父女,全家岂不拆散,分离骨肉,安得完聚?这相公吩咐为娘的打发我儿先自回家,然后你娘去当中取了银两救你父亲。算来杭州相公,是我们大恩德之人,我儿你可起身来,先自回家。你娘同相公去当中取银两随后就来。“ 昭容答应道:“女儿晓得。“ 站起身来,暗眼睁看树春。列位听说,那昭容坐在地下半日,并未抬了一头言了一语,真是端庄的女子,所以后来成其大器,有皇后娘娘之位。今听见树春要赠银两,算是大恩之人,所以欲识他一面;抬头一看,并非卖娇之女,此是后话休提。当时昭容立起身来,要回家去,心下想道:“难得此位相公仁慈慷慨仗义疏财,但未知他姓名,何时得报答?“ 那边柳兴嚷道:“大家闲人散了罢,让开些,不要围住,空一路与姑娘过去罢。“ 众人这才散了。那昭容独自回家而去。再说永康领路,树春同老妇人一齐行至隆兴典当。永康指道:“那间就是隆兴典当了。“ 说罢了溜烟跑去,会集那狐朋狗友,要报树春此仇。柳兴道:“大爷,你看那个永康狗教条跑得连脚都看不见了。“ 树春道:“多言,管他做甚?“ 三人入了当门,树春即将手中扇坠解下要当。柳兴一见说道:“呵呀,这东西是当不得!此是先王钦赐柳府,数代传家世宝,切不能当的。“ 树春骂道:“狗奴才多言,此日不过暂且当银子,利老娘娘之便,少刻回至船中,取了银两即时赎回,有何不可?“ 看官听说,树春此扇坠,乃是一粒明珠,名曰:“移墨明珠“。为何称曰移墨明珠?那墨若污在纸上,及在桌上,可将珠子放在污墨之上,只消片时依然不睹墨遗迹。或是诗笺墨书,把珠一移,但存一片白纸,全无一点墨痕;那珠仍旧又如故,所以为之至宝,乃先王钦赐他祖上柳文华的。此珠历过柳府数代传家之宝,如今树春随带身边,时刻不离。 [book_title]第二回 小孟尝当珠赠银 华鼎山看数藏珍 树春解下珠子,走进柜边,将珠子呈上,要当银五十两。那当中伙计,哪里晓得什么宝贝?一粒珠子,值许多银子?只得入内拿与老成伙计观看。那老成伙计,姓汪名广才,绰号称他老朝奉,曾做过柳府典当管银子的,约有三载。因与伙计有话,故此现今在隆兴里掌管。那汪朝奉一见此珠,细细观看一番,惊讶道:“这珠子乃是柳府中传家之宝,如何在此处?“ 忙问道:“这颗珠从何而来?此乃是柳府传家之宝。“ 众伙计道:“外面一个人奴来当的,要当五十两银子。“ 汪老朝奉沉吟想道:“有人奴来押当,又奇了,心中难解难猜,莫非是杭州柳家遭什么灾难,破家荡产,故当此珠?莫非是被奸徒偷盗出来?“ 满腹猜疑不定,待我往外边一看便知。即将珠子带了出来一看,乃是树春在那里立着。即上前作揖道:“大爷因何到此地来,里面请坐待茶,晚生还要请问大爷何由至此?因何将传家之宝要当银两?“ 树春就将要赠那位娘子,救他丈夫出监,始末情由,细细说了一遍,汪老朝奉听见,点一点头,把舌一伸道:“原来如此,实在难得。既如此,这珠请大爷收了,小生措备银五十两与大爷便了。“ 树春说:“岂有此理?小生亦是开典当之人,当中没有这个规矩,断然使不得。“ 汪老朝奉道:“若大爷不肯,待晚生取银子写当票就是。“ 不一刻写完当票取了银子双双付与树春道:“大爷,这是银子五十两,当票一张,请大爷收下。“ 树春接了银子便叫道:“老娘娘,银子五十两,你取去摆布救你丈夫出监。“ 那老妇人连忙跪下磕头道:“老身未知恩人尊姓大名,望乞示明,后当图报。“ 树春道:“小生姓柳名涛字树春,家在杭州钱塘县居祝柳兴你可扶老娘娘起来。“ 柳兴即近前起扶说:“老娘娘若要说谢,便立起身来说罢,何苦跪下?我家大爷有十间典当,就拚三二间的银子行了好事,还有七间,亦不能立刻完全……“树春骂道:“奴才胡说!“ 那老娘子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出了当门回家。说与昭容晓得,母女二人感激在心,商量将银子往衙内打点书差,救夫君出监,此言按下不提。且说汪朝奉与树春原是故旧东人,甚然亲热,宾主相称。二人闲谈已久,树春即使告辞,朝奉相送出了门首,只见无数之人,围住在外,口中声声叫骂杭州小畜生,快快出来受死。树春着了一惊,连忙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方才那被打的邓永康,如今合了无数凶徒,声声要与树春见过输赢。树春心想,可恨这般光棍,如此可恶!我打尽杭州无敌手,何怕你几个小孩子?汪朝奉一见,走出劝解,众匪徒哪里肯听?树春大怒,那里脱下海青,跳出街中骂道:“小孩子何苦前来送了性命?“ 左一拳右一拳,打得这般人颠的颠,倒的倒,树春一手把邓永康擒拿过来。柳兴亦上前打得这些人头青面肿,尿屎并流,俱各四散逃走。树春指永康骂道:“我与你有何嫌隙,敢如此无理相欺?两次生事,与我做对,实在欺我居住异乡。柳树春三字,杭州一府,尽皆闻名惧怕,何足道你这狗头?今朝想你有多大本领,亦难脱身离我。“ 那邓永康遍身疼得如宰猪一般,只得哀求道:“小人实不认得大爷,求大爷方便,饶小人一条性命,下次再不敢无赖了。“ 树春道:“如今你认得了么?还敢以如此生事端么?“ 邓永康应道:“小人真实不认得,以后不敢了。“ 树春道:“既如此,饶你狗命罢。“ 把手一放,那邓永康足虚,立脚不住仰后一跌倒在地下,翻身爬起来,正在要走,柳兴上前道:“慢走!今日若不是我家大爷宽宏大量,料你一命是活不成了,还要与我家大爷叩两个头,方准你去。“ 邓永康真个向树春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而去。主仆二人,别了汪朝奉。柳兴拿了海青,与树春穿好问道:“大爷,当票收拾好么?“ 树春应道:“收拾好了。“ 二人一经进城,打从府宪衙门口经过;恰好劈面逢着一人,此人姓张名永林,嘉兴府宪衙门充典吏,是树春嫡堂姊丈,住居水霸头放生桥,原是百亩之家;有一妹子,名金定,乃是八美图中第五位姑娘,此言慢表。且说张永林一见树春之面,便问道:“未知尊兄有何贵干,来至嘉兴?舟船现在停泊何处?为何过门不入室?况且你令姊时常十分思念,令堂伯想多纳福?“ 树春答道:“不过托天庇佑,小舟现在西门,况天色已晚了,明日到府打搅罢。“ 张永林道:“明日可将宝舟放来我家后门上岸,小弟在家恭候,不可失约,请了请了!“ 树春别了永林,下路想道:“我竟忘记嘉兴此处亲戚,方才路上遇见他说我过门不入室,又极恳意相邀,是我执意推托;明日到家相探,看来还要再耽搁几天,不能即速回 家。“ 主仆二人出了西门回至船中。且按下树春主仆二人之事。先说嘉兴府东门外六里街有一富户,姓华名法字鼎山,家资巨万,田园千顷。那隆兴典当,是他开的。又捐纳了州同之职。妻房田氏,同庚五十岁并无男子,单生一女,名叫爱珠,年方二九。还有柴氏,名叫素贞,乃是乳姑所生,系扬州人氏。父母俱皆亡过,只有她胞兄生的凶勇非常,长保舟船为生;回下保船在处。素贞认拜华鼎山夫妻做了干爹娘,那素贞共有结义姊妹八人订期往来,讲究拳棒;此话按下不提。 那日华鼎山在家无事,即唤家人讨一乘轿子,家人领命,备了轿子禀告道:“老爷轿已备好,不知老爷要去哪里?“ 鼎山道:“可吩咐抬轿子的人,直往隆兴典当,我要巡巡看看,查那当赎账簿,出入银数一番便回。“ 即往书房更换衣帽,乘着轿子,直来至隆兴当门首下轿。汪老朝奉接进内厅坐定,华鼎山叫道:“老汪账簿拿来与我看一看。“ 汪朝奉即往外边取了账簿入内,双手递上。华鼎山接了账簿,睁开二目自头一行细细观看,至树春的珠子当银五十两,大嚷道:“岂有此理!什么珠子,值着许多银子?老汪,我看你老诚之人,所以将典当尽托于你。“ 汪朝奉道:“未知东家见怪何因?“ 华鼎山将账簿取与汪朝奉观看道:“本日为珠子一粒,银五十两,还要强辩么?若然此珠是个宝贝,亦卖不得许多银子,他若三年不来赎此珠,拿出来要卖五分银,到无一个买的!岂不坏我本银?“ 汪朝奉道:“东翁且息怒,容晚生告禀。今日当此珠,乃杭州人姓柳名涛字树春,是晚生故旧东人。“ 华鼎山道:“原来是你旧东家,应该容情掉我银子。“ 汪朝奉道:“他要当银五十两,晚生依他银两。珠子犹恐失落,晚生就时刻带在身边。“ 说罢,忙将珠子递上与华鼎山观看。那华鼎山一见珠子,更加大怒道:“放屁!这粒珠子有几钱重?要卖时,还不值七个铜钱。“ 你道那鼎山为何一见珠子,更觉大怒?原来别的珠子是光亮雪白的,这移墨明珠,是晖色的,所以不晓得是宝贝,更加大怒。汪朝奉在旁立着,心中想道:“你看他为人如此性急,又不晓什么宝贝好歹,一味乱嚷乱闹。我慢与他说此来历,待他气一个半死,方才向他说明。“ 众伙计听得东翁在内大闹,未知何事,走进来一看。见华鼎山怒目睁圆,观着汪朝奉,即向前问道:“东翁为何怒气?“ 华鼎山道:“**老汪为人老实,帮我做生意,什么将我本钱做情;一粒珠子,不值几个铜钱;今日有个杭州人氏,拿此珠子当银五十两;你们众人亦是与他一班的,没一个有见识的?“ 众人道:“东翁怪错了!今日那人来当珠子,要当银五十两,晚生辈皆不能识,故请教老汪。他说此珠在着杭州柳府,乃是先皇钦赐他祖上的,名叫移墨明珠,原算奇珍,价值连城之宝。老汪走出来,见是他故旧东翁,即当足五十两银付他;我们彼时大家都不信移墨二字,试验几回,果然是奇珍异宝。“ 华鼎山道:“有这等事?“ 即将当簿上两个字,将珠在字上只一拭,那字果然不见了。喜得华鼎山手舞足蹈,连忙赔下笑脸向汪朝奉道:“得罪得罪,休要见怪。是我一时见错,今年再加十两俸金便了。还要请教,那移墨珠何处卖的?我亦要买一个。“ 汪朝奉道:“东翁,移墨珠天下只有两粒,雌雄一对;雌的于今在京中万岁君王内宫,这颗是雄的,先王钦赐柳府,世代传家之宝。若要买此珠子,亦是无处买的。“ 华鼎山听说此珠无处可买,即时起了贪心念头,将珠袖在身中,吩咐家人打轿子来,我要回去。汪朝奉忙问道:“东翁,珠子放在哪里?“ 华鼎山道:“是我拿去。“ 汪朝奉着急道:“这个使不得,当中规矩,当物原是带不得回家去的。“ 华鼎山道:“老汪,我屋里有两张旧文契的活字眼,待我将活字眼移拭去,改做绝字眼,明朝就拿来的,你不要挂念。“ 即时上轿而去。气得汪朝奉目瞪口呆,又是东翁之称,无奈他何。且说树春回至船中,正在用晚饭,柳兴埋怨道:“大爷今日千不该万不该当下此珠,当年先王钦赐祖上传家之宝,倘若遗失了此珠,算起来就是欺君灭祖的罪过。“ 树春骂道:“狗才多言,有什么遗失?总是明日便要赎取,不必嗦。去睡罢!“ 柳兴被树春一驾,不敢再言,即把行囊打开,翻来覆去,再睡不着。船上水手俱各熟睡,柳兴方才合眼梦内胡言喊将起来:“捉强盗,快来捉强盗,隆兴当里强盗把移墨珠子抢去了!呵呀!大爷不好了!“ 树春骂道:“狗奴才睡罢,三更半夜大惊小怪!“ 又想道:“这书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敬他为此珠挂记在心,不能成睡。“ 忽听见柳兴又喊起来:“救火,隆兴典当火起,珠子烧坏了!“ 树春道:“畜生又在那里胡言乱语!“ 柳兴醒来应道:“大爷不晓什么缘故,一直睡不得合眼。“ 树春见柳兴连梦二次,心中亦觉不安,主仆二人一夜无睡,谈谈说说,直至五鼓金鸡报晓,东方发白,主仆抽身起来,梳洗明白,用过早饭,树春兑足五十两银子吩咐船家,将船开往宣公桥左边停泊。先说华鼎山乘了轿子回家,走入内堂至女儿爱珠房楼中。那爱珠正在房中挑绣女工,一见父亲入内,即忙起身道:“未知父亲到女儿房中有何见教?“ 华鼎山道:“女儿免礼,一同坐下罢。“ 又问素贞哪里去了,爱珠道:“二妹在着花园中操演习武艺,故此不在。“ 列位听说,那爱珠与素贞,却是同庚二九;素贞却小爱珠二月,所以妹妹之称。那八美图中,还有田素日、田素月,是华太太两房兄弟所生的,同年十八惟差时月。还有张金定、陆素娥、陆翠娥、沈月姑年皆十七,与华府并无亲谊;因华太太往观音寺烧香,遇见这几位姑娘十分欢喜,承继过如己女一般。这八位姑娘,结拜为姐妹,描成八美图,一幅挂在太太房中,算为朝夕侍奉母亲之意。所以有此八美图。内中惟有张金定联姻沈上卿为室,乃沈月姑之兄,我略提一提明白,不必絮烦。当下华鼎山叫道:“我儿爱珠,为父的今日得了一件无处卖的宝贝,你若看见,也是欢喜的。“ 爱珠道:“什么宝贝拿来与孩儿一看。“ 华鼎山道:“慢些慢些,那珠子还有戏法的,待为父弄与孩儿看。“ 那壁上挂着一幅双凤朝牡丹的墨画,鼎山笑嘻嘻走近画前,把珠子向牡丹花上一拭,那牡丹顷刻不见。再把双凤一拭,双凤亦不见了。单剩了一幅白纸在那里挂着了!爱珠看见,不由得满心欢喜道:“父亲可将珠子与孩儿一看。“ 鼎山将珠递与爱珠,爱珠接过,把珠子放在掌中,细细地看弄了一回道:“呵呀,果然好宝贝!未知此件宝贝,哪里买得?“ 鼎山微笑道:“为父的用了万万千百银子买来的。“ 爱珠道:“此珠可与孩儿收藏内房,恐有失落。“ 鼎山道:“为父的若用是要借的。“ 爱珠道:“这个自然。“ 鼎山站起身来,出了闺门,爱珠道:“爹爹慢行,女儿不送了。“ 华鼎山道:“女儿免送罢。“ 即迈步下了扶梯而来。 [book_title]第三回 赎明珠厅堂大闹 放钢刀当场理论 华鼎山出了闺门,只见家人慌张禀告道:“老爷,外边汪朝奉同一斯文的相公,跟一家人,特地来在外面,要请老爷出去讲话。“ 华鼎山心中着了一惊,心想,必是那当珠之人,同汪朝奉前来赎取是宝。即向家人道:“你出去请他们少坐,待我就来。“ 家人领命走出来,请了汪朝奉同树春主仆三人一同入内:只见奇花盆景,排列两旁,朱漆描金,万字栏杆,东西四扇大门,堂上悬着三字匾额,高挂珠灯,中间一架名人描写的围屏,排下八张太师座椅,两旁厅壁上挂着落款丹青名画,上面有一对联写得:堂前富贵千年乐闺阁为荣半子存树春看了点一点头笑道:“原来华老并无男子,单生一女。“ 三人来至厅中,分宾主坐定。家人待过茶,并不见华鼎山之面,三人只得坐等一会儿;又不见华鼎山出来,汪朝奉向树春道:“大爷请便了,待我入内看看动静。“ 即走到书房中一看,只见华鼎山在那床上睡得正熟,汪朝奉忙叫道:“东翁还在此稳睡么?幸得我跑进来看,若不然等到明早,还不见出来。东翁快出去,杭州柳大爷方才在典中赎取明珠,银票收过的了,晚生同他来此间拿龋“华鼎山道:“晓得了,恐当里有事,你先去罢。待我拿出来付他便了。“ 汪朝奉道:“如此晚生告辞了。“ 即走至厅上向树春道:“大爷请坐片时,东翁就取出来交还,大爷不必介意,我要先去。“ 汪朝奉别了树春而回,那树春只得耐性又等许久。又不见华鼎山出来,心下想道:“华老虽开典当,还欠明白当中规矩,当物哪里带得回家,若然如此,赎当之人,俱着到家赎龋“柳兴在旁道:“大爷当珠在当铺赎当,怎又到他家来取赎?这等怠慢!等到半日,还不见半个人影儿,口若渴亦不见一杯茶吃。“ 树春骂道:“休要多言。“ 柳兴心中大怒,正在那里自言自语,不一刻只见鼎山出来,树春立起身拱手道:“老先生出来了么?“ 华鼎山道:“岂敢。“ 二人见礼,分宾主坐定。家人奉茶明白。华鼎山即开言问道:“未知相公居住何处,尊姓大名?“ 树春道:“晚生敝居杭州钱塘县,姓柳名涛字树春。“ 华鼎山道:“久仰久仰。不知相公到嘉兴为着何故?“ 树春应道:“晚生只因要寻访一故旧之人,所以特来贵地,昨日曾将一粒明珠在宝典当了五十两银子,今日特来取赎。银标已经交过汪朝奉,说明珠被老先生带回府去,故来造府打搅,惊动高门。“ 华鼎山先前原来意要兑去此珠,今见树春此言,心中一想,待我且含糊答应,看他如何?即说道:“昨日那粒珠子,一滑溜在地下,我着了慌遍处搜寻,并不见影踪。“ 树春听见此话惊得一身冷汗,忙问道:“老先生到底将明珠怎样了?“ 华鼎山道:“其实落脱了。“ 柳兴埋怨道:“小男劝大爷不可当此珠子,大爷你不肯听,今日做下此事,怎生是好?“ 树春心中懊恨骂道:“老贼,你好好将珠付还我!看你一口混账胡言说话,有意存心要谋没此珠是实。只是不可想错了念头,这珠是先王钦赐我祖,传家数代,价值连城。“ 柳兴道:“我劝你快将珠子取出,不要起了歹想念头,若然惹动我们的气,那时节想你一门家产荡尽,亦难赔偿此珠。“ 华鼎山道:“珠子实在脱落不见,是我失手了。愿赔银二百两,求相公谅情。“ 柳兴道:“就是二万两亦不能够的。总要向你讨得珠子就罢。“ 树春见鼎山着实不还,况又事出其间,无奈何,只得用言劝解他。鼎山还是摇头推辞脱落,愿赔银两,惹得柳兴一时大怒,一巴掌打将过去。把华鼎山推下座椅,按倒在地,用脚踏住,正要打下去。树春连忙止住道:“不要打他。“ 柳兴方才住手。那边家人忙向前扶起道:“老爷,何不拿出来与他?免致被他吵闹。“ 华鼎山道:“不要多言,快扶我到书房中去。“ 树春上前拦道:“慢走,还是要拿出来么,抑是不肯?“ 华鼎山道:“其实脱落,不敢相欺。“ 树春大怒道:“你也不识时务,真是蠢才。“ 用手将华鼎山按倒在地,踏住背心,众家人见主人被树春踏住,大家即要上前来救,被柳兴用拳打得众家人东跑西走,逃的无影无踪。那华鼎山被树春踏住脚下,要爬起来,又不得起来,被树春打得如杀猪一般叫喊。树春一边打,一边问道:“你这狗奴才,还是要拿出来么,抑是不肯?“ 华鼎山发怒道:“呵唷!打坏了,连筋骨都断了,还要拿出什么来?“ 树春道:“你还假呆么?我说就是那明珠拿出来。“ 鼎山被打不过,疼痛难当,想要脱身,遂答道:“你且放手,待我入内取出来罢。“ 树春道:“也不怕你不拿出来。“ 把脚一放,那鼎山爬起身来直跑入内。家人忙将门一重重关好,鼎山跑到书房,哮喘倒在床上。主仆二人在厅堂,又不见他拿出来,即将一双楠木的八仙桌,两手一摇,捺断两双支脚,拿在手中。将厅上所有桌椅,桌上所摆玩器等件,尽行打得粉碎。就是壁上挂起名人山水字画,也一尽撕破。却说二小姐素贞,正在花园中练习武艺,一时口渴,差使女小桃去外边取一杯茶止渴。小桃领命,来至前边,听见外厅上家伙乒乓响动,停足静听,外边骂道:“快拿出来,不然,通屋都要拆散了!“ 心里疑惑,为什么事房屋都要拆了?连忙放下茶盘,走至屏风后一看,但见两个少年,打得厅堂之上落花流水,甚为不堪。一时发怒,不问长短,将角门内的门闩抽出来,跑至厅上,手指树春骂道:“你是何处光棍,因为何故打得我家厅堂如此狼狈?“ 柳兴道:“那个不干你事,若然再要多言,照老爷的拳打杀你这丫头。“ 小桃骂道:“放屁!你欺负我,我家还有二小姐在花园内习刀枪,倘我家二小姐知道,那时把你两个小畜生架火烧了骨头。“ 树春大怒叫:“柳兴把此小贱人打下几个巴掌。“ 柳兴正要打下,那小桃连忙飞起一脚,照柳兴面上挞来,柳兴将身让过,用手接住,只见小桃一时立脚不住,仰跌在地中。柳兴道:“如何?我叫你不要管闲事,靠你一个小油嘴,会言两句半的话,又会起飞脚,如今还有什么话说,一并说来!“ 小桃道:“兄弟放我起来,小婢实在不晓得何事吵闹厅上,望兄弟勿怪。“ 柳兴道:“既然不晓得何故,为什么乒乓跑出来相骂?慢些放你起来,我还要细看一双好雪白的大腿,方放你起来。“ 再说家人琴童见势头不好,忙跑入内边,心下想道:“待我自己去对二小姐说知,快来救小桃的性命。“ 一头想,一头走,已至内堂,连声叫道:“彩琴彩琴快请小姐出来,救小桃的性命。“ 叫了数声无人答应,心内想道:“莫非又是在后边?“ 随即往内跑进,恰好彩琴出来,琴童问道:“为何里面各处并无人答应?“ 彩琴道:“我们大家俱在花园观二小姐演习武艺,方才小姐打发小桃取茶解渴,去了半日未来,所以差我来厨房看看。小桃做什么勾当?“ 琴童道:“彩琴姐,你还不知道么?大厅上来了两个杭州人,十分凶勇,把家伙打得稀烂,又打得老爷带伤倒在书房,未知生死。如今又将小桃打倒在地,快去报与二小姐知情。“ 彩琴道:“原来有这等事。“ 即同琴童来至花园内,见素贞正在使弄刀法,琴童连声叫道:“二小姐,不好了!外面来着主仆二人,同着汪朝奉,昂然走到厅堂之上,相请老爷出外,口称赎当,老爷与他一番口角,打得老爷病症复发,身带重伤,倒在书房榻上,生死未知。小桃姐出来与他理论,又被那个小仆打倒在地,厅上锦屏桌椅玩器字画,打得撕得尽皆粉碎。口中辱骂,连房屋都要拆坏了!“ 那素贞小姐听说大惊,问道:“如今在哪里?“ 琴童道:“现在大厅,打得小桃姐在地。“ 素贞慌忙放了手中之刀,迈动金莲,使女丫环一同跟随,走到厅堂上一望,只见小桃倒在地上,被那个小仆半脚提在手中,欲起身不能得起。又有一位风流美貌少年,把厅上东西乱打。素贞一时涌上心头火起,向前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光棍,我家与你并无仇怨,因何如此无礼!又打坏了我年老的父亲,还把丫环这等凌辱,厅上桌椅玩器什物,打得精光,是何道理?“ 树春正打得浓兴,听见有人出来,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美貌姑娘,打扮得十分齐整,花容姿色,在世无双,即近前含笑,深深作揖道:“姑娘莫非是华老先生令嫒么?“ 彩琴在旁道:“正是,这是我家二小姐。“ 素贞道:“若是天大的事,亦可言语议论,为何打得我家如此狼狈?“ 树春道:“非小生无知,此是华老先生欠明白。小生系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氏,姓柳名涛字树春,昨日将一颗移墨珠在宝典暂押花银五十两,今日特备本利前来取赎;你家令尊,欲思谋没此珠,当票银利,俱已收去,还称此珠落脱,不肯见付。“ 素贞听了大怒道:“赎当还是典中取赎,为何入得我家,打我父亲,坏我家器,辱我使女?这有何理说?我也久慕杭州柳树春,有一把擒拿手法,别人害怕,我华府内是不怕的。今日与你见个高低,方显我手段。“ 小桃倒在那边地下叫道:“二小姐快来先打死了这奴才,放我起来。“ 素贞道:“待我先打降了柳树春,然后来打死小奴才。“ 树春赔着笑脸道:“姑娘,小生劝你切莫要交拳,小生非是无情之辈,若还不听,那时休怪小生侮姑娘。“ 素贞听了树春之言心中想道:“观此生实在有情,那时岂可一时就服他?“ 即应道:“胡说!你把此言来惊吓我,想要放你去么?“ 树春道:“姑娘你真实要见输赢,休怪小生,乃是举手不容情,我看你英姿燕质,只怕难熬得起我勇力非常!快与你父亲说知,将珠送还与我,岂不两全其美。“ 素贞听见此话,知被他所戏,即赶上前来,要打树春巴掌。树春用手推开,见她窈窕可爱,心中甚有怜惜之意;不防素贞飞起一脚,照胸挞来,树春眼快,连忙闪过身子,用手接住小小金莲,观看道:“果然好金莲!好大红绣花鞋。“ 用左脚来交,素贞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叫道:“柳相公请放了。“ 树春道:“如今是放不得了。“ 两人相见,眉来眼去,俱各有留情之意。柳兴看见道:“大爷那边拿的是小小金莲,我这边拿的是大脚板的,倒是小小金莲的妙。“ 且按下树春主仆二人之事,先说柴素贞之兄柴君亮,保镖舟要过嘉兴,从此经过。上岸来至华府一则探望华太太,二则探视妹子,行至大门首,只见管门华福喜道:“柴大爷来得正好,今日有个杭州柳树春主仆二人,把厅上东西桌椅,玩器什物,打得精光。“ 君亮听说叫道:“啊呀,哪有这等事?待我入内一看。“ 忙走至厅门上,见内边门是关的,用力推,哪里推得开?只得向门缝里张进去一看,呀哎!不好了,只见一个白面书生把小妹子打倒在厅上,左手拿住金莲,在那里满面卖情的模样。再望至庭中,还有一个小仆也是一般样的。一时大怒,急忙不得进去,又想若从后门进去,我手中又无寸尺刀剑可用,只得取宣花斧来杀罢了。不说君亮回船取斧,家中众丫环跑入内室,报知华太太。太太闻言,心中大怒道:“可恨此无知老杀囚,如何当中物件,欲思图藏?难怪人家哪肯干休!“ 匆忙来至厅上一看道:“不好了,这贱人并无男女授受不亲之念,不怕羞耻。“ 只得赔下笑脸道:“相公休得动手,放了她,有话与老身说明白。小女冒犯尊容,望乞恕罪。“ 又骂素贞道:“贱人,好没规矩成什么样子?“ 树春道:“非小生恃性,她自道本事高强,故有此失。如今太太说情,便放令嫒起来。未知我的珍珠要如何主张?“ 华太太道:“老身还未知其情,放了小女,自然将物送还。“ 树春道:“既如此,放手便了。“ 素贞站起身来,树春又问道:“姑娘尊躯可不跌坏么?“ 素贞觉得没趣,梨花脸上泛了桃红,连忙入内,报与大姊姊爱珠知情。那边小桃叫道:“太太快来救我。“ 华太太回身一看,见是小桃在那里叫救,骂道:“过娼根,更觉不成事体!你看那两只大腿一齐露出来,连裤子都不见了!做怎么女人家的样式?“ 即近前叫道:“小管家放了手罢,饶她起来。“ 柳兴即时放了手。华太太指小桃骂道:“贱人还不进内边去?如今成得好样子!“ 小桃方才入内而去。未知华太太与树春如何,且看下回。 [book_title]第四回 遇太太赠图说亲 逢永林饮酒谈心 诗曰: 光阴迅速似轻云,不亏还须建大功;庄略欲扶天日坠,雄心岂是驽骀群。欲缘否连姑埋迹,会连昌期早致君;为是青史收不住,故将彩笔谱奇文。华太太喝退小桃,向树春问道:“不知相公住居何处,高姓尊名?“ 柳树春道:“小生家居浙江杭州府钱塘县武林城内,姓柳名涛字树春,先父上杰,曾为宰相之职;小生今来贵地,欲寻访师父不遇。在圣宫前值一位女子,姓马名昭容,只因她父亲被人陷害,含冤负屈,禁在牢中。母女二人,孤苦无奈,只得把她女儿要卖五十两银子,将银欲往衙内打点书差,救她父亲出监无事。小生一时不忍,起了仁慈之心,身中无有银两,即将所带传家珠子,往宝典暂押五十两银子,赠她母亲救她丈夫出监。今日备了银利票纸,前往取赎,不料老先生欲思谋夺,不肯见还,口称失落,愿赔银两。咳!太太,这珠是先王钦赐我祖上的数代传家之宝,若然不见此珠,岂不害我欺君灭祖的声名?“ 华太太道:“原来如此,难得相公为人仗义疏财!不要动气,待老身向拙夫取来奉还便了。“ 即来书房里面,看见华鼎山倒在床上,口内呵唷叫不绝声。华太太来至床前埋怨道:“老爷,谁人叫你做下这无枝无叶的事?快把珠子拿出来还了柳相公,这是先王钦赐他祖上传家之宝,岂肯轻易银钱!快些拿出来,或放在哪里,待我去取来罢。“ 华鼎山喘气不定应道:“在爱珠那里。“ 华太太听说在爱珠处,即来至爱珠楼房,上了扶梯。原来素贞与爱珠说的树春长,树春短,果然本领高强,容颜与张金定妹妹一胞胎的美貌,姐姐你我若得此婿,也不枉人生一世。爱珠听见素贞此话,也觉动情。二人正说之间,只见太太上了扶梯,即住了口。抽身接了华太太上楼坐定,太太道:“爱珠女儿,为娘的只恨你爹一时没分晓,全然失了信义。“ 爱珠道:“母亲未知为什么事?“ 太太道:“素贞与你必定说知谅必已晓;如今柳相公在外,要赎还明珠,你爹将珠拿来藏你房中,不肯还他,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儿快些取出来,待为娘的拿去还那相公。“ 爱珠道:“母亲,方才爹爹原拿一颗珠子与我,他说是银子买来的,并非当的。我也不晓得他什么柳相公不柳相公,珠子是我爹爹叫我收藏房中,为什么母亲要我拿出?“ 太太道:“这是姓柳传家之宝,无端谋藏,于礼不该。快拿出来还他。“ 爱珠道:“母亲,若要此珠拿出来,除非女儿身死,方与母亲拿去还他。“ 素贞插嘴道:“母亲,姐姐发了这重誓,谅来不肯把珠子还他。倒不如拿一件东西值多银子的送与杭州相公,以为对换,奇珍宝贝,谅相公必然允从。“ 太太听素贞此言,想贱人言语,有些蹊跷。我观柳相公家资巨富,人品端庄,又是官家之后,只是未知他会联姻么?倘若未有,就将二女许配了他,也不为错。等我问他端详便了。主意已定即说道:“我家并无甚珍宝,惟有描八美图一幅。“ 又想道:“爱珠是我亲生,余者尽是过继螟蛉之人,我岂能零星得她们作主?“ 一时又出于无奈,即抽身往自己房中,取下八美图来,至厅上道:“老身有一句话动问。未知相公贵庚几何,可曾联亲否?“ 树春道:“小生年交二九,未曾结亲。不知老太太问此话何因?“ 华太太笑道:“既如此,老身有一物在此,思欲对换明珠,望相公笑纳。“ 树春道:“果有连城之璧,小生也难从命。“ 柳兴道:“就是活狮子,活麒麟,都换不得的。“ 华太太道:“老身有句话欲言,反难于出口。“ 树春道:“请说无妨。“ 太太道:“老身作主,把这个宝珠子存在我家为定,老身有八美图一幅相赠相公。“ 柳兴说:“太太那八美图,还是吃的个么?“ 树春道:“狗才,不用你多言。请问太太,何为八美图?“ 华太太忙向袖中取出来展开,树春上前观看,华太太指着图上描像道:“此一个是我亲生的女儿,名叫爱珠;此一个是我过继的女儿,名叫素贞;二人年俱二九,尚未择配良缘。老身今朝亲口应承作主,明珠可放在我家,以为聘定终身礼物;未知相公意中如何?“ 树春把一幅八美图看的不放,真个描得容颜活艳,身躯窈窕,个个美赛西施,妖娇夺眼。令人迷了心窍!树春听见太太只许他两个,即问道:“不知这几个便要怎么样?“ 太太道:“这田素日、田素月、张金定、陆素娥、陆翠娥、沈月姑六人,虽然承继与我为义女,老身是难作主,况且金定徒从幼联姻沈解元,乃沈月姑之令兄;这断难从命。“ 树春听见此话即时变脸道:“快还我珠子来,谁人贪你八美图?哪个要与你联姻?我昂然相府公子,官宦后裔,岂无千金小姐,美貌佳人,与我匹配?谁要你家这两个老婆?“ 华太太被树春一番抢白,满面红了又红,再说不出话来,只是心中埋怨这两个女儿,无因强将珠子把持不还,累我被他抢白,觉得没趣,难于启齿,只得又想道:“必须如此如此哄他,必然见允。“ 即赔笑道:“相公休怪老身不允六位姑娘事,相公若能博得功名,成就鳌头独占,那时讨了封诰,荣归故里,奉旨完姻,老身方才敢允。“ 树春听了华太太之言,一时大喜道:“别项事情不敢夸口,鳌头独占,我柳涛易如反掌。“ 柳兴道:“大爷,还是珠子好,不要受她愚弄,怎么将那纸描的来骗我们传家之宝!“ 树春骂道:“胡说。“ 小桃使女在旁插口道:“如今是姑爷之称了,姑爷切不可中了状元,八美图改作寿星图。“ 树春听了笑道:“还要相烦姐姐,为我八位姑娘跟前赞扬一句话儿。“ 即向华太太行了一礼道:“岳母请上,受小婿一拜。“ 华太太连忙还礼道:“贤婿免礼罢。“ 树春即起身拜别,太太再三叮嘱:“贤婿功名为重,不可荒疏。“ 树春答应:“小婿晓得。“ 便辞了太太,同柳兴出华府往街上游玩去了。华太太入内唤小桃吩咐说:“我虽然赠他八美图,大姑娘二姑娘由我作主许他,再无变更之理。这六位姑娘,我实难作主,料想他未必状元及第,所以胡乱许他。你不可在她们面前将我许婚姻的话露了风声。“ 小桃答应:“小婢晓得。“ 太太正要上楼,只听得外面大叫,连说:“打杀打杀!“ 太太回 头定目一看,原来是素贞之兄柴君亮,手中拿了双斧,怒气冲冲,走入内堂。太太问道:“君亮,你为什么事,如此怒气?“ 君亮应说道:“俺今日保镖舟在此经过,上岸前来看看太太妹妹,来至外边,见杭州柳树春将我妹子打倒在地,俺一时推门不开,又兼手中并无寸铁,只得回船取了宣花斧前来杀这狗才。不知往哪里去了?“ 太太道:“君亮不可如此,你还不知情由,这是我家老爷做此不仁之事,要谋夺柳相公传家之宝珠,被他大闹公厅,我方才与柳相公已讲明白了。老身将爱珠素贞许配他,将珠留在我家作了聘物,他还不肯,再赠他千娇八美图,方才欢天喜地兴冲冲走去。“ 柴君亮说:“如此杭州柳树春,就是我的妹丈了。“ 即入内楼连声恭喜,素贞爱珠二人问道:“哥哥,喜从何来?“ 君亮道:“老太太与你两个结成亲事。“ 当下君亮与素贞,叙些寒暄,起身辞别归去。却说树春得了八美图,胸中欢喜,满腹畅快。不信姻缘偶尔得于姑苏,妻妾重重,尽在华府之中。正行间,只见前面一间酒馆,挂了一个金字漆招牌,写的是“三山馆“。想道:“久闻三山馆大名,不免进去小饮片时。“ 主仆二人入了三山酒馆,一望果然名不虚传,内中陈设齐整,十分精洁;来往之人,大半都是公子王孙。树春同柳兴上了酒楼坐下,柳兴高叫道:“店小二。“ 小二慌忙上楼问道:“相公要办什么菜?我们店中,是山珍海味,奇味异品,佳肴果馅,琼浆香油,备皆有的。“ 树春道:“不要许多,将那好的拿来下酒便了。“ 小二随时办好,捧了酒菜上楼,树春就在酒楼之上,自斟独酌。再说刑科典吏张永林,那日无事,亦来至三山馆正要上楼饮酒。恰好柳兴看见,说道:“大爷,张相公来了。“ 树春连忙立起身来,二人见过了礼,分宾主同坐一桌。张永林说:“舅兄,我在家恭候多时,为何不到我家,反来此处自己独饮?“ 树春并不把方才赎当联姻的话提起,只得赔罪道:“小弟一时有事,不及奉候。“ 谈话之间,小二又重整佳肴蔬品,再换熟酒。二人对饮,言语甚是投机。树春偶然回头,忽见对门楼上立着二位女子,在那里观看,容颜好似图中描的田素日、田素月姐妹二人一般。腹内猜疑不定,欲拿出图来,又碍张永林在前,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原来此二位佳人就是田素日、田素月,因看本处温天君监胜会,故在自家靠街楼上观看。姐妹二人,瞧见了树春,低言道:“姐姐,你看那对门酒楼之上,一个白面书生,好像张金定一样。“ 姐妹二人,把个树春看得眼都酸了,树春便悄问道:“永兄,对门楼上是谁家宅眷?姓甚名谁?此二位姑娘,可认得么?“ 张永林回头一看道:“这是田府,那楼上二位娘子,就是与舍妹结为姊妹。目下在拳法之中,讲究甚精。“ 树春道:“原来如此,未知她俩父亲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永林道:“她俩父亲是兄弟二人,皆登两榜,名田文、田武。各生一女。“ 树春又问道:“令妹同为结义,敢请教令妹芳名?“ 永林听了笑道:“舅兄你说此话太为不雅,舍妹已经联姻了。你问她的名,却是何意?“ 树春一时自知失言,奈收不住口,随即转口道:“忝在亲谊,问问何妨。“ 永林道:“如此说,舍妹名金定,承继华府螟蛉为子,早年许配南关外沈月姑之兄沈上卿,现为解元。“ 树春心中暗喜,原来他妹尊容,在我手袖中。只怕解元不是你亲妹夫!二人重再斟酒,树春饮了三盅酒,醉眼把两个姑娘斜视看个不了;两位姑娘在楼口遮遮掩掩,也看这边酒楼而来。忽闻楼下闲人嚷闹走开些,迎会来了。树春同永林向楼下看迎会,果然十分热闹。只见文武执事,甚是威风,亦有妆扮戏文故事,大吹大擂。那男妇老幼,成阵成群,塞满街头,忽见一大汉骑一高头黄骠劣马,一双怪眼,从人群中观看妇女。 你道那位大汉是谁?乃是江南松江府人氏,姓宋名文宾,绰号铁门闩。还有一位胞兄绰号铁金刚,名叫宋文采。同在花千岁府中传教霸主花子林拳棒。今日闻知迎会故意坐下马来游玩,见街上的妇女甚多。一路上一直看来至田府门前,仰见楼窗之上,有一双美貌娘子,娇姿绝色。即扯住马缰,睁开两眼,仰视楼上,看个不了。街上闲人多恐怕他势强,不敢止他。树春看见大怒,向永林道:“如此无礼,实在可恶。待我打这狗奴才。“ 就拿手中酒杯连酒倾打下去,铁门闩着了一惊骂道:“哪个不怕死的囚徒,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树春见他大骂,拿起酱油碟,一并望铁门闩面上抛下来。铁门闩此时大怒,拍动马头连马带人,要踏入三山店中而来。那对门楼上姐妹商量:“我们是女人家,不便去打这厮,只怕楼上少年敌他不过,倘然有失,我们齐去救他,也顾不得羞耻了。“ [book_title]第五回 三山馆文宾打败 田府内姐妹联姻 铁门闩连人带马踏入三山馆酒馆,店主人店主婆,连忙跪在铁门闩马前哀求道:“楼上不是什么歹人,乃是府上令郎,偶尔失手得罪,望爷爷宽耍“铁门闩骂道:“放屁!混账的话,俺宋文宾,花霸主是俺徒弟,如何惧怕太守之儿?待吾入去查问那个无名小子,把酒盏酱油碟掩下俺面孔上来,俺就打死了这奴才,还是不要偿命的。“ 树春听见大怒叫道:“柳兴,你去先打这狗头。“ 柳兴应声,跳出街坊上面,那田家姑娘看见,暗暗称奇道:“小小书童,尚有如此胆量,他东人必然本领高强。“ 街上闲人鼎沸,围住观看。柳兴近前喝道:“休得无礼。“ 宋文宾一见,哈哈大笑:“你这小孩子来做甚?“ 柳兴说:“不必多言,可认得我专打猴拳柳家怕么?“ 铁门闩便下了马,马夫带马回去,柳兴照着宋文宾面门一拳打来,宋文宾闪过还了一拳,如泰山压顶一般,打将下来,柳兴眼快,闪过身躯;宋文宾拳扑了个空,即时起了凶性,赶上前一把拿住骂道:“如今还会说你的猴拳怎样吗?“ 众人皆惊得个个把舌头伸出来道:“这孩子想不能保得性命了!“ 田家一位姑娘心中着急,两眼望着树春。树春望见,心中想道:“莫非那二位娘子要我速下楼救了柳兴,所以把眼看定了我?“ 即道:“永兄,你看我的武艺如何?“ 将身一跳,下了酒楼,宋文宾见有人来,随把柳兴望空一抛,丢在地下。手指树春骂道:“不知生死的奴才,敢打我花千岁府内的教师?该得何罪!快快跪下请罪,便饶你狗命。“ 树春道:“休得狂言,你若知我姓名,恐怕跪下也迟了!我就是杭州柳树春。“ 楼上姑娘听见着了一惊,原来柳树春就是此人。宋文宾道:“你就是杭州柳树春,我也略闻你之名。照俺一拳。“ 树春用手推开,宋文宾飞起一脚,往心胸踢来。树春闪过身子,乘势也还一脚,喝一声去罢,踢得宋文宾跌去七八间人家门面。惹得闲人个个拍手,称赞树春本事高强。楼上二位娘子,心中好不喜欢。宋文宾站起身,心中不服。忙赶上来,树春用了擒拿手法,一把擒祝宋文宾被擒,疼痛难当,没奈何哀求道:“柳相公如今晓得了。“ 树春道:“认得么?“ 宋文宾道:“认得了。“ 树春即放了手道:“既如此,去罢。“ 宋文宾二目睁圆,敢怒而不敢言。心中恨气道:“俺今暂且含忍,改日报冤未迟。料你性命,难逃吾之掌中。“ 怎奈膀臂被树春踢伤,恐花府中人闻知耻笑,即着一块青布和药包好,对随从人说道:“倘花少爷问道,只推被马跌了下来。“ 恨恨而去。街坊之人,亦各皆散,个个称快,人人喜欢。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当下店主人走上前叩谢,树春便把店中打坏什物酒饭,一齐算明,出银赔偿。张永林称扬道:“舅兄拳法,真乃尽世无双。如今请到舍间去罢。“ 树春并不推辞,主仆三人出了三山馆。正行之间,只闻耳边叫声:“永兄。“ 你道谁人叫的?就是三山馆对门田素日父亲田文,出来看见树春拳法精通,且又一表非俗,实然爱慕之意,故而上前来叫。永林回头一看道:“原来是田老先生,呼唤学生,有何见论?“ 田文道:“永兄,相邀令亲到舍下坐坐,言谈片时如何?“ 永林道:“多承老先生见爱。“ 随向树春道:“舅兄,这位老先生,是一位春元公,与弟十分相好。里面坐坐不妨。“ 树春道:“如此请了。“ 三人共步而行,柳兴跟随后,来至厅上。见礼一番,分宾主坐定。家人待过了茶,田文见树春人材出众,意中却欲将己女并侄女许托终身,一时实难启齿。正在沉吟踌躇,却好树春问道:“老先生昆仲几位?世兄几位?“ 田文应说:“老朽父母早年弃世,只有兄弟两个,现在同居。舍弟名武,与我同登金榜,两房妯娌,亦皆归亡,并未生育男子;惟各单生一女,今两个姐妹俱已及笄,老朽欲择一佳婿,实在难得。“ 张永林听见此话,心中想道:“他说此话,分明看中了柳兄的意思。“ 树春只是含笑不言。心内自道:“二位令嫒容颜,已藏在袖中,又不好道出。“ 把两眼不住地看永林。永林会意,连忙说道:“老先生方才说令嫒并令侄女,尚未觅有东床佳婿,晚生舍舅,他是元宰之后,又兼文武生员;家资富厚,家中惟有老母在堂,为人豪杰,仗义疏财,晚生今日愿为执柯,令嫒并令侄女两相联姻;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永林正在厅前谈说未完,不料两个姐妹先在屏后听得明白,素月道:“姐姐,张金定五妹,时常说舅兄杭州柳树春,莫非就是此人?所以方才张兄长与他郎舅相称。张兄他说,要与我们姊妹们做冰人,姻缘谅必能成。“ 素日道:“妹妹,你不要做声,且看爹爹未必肯允。“ 素月道:“他方才在三山馆饮酒,眉目却甚留情。“ 素日道:“但愿爹爹应允,我们实在感激张兄作伐。“ 且按下姐妹二人闲谈,再说田文听见永林一番言语,正中心意,愁容顿变喜颜,哈哈大笑,随问永林道:“永兄既承不弃作执柯人,老朽岂敢推辞?观令舅又是英雄,将来决成大器。若不嫌二女丑陋,愿奉巾栉。只是老朽家资微薄,妆品无物,不过荆钗布裙而已。“ 树春应说:“多蒙老先生见爱,小婿就此拜谢岳父大人。“ 田文笑容还答。树春道:“小婿今日客中无物为聘,待回归家禀命家母,前来纳聘。快请二岳父出来拜见。“ 田文说:“贤婿,你二岳父有病在房,不能出来,改日相见罢。“ 又说些闲话,树春起身告辞,张永林亦抽身告辞。田文叮嘱,说:“贤婿功名为重,不可不留心。“ 树春道:“这是终身之事,如何撇得下心?“ 田文相送出了墙门。那田氏姐妹听见亲事已成,满心大悦,各自归房而去。田文又向兄弟田武说侄女亲事已许杭州柳树春了,田武得病在床,闻说树春之名,不觉豁然,顿减三分病症,笑道:“难得哥哥留心,把一双无母伶仃之女,择了妥当亲事。免我们为人父的挂念在心。“ 且按下田家之事,再说张永林邀同树春主仆二人,双双来至家中;柳大娘闻知堂弟来家,即忙下楼相见;姐弟二人,久不会面,甚是一番亲热,排上酒肴,至亲三人,共坐一席。柳兴即往宣公桥唤了船家,把船放在张家后门河上停泊。再说里面金定姑娘,闻得柳树春在家饮酒,即来至屏风后暗中观瞧:“怪道他这个容貌,为何与我怎么一般无差?二嫂嫂向来所说他弟长了我一岁,真是与我一样无差。先前还不肯全信,今日看来,果然嫂嫂此言不虚。又观他行动举止,实是端庄,令人可爱。我想爹娘在日,没了主意,将我亲事许了沈家郎;况且闻说沈家郎久病在身,倘然有些长短,岂不害了奴家重婚再嫁之名?“ 想到终身之事,不禁潸然泪下。树春在厅上酒席间,亦正在想道:“不料金定早年已联姻了,倘若沈家顷刻迎娶过门,我与姑娘岂不一线难牵?“ 心中忧闷,愁眉双锁,一时饮酒不得下咽。永林看见问道:“舅兄你此番是头一遭到我家,我看你心中不乐,愁眉双锁,莫非心中别有机关事情么?“ 柳大娘道:“莫非贤弟怪你姐夫待你有什么不周之处,所以不悦?“ 树春道:“我非别有他事,偶然一时思及家乡,所以愁绪心怀不甚欢饮,所以不悦。“ 永林夫妻信以为真,安慰道:“兄弟,姑苏胜景,还未观看,本月十五日,南河内烟雨楼台舞演划龙船,这是花千岁到镇江唤来的,有二十四双,直在南河前演武,与民同乐。在此看过龙舟,然后回家未迟。“ 树春道:“多蒙姐姐姐夫盛情相留,只恐老母在家待望,未便久停。“ 永林夫妻道:“这有何难!明日写下家书一封,打发自家雇的舟船先回,等待尽月之后,送你回府便了。“ 树春闻言想道:“不如在此多住几天,将来得见金定之面,亦未可知。“ 即欣然应允,随写家书,打发舟船而去。永林吩咐打扫书房,安排行李。是夜树春就在书房安歇。来朝乃是四月初六,爱珠素贞两位姑娘,等待六位姑娘到来,共试武艺。又吩咐小桃在六位姑娘跟前切不可露出联姻之事。小桃答应晓得,不一时六位姑娘俱到,舟船泊在后门,一齐入内。先见过了太太,然后大家相见。礼毕,来至园中,各试武艺。那沈月姑就使了一个擒拿手法,将爱珠金莲一把拈起,再用脚一勾,爱珠立不住,跌倒在地。小桃忙扶起来说道:“昨日二姑娘与柳姑爷也是这般拉牢子跌脚个。“ 爱珠素贞一时变了容颜,恼着小桃多言。张金定望素贞道:“二姐,柳树春如何在此与你比拳?“ 素贞没奈何,只得把那赎移墨珠情由说了一遍:“他在厅堂大闹,是我大怒,与他作个输赢。被他一跤跌倒,果然本事高强。“ 田家姊妹道:“你们可晓他大闹三山馆酒楼么?“ 众姊妹问道:“那三山馆可就是在你家对门的,未知为着何事大闹起来?“ 田姑娘道:“花千岁府中有一个教师,名叫宋文宾,绰号铁门闩,他在酒楼之下观看妇女。“ 田姑娘说到其间,觉得含羞,住了口不言。陆翠娥问道:“那铁门闩偷看妇女后,便怎么样?“ 田姑娘方才应说:“铁门闩仗他花家势力观看妇女,还要开声称扬,所以恼了英雄之性,登时把铁门闩打得大败,抱头鼠窜逃生而去。柳树春三字,如今声名大震嘉兴。“ 正说之间,只见华太太出来,众姐妹接住道:“母亲请坐。“ 华太太道:“女儿们辛苦了,一齐坐罢。“ 少刻丫环备齐蔬品佳肴,香茶美酒,太太居中坐下,八位姑娘两旁列坐。翠娥问道:“母亲,那树春的移墨珠,到底有还他么?“ 太太应道:“都是爱珠贪的不肯还他。“ 素娥道:“既然姐姐不肯还他,难道他就罢了不成?“ 华太太一时无言可答,小桃在旁答道:“柳大爷原不肯干休,我家太太甜言蜜语,几次温存,假借暂放府中,改日奉还。柳相公见夫人如此说,愿将明珠奉送,方才而去。“ 田素日道:“但不知移墨珠怎么样的,可借女儿一看?“ 华太太道:“在大姐房中收藏,不干我的事。“ 爱珠便叫小桃去取出来。小桃去不多时,把珠拿来,姐妹六人,接过轮流看玩。沈月姑把珠接在手中,只管瞧说:“母亲,不知这珠,如何称为移墨?“ 华太太道:“此珠原是至宝,由是多年墨迹,见珠而灭。“ 小桃说:“小姐们若不信,待我试与小姐们看看便知。“ 遂取了一幅破的诗笺,铺在桌上,人人一齐观看,小桃就将珠子在纸上移动,顷刻那诗一点俱无。六位小姐大悦赞道:“果然好宝,世间罕有!“ 小桃依旧把珠收好,众人重新饮酒。月姑说道:“母亲,不知他家这珠可有几颗?“ 华太太道:“此乃世上无双之宝,怎说他家有几颗?“ 月姑又说道:“既是世上无双之宝,柳树春怎肯一时干休?“ 太太见这句话问的厉害,只是呆呆看月姑,无言可答。爱珠就叫道:“贤妹,柳树春是人间豪杰,爹爹称珠落地,母亲再三温存,他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沈月姑心中明白,知此珠必有蹊跷,只是假作呆痴,不再与辩。素贞要撇开此珠的话,即说道:“贤妹近日闻得花府内采办龙舟,在南河试演,与民同乐。“ 素娥道:“闻说四月十五方要来到南河试演,我们至期,大家一齐去看罢。“ 众人尽皆喜欢,俱道使得。张金定笑向太太道:“母亲,你老人家也是一同去看?“ 太太摇头道:“我秉性从来是不欢喜东跑西走的。“ 众姊妹订约停当,各各辞别太太,回家而去。单说沈月姑满腹猜疑,回家见过爹娘,到了自己房中,心下想着柳树春;又听小桃说他容貌与张金定宛然一般,乃是风流俊俏之士;田家姐姐又说他拳法精通,武艺高强,大家称羡其名声大振嘉兴。我虽然不是宦家千金,亦是名门闺女,若言我在八姊妹之中,除了张家姐姐之外,也不在六位姐姐之后。终身大事,尚然蹉跎,若得柳姓郎君,成就姻事,才慰夙愿。又恐我父母一时没有分晓,听愚媒妁之言,胡乱应允,岂非误了奴的终身?今日观继母所说此珠之话,全然含糊,细想来莫非她爱慕柳生,把大姐姐托了终身之事?因此柳生将珠为聘物,竟然不计而去。然如果有是事,于理亦不该瞒着众人,待我留心慢慢打听,是虚是实便了。 [book_title]第六回 想美人灯下看图 观龙舟桥上争气 马昭容前日蒙树春赠银五十两救他父亲出监,回来思念,欲拜谢大恩,奈未得其便。那昭容善绘丹青,只得将树春容貌描挂在堂前,朝夕焚香礼拜。若说树春虽然后来荣华富贵,伴驾大臣,怎经得母女父子三人朝夕礼拜?若是他人,拜亦无妨,那马昭容乃是一个皇后娘娘之位,每日礼拜,柳树春哪里消受得起?虽不至损命,然而小小灭磨,却也难过。此话且按下一边。 且说藩王花千岁,昔日征敌有功,得胜回朝,万岁君王十分大悦,庆幸无比,文武各官尽皆惧怕。只有一子名叫花琼,字子林,倚仗父势横行无忌,人人畏惧。一闻花子林名字,老少惊慌,男女胆战。还有一件爱好,平生心性,恰不贪花慕色,绝却花街柳巷,最爱耍弄拳法。请了两个教师,一个姓宋名文采,绰号铁金刚;一个宋文宾,绰号铁门闩。兄弟二人,拳棒精通,花少爷一同聘请在家,传授他的拳棒。每年一人薪金八百两银子,逐日吃的好,穿的好,若出门之时,闻说花少爷的拳师,哪个不惧花少爷的豪势?督抚官儿,逢时值节,俱皆备送礼物;司道各官,尽皆迎奉;知府州县,文官武职,大大小小,他要长要依他长,要短要依他短,不敢一丝违拗。 如今打发人到镇江地方采办二十四双龙舟,限日完竣。那舟中排设,都是奇珍异宝,水晶玳瑁,珊瑚玛瑙,结就栏杆围绕。五色样的绫罗绸缎,做了旗帜华盖,各式新奇,诸般巧妙。敲锣擂鼓,吹筒掌号,说不尽的富贵之象,非凡可比,镇江府整备停当,委了差官,让送到姑苏而来。选了四月六日,要把龙舟在南河试演。那看闹龙舟的男女老幼,预先雇了船只,听候观看。不说嘉兴城内城外,就是外县各乡各镇,十有七八,赶头阵早到;亦有先前几日,邀请新旧朋友来家等看的。说不尽嘉兴地方鼎沸传言。 不觉已到四月十五,满城百姓,热闹纷纷,做生涯的,挨挨挤挤,不计其数。一到十六清晨,更加闹热,不拘大街小巷,多是拥挤不开,挨过一班,又是一班;南河四面迂回船只,是一只傍一双,一批挨一批;一直连环在河边。单单那烟雨楼居正面,留出了花府里一个水道。那烟雨楼四面珠红曲折栏杆,五色珠灯悬空高挂,两旁排列奇珍异宝,各官府先来在此伺候,等候花少爷用过早饭,带领十五六名家将;都是花妆艳服,两位教师下了大船,另外一双沙飞,跟随着少爷船后,鸣金掌号,水道而行。四双官船徐徐在后。 再说爱珠、柴素贞、田氏姐妹、沈月姑等五人,禀知父亲,张金定告知兄嫂,十六清晨,人人坐轿而来;在于陆府相会。姐妹见了陆老夫人问安毕,然后姐妹相见;各丫环叩头毕。陆老夫人笑问道:“众位姑娘,今日龙舟,非比寻常的。为甚不请令尊堂齐来游玩?“ 诸姊妹应说:“只因家内欠人看视,所以不来。寄言问安。“ 陆老夫人称谢,又说道:“今日南河船只,十分拥挤,你姐妹们若然要坐船观看,须要小心些。“ 众位姐妹应道:“晓得。“ 华爱珠便要请陆老夫人下船齐去。陆夫人道:“一则家内乏人;二则年老了不大高兴;三则南河却对我家后门窗,正好眼睛望观。你们姐妹且登船去,早早回来,免得老身挂怀牵肠。“ 众姐妹应声领教,各扶着梅香小使,在河埠下船而去。把船窗托起,观看四面景致,往南河而进。且按下八美一边,再说柳树春那夜在张永林书房安歇,心中呆想八个美人,叫柳兴先去睡,自己独坐灯前,将近二鼓,自言自语道:“我移墨珠虽然没了,如今却有八位妻房,倒也罢了。我看那丹青描的八美图,八人容貌,世间罕有。华太太相赠,她说待我鳌头独占之时,讨了封诰,回归故里,来娶八位姑娘。不是吾夸大言,将来功名,在吾掌中。但是我柳涛,一妻一妾,也足够了;再不然,三房四妾亦可,如今天赐我柳涛一夫八妇,柳涛!你一人如何消受许多妻房?“ 柳兴正在醒来扒痒,听了此话,翻身起来说道:“大爷若一并吃不得,留下些柳兴小男吃。“ 树春骂道:“狗才胡言,还不睡去?“ 柳兴道:“大爷,小男还有句话说:大爷如今有了八美图,八美图中美人,个个如花似玉的妖娆,大爷你独自一人消受,还有那个小桃姐,须当赏赐小男做了家婆。“ 树春笑道:“你这狗才,也在那里想老婆么?“ 柳兴道:“小男听见大爷说了那话,也觉动心,不要说是人,就是飞禽走兽也晓风流的事,雌雄相配比翼成双。“ 树春说:“狗才,你不用性急,待我与众位小姐洞房花烛之日,将小桃赏你便了。“ 柳兴见说,大喜道:“多谢大爷!待小男扇一碗茶与大爷吃。“ 树春说:“不消了。“ 柳兴又说:“待小男与大爷捶捶背如何?“ 树春道:“也不要了,你自去睡去罢。大爷既然应允,决不哄你!“ 柳兴欢喜自去睡了。看官,因这柳兴是个得宠书童,所以敢与主人言三语四,主人未睡,他便先自去睡。话休絮烦,树春在灯前追想八位佳人,便取出图展开细细观看。一美旁边,各写一行小字,他细看一番。头一个就是华爱珠,一双俊眼,果然姣姿;如乎射定身躯,目不转睛!看到二位柴素贞,一般美貌非常。 看到第三四位说道:“你们不用看我了!可晓得你令尊当面许了亲事,我回 家之日,就备礼物纳聘,功名成就,那时迎娶你二人就是。凤冠霞帔,做的夫人,待我再看哪个是姊,哪个是妹?原来左首是田素月,右首是田素日,我在三山酒楼之上,会见过的。你们看迎会时节,倚在楼窗,两眼秋波反盼视我;我那时口中有话不能传言,幸你我有姻缘之分,多亏我姐夫为媒,但愿你姐妹二人,同心和谐,休生妒意。“ 再看五位,那是张金定,把丹青放下,长叹一声,伸腰低声说道:“闻你已对姻沈上卿,自古道一马一鞍,一夫一妇,例所难违。既然终身许定,难道悔却前缘,重再改嫁么?华家岳母,算来主意尚欠三分明白!我柳涛虽然有财有势,那是有夫之妇,岂可夺而妻之?只是可惜尊容与我无缘。“ 重提银灯,又向下边一看,乃是陆翠娥,姿容却也堪称美貌,与五人仿佛相符。第七位是陆素娥,容貌略差不远。又自言起来:“你二人双眼看我,未知心内如何?是了,敢是你多情有意,要把终身相托?所以呆呆立着!这也容易,且自安心耐守,待我一举成名之日,那时诰赠迎娶完婚未迟。待我再看第八位,是什么名字?原来是沈月姑,容貌真如月中仙子,故此称为八美图之尾。我想八美图中,只差了张金定早已定亲,若不然,八美完全尽归着我一座快乐,岂不消受了?“ 树春灯下自言自语,早又是斗转星移,三更时分了,即将八美图卷起,收拾明白,宽衣要睡。只听得柳兴在床上睡语喃喃叫唤:“我的小桃妹子,快些来!“ 树春听见也觉好笑,这狗才也想着这盘棋,待我有日成就花烛,便把小桃赏你,只管放心。树春一夜翻来覆去难得成眠。正是:清如野马下长川,美色无端又着鞭;若要丝缰收得定,除非月里遇婵娟。再说十六清晨,树春要与姐夫一同观玩龙舟,张永林只为公事多端,不得空闲,已往衙门内去了。树春主仆二人,只得到内堂见了姐姐,柳大娘吩咐说:“只因你姐夫为人最小心,恐怕水面之上,有甚疏虞莫测,所以不肯修船;你也休得见怪。如今若往岸上观看龙舟,这些闲人,是无贵贱的,切不可自恃勇力!纵然有人相欺,也只得忍耐为是,不必与人较论。“ 又向柳兴说:“今朝街坊上,闲人拥挤,须要紧紧跟随大相公,断然不许争了闲气,早早回 来,我才放心。“ 二人答应晓得,柳大娘又取出二百银钱与树春道:“贤弟可将此钱拿去作零星费用。“ 树春说:“多谢姐姐费心,愚弟自有在此,免了。“ 柳大娘道:“既如此,早早回来,免我挂心。“ 天下妇人家最小心,叮了又叮,嘱了又嘱。树春主仆二人方回至房中,换了衣巾,打扮清净,一齐出门,往街坊而行。但见许多人众,俱往放生桥而去,主仆二人跟上众人,来至放生桥一看,只见那桥上人围住满了,无一处可立的,柳兴叫说:“大爷,再往别处去罢。可跟随小的来。“ 即向前喝路道:“大家众位让开来让开来。“ 那柳兴的力大,东一搅西一搅,众人立脚不祝也有跌倒爬不起来的,口里乱骂:“何处狗才,如此恃强行勇?将人拥倒跌坏了!“ 柳兴大怒,应道:“看胜会不比在你娘房里自在快活的。“ 众人听见,皆指柳兴,也有比手丢步的,柳兴看见问道:“你们想是要打我么?“ 众人皆怒说:“便打你这狗才,何怕之有?“ 柳兴登时大怒,把手伸出,左一拳,右一拳,打得这些人东倒西歪,头青面肿。树春扭头望桥上众人,个个磨拳擦掌,皆要来打柳兴。树春见势不好,向前把手一拱道:“众列位息怒,这是我家小使,一时无礼,多多得罪列位。看我面上,恕了他罢。“ 内中几个有眼力的,一看连忙放手,假做好人道:“这位相公,就是大闹三山馆打倒铁门闩的柳大爷。“ 树春应说:“小生正是柳树春。“ 众人听说大惊,即赔罪道:“冒犯虎威,幸勿见怪。“ 又向身那边说:“你们大家不要生事,柳大爷是天下闻名的,有事一笔勾了罢。“ 树春说:“叨光众位了。“ 众人应声:“岂敢。“ 主仆二人下了放生桥,树春说:“哪里去看方好?“ 又听那闲人说:“今日龙舟,打从宣公桥下来,穿出放生桥,直至南河里上面。“ 又说:“盐仓桥宣公桥都是看得着。“ 柳兴说:“大爷,你看前面一带凉棚略宽些,我们到那里等等看罢。“ 树春依言,二人同立于凉棚之下。少刻来了一双大沙飞,周围装饰,如书上之图一般,扯起花府旗号,花少爷斜倚在船纱窗观看。后面跟着小沙飞一双,上面立了两个人,鸣金掌号,往放生桥而来。那小沙飞上面二人,就是大教师宋文采,二教师宋文宾。在船头之上,东张西望。宋文宾远远看见树春,正所谓冤家相遇分外眼明。因向文采说:“哥哥,那首站的这个戴武巾的小伙儿,就是日前大闹三山馆,将我打败的柳树春。“ 宋文采定睛把树春一看,笑道:“果然好一条汉子!“ 宋文宾叫声:“哥哥,我连日切恨在心,要报此仇。不期今日狭路相逢,正好下手。“ 宋文采说:“贤弟,且慢性急,为兄有一计在此。“ 说话之间,已过了放生桥。偶然见一双渡船在那里正中,文采心中生计,即高声把手招那渡舟之人,叫说把舟渡过来。那撑渡的听见呼叫,便将渡船撑来,问说:“不知大爷要渡船做什么?“ 文采道:“俺抬举你一个买卖,那首凉棚之下,有一个戴武巾的身穿箭竿式衣,年约二十岁小俊生,俺命你把船前去渡此人,只说道:“柳大爷,你有个相好朋友在着南河上面观看,故此叫我来渡你到烟雨楼上,同观胜景。“ 若渡得来,赏你一锭银子。我在那烟雨楼西停泊等你。“ 且说树春在凉棚下,看那龙船,果然一双胜过一双,装饰奇巧,锣鼓鸣动不绝。柳兴道:“大爷,这里还不算好看,到南河里打起标来,闹的一发好看的。“ 树春道:“哪里寻一双渡船,到南河里去看一回,也是人生快乐。“ 柳兴说:“大爷且在此等片时,或者有渡船过去,亦未可知。“ 少停二十四双龙船一齐过去,那些闲人纷纷而散,到别处闲玩而去。单单剩下树春主仆二人,忽见一叶扁舟,在水面上望着凉棚撑来,那舟上的人高叫道:“那凉棚下立的可是柳大爷么?“ [book_title]第七回 烟雨楼英雄遭溺 南河内侠女报怨 树春听见船上问说凉棚下立的可是柳大爷么?即应道:“正是。你为何知我名姓?“ 船家道:“大爷有一个好朋友,来在南河里看龙船,叫我撑渡船来接大爷到烟雨楼同看胜景,快快打点下船。“ 树春道:“且住了,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船家道:“我那时不曾问得名字,大爷到了烟雨楼,自然认得。“ 柳兴道:“大爷认得朋友极多,况且今日看龙船,各府各县都有来此游玩的,就是杭州人,必也不少,大爷正要到南河去,快些登船到烟雨楼便知端的。“ 树春心里原有意是要到南河饱看一回,又见柳兴所说亦似有理,即时依言,主仆二人一齐下船。船家心中暗喜,急急摇橹往着河面西首而进。却说宋文宾正在船头之上,远远望见主仆登船,船家撑载前来,弟兄各把身势张好等候。这里树春坐在船头之上,将近烟雨楼,看见两个大汉,立在沙飞之上,一个并不认得,一个有些面善,心下一想,方才记得就是三山酒馆被我打败的铁门闩宋文宾。即与柳兴说知,柳兴听得是来文宾,就把船上竹篙拿在手中,往宋文宾身上打将过来。宋文宾将身一闪,夺住了柳兴手内竹篙,二人拖拖扯扯。宋文采看见,一棍打来,正中柳兴的肩窝,柳兴负痛,喊声呵呀,手内一松,竹篙已被宋文宾抢去。宋文采把棍乱打,柳兴两手空空,难以招架;树春高声大骂:“休要逞凶。“ 列位听说,今日两个教师,却不知树春在此,预先带得器械,只因今朝胜会恐有什么相争之处,特带些军器来护身。兄弟二人,把棍不分上下乱打,树春此时虽有勇力,怎奈船小,况又军器全无,只有两条铁臂招架。船家吓得魂不附体。柳兴虽有些本事,到底不是两个教师的对手,而且船小不能稳足,东一侧西一侧,一发难以抵当。满身被乱棍打伤,疼痛难忍,不期船身一侧,翻了一个斤斗落在水中,幸得烟雨楼旁有一许太太故宫,那许太太二百年前修行念佛,到后来未成正果,归西阴录不散,仍然修道。那柳兴虽是个小使,然后来也有发运之日,所以今日落在水中,不过一时之厄,许太太用了法力,暗中解救得全性命。树春看柳兴被打落水,高声大骂:“你这两个狗才,打死了人,不要偿命么?“ 那宋文宾立在船头之上,耀武扬威,大声喝道:“柳树春我的儿,你可记得日前在那三山酒店,把俺欺侮?今日相会,与你不得干休了。“ 把棍往树春打来,树春举手一收,把棍头接住,文宾在大船把棍一掀,树春在小船往下一坠,响动一声,那棍折为两段。树春倘若放了棍子,到也罢了,偏偏不放,思量要去吊宋文宾下来。二人一吊一扯,一扯一吊,哪知船小足虚,顷刻之间,把船翻覆。宋家兄弟哈哈大笑,那树春翻在水中,不识水性,况且满河之船稠密盖在水上,虽然浮得起来,仍复沉下。一时水浸入咽,也是许太太将他救免无事。 两边船上见柳大爷覆了船只,大家喧哗不绝,各有不平之意;只因惧怕花家教师,所以大家不敢声张多事。面面相觑,在着暗中评论。树春舟覆之时,北首船上小桃看见,认得是树春,正看他们交手,不知谁胜谁败,及至看见覆舟之时,不觉指定了两个教师高声骂道:“狗才如此逞凶,欺人太甚!待我过船与你见一高低,想你有何本领?“ 不料这边说话,只隔他双船的远近,兄弟二人,听得清清楚楚。宋文宾说道:“哥哥,这小小丫头,有何本领,口出大言?待我过船把她活活拿来何如?“ 宋文采称说:“有理。“ 那小桃骂了一回,到舱中将情由说与姑娘知道,八位姐妹听见树春主仆被打下河的话,人人不平,个个心焦。素月姐妹暗暗叫苦,若说柳树春大闹三山馆打退铁门闩,名声大振,到今朝吃了大亏,死于非命,害了我们姐妹白头之欢,如今怎么处了。爱珠与二姑娘素贞,也是暗自咬牙切齿,夫婿今日死得不明,真可惨伤。害奴家未成花烛,先做孤孀。张金定腹内,也觉凄惶。月姑道:“姐姐们,自古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树春虽然与我们并无瓜葛,但闻他之名,甚为可敬。既然失手于人,已是命休付流了,可怜他抛故土,撇家乡,青春年少,遭此而亡。我们姊妹八人,休要从视,代他出力报此冤仇便了。“ 众姊妹在此谈论之时,只见丫环着忙进入中舱禀道:“方才小桃姐一场高兴大骂,不料那船上听见,跳过船来要寻气了。如何是好?“ 众姊妹道:“有我们在此,你们不必惊慌。“ 小桃闻言大怒,即将袖束一束挽好了,跳出船头,两手一抡,立住了脚,口中骂道:“那个何方狗才,快报名来。打杀了好记账!“ 宋文宾道:“小贱人,俺乃花少爷府中第二位教师宋文宾便是。谁人不晓,哪个不知?俺将柳树春打落河中,与你这贱人有何干涉,敢冒犯虎威么?“ 小桃说:“我道是谁,原来就是三山馆前被柳大爷打败的铁门闩宋文宾?还要混账说话!照你姐的拳!“ 兜住心胸,用一冲拳打将过去。铁门闩大怒,撇开冲拳,使了一个老虎扒潭之势扑将过来;小桃力怯,招架不住,连忙闪过身子,飞起一脚,早被宋文宾接祝笑说:“不中用小贱人,如今还是要生,还是要死?“ 小桃用力挣扎才脱身,欲爬起来,顿觉吁吁气喘。柴素贞见了,赶忙出来,并不打话,即便与宋文宾一来一往,到底宋文宾骁勇力大,柴素贞有些怯敌;张金定看见,亦把衣袖束好停当,向前说道:“姐姐闪开,待我来结果这狗头性命。“ 文宾一见,放了素贞,接住张金定。二人交手,你一拳,我一腿,一冲一撞,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宋文宾到此时,虽有多少本事,已经一人敌了数人,觉得有些力乏。怎经得张金定的拳法厉害,一拳带逼将过来,宋文宾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拳之能。张金定趁势抢至胸前,向上一掌,往下一脚,宋文宾一跤翻倒,张金定用脚踏住,小桃拍手哈哈笑说:“待我来!“ 一把揪住了颈项,一双手揪住了胸襟头,朝船外说一声去罢,将宋文宾抛入水中。众位姑娘心中大说,拍手称赞张金定本事高强。那边宋文采气得两眼圆睁咬牙切齿,将身纵过船来,高声大骂:“你们这些贱人丫头,如此无礼!可知俺铁金刚宋文采厉害么?“ 张金定二人又是一番惨打,那金定虽则女流之辈,幸喜甚有气力,拳法精通;所以与宋文采略抵挡得住,两下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无甚胜败。奈张金定已先打过了宋文宾,一时气力不加,汗流浃背,两臂酸麻,支持不祝沈月姑连忙上前接住,小桃在旁暗中将宋文采左腿一扳,宋文采不提防,一跤翻倒。张金定与小桃二人各拉一足,沈月姑陆素娥揪住两手,柴素贞、华爱珠、田家姐妹和陆翠娥蜂拥而来,你一拳,我一拳,尤如雨点一般打下。宋文采疼痛难当,没奈何只得哀求道:“念我无知初犯,以后再不敢。“ 众位姑娘痛打一回 ,方才住手。小桃刁钻道:“小姐切莫放走,要问一个明白,方许起来。我且问你,自今以后,还敢恃强逞凶么?“ 宋文采应道:“姐姐放我起来,从今以后,再不敢生事了。“ 小桃说:“既如此,放你起来。船头上磕了四个响头,方准你去。“ 宋文采浑身疼痛,爬起来,真个磕了四个头,抱惭回船中而去。那宋文宾早已水里逃生,爬到自己船中通身衣服尽湿,换了干衣,手足冰冷,遍身发热。兄弟二人一场出丑,敢怒而不敢言。只瞒了花少爷不知。那八位姑娘,也不看龙舟,一齐回家。且说柳兴被打入水中,幸亏许太太搭救到浅水滩头,可怜身带重伤,众人围住观看,如死的一般。恰好永林闻说南河上大闹,亦来观看。见众人围住在那里,向前一看,认得是柳兴,弄到这般光景,便向众人问道:“内中可有朋友,敢相烦将这人驮到我家,愿送酒钱二百文。“ 一人应声道:“待我驮他到相公家中便了。“ 永林即随那人驮柳兴至家,放在书房床上。取了二百铜钱,与了那人作谢而去。又取衣巾叫小使与柳兴解换,见其昏迷不省人事,即入内说与柳氏知道。柳大娘心中吃了一惊,说道:“柳兴跟随我弟出门观看龙舟,怎么惹下事来?未知我弟如今怎样了?快去打听明白,我才放心。“ 永林道:“你令弟勇力过人,曾经大闹三山馆,名震姑苏,料然无妨。贤妻不必心焦。“ 柳大娘说:“既如此,命小使去请一位郎中前来看视,再一路打听情由。“ 小使应声往南关外去请郎中,永林重往街坊上面打听树春消息。当下树春落水之时,许太太暗中搭救送到陆府后门河埠。陆夫人正在靠窗瞧看二十四只龙舟划动,又见西首船上二人相打,丫环双庆在夫人背后叫道:“夫人,你看滩头有一只死犬流来。“ 夫人道:“果然!“ 双庆定睛再看时,不是狗,是一个人爬到埠来。那树春爬到岸上,立定身躯,衣衫尽湿。夫人看见,不觉伤心。对双庆说道:“你看这个少年,并非等闲之人,相貌非凡,必是失足落水的,双庆你去问个明白,若要衣服,借他几件换了。“ 双庆即时下楼,开了后门,树春一见,含羞满面,只得强颜说道:“我道哪个,原来是一个大姐,不知府上尊姓?“ 双庆应道:“我家老爷姓陆,是原任武康县知县,我家夫人问你如何落水?“ 一面说,一面看树春。心想:“这面貌好像张小姐一般无二。再看他一身,好像落汤鸡,十分狼狈。“ 树春自觉无颜,欲言不言,低着头道:“大姐可能方便,旧衣履借几件换换。明日早晨送到府上奉还。未知姐姐意下如何?“ 双庆看树春如此模样,知是贵重之体,并非下贱之流。即问道:“你到底住在何处,叫什么名字?因为何故身躯浸得如此狼狈?“ 树春说道:“小生家住杭州府钱塘县,今日到此南河观看龙舟,只为我日前大闹三山馆,把宋文宾打败;今日南河里相遇,岂知他怀恨在心,要报此仇,怎奈他船高大,十分稳足,我的船小,难以抵敌,一时覆翻下水。“ 双庆说:“大闹三山馆,打败铁门闩,小孟尝柳树春,原来就是大爷?“ 树春道:“姐姐何以得知?“ 双庆道:“我家二位小姐,去到华府,我跟随听见说的,所以知道。“ 树春又问:“你家二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双庆道:“我家大小姐叫素娥。二小姐叫翠娥。相公且在此等候,我与夫人说知,必有干衣送与相公解换。“ 树春说:“多谢姐姐,我在此等候便了。“ 双庆急急将情由说与夫人知道,夫人一闻此言,心中想:“前日女儿回来,说起柳树春,乃是杭州文武秀才;父为宰相,原是一个缙绅门第。又是济困扶危的大丈夫,名声大振,初到嘉兴,就行好事,当珠周济难人。今朝自己有难,无人晓得,我相公旧时穿的衣靴甚多,理当周人之急。“ 主意已定,即叫双庆去取老爷的旧衣衫,命三元:“服侍他沐浴更衣,请他书房少坐,我还要面见他。“ 双庆道:“若提起三元,丫头正要告诉,甚是勿正经;见丫头之面,拖拖扯扯,百般调戏。方才又被拖住,说柴房里去好说话。丫头哄他在那里等就来,正要与夫人说知,打他一番。“ 陆夫人大骂道:“这狗才如此放肆!你自去拿衣衫,四喜取杖随我来。“ 陆夫人来至柴房,听见三元在里面道:“怎么去了半日,不见个影儿?“ 陆夫人骂道:“三元这狗才,为何白日躲在柴房之内,莫非思想盗什么东西?“ 三元见是夫人前来,惊得浑身冷汗,四喜把三元拖出柴房来,夫人骂道:“小狗才,为什么躲在柴房之内?说得明白,方才饶你;若有支吾,决不饶恕!“ 三元应道:“小男一时偷闲,来柴房要睡片时,并无他事。“ 夫人道:“胡说,自己房中不去睡,柴房龌龊,又无床铺,怎么好睡?分明花言巧语哄我。四喜打这奴才!看他要实说了么?“ 四喜着实把三元打得叫疼连天,没奈何只得把思想双庆的情由,订约在柴房里等候做勾当的;不料这丫头哄我,望夫人宽耍小男下次再不敢了。陆夫人见三元说实话,骂道:“小狗才,可晓得老爷已经亡过,家中又无公子,只有你这狗才在家。要你志诚老实。“ 三元磕头道:“小男该死,自今以后,再不敢了。“ 夫人道:“以后若再如此,活活打死。快些备汤服侍柳大爷沐浴更衣。“ 三元答应,即往厨房烧汤而去。 [book_title]第八回 借衣履陆府议亲 闻冲喜张家闹词 三元来至厨房烧汤,看见双庆来到,摇唇乱扯乱骂道:“你这小贱婢,专会骗人。如今骗得好。“ 双庆应说:“哥哥,都是你性急,若再等片时,我便来了。“ 三元道:“多谢你这娼根好意,只怕等你三天,还不见你一个魂魄来。不知又是什么柳大爷,快与我说明,我好送汤与他沐裕“双庆对着三元说知树春来历,三元心中明白,便去服侍树春沐浴更换衣服,请他到房而去。却说八位姑娘一齐归家,见了夫人皆说及树春今日被溺之事。金定道:“我们打退宋文采,把宋文宾撩入水中,未知生死怎么了?“ 陆夫人听见埋怨众人道:“今日你们不该如此造次,与他相争;他是花府教师,只怕不久生下祸端,如何是好?“ 又将衣履借与树春更换之事亦说一遍。众姐妹方才明白,那边素贞要辞别归家,陆家姊妹再三相留,沈月姑张金定二人亦要回家,又被田家姐姐扯住不放。无奈只得住下。且说树春沐浴更衣完毕,三元连忙禀与夫人知道,陆夫人命三元相请中堂相见。三元答应,即到书房邀请。树春随同三元至中堂,见陆夫人作礼道:“伯母在上,小侄柳涛拜见。“ 夫人道:“贤侄少礼。“ 又见树春一表非俗,气宇轩昂,乃问道:“未知贤侄现寓何处?“ 树春道:“小侄现在姐丈张永林家暂祝“夫人说:“既在张家,永林妹子金定,与小女盟为姐妹,待老身打发三元去报令亲。“ 树春称谢道:“既蒙伯母美意,烦贵介到姐夫家去取一套衣巾。“ 陆夫人随命三元前去张家取拿,因见树春年轻,欲思招作东床,此话又难启齿,必须寻个媒人。也罢,待我与永林相议罢了。先说三元奉命来到永林家取衣巾,便将树春情由细细说与永林知情。永林便取衣巾付三元说道:“为我拜上老夫人,待明日到府拜谢罢了。“ 三元答应回到家中,先到书房见柳相公,衣巾付与树春。树春重新再换自己衣巾,脱下陆府衣靴,付与三元。陆夫人命三元将书房打扫干净,备设铺陈与柳大爷安歇。树春那夜在书房辗转暗想,难得夫人这等看待,只是不能与二位小姐一会,若然得成姻缘,岂非三生有幸?且按下不表。 再说众姐妹在内言谈,一众丫环俱各去睡,只有小桃心里暗自猜疑,我看陆夫人情形,亦略可知;如今留住柳树春,不肯放他去,必定心中别有主裁。依我看来,必是要招他为婿之意。时已将近二鼓,众姊妹言谈已久,服侍陆夫人安歇明白,然后亦各安歇。再说树春次早起来,早饭方毕,张永林来到陆府探望。二人相见,永林道:“舅兄昨日受惊了!柳兴身带重伤,倒在弟书房中,延医与之调治,尚未知吉凶如何。“ 二人正在谈论,忽见三元走到前说:“我家夫人请二位相公相见。“ 二人闻言,随同三元到里面内厅。谢过夫人,分宾主坐下。茶罢陆夫人道:“张贤侄,老身请你进来,非为别事。只因两个女儿,年已及笄,尚未结下秦晋。欲觅佳婿,实是难得。令舅青年秀士,老身欲屈你为媒,愿结朱陈。“ 永林摇首道:“使不得。舅兄已结下亲了!“ 夫人便问未知对的哪一家?永林道:“也是小侄为媒,对了田府妹妹。“ 陆夫人听了此话,心下一想,主意已定,即开言道:“贤侄若说田家姐妹早已定了,老身愿将女儿做个侧室便了。“ 永林道:“伯母说哪里话?小姐俱是一般样的,怎好分大小偏正?休怪小侄,此媒实难从命。“ 陆夫人道:“贤侄你且放心,有我在此,老身主意已定。一个媒人你推不得。“ 树春想道:“这八位美人,除却了金定总要配我,有什么不依?“ 便说道:“多蒙伯母见爱,怎敢不从。但母亲在家,小侄不敢自主。“ 陆夫人道:“这倒不难,待我修书一封送到府中便了。“ 树春大喜,上前拜谢。陆夫人道:“贤婿免礼罢。“ 三元向树春叩头,口称姑爷,丫环听了风声,忙传到小姐房中而去。陆夫人吩咐安排酒席,款待张相公和姑爷。又向树春劝说:“贤婿,我想日前光景无所益,倘遇花府之人,他不肯让你,你不肯让他,必有生端,古语云: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只索忍耐干休罢了。“ 树春道:“岳母,非是小婿生端,花府的教师实在可恨。这等无礼,我焉肯吃他的亏,况柳兴小使,浑身被他打坏,生死未分,我若不报其仇,亦反被他取笑。“ 陆夫人道:“贤婿,这个使不得。你虽然吃亏,算来还不吃亏。花府教师宋文宾,被撩下水,落在河中;宋文采船上叩头,才放他脱身,万事丢开。切听老身劝解。“ 永林亦相劝一番,三人直饮至日落西山,郎舅二人方才起身辞别陆夫人而去。看官听说,那日龙舟胜会,至第二日,花少爷到烟雨楼吃酒,开怀畅饮。宋文宾犯了疟疾,得病在床,宋文采呼下七八十个徒弟,要来报仇,哪晓得陆夫人怕事,不肯放她们出去。八位姊妹不敢违拗夫人之命,所以忍的在家。宋文采吃亏未报其怨,日日心中怒气不休。那龙舟一直闹至五月半方才歇。再说树春同永林辞了陆夫人回 去,先到书房看视柳兴。见其浑身上下,打伤得十分沉重。树春咬牙切齿,大骂宋文宾道:“倘若有些不测,怎生是好!性命要归何人抵当?岂不可恨!这强徒焉得与他甘休!“ 即入内见了柳大娘,正在谈起攀亲之事。忽闻小使报说郎中法云僧又来看视柳兴了。树春即出来与法云僧见过礼,问道:“小仆身中此难,未知可能依旧痊愈么?“ 法云僧道:“无妨,在下只包他一个月便好如常。相公可免挂怀。“ 树春道:“皆赖高明国手,若得仍旧,小生自当报答。“ 法云僧郎中开下药方,告别而去。此话按下不表。再说沈月姑之兄沈上卿,旧病复发,十分沈重,服药无效,危在旦夕。沈员外没了主意,院君说:“世情俱有冲喜之说,如今孩儿命在顷刻之间,不得不行此事,或者见愈,亦未可知。你可先到卞文加媒人处说明,令他往女家处商量。“ 员外听了心中大悦,即刻来至卞文加家相见。就将此事说明,欲相托到张相公处商量。卞文加满口应承。员外告辞回家,卞文加随时来至张家。永林偶然在家,二人见礼坐下,卞文加便说:“沈上卿病重,命在旦夕;沈员外来我家央我向相公说明,要娶令妹往他家冲喜;或者沈上卿病愈,然后再择吉成亲,未知张相公肯允否。“ 永林一时沉吟,半日道:“等我与妻亲相商,回复便了。“ 即入内向柳大娘说知:“沈亲家央了媒人卞文加说及沈妹夫病得十分沉重,要迎娶妹子过门冲喜。我一时没了意见,所以同贤妻相商;怎生区处?“ 柳大娘道:“此事也不算为差,从来女生娘向,姑娘父母双亡,自然是哥哥做主。沈家原定冬天做亲,如今姑丈病重,冲喜二字,却也许得。但须言过,倘姑夫病好,姑娘仍然回家;到冬天方成花烛之礼便了。“ 永林听了,即出来与卞文加把妻子之言说了一遍。卞文加听说称是,站起身来辞了永林,回到沈家,将永林夫妻之意达知沈员外。员外安人,见说张家应允,喜动眉端,即便料理迎娶物件。永林夫妻,也在打备端正妆奁。只有张金定闻知此事,日夜啼哭道:“我是不愿他家去的,若然相迫,自寻短见罢。“ 那时小桃闻知冲喜之事,亦来在此向前相劝。金定不瞒小桃,便把肺腑心事告诉小桃。小桃亦带三分着急,说道:“小姐,古人所云:一丝为定,千金不移。强也强不来的。劝小姐不必愁闷,且自宽心,恐被外人知道,反成一场笑话。“ 金定道:“小桃,你也不要劝我,为我摆布一个两全之计才好。“ 小桃说:“小姐真个痴了,别样事情还可,婚姻大事,凭媒说合,岂能反悔的么?况且从小攀亲,父母主张的,怎好摆布?“ 金定道:“小桃,你去说与相公大娘知道,原说小姐坚心如铁,情愿将身独守空房,若要相强沈家为妇,某心悬梁自荆“小桃道:“此时日色晚了,明日丫环说与大娘便了。“ 且说树春晓得张金定要往沈家冲喜,一夜思想不得安眠。一心只想那金定,若是去了沈家,可惜八美不完全,欲要回家,又奈柳兴病尚未好。无计可想。次日张永林来至书房与树春商量冲喜之事,二人正在言论,忽然见府里公差慌忙走进说道:“太爷密传令相公速速到杭州去,令箭牌票在此,快把行李预备,即时起程,不可迟缓。“ 永林听见,一时着呆,哪知今日又奉公差,况又太爷之命,难以缓为。家中妹子之事,如今要怎么样安排?树春说:“本官之命,难以违拗,你且放心前去。家中之事,我自在此代理罢。“ 永林道:“如此相托舅兄了。“ 即入内与柳大娘说明,大娘此刻无可奈何,急备下行李。永林正在中堂吃早饭,忽小桃报说:“小姐昨夜只管哭了一夜,口口声声,要寻自尽,气得昏迷了!她说不愿到沈家去,又说爹娘死了,兄长欺她,情愿一世独守空房。必不肯与沈家为妻。若要强迫,她就自荆“永林道:“既如此,娘子你去劝她。“ 柳大娘说:“晓得。“ 那公差立催登程,永林只得分别往杭州而去。柳大娘移步来至金定房中,笑容劝道:“姑娘,公婆若在,由公婆做主;公婆亡过,由兄长主意。婚姻大事。非比儿戏。姑夫现在病重,要娶姑娘过门冲喜,若得姑夫病体稍痊,我自然接你回家。“ 金定含泪道:“嫂嫂,我决然不去的。若容我,太太平平过几年;若不见容,只有一刀自刎。“ 柳大娘听了此话,心下着急道:“姑娘,你若不去,无非害了兄嫂。“ 张金定道:“我不愿出门,由我的主意。并非做下无耻伤风败俗之事。怎说害了兄嫂?“ 柳大娘见劝不济,一时没摆布,垂头丧气,下楼而来;即刻叫丫环腊梅去请柳大爷进来。不多一时,树春进来,柳大娘满面笑容,便将金定不肯去沈家冲喜情由说了一遍。树春道:“既然姑娘不肯到他家,只是由她主意,何须再三强迫?倘然有甚短长之事,又兼是姑嫂之称;知者晓得姑娘不肯前去,不知者道说兄嫂欺侮姑娘。“ 二人正在言谈,只见小桃走来哈哈的笑道:“大娘,不要强小姐去冲喜,原是无成亲的。以我主见,可将腊梅代行一行何如?“ 柳大娘道:“胡说,小姐容貌,他家见过的,怎好代换?“ 小桃道:“若说容貌,只有大爷像似小姐,大爷可肯代去么?“ 树春笑道:“小桃呀,果然好计策!“ 柳大娘道:“这个使不得。倘或败露机关,如何是好?“ 小桃说:“不妨,待我与大爷打扮起来,若还像,就可替行一行。“ 真个取了衫裙来与树春打扮。树春并不推辞,即时打扮起来,挽上一髻儿,戴上钗环,宽下乌靴,穿上一双高底绣花大红绫鞋子。又把衫裙穿好。小桃道:“大爷走一走看像不像。“ 树春即婀娜裙钗之能,轻移莲步,行转一会儿,大家一看,果然活像金定一般无二。柳大娘笑得连骨都软了,腊梅丫环也笑个不住道:“真正像小姐模样,宛然无差!“ 树春停了一会儿,便脱下衫衣,仍然改装回进书房。列位听说,树春乃是英烈男子,非不图面目愿做女子,一则要善全张金定之美,二则到沈家冲喜,得与月姑一会。所以欣然不辞。再说小桃到了金定房中,便将柳大爷试扮,果然像似小姐模样,他愿代小姐到沈家冲喜之事说了一遍。金定听见此话,虽略放心肠,只是想着树春,未知树春此去如何,心中不乐。 [book_title]第九回 代金定树春改妆 忆柳郎月姑关情 先说沈月姑在家专候接得嫂嫂过门,好不高兴。爱珠等六人不约而同,都来相送。到了张家,先与柳大娘见礼,微笑道:“嫂子实在欺我等,虽然冲喜无成花烛之礼,亦应该通知我们才是。“ 柳大娘听说,眉头一皱道:“此事莫要提起,又兼他哥往杭州公差,不在此地,并非相欺。“ 六位姑娘看见柳大娘不乐言谈,听了此话一齐不解其故,即抬身上楼,柳大娘亦上楼。金定抽身迎接,爱珠问道:“五妹看你眉头不展,面带愁容,未知有何不悦?莫非怪我们来迟了!这是彼此没一口儿通知,因闻传说,方才晓得,故来送你。“ 金定道:“姐姐们说哪里话?我自怨红颜命薄,生身父母早亡,留我一伶仃孤苦女子,被兄嫂欺侮。“ 柴素贞解劝说:“平日贤妹聪明,今日不会说了此话,已然高堂双亡,有兄嫂在,须凭兄嫂做主,理当顺兄嫂之命为是。“ 众姐妹一人一句地劝;独有柳大娘没一句话儿,只是呆坐看她。哪知金定性如烈火,决不允从,说道:“众姐妹再若多言,我即时就寻死路。“ 小桃叫道:“众位小姐不必劝了,外边去闲话罢。“ 柳大娘即同众姐妹移莲步下楼。小桃随后亦来,大家猜不出金定心内的缘故。小桃快嘴道:“小姐们不晓得么!待丫头说出一句话来,真正笑杀。“ 众位小姐问道:“什么事情,什么好笑?“ 那小桃就将柳大爷男扮女妆,要代张小姐往沈家之事,如何打扮从头至尾,一一说明。众姐妹听得此话,真个一齐笑得连口儿都歪了。于是大家那夜就在张府安歇。到了次日天明,俱各梳洗明白。柳大娘请树春入内,姊弟见过礼。柳大娘吩咐道:“贤弟今番若改妆到沈家,一切行为要紧牢记在心;倘或机关败露,难保其中赌气。“ 树春摇手道:“姐姐不须烦恼,小弟记得。包管没有什么赌气。“ 柳大娘是难放得心,再三叮咛。小桃说:“大娘不必再言了,只要大爷凡事举动仔细些,不可露出马脚为是。快快打扮起来,恐怕沈家那边人来,来不及了。“ 树春即与大娘入内堂,卸下衣巾,脱了靴子。通身换了妇人衣裳,穿好大红绫绣花高底鞋子,收好脚带,把罗裙放落拖地遮掩,打扮停当。柳大娘见了,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金定不肯允从无奈做下此事,笑的是树春打扮的果然活像,实难看出。只是心中还怕树春露出勾当,做什么勾当出了丑。旁边丫环笑个不祝小桃连忙去请众位小姐出来观看,六位小姐走出来,在屏风背后观看。树春明知姊妹偷看,故意妆成许多妖娇形态。众位姑娘笑得肚肠都打结了,指住金定说:“五妹,他打扮起来,真个像你。实在难辨。“ 金定只有事在心,见此情景,觉得满面通红,无言无语,呆呆的。恰好沈家迎亲轿子已到,跟来的使女梅香老妪入内见过大娘,叩首见礼。大娘留众人堂上待茶,小桃同了树春到金定房中,吩咐说:“大爷尊重些,待我请众位内小姐进来,假做与你送轿子的。“ 树春道:“须要七位一齐请来方好。“ 小桃说:“这个使不得,若再请金定姑娘出来,被他们瞧见,那时露出马脚来,如何是好?“ 树春称是。“ 你快去请六位姑娘进来。“ 一时心下自觉乐意。难得小桃乖巧,识我心中之事,请了六位美人出来,我得与相近相亲。那小桃向众位姑娘道:“你们各位小姐,须到房中陪伴一时,送了上轿,倘沈家之人进入房里,见无一人伴他,恐怕他们疑心看破了,反为不美。“ 六位姐姐皆道有理,便邀大娘一齐来至金定房中。恰好沈家打发来接的丫环婆子,亦同进房。与金定跟前叩见了礼,六位小姐端坐房里,无言无语的。那外边又来了媒人卞文加,柳大娘与卞文加相见。文加晓得永林公事到省,不在家中,卞文加与永林原是相知好友,时常往来,当下柳大娘请了卞文加进入内堂待茶,言语之间,酒席已好,留住在书房款待,命小使陪伴斟酒。内堂亦备一席款待众姊妹,又到金定房中细细嘱咐说:“贤弟,今日之事,出于无奈。你须尊重,切不可漏出机关,做甚勾当的事出来。那时带累了你。“ 树春答应:“晓得。姐姐只管放心。“ 小桃道:“我随大爷前去,观我咳嗽为号,须要记得。“ 树春答应了。一时酒席已散。外间卞文加催请上轿。树春即假做两眼带泪的模样,说道:“嫂嫂;我与你往日如姊妹一般,哪知今日分开。“ 柳大娘忍住答说:“姑娘,劝你放心,切莫心焦。待姑夫痊愈,自然接你回家。“ 树春立起身来,左手执着华爱珠,右手执着柴素贞,面照面的声声叫道:“姐姐,原望与你生死不分,哪知今日与姐姐分手而别。未知何日再得重新叙旧?“ 华爱珠、柴素贞满面通红,又不敢露出机关来,只得勉强应说:“贤妹且自放心,此去冲喜,但愿妹夫除了灾难,嫂嫂接你回家,依旧团叙。“ 树春放了手,又来扯住田家姐妹的手说道:“我和你分开之后,要怎样了哪?恨我命苦,今日分开而别,何日再能会面!“ 田氏姐妹心下想道:“算来他是我的丈夫,今日被他作耍,只得忍气吞声。“ 没奈何应说:“贤妹,只管安心前去,有日回归,依旧是一样相见。“ 树春又向陆素娥、陆翠娥说:“二位贤妹,实指望地久天长,同在一处;哪知今日分抛两处,何时得重相会?越思越想越把心焦。“ 树春一头说,一头把手拉住,惹得二位姊妹满脸涨红说道:“姊姊可免烦恼,八妹月姑在那边,得与姊姊做个伴儿,早晚解寂寞。“ 只见小桃向前催促上轿,那边金定躲在暗房中悄悄瞧看,见柳树春如此模样做态,几乎笑杀。只见数人扶他下楼,又把手巾假意拭那眼睛。小桃扶了上轿,丫环婆子在后跟随而去。众姊妹忍不住笑个不了,只有柳大娘皱得双眉,心中不悦。 众位姑娘看看天晚,各各辞别,柳大娘苦留不住,姑嫂二人只得殷勤作别。不时,轿到沈府。沈员外拉进媒人在书房中款待,月姑接着柳树春,挽手来拉祝因树春打扮与金定一些不差,实在难看得真假,惟金莲可辨。又穿着高底靴子,将裙放下遮住,况又天色已晚,并不留心观看。那时月姑挽住树春的手笑道:“如今姐姐是嫂嫂称呼了。“ 树春此刻做得如痴子一般,不敢言语。小桃服侍参天地祖先,参祠参灶明白,然后拜见公婆,姑娘嫂嫂见礼。那丫头妇女一齐上前要见新人,树春满面羞惭,口中不语,心下自想道:“我一个英烈男子,算来今日做下这般事,只为张金定一人。不知金定可算得我心中事情么?“ 偷眼看见月姑,果然生得俊俏可爱。月姑见了假金定面孔,就想到树春,我若终身配得此人实在三生有幸。那沈员外在书房伴着文加饮酒,安人笑脸叫声:“媳妇,今日这般亵着,只为你夫病重,危在旦夕。全仗你贤惠,若得我儿身中康健,足感媳妇之力。“ 树春正要回答,小桃恐怕露出马脚,即时咳嗽几声。树春即便住口不言,微微点头。月姑见小桃一声奇怪咳嗽,把眼看着不放。小桃伶俐,明晓得月姑心内有些疑惑,登时说谎道:“不知吃下什么东西,惹俺一时要咳的紧。“ 少刻备好佳肴,新媳妇居正位。安人旁边陪席,侧首是月姑坐的,各人把酒相敬。树春是不开口吃的,亦不开口说的。安人吩咐春梅秋菊服侍新娘子安歇。小桃说道:“我家小姐,理当陪伴安人才是。怎好独自安歇?“ 树春闻言,惹得满腹气杀。月姑站起身来,笑向安人道:“向来嫂嫂与女儿是姊妹称呼,今宵可同女儿一房睡罢。“ 安人道:“既如此,与你安歇罢了。“ 树春心中暗暗欢喜,小桃急坏,忙插嘴把手摇道:“姑嫂同房,真正不好,倒是陪伴安人的是。“ 月姑说:“嫂嫂,莫听小桃之言,偏要在我房中睡。我和你今夜共枕同床,谈谈话儿,说到天明,岂不妙哉!“ 树春小声道:“姑娘,今夜我们姑嫂同床合枕,料亦无妨。小桃休要多言,谁要与你主张。“ 小桃听见,更加着急,气得一腹敢怒而不敢言。安人心内想道:“她们向来姐妹亲热,宿在我房不便。今夜待她姑嫂作伴便了。“ 即叫声:“女儿,你与嫂嫂进房去罢。“ 月姑就应道:“晓得“。安人自去看视沈上卿了。一班使女们收拾残肴,桌椅家伙,亦往厨下去了。只剩下她姑嫂二人。树春心中暗暗想道,“纵然我面貌与金定相似,为何声音也听不出么?看她全然不知真假,今夜又要与我同床合枕,免不得也要与她兴云作雨起来。唉!且住了!倘或被她叫喊起来,如何是好?不免先将言语试探其心,看月姑怎么心事,便可于中取事罢了。“ 月姑此时想着:今朝看了张家姐姐之面,顿然想起杭州柳树春,何时得与他说一句知心话儿,共枕同床,成就美事,方能完了三生夙愿。月姑想到情浓之处,一时出了神,不觉呆呆立着。树春看见叫道:“姑娘,你方才欢天喜地而来,进入房中,不觉愁容满面,是何缘故?“ 月姑定了神应道:“我只为哥哥的病体不轻,担搁嫂嫂夫妻两字虚名。“ 树春说:“姑娘此言不必提起。今日说是冲喜,所以勉强而来。倘然你哥哥病体痊安,要与我完婚,那时断断不能的。“ 月姑忙问道:“嫂嫂何出此言?请道其详。“ 树春故作难道:“我若与你说出心事,恐你不肯周全,反要生端。“ 月姑再三问道:“嫂嫂,凭你有什么天大心事,说与我知道,决不多言。“ 树春道:“既如此,闭上房门,同到内房去说罢。“ 月姑忙去闭上房门,挽了树春的手,进入内房。一同坐下,树春道:“贤妹,我说出话来,休要见笑。断然不可与别人闻知。“ 月姑应道:“这个自然,不妨只管说来。“ 树春道:“就是那大闹三山馆的柳树春,他与我哥哥是郎舅之亲,故此留在我家居祝与愚姊双双通了情事。并非愚姊轻狂,忘了礼法,只为爱他人品俊秀,盖世难寻;已经与他立下三生誓愿,实难与你哥哥再结姻缘了。贤妹你乃聪明伶俐之人,与我周全设一计策,和你将身同配此人,岂不大好!“ 月姑听见,心下沉吟道:“原来他有杨山,忘却洞庭,我为柳郎,时刻思想,那日在华府花园说起移墨珠,原有些奇怪;我观继母为人很有见识,忽然把二位姐姐许配了他。“ 树春见月姑沉吟不语,料她必然动心,待我再逗她几句,便好乘机向她说个明白。不但尽了今夜欢爱,而且姻缘从此可图。算计定了,即说道:“妹妹,我是个女中丈夫,难道把此无根之话来哄妹妹?那树春是个极风流的性情,才貌全佳,也是世间罕有的。“ 月姑说:“嫂嫂,休如此莽撞,悄悄言说,私情须低声些,全不妨事。倘然被人听见,你也无容,我也无颜。“ 树春道:“贤妹,若怕羞耻,无了主意,岂非错过姻缘?“ 月姑说:“嫂嫂,你如今晓得他风流俊俏,妹子是不曾见过的。“ 树春道:“那日看龙舟,难道不曾见么?“ 月姑道:“打闹之时,哪里看得明白。“ 树春道:“贤妹,你若要看风流柳树春,与我容额一般形样,今宵房内无人,在此待我学了树春的模样,与贤妹一看。“ 一头说,将身挨近月姑身边,两只手捧住香腮,一边亲了几个嘴。月姑将手一推道:“休得如此。“ 树春转了身躯,一只手勾住她的粉颈,一只手摸到胸前两乳道:“我那美人!“ 月姑道:“你我俱是裙钗之女,纵然学了风流,也无甚意味情趣的。“ 树春道:“贤妹,若然今日柳树春在此,便要怎么样?“ 月姑一时无言,只说道:“不晓得。“ [book_title]第十回 男女同房娇做态 鸳鸯共枕戏风流 树春见月姑情动,料事可图,即上前抱住叫声:“贤妹,可笑你一世聪明,今日还不晓得我到底是桃来还是梅?“ 月姑听见此话,把树春上身看到下身,仔细一看,只见裙幅中照出两足,只因此时乃是热天,衣裳单薄,所以照见。吓得月姑心惊肉跳,满身发汗。连忙推开了树春,站起身来骂道:“你是何方光棍,男人假扮女妆,前来我家,快快从实说来!若不然,呼唤起来,想你性命难保。“ 树春道:“妹妹,且自宽心,不必着急!小生非是光棍,正是杭州柳树春。张金定为了小生一人,不肯过门啼啼哭哭,要寻死路。小桃说我容颜宛似张金定,所以改扮女妆,代张金定过门冲喜。小姐切不可扬声,小生是众位姑娘意中之人。“ 月姑听了此言,便把眼一揉,重新看个明白,果然容颜宛似张金定。原是我瞎了眼睛,如今在着房中,料想这冤家必要行此没正经的事,宁可推辞,决不可以。 月姑往时未见柳生之面,朝思暮想;今日见面,胆战心惊;虽然晓得风流之意,亦是黄花闺女,一时浑无主意,如泥塑装成的,连一句话也没了。树春道:“姑娘莫要呆想,机会难逢,况此时房内无人,我和你共枕同床,成就美事何如?“ 月姑满面通红,应道:“未成大礼,私下交情,恐被人知道,怎生是好?“ 树春道:“呆姐姐,你不痴,我不呆,眼前乐趣,何妨后患。“ 说罢,双手把月姑抱祝月姑此时身不由主,只是两手乱挣,不觉云髻斜垂,头上凤钗坠落,又不敢高声,又怕又惊,又怜惜才郎;被树春搂抱在床,手摸鼻嗅,百般调戏,做下多少风流。便道:“我与你解带宽衣,卸下红妆,同床共枕,齐赴阳台相会好么?“ 月姑吟想道:“今夜若不从他,却使多时挂在心头,当面错过;欲待与他成就风流之事,又恐被人知觉,怎好处分。“ 正在无主意,低着头。树春正在登云驾雾之际,月姑半推半就之时,忽听见叩门之声,你道是谁?原来是小桃,恐树春弄出事来,放心不下,代人着急。来到高楼之上,只见密密关得不通风,所以叩门。里面月姑听见,立起身来,正要洒脱。树春一把抱住道:“料来叩门不是别人,必定是丫环小桃,待小生开门,你且稳坐。“ 一头说,一头出来开门,小桃轻轻走进说道:“大爷,你是官家公子,知书识理,礼义纲常,须要自守。还是到夫人那边睡去好,不要做下天大的事来。“ 树春说:“知道了,不要多言。“ 只管把小桃乱推乱挤出了门外,连忙紧闭房门,再四也不肯开了。小桃无奈,只得下楼而去。树春哈哈的笑着走入房来,月姑问道:“哪个叩门?“ 树春道:“就是那小桃,更深夜静,无故叩门,实在可厌。“ 说罢双手抱住月姑,上了牙床;亲自与月姑宽衣解带,月姑此时身不由主,被树春拍开两腿,直抵巢穴,两下里鱼水相邀,狂至半夜**方止。月姑道:“我十六年之操守,一时破之郎君,不知终身之事,如何是个良策?“ 树春道:“小生蒙姐姐不弃,今宵欢乐,便是终身姻契。我想八美图中,姐姐的媒,是我自做的。“ 月姑道:“今宵一身相托,幸勿见弃。“ 二人谈谈论论,情兴复发,重赴阳台,颠鸾倒凤,直至五更,方才侧身相抱,一觉浓睡,至日升东方,才起身开门。只见小桃在那门外听候,不言不语地进入房内。树春笑向月姑道:“这小桃不比寻常婢女,你我情由不必瞒他。“ 月姑低头坐的,不作一声。小桃把头乱摇,说:“你们二人做下此没根的事来,只怕员外安人得知,那时怎生区处?如今事已至此,须小心提防,不可露出马脚。“ 二人点头。自此之后,日里姑嫂相称,夜里夫妻恩爱,相亲相近,甚是稠密。再说上卿病重,在书房请医调治,服药无效,员外夫妻二人,终愁满怀。那沈员外有一个表弟,住居苏州,姓何名沧海,系是三世祖传名医,脉理精通,合郡之人,称他为何一贴。若有小可之疾,只须开下一个方儿,服了一贴药儿便好。所以人称他为何一贴。声名大著苏州。 沈员外闻知他高手,即打发家人前去请来看视儿子。何一贴到了沈家,诊视上卿症候,即开一剂药方,服下便觉见轻。员外夫妻二人大悦,款待留住看除病根。此话暂且丢开一边。再说张永林公事明白回家,此时柳大娘瞒不得,即把树春改扮情由说了一遍;永林听了此话,一时大怒,骂道:“此事并非儿戏,今日这般所为,若然不弄出大患,亦不得干休了?“ 柳大娘只得忍气,不敢作声。惟是心中埋怨金定而已。再说柳兴身伤已愈,安然如故,一时不见树春,忙问永林。永林把此事一一说与柳兴知道,柳兴听见发恼道:“怎么男人打扮做女子去人家里?况且我家大爷没正经,倘露出马脚,被沈家知道,那时岂不做了一场大祸而来?如何是好!“ 且按下张家之事,再说树春与月姑日间姑嫂相呼,夜间同床共枕,恩爱如鱼得水,不觉一月将近。月姑有孕在身,不思饮食,精神顿减,形容憔悴。安人忙说与员外知道,员外心中暗想:“我想起上卿之病,多亏表弟看视,如今渐觉见安。哪知女儿又病起来!幸喜表弟未回,待我请他与女儿诊视一番。“ 主意已定,急到书房相请,同何沧海来至月姑房中。树春急欲回避,夫人说道:“媳妇,此位是表叔公,不消避的。过来见礼!“ 树春说:“晓得。“ 即上向沧海行了一礼,何沧海连忙还礼道:“老朽无一物相赠,侄媳妇还须恕怪。“ 月姑勉强抬起身来,硬了头皮亦见一礼。自觉含羞。何沧海把脉一视,心中错怪道:“此非是病,乃是身中有孕的。“ 即问说:“阿哥,侄女儿完婚几时了?“ 月姑听见此言,心中急得满面通红。树春一时吓得面如土色。小桃惊着,心胆皆裂。员外安人同道:“贤弟问此话,实在没来由!小女还是黄花女子,未曾结亲,怎说此话?还要借重贤弟为媒,择一快婿。“ 何沧海道:“若要小弟为媒,实是有兴的了。一边说,一边只管视树春。心内狐疑,既然未攀亲事,怎么有孕在身?必有暗里私情之事。我看侄媳妇不像个女子,其中定有蹊跷。何沧海看出了一点破绽,只是不好说的,即改口道:“阿哥,侄女无非感冒些风寒,待我定一个方儿,吃一剂药子就好了。“ 即站起身同员外安人出了房中而去。月姑埋怨树春道:“今日却怎样了,害人不浅!皆你一人,倘若父母查究起来,奴与你性命必然难保。“ 树春道:“姑娘只管放心,不必着急。以我看来,料亦无妨,有什么祸事!“ 月姑唾道:“亏你一生聪明伶俐,还如此安稳,一些不知。方才表叔与我搭脉之时,说侄女完婚几时了,又把你看的目不转睛,决然疑惑在心窝里。恐怕被他认出破绽,私下将情说与父母知道,那时父母查究起来,你我二人性命怎生区处?“ 树春听了此言,方才惊得手忙脚乱道:“如今快商量一个两全之策,方保无事。“ 小桃亦觉心急,连忙走出厅堂打听,只见何沧海道:“哥哥嫂嫂,那张金定你们可曾有见过的么?“ 员外说道:“若说张金定,与我女儿还有华家、田家、陆家姊妹六人,结为姊妹,时时来往,曾见过的。“ 何沧海道:“据哥嫂所说,都曾见过的,怎么反像不见过的。我看起来,只怕侄媳妇有些奇怪,只怕阳货形容像仲尼的。侄女如今身中有孕,哥嫂因何不知?“ 员外安人闻说此话,心下将信将疑,何沧海又拉了员外的手,到天庭心里附耳,却不知言下什么话?小桃见了此局面,回身急急走进房中,把此情由细细说了一遍。二人惊得目定口呆,连话也说不得出来。树春心下也暗自追悔,我如今若一身脱逃,岂非连累众人?兼又与月姑结成偕老姻缘,生死合在一处才是,决然不可两下抛散。即安慰道:“贤妹不必心焦,我与你二人,总然生死相随,到不如挨到三更时分,同你一齐逃走如何?“ 月姑此时惊得面如土色,心中犹如乱箭穿心一般,浑无主意。小桃说:“这个使不得!倘若被人拿住,那时便怎么处?“ 树春闻言跌足道:“情之首,罪之魁,都是我一人之故。如今我若丢下姑娘,自己脱逃,岂非连累姑娘一人?而且大家没脸。或不逃走,被员外查究起来,如何是好?“ 三人在着房中,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再说安人看见何沧海捏了员外的手到庭中,不知说下什么话,便问员外道:“方才表弟向你耳边说下什么话来?“ 员外道:“他说女儿并不是感冒风寒,乃是怀孕在身。又云张金定不是女子模样,宛似男子行动。我想上卿才得病好,且慢声张,须要瞒过家中大小,今朝黄昏时分,悄悄去女儿房中,留心打听他们的行动,便知男女真假分明,断然不可与上卿儿子知道,恐他生气,旧病复发添重。“ 安人说:“员外,我想女儿知书识理,聪明伶俐,平日间为人甚为端正,决无此事。“ 员外道:“不必多言,今夜你前去留心打听明白真假有无便知了。“ 说罢向书房去了。安人心下半信半疑,何表叔为何说了此话?待我到女儿房中打探二人行动,便知端的。一直来到月姑房门首,只见小桃在那里立着。便问道:“小桃,你在此做什么?“ 小桃笑脸应道:“安人里面请坐。“ 安人移步入房,树春心下着忙,只得放下胆站起身来,接住道:“婆婆请坐。“ 安人问道:“媳妇,女儿哪里去了?“ 树春道:“姑娘身子不快,烦闷得紧,故此在床上睡的。“ 安人道:“既如此,不必唤她。“ 又把眼上下细看树春,并无破绽,宛似张金定。表弟之言,真正荒唐!他是年老之人,眼睛花了,颠倒看错。岂不将我女儿屈杀了?也罢,待我试问一声,看她怎么回答?即笑道:“我有句话特来问你,看你容颜原是张金定,看你行为有些不像。不晓得是真是假?须要把真情说与我知。“ 树春见安人话语,是认不出破绽,强将言语试问的,不甚查究。即时放下胆,假作硬嘴,顿时面孔大怒道:“婆婆说哪里话?张金定,谁人不认得,若说行为,爹娘生就这般样,何故把此话相欺?别样事情,还不打紧,此话叫我如何做得成人!“ 说罢便丢下一个眼色,叫道:“小桃随我回去。安人说我是假的,待我回去,她自去接真小姐来。“ 安人看见树春如此着急要回家,就说:“媳妇休要见怪,此话实在与我不相干,是何表叔说的。“ 树春道:“岂有此理,他看病怎么说出这番怪事来?“ 安人道:“他说女儿不是感冒风寒,乃是身怀六甲;又说媳妇不像金定,却像个男子行像一般。故此叫我前来探问真假。我一时满腹将信将疑,所以问媳妇此话。“ 树春听了安人此言,一发做作起来骂道:“为人不图廉耻,不怕羞惭,我与何老叔拚了一命罢了。不用多言。“ 即将房中挂的一把宝剑拔了就走。小桃随说道:“小姐今日不与他拚命,当真不是张金定了。“ 安人吓得魂不附体,忙向前扯住道:“媳妇,凡事三思。看我面上,千不是万不是,是我说的不是。你若与何叔公拚命,家中一定吵闹,不得安宁。“ 树春道:“婆婆,我虽然是个女流,也当不得他把这没根的话相戏。我定要与他见个到底是男还是女。“ 安人劝说:“媳妇,你休要动气,今日看我之面,况且你是幼卑,他是尊长,于礼上你也差他几分。“ 树春还是做腔不肯放手,一直要去。小桃止说:“月姑身子不快,在床上睡了,不要惊醒了。看安人面上,丢开罢。“ 即将手中所执之剑收起,树春假意哭道:“原是我爹娘没主意,与我攀下这门冤家,冲什么喜,过什么门?被人欺得这般!倘外人知道,岂不惹下一场笑话!叫我哥嫂哪里做得人?“ 月姑在床上听得明白,坐起身来。 [book_title]第十一回 怀六甲私情败露 因羞愤激损连枝 月姑在床上听得明明白白,即立起身来说道:“我见表叔为人正经,哪知如禽兽一般,把我姑娘诽谤,欺人太甚!嫂嫂,你今既然甘休,我做姑娘的今日活不成了。与沧海拚这一命罢。“ 安人一发着急道:“女儿,虽然表叔胡乱说的,女儿看我分上,不要与他计较罢。“ 月姑道:“你说得倒好。女儿端端的坐在房中,怎么请表叔来把脉,说下此无根无枝的话?岂不急杀了人!叫我一生怎有面目见人?“ 安人只好劝住月姑树春。只见小桃假做慌张,气喘吁吁,走至书房,见沈员外正与何沧海对酌,即大声说:“不好了!何相公,快快打点逃走,方保得性命。“ 何沧海不知缘故,心中大惊,员外忙问说:“何事如此慌忙?“ 小桃便把何沧海说小姐是假的,姑娘身怀六甲,安人向二位小姐说知,二位小姐闻得此言,一时性如烈火,执了壁上宝剑,一直要与何表叔拚命。安人正在那里劝的不住,我家小姐说,若还道他是男人打扮的,可传齐了四邻八社,脱下小衣,看个明白。月姑说要把宝剑剖开肚子与诸人观盾,若有怀孕血结便罢,若然无者,人命关天,未知何表叔如何主张?安人吓得呆了,所以差丫头来报知。员外惊得失色,向何沧海道:“贤弟如今弄出事来,张金定与女儿二人性子原是不好,如今冤枉了她们二人,免不得又要赌气。“ 何沧海手脚忙乱,立起身来,把手一拱道:“弟与哥哥日后再会了。“ 员外问道:“贤弟要往哪里去?“ 何沧海道:“弟暂别回家。“ 员外道:“既如此,且慢些,盘缠行李,也不曾拿。“ 何沧海也不回头,一溜烟竟自出门而去。因听小桃之言,心中惧怕,故不及收拾行李盘缠,一头走,一头想道:“我看张金定宛似男子模样,月姑娘确实有孕在身,他不听我之话,反来怪我多言,此时且要见个明白。“ 即时连夜回家而去。再说员外当下向小桃说:“你去劝二位小姐,道原来是何相公多嘴,如今他已去了,丢开便了,不要吵闹。被人知道,把作笑谈。又说我还不肯全信的,男人怎生扮得女人?“ 正在说得,忽见安人同了姑嫂二人一齐而来,员外连忙向树春道:“媳妇,天色已晚了,出来何干?“ 又对月姑道:“女儿,你身体不健,还不回房去静养才是。“ 树春道:“公公,媳妇是男扮女妆,故此来与他辨看,如今表叔哪里去了?“ 月姑亦说道:“爹爹,女儿不肖已经怀胎,所以今日出来请问表叔怀胎几个月了。“ 员外忙赔下笑脸把手乱摇道:“媳妇,女儿,表叔这些言语,都是放屁的话,他已自觉无颜,行李也不曾拿,盘缠也不曾带,连夜走了。你二人不必怒气,看我之面,万事丢开,休要生嗔。小桃快些服侍二位小姐回房中去罢。“ 小桃即向树春月姑二人道:“那个老乌龟已走了,员外安人如此相劝,里面去罢。“ 树春方才同小姐回房。小桃将房门闭好笑道:“小姐,真正好笑,那何沧海正在书房同员外吃酒,我走进去说了此话,他惊得面如土色,一直就走。连酒也顾不得吃了!行李铺盖也不及带了。“ 树春暗暗欢喜,月姑道:“虽然表叔逃走,那时你我在房中,终非久长之计,几乎弄出祸来。为今之计,莫若暂时分开,方能保得无事。“ 树春道:“小生若要回去,总得姊丈那边前来相接,怎好自己主张回去?“ 小桃说:“你在此干系非小,真不妥当,待我明日到家,说大爷意念回家,几次欲归,犹如云山阴隔一般,不敢自专。张相公听了,必然放轿子抬大爷回家。“ 月姑道:“此计果妙,你若回去,相公大娘跟前,须要把此事包瞒,不可泄漏。“ 小桃应说晓得,此夜闲文休提。再说张永林那日回家,晓得树春改扮代嫁之事,日日在家与柳氏赌气,只待打点接树春回来;恰好小桃走入中堂,见过柳大娘,说:“大爷吩咐沈相公病已好了,他在沈家,行坐甚不安稳,时刻防备,恐怕露出机关的事来。故此差我来与大娘说知,快些打点接大爷回来。“ 柳大娘应道:“正要打点接他回来,快些接回,也免得我日日赌气。“ 那小桃说罢,即上楼房来见张金定,金定便问树春去沈家怎样根由。小桃便把月姑与他二人暗里偷情之事,一一说明。如今被他表叔何沧海看出破绽,大爷恐露出机关,所以打发我前来与大娘说明,快些打点接他回来。张金定听了小桃一番言语,心下想道:“可笑这冤家老了面皮,今日弄出这样事来。未知日后如何了账?我为他一人故此不到沈家,哪晓月妹倒先成了事,奴家还是半边之人,不知何日何时,得与柳郎同偕良缘,才慰夙愿?“ 按下金定悬想,先言柳兴为树春易妆打扮去沈家冲喜,他放心不下,只是怨着东人,时常各处打听,恐怕惹出事来。今日闻小桃回来,心中却有几分快活。这丫头别时难以见面,少停若出来,待我与她相见一番,便在外厅张头等候。那小桃在金定房中,说了几句闲话出来。柳大娘留住吃了午饭,然后说道:“你若去悄悄与大爷说,叫他且自放心,明日先到媒人处说知,再择了吉日,便去接他回来。“ 小桃答应,辞别大娘出来。正值着柳兴叫道:“小桃姐,且慢去,我家大爷好么?哪时才要回来?“ 小桃应说:“不多几天就回来了。“ 柳兴又道:“小桃姐,你晓得我一个心事么?自从华府内见你两双好白腿,害我眠思梦想,时刻在心!难以相会。今朝书房里面,无一个人在那里,我和你把私情完了,免我日夜思想,愁断心肠。“ 小桃唾道:“你还会说风流的话,那日若沉杀在南河里,不知魂魄如今哪里去了!快些放手,我要与大爷说话。“ 柳兴才放了手。小桃一路而来,听见街坊之人说道:“花少爷在花家庄搭了一座擂台,半天高的,左右排列刀枪剑戟,两个教师叫做宋文宾、宋文采,我们这里哪有英雄好汉与他比拳。“ 小桃闻言暗想道:“又是那两个狗才兄弟,搭下此座擂台,待我与大爷说知,把这两个强人打杀了。“ 不觉到了沈家,先将柳大娘的话与树春、月姑说明,然后把宋家兄弟搭下擂台,亦说一遍。月姑听了小桃说柳大娘不日要接树春回去,满心愁闷。若要留住,又恐机关败露,心中又是难舍分离。即向树春道:“哥哥,我和你私相苟且,情意绸缪。今日事真出无奈,各要分别一方,奴家望你速央媒人与父母说合此亲,况我腹中有了身孕,倘被人知道,如何是好!若能摆布早些完了花烛,那时方保无事。“ 树春道:“贤妹,且自宽心忍耐,小生不是无情之辈。此事我紧记在身,断不能连累于你。“ 再说张永林那日备了礼物,央了媒人卞文加到沈家说明要接妹子回家。沈员外边也备了福物送媳妇回家,月姑愁肠百结,悲伤惨苦,千言万语嘱咐树春:“切不可抛弃奴家,以残花败柳看视,使奴家有白头之叹。“ 树春道:“小姐只管放心,小生非比王魁百里之辈,此去自然上禀高堂,央媒撮合。那时鹊桥重会,不致有误小姐青春年少。“ 忽听外边报说轿子到了,两人含泪,难分难解。正是:意合情偏切,情深别更难;丈夫当此际,未免泪珠弹。树春只得入内拜别了员外安人上轿,小桃跟随而来,到了张家,进入中堂。柳大娘看见笑个不住道:“贤弟真厚的脸,亏你惯穿得许久的女衣服。“ 树春道:“可笑沈家一众瞎子眼睛,全然看辨不出,还是那月姑聪明至极。“ 柳大娘听些话着惊道:“不好了!你被月姑看出,既然她无甚言语,必定你二人私相授受,弄出什么没正经的事来。“ 树春道:“姐姐,并无弄出什么事来。“ 柳大娘还要辨问,恰好张永林入内,柳大娘即住了口。永林见树春,又好气又好笑道:“此时还说什么闲话,快些换下衣裳出来罢。“ 树春即换了衣裳,同永林来至书房。柳兴一见怒道:“男子汉亏你不识羞耻,敢做下此没脸之事。太太在家,不知怎样待望,快快收拾回家去罢。“ 树春道:“且慢,闻说花府在花家庄搭了一座擂台,我要与他见一个高低。“ 张永林劝道:“花家今日搭此擂台,实是要与舅兄寻气,故此擂台上挂下一联,写着拳打杭州柳树春,脚踢嘉兴八美人。我想起来,宋家兄弟前番大闹三山馆,被树春打坏宋文宾,南河里观龙舟,又被众姊妹打入水里逃生。他无非记恨在心,设下擂台要报此仇。舅兄切须仔细,不可误中奸计,自送性命。“ 树春道:“姊丈说哪里话来?既然他们有心寻我,我若不去,只道小弟惧怯了。不打此座擂台,非算为男子英雄。待我打过了擂台,然后回家。“ 永林道:“舅兄既是执意要去,我也劝你不祝还是先写下家书,打发柳兴先回,安顿令堂,免她怀念心头为是。“ 树春道:“姊丈之言,敢不从命。“ 即写下家书,打发柳兴回去。此话暂且按下。再说张金定只因日夜想的树春一人,恹恹难起,一时得病在床。小桃报与大娘知道。大娘即与永林说知,延医诊视,服药无效。柳大娘心下疑惑,我想姑娘此病,有些蹊跷。她前日不肯到沈家冲喜,今日得此病,犹如心病一般,所以服药不灵,或者有什么外情牵挂在心!又是看她平日为人正经,亦从不会有什么影响动静,未知此病因何而起?一腹狐疑,只是摸不着头脑。那树春在书房闻知金定得病,心中着急,代为各处访了名医,请来与之调治,亦无见效;恨不得上楼一望。是日柳大娘正在金定房中陪伴,只见金定合的眼略翻一下,睡语糊涂,听不甚明。柳大娘侧耳细听,说一声:“冤家柳树春。“ 柳大娘心下猜疑道:“是了,必定与我弟两下留情,害成相思是实。“ 即近前劝道:“姑娘可晓得公婆在日,攀下沈家相对亲事,自古道一马一鞍,一夫一妇,姑娘把心事放下,怎好处分此情。“ 又不好与夫君知道,待我探问小桃便知。即走至房外叫小桃道:“我要问你,小姐此病,因何而起?你必然知其根由心事,可与我说个明白。“ 小桃应道:“大娘说笑话,凡人俱有疾病,怎保无事。小姐得病,丫环哪里晓得其中缘故?“ 柳大娘说道:“我问你此话,却也有因。小姐方才梦寐之间,叫一声冤家柳树春。我想起来,莫非与我弟有什么关情之处?你陪伴多时,必然知道,故此问你。“ 小桃道:“日间大爷也不曾进去,就是小姐也不曾出来,有什么关情之处?小姐乃是病中之人,说话难以凭信。睡语朦胧,哪里认得真!“ 柳大娘道:“小桃,据你说来,小姐没有什么事情,以我看来,还是个丫环不晓得。“ 小桃道:“大娘心下动疑,可去问大爷,便知明白了。“ 柳大娘闻小桃之言,即时下楼竟向书房而来,悄悄立在窗前张看。只见树春把一幅八美图放在桌上观看,自言自语,哈哈的笑,用手一个个数起来说道:“这一位华爱珠,一位柴素贞,这二位田索日、田素月,这一位是张,“顿住了口。登时愁容满面,长叹一声道:“你为何也在画图之上?怎的无言无语,只管看我?“ 柳大娘听了张字之下,并无言语,停了一会儿,又听见一句,你在画图之上,无言无语,只管看我,心下想道:“这张字之下,必然是金定名字了,原来这书呆心中留恋姑娘,待我再听他说出什么话来。“ [book_title]第十二回 柳大娘体探堂弟 沈安人指逃女儿 柳大娘在窗外,又听见里面说:“与这七位美人完姻,都是容易的。只怨太亲翁这般心急,将你亲事早早攀对沈门,害我八美不得团圆,我看你区区有意,若成得此病,使拆碎肝肠如今怎样排布,又不肯差小桃把一心事相通。“ 口中连声叹气不绝,把桌乱拍起来。柳大娘听得明明白白,心下想道:“我看他们行径,原疑有什么瓜葛,果然不出所料。“ 便挨身进入书房,树春着忙,八美图一时收藏不及,早被柳大娘上前抢入手中,树春没奈何,只得求道:“姐姐还我罢。“ 柳大娘道:“且慢些,我要问你个明白。这八美图是哪里来的?“ 树春应说:“这幅八美图,描了八位娇娥,是我在华府中看见的。“ 柳大娘道:“为什么在着你身边,莫非被你偷窥来,快快说个明白。若有甚疑难处,我与你周全做主。“ 柳大娘正在盘问之际,只见丫环叫道:“大娘不好了,小姐死去了。“ 大娘闻言,心中着急,慌忙走进里面而去。树春心中有意,欲乘势跟着柳大娘往内观看金定小姐。故假意拖住大娘道:“姊姊,那幅八美图快快还我。“ 柳大娘不肯与他,树春一直跟来。到金定房中,大娘走到床边,将这幅八美图顺手往床后丢去。只见小桃哀哀哭哭的,柳大娘连忙向前把金定鼻子乱掇,那金定方才渐渐苏醒。大娘心中方安,叫声:“姑娘,你为何这等没主意?几乎被你吓坏了。小桃,你看她呼呼气喘,倒像有什么言语。“ 树春向床前叫道:“贤妹,愚兄柳树春在此看你。“ 小桃在旁边道:“哪个要你呆说话。“ 一面叫瑞香:“你去外边向小使道,若大相公回来问起柳大爷,只说上街游玩未回。“ 瑞香应声晓得,下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