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冰山上的来客
[book_author]乌·白辛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47351
[book_dec]当代电影剧本。白辛著。群众出版社1963年3月第1版。剧本描写边防战士与潜入国境的敌特的斗争故事。1951年盛夏,在帕米尔高原边境线附近,塔吉克青年阿不力孜的迎亲队伍已经回来,一场别致的婚礼正待举行,解放军边防战士飞马前来报告排长:尼牙孜大婶不明去向,傻姑娘朵丝侬莎阿汗昏死了过去。一场婚礼就这样被搅散了。据现场分析,尼牙孜大婶是被大熊拖进黑熏沟去了,傻姑娘也是这么说。傻姑娘对阿不力孜的婚事特别不满,不仅当着新娘疯话连篇,还有投河自杀之举,因为她不是尼牙孜的亲骨肉,她是维族姑娘,也爱着阿不力孜。恰好与迎亲队伍同来的新战士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是“傻姑娘”的同乡,且幼年时订过婚,此时相见而不能相认。原来,朵丝侬莎阿汗的父亲从事革命活动,被伪县长江得拉枪杀,掳走了他的女儿。解放前夕,江得拉逃跑时带走了朵丝侬莎阿汗,却把姨太太巴里古儿留下作内线,被尼牙孜收养为女。眼下,江得拉正跟着他的披着宗教外衣的主子赛密尔·格阿德纳在冰山那边,企图通过哨卡混进来煽动暴乱。而真正的朵丝侬莎阿汗,却成了跟随着他们的神秘的蒙面女郎。边防军排长从尼牙孜一家的复杂关系中看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在上级的指示下,严密地监视着黑熏沟。排长还向新娘子布置任务,监视着“傻姑娘”的行动。“傻姑娘”与伪装人熊的敌特的联络信号都被边防部队掌握了。赛密尔在行动前,准备杀害朵丝侬莎阿汗,她却被善良的哈萨克牧民救出,回到了祖国怀抱。经过试探,排长确认她是真朵丝侬莎阿汗。她与司马宜相认,倾诉这多年的苦楚。排长又召来“傻姑娘”,让她们两人相认。“傻姑娘”见事已暴露,刺伤尼亚孜,策马逃走,被边防战士逮住。又以朵丝侬莎阿汗冒充“傻姑娘”,与敌特联络,诱骗他们行动,敌特越过冰山时,被边防部队一网打尽。从此尼牙孜一家四喜临门,重新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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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一
故事发生在1951年。
在帕米尔高原,公格尔山南麓的冰山雪海之间,有片一马平川叫做“苏巴什”的戈壁。这辽阔的戈壁上铺着一层深褐色的细沙,每当太阳从高耸透明的冰山顶上爬过来,戈壁便像海水一样闪着光,所以过路的旅人都称它冰山里的海洋。
不管是骆驼队、毛驴队,还是结伙同行的旅伴,穿过漫长深邃的石峡,面对着这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瀚海,谁能不亮开嗓门、胸怀爽朗地唱一唱歌?所以这里虽然没有站口,没有吉尔吉斯人的帐幕,没有塔吉克人的方形土屋,但是过路的人不断,歌声也不断。
现在是三伏天气,临近晌午,高原上的天空瓦蓝瓦蓝的,白云像一群绵羊擦着戈壁上稀疏的骆驼刺,贴着地皮飞。
远远有一簇骑马娶亲的塔吉克人,在云朵里时隐时现,一边赶路一边唱着歌子:
嗬咿耶……
咿耶……
走过多少岭,
爬过多少坡,
谁见过亮堂堂的冰山,
哗啷啷的雪水河?
嗬咿耶……
冰山里盖着宝,
雪水把玉石磨,
一马平川的戈壁滩哪,
好唱咿耶……
好唱歌……
骑马的人们走近了。
为首的是弹着野羊琴的老牧人尼牙孜和一个全副武装的青年战士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老牧人在白色镶着黑边的塔吉克毡帽上加了一顶维吾尔式小圆帽,并且精心地用报纸包裹着,因此,骑在马上他显得比别人高。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是个精悍活泼的小伙子,虽然在长途旅行中,他依然系着武装带、挂枪、佩刀,在马上腰板挺得笔直。他的马褡子、皮囊,一切都按照骑兵的规矩放置得舒齐,唯一显得不协调的地方,就是挂在后鞍桥上的那对大罐头盒子,悠悠荡荡的,倒像一个调皮孩子的随身玩具。
有四个青年,两个打着手鼓,两个吹着用鹰骨制成的横笛。接着是六七个迎亲的男女们,他们一边唱着,一边在马上挥舞着双手……
老牧人的儿子阿不力孜和新娘阿依仙木共乘一匹马走在最后,新娘脸上蒙着一块大红绸巾,两手环抱住新郎的腰。
嗬咿耶……
咿耶……
流水朝你去,
太阳由东升,
爬上了高山的山顶上,
跷脚儿望呀望北京……
嗬咿耶……
瀚海有八千里,
大山又几万层,
白云你给捎个信哎,
捎到咿耶
北京城……
嗬咿耶……
捎到北京城。
新娘子阿依仙木悄悄地掀开面巾,露出美丽的面孔,她乖巧地眨眨眼睛,偷偷地笑了。
阿依仙木:“喂!”
阿不力孜:“嗯?”
阿依仙木:“我把面巾撩起来呀?”
阿不力孜:“撩吧,可别让爹看见!”
新娘子把红面巾掀在花帽子顶上,脸贴着新郎的肩头,满怀兴趣地望着远处透明的群峰、晶亮的峭壁和高高的悬崖上垂着冰凌的巨齿。
阿依仙木:“都是透明的,像玻璃!”
阿不力孜:“小点声!”
阿依仙木:“声音不大呀!”
阿不力孜:“按老规矩新娘子哪有在路上说话的?”
阿依仙木:“就偏不……”
新娘子伸手在新郎的腰上掐了一把,新郎“啊”地一惊,险些闪下马去。一个送亲的妇女忍不住“哧”地笑了,羞得新娘慌忙拉下面巾。
青年战士的枣红马乍到高原,走路很吃力,浑身水淋淋的,喘着粗气,战士伏身搂住马脖子听了听,然后一勒嚼口,刚要脱镫下来,老牧人随手在后边兜了一鞭子,那战马一惊,又快步向前走去……
司马宜:“大叔,这马不行啊!”
尼牙孜:“骑着吧,出岔算我的,就是宝马龙驹,乍到这儿头三天,也不顶这儿土生土长的一匹毛驴呀!”
战士耸耸肩,心疼地拍着马脖子。
司马宜:“这地方,真有点邪门!”
尼牙孜:“可也是宝地!”
战士挂在后鞍桥上的罐头盒子有一头偏坠,前后悠荡着,磕打着马腿,尼牙孜过去用鞭杆敲了敲,问道:“什么玩意儿?啰里啰嗦的,磨腿了!”
司马宜扭身看了看,把两个铁盒摘下来,把绳子挽个扣系短了,然后挂在脖子上。他掀开盖看了看,又焦虑地手打凉棚向远处望着。
司马宜自言自语地:“啧,要找点水……”
尼牙孜:“戈壁上的水比老鹰的翅膀还珍贵!”
战士顺手摸到了军用水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半壶水,哗啦哗啦直响。战士冲老人一乐,轻快地吹起口哨,拔开水壶的塞儿,从容地把水倒进罐头盒子。
尼牙孜:“小伙子,你搞什么鬼,在戈壁上宁丢一锭金子,不洒一滴水!”
战士依然笑嘻嘻地,把水倒向另一个盒子。
尼牙孜带着三分火气:“有一天你要在戈壁上渴死!”
司马宜:“大叔,您看!人渴了还能坚持,可它们……”说着把铁盒举到老人面前。
盒子里栽着几棵花秧,娇绿的花萼上托着几朵含苞未放的骨朵儿,抿着红嘴儿。
这嫩绿鲜红、在戈壁上稀有的色彩,给老人带来了一股莫名的幸福和愉快,他不再责怪年轻人的浪费,而是眉开眼笑地和解了。
尼牙孜:“我认识,这叫花儿!”
司马宜:“您这么大年纪,还能不认识花儿?”
尼牙孜:“在帕米尔上还真有人不认识它呢,来,再给它浇点水……”
说着他就伸手去解马身上的羊肚子水袋,但稍一沉吟又停下来。
尼牙孜:“算了,别糟蹋,不行!”
司马宜:“怎么不行?”
尼牙孜:“小伙子,你看见白天出星星没有?”
司马宜:“没有!”
尼牙孜:“在帕米尔上养花跟白天出星星一样不可能!”
司马宜:“我们不妨试试!”
尼牙孜:“白费!”
司马宜:“那可不一定!”
尼牙孜:“打个赌吧,你这花儿要能在帕米尔上开了,我活吃个山羊!”
司马宜:“好,我记住了!”
尼牙孜:“你要是输了呢?”
司马宜:“我连山羊犄角都吃了!”
尼牙孜:“依我看,吃山羊犄角也比开花容易!”
老牧人在马上前仰后合地笑着,一不小心却把顶在帽子顶上的小圆帽甩掉了。
尼牙孜:“嘿!坏了!”
包裹帽子的报纸,被马蹄踏碎了。
维吾尔式的小圆帽像车轮一样在戈壁上滚着。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用靴子跟一磕马肚子,一马当先追过去,赶至切近,来个镫里藏身,灵巧地把小帽抓在手里。
送亲的男女们看到这精彩的表演,一齐报了声:“好!”
当新娘悄悄揭开面巾想看看热闹的时候,这一切都结束了。
老牧人从战士手里接过帽子,这是一顶黑丝绒小帽,上面镶着花花绿绿的珠子。他珍惜地用嘴吹着粘在帽子上的尘沙。
司马宜:“大叔,这是给新娘子举行婚礼戴的呀?”
尼牙孜:“不是!”
尼牙孜把帽子揣在怀里。
司马宜:“我大婶戴这顶帽子,也够俏皮了!”
尼牙孜:“胡扯!这是朵丝侬莎阿汗的!”
战士霍然一惊。
司马宜:“什么?朵丝侬莎阿汗?”
尼牙孜:“我的姑娘!”
司马宜:“哦……”
战士长出一口大气,摘下帽子怔怔地擦着满头的大汗珠子。
白云渐渐从戈壁滩上爬到东面的山腰。
轻快的鹰笛,像成群的百灵鸟,“笛儿拉达,笛儿拉达”活泼地叫着。
一个送亲的小伙子把手鼓举到新娘子的耳畔,响亮地敲着。
新娘隐在面巾里,掩住耳朵“哧哧”地笑。
新郎把马打了一鞭子,向前跑几步,企图躲开去。顽皮的小伙子用脚跟磕磕马肚子,嘻皮笑脸地紧紧跟着。
忽然,从西面冰山的峡谷里涌起一团乌云。冰山的脚下弥漫着浓黑的雾气。
尼牙孜用鞭子梢指着乌云:“要有风暴,大家快走!”
戈壁上一股股流窜的细沙,是风暴的前哨。
风,掀开新娘的面巾,飞扬起马颈上的鬃毛!
乌云,像一只巨人的手臂,转瞬间遮挡住太阳,戈壁上昏沉沉的。
继之,风暴嘶吼、咆哮着,卷着砂石、冰雹,破空而至。
马蹄,在风沙里奔驰。
马蹄,在冰雪上奔驰。
风息了。
马蹄,缓缓地踏着稀疏的草地。
马蹄,停在清澈见底的溪流里。
疲惫的马匹,垂头畅饮清凉的溪水。
老牧人望着岗峦起伏的地方。
尼牙孜:“不远了,过了岗就是总卡!”
司马宜:“大叔,到总卡我们就分手了!”
尼牙孜:“我们是一个链子上的骆驼,要在一个地方聚齐!”
司马宜:“大叔,您这话里有话!”
尼牙孜:“不能泄露,这是军事秘密!”
马儿饮足了水,老牧人吆喝一声,马匹便摇头摆尾,踏起洁白的浪花,“灰儿,灰儿”叫着渡过河去。
天空有一群金雁,翅膀带着沙沙的风声,一边向南飞着,一边“咿呀”地啼鸣……
战士翘首望着:突然有只金雁忽地拔了个高儿,翅膀一扎,便垂直地坠于地下。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跳下马把它拾起来,拨弄着它周身的羽毛,检查着。
司马宜:“怪呀!”
尼牙孜:“没什么可怪的,这儿就是巧鸟难飞的地方!”
司马宜:“为什么?”
尼牙孜:“缺氧气呀!”
战士望着南飞的金雁。
金雁分成两股,一股飞向西南,一股向东南飞去。
司马宜:“飞得太猛了……大叔,看样子天黑以前这群金雁要出国了……”
尼牙孜:“出不去,飞过冰山就得落在塔哈尔,那里有一片肥美的水草,五六家塔吉克牧人……”
司马宜:“飞过冰山离国境还有多远呢?”
尼牙孜:“一胯子,毛驴也就是半天的路……”
战士看看手里的金雁,又抬头向远远的天边望着。
远远飞去的金雁,只剩一串黑点,越过冰雪的山峦……
冰山南面塔哈尔荒莽的川谷里滚着黑压压的乌云。
雁群拍着节奏零乱的翅膀,穿下云层,低空飞翔,一只金雁猛地向上拔个高儿,发出一声微弱的哀鸣,便耷拉下翅膀,瘫软地落在一个面上蒙着黑纱的女人的足下了。
这个蒙面女人木然地俯视着足下奄奄一息的金雁,深长地叹息一声……
破空一声尖锐的口哨,青年牧人卡拉赶着一群牦牛,远远地冲她喊着:“巴里古儿,你看见落下一只金雁吗?”
蒙面女人像一棵孤立的冰柱,没有回应。
卡拉自言自语地:“白问,她不会答应!”说着,卡拉跳到牛背上立起来,伸着脖子四下寻找。当他一眼看见垂死的金雁伏在蒙面女人足下的时候,他便欢呼一声,从牛背上一跃而下,连蹦带跳地奔过去,把金雁捉到手里。
蒙面女人:“卡拉!”
卡拉:“巴里古儿,这是天赐的美味!”
蒙面女人冷厉地:“放下!”
卡拉:“烤熟了,我要送给你的!”
蒙面女人加重语气:“放下!”
卡拉:“你要哇?”
蒙面女人:“我要,我要救活它!”
卡拉:“好,那就给你!”
蒙面女人:“放在地上!”
卡拉顺从地把金雁放下,他同情她,又想了解她;可她永远像是为了遵守宗教习惯似的,蒙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纱。
蒙面女人生硬地,但却是一片好心地:“别盯着我,我身边是地狱!”
卡拉:“巴里古儿……”
蒙面女人:“我不是巴里古儿,这不是我的名字……”
卡拉:“那你叫什么?”
蒙面女人:“离开我,我没有名字!”
卡拉毫不介意地微微一笑,撒腿跑了……
蒙面女人抱起金雁,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金色的羽毛,转身沿着细沙中的小径,缓缓地向山岗走去……
余晖渐沉。
山岗的地平线上,摇晃着疲惫的旅人和一串串羸弱的骆驼的剪影,响着碎裂的没有音韵的驼铃。
蒙面女人突然轻轻地“呀”了一声,犹疑地停住。她的手颤抖地揪住面纱,怔怔地望着岗上的骆驼。……
一个从骆驼上往下卸驮子的人—热力普,正贴在骆驼的脖子后面冷眼望着她。
她满怀心事地慢慢低下头,轻微地叹口气,又忽地扬起头,兀傲地向山岗上走去……
山岗的小戈壁上有一道石垒的围墙,环绕着一座土与兽骨堆砌的方形土屋。在土屋雕饰着花纹的拱门上,插着一排柽柳杆子,杆子顶端拴着褪了色的布条、牛尾、马鬃,挑着山羊的犄角。
这儿原是附近几家牧民做祷告的礼拜堂,但这神圣的门前却拴着两匹满身汗水、风尘仆仆的乘马……
蒙面女人经过围墙的豁口,顺便向院里张望一下,便急急地沿着围墙向后走去……
礼拜堂里。
赛密尔·格阿德纳—一位国籍不明的人物,在他的主子面前,他自诩为“帕米尔专家”,认识他的人背地里都叫他“高原上的狐狸”。从衣着上着眼,他完全是个塔吉克人,但在他上宽下窄、灰白色棺材形的面孔上,却长着一个特别显眼的鼻子。
衰老的牧人—卡尼力,倚着窗口眇目端详着赛密尔,他感到这位旅行家、人种学者……很像个塔吉克人,但是要除开那个带钩的鼻子……
赛密尔:“我的老向导,卡尼力,怎么?不认识了吗?”
卡尼力:“你的面目是和三十年前一样的,赛密尔·格阿德纳博士。”
赛密尔:“不,现在我的名字叫雷法加徒拉汗!”
卡尼力:“这就奇怪了……”
赛密尔:“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我皈依了伊斯玛利亚,与你们共同信仰在世的真神!”
卡尼力:“你们是有另外一个上帝的!”
赛密尔乜斜着眼睛,盯着卡尼力,狡猾地笑了……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羊骨板,骨板上模糊地烫着几行歪歪曲曲、莫名其妙的文字:“认识吗?”
卡尼力惊疑地望着羊骨板,俯首躬身地倒退一步。
赛密尔:“这是真神亲赐的护符!”
卡尼力:“哦……”
赛密尔:“我们不是一个上帝吗?”
卡尼力:“嗯……”
赛密尔:“你奉行真神的意旨吗?”
卡尼力含糊其辞地:“是……”
赛密尔:“我要请求入境,明天你给中国骑兵送这个信儿去……”
卡尼力倒信以为真:“先生,这不行,你知道,我们背靠冰山,面隔石峡里的激流,除了神保佑我插翅飞回去!”
赛密尔:“那么你们这儿没有中国边防军的代表吗?”
卡尼力:“没有。”
赛密尔:“中国骑兵就永远不来吗?”
卡尼力:“这……我不清楚……”
赛密尔:“卡尼力,伊斯玛利亚教徒是不该说谎的!”
卡尼力:“我……”
赛密尔:“我们一样清楚,在大雪封山之前、冰河冻结之后,只通十天的路。中国骑兵像候鸟一样,你们是鱼水相逢,一年一度……”
卡尼力垂首不语。
赛密尔:“卡尼力,那就请你向南从你们的国境出去,绕过卧龙湾,然后再从正面进去!”
卡尼力:“请求入境,您是不该奔我们这条牛犄角路的!”
赛密尔:“只有这里水草肥美,我们的旅行队要歇歇牲口,恢复体力!”
卡尼力:“可是没有我们政府的出境证明,没有得到邻国的允许,我是不能迈进邻国的国界的!”
赛密尔:“为什么?”
卡尼力:“因为我是中国人!”
赛密尔:“别忘了,你也是伊斯玛利亚教徒……向真神去祷告吧,他会惊醒你……”
卡尼力沉默不语。
窗外,卡拉正倚着墙角瞌睡着。
热力普端着一杯白兰地,拎着一双靴子,走近赛密尔。
赛密尔接过杯子,他谦恭而有礼地对着卡尼力举了一举:“老朋友,这是我为你特制的靴子,它结实得像我们深厚的友谊一样,它能踩碎挡路的石头,也永远不会折帮漏底……”
靴子,放在卡尼力的脚下。
卡尼力满面笑容地望着靴子。
热力普:“先生,这里果真名不虚传,真有奇迹!”
赛密尔:“大地的巅顶,有人类罕见的奥秘!”
热力普:“我说的不是自然……”
赛密尔:“什么?”
热力普:“人!”
赛密尔:“什么人?”
热力普:“徘徊在蓝色海岸上的蒙面女人,却比我们先登上了世界屋脊!”
赛密尔:“谁?”
卡尼力:“你说的是巴里古儿?”
热力普:“我刚才看见的!”
赛密尔:“巴里古儿在这儿……”
卡尼力:“随两个男人给你们打前站的!”
赛密尔机警的目光从卡尼力脸上一扫而过。
赛密尔:“那两个男人呢?”
卡尼力:“说是进山打猎去了……”
赛密尔咬牙切齿地:“江得拉,江得拉,你个色鬼!丢不开她,你会……”
话到舌边,他又咽回去,突然,他气急败坏地把酒杯向墙上摔去。
粉碎的酒杯,向四下飞溅着……
夜,风沙怒吼。
在一座方形土屋的窗纸上,映着一只高大粗壮的黑影。
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江得拉,你要干什么?”
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向神发誓,说你同意了!”
老女人的声音:“我不能发誓!”
男人的声音:“只要你发誓,我们给你牛羊财宝,这一生你吃穿不尽……嗯?”
老女人的声音:“我做不了主,等我丈夫迎亲回来再答复你们……”
男人的声音:“共产党把你们教乖了,还不如说让卡子上的骑兵来答复我们!”
风沙中,一队骑兵在奔驰。
突然,在黑暗的草地上有一个女人尖声尖气地“嗬欧,嗬欧”喊了两声。高原上的妇女,夜里总要这样喊几次,以防狼来袭击羊群。
窗子上的黑影闻声倏地闪开:“坏了,有骑兵!”
男人的声音:“稳住,别慌!”
一个老女人的影子扑上窗子,叫喊着:“江得拉,你逃不掉啦!同志……”
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
“噗”的一声把灯吹熄了。
一串急剧的马蹄声,从墙外过去。
风息了,四野寂静无声。
漆黑的夜,满天星星……
[book_title]二
在边卡营房下面的草地上。
战士们正在练习叼羊赛马,二十几匹矫健的战马挤作一团,像旋风般在草地上追逐。
一班长阿都拉和二班长沙比尔·乌受争夺一只羊子,坚持不下。战士它什迈提斜刺里插过去,把羊子夺在手里,拍马向优胜区拼命地跑去。
沙比尔·乌受哪里肯舍,他人高马快,四蹄蹬开,蹿几蹿就赶上了。它什迈提知道二班长的膂力,急忙把羊夹在腿下,伏着身子。沙比尔·乌受几次探过手去抓羊,都被它什迈提用脊背隔挡开去。人靠人,马挤马,看看跑到终点了,沙比尔一时性起,来了个马上捉俘虏,连人带羊一齐擒过马去。
它什迈提顺手把羊丢在地下,被阿都拉赶上,从马上探身拾起来投进优胜区。
排长杨光海拦住了沙比尔·乌受的马头,举手示意停止,战士们便跳下马向排长围拢。
杨光海:“同志们,明天尼牙孜家举行婚礼,二班长沙比尔·乌受不能参加叼羊赛马,因为他犯规,侵犯了战士它什迈提!”
沙比尔:“报告排长,我去牵羊送礼,给客人们做抓饭吃!”
杨光海不加可否,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战士们。
战士们:“同意!”
杨光海:“好,遛马!”
战士们牵马在草地上绕着圈子。三班长杜大兴拍拍二班长的肩膀。沙比尔·乌受耸耸肩,遗憾地一笑。
杜大兴:“叼羊赛马,叼羊的大王不能参加,这个婚礼可是美中不足啊!”
沙比尔:“唉,什么事都坏在这儿(拍拍头),我的脑袋好热!”
远远的靠东南的谷口上—黑熏沟,有成群的丁字鹰飞上飞下地盘旋,引起排长杨光海的注意。
杨光海:“一班长!”
阿都拉:“有!”
杨光海:“你看黑熏沟口是什么?”
阿都拉:“丁字鹰!”
杨光海:“是啊,是丁字鹰……”
阿都拉:“地下一定有食物!”
杨光海:“没有食物它们不会集合,现在我们需要知道是什么食物。”
阿都拉:“可能是大头羊?”
杨光海:“不对,大头羊夏季是不下山的!”
阿都拉:“排长,请允许我去看看!”
杨光海:“去一个小组,带武器!”
阿都拉:“是!”
微风飘来一阵歌声、手鼓声和响亮的鹰笛声,一簇迎亲的人们很快转过山弯在草地上出现了。
新娘的红面巾在迎风招展。
新郎随着歌声的旋律轻轻地摇晃着鞭子。
人们马上的欢舞,以及放着快步小走的马蹄,这一切给草地上带来了愉快的情绪。
遛马的战士们望见迎亲的队伍都鼓掌欢呼起来。
尼牙孜老远便亲亲热热地唤着每个战士的名字问好,当他望见杨排长赶过来欢迎他的时候,老牧人急忙滚鞍下马,赶过去和杨排长握手、拥抱、摸胡须(这是塔吉克的礼节)。战士们围住新夫妇向他们祝福。
尼牙孜:“一来一往就是半个月,排长,你想我了吧?”
杨光海:“大叔不在家,卡子上像缺棵拴马桩子一样,这心都拢不住了!”
尼牙孜拍拍他的马褡子:“你摸摸这里是什么?”
杨光海:“不用摸,准是六十度!”
尼牙孜:“行,算你猜对了,咱们塔吉克人可受不了这个,在贸易公司我说先灌一口尝尝……嘿!呛得我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只觉得心里发烧、脑袋发涨,哎,真没口福享受这个。好吧,明天瞧你们的,我倒要看看这股辣水儿你们怎么喝!”
杨光海:“尼牙孜大叔,那可不敢多喝,喝多了天旋地转,临走摸不着帽子,就可能顶走你一口锅呀!”
尼牙孜:“锅里再有半锅酸牛奶子,那就打扮得更漂亮了!”
人们哄然大笑。
随着笑声,鹰笛响了,手鼓响了,边卡有名的歌手它什迈提拿下尼牙孜的野羊琴,亮开嗓门豪放地唱着歌。
沙比尔·乌受尖锐地吹了声口哨,人们便开始跳起塔吉克舞。
它什迈提唱着:
下马吧,新郎,
当心,抱着你的新娘!
人们哄笑地和着:
下马吧,新郎,
当心,抱着你的新娘!
阿不力孜果真跳下马,回身把新娘抱下来。
它什迈提继续唱着:
大方的,新郎,
当心,拉住她的衣裳!
大家轮着班儿,
看看她是什么模样!
人们哄笑地和着:
嘿!
大家轮着班儿,
看看她是什么模样!
新娘紧紧地拉住面巾,把脸靠在马鞍子上。
人们哄笑着,打趣着,盘旋着,邀请着……
突然,远处有人力竭声嘶地喊着:“排长在不在?排长在不在?”
这呼声像一道惊人的闪电,驱散了草地上沸腾、欢快的歌声,于是一切都戛然而止。
排长霍地从人丛里冲出去。
杨光海:“发生了什么情况?”
一匹战马,四蹄蹬开,肚皮几乎擦着草地,卷着滚滚的烟尘,向人丛飞奔。
跑至切近,马上的战士急忙把马一带,兜了个大圈子,人们才看清他的身上用带子缚住一个女人,那女人垂着头,口里吐着沫子。他来不及下马,便喊了声:“报告,有紧急情况!”
尼牙孜、阿不力孜父子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朵丝侬莎阿汗?”便仓皇地赶过去把战士托下马来,慌乱地解着缚在两人身上的带子。
带子勒得死死的,战士愈是拼命地挣,人们愈是解不开……
杨光海:“二班长!”
沙比尔:“有!”
杨光海:“集合部队!”
沙比尔:“是!”
杨光海:“三班长!”
杜大兴:“有!”
杨光海:“动员迎亲的亲友们回去!”
杜大兴:“是!”
于是战士们纷纷地拉住马,系弹带,挎战刀,背武器……
迎亲的人们混乱地拖着鼓、拎着鹰笛,议论着、耳语着,向卡子后边的土屋跑去。
只有新娘一个人,蒙着面巾,立在草地上侧耳听着身边发生的一切……
新郎抽出刀子,“哧”“叉”割断了带子,老人手忙脚乱地拥着朵丝侬莎阿汗:“你明白明白,看看爹回来了,爹回来了!”
战士挣脱开身子,紧跑几步,在排长面前立正站住。
战士:“报告排长,按你的指示我们去黑熏沟口,路过尼牙孜的独立家屋,发现牛羊四散、门户大开,不见了尼牙孜大婶和傻姑娘朵丝侬莎阿汗。班长按你的指示继续向黑熏沟搜索前进,命令我向西南和正南方向搜索。后来我在距离独立家屋正前方六十米的河滩里,发现傻姑娘昏在那儿,当时我把她唤醒背在马上,在马上她又昏了过去……”
老牧人张口结舌地怔住。
阿不力孜:“那我的妈妈呢?”
战士:“尼牙孜大婶去向不明!”
黑熏沟。
一班长阿都拉用战刀在地上划着圈子,每个圈里圈着一只大熊的足印。
在足印的附近扔着一支步枪、一堆血迹斑斑破碎的衣服、一双塔吉克女人穿的靴子,还有一只被丁字鹰啄乱了的死羊。
大熊的足印迤逦向黑熏沟走去。
阿都拉:“回去报告排长。”
战士:“是!”
卡子前的草地上。
杨光海:“三班长带着一个班检查绝迹地带,然后用下半班撤换零号的埋伏;一班、二班回卡子上待命;二班长留下!”
杜大兴:“是!”
沙比尔:“是!”
朵丝侬莎阿汗清醒过来,她视而不见地时哭时笑,恐惧地四下张望着。
尼牙孜:“孩子,看看,爹回来了!”
朵丝侬莎阿汗搂住老人的脖子放声大哭。
傻姑娘:“爹……”
尼牙孜:“说吧,出了什么事?孩子!”
她挣扎着站起来,目瞪口呆地巡视查看每个人的脸,最后她对着披着面巾的新娘凝视了许久,龇牙一乐,又大声号啕着,撒腿跑了……
阿不力孜几步追上她,一把揪住她的领子。
阿不力孜:“你要干什么?”
傻姑娘:“找妈,找妈妈去!”
阿不力孜:“妈妈到底哪儿去了?”
傻姑娘抽抽噎噎地哭了。
阿不力孜焦急地:“说呀!”
傻姑娘:“人熊……抢羊子……妈妈去追人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阿不力孜:“哎呀!是不是你又犯疯病了?”
傻姑娘嘻嘻地笑了一阵,笑过又哭了。
忽然,她跳着脚,挣脱阿不力孜的手,咬牙切齿地走近新娘。
傻姑娘:“我疯,我傻,我哪有她长得好!”
她“哧”的一声,一把扯开新娘的面巾。
新娘瞪着一对明亮的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从黑熏沟回来的战士赶到了,跑到排长的面前翻身下马。
战士:“报告排长,在黑熏沟口,发现尼牙孜大婶带着血迹的衣服、靴子和一支七九步枪扔在地上,旁边有大熊的脚印,一班长留在那里听候你的指示!”
沙比尔:“排长,我去搜索黑熏沟!”
杨光海保持着习惯性的镇静,沉默地思索着。
老牧人木然呆住,他嘴角抽搐着想说什么,但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噎住了嗓子。他双手捂住脸,像一垛大墙要坍倒下去……
新娘与傻姑娘赶过去扶住他,傻姑娘哀痛地唤了一声:“爹!”于是老牧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泪珠沾满了他的胡须。
阿不力孜一声不吭,忽地跳上马背,狠狠几鞭子,匆匆而去。
尼牙孜摘下头上的毡帽,拭了一把泪,他声音响亮而凄厉地问着:“在哪儿?”
战士:“黑熏沟!”
变天了。
黑雾又遮天盖地来了。
尼牙孜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去。
新娘拉马追着他。
傻姑娘:“爹!你别去!”
风暴卷着砂石滚滚而至。
尼牙孜被风暴刮得摇摇晃晃地打转。
阿依仙木大声喊:“爹,你骑马呀,你回来骑马去!”
杨光海、沙比尔·乌受和战士伏在马背上飞快地顶风跑着。
当他们赶上尼牙孜,杨排长空出左镫,揪住尼牙孜的膀子用力一提,尼牙孜左脚搭上镫,就劲跨上排长的马背。
新娘拉马转回来走近傻姑娘,她遵照塔吉克人的礼节,先去吻吻傻姑娘的嘴,但是傻姑娘却冷冷地避开了。
阿依仙木:“朵丝侬莎阿汗姐姐,上马吧!”
傻姑娘:“把我从马背上扔下来,就是请你骑上去,走你的吧,新娘子,我不配!”
风沙迷住新娘的眼睛,当她揉出眼角的灰沙,傻姑娘的踪迹已经在风沙里消失了。
风暴过去了。
蓝天里的白云悠悠东去。
杨光海、阿都拉、沙比尔·乌受三个人并着马在草滩上往回走,后面战士的马上挂着破碎的衣服、靴子和七九步枪。
阿都拉:“一般地说熊是不吃人的……”
沙比尔:“一定是尼牙孜大婶开枪打它,把熊惹火了,它要报复!”
阿都拉:“我怀疑会不会有敌人?”
沙比尔:“开玩笑,国境线上有埋伏,无名沟和黑熏沟里都是七千米的冰山,鸟飞不过的天险,你把敌人说得也太玄了!”
排长一直保持沉默,一边思索着,一边听着两个班长的争辩。
阿都拉:“可熊又拖羊干什么?”
沙比尔:“跟野兽还讲什么道理!”
阿都拉:“野兽也有它的性格和习惯。”
沙比尔:“你知道山羊几点钟起床?人熊几点钟开饭?”
阿都拉:“这不是研究问题,你这叫抬杠!”
沙比尔:“问题研究得已经够了,事实俱在,难道你不相信活人的眼目?”
排长默默地听着他们的争论,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巨响,他勒马向远处看去,冰河上游一个人影在激流中浮沉。
阿都拉:“谁?”
沙比尔:“好像是傻姑娘!”
他们催马急向河谷奔去。
傻姑娘随波逐浪地在激流里挣扎着,翻滚着……
沙比尔·乌受紧跑几步,跳进水里,把她抓住,所幸河水不深,只往起一托,傻姑娘便就势脚踏实地站住了。
沙比尔:“你怎么掉下河了?”
傻姑娘:“我愿意!”
沙比尔:“你又犯糊涂病了?”
傻姑娘:“我明白……”伤心地哭泣着,“我去找我的妈妈和亲生父母!”
沙比尔:“你呀,真是个不幸的野鸽子,落山山崩,落地地裂!”
杨光海:“二班长,你送她回去!”
沙比尔:“是。”
傻姑娘:“撒开,我不回,有了新娘子我是多余的刺!”
沙比尔扯住她走上河坎:“那也用不着跳河寻死啊!”说着他自己先跨上马,傻姑娘被阿都拉托着半推半就地骑上马背。阿都拉怕出意外,又用绳子把她拢在沙比尔腰上。沙比尔回头说了声:“你可好好骑住!”便催马跑了。
杨光海与阿都拉默默地走了几步,当排长攀鞍上马的时候,他一脚踏住镫又凝神停住……
杨光海:“一班长,你说她为什么投河?”
阿都拉:“不幸的人,又遭遇了不幸。”
杨光海:“此外呢?”
阿都拉:“得不到阿不力孜的爱情!”
杨光海未加可否,迟慢地跨上马背,信马由缰地走着。战马向前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啃地面的小草。排长坐在马上听之任之,动也不动地凝神沉思着……
阿都拉虽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他不想再打扰排长。他把马轻轻勒住,他知道排长正绞尽脑汁寻找一把开启迷宫的钥匙……
[book_title]三
夜。
在边防军办公室里。
杨光海出神地对着面前飘摇不定的烛火思索着,手里拿着铅笔轻轻地敲着桌子。
杨光海自言自语地:“绝迹地带没有人通过……零号埋伏也没发现情况,那么真是……”
他在纸上画了一只熊,围着熊画了一堆大问号。接着他又刷刷地画了一座山:“是不是有人偷越了天险?”
他在山下又画了几个问号,停顿一下,他又迅速地画了支箭头:“对,向黑熏沟、无名沟同时搜索!问题就……”
他画了许多叉把问号勾销了。
从办公室里间走出个报务员,轻轻地说了声:“总卡的回电!”便把译好的电文放在他的面前走了。
电文:
可搜索黑熏沟,捕熊!无名沟任何人绝对禁入。
夜间派部队隐蔽保护尼牙孜家。
总卡
杨光海:“可搜索黑熏沟,捕熊!无名沟任何人绝对禁入。绝、对、禁入……”
卡子门前。
战士们正围着新来的战士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扛行李,解鞍具。人们热情地问寒问暖,抢着拿他提的东西,可是年轻人坚持自己拎着那对罐头盒子。
它什迈提引着新战士去见排长。在办公室门前他喊了声:“报告!”屋里说了声:“进来!”于是他带着司马宜走进去。
它什迈提:“报告排长,总卡补充来一名新战士,现在前来见你!”
杨光海:“好,欢迎!”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掏出介绍信,把衣服拉拉整齐,端正地敬了个礼。
司马宜:“报告,骑兵战士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前来报到,听候您的指示!”
杨光海:“好哇,我们这里有个战士因为血压高,送下去了。边防团通知给我们补充一个健康的战士,没疑问一定是你了!是党员,还是团员?”
司马宜把介绍信递给排长:“团员,这是两封介绍信……”
杨光海:“怎么是两封介绍信呢?”
司马宜:“一封是我的,一封是由总卡转来的阿依仙木的!”
杨光海:“阿依仙木?”
司马宜:“就是住在卡子附近的新娘子!”
杨光海:“哦,新娘子是个团员。”
沙比尔·乌受听说补充来的新战士来了,急忙从班里跑来。
沙比尔:“排长同志,给我们二班补充的战士来了?”
杨光海:“来介绍介绍吧,你要在二班里生活,这是你们的班长!”
沙比尔:“沙比尔·乌受!”
司马宜:“你好,班长同志!战士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杨光海:“二班长,先带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到伙房搞几张烙饼吃!”
它什迈提:“同志,这儿地势高,米饭、面条只有七分熟,吃烙饼也就等于在‘巴扎’吃羊肉、烤包子了!”
杨光海:“回头把一、三班长找来交代一下总卡布置的任务!”
沙比尔:“排长,我们二班是什么任务?”
杨光海:“进入黑熏沟,打熊!怎么样?”
沙比尔:“嘿!总卡就是英明!”
沙比尔·乌受洋洋得意地正准备领战士去吃饭,突然他发现新战士手里的一对罐头盒子。
沙比尔:“你这带的是咸菜?”
司马宜:“种的花!”
杨光海:“种的花?我看看!”
战士把铁筒递给排长,排长惊奇又喜悦地欣赏着美丽的花秧,嗅着它散发出来的新鲜气息。
沙比尔·乌受皱着眉头随便看了一眼:“哼,玩这套?小心你自己别让帕米尔的风暴刮倒了!”
夜雾里飘着野羊琴低泣的三弦。
尼牙孜门前的草地上,闪闪地跳着红红的火舌。阿不力孜坐在篝火旁抚着野羊琴,新娘望着他忧戚的目光,轻轻地叹息着……
阿都拉带着战士它什迈提隐蔽在洼地的黑影里,望着摇曳的篝火。
老牧人挟着步枪,缓缓地在火光中出现了,又在夜雾里消失。
牛羊伏在墙根下反刍。
新娘往火里添几棵骆驼刺,火光映着阿不力孜面颊上的泪滴。
颤抖的手摸索着琴弦,这本来是幸福的调子,但经过缓慢的延长,成为痛苦的声音。
阿都拉和它什迈提伏在洼地里关切地望着他们。
新娘子几次欲言又止,揪着衣服把话咽了回去。
傻姑娘睡得满头大汗,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出来,怔怔地向黑暗里走着……
老牧人拦住她:“孩子,你要干什么?”
傻姑娘梦呓地:“我妈回来了!我看见我妈回来了……”
老牧人理着傻姑娘的头发,眼泪像泉涌一样流下。
大冰山南面塔哈尔的礼拜堂里。
牧人卡拉,又在殿堂的窗口下,倚着墙角打瞌睡……
殿堂里,赛密尔披着大衣,像一只幽灵在奄奄欲熄的灯台下,手扶着灯柱,微眯着眼睛沉闷地望着殿堂上阴暗的窟窿……
拱门外一阵阵传来牧人们吹山羊角的声音。
一个牧人清脆的喊声:“小……心……着……”
一个牧人低抑地回答:“狼……来……了……”
赛密尔听到牧人的呼号,他恐怖地在身上画着十字……
他的助手热力普从鸭绒袋里,睡眼蒙眬地探出头来。
热力普:“先生,你没睡?”
赛密尔:“你听!”
热力普:“什么?”
拱门外牧人的声音:
“小……心……着……”
“狼……来……了……”
热力普:“这是牧人们守护羊群的声音!”
赛密尔:“不,是上帝给我们的警号!”
热力普:“先生,我们可不能拿上帝开玩笑!”
赛密尔:“不,我们确实需要小心着,小心着……”
热力普:“先生,您今晚似乎……”
赛密尔:“热力普,我今夜对未来的探索,似乎是前进了一步……
热力普:“先生,江得拉这步棋是否走错了?”
赛密尔:“不,这倒是锻炼我们涵养的功夫,既不舍老本,埋住地下的明珠;又留有余地,钓鱼上钩……可是也不能太天真,错误地估计我们的对手,所以需要小心谨慎地再下上另一道保险钩……”
冰山上飘过来一阵寒风,窗外瞌睡着的卡拉,似乎是冻醒了,他缩缩脖子,闪了一下眼睛,又昏昏睡去……
牧人的声音:
“小……心……着……”
“狼……来……了……”
赛密尔轻轻地画着十字。
拱门口有一只黑影向外移去,衣角窸窣地擦着墙壁。
赛密尔惊悸地喊了声:“谁?”
蒙面女人无声无息地回身冲着昏黄的灯影走回来……
赛密尔:“你……”
蒙面女人:“是我。”
赛密尔:“我知道你在这儿……”
蒙面女人:“是江得拉带我来的!”
赛密尔:“这么晚你还不睡……”
蒙面女人:“我来问问你,江得拉到哪儿去了?”
赛密尔:“他出去打猎……”
蒙面女人:“打猎?哼,鬼知道……”
他们相对沉默着。赛密尔眯缝着眼睛,隐蔽起他凶残的目光,慈祥地微笑着。于是,她一声不响,兀傲地扬着头走了。
在墙外空旷的戈壁上,对着北方明亮的北斗星,她站立了许久,许久……
牧人的声音:
“小……心……着……”
回答“狼来了”的更夫一边回答着,一边走近她,原来是卡拉。
卡拉:“你干什么?”
蒙面女人:“看北斗!”
卡拉:“你的心事太重了!”
蒙面女人:“我要告诉它,我的仇恨和痛苦,足够驮一千峰骆驼!”她手里袖着一把锐利的刀子。
野羊琴幽幽低泣着。
架在骆驼刺上的野牛粪,摇着蓝蓝的火舌……
新郎垂首抚着琴,傻姑娘情意绵绵地脱下自己的棉衣,轻轻地给他披上,然后她隔着篝火对着新郎坐下,火光映着她的脸,她的目光里流着痴情,也流着哀怨……
新娘疑云重重地看在眼里,更加重一番她的怀疑、忧虑。傻姑娘回头发现新娘正在看她,脸色倏地变了。
傻姑娘:“看我干啥?我没你好看!”
阿不力孜:“去,睡觉去!”
傻姑娘:“哼,有了媳妇,就没有姐姐了!”
阿不力孜白了她一眼。
傻姑娘一边向院里走着,一边抽抽噎噎地说:“我是多余的!”
伏在洼地里的阿都拉与战士它什迈提的目光很自然会到一起,彼此心照不宣地摇摇头,心想:“这个家呀,可就是个问题……”
冰河静静地流着。
河里映着满天灿烂的星斗。
新娘满怀心事地翘首望着星空,默默无语。
[book_title]四
在边卡营房的院子里。
沙比尔·乌受带着二班战士坐在用大头羊犄角制成的凳子上,修理鞍具,检查武器。
阿都拉和它什迈提似乎是才起床,睡眼惺忪地端着牙具、脸盆走过去。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把罐头盒子从伙房里拿出来,放在窗台上晒阳光,然后向沙比尔·乌受走去。
司马宜:“班长,请允许我也去!”
沙比尔:“你刚来,去搜索人熊,还要带两个老乡,用不着那么多人,你休息!”
司马宜:“班长,我不需要休息!”
沙比尔:“也好,你就在家里顶一班哨!”
司马宜:“我顶哪班儿?”
正好排长走过来。
沙比尔:“你问排长吧!”
杨光海:“走吧,我带你去转转!”
在冰山哨位的下面。
杨光海给新战士介绍环境,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惊讶地翘首望着。
上哨的战士迅速地爬上冰山。
下哨的战士像闪电一样自高山顶上滑下。
杨光海:“明白了吗?上哨要踩有雪的地方。”
司马宜:“上去费点劲,下来就机械化了!排长,我几点钟上哨?”
杨光海:“再隔一班,十一点半。这是祖国的大门,站在这儿就是给全国人民站岗,要百倍地警惕!”
司马宜:“是,要百倍地警惕!”
杨光海:“你才到卡子上,可以下去熟悉熟悉环境!”
司马宜:“是,排长,我可以去了吗?”
杨光海:“去吧。”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信步走近河谷,河边冻结着圆珠、麦穗,各式各样的冰凌,他蹲在河边洗头发,倒吸一口凉气:“啊,真凉!”他一边用手拍着头顶心,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别太兴奋了,要百倍地警惕呀!”
他正用手绢擦着头发,突然上游有人喊着:“哎呀,帽子!帽子!”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牧羊姑娘的花帽子顺水漂来了,他急忙伸手捞上来,看看这顶帽子很熟—黑丝绒小帽镶着花花绿绿的珠子。
傻姑娘走过来,接过帽子,把水甩了甩,戴在头上。
傻姑娘:“谢谢你!”
司马宜:“你大概是尼牙孜的女儿,我认识这顶帽子!”
傻姑娘:“我是朵丝侬莎阿汗!”
战士惶惑地望着她。
傻姑娘:“新来的吗?”
司马宜:“嗯……”
傻姑娘:“怪不得不认识,维吾尔吗?”
司马宜:“嗯。”
战士仔细地端详着她。
傻姑娘:“看我干啥?我脸上也没花!”
司马宜:“你也不像塔吉克,连名字都不是!”
傻姑娘:“跟你一样,维吾尔!”
司马宜:“你的家呢?”
傻姑娘:“远了……”
司马宜:“在哪儿?”
傻姑娘:“在呀……”她稍稍犹豫一下,“叶城!”
司马宜惊讶得像个孩子:“你叫朵丝侬莎阿汗?你是叶城的?”
傻姑娘:“你呢?”
司马宜:“跟你是一块的,朵丝侬莎阿汗,你……”
傻姑娘突然眼珠一翻,像微风里的落叶,摇摇晃晃地、瘫软地扶住战士。
傻姑娘:“别说了,别说了,怎么天旋地转哪?……”
她嘻嘻地笑了,笑了又哭。
战士惊异地看着她。
傻姑娘:“……都说我是傻子,我委屈……”
突然她狠狠地打了战士一拳。
傻姑娘:“去你的吧,骗子!”
她呼啸着把羊群赶上了草滩,响亮地抽着鞭子。
战士站在草滩边上,望着她的背影,望着云朵般的羊群,他的眼前出现了:
……一片野花盛开的山坡,有个梳着满头辫子的小姑娘,牵着一只老山羊;一个大眼睛的男孩,两手捧着一株红色的花朵,跑到小姑娘身旁,兴高采烈地叫着:“朵丝侬莎阿汗,你瞧,多好看!”
小姑娘停下来说:“哎呀,真好,红得像火!”
微风轻轻地拂摆着花朵……
小姑娘伸着手:“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你给我,给我!”
小男孩跑几步:“你一拿就枯了,回家栽上它!”
小男孩捧着红花走进村子。
小姑娘噘着小嘴牵着羊走进村子。
村子的街道上烟尘滚滚,人声鼎沸。
江得拉耀武扬威地马后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在街道上,来往奔驰……
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中年妇人勒住江得拉的马嚼子说:“他是好人,看在胡达的面上,饶恕了他吧……”
江得拉说:“胡达让我惩罚俄国回来的奸细,撒开!”
小男孩捧着红花从人丛里钻出来,惊呼一声:“嘿呀!朵丝侬莎阿汗,你妈妈……”
小女孩扔了山羊,从人丛里挤出去,向母亲狂奔。
妇人跪在地上,紧紧地拉住马嚼口死也不放。江得拉随手一枪。小女孩惊呼一声,扑在母亲身上。
江得拉向他的爪牙一挥手:“把这个小贼种带上!”
一个彪形大汉把小姑娘挟上马去。
一群疯狂的马匹拖着一具尸体,横冲直撞,奔出村去……
小男孩手里捧着红花,牵着山羊,张皇失措地哭喊着向村外追去……
傻姑娘的背影。
司马宜:“十几年不见,都长大了……”
草滩上跑着一串马蹄。沙比尔·乌受心急似箭,紧紧地抡着鞭子。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热情兴奋地拉住傻姑娘的手。傻姑娘羞答答地垂着头,撩着眼皮偷偷地打量他……
司马宜:“朵丝侬莎阿汗,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我是谁?你不认识了?”
傻姑娘盯着他微笑不语。
突然,背后有人一声怒斥:“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随着声音,沙比尔的战马倏地从战士的身边擦过去:“该你的哨了!”
战士急忙撒开傻姑娘的手,迅速走去。
沙比尔回身看了看,又猛地抽一鞭子:“什么作风!”
傻姑娘默默地赶着羊群,轻轻地说了声: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全副武装向冰山顶上爬着,他每次艰难地迈进一步都要停下来喘息两分钟,而偏偏是脚还没站稳又滑回十几步去。
山顶上的哨兵看看表,已经是十二点十分了,超过了四十分钟,不知为什么还没人来换他的哨。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像吃醉酒一样在山腰上打晃。
山顶上的哨兵又看看表,已经超过五十分钟了。
下一班哨的哨兵,它什迈提已经从山下迅速向上爬着,很快就追上了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它什迈提:“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同志,你还没上去?”
司马宜:“头昏眼花,喘不出气来!”
它什迈提:“这里空气稀薄,过几天就好了,你回去吧,你的哨上一班已经替你站了!”
司马宜:“你回去,这是我头一回上哨,我一定要站一班!”
它什迈提:“好,我领你上去看看!”
它什迈提拉住他,只消几分钟便把他拖上山顶。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艰难地向哨兵敬个礼,刚想说点什么抱歉的话,还没容张口,哨兵冲他一乐,忽的一声已经滑到山下去。
它什迈提:“你看,正南草滩上那个黑点是尼牙孜的独立家屋,东面从南往北数,头一道是无名沟,第二道是黑熏沟……”
它什迈提从防风洞里拿出望远镜:“给你,用望远镜看看!”
司马宜:“那儿有人……”
它什迈提:“是二班!”
黑熏沟口。
战士们把马连在一起,分成两路,沿着两侧的山岗进入黑熏沟搜索。尼牙孜父子和沙比尔一组插进中间的河谷。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放下望远镜。
它什迈提:“正南那一道地平线的后面是国境线,离这儿还有七十多里。西南那条大沟叫乌金沟……”
司马宜:“噢……”他说不出话来,觉着心里直闹,一阵阵想呕吐。
它什迈提:“下去吧,下去休息休息会好的!”
司马宜:“嗯……”
司马宜坐在冰坡上,才一翘脚,便觉着耳旁“忽”的一声,身不由己地、翻翻滚滚打着螺旋,从冰山上跌进山脚很深的积雪里。
当他恢复了知觉,从积雪里钻出来时,发现帽子丢得远远的。他拾起帽子,随便卡在头上,便捂着头,按着胸口,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才摇晃地挪动三五步,忽然背后有人严厉地喊住他:“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司马宜回身看看,发现是排长叫他,便歪歪扭扭地立正站住。
杨光海:“你是一个边防战士吗?”
司马宜:“是的!”
杨光海:“我看还差一点!”
司马宜:“我需要锻炼,适应这个环境!”
杨光海:“不仅如此,你还需要学习一个边防战士在任何艰险情况下都要爱护自己的武器。”
司马宜:“这个没问题。”
杨光海:“问题很大,看看你的冲锋枪吧!”
战士低头检查一下自己的武器,才发现冲锋枪的梭子不见了。
司马宜:“排长同志,请允许我去找回来!”
杨光海:“不必,你要记住这次经验教训就行了。”
杨排长从背后的皮带上拔下冲锋枪的梭子,亲自把梭子给司马宜在枪上插好,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微笑着。
司马宜:“排长同志,我想提一个问题。”
杨光海:“说吧。”
司马宜:“排长同志,如果在冰山上拴一条绳子,上哨拉着,不是可以借把劲吗?”
杨光海:“有道理!”
司马宜:“那为什么不拴呢?”
杨光海:“很简单,因为在冰山上追索敌人也没有绳子!明白吗?”
司马宜:“明白了,我可以走了吗?”
杨光海:“可以。”
战士端正一下帽子,敬个礼,挺起腰板走进卡子。
黑熏沟里。
一阵激烈的枪声。
一只巨大的棕熊,从河坎上滚下去。
沙比尔·乌受抹一把汗,回头冲尼牙孜父子说:“这回问题算彻底解决了!”
边卡的院子里。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把罐头盒子里的花秧移植在长方形的木箱里。
杨排长从办公室拿着一包菜籽走来:“你看,这是北京一个工人给咱们寄来的菜籽,他希望咱们在世界屋脊上也能吃到北京的萝卜。看见你的花,给我很大启发,咱们得琢磨琢磨改变一下帕米尔的生活……”
司马宜:“排长,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负责!”
杨光海把菜籽交给他:“不要一回全种上,先少种点试试!”
司马宜:“是。”把菜籽揣在兜里。
司马宜:“我想向排长汇报一个情况。”
杨光海:“好吧!”
司马宜:“上哨以前在草地上遇见个牧羊姑娘,她是维吾尔,又是我的同乡,她的名字又跟我的未婚妻一样……”
杨光海:“你说的是朵丝侬莎阿汗,是不?”
司马宜:“就是她,排长,她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吗?”
杨光海:“当然了解了,我说你听对不对?他的父亲叫阿洪诺夫!”
司马宜:“对!”
杨光海:“参加过反对盛世才反动统治的革命斗争,让特务江得拉用马拖死了……”
司马宜:“对,全对,不用讲了,正是她!”
杨光海:“那很好哇,她认识你吗?”
司马宜:“那时都很小,今天见面还没有深谈,二班长就催我回来上哨!”
杨光海:“嗯,是这样。”他看见二班战士正在卡子门前下马,随即走去。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又紧走几步追上他。
司马宜:“排长,我还想提个问题。”
杨光海站住:“你说吧!”
司马宜腼腆地:“她……”
杨光海:“没结婚,也没对象,这就放心了吧?”
司马宜:“排长,我是关心她……”
杨光海:“不用解释!”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打着口哨向卡子门外走去,迎面正遇沙比尔·乌受进来。
司马宜:“班长,回来了?”
沙比尔·乌受用鼻子哼了一声,一见他就没有好气。
杨光海:“二班长,搜索的结果怎么样?”
沙比尔:“报告排长,问题解决了,三枪把大熊撂倒了!”
杨光海:“你先休息休息。”
沙比尔:“排长,新来的这个战士作风有问题!”
杨光海:“好,我已经知道了。”
沙比尔·乌受气呼呼地走去。
在边卡下面的草地上。
尼牙孜骑着马风快地向卡子上跑去。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用坎土曼翻着地,它什迈提坐在旁边弹着东不拉。
它什迈提:“来,你歇歇,我翻几下。”
司马宜:“音乐家,你就来一支最快乐的曲子吧,我的劲头会越来越大!”
它什迈提唱起一首幸福的情歌,他的东不拉轻轻地拨、快快地拨,一会儿像潺潺的溪水,一会儿又像溪水穿过丛林,微风翻弄着千万只白杨叶子,窸窸窣窣地应和……
在幸福的歌声中,司马宜的坎土曼轻快地挥舞着。
在排长的办公室里。
尼牙孜在和排长谈话。
尼牙孜:“唉,事情摊到身上了,什么也甭说了,死的顾不上,总还得顾活的……排长,有件事想请你出出头……”
杨光海:“你说吧,大叔!”
尼牙孜:“排长,不怕你笑话……朵丝侬莎阿汗一心一意想嫁给阿不力孜……我也满心想成全他们,可我老伴不干,儿子翅膀也硬了,自己出去对个象……唉,我这姑娘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心眼窄,当新媳妇面,真不真假不假地啥话都说,这说不定哪天又挤出点事……今天往这儿来,我一边走一边想,昨天二班长救了她一命,朵丝侬莎阿汗这是两世为人了,姑娘虽说偶尔犯个傻病,但只要找着对象,心里一亮堂,病准会好。排长同志,就请你做个媒,给二班长提提怎么样?”
杨光海:“不用我做媒,这儿倒有一门现成的亲事……”
尼牙孜:“排长,你这是啥意思?”
杨光海:“朵丝侬莎阿汗早有对象了!”
尼牙孜:“排长,这可不能开玩笑啊!”
杨光海:“她没告诉过你?”
尼牙孜:“排长,你快照直说吧!”
杨光海:“我们卡子上新来了个战士,叫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尼牙孜:“我认识。”
杨光海:“他也是叶城的。他小时和朵丝侬莎阿汗订过婚!”
尼牙孜:“谁说的?”
杨光海:“今天他们俩遇见之后,战士向我汇报的。”
尼牙孜春风满面:“这死丫头,干吗瞒着我不说呢?好,太好了,排长,咱们就一块给他们办喜事吧!”
杨光海:“他正在服役期间,虽然有这么个特殊情况,也得请示上级。”
尼牙孜:“哦—好,就等你的信儿了!小伙子呢?我要好好看看,相相女婿!”
杨光海:“大叔,先等等。”
尼牙孜:“天不早了!”
杨光海:“别急,大叔,女婿都给你送上门了,还怕成不了亲戚?大叔,你是咱们边卡的耳目,不要让悲伤和快乐搅昏了头脑,要时时提高政治警惕,尤其是夜里,要多留点神,不要麻痹!”
尼牙孜:“这我知道……”
杨光海:“大叔,看样子我再多留你一分钟,你也受不了啦?”
尼牙孜:“请原谅吧,就这一回……”说着拾起马鞭和帽子就向外走。
杨光海:“你再等等,大叔!”
尼牙孜:“唉,有话改天说吧……”
杨光海:“就一句!”
尼牙孜:“这就两句了!”
杨光海:“明天早晨请新娘来送一桶牛奶!”
尼牙孜:“好。”
杨光海:“这是任务!”
尼牙孜已经像鸟一样飞出门外,远远地应了一句:“执行!”
在边卡下面的草地上。
一群塔吉克孩子围着它什迈提看他弹东不拉。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开出很大一块地了。
尼牙孜骑着马,像一阵风似的刮来,他勒住马停在司马宜的背后,在马上斜歪着身子上下打量着女婿。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一边干着活,一边随着琴声哼着,他根本不知道背后有人在打量他。
尼牙孜:“哎,闪闪,拦马头了!”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回头一看,原来是尼牙孜。他惊喜地放下坎土曼,搂住尼牙孜的膀子。
司马宜:“嘿,尼牙孜大叔,你好!我正想抽空去看你呢。”
尼牙孜:“我早说我们是一个链子上的骆驼,要在一个地方聚齐嘛!小伙子,你这又是干什么?”
司马宜:“翻点地,种萝卜。”
尼牙孜:“看样子,你是嫌一个不够,想活吃两个山羊犄角了!哎,有工夫干点正经的。你这是白费力气,孩子,大叔这是关心你!”
司马宜:“我知道。”
尼牙孜:“我告诉你……”从马上探身把嘴贴到司马宜的耳边,小声小气地说,“咱们是亲戚……”说完他得意地笑了。
司马宜:“大叔,谁告诉你的?”
尼牙孜:“那你还不知道?”
司马宜:“是朵丝侬莎阿汗?”
老牧人未加可否,狠狠地用胡子蹭蹭战士的脸蛋,又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战士望着老人的背影,摸着火刺刺的腮帮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满意地笑了。自言自语地:“看来她没有忘记,她想起来了……”
它什迈提的琴声,像马群窜进了草地,欢腾跳跃,抖弄着鬃毛……
尼牙孜家的门前。
阿不力孜托着尼牙孜下了马。
尼牙孜:“朵丝侬莎阿汗呢?”
阿不力孜:“睡觉呢。”
尼牙孜:“有心事了吧?”说着几步跨进屋子。
新娘见老人回来了,急忙盛了一碗酸奶,拿来两个馕,垫块布放在地毯上。
傻姑娘正躺在墙角,蒙头大睡。
尼牙孜:“朵丝侬莎阿汗!快起来,快起来!”
傻姑娘忽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怔怔地望着尼牙孜。
尼牙孜:“我看你就是装睡嘛……”
傻姑娘冷静地垂着头理着辫子。阿不力孜抱着鞍具进来,放在一边,见老牧人今天兴奋得有些异样,随手掰块馕放在嘴里,把奶碗向父亲面前推了推。
尼牙孜:“朵丝侬莎阿汗,说说你想什么呢?”
傻姑娘目光往老牧人的脸上一扫,看见老人喜形于色,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尼牙孜:“哼,这事你还瞒着我?”
傻姑娘一怔,又痴呆地察看着尼牙孜。
尼牙孜:“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呢!别瞒着了,卡子上新来的那个战士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你们俩从小家里给订的亲,这些年人家可一直没忘你。这小伙子哪样我都可心!我很满意!”
这个意外的消息,去了阿不力孜一块心病,他端起碗痛快地喝了一口奶子。
傻姑娘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她冷眼望着阿不力孜。
尼牙孜:“怎么不说话呀?”
老牧人从儿子手里接过奶碗,急切地等待傻姑娘的回答。
傻姑娘:“问阿不力孜吧……”
阿不力孜:“问我干啥?”
傻姑娘:“只要你一句话,下地狱我也去!”
阿不力孜:“你这话是安的什么心思?”
傻姑娘:“你心里明白!我不能当着新娘子的面……哼!”
阿依仙木霍地站起来。
阿依仙木:“爹,我明天回去!”
阿不力孜:“你不明白,阿依仙木!”
阿依仙木:“我什么都明白了!”
傻姑娘:“明白也晚了……”
阿不力孜忽地拔出短刀:“朵丝侬莎阿汗,我跟你拼了!干吗这两天你昧着良心,这么败坏我?你打算干什么?”
傻姑娘敞开怀,倒心安理得地松了口气。
傻姑娘:“杀吧,阿不力孜,死到你手,我甘心乐意!”
尼牙孜叭的一声把奶碗摔在毯子上:“塔吉克的刀子不是对自己人的!”
阿不力孜瘫软地松了刀子,伏地痛哭:“眼镜蛇咬了我的心了……我跳到冰河里也洗不出这股毒去!”
新娘茫然地看看傻姑娘,又看看阿不力孜,她该同情谁、憎恨谁呢?不理解,真是个谜……
夜。
在冰山南面塔哈尔的小戈壁上。
蒙面女人向北立着,身上照着月光。衰老的卡尼力站在她的身旁。
卡尼力:“你有很多心事……”
蒙面女人:“谁说的?”
卡尼力:“一个关心你的人……”
蒙面女人:“卡拉?”
卡尼力:“你放心,他是个善良的人……”
蒙面女人:“告诉他,多看我一眼,魔鬼会吃掉他,谢谢他的好心!”
卡尼力:“江得拉是你的什么人?”
蒙面女人:“我们是对头,不要问了,你什么都不要问了……”
卡尼力木然地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牧人的声音:
“小……心……着……”
“狼……来……了……”
卡拉又在老地方瞌睡着。
赛密尔在礼拜堂里宁静地画着十字:“上帝保佑,屈死的棕熊也该升入天国……中国的骑兵也不过如此……”
牧人的声音:
“小……心……着……”
“狼……来……了……”
赛密尔得意忘形地:“应该喝一杯白兰地呀!”
热力普:“早光了,先生!”
赛密尔:“真需要痛快地喝一杯酒!”
热力普:“这儿酿酒只有用石头!”
赛密尔:“帕米尔上的石头比白兰地还要珍贵得多……”
热力普:“白天酷热,夜里严寒,我们是背靠赤道,脸贴北极,这是发疟子,不是人类的生活!”
赛密尔:“热力普,我听出来了,今天你的心弦上定的是悲怆的调子!”
热力普:“先生,你被这死亡的边角的魔鬼迷住了,否则你会显赫一时的!”
赛密尔:“错了,热力普,错了。要是我们能横穿中国边境,进入乌金沟这条密径,绕过中国的卡子,用真神的名义扎根站脚,在帕米尔的伊斯玛利亚教徒中煽起强烈的风暴,然后席卷天山南北,建立我们的东土耳其斯坦,我将要在‘克什葛尔’登上大汗的宝座。一旦我们的老头子用原子武器独霸住世界,我的宝座还要越过迪化、兰州、西安,一下挪到北平去。到那时,我要在白兰地加葡萄酒的海洋里行驶我的快艇,可站在我身边的陆军部长不是热力普,而是别人。那时你会后悔的!”
热力普:“我认为,我们应该站在海岛上去颠覆中国大陆!”
赛密尔:“可中国的东海岸上,连礁石都是锋利的牙齿!只有这里……只有这里……只有今天,才显示出我这个帕米尔专家,在几十年前就有超凡出众的眼力!”
阴沉的殿堂里,响起一阵疯狂的暴笑。
笑声惊醒了窗外的卡拉,他睁开一对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挂在天边一对闪烁着的星星。
在尼牙孜门前,篝火飘摇。
阿都拉与它什迈提隐蔽在洼地的黑影里静静地望着。
篝火旁,阿不力孜垂首坐着,傻姑娘蹲在他的对面擦眼泪。
傻姑娘:“阿不力孜,你平心想想,这些年姐姐就是为你活着,我爱你呀!”
阿不力孜:“那我管不着,可我没爱过你!”
傻姑娘:“事已如此,我不能让你为难,苦水就让我一个人喝吧。有眼泪往心里流,姐姐一定离开你们就是了……”
尼牙孜与阿依仙木从屋子里走出来。
尼牙孜:“她有病,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听爹的话,她出嫁了也就好了!”
阿依仙木:“嗯。”
尼牙孜:“你妈不在了,这个家就得你当,明天起早给部队送一桶牛奶去!”
阿依仙木:“好吧!”
傻姑娘听见有人出来,起身离开阿不力孜,走到羊群里喊了一声:“嗬欧……”
河谷里有块石头轰隆一声滚下坡去。
阿都拉仔细地听着。
夜静悄悄的,再没有声息。
[book_title]五
在卡子前的草地上。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气喘吁吁地跑着,每跑二三十步便不得不停下来,仰面朝天地在草地上躺着。
沙比尔·乌受拎着一双湿漉漉的胶鞋,从河岸上往回走,看见司马宜躺在地上,便在他身边停住。
沙比尔:“锻炼不在一时,我说不让你硬跑嘛!”
司马宜忽地立起:“没问题!”他摔掉上衣,又向前跑去。
沙比尔·乌受自以为是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走了:“装腔作势,小毛孩子,我一眼就看透你……”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一鼓劲绕了个大圈,只觉着天灵盖“砰砰”直跳,心脏忽忽悠悠地像是要脱口出来,两腿一软,便身不由己地摔倒了。
他闭目阖眼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听到耳边有人亲昵地唤着他。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有一个女人的模糊的影子,蹲在他的身边……
司马宜:“谁?”
傻姑娘:“我。”
司马宜:“哦!”
傻姑娘妩媚地一笑:“起来,帮我拦拦羊子!”
司马宜挣扎着站起来,依然是头昏目眩、恍恍惚惚的,脚底下没根……傻姑娘用膀子架住他,哧哧地笑着:“你看你,怎么搞的?”
杨光海和沙比尔·乌受正站在卡子门前谈话,沙比尔·乌受乜斜着眼睛向草滩上望着。
沙比尔:“排长,你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公开这么拉拉扯扯的,这影响有多坏!”
杨光海一笑:“我看问题不大,走吧,进院子去,别影响人家!”
沙比尔愤懑地:“排长!”
傻姑娘搀着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赶着羊群走向河岸去。
傻姑娘:“仔细端详,还能看出点你小时候的模样,我呢?女大十八变,越长越丑了……”
司马宜:“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受了些什么折磨?”
傻姑娘:“先不谈这个,让人心里难过……我爹说让你跟卡子上提提,让咱们快一点办喜事呢!”
司马宜:“办喜事?”
傻姑娘眉开眼笑地:“啊!”
司马宜:“别!”
傻姑娘:“你不愿意?”
司马宜:“不是。”
傻姑娘:“那还等什么?”
司马宜:“我们还年轻,忙什么?”
傻姑娘扳住战士的脖子,照腮帮子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傻瓜!”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面红耳赤地躲开去:“别这样,让同志们看见,多不好意思!”
傻姑娘:“怕啥,哪个当兵的下晚睡觉不想搂个小媳妇!”
司马宜:“朵丝侬莎阿汗,这叫什么话!”
傻姑娘:“别跟我装相,边防军见了女人都会‘妈搭’着眼皮儿,可心眼里比谁都痒痒!”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气愤地站住,睁大一对锋利的眼睛望着她:“住口,这是污蔑!”
傻姑娘:“傻小子,就你好!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那个大个子班长,对我早没安好心……”
司马宜烦躁地:“朵丝侬莎阿汗,要不是我了解你……”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压抑着把话咽回去,沉默地望着她。他百感交集,目光里有痛苦,有怀疑,有失望,也有惋惜……
傻姑娘:“长得像没毛的骆驼似的,我黑眼白眼看不上他,你可别往心里去!”
他感到他们之间似乎是隔着一座冰山,或者说有一段无法缩短的距离,他什么也不想再说了,便毅然转身向回走……
傻姑娘急忙追上他:“那我们的事你倒提不提呀?”
没有回应,他拾起他的上衣,用力地抖了几下,爬上了斜坡,向卡子走去。
傻姑娘望着走去的司马宜,娇嗔地唾了一口:“呸!死骷髅,尽是这样的!”
司马宜走进卡子。
沙比尔·乌受迎着他,劈头盖脑地喊了一声:“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司马宜:“有!”
沙比尔:“你立正!”
司马宜:“是!”
沙比尔:“你得在班务会上作深刻的检讨,检讨!”
司马宜:“我检讨什么?”
沙比尔:“你明白!”
司马宜:“我不明白。”
排长笑着走过来:“沙比尔·乌受,你不了解情况!”
沙比尔:“我堵住两回了,还不了解?排长,你对战士不能无原则地偏爱!”
杨光海:“这几天,我考虑着一个问题,所以没有把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的情况及时告诉你……”
司马宜:“排长,我想和你谈谈……”
杨光海:“就在这儿一块说吧。”
司马宜:“我很苦恼……”
沙比尔:“我看你就是得苦恼!”
杨光海:“为什么呢?”
司马宜:“心里别扭,她……不对头!”
杨光海:“她是死里逃生的人,精神上受了很多折磨。再说姑娘大了,也有爱情上的苦闷。恐怕是在作风上你不大习惯吧?”
司马宜:“报告排长,我永远习惯不了……”
杨光海:“要多了解她,也更多地帮助她……”
新娘子抱着奶桶怯生生地从门外走进来,排长看见她,便收住话,热情地招呼着她走进屋子。
沙比尔·乌受困惑地望着司马宜:“你和朵丝侬莎阿汗……”
司马宜:“从小订的!”
沙比尔·乌受伸出两只大手拍着战士的膀子说:“糟糕!我这脑袋又发热了……”
办公室里。
因为新娘子是初次来卡子上做客,所以部队按照塔吉克的习惯,在新娘面前摆着瓜干、杏仁、糖果和茶水……
阿依仙木:“那么我就先向支部汇报一下我的思想情况……”
杨光海:“谈吧!”
阿依仙木:“我很苦恼……”
杨光海:“怎么,你也苦恼?”
阿依仙木:“嗯,我发现朵丝侬莎阿汗对阿不力孜很有感情,我一来,闹得家庭不和……因此,我很苦恼……”
杨光海:“你对阿不力孜的看法呢?”
阿依仙木:“很难说……”
杨光海:“他对你呢?”
阿依仙木:“好!”
杨光海:“他对朵丝侬莎阿汗呢?”
阿依仙木:“现在很淡薄,谁晓得以前……”
杨光海:“据我了解,朵丝侬莎阿汗以前对阿不力孜倒是抱很大希望,可你的爱人从来没同意过,就是你母亲也反对。不过你爹疼姑娘,说是疼莫如说可怜她,倒是想成全她。可你爹做不了你妈的主,儿子又不干,也就作罢了。再说人家一小的对象又遇上了,我看你倒不必自找苦吃了!”
阿依仙木:“可是朵丝侬莎阿汗总是风言风语的……”
杨光海:“她有精神病嘛,又何必跟她计较!她闹,你也闹……”
阿依仙木低头笑了:“我没闹!”
杨光海:“你是个青年团员,住在国境线上,应该和武装的战士一样,承担起光荣地保卫祖国的任务,不要让家庭问题把你的脑子搅糊涂了!”
阿依仙木:“那我太高兴了,我可以骑马跟你们一块去巡逻!”
杨光海:“不,那不是你的任务!”
阿依仙木:“请组织上分配吧,我干什么都行!”
杨光海:“记住,白天你要监视无名沟,任何人不许进去!”
阿依仙木:“我爹呢?”
杨光海:“不行!”
阿依仙木:“阿不力孜呢?”
杨光海:“不行!”
阿依仙木:“我呢?”
杨光海:“也不行!”
阿依仙木:“为甚么呢?”
杨光海:“上级的决定,无条件执行!夜里要提高警惕,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第二天要及时汇报!”
阿依仙木:“好吧!”
杨光海:“昨夜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阿依仙木:“没有……”
杨光海:“不是河谷里有块石头滚落了吗?”
阿依仙木:“对,这我听见了。”
杨光海:“好了,就连这么个声音也不能错过!懂了吗?”
阿依仙木:“懂了!”她围上头巾,站起来准备走了。
杨光海:“等等,尤其是下午四点钟,不许任何人向东南方向放羊!”
阿依仙木:“为什么下午四点钟不行?”
杨光海看看表已经三点一刻了:“回去吧,在路上你会明白的!”
阿依仙木在马上抱着奶桶,顺着草滩往回走,她自言自语地叨念着:“下午四点钟……在路上会明白的……这个排长,还喜欢让人猜谜……”
瓦蓝的天空浮起一块乌云。顿时布满天空,雪山上卷起一撮撮的白毛。山岩是自然的口哨,“嘶嘶”地尖叫着,于是,狂风像千万匹奔腾的劣马,披散着鬣毛,呼号,暴跳,迎面袭来(下午四点是帕米尔的定时风暴)。碎石、沙粒,扑打得新娘睁不开眼睛,她抱着奶桶从马上滑下来,伏在草地上:“哦,这大概就是四点钟啦……”
风暴中,冰山在坍塌、爆裂,霹雳轰鸣,群山响应。
阿不力孜伏驰在马背上,在风沙里呼唤着新娘子……
卡子的办公室里。
在干部会上,沙比尔·乌受与阿都拉争得面红耳赤。
沙比尔:“没有必要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消灭了熊,问题就已经结束了!”
阿都拉:“问题并没结束,我们不应该把尼牙孜家的事件,简单地归结到动物身上去……”
沙比尔:“不是我把问题简单化,而是你硬要把简单的问题搞得复杂!不要忘记,这一切是傻姑娘亲眼见的!”
阿都拉:“在夜里,她去拦羊回来,跟她母亲还有一段距离,她怎么可能看清更远的地方是什么拖走了羊子呢?再说在惊慌失措当中,我们又怎能相信一个精神病患者?”
沙比尔:“那只好由你怀疑吧,你认为是人,可就是没有一点根据!”
阿都拉:“根据有,当然有!”
沙比尔:“拿出来看看。”
阿都拉:“夜里我听见有人在尼牙孜家前面的河谷里蹬翻了石头!”
沙比尔:“你看见了吗?”
阿都拉:“不必看见。”
沙比尔:“那是野兽!”
阿都拉:“尼牙孜家门前笼着火,野兽是不敢靠近火光的!”
杜大兴:“那么说真有敌人越过了天险?”
沙比尔:“黑熏沟我们二班已经搜索过了!”
杜大兴:“那还有无名沟呢?”
沙比尔:“无名沟?不可能!”
杨光海:“可能!同志,作为一个边防军人,不仅需要勇敢,也需要机智。沙比尔·乌受,公开的敌人是畏惧你的马枪战刀的!可隐蔽的敌人却希望他们的对手当中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战士,因为你的放松警惕,客观上就等于暗中帮助了他们,可对人民来说,这就是犯罪了!”
沙比尔:“排长,这种批评是不能让人心服的……假设就算是敌人偷越了天险,可他们插翅也飞不过我们的卡子。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杨光海:“对,我们就是要研究研究敌人的目的!”说着“刷”地拉开地图的帷幕。
部队自制的草图上,标志着国境、河流、冰山、无名沟、黑熏沟、独立家屋、乌金沟……
排长的手指着无名沟:“这是哪里?”
沙比尔:“无名沟。”
指着乌金沟:“这里呢?”
沙比尔:“乌金沟。”
杨光海:“它通哪里?”
沙比尔一惊:“这……”
杨光海:“敌人要是进了这条沟,就可以躲过卡子,绕到我们的背后!”
沙比尔:“可那是一条无人知道的秘径!”
杨光海:“敌人是个老帕米尔,没有一块沟沟洼洼他不熟悉!”
沙比尔:“那他们怎么敢害死尼牙孜的老伴,来惊动我们?”
排长的手在无名沟到独立家屋与乌金沟之间画了一条直线,然后返回来又在独立家屋上停住……
杨光海:“尼牙孜的独立家屋是通向乌金沟的必经之路,敌人也知道那是我们的耳目……”
沙比尔:“敌人不会那么糊涂,竟敢拔去我们的耳目……”
杨光海:“如果他们企图收买呢?把我们的耳目变成他们的据点,既掌握住我们的巡逻规律,又了解我们有无埋伏,以后在这条路上不就可以畅行无阻了吗?”
沙比尔:“买通我们的耳目?做梦,那根本不可能!”
杨光海:“对呀,敌人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老妇人面前碰了钉子之后,他们还能留下尼牙孜大婶向我们报告吗?”
沙比尔若有所悟:“哦……”
杨光海:“敌人认为非常巧妙的,是用人熊联系上黑熏沟,掩盖住他们的蛛丝马迹……他们仍在无名沟里观察我们的动静,测验我们的心理。敌人希望我们像山羊一样无智,钻进他们的套子。缓一步棋,再重新布局。总卡指示我们捕熊,又不许进无名沟,并且要求我们暗中保护尼牙孜,这就是肯定了敌人的存在。这是将计就计,稳住敌人,让他们钻进我们的套子!二班长捕熊是有功的,但是捕杀棕熊之后就认为天下太平无事,这是可怕的!”
沙比尔·乌受狠狠地搔着头皮,沉吟不语。
杨光海:“刚才总卡来了一份重要指示:一、要求我们继续掩护尼牙孜,观察敌人的动静,这个任务由一班长继续执行!”
阿都拉:“是!”
杨光海:“二、一旦活捉住人熊这个活口,要迅雷不及掩耳地立即搜索无名沟!三、要在乌金沟里布上一道拦江网,长期隐蔽埋伏,埋伏的人要强渡雪水,人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阵地。长期隐蔽在冰山雪海里,是非常艰苦的任务,那就要求我们边防军人发挥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去战胜困难!”
沙比尔:“报告排长,把最艰巨的任务给我们二班!”
杜大兴:“报告排长,隐蔽埋伏,我们三班的经验丰富,这个任务应该三班去执行!”
沙比尔:“排长!”
杨光海:“决定了,就由三班去!二班分成三个小组反复巡逻!”
杜大兴:“是!”
沙比尔:“是!”
排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大家先认识认识,这就是我们狡猾的对手,高原上的狐狸!他披上了一件宗教的外衣,像黄老鼠推冰山一样,梦想颠覆我们的祖国!”
照片:赛密尔狡猾地微笑着。
夜。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顺利地从冰山上滑下。他回头望望陡峭的冰山,随手拍拍大衣上的雪粒,便打着轻快的口哨向卡子上走去。
卡子前笼起一堆大火,战士们影影绰绰地围着火光跳舞。
草地上飘着东不拉、手鼓声和它什迈提的歌声……
歌声顺风飘进尼牙孜的院子。
傻姑娘站在黑暗里望着远远的篝火。
阿依仙木立在门旁望着她。
阿依仙木:“朵丝侬莎阿汗,你听,人家这嗓门有多响亮,能听出几十里地去……”
傻姑娘:“嗯……”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走进歌舞的人群里,它什迈提挤了挤眼,把东不拉递给他,走进了院子……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愉快地弹着。
营房后门。
杜大兴带着三班悄悄地出去。
阿都拉带着一班悄悄地出去。
歌声在夜空里飘荡……
雪水夹着巨石,发出巨大的轰鸣,自冰山上流下。
在冰河岸上。
杜大兴在身上绑条绳子,挺身跃进激流。
战士们在黑暗中紧紧地握着绳子,焦虑地等待着……
绳子绷直了。战士们狂喜地互相示意,一个个扯住绳子跳下水去。
浪头,咆哮着,漫过战士的头顶。
战士们水淋淋地爬上了对岸,在黑暗的山谷里隐没……
卡子门前依然烧着熊熊的篝火。
无名沟的山谷上,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站立起来。它,眺望着那隐约的火光……
傻姑娘望着火花,歪着身子出神地想着什么……
新娘悄悄地走到她背后,轻轻地拍拍傻姑娘的肩膀,把傻姑娘吓得一抖。
阿依仙木:“睡吧。”
傻姑娘没吭气,瞪了新娘一眼,走了。她走到尼牙孜面前停下来,尼牙孜正靠着墙根,抱着枪杆子打瞌睡。
傻姑娘:“爹,你累了,回去睡,让我看牲口!”
尼牙孜没加可否,新娘抢先一步把枪抢在手里。
阿依仙木:“爹,你休息,我跟朵丝侬莎阿汗两个看牲口!”
傻姑娘眨眨眼睛,嘻嘻地笑。
傻姑娘:“刚过门的新媳妇还不睡觉!”
雪水流过了。
群山入睡,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
新娘和傻姑娘坐在屋顶上。
傻姑娘又尖声拉气地喊了一声:“嗬欧……”
阿都拉和它什迈提伏在洼地里望着她们。
河坎下有一个黑影,探出头来望着她们。
傻姑娘:“你睡去吧,嘻嘻,阿不力孜等你哪!”
阿依仙木:“好,我去睡!”
傻姑娘:“枪给我。”
阿依仙木:“有什么动静你喊我一声就成了,你拿着,别弄走火吓人一跳!”说完走进屋子。
天边爬上一弯冷月。地上的一切景物都显得朦胧恍惚。
傻姑娘哼着小曲燃起一支烟。
新娘睡不着,她披衣起来,伏在窗孔向外瞭望……
朦胧的月色里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缓缓地向前移动,在它背后十几步外,还跟着一个瘦长的影子……
阿都拉和它什迈提沉着地盯着他们。
阿依仙木在窗孔内吓得惊慌失措,悄悄地喊着:“阿不力孜!”
傻姑娘急忙火星溅地,擦灭莫合烟,吓得昏厥过去。
两个影子迅速地转身遁去,在河谷里消失了踪迹……
[book_title]六
在冰山南面塔哈尔的小戈壁上。
蒙面女人抱着金雁从围墙里走出来。卡拉莫名其妙地在背后跟着她。她顺风放开了金雁。金雁展开雄健的翅膀向北飞去。
蒙面女人:“向北,向北,自由地飞吧,我多羡慕你……”她双手捂住脸在垂头低泣。
卡拉:“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没有回应。
卡拉:“你的面纱不知什么时候可以除去?我们这里没有这种风习!”
蒙面女人:“我是按照我们的风习生活的!”
卡拉:“蒙着它太闷气了……”
蒙面女人:“莫如说你是想看看我长的什么样子!”
卡拉:“也许我永远没有为你揭开面纱的福气……”
蒙面女人愤愤地扭身向围墙里走去。
礼拜堂。
赛密尔斜倚着毡子上的靠垫,迷惘地望着咖啡壶里蒸腾的雾气……
热力普:“先生,江得拉又不如意……”
赛密尔:“我们地下的明珠会佑护着他们!”
热力普:“可江得拉万一要……”
赛密尔:“我现在并不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我说过,要再下上另一道保险钩,把中国骑兵钩住!”
蒙面女人在拱门口出现了。
赛密尔:“高贵的女士,我们并没有请你!”
蒙面女人四下打量着。
热力普:“巴里古儿,你有什么事?”
蒙面女人:“江得拉还没回来?”
热力普:“不知道。”
赛密尔:“对不起,劳你请卡尼力来!”
蒙面女人扭身走了,赛密尔阴沉地望着她的背影。
在一座圆顶暗黑的小土屋里,蒙面女人狠狠地把袖筒里的刀子插在壁上,倚住墙壁嘤嘤地哭泣……
礼拜堂里。
赛密尔:“听着,卡尼力,用你的手把巴里古儿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卡尼力:“杀人?”
赛密尔:“除害!”
卡尼力:“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赛密尔:“她是个诡计多端的女间谍。你太忠厚了,卡尼力!”
卡尼力:“我受骗了?……”
赛密尔:“她企图随我的旅行队,取得合法的权利,混过中国边境去……”
卡尼力:“真是一条狐狸……”
在尼牙孜门前的草地上。
傻姑娘愁眉不展地向东南赶着羊群。
新娘刚从卡子回来,在门前拴马,见傻姑娘把羊群远远地向东南赶去,便急忙向她追去。
傻姑娘回头望了一眼,她看见新娘子追来,便停下,卷上一支莫合烟。
傻姑娘:“抽吧,新娘子!”
阿依仙木:“我不会!”
傻姑娘把莫合烟燃着,迅速地赶着羊群走了。
阿依仙木:“往哪儿赶,朵丝侬莎阿汗!”
傻姑娘眉开眼笑地:“走,一块去捡玉石去!”
阿依仙木:“到哪儿?”
傻姑娘:“不远,走吧!”
两个人一边唱着,一边笑着,过去的一切彼此似乎都互相谅解了,轻松愉快地远远地走去……
在尼牙孜的土屋里。
尼牙孜正坐在毡子上喝着酸奶,阿不力孜提着鞭子从外边进来,他蹲下盛了一碗酸奶,刚端到嘴边又停下了。
阿不力孜:“爹,阿依仙木呢?”
尼牙孜:“可能放羊去了。”
阿不力孜:“朵丝侬莎阿汗呢?”
尼牙孜:“一块去了吧?”
阿不力孜撂下碗,抬身就向外走。
尼牙孜:“干啥去?”
阿不力孜:“我去看看!”
尼牙孜:“俩人在那儿……”
阿不力孜:“爹,你糊涂了?”
尼牙孜:“我糊涂啥?”
阿不力孜:“她们俩在一块会闹事的!”
尼牙孜:“不会!”
阿不力孜:“好不了!”说着急忙走出去。
尼牙孜颇不以为然:“黄老鼠搬石头,哼,没事找事……”
阿依仙木随着傻姑娘赶着羊走到了无名沟口。
冰山的脚下又渐渐浮起一层黑雾。
阿依仙木看看天色,警惕地停住脚步:“朵丝侬莎阿汗!”
傻姑娘笑嘻嘻地望着她。
阿依仙木:“要变天了,走,回吧!”
傻姑娘:“沟里有避风的地方。”
阿依仙木:“不,不去了。”
傻姑娘:“走吧,里面玉石多着哪!”
阿依仙木:“你不怕沟里有野兽?”
傻姑娘:“哪有那么容易就遇上!”
阿依仙木:“可要遇上呢?”
傻姑娘:“好,你回吧,你不愿去,我一个人去!”
阿依仙木揪住她:“不,你不能一个人进去!”
傻姑娘冷眼望着她:“新娘子,你管得太多了!”
阿依仙木严肃地:“这我要负责任的!”
风暴起来了。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傻姑娘反手揪住新娘子:“你负什么责任?”
阿依仙木:“不许任何人进去!”
傻姑娘:“好,那咱们就一块进去。”硬拖着,“走,进去,进去避避风!”
阿依仙木镇定地审视着她:“朵丝侬莎阿汗,你要做什么?”
傻姑娘:“嘻嘻,给新娘子找几块玉石!”
阿不力孜冒着风暴赶来。
阿依仙木:“撒开!”
阿不力孜:“傻子!你要干什么?”
傻姑娘:“好哇,全来了,明说吧,我要报仇!我守了几年的羊羔,你给我从嘴里夺走了!”
阿不力孜:“撒开!”
傻姑娘揪住新娘厮打着。“不行,有她没我!”
阿不力孜一把摔倒傻姑娘。“走,快走,阿依仙木!”
阿依仙木:“不,要走一块走,谁也不许留在这儿!”
傻姑娘放声哭号,一边向回走,一边数数搭搭地骂着……
阿不力孜在风里拦着羊子。
阿依仙木凝视着傻姑娘的背影,她自怨自艾地:“真麻痹,捡什么玉石呢?”
沙比尔·乌受带着一个巡逻小组,冒着风沙向国境线上奔驰,突然发现正前方在尘沙弥漫中,隐约有一个人影从河谷里爬上来……
沙比尔:“下马隐蔽!”
战士们下了马隐蔽在巨石的背后。
蒙面女人垂着头,全身水淋淋的,走过了巨石,却不防沙比尔·乌受从背后冲出来,用枪口逼住她。
沙比尔:“站住!举手,往哪儿去?”
蒙面女人:“回家!”
沙比尔:“从哪儿来?”
蒙面女人:“南边!”
沙比尔:“家在哪儿?”
蒙面女人:“叶城。”
沙比尔:“你叫什么名字?”
蒙面女人:“朵丝侬莎阿汗!”
沙比尔:“叫什么?”
蒙面女人:“朵丝侬莎阿汗!”
沙比尔:“幸亏你遇见我了,别人还真不了解你!捆起来!女间谍,你想冒名越境,你个瞎眼的乌鸦,妄想!”
战士们把蒙面女人捆起来。
沙比尔:“紧点!”
蒙面女人被战士们缚在马上向回疾驰……
风沙停息了。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昂然站在冰山哨位上。
办公室里。
杨光海焦急地踱来踱去。
沙比尔·乌受也煞费心机地搔着脑皮。突然他照桌子狠狠地擂了一拳,忽地站起来:“排长,就是冒名顶替企图越境的间谍,这回没问题!”
杨光海:“敌人不是不了解尼牙孜有个女儿,可为什么偏顶朵丝侬莎阿汗的名字呢?”
沙比尔:“嗯,可也是……”
杨光海:“眼看‘将军’了,怎么又出这么步棋?二班长,这要一步走错就前功尽弃呀!”他的手指急剧零乱地敲着桌子:“要和敌人争主动,抢时间……时间哪,时间,不能再拖延了……这要是假的,她公开越境的目的是什么?可她要是真的?哦!对,带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去认认!”
沙比尔:“是!”
蒙面女人已经松了绑,倚着禁闭室的墙壁无声地暗泣。
沙比尔·乌受推开门,带着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进来。
沙比尔:“你看看他是谁?认识不?”
蒙面女人抬头看看,又垂下头去。
沙比尔:“把脸掀开,让他看看你!”
沙比尔:“你哭什么?眼泪也救不了你!”
蒙面女人突然像火山爆发似的:“我的眼泪是为我自己流的,给我个痛快吧,我愿意死!”
沙比尔·乌受气愤地解下皮带,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急忙把他拖出去。
司马宜:“班长!”
沙比尔:“对敌人讲甚么客气!”
哨兵它什迈提“当啷”一声把禁闭室的门上了锁。
司马宜推着班长进了办公室。
杨光海:“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据你看呢?”
司马宜:“朵丝侬莎阿汗就在这儿,怎么还会有第二个呢?”
杨光海:“那她会是假的?”
沙比尔:“这有什么怀疑的……”
杨光海焦躁地在地上绕着圈子,自言自语地思索着:“那么是我错了?……”突然他果断地停住:“好,备马,上送!”
紧接着报务员从里屋出来,拿着一份电报,电文是:“立即对质!”
杨光海毅然地反复念着电文:“嗯?立即对质……”渐渐地面现喜色,歉意地摇摇头:“做一个边防军人,要时刻保持高度的清醒,才能正确地判断情况……”他抬眼望着二班长:“这是谁说的?”
沙比尔:“这是总卡首长经常对我们的指示!”
杨光海:“你对这个精神是怎么理解的呢?”
沙比尔:“就是警惕我们要保持冷静、沉着,也就是说脑袋不要发热!”
杨光海:“是啊,我的脑袋刚才也有点温度太高哇!好啦,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你马上去请尼牙孜和朵丝侬莎阿汗来卡子上做客!”
司马宜:“是!”
杨光海:“要快,要一定完成任务!”
司马宜:“是,没问题!”
尼牙孜的家里。
司马宜:“尼牙孜大叔,排长请你们父女俩去做客。”
傻姑娘:“甚么事啊?”
司马宜:“我不大清楚……”
尼牙孜:“是批准了你的亲事吧?”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红着脸垂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傻姑娘:“我不去,怪害臊的!”
尼牙孜:“去吧,戴上花帽子,穿上新皮靴。”
司马宜:“快走吧。”
阿依仙木:“羊宰了吗?”
司马宜:“宰了。”
阿依仙木:“爹,回来给我们带一只羊腿啊!”
尼牙孜:“好,你等着吧,孩子!”
尼牙孜一手推战士,一手拉姑娘,兴高采烈地挤出去。
边卡办公室。
杨光海招呼着尼牙孜父女刚坐下,一挥手,沙比尔·乌受便把蒙面女人推进来。
傻姑娘嘴里叼块瓜干,望见蒙面女人,惊恐地怔住……
杨光海:“朵丝侬莎阿汗,你看奇怪不!今天我们又遇见个朵丝侬莎阿汗,我想你们俩认识认识,倒是很有趣的事……”
突然傻姑娘面色苍白地喊着:“魔鬼,你蒙着脸我也认得出你是谁!巴里古儿,你个千刀万剐的,这回可落到我们手里了!排长,快枪毙她,给我们全家报仇……”
蒙面女人惊叫一声:“怎么?你还活着?”便扑过去,死死地卡住傻姑娘的脖子,傻姑娘拼命地挣扎着、喊叫着……
尼牙孜和沙比尔急忙把蒙面女人拉开。
杨光海:“带下去,注意看管,别让她逃了!”
战士们把蒙面女人拖出去。
排长递给傻姑娘一碗水,傻姑娘抱着水碗颤抖地洒了满身……
傻姑娘:“她从哪儿钻出来的?巴里古儿,这个魔鬼!”
杨光海:“巴里古儿?”
傻姑娘:“枪毙她,排长,她是江得拉的姨太太!”
杨光海:“放心,朵丝侬莎阿汗!”向二班长:“咱们得张罗着吃抓饭了!”
尼牙孜不满地:“谢谢吧,排长,我们回去了!”
杨光海:“大叔,那我就不留你了!”
尼牙孜悻悻地搀着傻姑娘走了。
沙比尔:“排长,这回我没说错吧?是真假不了,是假不能真!”
杨光海:“二班长,你带一个组到尼牙孜家东南两千五百米的洼地里埋伏,只要有人从西北奔东南去,不问是谁,你就抓来!”
沙比尔:“是!”他莫名其妙地拍着脑门走出去:“这脑袋,今天也没发热啊?”
木箱子里的花骨朵儿,已经咧嘴了。
司马宜正往木箱里浇着水,排长从背后走来,一手拎着东不拉,一手拉住他。
杨光海:“把缸子撂下,走!”
司马宜:“排长,干什么?”
杨光海:“唱个歌吧!”
司马宜:“唱个什么歌?”
杨光海:“你小时放羊时最爱唱的!”
司马宜:“那有啥意思!”
杨光海:“唱唱听听嘛!”说着走到禁闭室附近。排长把东不拉递给哨兵它什迈提,它什迈提向禁闭室里努努嘴,排长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司马宜:“排长!”
杨光海悄声地:“大点声,这是命令!”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无可奈何,勉勉强强地坐在大头羊犄角上唱起来,它什迈提弹着琴轻轻地应和。
禁闭室里的女人渐渐停止了啜泣,静静地倾听着外面的歌子……
尼牙孜的家。
傻姑娘走进屋子,便扯了床被倒在墙角蒙头睡下。尼牙孜随后跟进来:“喝碗酸奶呀,进来就倒下!”
阿不力孜和新娘从外边拦羊回来。
阿依仙木:“爹,羊腿呢?”
尼牙孜:“唉……”
傻姑娘忽地掀开被子起来:“爹呀,这个家我一天也呆不了啦!”
尼牙孜:“又怎么了?”
傻姑娘:“今天他们两口子打我一个!”
阿不力孜:“你别胡说,是你打人,还是人家打你了?”
傻姑娘:“阿不力孜,一碗水要往平端,别冷一个、热一个的……我对得住你。”伤心已极,“姐姐说话就算,不能让你为难……苦水让我一个人喝,有眼泪往心里咽……姐姐一定离开你们就是了……”说着她便擦把眼泪向外走去。
尼牙孜对儿子:“你看,我就知道你……”
阿依仙木:“爹,这不怨他!”
尼牙孜:“行,算你们有理!”老人气昂昂地出去追傻姑娘。
门外,傻姑娘已经翻身跳上马去,尼牙孜紧赶几步,扯住马缰绳。
尼牙孜:“孩子,你干什么?”
傻姑娘:“爹,我闷得慌,让我散散心去。”
尼牙孜:“孩子,你可别胡思乱想……”
傻姑娘:“爹,你撒开,我绕个圈子就回来。”
尼牙孜:“听爹说,别让爹再操心了……”
傻姑娘:“爹,你撒开!”
尼牙孜:“傻孩子,这可不能依你了!”
傻姑娘悄悄地从怀里抽出一把尖刀:“爹,你撒开!”
尼牙孜:“孩子,爹跟你一……”
突然傻姑娘一翻腕子,忽地一刀向老人刺去,尼牙孜惊呼一声,踉跄地倚着土墙站住。
阿不力孜和新娘闻声赶出来,傻姑娘已飞骑向东南逃去。
阿不力孜:“你把爹搀进去,我去追她!”
阿依仙木:“不,我去!”
她抓住一匹马飞身追去。
尼牙孜老泪纵横地望着逃去的傻姑娘:“怎么能恩养成仇啊……”
沙比尔·乌受隐蔽在洼地里,看见有人飞马奔来,急忙把马一带,拦住去路。
沙比尔:“往哪儿去?站住!”
傻姑娘疯狂地奔着,夺路而逃。
沙比尔·乌受纵马追过去,一把揪住头发,把她扔在地上。新娘随后赶上来,跳下马,扑在她的身上,牢牢地按住,搜出她的刀子。
沙比尔·乌受带转了马头,望着原形毕露的傻姑娘。
沙比尔:“哦……原来你是假的!捆上她,紧点!”
满天云霞。
禁闭室前歌声继续……
蒙面女人:“是他?……不……不会的……”
这歌声是多么亲切、多么熟悉,这歌声使她又呼吸到故乡草地的芬芳,这歌声又引起她一串漫长的回忆,面纱的角上挂着一颗泪滴,她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和着……
排长侧耳听着,然后示意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渐渐弱下去,渐渐停下去……
它什迈提张着嘴,一边听着,一边弹着。
司马宜小声地:“排长,怪!”
杨光海:“没什么可怪的,她才真是你的未婚妻!”
蒙面女人继续唱着。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又听了听。
司马宜:“是她,是她,这不会错的!”
杨光海:“你喊喊她试试!”
司马宜:“朵丝侬莎阿汗,你看看我是谁?”
蒙面女人忽地扑到了窗口,一把撕落了面纱,一对明亮、惊讶的大眼睛,眨动了几下,目光便直射在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的脸上:“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司马宜:“真是你!”
真姑娘:“给我红花,我的红花呢?”
年轻战士的眼泪夺眶而出……
排长“咔噔”一声开了锁。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冲进去,真姑娘伏在他肩上痛哭。
它什迈提疯狂地弹起一支快乐的曲子,排长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他随着排长一边弹着,一边走了,走远了……
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拉着真姑娘出来,坐在大头羊犄角上。
司马宜:“告诉我,朵丝侬莎阿汗,这么些年,你……”
真姑娘:“我一直在仇恨、不幸、苦痛、思念的日子里活着……”她凝视着司马宜的脸,在她面前出现了:
小男孩手里捧着红花,牵着羊,张皇失措地挤在人丛里。
一个巨形大汉把小姑娘挟上马去。
一阵零乱的马蹄拖着一具尸体。
小姑娘挣扎着,风快地擦着小男孩的面前过去了。
小男孩哭喊着向村外追去……
她的声音:“那天,跑出很远,我还听见你的哭声……后来江得拉杀人有功,当上了塔什库尔的伪县长,他的姨太太巴里古儿,就强迫我做她的使女!……”
……冬季,小姑娘被巴里古儿赤身裸体地从房子里推到雪地里。
江得拉提一桶水,劈面向她泼去!
夏季,一堆熊熊的牛粪火,江得拉与巴里古儿抡着皮鞭,赶着小姑娘赤足在火里走来走去……
她的声音:“一年又一年,我在苦难中长大了……”
冰凌化成一滴滴的水珠。
水珠汇成千百条奔流的水渠!
纤细的冰柱上,高举着如屋的巨石。
冰柱被流水冲断了!
巨石轰然坍塌,向山下滚去……
她的声音:“有一天说是共产党、解放军来了……”
……巴里古儿逼着她和巴里古儿换了衣服,给她披上面纱,强迫她骑上骆驼……
几十峰骆驼,驮子歪歪扭扭,狼狈地上路了!江得拉和十几个匪徒骑着马,押解着七名囚犯。
巴里古儿穿着她的破烂衣服,也夹在囚犯的队伍里……
她的声音:“记得离这儿不远,在一家门前休息。”
……骆驼、马匹散乱地停在尼牙孜门前。
尼牙孜和他的妻子慌张地端出了饭和奶子。江得拉闭目养神,躺在毡子上假寐。
突然,巴里古儿破口骂着:“江得拉,你个千刀万剐的,你还想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彪形大汉:“闹什么?”
巴里古儿:“我们不走了。”
囚犯们:“对!死,死在中国;活,活在中国!不走了!”
江得拉翻身立起,掏出手枪:“也好,去份累赘!”
匪徒们把囚犯赶到草滩边上,江得拉手枪一抡,囚犯们一个个倒下去……
真姑娘隔着面纱望着巴里古儿倒下去。
真姑娘迷惘地望着司马宜:“她为什么和我换衣服?她为什么又混在囚犯一块?我亲眼看见她中弹倒了……怎么她还活着?”
司马宜:“全明白了,那是订好的圈套,让尼牙孜中他们的苦肉计……”
真姑娘:“这群恶魔大概快把我带到天边了……一个外国人让江得拉卖掉我,可江得拉又想霸占我……我想家,想你,也想报仇,所以我说:‘江得拉,你啥时候带我回国,我就啥时候嫁你!’可我心里明镜似的:‘你啥时候带我回国,我啥时候杀你!’……头些日子,他把我带回冰山南面。这回我知道时机到了,可当我准备动手的时候,他又失踪了……昨天,那个外国人调唆人们突然把我捆绑起来,我知道我的噩运到了,我将永远什么都看不见了!”
战士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焦急地望着她:“那后来呢?”
真姑娘:“后来是这样的……”
在激流汹涌的河岸上,真姑娘被倒剪两臂地捆着,卡拉握着刀子在后面押着她向北走。
卡拉:“你不要记恨我,这是有人让我送你到另一个世界上去!”
真姑娘:“我知道……”
奔腾的河谷,翻腾着黑色的浪头。他们沿着崖岸默默地走着。
真姑娘:“卡拉,还要走多远?”
卡拉:“往前走吧,杀你这样个姑娘,我怯手啊!”
真姑娘昂然地走着。
卡拉:“我多么希望在你生前看看你的面目!”
真姑娘:“当我的灵魂离开我的肉体的时候,尽有你的自由……”
卡拉一边走,一边回头眺望着。
卡拉:“站住!”
她向北昂然地立着。
卡拉:“你说你不恨我吗?”
真姑娘:“不,无非是别人借用你的手!”
卡拉举起刀子,“嚓”一刀割断了绳子。
真姑娘:“怎么?卡拉!”
卡拉:“你应该活着!”
真姑娘:“背后是冰山,面前是激流峡谷,你留下我,也逃不出绝路!”
卡拉跑到乱石中,抱出一个羊皮口袋扎的筏子:“看,像金雁一样,勇敢地沿着峡谷飞吧,你自由了!”
真姑娘惊慌地接过羊皮筏子,踉踉跄跄地向河谷奔去……
卡拉:“慢着,这激流里带着冰块,滚着巨石,敢走这条路的你是第一次,不可慌张,不要大意,只要你冲出四十里路的石峡,你就会永远称心如意!”
真姑娘扭身俯视着河谷。
激流顺山势滚滚而下,澎湃、咆哮、声如雷鸣……
她转回身来,忽地掀起面纱,一对明亮的大眼睛,流动着凄厉、感激的微笑,望着卡拉:“卡拉,记住我吧!”
说罢,她抱着筏子飞身跃进汹涌的浪涛里……
卡拉向前紧赶几步,赞佩地手按前胸,向她躬身致意:“勇敢的姑娘,毛主席佑护你:平安地回到祖国的怀抱里去!”
羊皮筏子如飞似箭,忽隐忽没,向北直去……
司马宜惊喜交集地望着真姑娘。
司马宜:“毛主席佑护你平安地回来了……卡拉,卡拉,他是个……”
真姑娘:“和你一样,他是个放羊的孩子!”
沙比尔·乌受押着傻姑娘,新娘搀着尼牙孜走进院子。排长跟卫生员迎过去,招呼着老人到医务室去治疗。沙比尔·乌受便把傻姑娘关进禁闭室。
沙比尔:“骚狐狸,尽玩邪的!你他妈装疯卖傻,投河寻死,这回你再不老实,我活剥你的皮!”
办公室里。
真姑娘脱下湿漉漉的衣裳,换上巴里古儿的服装,新娘子亲切地帮助她戴帽子、梳理辫子,然后捧着脸端详着她……
真姑娘两手甩着衣袖,像鸟儿展翅似的,腼腆地望着新娘。
真姑娘:“阿依仙木姐姐,像吗?”
阿依仙木:“你是只孔雀,她是条狐狸,那怎么能像呢?”
真姑娘:“那……”
阿依仙木:“晚上看不清,可以!”
真姑娘愉快地笑着。
新娘子挚爱地亲亲她的嘴。
阿依仙木:“好姑娘,我真为你高兴,你有了为祖国立功、为父母复仇的机会……”
两个姑娘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乌金沟里。
一片白茫茫的雪海,这里积压了千万年的积雪,经过风吹日晒,坚强得如一块磐石。
三班长杜大兴带着三班的战士,就隐蔽在雪海边缘的冰沟里。夜间封冻,白天流水,所以他们是白天蹲在水里,夜晚睡在冰上,渴饮雪水,饥餐冰冻的干粮……
太阳一靠山,冰沟就已经黑暗了。
一个战士轻轻地拍拍身边的战友。
战士:“哎,你看今天还有没有来的希望?”
另一个战士:“这怎么答复?我又不是诸葛亮!”
杜大兴正和几个战士悄声地在膝盖上摸大王,听见战士的话,忍不住乐了。
杜大兴:“放长线,钓大鱼,慌什么……”
[book_title]七
夜。
尼牙孜门前,篝火摇着微微欲烬的蓝光。
尼牙孜在门口抱着枪和阿不力孜互相依偎着垂头打瞌睡。
真姑娘满怀信心地在黑影里徘徊……
阿依仙木从屋里披着衣服走出来,走到真姑娘身边,大声喊着:“傻姐姐,你不睡呀?”
真姑娘气呼呼地一甩辫子,没有吭气。新娘子擦过她的身边,从齿缝里含糊地说了句:“留神!”便慢悠悠地向火堆走去……
阿依仙木:“爹,回去睡吧,我跟朵丝侬莎阿汗看牲口!”
老人哼了一声,揉揉伤风的鼻子,含含糊糊地推着阿不力孜:“屋里睡去!屋里睡去!”
阿不力孜疲惫懒散地随着老人走进屋子。
雪水流过了,一切又静悄悄的。
新娘和真姑娘坐在屋顶上,新娘悄悄地说声:“喊吧。”于是真姑娘和傻姑娘一样尖声尖气地喊了一声:
“嗬欧—”
河坎下有人探出头来望着她们。
阿依仙木打了一个哈欠:“困得不行,我先睡一会儿去!”又悄悄地:“别忘了,点着烟再唱小曲……”
真姑娘不动声色地:“嗯。”
新娘走进屋子。
半弯冷月又挂在天边。高原上的夜空乌蓝乌蓝的。
阿都拉伏在窗孔上向外瞭望。屋子里除了阿不力孜和新娘子之外,还隐蔽着几个战士。
阿都拉向新娘子“嘘”地打了声招呼,新娘子便伏在门边轻轻地咳嗽一声。
真姑娘听见新娘的信号,便和傻姑娘一样燃起一支莫合烟,嘴里哼着小曲……
朦胧的月色里高大的黑影和瘦长的影子又出现了,它们悄悄地向前走着……
真姑娘依然哼着小曲,镇定地盯着它们。
阿都拉回头向墙角的战士努努嘴:“嘘!”
于是有两个战士便一唱一和地打着呼噜。
两个影子走近了,前边是一个大汉,毛烘烘地穿一身熊皮制的连身衣裤,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后面的人只是简单地穿双熊掌制成的靴子。他们伏在墙外的黑影里望着真姑娘……
真姑娘嘴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连续地做着手势,让他们快进屋子……
于是,两个影子贴着墙根溜进院子,蹑足潜踪地伏在门旁听着……
屋内,呼声如雷。阿都拉、新娘子屏息地盯着屋门……
瘦长人打手势命令大汉进去。
大汉以为万无一失,便拔出手枪放心大胆地走进屋子。他弯着腰,循着呼声,轻轻地叫着:“尼牙孜,你的老朋友来了!”却不防阿不力孜在黑暗中大喝一声,猛地一棒子把他的手枪打落于地。大汉正想夺门出去,背后一边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脖子。他拼命地挣扎着,嘶喊着:“江得拉,你快走!”
瘦长人倚着门迎面向大汉开了一枪,大汉应声跌在屋里。瘦长人正欲回身逃窜,三面的墙上早对着他伸出一排枪口。
阿都拉沉着地从背后走近江得拉:“别动,举起手!”江得拉迫不得已地举起手。阿都拉缴下他的武器。
阿不力孜与新娘子在院子里燃烧起骆驼刺,熊熊的火舌舔破了夜空。
杨光海带着沙比尔、司马宜和另外几个战士,隐蔽在无名沟口,望见尼牙孜家的火光,便喜悦地急急向无名沟里走去……
阿都拉:“江得拉,走吧!”
江得拉犹疑地挪了几步又停住,恨恨地回头向屋顶上诅咒着:“听着,神要惩罚你!”
真姑娘:“江得拉,我看见了你的末日!”
新娘子心花怒放地举起火炬,跳跃的火焰照亮了真姑娘的面目。
真姑娘凛不可犯地在屋顶上兀立着,她愤怒地俯视着这个杀人凶手……
江得拉吓得像狼嗥一样惊叫一声,倒吸口凉气:“啊!是你……”
真姑娘:“强盗,我们就要惩罚你!”
在边卡办公室里。
江得拉对着杨排长坐着。他面孔青灰,嘴上微微长着几根稀疏的淡黄的胡须。一场意外的风雨过去了,他倒显得非常老练沉着,一会儿微微冷笑,一会儿闭目养神。傻姑娘蹲在一边呜呜地哭诉着。
傻姑娘:“排长,这都是江得拉的主意,不关我的事……”
杨光海:“江得拉,说,是谁指使你拿出老婆献苦肉计,长期隐蔽在这里的?”
江得拉:“我自己。”
杨光海:“谁又让你越境活动的?”
江得拉:“我自己。”
杨光海:“赛密尔·格阿德纳你认识吗?”
江得拉:“莫名其妙的名字……”
杨光海:“大概你想不到还真有使你莫名其妙的事,进来!”
沙比尔·乌受与司马宜推着高大粗壮的汉子从门外进来。这个汉子赤裸着上身,战士们给他披上一件军大衣,膀子上扎着绷带,绷带上印着湿漉漉的血迹。
江得拉望见他,吓得颤抖了一下,马上颓唐地垂下头去……
杨光海:“这有多莫名其妙啊,他还活着!说,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牙尔拜克。”
江得拉:“不要忘记你的誓言,背叛了神,你要下地狱!”
汉子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杨光海示意战士带走江得拉和巴里古儿,然后指指椅子让大汉坐下。
杨光海:“你要说实话,我们宽大处理。”
汉子:“是,长官,我说实话。”
杨光海:“说吧,尼牙孜的老伴呢?”
汉子:“她,她死了!”
杨光海:“胡说!你们还留着活口,收买尼牙孜,你们是不会让她死的!”
汉子畏缩地:“我,我不敢说谎……”
杨光海:“江得拉已经送你进一次地狱了,跟着他还能上天堂吗?”
汉子俯首沉默着。
杨光海:“江得拉是死路一条,可我们还在考虑你,给你立功赎罪的机会。”
汉子犹豫地抚摸着伤痛的臂膀。
杨光海:“再说说,你们每天什么时间跟赛密尔联系?”
大汉:“早晨四点!”
排长看看表已经三点一刻了:“对吗?”
大汉:“我不想说谎了!”
杨光海:“事实上你已经说过谎话了,这回对证一下你说的是否是实话。”向战士:“请吧。”
战士拉开屋门,尼牙孜笑嘻嘻地搀着老伴从屋里走出来……
汉子懊丧地叹口气。
排长欠身请老夫妇坐下。
杨光海:“大婶,他说得对吗?”
尼牙孜大婶:“对,这一点他说的是实话。”
杨光海:“好,牙尔拜克,说说你们的主要任务!”
汉子惶惑不安地:“我,我……”
尼牙孜大婶:“牙尔拜克,江得拉把你推进地狱,部队又把你救活了,你这是两世为人。你的誓言不会再跟着你,你还怕甚么呢?”
尼牙孜不耐烦地:“两条道在你面前摆着,你自己选吧!”
杨光海:“对,说吧!”
汉子破釜沉舟地:“我说!探听贵军的巡逻埋伏规律,利用尼牙孜的土屋作为我们的据点,等待一切时机成熟,我们便去冰山顶上接他们……”
杨光海:“怎么接法?”
汉子:“我们发三发绿信号弹,他们回答三发红的!”
杨光海:“是这样?……”
汉子:“为了报答长官的恩德,我决不说谎了。”
杨光海:“说不说谎要用你的实际行动来证明。”
汉子:“长官,您吩咐吧,只要您放句话,让我干什么都行!”
杨光海看看表:“快四点了,你继续和赛密尔联系,(从桌子底下拿出敌人的电台)告诉他们,你们的工作一切顺利进行,让他们明天下午四点越境。不要忘了,这是你立功赎罪的机会!”
汉子:“长官,请放心,包您一切如意!”他手按前胸,躬身向排长表示他的敬意。
[book_title]八
骑兵飞奔的马蹄在劈离的山岩下驰过。
山岩崩溃了,霹雳之声,响震山谷。
人马在乱石横飞的烟雾中逝去。
礼拜堂里。
热力普在卡尼力面前打开一箱金子。
卡尼力:“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赛密尔:“这些金子的所有权是属于你的!”
卡尼力:“金子?我不需要金子!”
赛密尔:“金子永远是金子,收下吧,这是我代表真神给你的赏赐!”
卡尼力:“我不明白……”
赛密尔:“很简单,在世的真神要你效力。你今天带上我的几个脚夫,从你们的国境出去,绕过卧龙滩,然后再从平川进入你们的国境。在明天夜里九点钟,你要准时把他们带到中国的卡子!”
卡尼力:“干什么?”
赛密尔:“去请求过境!”
卡尼力:“我说过,先生,我们是不能迈进邻国的国境一步的!”
赛密尔:“为了共产党中国的尊严吗?”
卡尼力:“对,偷偷摸摸,不是中国人干的事!”
赛密尔:“伊斯玛利亚教徒是没有国际的!”
卡尼力:“热爱他的祖国是每个真诚教徒的天职!”
赛密尔从怀里掏出羊骨板:“伊斯玛利亚教徒只能服从神的意旨。看,你是选择天堂,还是愿入地狱?”
卡尼力屈膝跪于就地,忽然他兀傲地抬起头,射出一道怀疑的目光,望着赛密尔手里的骨板。老狐狸唯恐这张王牌漏出蛛丝马迹,急忙揣在怀里……
赛密尔:“你接受真神的赏赐吗?”
卡尼力:“接受了……”
赛密尔:“你忠心效劳吗?”
卡尼力:“忠心效劳……”
赛密尔:“你发誓!”
卡尼力:“我如不执行真神的意旨,将永坠地狱!”
热力普把金箱递给卡尼力,这老人抱着沉重的箱子向外走去……
热力普:“先生,这就是你所说的另外一道保险钩吗?”
赛密尔:“让他们向共产党的边卡,从正面发起突然的袭击,我们才能万无一失地横穿而过……”
热力普:“如果万一卡尼力……”
赛密尔:“他宣誓了!”
热力普:“可他在怀疑……”
赛密尔:“那就让他们把他捆在马上,逼着他带路!”
热力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赛密尔:“和他们同时……”
卡尼力抱着箱子走出围墙。
卡拉正倚着墙根打瞌睡,他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卡尼力,卡尼力轻轻说了声:“是假的……”
卡拉像梦呓似的说了声:“一个样……”又昏沉沉睡去……
卡尼力望着他,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又会心地笑了。
阿不力孜引导着边防战士走进了原始冰山。这条冰河自雪海蜿蜒而下,十几里路长的河谷林立着高大透明的冰柱。
战马围着冰柱左右盘旋,这十几匹健壮的战马累得通身大汗,三步一停,五步一站……
杨光海看看马匹已经筋疲力竭,便命令:“下马!”
战士们跳下马来,便把缰绳系在鞍桥上,由一个战士带着十几匹马顺原路返回。
沙比尔原地集合战士们整理行装,检查武器,杨排长站在一边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这个年轻战士满有信心地笑了,他没有说什么,挺挺胸脯,拍拍冲锋枪的梭子。
杨光海点头同意:“好,前进!”
一串快步的马蹄,向南疾驰。
忽然卡尼力勒住缰绳,回头看着:“哎?什么?”
地下有一堆金子。
一个汉子狂呼一声:“嘿呀,是金子!”
于是,人们纷纷地跳下马,嘶喊着,咒骂着,疯狂地向金子扑去……
卡尼力悄悄掣出刀子,忽地刺进乘马的脖子,他的乘马倏地一惊,一声吼叫,蹿蹦跳跃,摇着头,尥着蹶子拼命地向南狂奔……卡尼力故作张皇失措地大喊着:“哎呀,马惊了!马惊了!”
人们谁也顾不得他,正挤作一团争夺着,厮打着……
突然,陡峭的悬崖上,巨石如雨般地滚下,在一阵烟尘弥漫、巨大的轰鸣声中,这些亡命徒销声匿迹了……
卡尼力勒回马,手搭凉棚向悬崖上瞭望。
卡拉领着一群牧民在山崖上兀立着。
卡尼力兴奋地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卡拉……”
群山应和。
峡谷中流串着一片幽美的回响……
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风暴,在雪海里掀起白色的浪涛。
战士们脚下绑着钉齿,一路纵队,顽强地向冰山上爬着。
冰山对面,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气喘吁吁地爬着。
三发绿色信号弹划开蒙蒙的雪雾升起了。
对面三发红色的信号弹,也破空而起。
风声怒吼。一座冰崖坍塌了,叠成巨大的雪崩,冰山上涌来一阵阵的雪潮……
五个塔吉克装束的特务,筋疲力尽地爬上山脊,一个个头昏脑涨地坐在冰山上喘气。
杨光海隐蔽在冰柱后面,用望远镜观察着他们。战士们静静地望着排长,等待命令出击。
排长似乎发现了什么新的问题,迟疑地把望远镜递给沙比尔·乌受。
杨光海:“不对,这里有问题!”
沙比尔·乌受看了一会儿。
沙比尔:“排长,这里缺那只老狐狸!”
杨光海:“是的,我们险些又中了他们的诡计!”
沙比尔:“那怎么办?”
杨光海:“这是那条老狐狸的替身,先放他们过去!”
沙比尔:“那行吗?”
杨光海:“没问题,让他们撞撞三班长的拦江网去。”
时间过了很久,但是山上依然没有赛密尔的影子。
杨光海冷静地注视着。
沙比尔·乌受焦躁地用冰块搓着头皮。
在尼牙孜门前。
一班长阿都拉牵着几匹马和尼牙孜一家人在一起谈话。
阿都拉:“尼牙孜大叔,你们家的马匹我全拉走了!新娘子要把联络信号记住,这是排长在冰山上来的指示……”
阿依仙木:“记住了!”
阿都拉:“大叔,敌人过去,你就给卡子送个信儿去!”
尼牙孜:“好……”
冰山上起云了。一条条的云带,从冰山顶上向下压去。
在云雾里隐约地出现了两个人影。
杨排长兴奋地长出一口气:“老狐狸,你到底来了!”
战士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个特务。
司马宜摆着赛跑起脚的姿势,等待着排长的命令。
赛密尔毫不迟疑地向云雾里滑下去。
杨光海:“抓住他,要活的!”
战士们像流星一样跟踪滑下。
司马宜抢先一步,从背后揪住老狐狸的领子,两人扭在一起,一边旋转着,一边厮打着。
阿不力孜和它什迈提两个人揪住了热力普,这个特务已经四肢无力、俯首贴耳地听任摆布,他们控制着速度,选择安全的路线平稳地滑着。
司马宜和老间谍纠结成一团,速度愈滑愈快,看看前面便是一道冰沟……
沙比尔一声惊叫:“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沙比尔·乌受吓得闭上眼睛。
只听“轰隆”一声,司马宜与老狐狸消失了踪迹。
冰沟里,水声如雷,深不见底。
月光下。
尼牙孜门前,有一个特务蹲在墙外“咩咩”地学两声羊叫。阿依仙木机警地从土屋出来。
阿依仙木:“叫也白叫,没有青草!”
那特务又轻轻地击了两下掌。
阿依仙木从墙头上探出头:“冰山上的来客吗?”
特务:“对了,江得拉在吗?”
阿依仙木:“刚走,在乌金沟山口等你们。”
特务:“有马吗?”
阿依仙木:“江得拉赶走了!”
特务:“有酸奶和馕吗?”
阿依仙木:“江得拉都带去了,让你们快走,趁这阵没埋伏!”
特务:“好吧,走!”
特务学了两声羊叫,领着其余几个特务狼狈地上路了。
阿依仙木:“祝你们一路平安!”她扭回身在月光里偷偷地笑了。
尼牙孜从屋里探出头来:“走了吗?”
阿依仙木:“走了,爹,你到卡子上去吧!”
尼牙孜:“是,把枪给你留下,跟你妈俩看家。”
阿依仙木:“嗯。”
激流泄出冰沟。在月光下银光闪闪,犹如美女披开她的辫发……
突然,在远远的山弯下传来沙比尔·乌受惊喜的叫声。
于是十几双脚踏碎河里的月光,向前飞奔。
沙尔比:“排长,你看!”
就着月色,发现河岸上有两条水淋淋的足迹……
杨光海:“继续搜索前进!”
一块夜光表,时针指着九点。
赛密尔头破血流,浑身水淋淋地看着表,咬牙切齿地骂着:“卡尼力,你个人面兽心的牲畜!”
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老狐狸急忙向黑影里靠了靠。
骑马的人走近了,原来是尼牙孜从卡子上回来。
赛密尔拿出了手枪,出其不意地拦住尼牙孜的去路。
赛密尔:“站住!”
尼牙孜:“什么人?”
赛密尔:“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尼牙孜,今天我交你个朋友。我身上还有个值万把块银元的东西,只要你把我送过乌金沟山口,我的一切全是你的。”
尼牙孜:“放屁!”
赛密尔:“悄声,你喊叫我要你的命!”
尼牙孜:“你敢?在我们土地上撞倒你尼牙孜大爷一根汗毛,四面八方的枪子儿,锥你满身窟窿,把枪撂下!”
在尼牙孜气势汹汹的威吓之下,赛密尔确是感到毛骨悚然。尼牙孜就势从马上一跳,企图把敌人的枪夺过来。但是脚还没有沾地,却不防老狐狸抢上一步,照他太阳穴上狠命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下。
赛密尔才跳上尼牙孜的马,却不料从草地里立起一个战士,一步赶过去,抡起冲锋枪的把子,劈头盖脑把赛密尔打下马去。
尼牙孜翻身扭住敌人,拔出腰里的刀子。
司马宜:“大叔,要活的!”
尼牙孜:“你是谁?”
司马宜:“司马宜·阿不都力密提!”
在乌金沟山口外,五个特务进入了天网地罗。
三班长的枪口对着特务们说:“我们神圣的国土上没有你们这些野心家的站脚之地。”
[book_title]九
波密亦罗·帕米尔,斑斓多彩,变化万端,是高原的高原。一旦它云消雾散,湛蓝的天宇,没有一丝云影,衬托出晶洁的冰山;没有一粒微尘,明净、高远、辽阔、浩瀚……
无怪我国一个旅行家说:“欣赏帕米尔要花一年的时间!”
卡子前司马宜开出的土地上,生出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
今天,尼牙孜家又热闹起来了。
门前的草地上搭起几顶接待宾客的新帐幕,人们轻松地打着手鼓,挥着野羊琴,吹着活泼又带点调皮的鹰笛。男男女女,翻弄着手背,肩膀一耸一耸地跳着塔吉克舞……
新娘又蒙上大红绸巾,和新郎站在门前,向客人们频频地致敬。
尼牙孜精神奕奕地动员亲友:“跳舞吧!叼羊吧!胜利者到我这里来领奖!”
一个小伙子在马上问着:“领什么奖啊?”
尼牙孜:“一块围腰的红布,一盒洋火!”
草地上战士们正和老乡挤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叼羊赛马……
真姑娘拎着块大红绸巾,追逐着尼牙孜的老伴。老妇人上气不接下气,围着尼牙孜转着圈子。
真姑娘:“妈妈,妈妈,你一定得蒙上!”
尼牙孜:“干什么?”
真姑娘:“你们老两口子,今天也得重新举行婚礼!”
尼牙孜大婶笑着:“我这么大岁数还能当新娘子?别是姑娘你着急了,不好意思,拿我遮羞!”
真姑娘羞得躲到老人的背后:“妈妈,我生气了!”
尼牙孜:“孩子,别着急。”
真姑娘:“谁着急了?”
尼牙孜:“爹是准备娶完媳妇,再娶女婿;抱完孙子,再抱外孙子。往后这喜事哪,就像吃烤羊肉似的,要一串一串地来啊!
真姑娘:“爹,不理你了……”
老人抿不住嘴地笑着。
杨光海、阿都拉、沙比尔·乌受、司马宜、它什迈提也赶到了。
沙比尔·乌受在马上牵着四只大肥羊。司马宜头上绷着绷带,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它什迈提弹着东不拉。
尼牙孜看见客人们来到,便向家人大喊一声:“快,拿酒瓶子!”
青年战士跳下马便直奔尼牙孜,在老人面前把花一举,拂拂老人的鼻子。老人嗅了嗅:“嘿,真香!”
司马宜:“大叔,一只不行,你得活吃两只山羊了!”
尼牙孜:“既然输了,就是两头活牛,我也得吃啊!”
老妇人、新郎、真姑娘已经给客人把酒斟好,老牧人自己抄起一个瓶子。
尼牙孜:“来,今天我豁上了,一定陪你们灌几口辣水!”
杨光海举起酒瓶:“我代表边防军,祝贺你们全家协助边卡,铲除了一条破坏人类和平幸福的毒蛇!”
沙比尔:“我祝贺你们双喜临门!”
阿都拉:“不对!”
沙比尔:“怎么不对?阿不力孜新婚,老两口子重新团聚……”
阿都拉把真姑娘和司马宜推过去。
阿都拉:“添人进口,得个心爱的姑娘,还带来个女婿,这就够四喜了!”
人们一齐:“对呀,祝贺你四喜临门!”
尼牙孜:“嘿,有理,管他天旋地转呢?干!”
排长从老妇人手里换了碗酸奶。
杨光海:“我陪你干酸奶,大叔!”
尼牙孜:“不行!”
杨光海:“原谅我,在边卡服务期间,我是戒酒的!沙比尔·乌受和阿都拉都是海量,可以替我敬敬大叔!”
老人拿瓶子和大家碰碰杯子,一拍胸脯,忽地一口,呛得鼻涕眼泪一齐流出来,众人哄堂大笑……
司马宜拿一朵花儿,请老人给他的老伴戴上。
尼牙孜:“别,这么大岁数了,还……”
杨光海:“越老越年轻嘛,戴吧!”
老妇人想逃走,被尼牙孜揪住:“戴吧!这花是咱们女婿种的!”老人把花儿插在妻子鬓上。
司马宜拿朵花儿递给新郎,请他给新娘戴上。新郎正要给新娘戴花,新娘却伸手把花儿接过去了。
阿依仙木:“不,我要看看!”
尼牙孜还没等儿子回话,便走过去把新娘的面巾揭开了。
尼牙孜:“看看吧,今天是百无禁忌……”
新娘嗅着花儿的芬芳,笑得像一弯月亮:“啊,真香!”
它什迈提弹着东不拉,又引吭高歌:
动手吧,新郎,
快快打扮你的新娘……
人们哄笑着应和:
嘿呀,
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新郎给新娘把花插在鬓上。
新娘子发现司马宜手里还有一朵。
阿依仙木:“咦,那朵给谁呀?”
司马宜面红耳赤,偷偷地瞟了真姑娘一眼。
人们哄笑着、打趣着,像放鞭炮一样鼓着掌。
沙比尔:“看看这朵花往哪儿戴?”
人们:“对,看看到底给谁!”
它什迈提唱着:
嘿,蒙上眼睛,
谁也不许张望,
看看幸福的花儿,
落在谁的头上……
人们和着:
看看幸福的花儿,
落在谁的头上……
真的有人把脸蒙上了,但司马宜却腼腆地把花儿递给排长。
杨光海笑了一阵:“这不是我的!”
司马宜又递给二班长。
沙比尔:“你别出我的洋相了!”
阿都拉:“勇敢点,该给谁就给谁!”
它什迈提向真姑娘努努嘴,又唱起来:
勇敢的战士,
你要站在她的身旁,
幸福的花儿,
要献给你心爱的姑娘!
人们和着:
幸福的花儿,
要献给你心爱的姑娘!
司马宜走过去,把花儿递给真姑娘,他没有给她戴上,而是早在手心里拿着一枚金色的毛主席像,给她戴在襟上。真姑娘眼里噙着幸福的眼泪微笑着,望着胸前的金像。
人们围着三对幸福的人儿,纵情地歌着、狂欢地舞着:
……
嗬咿耶……
咿耶……
流水朝你去,
太阳由东升,
爬上了高山的山顶上,
跷脚儿望呀望北京……
嗬咿耶……
瀚海有八千丈,
大山又几万层,
白云你给捎个信哎,
捎到咿耶,
北京城……
嗬咿耶……
捎到北京城。
沙比尔·乌受望着叼羊的马群,羡慕地叹口气。排长望着他微笑。
尼牙孜:“叼羊大王,你怎么还站着?”
沙比尔:“尼牙孜大叔,今天我不想参加……”
杨光海:“二班长,你可以去参加了!”
沙比尔·乌受欢天喜地地冲排长敬个礼,呼啸一声,跳上马背,向马群奔去。
欢腾的草地。
杜大兴带一队巡逻兵远远地向国境驰去……
冰山南面,卡拉赶着羊群,他正默默地向国境线外瞭望着。当他扭回头来,我们又看见他明亮得像星子一样的眼睛,憨厚地微笑着……
1961年4月13日于哈尔滨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