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剿闯通俗小说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73065
[book_dec]明末长篇小说。10回。题“西吴懒道人口授”。晚明弘光元年(1645)兴文馆刊本,有图5叶。又名《剿闯孤忠小说》。清初刊本,书名为《忠孝传》。清抄本,题作《剿闯小史》。明末天启年间,阉宦魏忠贤擅权。崇祯即位,虽剪除魏党,但国家元气大伤,百姓被饥寒所迫,纷纷起义。李自成被尊为“闯王”,声势浩大,杀入京城,崇祯帝自缢于煤山。李自成入京后,大索百官财物;兵将到处杀戮抢掠。而李自成只想登基,不听李岩兄弟劝戒。明代边关守将吴三桂不受李自成的招降,进关抗李。闯王点兵10万拒吴。吴三桂见寡不敌众,哭求虏主援助。虏主怜其忠义,发虏兵10万出征。三桂大败闯王,闯王携所掠金银财宝离京出走,吴三桂奉命追击。不久,虏众入城,葬崇祯,留京众臣各加一级。南京大臣拥福王为帝。勤王兵四起,但纪律松弛,民畏官军胜过畏贼。关外巡抚黎玉田与吴三桂合兵灭贼,射中李自成,李不久死去。刘宗敏分兵出走。吴上表奏捷。福王封吴三桂为蓟国公,并封赏将士,昭恤死难忠良。自此天下复见太平。本书写于晚明,以反映国家兴亡为特色,体现出作者对国运的关心。虽然其立场是反对李自成起义,所写的结局也不符合历史真实,但据此可以看出时人对明末战乱、异族入关等事件的理解与企望。
[book_img]Z_13800.jpg
[book_title]叙
【发布者注:此本原文缺失,据别本补。】
君父之仇,天不共戴;国家之事,下不与谋。仇不共戴,则除凶雪耻之心同;事不与谋,则愤时忧世之情郁。于是乎闻贼之盛则怒,闻有绌首拜贼之人则愈怒;闻贼之衰则喜,闻有奋气剿贼之人则愈喜。怒则眦裂髪竖,恨不得挺剑而揕其胸;喜则振足扬眉,恨不得执鞭而佐其役。此天理人心之必然而不容已者也。
甲申三月之变,天摧地裂,日月无光。举朝肉食之夫,既悠悠忽忽,以酿此巨祸。迨乎溃败决裂,死者死,降者降,迯者迯,刑辱者刑辱。降者贪一日之荣,迯者徼一时之幸,刑辱者偷一夕之生。罪有重轻,失节则一。即死者亦仅了一身之局,而于国何补?国家养士近三百年,而食报区区若此,岂不痛哉!吴三桂舍孝取忠,弃家急国,效申胥依墙之泣,以遂秦哀逐吴之功,真正奇男子、大丈夫作用。虽匡扶之局未结,而中兴之业已肇,是恶可无传?
余结夏半月泉精舍,遇懒道人从吴下来,口述此事甚详。因及平西剿贼一事,娓娓可听,大快人意,命童子援笔录之,可怒可喜,具在编中。用以激发忠义,惩创叛逆,其于天理人心大有关系,非泛常因果平话比,故兴文馆请以付梓,而余为叙数行于首。
西吴九十翁无竞氏题于云溪之半月泉
[book_title]第一回 李公子民变聚众 闯踏天兵盛称王
百年虏运腥中土,百姓嗷嗷喂豺虎。
虐焰燔空上帝嗔,二十四将扶真主。
龙文昼见灵筊劝,手提三尺光如电。
鬼神助怒扫胡儿,乾坤此日开生面。
伪吴伪汉相继亡,独挽黄河洗八荒。
王师似雨山河润,帝泽如春草木香。
九方重译齐稽颡,嵬嵬功德弥天壤。
太平一统福无疆,八百姬占犹未广。
这篇古风,单道国朝太祖高皇帝迅扫胡元,重开日月,嵬嵬功德,千古无两,自然历数绵长,千秋万岁,跨越商周,大非汉、唐、宋之比也。
高皇帝定鼎建业,名应天府,是为南京。到成祖文皇帝起兵燕邸,代了建文帝之位,迁都北平,名顺天府,是为北京,以南京为陪都,传洪熙、宣德、正统即天顺、景泰、成化、弘治、正德、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到先皇帝改元崇祯,是第十六叶天子了。想起万历年间,文恬武熙,民安物阜。虽有日本关白及土官杨应龙、孛承恩之乱,俱不久荡平;皆因大小臣工忠君爱国,不招权势,不纳货贿,不立门户,不狥情面。贤者在位,能者在职,百姓享四十八年太平,不受兵革之苦。
泰昌年促,传与天启,这朝天子,也是个聪明之主。因误任了一个太监,叫做魏忠贤,他自从伏侍东宫,淂蒙宠任,以后在司礼监秉笔用事,渐渐弄权,结交奶母奉圣夫人客氏,表里为奸,擅作威福,附己者升,异己者黜;又创宫操以收兵柄,盗内库以营私窟。
其时有个忠臣,湖广应山人,姓杨名涟,号大洪,上了极厉害的本,列忠贤二十四大罪。逆璫大怒,矫旨拿送诏狱,穷治其党。一时正人君子,不论在朝在籍,尽行拿问,重者处死,轻者谪戊,唬淂满朝官员重足而立,兢兢惧罪,相率拜其门下,愿为干子干孙,不计其数。更有无耻小人,称其功过周公,德拟孔圣,请于北京文庙之傍建立魏公生祠。南都亦效其尤风,十三布政争先立祠献谄。那时魏忠贤爵为上公,宗族亲戚俱袭封爵,真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都呼为「九千岁」,再过几年,怕挣不出这一千岁来。堂堂明朝,险些儿化做了逆璫的世界。此时人心汹汹,无不危惧。
天启七年,熹宗皇帝驾崩。先皇帝以兄终弟及之义,入正大统,是为崇祯。
先帝自居藩邸,便稔知逆璫之恶,奈他羽翼已盛,不可骤除。乃阳录其定策之功,加禄进荫,渐渐削其大权,黜之于外;然后明正其罪,讨而诛之。凡附璫之辈,定为逆案,或诛或戍,或夺或锢。虽则除了一件心腹之疾,朝堂之上,经了两番剥削,如服硝黄去病,元气未免大伤。此时倘有贤臣良辅,乘圣主英明之气,洁己奉公,任贤图治,便祖宗之盛,何难复睹?其如自逆璫以来,习成了一个庸庸碌碌、保全富贵的套子,大家以不罹璫祸为幸,相安无事,不展一筹;偶有几个打病虎、断死蛇,以击璫为己功者,又立起个门面来,自谓气节清流,高自标榜,要人依附,但论同异,不论贤愚;但问恩仇,不问好歹。就有一班随唱和的,借他名色,哄取要位,定了脚头,一般样招权纳贿,事非钱而不行,人非钱而不用。朝中如此,外任亦然。贪官污吏,布满天下。加之徵调太烦,加派太重,徵收无法,民不聊生。所以奴虏未息,流贼后起。有诗为证:
中外艰危孰借筹,处堂燕雀且优游。
举朝朋党坚难破,四野十戈闘不休。
天子虚心明赏罚,臣工专意快恩仇。
杞人空自忧天覆,藿食难参肉食谋。
且说何以谓之流贼?他攻城而不取,淂地而不居,所过之地,子女玉帛抢掠一空,坏了一处,又到一处,如水之流而不定,故曰流贼。当初正德年间,刘六、刘七、齐彦名、赵风子一夥作乱,在霸州起手,反入辽东;转至北京,次到河南,流入陕西、山西,又至湖广,直到山东,转入南直隶瓜扬地方。经过七个布政司,打破大州府三十二处、小县一百十七处。从来流贼之强,莫过于此,却不曾占一城,踞一府,称孤道寡,不过是鼠窃狗偷,终覆灭于扬子江狼山之上。
如今的流贼,更不比当初,他占踞了几个省城,改元建号,直犯京都,惨及君父。此盘古以来未有之变。起手时也不过是响马强贼,抢掠营生,若地方官肯用心搜剿,如一灯之火,何难扑灭?其如上下相蒙,各图苟且卸担,那有寔心做事的?所委剿贼兵将,反以贼为利,或受他的常例,买路放走贼人,所杀反将平民割取首级,虚报军功,养成贼势,日盛一日。亦或有司懦弱怕事,贼兵来时,敛取民财,贿贼求免。以此贼愈淂志,屡败官兵,掠地攻城,纵横无忌。及州县失事,上司又怕连累自己官,甘心与他遮覆,买静求安,直至地方整片失陷。朝中大臣,还怕圣上嗔责,不敢奏闻。捱日捱月,酿成大祸,非一朝一夕。正是:
微烟忽作薰天焰,滴水翻成大海波。
话说己巳年间,奴酋毁墙深入,围困京城。兵部传檄各边,徵兵入援。有甘肃巡抚梅之焕,号长公,乃湖广黄州府麻城县人,此公有文武全才,在甘肃威声大著,至是奉命勤王。各边惟有甘肃最远,兵士多不愿行。因梅公刻期誓众,自己亲行,总兵官也不敢有违。才出界口四五日,地方粮饷就不接济了。前队之兵口出怨言,总兵官不用好言抚慰,只顾催趱上路,动不动便是捆打。军中有几个不善良的,率众鼓噪起来,四散奔走。后队梅公大兵已到,将总兵官参处了,下令招安。点起兵来,已少了二十馀人矣。那二十馀人,大率是军中出尖倡乱的,恐怕梅公访寔治罪,所以走避开去。梅公又淂了个甘肃警报,说道虏兵入界,星夜回兵剿虏。未暇搜捕这几个逃兵,知梅公回兵,又不敢还乡,只淂各寻路头而去。
内中单表一人,姓李名自成,陕西延安府米脂县人。多力善射,平昔不守本分,专一好说大话、闯没头祸,绰号「闯踏天」,在甘肃总兵标下,充做一名队长。鼓噪之事是他起头。走到山东地方,遇著一夥北来的逃兵,将他裹住,索取财帛。李自成说出来历,又自夸一身本事。这夥逃兵道:「我等无处安身,只想落草,没有个头目,你来淂凑巧。」就尊他为长,拣一匹好马与他骑了。自成就去结连九十八寨响马强盗,做夥打劫。共有十馀个头目,自闯踏天之外,更有老回回、洪太太、一斗粟、翻江龙、五阎王、曹操王、一条棍、格子眼、八大王等,惟老回回最尊。在山东、河南地方出没,打家劫舍,官军不能抵当。老回回病死,洪太太又中炮而亡,闯踏天兼并其众,军中尊为闯王。只有八大王张献忠自恃其强,不肯屈服,投顺在总督能文灿麾下。
熊文灿原不知兵,止会射几枝箭,遂谈天说地,自负边才。兵部也就惑了虚名,推毂他起来,做剿寇的总督。张献忠狼子野心,一时纳款,原非心服,文灿遂引为腹心,不能散其羽翼,反将军器火药、衣甲钱粮尽情应付他;他志高气满,依旧反叛去了,熊总督以此淂罪。
献贼名虽附闯,却自为一队,骚扰湖广地方,靳、黄一带受其荼毒,不在话下。再说河南开封府杞县,有个公子举人,姓李名岩,为人良善好义。为连年荒旱,米价腾贵。县官不知抚恤穷民,单比钱粮,日事敲扑剥。李公子遂动个条陈到县,第一款求他暂停徵比,第二款要他设法赈济。县官道:「上司催饷文书雪片下来,若不徵比,将何起解?必肰罪及本县了。至于赈济一事,县中没这项无碍钱粮,没处设法,除非本地大家自舍己财,搭救桑梓才好。」李公子见话不投机,撆口气,自家把仓中稻榖打算一回,除了饭米,馀下的尽数将来散给本图百姓。计口关领,颂声如雷,别图的不淂沾惠。
就有一班无赖好事的,纠五合十,向图中富家巨室门前闹炒,引李公子为例,要他发粟济贫;也有要打抢的,也有要放火的。那些富家巨室,悭吝者多,慷慨者少,都抱怨李公子开端起衅,去禀知县,求其出示禁治。知县只该劝他随力发心,各赈本图,岂不是个方便人情。谁知知县心中也怪李公子多事,反出一面硬牌,传谕「速速解散,各图生理,不许借名求赈,恃众要胁。如违即系乱民,严拿究罪」。百姓乱嚷起来,将硬牌打碎,要打差人,差人急忙奔脱,去县里回复县官。这里众百姓一聚拥到县前,七嘴八张的罗唕,高叫「救命救命」!
知县在私宅里听淂如此这般,心中着忙,不敢出堂,便去请李公子进衙,埋怨道:「宅上既有许多稻榖,何不输在官仓,待学生也设处几担稻子,量情给派,却不是好?」公子道:「若输在官仓,只好饱吏胥之腹,小民怎沾实惠?况且一家之积,岂能遍济各图。」知县道:「如今百姓聚而不散,如何是好?」李公子道:「老父母快写一个暂免比较的告示,出去安民,待晚生去劝谕他。」知县只淂依言,唤书手写了告示。李公子拿出县门,与众百姓看了,道:「列位乡亲且散,待我做一篇劝赈的文字,传布各图,定要他量力均出,周济你们便了。」众人道:「既是李相公吩咐,我们权且散去,看三日之后作何处分,再到城隍庙会话。」说罢纷纷而散。
知县见百姓县前打闹,心中好生不悦。又见李公子一言解散,羞变成怒,兼怕三日后还又聚集,遂连夜备起文书,申到上台,说道:「举人李岩心怀不测,私散家财,买结众心,团聚千人,倡言抢掠,打差辱官,不容比较。若不早治,恐贻大害。」上台轻信其言,就批仰该县速拿李岩究解,一面谕解百姓,免致激变。知县奉了上司批文,就去密拿李公子,监禁铺内。
众百姓都忿忿不平道:「李公子为要赈济我等,累他为事,于心何忍?不如劫了他出来,奉他为主,除了害民的狗官,也延淂一时之命!」于是一呼百应,顷刻间聚者千人。于夜半杀入县衙,将县官砍为数段,一面打开铺门,救出李岩,一面释放狱囚,劫了仓库。吓淂县丞典史不知迯奔那里去了。李公子道:「你等虽出公愤,如今弄出大事,罪在不赦。倘官兵到来,如何是好?今闯王强盛,见在本省邻府,不如投奔他入夥。」众人齐声道好。遂收入家私,连家小上了车辆,放起一把火来,烧淂县中七零八落。
次日县丞回来,备文详上司,只道李岩果然谋叛,商量发兵征剿,李公子已去之久矣。李公子附了李自成,为之谋主,劝他尊贤礼士,禁暴恤民。又道:「明朝恩泽在民已久,只因近日年荒饷重,官贪吏猾,所以所在思乱。我等欲收民心,须是假托仁义,说大兵到处,开门纳降者,秋毫无犯,在任好官仍前管事,不肖者与民除害。一应钱粮并减一半,百姓定肰乐从,可不烦兵力。」闯贼俱听从之,每用兵,辄令李严为前队。李岩遣心腹之人装作商贾,四散传布,说李公子仁义之师,不杀不掠,又编成口号,教导小儿们歌唱:「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愚民信为寔然,每苦有司苛敛,恨不淂李公子早来。民间认李公子就是闯王,不知其为两人也。
此时闯贼乱了河南,献贼乱了湖广,两省告急表文都进御览,发下兵部。阁部杨嗣昌领了尚方剑,亲出督师。总兵左良玉忠孝无双,屡败献贼,献贼遁走。杨阁师题叙他战功,请旨加良玉太子太保,赐蟒玉,挂平寇将军印,勅其协力征剿,以殄灭为期。良玉遂到河南,与闯贼大战。游击将军左明国在阵前,一箭射中李自成右目,自成带箭而迯,大折一阵,奔往山东。自成自此损其一目,又因酒色成了个血漏。未几,献贼用诡计袭破襄阳,襄王被弑。杨阁部糜饷亡师,自知有罪,自缢而死。台臣劾左良玉纵兵掳掠,玩寇不援,朝廷遂降良玉爵三级,夺其勅命。良玉部下将士皆怨,莫有闘志。自此献贼势益猖獗,遂长驱席卷,尽陷汉、黄、荆、岳诸郡。
桂藩预先出走,惠藩相继而奔。湖南巡按刘熙祚亲督水兵,庇护二藩。贼兵追之甚急,刘公遣中军护二藩星夜前行,自己入永州城为死守计,以遏贼冲。不期贼预有奸细在城,里应外合,开门纳贼。刘公被获,贼欲降之,公不屈,贼乃闭之一室,公闭口合目,饮食不进。贼临以刀锯,公大骂不已,遂被杀于甯乡宗师庙。公死后,壁上题有《辞世诗》二首,诗曰:
倥偬军旅已逾年,家室迢遥久别颜。
岭北骷髅惊作垒,湘南宫殿倏成烟。
鹃血不沾无冢骨,乌啼偏集有狐田。
死生迟速皆前定,坚此丹心映楚天。
故园隔别又经年,今颜非复旧时颜。
山川草木俱含泪,貔虎旌旗尽作烟。
老妇漫劳寻蝶梦,儿孙切莫种书田。
苌弘化碧非奇事,留取孤忠向九天。
刘公既死,全楚尽亡。各路告急,廷臣匿不以闻。
其时闯贼知湖广被寇,复至河南,攻州劫县,围困了开封府。周王大出帑藏,募兵守城,相拒累年。值黄河水决,开封一府俱被水掩。周王乘船空身出走,百姓没船的俱化为鱼鳖,哀哉!此乃壬午年事。论起河决,乃是天数。传说开去,尽道闯王决水淹城,益增畏惧,凡贼所至,望风而溃,贼繇是攻破南阳、怀庆等处。朝廷虽知闯贼倡狂,亦不知河南之尽没也。当时也曾勅兵部集议,徵调七省抚臣会剿,只是说而不作。又各处抚臣以兵饷难措,多有遣人贿赂兵部,求息其事者;所以大兵到底不集,贼愈肆无忌。
其年虏又深入,直抵山东,攻破济南、兖州、东昌等处。朝廷遣总督洪承畴率各边兵御之,又遣兵部郎中张若麒监军。虏初小却,若麒连催进兵,承畴道:「此乃虏人诡诈,必有伏兵,不可轻战。」若麒卤莽贪功道:「我兵厚集,不乘胜驱逐,更待何时?如若顿兵不进,即系逗遛,朝廷知之,罪责不小!」洪总督被他逼勒不过,只淂出令各路俱进。虏佯退走,我兵追之,中其伏中,呼哨一声,虏兵四起,,将我兵截为数处,彼此不能相顾。若麒见势头不好,扮作小卒,下海迯脱。承畴遂陷于虏。全军覆没,京师震惊。
辽东总兵吴三桂,智勇兼全,传檄各镇,开河蓄水,扼其归路,各处援兵亦四集。且天气炎热,虏掳掠已饱,无不思归,被困月馀,不淂出口。先帝下严令:如有放出虏一人一骑者,即以失律治罪。命大学士周延儒亲往督师。虏愈慌迫,大出金帛买路,多者几万,少者亦数千。各将官受其贿赂,反替他向周阁老处打话说合,又道:「归师勿掩,穷寇勿追,不如放他出口。鞑子受了这番惊恐,下次也不敢进来。若是不放之时,他拼命死战,胜负难期。万一又有夷兵接应,难保无虞。」周阁老一来买静求安,二来也淂了他厚馈,反传令放他一条走路。各镇奉了督布军令,不敢堵截。于是将士解体,而边事大坏矣。后虽追究纵寇欺君之罪,辅臣坐赃赐死,亦何益哉?正是:
行边不是裴丞相,李诉焉能擒蔡人?
流贼见边关将士离心,益淂志横行。癸未秋间,勅兵部尚书孙传庭督兵十万,驻河北剿贼。贼用诱敌之计,以所掳良民充为贼兵,使当前锋抵敌。孙督师连战俱胜,追奔百馀里,贼又遣心腹之人率众诈降,假说贼中畏惧孙爷,如犬羊之畏虎,只淂奔迯,不敢对敌。孙督师信以为真,上疏自夸其能,说不日扫尽鲸鲵,必不敢遗一贼,以贻国家之患。朝中疑信相半。贼兵十面埋伏,哄淂孙督师大兵齐集,诱入伏中,一声炮响,齐齐杀出。官兵自恃屡胜,不做准备,被贼兵分头掩杀,死者死,降者降,全军覆没,惟孙督师单骑迯走。
贼乘势破了潼关,直入西安府。驱逐秦藩,占踞宫殿,传谕各府,诡称仁义之师,不淫不杀,但兵临城下,不许抗拒;第一铳要县官出迎,第二铳要乡绅出迎,第三铳要百姓出迎。如上城拒守,攻破之日,阖城屠戮,寸草不留。愚民惟恐屠城,望风迎降,全陕俱陷。
甲申岁首,僭国号曰大顺,改元永昌。二月间西犯太原、平阳等府。地方官不迯便降,不惟不敢率兵抗战,且不敢登城固守。贼所到之处,或用降官仍旧管事,或考选举人生员委用,责成措办钱粮,以供军饷。
到甯武关,总兵周遇吉与贼大战,我兵数千,斩贼万馀。贼兵后至者甚多,遇吉日夜在城巡守,援兵外绝,城遂破。犹率众巷战,杀贼数百,力竭被擒。贼愤其不降,磔遇吉于市,焚其家。一城百姓,悉遭屠戮。有诗赞曰:
甯武将军报国恩,呼兵巷战拒妖氛。
一时身死军民戮,忠义如君有几人?
二十五日,贼兵围真定。
二十七日,守臣丘茂华以城降,仍为知府。顺天巡抚杨鹗出巡,被贼所伤,幸而走脱。巡按御史陈纯德按临遵化,迯回。
二十九日,警报迭至,京师戒严。先帝召阁部大臣共议战守之策,皆言兵饷不足,宜增兵添饷。即日,遣太监八人督兵防守。城中多有贼党,假以纳官为名,占住店家。虽然盘诘甚严,奸细满城,无从分别。又遣内臣传谕勋戚,输家财助饷。太康伯张国纪、嘉定伯周奎助至万金,加封侯爵,以劝众人。太监杜勋自宣府差回,入见,盛言贼人强马壮,锋不可当。宣府危在日夕,不日当犯京师,皇上当早为之计。先帝复召百官议事,众人面面相觑,有言北京王气已尽,不如南迁。先帝大怒曰:「诸卿平日专营门户,不肯为朝廷出力。今日败坏至此,国君守社稷,他复何言!」百官嘿嘿而散。
[book_title]第二回 北京城文武偷安 承天门闯贼射箭
千里潇潇木叶秋,江东孤客动羁愁。
凋伤尽道繇爰兔,经画何堪问沐猴。
岁月冰霜容易老,干戈天地几时休。
高斋寂寞空搔首,月满前溪水自流。
暮雨潇潇江上行,绿林豪杰旧知名。
相逢何用相廻避,天下于今半是君。
话说三月初一日,昌平兵变,都明戒严。榆林屠戮独惨,抚臣冯师孔被杀,蔡懋德阵亡。
朱三乐乐三镇宣府,初二日贼至,我兵及百姓咸欲迎降。朱慰勉曲至,无有从者,但曰:「都爷听我等降了,庶救一城百姓。」朱乃独自巡城,见红夷大炮,曰:「汝等若能放一炮,我即碎尸万段,亦所甘心!」众勿听。朱不得已,自起燃香,火未及炮而兵民自后掣其手,朱夺卒刀自刎。贼兵遂入城,尽意掳掠奸淫,我兵民始互相埋怨。
督师宰相李建泰镇守保定,见贼势猖獗,上疏乞驾南迁,愿保太子先行。上谕羣臣曰:「阁臣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羣臣可知否?国君死社稷,朕何往?」贼兵至保定,军民迯散一空。泰不得已,听中军缒城迎降。
初三日,皇上集羣臣议曰:「连日寇报紧急,不意真定、保定俱失守。诸卿有何良策?」羣臣相顾默然。上叹曰:「朕本非忘亡国之君,诸卿皆甘为亡国之臣矣!」总宪李邦华、少詹项煜奏请太子南迁,兵科光时亨参驳不果。诸臣奉旨守城,凡勋、卫、科、道等官,分守九门,盘诘奸细。辅臣魏藻德加兵部尚书,往南调兵;方岳贡加户部尚书,往南督饷。仍撤回首辅陈演,次辅蒋德璟准回籍,不敢出城。遣太监杜秩亨、总兵唐通协守居庸关。
御史王章见侦探不寔,随命家人四路探访,始知大同、真定,官民皆出城迎贼;德州、广平等处,俱望风纳款。连上数疏,条陈战守之策,会大司马适奉无兵,大司农又告乏饷,奏议竟寝。公不得已,乃致书南都兵部,恳其发兵过江,早赴国难。又值山东贼兵作乱,南北不通,大失所望。公见朝无同志,知国事已坏,惟日夕焦劳,忧勤尽瘁而已。
初四日,召对百官,遣襄城伯李国祯操练京营兵守城。次日飞马急报,一日数十惊。特旨借饷,数至万外者,建坊示奖。文武官僚尽行劝输,有各衙门分任者,有省直乡汇集者,有内官乐助者,竭尽心力,不过数十万。又敛城中商娼士民财物,以助守城之费。有每名止给黄钱百文者。加总兵左良玉、唐通、吴三桂、黄淂功俱伯爵,加刘泽清、郑芝龙都督世袭。
初九日破阳和,军民皆望风迎降。地方官愿留者,照旧管事;不愿,听凭回籍。即于军中选先降科甲到任,有才能者,破格擢用。
十一日颁罪己诏,黄榜各处张挂。命蓟镇总兵唐通点京营大兵三万,出城迎剿。通受命,点阅兵将出城,屯于教场不行,上疏奏云:「臣受命征剿,都城安危所系。奈户部所给粮饷,前少八个月,今又不敷。令三军枵腹持戈,恐误军国大事。」云云。皇上不淂已,降旨再给三月粮饷。贼兵未到,通已先递降书矣。及贼至,唐兵皆解甲投戈而迎。贼虽爱唐通之降,然凡攻城最苦之事,皆令我兵前驱。有诗笑曰:
都督官儿一块银,不知韬畧不知兵。
贼来预写迎降表,两下何须杀一人。
十四日,起复内臣曹化淳等出镇。饥残败兵悉投各监伍下,守不成守,战不成战。观望都外都内,队伍益空。
职方司张正声初任厥事,博谘方略,召见方、吕二生等,面令须淂确寔有能者,充塘报事。举喜峯都司孙玉等,随往侦探,方知贼来迅速。复举火攻,都司郑尧年、朱朝瑛等设埋伏,守备韩宗文、蒋士权等取援兵。
十五日报居庸关破,府州县官出郭焚香迎接。抚臣何谦、太监何进,俱被擒戮。
十六日昌平破,十二陵寝震动,享殿皆焚。贼分队扎营,自昌平至京,四面环绕,分一股下通州、天津等处,其馀贼众从沙河直抵平子门,恣行焚掠,火焰漫天,炮声不绝。科臣戴名说劾李国祯守御无策。
十七日,贼兵突拥城下,内外交通,但放空炮,不入铅弹。午后,郊北一带烟焰腾空。日晡炮声四起,彻夜不绝。上召对诸臣,司马张缙彦议调兵勤王,司农吴履中议犯官捐赀赎罪。满朝束手无策。皇上泪下,文武亦泣。是时枢司令箭不行,无计出城,兵权已落于奸监之手。
十八日,乃改授科道十八员,分守九门。上传光禄寺取麻縺数千,大小内官监尽遣守城,以充城垛营兵不足之数。城外箭炮注火如雨,司官周章共议守城之策,虽甚谆切,堂官竟若罔闻,已缓不及事。延至午刻,一时日色无光,天气阴惨,忽大风骤雨,雷电交作,人情愁惑,各无固志。但闻城南一路炮声渐息,人方幸其稍宽,而大内已纷然矣。贼兵攻城甚惨,皆驱我降兵并所掳百姓在前,退缩即斩。贼有军师,绰号「宋孩儿」者,身不满三尺,其形如鬼,多机智,善占卜;伪捏符谶,谓「十八孩儿当主神器」,造妖书、妖篆献贼,贼大加信任。安营之始,宋孩儿占十八日若有雨,十九日辰时必破城;若至期不破,恐有援兵四至,即日全军俱返,六年后再至始破。
其日未时,果然有雨。是日,贼阴遣杜太监密奏,有让位割地之说,羣臣皆以为可。皇上大恸,对百官曰:「国君宁死社稷!」至晚,上同司礼监私行前门,步至成国公府,府中以赴席未归为辞,失计还宫,叹息不已。宫人宦寺孑身奔迯者无算,周后自缢于宫中。
十九日平明,皇上手自撞钟集百官,无一至者。辰时,贼兵先于迯兵中混入数百骑,彰义门遂破。守城兵将弃械争奔,城内奸细乘势讹言乱窜,其东直、淂胜门亦开。可怜:
十万羽林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忽传李襄城已被擒,杜太监为贼用,城外喧声如雷,雨雾瘴迷。
上知大事已去,含泪入宫,见袁宫人自缢,绳断堕地,乃持剑断其颈。时长公主年十五矣,在侧悲啼,意欲杀之,手不能举;少顷连砍二刀,闷绝于地。皇上乃自缢于梅煤山,内监王承恩同缢以殉。临难不苟,只见此内臣一人。正是:
阉人犹识君臣义,科甲惟存富贵心。
外传圣驾已迯,百官易服奔窜,守卒散走,皆说大兵已进。一时儿童妇女啼号震天,天色益晦。
贼兵西进淂胜门,东进齐化门。贼将牛、李二人率兵上城,一面飞骑数千到正阳门,门已大开,即以所存火器沿城放下。我兵一人不见,城内大小通衢皆贼兵,黄衣刀箭,声势逼人。无论官民,将刀乱砍,勒献马驴财物,或财命两伤,或劫财脱命,或先行自尽,或立毙刀下,更有义夫烈妇、堕井悬梁者,不计其数。贼传谕城中百姓云:「我来安尔百姓,尔百姓毋淂惊惶。令黄纸为号,写『顺民』二字,贴于额,悬于门,即不妄杀。」士民无计脱生,各执香站立,门上写「顺民」两字,继书「永昌元年」,再书「顺天皇帝万岁」。
贼首李自成,年三十有七岁,右眼射瞎。自大明门拥入进紫禁城,其党数十人,俱抗衡不相下。如权将军刘宗敏、马岱、谷大成、李岩、李牟、牛金星、白广恩、祖光先、官抚民、梁甫、姜瓖,馀李、贺、田、郭、戈、王诸贼,统不知名。皆在城中招童觅妓,大肆欢呼。士民俱戴破帽,穿敝衣,隐匿茅舍,庶几免祸。然以紬衣数层,易一布衣不可淂,幸免者亦百无一二。
二十日李贼入宫,遂出示:有淂我皇上者,赏银万两,封伯;隐匿不报,全家诛灭。人尽惊骇。日午于宫后梅煤山阁内淂皇上尸,及司礼监王承恩尸一刻王之俊。皇上头髪披面,左足有鞋,右足赤脚,身穿白绵紬,衣衽上写:「只因失守江山,无颜冠履见祖宗于地下。」后宫中遗血诏云:「朕自登极十七年,上邀天罪,致虏陷地三次,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也。任尔分裂朕尸,可将文官尽皆杀死。勿坏陵寝,无伤我百姓一人。」皇后亦自宫中舁出,俱停东华门侧棚内。三位皇子,太子未出,永、定二王扶出,拜四拜,随即进去。
初闯贼入都,持箭在手,自恃百发百中,射长安牌坊,祝曰:「若射中间字上,天下太平。」一箭射在「天」字空中。宋军师姑慰之曰:「射在当中,以淮为界,中分天下。」其实为空虚之处,后来一旦成空,乃必亡之兆耳。
【发布者注:以下残缺内容据别本补】五月十六日恭闻哀诏,痛皇上果罹奇变。又时事纷纭,谨拟代当代各公,挥泪移文,再告天下。
普天滔孽,祸延皇上,事不堪闻,义不忍说。千山不市,万谷停航。当面惟号,举头有哭。荒馀哽息,窃有喷肝。义地忠天,岂无公血?
窃念先帝履十七载碎国家,当百馀人肓宰相。东北虏寇又多,赤年三十春秋,已经白髪;未举妇人之烽,诸侯竟解,无一男子之义。神物遂波,愤河上之卢植;地肺言遵,鄙哭酒之庾踞。天邑永去,忠节竟推于君父,降表遂遍于李家,一二忠魂相随泉下。
痛哉先帝!春城孰送,暮山何来?曙旻孰听酸笳,香掖谁闻苦挽?横霜既无恋草,翳日不见悲松。徒令寥宙号风,孰见亲臣泣雨。枕戈杀贼之功,不符于八古;烈败惨亡之变,独见于大明!
痛哉先帝!极目马蹄车辙,不如唐家思慕;犹存蜀道上皇,徘徊紫塞榆关。岂及宋室倾颓,尚有风烟二帝;即有真卿,谁从拜奏行在?便多宗泽,已无天子蒙尘;郑节度趋迎骆谷,但有呼空;即李西平清道宝鸡,难贺朝庙。此以先帝之聪明神武,不辱于贼徒,遂令万国之官长耆童,痛心于永诀。
今日恭幸中兴有主,皇灵可恃。即朝轰殄三关,难释敷天大恨。况复䩄颜一室,但说杞人躭忧。至犹有以趋身定鼎为奇勋,备员佐命为大望,悻悻高官,怏怏失职。谈林不次东安,闘窟渐成西寺。试念大行之暴殡,吊麋鹿于燕台。残息惟以扶危,忍便说风流宰相;安国正期雪耻,敢便夸江左夷吾。若欲以今日之事为荣禄,是即以先帝之死为功名。泪倒填江,脑涂九土,呜呼痛矣!
先帝生,人心业死;先帝死,人心可生。但顾縗麻,何因而致?保重一顶黑纱帽,致换今日白纱帽。皇极殿前秦老笔,勿畏金吾;太祖地下韩相公,尚愁铁杖。日用钱刀,俱堪堕涕;流观年历,尽足飞伤。新亭之哭,犹嗤于茂弘;在床之纠,岂宽于仲举?况今日义难苟安,情在必复。
清朝不奉污陵,圣主岂安贼王?务提军声,上重新大寝;岂无烈士,但向梓宫一拜!万死无辞,亦有忠徒,争负长陵一抔,九原瞑日。乃恸辞直北,乞此线馀,立功河朔,不期延誉江南;直抵黄龙,非愿诸君痛饮。露布入南之日,是从容就死之期。友若水于长安,步霍安于灞上。必不使张郎甘蔗,求通骆驼;文子芦花,寄啼鹃血。十州天雄,八千君子,不必谈报耻之虚词,但实问先帝之陵庙。
龚云起
●京邸抄出崇祯皇帝三月初八日圣谕
皇帝勅谕绅士军民人等:
朕蒙大御十有七年,奈值奴虏方张,流寇又作,调兵借饷,寔非淂已。廼年年征战,年年加派,三饷并用,久无成功。本欲安民,未免重累,朕之罪也。贪官污吏乘机巧取火耗,鞭朴日为尔苦,朕深居九重,不能体察,朕之罪也。将懦兵骄,岂肯用命;焚劫淫掠,视尔民如讐。朕用匪人,养痈致溃,朕之罪也。以致寇势枭张,胁从愈众,遍地流毒,如秦、楚、赵、晋等处,始以假仁假义,诳诱愚民,其后赀财被其席卷,妻女被其淫杀,房舍被其烧毁,杀人如羊豕,驱人如奴隶。百姓忍怨吞声,无所控诉,追悔无及。思我祖宗以来,休养尔民等仅三百年,谁非天朝赤子,横遭惨毒,有如斯极?朕恨之痛之,宵旰靡宁。已调各路兵马,及天下忠愤之士,倡义勤王,愿取封拜者,水陆并进,为民复讐。
今与士民约,钱粮剿饷已行蠲免,召买悉令停止。府县州官有私徵派,滥法滥刑的,朕不时察访,拿问正法;仍察大小战士,守有功的,立奖升赏;官民男妇,节义死难的,从优䘏。一切不便于民之事,尽行革去,与尔更始。尔安心固守,毋得轻信流言,自生惊扰。
至于被陷文武绅士军民人等,一时畏死,勉强从贼,原非甘心作逆。除亡身李自成逆妄陷滔天,宠罪在不赦外,其亲信之人,伪官伪将,有能斩渠陷献城,即与王侯之爵,万金之赏;或焚贼积蓄,掠贼赃物来归者,分别世荫,等差赏赉。愿官者一体委用,不愿者安插宁家。近如金有章等,见今擢用;黄阁等亦与宽䘏。朕以天地父母之心,谅其不淂已之情也。他如文伪职牛金星、喻上猷、孟长庚、李振声、杨永裕等,武伪职刘家毓、田见秀、罗大恩、杨彦昌、谷可成,皆朕臣子,身陷贼庭,如能赤心王室,俟隙反正,朕亦何忍弃之?悉与赦罪,各复原职。
呜呼!天心未改,祖德尤深。朕才已省愆,用贤图治,改从前之弊政,嘉与尔等,维新尔等。贼平之后,耕田乐业,永为王民,不亦休哉?若听讹生疑,怀邪蓄二,大兵一集,玉石难分,徒贻后悔。故谕。
皇
京师被
皇上从容尽孝,义不辱宗社。凡我士庶,戴德感恩。谁非臣子,当思君父之讐,何忍忘报?国家之耻,讵敢偷生!誓不与贼俱全,共灭此朝食!
【发布者注:诗词据别本补】
●痛哭诗三首
痛绝吾君称至仁,犹闻遗诏恤生民。
中原礼乐今何似,文武衣冠更不伦。
举国徒知推伪主,普天谁解念王臣?
啼猿声断悲难尽,慷慨何缘致此身!
江关昨夜北风腥,遥望长安落大星。
不信簪缨皆拥戴,何堪犬豕踞朝廷!
数行哀诏神人泣,百丈妖氛日月瞑。
待旦枕戈双眦裂,冰天泪洒剑锋青。
寸寸舆图血战新,中原赤野走荒磷。
山河耻重凭谁洗,君父恩深不复陈。
万国衣冠酣肉食,九重衣甲荐征尘。
请缨若获歼凶逆,泪洒诸陵满冀滨。
[book_title]第三回 伪相藉地点朝官 忠臣捐躯殉圣主
太白星芒射紫微,烽烟遥傍五云飞。
剖心未见悬丹阙,溅血何曾上御衣。
战士投戈夸效顺,朝臣劝进说知几。
可怜圣祖艰难业,痛哭郊原掩泪归。
一个忠臣九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尝。
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王固首阳。
贼出示:凡在京大小官员,俱于二十一日一概报名汇察。不愿仕者,听回原籍,愿仕者照前擢用。如抗违不出,罪加大辟;藏匿之家,一并连坐。令长班内外搜寻,不许人家容匿。各官时有投寺祝髪者,有焚缢投井者,有畏缩不出者。
二十三日,百官早朝,仍囚服贼种立午门外,傍晚不见发落。司礼太监王德化从内哭出,见兵院部等官数十馀员,青衣待罪,叱之曰:「汝辈误国至此,今不急殡先帝,乃拥戴新主耶?」众答曰:「与我何干?自有主之者。」德化愤极,□□大哭,各官大被殴打,眉髪皆竖。诸臣良心发见,因汗颜举哀,中书吕兆龙、庶吉士周钟、魏学濂等大哭。众官齐哭,声振中外。□□繇东华门入朝,见毕,请殡先帝。见一青衣小帽人持一朱批出,云:「帝礼葬,王礼祭。二子待以杞宋之礼。」众官又求并以帝礼祭。少顷,青衣传语云「准行了」。
殿上唱名,首呼魏藻德,三呼不应,即命速拏。少顷以绳繋至,命送刑官拷打。众官人物丰伟及知名者七十三人,命赴吏政府过堂听用,其馀发牛丞相府逐名听点。文武约三四千人,匍伏中庭,丞相席地而坐,见百官大笑,将缙绅乱点,有呼名不到者,以军法治之。有投门下晚生帖者,即送吏政府受职,其馀一官著二兵弓刀押出。官犯就缚者,即押飞奔,稍迟,以刀背乱砍。宿刘府营房内,达旦囚服齐集,逐一唱名,又将百官分散,戈、李两将军严刑拷打,追赃充饷,大者数万,小则数千。刑有炮烙,有脑箍者,有夹棍,有火尺,大抵夹者居多。如本身不到,即拶家属立追。惨刑之下,不惟无幸免,且无完肤矣。有宰辅哀告愿效犬马者,有御史叩首兵卒之前者,败名辱国,种种不可尽述。
二十一日,李襄城解进,愿触金阶死。苦诤三大事:一祖宗陵寝不可发掘;一先帝须葬以皇礼;太子、诸王不可杀戮。贼悉从之,诈言襄城可用,着两兵押去。
是时死难诸臣,自十九日至二十二日止:
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倪元璐,号鸿宝,浙江上虞人,壬戌进士。十九日旦,贼甫登城,即沐浴冠带,服绛衣,北向拜阙,南向辞母,乃索酒对关神三浮大白,不使家人知。题案诫其子曰:「设皇上不得殡者,弃吾尸于沟,慎勿我殓。」时有劝其效文天祥者,公叱之,遂于中堂南向坐,自缢死。三日后,贼复入视,尸颜色如生,惊愕而去,署其寓曰「忠义之门」。贼更欲授其子倪会覃以伪职,会覃引刀欲自刭,见者夺免,贼亦舍去。殉难二十馀人,公最先。
东阁兼工部尚书范景文,号质公,北直吴桥人,癸丑进士。投井死。
左春坊左中允刘理顺,号淇六,河南杞县人,甲戌进士。贼差令箭传觅,闭门不应。具酒题诗,妻妾合门殉节。少顷,贼兵持令箭至,数十人踵其门曰:「此吾河南杞县乡绅也,居乡极善,里人无不沐其德者。奉李公子将令,正来护卫,以报厚德,不料早已全家尽节矣。」方下马罗拜,痛哭而去。
戎政尚书王家彦,号尊五,福建莆田人,壬戌进士,堕城暴亡。
左都御史李邦华,号懋明,江西吉水人,甲辰进士,死。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号四明,浙江馀姚人,己未进士。十八日,见贼逼城,即以死自誓。贼既入,问其从曰:「倪爷安在?」从者侦之,还报曰自尽矣。公绐之曰:「若等候于此,吾即往视倪爷。」乃入,若往衣冠者。既久不出,视之则自缢死矣。公与倪公毕命时,外庭犹未知大行之变,二公知之素,故殉难并早云。
掌司经局事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马世奇,号素修,南直无锡人,辛未进士。三月十六日,公同周巢轩侍班,见襄城伯匹马入殿来朝,汗沾湿,衣带披佚。内侍以非时止之,伯曰:「此时君臣多见一刻,亦一刻事。」诸臣惶惧问故,曰:「守城军皆疲傲,不用命矣!鞭一人起,则一人复卧,奈何?」上独召入,命内侍皆上城。内侍哗曰:「诸文武所为何事?用我辈,我辈不辞。可恨无耻犬马辈某某去内操,弛武备,今衣甲弓箭一无所有,何用?何用?」彼内中近贵者数人曰:「我辈月食皇家米五十石,为国尽死,亦宜矣。」乃请命行,曰即依前西奴入寇时,派定地方各去。
十九日早,公方起沐浴,忽有数人至,口索驴马。其仆告以无有,即持刀索物,尽简其囊中,果无有,乃去。始知城不守矣。公乃掩门自尽,其仆破门救之,公复苏,二妾朱氏、李氏皆已缢死。仆曰:「太夫人在,未可以死。顷出访万岁,已南幸矣。主可图走。」公不应。俄而大臣数人、锦衣卫数人、新贵数人来云:「今当如何?」公曰:「二百八十年来,不幸遇此大变。国家养士之报,尽于今日。」彼大臣曰:「我辈有责且偷生,君无责,且官非要地,宜不死。」新贵人或称门人,或称晚生,劝公缓死。公曰:「君辈乃作是言也,各从己志则已耳。」诸人面赤,乃告退。
公命仆市三棺,以二殡其二妾,指其一棺谓仆曰:「以此盛我。」简朝衣品服冠带于庭,引火焚之,北向望阙而拜曰:「臣未能报国,如何?如何?」诸仆皆恸。继又某某同长班过劝曰:「已有示,明日报单,后日入朝。愿仕者用,愿归者听。」公谓长班曰:「我自分必死,汝可去。」诸人乃曰:「公即万分忠节,闻皇上已遁,何不逸去?」公曰:「我皇上若出,则为辱社稷之主。以我意料,皇上明圣,必死社稷矣。」因呼:「皇上!皇上!」痛哭仆地。诸人无颜亦去。
其仆扶之起坐,乃以司经局印与仆曰:「万岁若在,可即持此印赴行在。万岁若崩,即以此印投吏部堂上去。太夫人生我不能养,汝辈归可语小主、次主,须缓曲而后言之。我既不能尽忠,又不得尽孝,罪罔极也!」因遥拜太夫人。时有郡人不欲显为叛逆者,祝髪而冠裳见公曰:「何不亦祝髪?」公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死则辱身,依回而死,亦辱身。死则无辱也。」其人辞出。公乃端坐椅上,裂帛自尽。公死后一日,其仆往投牒报死,见执政者,皆平日仕我皇家之人。叹息而谓其仆曰:「如尔主之才望,正思荐之大用,何竟死也?」其仆亦知笑诋之。及见陈、方诸公俱枷锁而行,呼其仆曰:「悔不听尔主之言,以致于此。」因泣下。仆不忍见,掩面归邸中。
【发布者注:本段据别本补】夫今日不死,诸臣必谓其时不知先皇帝已死,固将存其身以有为。公则未知先皇帝之崩,已励天下以主辱臣死之义矣。且及今尚有疑先皇帝虽至圣,而命内臣守城一事,则圣德之微累。岂知其时文武不守,兵卫不守,不得已而近侍请守之。开门应贼之说,实未尝有也。后日不无以此诬先皇帝者,我辈宜夺其笔而破之。又有谓先皇帝诚宜出幸,不宜轻生者。夫先皇帝欲比灵斯尧舜,岂肯效晋、宋诸君者?先皇帝以其死激天下义愤之心,先皇帝以其死守祖宗二百八十年全盛之基业,夫今日时势必宜为汉之光武,而不同宋之高宗也,明矣?此则先皇帝在天之灵也!予闻公之说,而识社稷臣之义,愿天下知之。夫公忠则纯忠,而公且以为忠之道未尽;孝则纯孝,而公且以为孝之道未尽;未尝有意感劝夫室家,而感劝室家之道则已尽矣。呜呼!至矣!
大理寺卿淩义渠,号茗柯,浙江乌程人,乙丑进士,夫妇同缢死。
大常寺少卿吴麟徵,号磊斋,浙江海盐人,壬戌进士,死。
大仆寺丞申佳胤死
御史陈纯德死
御史陈良谟死
左春坊掌坊事左庶子兼侍读周凤翔,号巢轩,浙江山阴人,戊辰进士。十九日闻变,将就缳,为亲属劝止,且环守不得间。至廿一日,沐浴衣冠拜阙,自缢死。遗书诀父曰:「君辱臣死,君死,臣焉可独生!况男复身居讲职,忝列待从乎?忠孝不能两全,矢以来生再图奉养尔。」
户科都给事吴甘来,号和受,江西新昌人,戊辰进士,死。
吏部考功员外许直,号若鲁,南直如皋人,甲戌进士,亦闻信死。
兵部武库司郎中成德,号潜民,顺天怀柔籍,山西霍州人,辛未进士。见贼兵临城,即书约马世奇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耳。年兄忠孝夙禀,谅有同心。」及闻变,作祭文一首,设鸡酒哭奠先帝,触死柩前,合门俱死。
兵部皇城巡视车驾司主事金铉,号一箴,留府前卫籍,南直武进人,戊辰进士。临难跃入御河死,铉八十老母亦投井死。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其子进士章明,同死。
翰林院简讨汪伟,号长源,应天江宁县籍,徽州休宁人,戊辰进士。偕夫人耿氏呼酒饮毕,遂索笔大书于庭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妻同死,节义成双。」爰就缢,伟悬右,夫人悬左。少顷,夫人曰:「我辈虽造次颠沛,不可失尊卑礼。」乃解绳重繋,正左右之序而死。人称一时双烈。
河南道御史王章,号云屺,南直武进人,戊辰进士。分门坐守,昼夜巡察防御,见贼大队逼彰义门,知势不可支,急督兵赴战。外城已破,随即紧守平子门。十九日喧传驾崩,军民乱窜。公乃奋臂大呼,连击二礮,伤贼甚多。贼攻愈急,城陷被执。贼令降官劝说云:「王御史若早降,自当重用。」公痛哭曰:「你这无父无君贼子,不知报国,反说我降!」骂不绝口。贼兵持刀砍其膝,公仍坐地大骂。贼大怒,登时乱砍,殒命城上。新主中兴,赠兵部尚书,諡忠烈。按:甲申之变,文武死难最烈,被害最惨者,惟王公一人。正是:
丹心似石今何在?惟有忠魂遍九州。
顺天府推官刘有澜,被拘自缢。
有一人投演象所井死,数日无人寻觅,不知姓名。
勋戚惠安伯张庆臻,河南永城人,合宅焚死。
驸马都督巩永固,顺天大兴人,合宅自焚。
宣城伯魏时春,投井死。
新乐侯刘文炳,弟右都督刘文耀,叔都督刘继祖,北直任丘籍,南直海州人,全家自尽。
巡抚大同赞理军务都察院右佥督御史卫景琼瑗,号带黄,陕西韩城人,乙丑进士,骂贼被磔。
巡抚宣州赞理军务都察院右佥督御史朱之冯,号勉斋,顺天大兴籍,南直徐州人,乙丑进士,骂贼被磔。
山西巡抚蔡懋德,战殁于阵。
【发布者注:诗词据别本补】
●有哀殉难诸忠臣诗二首:
上帝深宫闭九阍,晚虹斜日塞天昏。
英才尽作龙蛇蛰,遍地都成虎豹村。
才许誓心安玉垒,已伤殒首向金门。
贤豪虽没精灵在,地逈难招自古魂。
寒空此夜落文星,星落文留万古名。
已觉地灵因昂降,直疑天意弃苍生。
魂归绝地为才鬼,国有遗编续正声。
惆怅月中千岁鹤,夜来犹为唳华亭。
●草莽孤臣吊越郡三忠赋
岁侵侵兮时仲夏,悼灵均兮效骚雅。
逢辰缺兮心偃蹇,苦邅廻兮泪复下。
帝监在兮诵有明,贞皇轨兮登迈驾。
播昌烈兮粹志清,菲饮食兮知穑稼。
期有道兮万年长,运阳九兮祚不假。
愤眊浊兮啸鸱鴞,恨伴食兮羞宗社。
两仪黯兮耀不灵,江河塞兮路无罅。
乔岳倾兮势土崩,军民丧兮弃原野。
重华逝兮泣苍梧,正节求兮有谁者?
比干剖兮箕子囚,为捐躯兮报君也。
忠之烈兮义之尽,名之高兮并之寡。
志馥馥兮久弥章,庙迟迟兮应昭假。
气凭虚兮御玉虬,驾云骖兮奠金荦。
誉三仁兮有仲尼,告巫咸兮再申写。
●吊四忠诗 蒋模
常郡昔号忠义城,旧有忠义祠,今四忠媲美,不愧前贤。有欲为王忠烈公建祠于金牛镇者,或曰:「一祠独建于乡镇,似属本宅家庙,何如公建四忠祠于郡城?」足见仁郡人心之公。惜未有议及此者。不识梁溪诸君子以此议为何如?因录吊四忠诗于左:
吊刘劬思侍御死节 讳熙祚,武进人
绣斧巡湘旧有名,忽提孤剑出方城。
荆南血溅痕犹在,斗北魂升望已深。
讨贼朝图黄石略,勤王夜战楚江程。
可怜身死家犹远,汉水潺潺尽哭声。
吊金伯玉驾部 讳铉,武进人
少负淩烟万丈才,怜君怀抱未曾开。
请缨欲继终军志,沉水空罹屈子悲。
唾贼声声皆是血,酬君念念总成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吊马素修宫坊 讳世奇,无锡人
春残夜静陨文星,报主投缳万古名。
不羡绛帷多弟子,当因铜柱识先生。
家藏遗史传当代,国有忠臣续正声。
更喜闺人先殉难,双淩浩气绕铭旌。
吊王芳洲侍御 讳章,武进人
大厦难凭一木持,靡他自许独登陴。
鼓沉夕照神逾劲,旄落晨星志不移。
血溅山陵酬祖泽,魂依宫树答君知。
生来佩尽九熊教,白刃锋头鍊孝思。
贼先用奸计,磔一降兵于碁盘街,诈称贼兵奸淫妇女者。榜示众军,如有掳掠奸淫者,照此施刑。愚民初皆信而喜之。顺天府学生员李名世,贼兵奸其女,李赴禀刘贼将,贼将捆贼,并生员与女,做势威吓。女子不敢招认,贼将遂喝令贼校将生员分尸,以警后来之妄告者。正是:
家辱身亡寃不散,也随帝后诉苍天。
嗣是,贼兵愈无忌惮,绅缙之家每受其淫辱而不敢言。
贼初入城,百姓犹未大慌,凡无耻秀才,都想希图富贵,至此始恨入骨髓矣。贼兵不过四五万,兼以童稚插伍,东朝而出,西暮而入,扬寡为众,虚张贼势,屯于民房。遍城男妇皆为贼烧锅秣马,勒索酒饭供馈,如稍迟,即以刀背乱打。一更时分,驻本家者,捆打拷索银两饰服,奸淫妻女婢妾;或沿瓦窃入邻家,被其辱者,忍羞不言。贼兵或三五成羣,七八成队,沿门搜察,甲去乙来,殊无已时。每获一妇女即扛拥城上,轮次奸淫,有不胜其淫辱而即气绝者,有遇贼将过而抛掷城外者。安福衚同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馀人,号惨之声,昼夜不绝。正是:
豺狼撩乱入皇都,一时天地如崩瓦。
死难诸臣家眷,贼兵绝不敢犯,其他妻妾亦或有不能免者。公侯驸马之家,杀掠尤甚。
诸宫嫔有欲逃窜而出者,皆为闯贼拦入。有魏宫人前后奔跑大叫曰:「贼入大内,必净宫,奴辈必遭毒手!汝等若有志气,当早寻道路,免致受辱!」哭叫数番,遂跃入内河死。顷刻间,诸宫嫔同跳入河内死者四五十人。闯贼同诸贼将二十馀人入宫,集诸宫女美者,每贼首分淂三十人。宫女费氏,年甫及笄,忙迫投并,井枯水浅。贼至,闻井中𧾱𧾱有声,窥之乃一女子也,因共救出之。众贼将见其姿容姣好,互相争夺。女遂心生一计,泣谓众贼曰:「我乃长公主,若辈不淂乱动,必报知汝主,凭汝主发落方可。」女意欲借此机会,异图闯贼也。闯贼审寔,知非公主,遂以赏罗贼将。罗携出,女绐之曰:「妾年尚幼,寔出天潢之胤,万难苟合,望将军怜而宥妾。择日成礼,惟将军所命。」贼将不胜欣喜,不知女已暗藏利刀在身,俟贼酒醉,尽力直刺贼喉,随以刀自断其喉,遂俱死筵前。闯贼悯其贞烈,令人葬之。
长班吴奎妻张氏,德色兼备。家虽贫,屋宇甚精洁。贼兵数人至其家,瞥见张氏,遂欲驻下。张氏知欲逼己,随往宅后赴水,伏池中浅处。见贼之去,张氏复出,往寻其夫,中途相遇,言以前事,忽被贼大队冲散。张氏复归,又为一贼所据矣。夜乃强淫之,贼睡去。少顷外有叩门声,张氏知其夫妇归,乃潜起开门,二人以刀刺贼死,取其财物而迯。至前遇一井,张氏泣谓夫曰:「吾闻烈女不事二夫,昨之偷生不死者,虑君饥寒失所耳。今既获一面,又淂财物,死亦甘心矣。」言讫遂欲投井,奎力阻之。张氏泣曰:「君即不罪妾,妾何面目偷生于世乎?」竟投井而死。
彰义门破,传闻驾崩。魏学濂托言欲谋辅立太子,摇摇不决。家人跪禀:「老爷不必踌躇,只思老老爷当日如何死难,大相公因何早殁便是了。」学濂父即魏大中也。大中死于魏忠贤之手,其长子学洢又因哭父而亡,诚忠臣孝子之门也。故其家人云云。濂曰:「汝欲我死耶?」家人曰:「焉敢如此,但恐碍老老爷百世芳名耳。」濂曰:「汝且退,容我思之。」少顷,举手拍案曰:「今大势已定,我何自苦也?」家人屡谏不听,遂自缢。外传学濂已死。
城破后,象房桥羣象一日齐皆哀鸣,泪下如注。
目樵道人曰:夫人臣委身事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君存与存,君亡与亡。此乾坤大义,非可以官之大小,职之烦简,并在朝、在差、在籍、南北作分别观也。但古今忠义,原有二种死者为经,亦有采薇行歌,遁迹方外,以终其身;或放浪形骸,不书年号,但书甲子;或以铁如意恸哭招魂,君子未尝不哀之。我朝革除之难,方铁诸公死为最烈,如葛衣翁、河西佣、补锅匠、雪庵和尚,并题诗峨眉亭,皆得以其孤芳至性动后人之凭吊,忾叹于残编断简中。我国家不幸罹此凶毒,崇庙震惊,至尊以身死社稷,臣子殉难者仅寥寥二十馀人。君臣之义,无所迯于天地之间,而得以国恩之浅深言哉?靖难诏至,有教授同诸生十二人曰:「此『明伦堂』三字何为者?」相抱而哭,俱触柱死。东湖樵夫闻诏,亦赴水死。嗟夫!伊何人与?伊何人与?君子不能不三恸云。如吴县许玉重先生者,真可与靖难之教授、诸生辈并传不朽矣!
●特录吴县文学许玉重先生死节始末
话说文学吴县许琰,住在长州县望亭杨树园村。于四月二十七日入城,闻京师破陷,呼天痛哭曰:「我命当尽,岂忍恋乡苟活!」即挈妻孥寓西城季弟玉瑛家,誓以死报君。至五月初,知先帝遭变既确,大恸求死。题诗曰:
正想捐躯报圣君,岂期灵日坠妖氛。
忠魂誓向天门哭,立乞神兵扫贼羣。
初十日夜,解带自缢,家人力救淂醒。十一日辰时,密往福济观暗室投缳,遇陆道士知觉,复救活。随往胥江中深水处,惊动潞藩,命李内相叫水哨兵捞起,至丁钺武家,钺武留至堂内。时欲奔外赴河,将「崇祯圣上」四字遍身写满,宛转哀号。四邻进观,无不流涕。钺武伴宿二日,三于十三日晚往报乃弟,哭劝方归。
投水后体受重伤,不能复出。及哀诏到,家人恐其有变,不复与闻。适一友于二十六日早过候,言哀诏到久,先生闻之,一恸几危,遂绝粒。家人慰解,许曰:「圣天子如肯修此惨亡,我何忍下咽?」二十八日饿极作呕,无力举笔,口授一诗:
平生磨砺竟成空,国破家亡直眼中。
一个书生难杀贼,愿为厉鬼效微忠。
六月初一日,胃空呕尽,继之以血。亲友苦以汤粥劝进,乃扬目而呼曰:「汝欲我偷生耶?」竟嚼烂唇肤,永决不肯食。初二日,血尽喉肿,吐舌寸馀;初三日申时气绝。
先生平昔品行矜卓,未遑详述。据其十七岁时,母张氏病,割股,孝行素著亲党。附闻。
【发布者注:本段据别本补】待清居士赞曰:
乾坤倒易,冠裳灭裂。卓哉先生!砥竖气节。孝子忠臣,无忝名寔。生不得志,誓死杀贼。见者伤心,言之酸鼻。养士百年,报君一日。儒冠有人,穷酸气烈。高风悚息,䩄面耳热。天门可开,神鬼欲泣。日月争光,河岳并立。柱上烈血,匮中化碧。
[book_title]第四回 众逆臣甘受伪官 宋矮子私谈朝政
谁教谈笑堕都城,闻说诸公马首迎。
十万羽林犀甲解,三千朝列受章荣。
铨曹何幸叨恩俸,学士依然负重名。
草莽徒劳心血尽,南天一痛泪无声。
话说田府为前营权将军刘宗敏所居,周府为中营制将军李岩所居。更有弘将军、毅将军,皆一品尊职。文官自牛金星、宋企郊以下,见贼将皆行跽礼;府县外官见守御头目,亦俱跽见。即行伍贼卒,皆淂威行有司。诸贼将中,惟刘贼威令日严,杀戮抢掠军民无算。诸贼分踞各府,子女玉帛,尽供其用,淫虐无所不至。李贼或禁之,辄哗曰:「皇帝让汝做,金银妇女亦不与我辈耶?」一应商人,不许罢市。有山陕人在京开店,潜通消息,路上行人皆系贼兵,百姓不淂已而出,必面贴「顺民」两字,方免不测之祸;然拏去养马饶火,十有八九。
贼将二十馀员皆领兵在京,横行惨虐。惟制将军李岩、弘将军李牟兄弟二人不喜声色,部下兵马三千,俱屯扎城外,只带家丁三四十名跟随,亦不在外生事。百姓受他贼害者,闻其公明,往往赴禀,颇为申究。凡贼兵闻李将军名,便稍为收敛。岩每出私行,即访问民间情弊,次日必曲安抚。每劝闯贼申禁将士,宽恤民力,以收人心,闯贼毫不介意,于是满城百姓怨恨入髓。
男妇大小皆骂张缙彦、杜勋等二人,卖国奸臣,万剁犹轻。杜太监明知如此,犹递访单,谄谀闯贼,凡平昔有隙之家,无不遭其毒手。
其狱囚概行审释,或授伪济宁道等官。董心葵出狱,狱率领侯恂、杨枝起等朝见。贼尉劳侯恂毕,呼董心葵再三称慰,俱留听用。心葵不愿受职,诸贼将甚相钦重,俱通名邀饮,董亦不拒。江南世宦家眷,淂以保全无忧,不致受贼欺侮者,心葵之力居多。
六部改为六政府,司官改为「从事」,六科改为「谏议」,十三道改为「直指使」,翰林院改为「弘文馆」,太仆寺改为「验马寺」,巡抚改为「节度使」,兵备改为「防御史」,知府改为「府尹」,知州改为「州牧」,知县改为「县令」,守备改为「守御」,把总改为「守旅」
吏政府大堂宋企郊;文选兼文谕院顾君恩;从事杨枝起,原给事中
户政府大堂杨王休,原潼关道;户政府少堂张嶙然;从事金震生,原户部员外
礼政府大堂巩焴,原河南提学;少堂梁兆阳,原翰林院简讨;从事吴之琦,原礼部主事
兵政府大堂侯恂,原兵部尚书;少堂杨士聪,原翰林院;职方傅景星,原陕西巡按;从事沈文龙
刑政府大堂安明兴;少堂李振声,原湖广巡按
工政府大堂黎志升,原山西提学;少堂叶初春,原太仆寺卿;从事孙节,原吏部司务
大理寺卿吴家周,原尚宝司卿;寺丞项煜,原少詹
光禄寺卿李元鼎,原太仆寺丞
验马寺卿宋学显,原通政司参议
司业薛所蕴;学录钱位坤,原大理寺正
吏谏议申芝芳,原吏科给事中
户谏议戴明说,原户科给事中
兵谏议光时亨,原兵科给事中
直指史凃必泓,原御史
修撰加一级韩四维、杨廷鉴;修撰加一级陈名夏
庶吉士加一级刘馀谟;改授庶吉士卫祯固,原御史
周钟授简讨,原庶吉士,代贼草诏,撰《劝进表》
熊文举授考功司郎中,原吏部
张家玉以建言捆三昼夜,仍授原职
吕崇烈授防御使,原翰林;孙承泽授四川防御使,原给事中
刘廷谏授四川同知,原吏部;傅振铎授四川同知,原给事中;时敏授四川县令,原给事中
龚鼎孳授防御使,原给事中
高翔汉授左都,原给事中
柳寅东授直指使,原御史;陈羽白授直指使,原御史;张鸣骏授直指使,原御史
武愫授徐淮防御使,新进士,为淮抚路擒解南京,淩迟处死事见后
王允言授沧州州牧,到任三日,为百姓所杀
□□□授山东防御使
孙澄授河南鹿邑县令,后擒解南京枭斩事见后
李之奇授防御使
范售授河南考城县令,后擒解南京枭斩
张元辅授户政府员外
吕兆龙授成都府同知
黄一爵授北直同知,方到任,被百姓逐出,杀于城外
陈奇授河南归德府同知,擒解南京枭斩
贾士㑺授商丘县令,擒解南京枭斩
周亮臣授广平同知,到任行香,为众生员殴死
王孙蕙授长芦运使
孙以敬授两淮运副
郭经邦授河南拓城县令,后擒解南京,病死于道
王尔禄授户政府从事
吴泰来授四川同知
许承授归德府定陵县令,后擒解南京枭斩
何永祥授邯郸县令,到任为衙役毒死
贺成授延庆州牧
董三省授开封府通判;汪守国授武昌府通判
诸葛万成授大同府同知;潘可程授汉阳府同知
戈邦智授四川通江县令;何士胤授四川华阳县令
石有庆授河南祥符县令
以上八人俱白衣出身,不敢赴任。
再说各官皆在吏政府听选,上者升堂,次者立轩,下者立中庭,选过逐一奏闻,然后放榜。其各官选毕,即付凭随贼将出征,破一处,方有职掌。其县令等官,即著贼兵押去莅任,羁眷属于都为质。二十三日,已选伪职者俱锦绣拜客,甚扬扬自淂。
伪军师宋矮子上疏,言明朝削髪奸臣,吏政府不宜授职。此辈既不能捐躯殉难,以全忠义,又不肯委身归顺,以事真主。顾乃巧立权宜,徘徊岐路,名节既亏,心术难料;若委以政事,任以腹心,恐他日有反噬之祸,云云。闯贼批云:「凡削髪奸臣,命法司严刑拷问,吏政府不淂混叙授职。」
伪丞相牛金星入朝,有衲僧拦路告曰:「我有急事要说。」牛贼问之,僧曰:「崇祯皇帝是个好皇帝。只为李家大兵来,就逼他缢死,既占了明朝江山,又不知太子下落,特来禀问丞相。」牛贼怒,左右欲杀之,衲僧呵呵笑曰:「和尚只一个头,砍了值什么。你们这几万头,却怎么了?」牛贼曰:「此颠僧也,杀之何益!」命逐之去。僧去数步,忽不见。
伪军师宋矮子同制将军李岩私步长安门外,见先帝柩前有二僧在傍诵经;我明旧臣选伪职者,皆锦衣跨马,呵道径过。岩谓宋曰:「何以纱帽反不如和尚!」宋曰:「若等纱帽,原是陋品,非和尚之品能超于若辈也。」岩曰:「明朝选士,繇乡试而会试,会试而廷试,然后观政候选,可谓严核之至矣。何以国家有事,报效之人不能多见也?」宋曰:「明朝国政,误在重制科,循资格,是以国破君亡,鲜见忠义。满朝公卿,谁不享朝廷高爵厚禄?一旦君父有难,皆各思自保。其新进者盖曰:『我功名寔非容易,二十年灯窓辛苦,才博淂一纱帽上头,一事未成,焉有即死之理?』此制科之不得人也。其旧任老臣又曰:『我官居极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方淂到这地位。大臣非止一人,我即独死无益。』此资格之不淂人也。二者皆谓功名是自家挣来的,所以全无感戴朝廷之意,无怪其弃旧事新,漫不相关也。可见如此用人,原不显朝廷待士之恩,乃欲责其报效,不亦愚哉?其间更有权势之家,狥情面而进者,养成傲慢,一味贪痴,不知孝弟,焉能忠烈?又有富豪之族,从夤缘而进者,既费白镪,思权子母,未习文章,焉知忠义?此迩来取士之大弊也。当事者若能矫其弊而反其政,则朝无幸位,而野无遗贤矣。」岩曰:「一见僧人敬礼旧主,足见其良心不泯。然则释教亦所当崇欤?」宋曰:「释氏本夷狄之裔,异端之教,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不惟愚夫俗子惑于其术,乃至学士大夫,亦皆尊其教而趋习之。偶有愤极,则甘披剃而避是非;忽值患难,则入空门而忘君父。丛林宝刹之区,悉为藏奸纳叛之薮,君不淂而臣,父不淂而子,以布衣而抗王侯,以异端而淆正教,惰慢之风,莫此为甚。若说诵经有益,则兵临城下之时,何不诵经退敌?若云礼忏有功,则君死社稷之日,何不礼忏延年?此释教之荒谬无稽,而空费百姓之脂膏以奉之也。应当人役其人而火其书,驱天下之游惰,惜天下之财费,则国用自足,而野无游民矣。」岩大以为是,遂与宋成莫逆之交。
江西吉水县刘贡生,往来京师,授徒二十年,秉笔内臣出其门下者颇多,太监杜秩亨亦其徒也。刘在京时,兼行堪舆之术,尤精于天文,公侯家皆礼敬之。甲申年,刘赴京候选,寓于杜太监家。闻闯入秦中,刘与杜夜观乾象,忧形于色。杜叩其所以,刘不答。至贼围城,杜问刘天文气数何如,刘怒曰:「汝曹事圣君,当尽心报国而已,他何问也!」次日见杜有异志,遂推翻几席,大骂而出,不知所往。
京师有一禅师者,道行最高,每与人言,皆忠孝大节,间筹时事,无不中窾。公卿好禅者皆以师礼事之。浙江进士吴某,见师与诸大老往来甚密,往候数次,馈师白金念两,师受之,朝夕谈论甚洽。十八日贼攻城急,吴叩师闻终身大计,师曰:「只有一条路。公自思功名是分内带来底,便可糊涂草草;若功名是朝廷与公底,则忠孝二字正在此际分明。」次日闻驾崩,某即削髪见师,似有依栖之意。师曰:「公向以贫衲削髪披缁,曾蒙布施二十金。今公亦削髪披缁,贫衲理合回敬。」遂取前银廿两璧之,某大惭而退。
癸未进士武愫,未选伪职时,先托伪官夤缘求选。遣家人往亲友处索吉服,家人大恸曰:「奴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皇上已崩,主翁不奔丧哭临,已出奴之不意矣。乃今欲取吉服,想为见新君而用乎?主翁生平忠孝,今奈何为他人所误也!」遂叩头出血,愫终不听。家人对人曰:「我主翁为名利所惑,不听吾言,后必有悔。况李贼贪淫无道,上干天怒,下拂人心,不久且自败矣,吾不忍见主翁之失所也。」因遂不食而死。后武愫果淩迟死,卒如家人之言。
首辅陈演谢事已久,主贼破居庸,皇上复诏诸臣理事,演亦在召内。其日演梦头戴平天冠,身骑苍龙,游高山之巅;又数人扛金银一间房,送至内室。及闻召,演以为祥,问亲厚门生董孝廉,董曰:「所梦皆不祥,愿老师高蹈为美。」演曰:「何为不祥?」董曰:「首戴平天冠,老师已贵极人臣,今国方有事,焉有无故为王之理,试思人之首岂可平乎?骑龙入山,则龙失其所矣。夫龙者,变化之物,潜则居于深渊,升则腾于霄汉。今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乃游于山巅,乃困龙矣,骑之适以自蹶耳。至于金银一间房,岂数人所能扛者,乃扛之入室,必非人世之财,寔冥资之物耳。」演闻言不怿。及城破,果受贼刑辱。演犹思前梦为吉,乃以劝进媚贼,冀淂转祸为福。不意十三日贼传密旨,将陈演、魏藻德等六人处斩,前梦果如董说。
宜兴进士史夏隆,候选在京。见城破,潜居邸中不出。有同门韩霖受贼伪官,为文臣从驾,轩盖来拜,谓夏隆曰:「年兄之才,新主自当大用,如何可去?」甚有德色。既别去,史谓所亲曰:「不答拜非礼,答拜恐不免。」众人曰:「此在公自主。」史竟不答拜,微服南归。
东直门关王庙,尝有一道人往来,不言姓名,善观人气色,所言吉凶皆验。锦衣张指挥,四川成都人,极敬信之。尝邀道人饮酒奕棋,讲论修养之功。张每私叩未来事,道人必尽情告上,张益感甚。二月中旬,京城尚未戒严,道人力劝其弃官回籍,张不听。及闻昌平兵变,道人又劝其徙家南行,张犹豫不决。及城破,张始遑遑,诣道人问计,道人曰:「前言不听,今不可为也。」因指空中乌鸦示之,忽鸦坠地即死。张知不祥,急归,贼兵已据其宅。数日后同诸武职斩于市。
按《国变录》,陷贼官员受伪职者,犹有七十馀人。要知诸臣岂肯甘心从贼,而孳孳以功名为荣哉?或者从容干旋之念,俟有所为而未逮也。讵意既陷贼网,官者官之,禁者禁之,俱无可奈何,而听其所为矣,此不可与迎降佐逆者同论也。况《国变录》亦非纪注信史,安知其不以讹传讹哉?今但以寔受伪职,反戈相向者,注明数人,其馀一概不书,恐不便其自新。且新天子御极,恩旨已开一面,有能返邪归正者,宽其前罪;有能杀贼自效者,准以军功论。勉之勉之。惟望早回苏武之旌,勿蹈李陵之辙,幸耳!
【发布者注:以下内容据别本补】
时延陵袭仲震见降贼劝进者,半多禁臣名士,未暇谅其不淂已之苦衷,骤为文以哭之。道人见之骇曰:「龚兄少负奇才,素性忠厚,曷以为此?虽为意气所发,淂毋词过于峻,而意过于激乎?」友人曰:「吾尝幸有此文,具见二祖列宗之功德,繋结于人心;士民忠义之气,勃勃现于笔端。其于惩少功不小,并录而刊之,亦见吾乡多忠义之士也。」遂附其文曰:
受国深恩,争先卖国;承君香禁,首出欺君。如公等者,听吾悲文——
悲公非奸,实愚实呆;悲公非恶,实蠢实劣。十五叶天子,弃之如遗;一丑陋小人,臣之不置。才智既不如沈休文,惟恐无人同作贼;机勇自不及尚君长,妄思马上诵黄王。便说褚彦回安生,犹早识萧齐才貌;即是王夷甫劝进,亦少闻石赵奇声。乃奉右眇一目之厌物,入朝廷如入卑田乞院;且属不满尺之短鬼,随进退如同随傀儡戏儿。不能望项羽裘裔重瞳,竟希大宝;亦岂如侯景眉目疏秀,妄意登坛。行行骢马,自负名流;锵锵曳玉,䩄居人物。岂不知兵淫其寓,乐尔妻孥;更可怜民籍其家,哀此茕独。
伤哉此辈!谁罹大孽?为公父母;扬名显亲,今日吞苦。谁盟恶契?为公兄弟,谓他人昆,亦莫我闻。谁结深冤?为公妻子;贼夫之妇,归遗细君;贼子之子,羞杀公子。谁坐仇属?为公亲族;或曰夷三,或曰诛九,惴惴终朝,难分百口。
呜呼理学,为公汗铄;呜呼声气,为公丑闭。秦子羽之头,不必责矣;陈文龙之腹,夫岂其然?帝座狐升,男子欲孕,自分公等,巾帼何辞?原公之志,自必无段秀实夺笏唾面之奇;极公之心,岂保无张邦昌服赧红之望?嗟哉!公等既失人伦,愿保富贵。且不言令孤潮忠义何在,聊寄语姚令言善为贼守。
[book_title]第五回 迫金钱贼将施威 求富贵降臣劝进
欃枪夜半落金微,铁骑齐喧鼓角翬。
忍见坚城环突豕,遂悲壮士解征衣。
羽林十万吞声怒,厚禄三千断古稀。
哀痛即今遗诏在,中原何以但蒙讥。
长公主被先帝斫伤,昏翬晕在地。尚衣太监何新见之,与宫人救醒,欲送之出。公主曰:「父皇赐我死,我不敢偷生。」何新曰:「今贼已将入,恐公主遭其荼毒,且至国丈府中避之。」国丈嘉定伯周奎育于府中。数日后,公主梦先帝、先后同司礼监王承恩告曰:「已诉于上帝,逆贼恶贯满盈,不久自灭。」外人颇传其语,始知公主尚在。
张太后河南人,知先帝已崩,将自缢;贼众已入,伪将军李岩亦河南人,入宫见之,知是太后,戒众不淂侵犯。随差贼兵,同老宫人以肩舆送归其母家。至是又缢死。
二十五日,各贼将宅中夹官满地,职尊者刑愈重。幽囚士大夫,用夹棍逼取金钱,古今未见之事,亦古今未有之惨。贼非亲旧于用之臣,有讐怨于不用之臣,在点名时,士大夫之自欲用,与不自欲用耳。即夹亦有二:在要津清华者,则夹其银;而在冷员闲散,有触其怒而夹之者,有已夹完银而仍用授职者,有已削髪而贼必不用者,有宁受夹而不肯到吏政府报名者。
文品如礼政府侍郎杨汝成、部属邹逢吉、萧弘谱,武官如驸马冉兴让、太康伯张国纪、都督刘岱、博平侯郭振明、周鉴俱夹死。阁臣魏藻德夹四棍,妻二拶,三子二夹;要银十万,完一万三千。方岳贡要米一万,刑不用;纳银四百两,布四百疋。陈演一夹,要银五万。他如阁臣丘瑜,夹二夹,完赃五千两,不死留用。大冢宰李遇知、大司马张缙彦、大司寇张忻、大司空陈必谦、少宰沈惟柄、少司马金之俊、方拱乾、李明睿、卫胤文、孙从度、方以智、赵士锦、司官王钟彦、申济芳、沈自彰、杨玄锡,行取知县钱国瑞等,俱夹死复苏。
二十四日,贼点勋卫武职官二百馀员,绑至平子门外斩首。二十五日,又唤诸文职官赴点,次早点过,五员一连,俱押锁至田皇亲府中,着伪都督刘用夹棍拷打,招认赃银。又拿京城富商居民,极刑追逼。凡十昼夜,死者千人。嘉定伯周奎,正在求死就缢之际,被贼擒去,送伪刑官三夹不死,坐赃七十万,府第、藏库、什物、田产俱没入。贼将李岩据居其宅,幽嘉定伯,大肆淩虐,卜氏姑媳自尽。平江伯陈治安、定国公徐允祯、都督袁佑、周铭、周铎、周铉等俱夹伤,惟都督周镜、刘继祖自缢死。着李襄城追勋卫犯赃私,度必死,遂自缢前门。
翰林张维机夹二夹,头箍一箍,夺贼刀自刎死。
杨汝成夹一夹,以玉杯金壶等物送王旗鼓,仍授职。
吴历忠夹一夹,托亲友赂王旗鼓,仍授职,又逃回。
吕兆龙先投御河,为贼所获,夹一夹,授成都府同知。
郑逢兰夹一日一夜死。
范方夹一日一夜死。
吴伯宗夹一日一夜死。
萧时丰夹四夹,几死。
卫胤文以削髪夹二夹。
张正声夹二夹。
刘明慎以削髪夹二夹。
李起龙夹一日一夜死。
吴孳昌以削髪夹二夹。
郝杰以削髪夹二夹。
姜尚弼夹一日一夜死。
冯垣登夹一日一夜死。
黄大武夹一日一夜死。
各铺有同乡株连者,有无故牵扯者,货物立尽。民不堪命,一时罢市。召兵政府侍郎梁兆阳入见文华殿,叩头云:「先皇帝无甚失德,只以刚愎自用,故君臣血脉不通,以致万民涂炭,灾害并至。」闯贼云:「朕只因为这几个百姓,故起义兵到此。」阳又叩头云:「我皇上救民水火,自秦入晋,历恒代抵都,兵不血刃,百姓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真神武不杀,直可比灵斯尧舜,若汤武不足道也。坞臣遭逢圣主,敢不精白一心,以达知遇殊恩。」闯贼大喜,留坐留茶,甚款曲。辞行时,兆阳向上打躬,贼亦向下打躬;阳平身,贼尚未起,复打躬。出语门生贡士伍世魁,备载其语。
河南商丘县监生万侯姓,原系监生出身,生平极其作恶,里人甚恶之。已选杭州府富阳县丞,叩丞相府,献下江南策。贼问何职,对曰监生。牛贼曰:「既是监生,必然大富。」要银三千两,夹三夹棍,立毙死。
太医院王御医者,浙江人,家资巨富,同二子在京,尝与诸大老交游。闻贼大队入城,与老仆王宜瘗金宝于宅后。御医更敝衣,携二子匿于僻寺。宜恋恋宅中财物,竟不他往,又心念主人父子,时往寺中探望。贼将获王宜,究问其主何在,宜曰:「已出城久矣。」贼知其尚未出城,将宜夹三夹,宜终不肯招,竟夹死。御医父子乃获全。
二月中旬,魏藻德夜闻刀兵之声,疑有小人入室,随唤家人照看,杳无所见。如是旬日。及各路告急,始不闻。三月初,举家又闻哭泣声,每每如此。藻德自知不祥,不敢告人,第宽言以慰妻子。及贼至,诸臣受刑者惟藻德独惨,妻、子皆被夹拶。藻德饮冰水一碗,亦未死。至四月十三日,同陈演、朱纯臣等,六人皆斩。
河南有恩生官周某,与同乡范孝廉儿女姻家。孝廉以癸未下第,在京候选日久,资斧罄然。值贼兵围城,米珠薪桂,孝廉郁郁成疾。及城陷驾崩,闻姻家周某以宝物贿王旗鼓,求选伪职,孝廉遂愤闷而死。其子以穷邸不能殡殓,泣告于岳翁周某,某呵叱之,且悔其亲事。贼制将军李岩缉知,缚周某于营房,拷打三日而死。
福建郑老者,年七十外矣。祖孙三世,寓京五十馀年。专在吏部火房办事,子侄从此出身者已十三四人。贪污致富,家赀十馀万。宋企郊知其人,因取履历册不到,嗔其公署不迎接,命拏父子等八人,送刑官拷打,追赃三万。郑老虽富,其银俱放京债在外,不能完纳。囚禁数日,父子五人俱死。
徽州汪箕,家累钜万,在京当铺段店共有七所。新纳中书,专喜交结缙绅。闯贼入城,箕知家室难保,遂上平淮四策,请领兵前驱自效。闯问宋军师曰:「汪箕可遣否?」伪军师曰:「此人家赀十万,有七店在京,且婢妾甚多。今假兵前驱,恐是金蝉脱壳之计。」闯悟,命发伪刑官追赃十万,夹三夹、脑箍一次。箕熬痛不过,饮冷水三碗,立毙。
京中有吴术士者,拆字甚精。林增志见城破,急趋吴所问祸福。吴请书一字,志即写一「林」字于柱上。术士大惊曰:「二木书于木上,是三木相加也,恐君子有怀刑之忧」。增志惧,即投寺削髪,顷为贼兵所缚去。贼将刘宗敏怒其削髪,夹四夹,甚惨。前说果验。
察陷贼朝官受刑被禁者,尚有六十馀员。彼时因贼氛狂炽,神京失守,忽传圣驾南迁,又言太子在宫,消息不真。有不甘心徒死,冀践曹柯之盟者;有欲从容殉难,思效田横之客者;无奈遽陷贼网,备尝惨酷,亦古今来乾坤一大变也。今不录其姓名,以便其杀贼叙功。罹难诸君子,又何必以前愆介意哉?至于潜迹逃回者,亦有百十馀人,未陷贼网,尤无介蒂,何不上疏自陈,共为倡义之谋,以雪辱国之耻乎?
礼政府出示,劝贼登极。伪国公刘廷献即为倡首,率百官于二十六日,青衣小帽在午门外叩罪请命,不允。
二十七日,移先帝先后柩,着贼将押太子送至城外,百官俱不通知。又遣礼政府设祭。
二十八日,百计索求,大小官员,严刑押出。凡所存衣服、酒器等类,悉归贼所。金银必足色方完,数不完者再夹比,𨤲毫不恕。拷索各官殆尽,遍访街市,及各当铺、䌷铺商贾,及一切绅监官民,甚至卖酱醋小菜僧人等,并茶酒饭店,亦必括尽。贼谓徽人皆挟重赀,拷打尤严,故徽人不淂逃出。贼兵臂上宝珠金钏串满,人人如此;月夜饮酒闲话,刻刻思归。
二十九日,辽东大总兵平西伯吴三桂见都城被陷,忠肝无奈,结连番兵入讨。李贼闻之惧,传命速唤三桂父亲,原任总兵吴襄来见;礼毕,即令其写书招三桂降。即日封吴襄侯爵,仍许一家皆有封赠。三桂乃父即写书,差人疾飞边报投递吴总爷。书是日送上,吴三桂观之大怒,大哭,咬断中指,望空拜谢其父,将书扯破,大骂使者曰:「尔等逆天大罪,敢自胡来?」遂杀之。贼党飞报传至李贼,复拘禁其父。三桂结同总兵马岱,此公早闻都城已破,遂杀妻子弃官而走。至山海关,见总督王永吉曰:「国家大难,何以安寝?」又拜见太监高起潜,与吴三桂合谋,移同关外总兵,结连番兵,来复北京。
四月初一日,贼官议僭礼。有陕西举人杨声华、王琦者,撰劝进表以献,贼大喜,授编修。自是都中诸生求考试者比比。闯贼收张、窦二宫女为妃。礼政府出示,百官于初三日劝驾。贼将权将军颁示仪制,凡文官俱受大将节制,一品大职,冠上插雉尾一根,公服用棋盘方领,补子服色;文武一样。如「自、务、明、光、安、定、成」等字,悉廻避。朝中旧印牙牌,汇汇交职方司收缴。改印为契。颁谕铸永昌钱,遣贼兵各处搜铜,三日方止。伪军师宋矮子上书,陈民间疾苦。鸿胪寺等官习登极大礼。牛丞相与诸贼将议登极,互相推委。拟定「大顺汇典」,将「大明门」等字洗去。是日各官劝进,未允。
初三日,顺天府考宛大二县童生,首题「天与之」,次题「大君有命」。考举人,首题「天下归仁焉」,次题「莅中国而抚四夷也」。次日揭晓,中十八人,即候吏政府选官。先是李贼记室辛酉解元韩霖荐周锺、陈名夏等可大用,故牛丞相大优礼周锺,独试一题,「士见危授命」。诸人力恳宋企郊一体选用,企郊曰:「新天子御极,自当另用一番人。余为诸公谋,不如以归去为上。」于是以渐迯归。出太庙神主,尽行烧毁,士民见者无不恸哭。贼臣巩焴手捧以出,有一老人往前诟骂,长安快之。收銮驾库仪仗归大内,以备登极用。铸永昌钱,三日不成。
初四日,各官齐至吏政府会集,劝初六登极。是日天意大怒,降霹雳打死伪官无数。此乃伪试官所出命题,考试题目「天与之」兆耳。
至廿一日,李贼闻边报甚急,军民鼎沸。李贼发怒,大杀百姓,男女约有二万馀人。是日黑风蔽天,神号鬼哭,惨不可言。李贼见事不可为,立拘银匠百人,凡金银尽行熔化成砖,以骡马驮回陕西。庶吉士张家玉数贼十罪,侃侃直言,挺然不屈,贼械家玉于大明门。家玉为周公凤翔门人,周公临难,作书与家玉曰:「子貌如妇女,忠孝之性耿然。」家玉接书哀恸。贼欲污以官,家玉不从。捆械五日,勺饮不入口,后释之。
初六日,贼运炮调兵出城。备吴将军兵,牛丞相治酒待各官,各官俱至,独职方司不到。着长班各处寻觅,知为贼将刘宗敏缚去,刑杖未加,即招赃百两。及出门,复为贼将守门扯住,私行拷赃,反倍于前,两足夹伤,因此不能与席。张家玉上书丞相,请旨归里,并直陈时事一疏,表扬范景文、周凤翔、黄道周、刘宗周、魏学濂、史可程等。学濂已被贼兵砍折一臂。初六日陈演、梁兆阳等劝进,不允。传示各处耆老,于初九日文华殿召见,问民疾苦。晓谕大将,速将官僚充饷银两造册结数,尽进大内。官僚暂放回家,着兵看守,以候定夺。
初八日,刘、李两贼将点各营兵马,遣王将军南征,遣田、李二将军东征。近京等处地方,各遣将调度。白邦正专督江南粮储,屯扎宿迁。又发贼兵往天津、济南等处催粮,所过之处,妇女纷纷投窜。擒涿州旧辅冯铨到京,要银数万。近京等处乡绅,苛求亦如都中。
初九日,贼召礼政府少堂杨观光入内殿,问郊天何以不茹荤酒、不近女色、不行刑,亦有说乎?杨曰:「天人一气所感,不茹荤酒,欲其心志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呼吸灵爽;不行刑,欲养天地慈和之气,以感格上穹。」贼云:「有理有理,先生说淂是。以后先生常进来讲讲。」留坐留茶,辞出打躬,贼送至阶下,亦答躬。闯贼对刘、李、牛、顾诸贼云:「各官于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体髪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削髪之人不忠不孝,要他怎的!」是日百官劝进,即有允意。
制将军李岩上疏,谏贼四事:
一、扫清六宫,后请主上退居公厂,俟工政府修葺洒扫,礼政府择日,率百官迎进大内。次议登极大礼,选定吉期,先命礼政府定仪制,颁示羣臣演礼。
一、文官追赃,除死难归降外,宜分三等:有贪名者,发刑官严追,尽产入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赃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听其自输助饷。
一、各营兵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听候调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宝,愿以尧舜之仁,自爱其身,即以尧舜之德,爱及天下。京师百姓,熙熙皡皡,方成帝王之治,一切军民不宜借驻民房,恐失民望。
一、吴三桂兴兵复仇,边报甚急。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择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极,若大旱之望云霓。主上不必兴师,但遣官招抚三桂,许以侯封,三桂父子仍以大国。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庙,俾世世朝贡,与国同休,则一统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乱可息矣。
闯贼见而恶之,止批「知道了」三字,卒不能行。工政府唤工匠铸九玺、金玉宝印,又不成。
初十日,丞相会同礼政府出示,定于十七日登极。百官十二日午门前演礼,十三日皇极殿演礼,十五日颁诏中外,十六日幸学宫释菜礼。文武官俱于圜丘候驾郊天,加衮冕,并行祀庙、定功等礼。各官撰表称贺,互相争胜。
十二日,百官毕集午门,鸿胪寺挨班演礼。李贼与诸将俱不出,皆在大内盘库,将金银等器尽数倾销,每千两成一块,用铁销装入,各贼将解进者亦皆如是。凡在京大小官员,日日望贼登极,有功者希图封荫,有罪者侥幸赦免。骤闻边报甚急,半日间飞马连报四次,勤王师四路连合,吴三桂攻山海关将破。众贼首惊惶无措,登极之议遂懈,百官大失所望。闯贼遂点兵十万,逆师精锐寔止六千。
●附:贼事奇闻
生药店潘鹏者,家资殷富。妻徐氏,宛平县贡士之女。妾杨氏,临清妓女也。城破之日,鹏无计可施,惟对妻妾哭泣而已。徐氏闻贼兵奸淫日甚,意不复生,乃暗取砒霜和酒,俟有变即自饮,杨亦如之。忽二贼拥入,鹏慌甚,急上天花板避之。贼见二女美丽,遂宛转求欢。徐羞赧不言,取前毒酒置几上,杨会其意。二贼喜甚,斟酒劝徐,徐欲偿夙愿,立饮而尽,即时面红睡到。贼曰:「娘子酒量何浅也?」私喜其为瓮中之鼈矣。复劝杨氏,杨曰:「妾天性不饮,若二位将军有意驻此,乞满饮此杯。」以大碗劝贼。贼见壁上有琵琶,又见杨风姿潇洒,料必风月中人,乃求杨妙音,杨不辞,弹唱一曲。二贼乐极畅饮,正欲无耻,忽感腹痛,顷刻间面青唇紫,七窍流血而死。鹏窥知,即跳下,急取羊血灌徐氏。徐苏生,谓鹏曰:「一般毒酒,我何以尚生耶?」鹏曰:「砒毒性重沉底,娘子先饮,又无多,且羊血能解砒毒,是以无恙耳。彼二贼之死,实亦天亡之也。」鹏即收拾细软,二氏并改男装,同匿于他所。会吴将军兵到,乃得逃出。
五贼一起同事,内一胡子贼,性最狡猾,人皆惮之。胡子贼获一妇独享,四贼亦共获一美女,匿于静所,将为合欢之乐。胡贼已知其事,诳谓四贼曰:「我独有妻,奈汝等孤零何?昨日东首见一富族,有美女三四,不见男子在宅,若合力取之,尔我之愿皆遂矣。」四贼方虑朋奸必有嫌隙,及闻此言,便偕胡周往。至一宅,空空如也,止存美酒数瓮而已。众贼从未见此佳酿,遂饮者饮而扛者扛,倏尔不见胡贼。及抵静室,胡贼已搂美妇了巫山之梦矣。四贼恨极,共擒胡贼,割其阳,胡死去一日方苏。数日后胡须尽落,喉音低小,见众贼不容,遂投杜太监门下效劳。日后同夥贼见之,俨然一内官形容矣。
勋卫常守经,凤阳人,善恢谐,兼精诗画,与一小唱孔四郎极相得。四郎绍兴人,通文墨,尚气节,因父选四川主簿,未仕殁于京,遂失身为小唱。后感常勋卫德己,遂托身常为刎颈交。常每出入缙绅家,必携之同往。常虽居武职,然专以打黠为事,门路既熟,应接不暇,二年间积累万金,京师人无不慕之。常闻贼破京师,与四郎计议,将金银窖于他所。贼将官抚民访知,长班招称,常有银二万,随差贼兵拿常,夹三夹,完银四千。又拿四郎,四郎不得已,指示所窖之物,乃得免。仍以常守经解闯贼发落,数日后同诸勋戚皆斩。官抚民见四郎眉目俊秀,语言聪慧,心甚爱之,遂留于帐下。四郎心忆常某,怏怏不乐。次日,抚民别营醉归,又呼酒酌,命四郎讴歌佐酒。四郎愤极,至夜深,乘抚民睡熟,潜起取刀斫贼,误中其股。贼惊喊,四郎自知不免,乃提刀骂贼曰:「我与常守经恩渝骨肉,誓同生死。你这贼囚既取其财,又伤其命。我为常守经报仇,恨未遂愿,死必为厉鬼,且将扼尔之喉,食尔之心矣!」遂自刎。头已落地,尸犹挺立不仆。贼将大惧,呼贼兵推之始倒。
吴信,世居齐化门东,䌷缎生理。其妻王氏,色丽而性刚。贼兵数人突入其家,将信捆缚拷打,要银一千两,呻吟痛苦之声直闻于内。其妻知不能免,遂闭门自缢。一贼潜进内室,剖门而入,见王氏高悬,急救复苏。贼将温言款语,百端劝慰,王氏如醉如痴,默默不语。贼遂强而奸之,氏不能自主,私心揣曰,此身已非我有,遂任其所为。贼误为悦而顺己也,恣其淫态,将舌委氏口。氏乘机咬断贼舌,贼痛大怒,将刀从跨下一剖,直贯胸前而死。贼口含鲜血,奔窜而出。信犹为众贼拥挤索银,众见贼口鲜血乱喷,问其所以,言语一字不明。众贼疑怪作祸,遂尽散而去。信见妻被害,方知妻贞烈之故。其断舌贼从此不能饮食,喷血不止而死。
一富家生五子,四子皆强俊,一少子背驼,而性至柔懦。贼兵至,其父母兄弟皆先逃避。驼子尚未吃饭,不意贼兵三四人突至。驼子持切麺刀在手,立中堂喊曰:「汝来!汝来!」贼众亦喊:「杀进去!杀进去!」见驼子势凶,不敢径入,但立二门外骂曰:「我不杀汝,汝反欲杀我耶?」逐狼狈而去。驼子家室得无恙。
城外女子张氏者被掳,贼爱其美,将淫之,女绐曰:「我渴甚,子既爱我,幸即取水饮我,解我渴,则听子所为。」贼悦信之,行至井所,取绳系瓦罐汲水。女从后夺刀击之,贼竟隋井,女遂脱。
有哨贼独骑一马至某村,村民尽逃,独李家姑媳二人寡居。贼入其室,周视无人,凶索酒饭,调戏少妇。妇曰:「远来必饿,待我去整治酒饭。」先暖酒一壶与贼,贼尽饮而醉,酣睡去。姑媳二人计议,烧起滚水一锅。先咳嗽以试之,贼不醒;又以铜器掷地作响声,贼不知觉。乃缚其手足,以滚汤满头浇之,贼熬痛不过,暴跳而死。
王家镇钱铺尹奉泉,妻极美。一少年贼先奸之,欲挈之行。又一贼强勇,见尹妻,欲夺之,二贼相打,少年贼败。尹奉泉赴禀董贼将,贼将拘四人审问,责奉泉纵妻偷汉,闺门不严,打二十竹板;责少年者懦弱无用,不能庇护妇人,一捆四十;强勇者释放。尹妻失节之妇,免刑杖,入官治中馈。奉泉恚极,回家缢死。
罗田女子王氏,适耿某才三日。贼至,某遇害。王氏大恸,其姑老而瞽,不能走。王氏恐己被污,又恐瞽姑见刃于贼,遂扶姑哭而出门。行半里,遇一深池,竟抱姑同跃池中溺死。
【发布者注:以下内容据别本补】
●张家玉上闯贼陈情书:
前明朝翰林院庶吉士,今请宾归顺张家玉,谨百拜称贺于大顺皇帝陛下,陈情左右:君王既定鼎于天下,必以尊贤敬德为基。是故不没人之忠者,所以有忠臣;不没人之孝者,所以有孝子。家玉得君未及一年,有亲戚四老,君王处此,径当宾礼之而不臣。且比例于晋处士陶,旌别其门曰:「明翰林院庶吉士张先生之庐」,庶不伤人臣子之心,不辜尔苍生之望。不然,临以刀锯,设以鼎俎,家玉者形影相哭,从容而乐蹈之。耿耿此心,誓无后悔。
●张家玉上闯贼荐人才书:
前明朝翰林院庶吉士,今请宾归顺张家玉,谨百拜陈情于大顺皇帝陛下:忠臣义士,于明为多;劝义奖忠,于顺为盛。是故如范景文、周凤翔等,当亟为明恤赠之;匪但为明恤赠之,刘宗周、黄道周等,当亟为明隆礼之;匪但为明隆礼之,又如史可程、魏学濂等,当亟为明尊养之;匪但为明尊养之,何则?明孝著而人知有父也,明忠著而人知有君也。至若家玉,殷人从周,愿学孔子,为区区宾礼而乞繋之以明者,盖不特见君王之高义,实欲遂我君王之大不宁也。当此多方多士而在危疑惊喜之时,莫若将家玉旌而别之,刻其书以布之四方,得一仁人,以收拾天下人心,胜精兵十万可知也。如其不允所请,家玉决不蹈泥涂为班皂,羞归乡里,为父母僇,誓杀身为牡,可备天子大享上帝。刀锯鼎俎,谅非负气守节者所隐忍而规避也。荣之辱之,惟命;生之死之,惟命。
●周锺为闯贼撰登极诏:
上帝监观,实惟求莫;下民归往,祗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惟往代,爰知得失之繇;鉴往识今,每恃治忽之故。兹尔明朝,久席大宁,浸弛纲纪。君非甚黯,孤立而炀弊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赂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殆尽。肆昊天聿,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祲灾。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痌瘝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若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章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章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后禄,赓嘉客之休声,克殚厥猷,臣谊靡忒。惟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公,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赓贻杀于身家。谨诏。
[book_title]第六回 吴总镇举义勾东虏 李逆闯大败走关西
燕台一去客心惊,笙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平西伯吴三桂,方拟灭贼,又闻先帝逆变,痛恨入髓。乃点阅兵马,激励将士,传檄文于各镇,令众通知。其文曰:
钦差镇守辽东等处地方总兵官平西伯吴,为兴兵剿贼,克复神京,奠安宗社事。
闯贼李自成,以么魔小丑,纠喝草寇,长驱犯阙,荡秽神京,弑我帝后,禁我太子,刑我缙绅,淫我子女,掠我财物,戳我士民。豺狼突于宗社,犬豕踞于朝廷;赤县丘墟,黔黎涂炭;妖氛吐焰,日月无光。成祖列宗之阴恨,天寿凄风;元勋懿戚之尽锄,鬼门泣日。图之不早,病已成于养痈;局尚可为,涉必穷于灭顶。悲夫悲夫!虏尘未殄,寇焰旋腾,血溅天潢,烽传陵寝。秦称天府,谁能封以一丸?晋有霸图,无复追其三驾。乃者介马横驰夫畿辅,羽书不绝以殿廷;南北之耗莫通,河山之险尽失。天威不测,极知汉天子自有神灵;兵势无常,岂淂谢太傅但凭歌啸!
义不共天,行将指日,克襄大举,寔赖同代仇。请无分宦游,无分家食,或世贵如王谢,或最胜若金张,或子虚之以赀起,或挽辂之以谈兴;乃至射策孝廉,明经文学,亦往往名班国士,橐为里雄,合无各施壮谋,各团义旅。仗不需于武库,糗无壅于𨚔厨,飞附大军,力争一决。但郡策直承黄钺,岂贼运得有白头!丑类立歼,普天大酺,此则万代之所瞻仰,虽九庙为之鉴临者也。
至登垄钜贾,联田富室,若以与缙绅并举,亦自分谊有殊。然使平准法行,即杨翟之雄,岂得居其奇货;又如手寔令在,将处士之号,未可保其素封。凡称多算之有馀,总赖圣恩之无外。始贼之巧于为饵,时亦有优孟之仁。迨我之既入其樊,莫不婴地狱之罚。齐姜宋子,相牵而入平康,珠户绮窓,所过便成瓯脱。来俊臣之刑具,则公卿之被拷者痛尝;郑安上之画图,与老弱之受工者酷肖。夫连岁报陷,如西安、太原、武昌等处,皆行省也。其中金穴,何止一家,牙签正不胜纪。若六时之牛酒不乏,虽八公之草木可驱。只坐一悭,遂成胥溺,岂不冤哉?欲图稳着,须问前车。诚清夜而念上恩,虽何曾之万钱,有难下咽,更援古以筹时象,岂王衍之三窟,便可藏身!同舟即一家,破巢无完卵。可不思之、思之又重思之也哉!桂等智不足以效谋,愤何辞以即死,寔切执殳之愿,辄通托钵之呼,人理苟存,我求必应。如或缠情阿堵,绝念封疆,睢阳之援竟停,则霁云抽誓言之矢;荆州之粟独拥,则温峤有廻指之旗。
呜呼!自有乾坤,鲜兹祸乱之惨。凡为臣子,谁无忠义之心?汉德可思,周命末改,忠诚所感,顺能克逆;义旗所向,一以当千。请观今日之域中,仍是朱家之天下!
再说各镇官民,见吴将军孤忠独奋,无不感泣。登莱士民见此檄文,皆劝巡抚曾公举兵勤王。曾公曰:「登莱要害之地,本院严兵镇守,犹恐不支。勤王之念,何可轻议也?」遂不听。且题远近军民,见吴将军倡议复仇,皆鼓舞相助。头戴尺练,贫者裹以绵纸,为先帝披孝,磨拳擦掌,若必灭欲贼而后朝食者。桂恐众寡不敌,不足以灭贼,遂往虏地谒虏主,求借番汉人十万以图恢复,为朝廷雪耻,虏主不允。三桂力恳,虏主曰:「明朝文臣素无信义,元帅欲建盖世之功,俺国何难举众相助。但恐功成之后,不知元帅安身何地耳?」三桂勃然曰:「是何言也?桂父子受朝廷厚恩,今日贼兵弑逆,士民切齿,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桂闻勇士不怯死而灭名,忠臣不先身而后君,今君后俱罹逆变,桂食君之禄,焉有坐视之理!如君之所言,必计及成败而后行,是有觊觎于衷也。桂今誓死报国,虽肝脑堕地,亦用所不辞,安问其他!」虏主辞以来日再议。桂出,恐迟则有他变,乃自披其髪,衣孝服复谒虏主,哀恳痛哭不已。虏主见其忠义凛凛,为之感动,乃点集番将,发虏兵十万起身。
先是我甘肃总督洪公承畴,与甘肃巡抚白公,俱有剿虏奇勋,上以二公威望素著,最淂将士心,各加升荫,寻调洪公督师蓟辽。昔年因虏众大入,边帅败绩,祖总兵降虏,洪公遂陷于虏地,仗节不屈,虏众皆敬之。至是虏众同三桂拥洪公领兵入关,来报大仇。贼以四千人守山海关,被吴兵杀尽,止剩二三十人迯回。吴将军同虏众遂斩关而入。城外又遍张告示,系平西伯吴三桂颁示:「义兵不日入城,戴白的便不杀。凡我士民,各穿孝服,齐心复仇。所过地方,俱要应接粮草。不许乱穿箭衣、快鞋,为贼驱役」云云。牛丞相遣兵政府侍郎左懋泰原吏部员外镇守三边,至晚召刘、李两将商议东征,互相推诿,踌躇不决。李贼即决计亲征,于一鼓后传令箭齐集兵马,备车数百辆,装载大内辎重,夜半从西直门运出。
十二日,贼闻吴将军大兵入关,见有「台星可汗」等告示甚多,众贼首皆相顾失色。至晚,将所繋大臣陈演、魏藻德、丘瑜及诸勋戚皆杀之,凡六十馀人。阁臣独方岳贡以清名淂免。
十三日,闯贼领兵从齐化门出。闯贼银顶驴绒帽,青箭衣。太子、二王皆玄色布衣,各令一贼挟之,行其马前,拥之东去,百姓见之皆饮泣。各门贼兵分队而出,贼众不愿去者皆哭,杀之不能止。城中留守老弱之兵,尚有万馀,昼夜淫掠。民不堪命,人人苦贼,日日望恢复之师。陷贼诸臣始有脱归者。自贼入城,九门严闭,只许卖菜人、佣车夫出入。凡假欲充出者,必掊击而返,甚则戮辱者比比。至是禁稍弛,诸官多为乞丐、僧道以出。及至前途,遇土寇窃发,多被劫掠,杀死于道。张若麒加兵政府尚书,随驾到刘、李诸宅中,敦请六政府各衙门等官于门外叩送。贼拔营前去,所存在城者,步卒残兵数千而已。牛丞相留守京师,百官日月候阁。
十四日,城内张惶尤盛,共传吴三桂大兵将到,京师必遭屠戮。士民微服窥探,作计避命者无算。城外乱兵乘机抢掠。
十五日,城中遍贴榜文,首书「大定义兴元年」,说大兵即日齐集,擒贼扶幼主即位,以佐中兴。百官无不错愕。是日,选外任者皆出城。也有以伪命差出,假称迯归。
十九日,贼至永平,与三桂虏兵遇,大杀一阵。贼大败,杀死贼兵数万,夺其辎重无数。三桂引虏兵追至城下,贼仍扎十三寨于城外。
二十日,桂同虏兵连破其八寨,斩其首级万馀。贼大惊骇,传令诸将上城巡守。随命城中拆屋,违者淩迟处死。顷刻间,彰义门内民房尽皆拆毁。
二十一日,贼命我叛将唐通领本部兵迎敌,被虏兵四围,杀戮俱尽。参将冯有威手刺唐通于马下。有诗叹曰:
惨极妻孥冤鬼愤,尸盈城外楚天昏。
可怜世禄熊罴将,枉作迎降奸佞臣。
贼闻之胆落。
二十三日,城中闻闯贼败,陷贼诸臣谋为内应,传言于众曰:「长宫主昼见先帝,言贼贼数将尽,中兴佐命有人。宜及今恢复,以报大仇。」先是城破之日,长公主被刀伤颈断手,复苏,归外家嘉定伯府,梦先帝仗剑逐贼。百官欲励人心,故相为传说此语。
次日,三桂督兵攻城,闯贼招谕三桂曰:「汝父现在城内,何不早早归降,共保富贵?」桂绐之曰:「我非不欲归汝,但见汝前后示谕,所作所为,皆假仁假义,不足取信。今先帝虽崩,汝不合害我皇太子,今是以不共戴天耳!」贼曰:「太子诸王俱深居宫禁,曷尝害之?」桂曰:「若果在,必与我一见,我即撤兵。」贼约以来日,两边不许带人马,止用百人护卫出太子相见。三桂令我军制贼兵旗帜,以二千人扮作贼兵。每人另造一五寸小旗为暗号,命守备张成、指挥范玉统领。潜往东西两路,傍贼营埋伏,俟太子相见时,混入贼营;待两下将别时,举信炮为号,伏兵从贼营内杀出。再令都司耿士良同鞑将领把都五千伺候接应,夺太子回阵。众将领命。次日,贼果中三桂之计,杀伤贼兵数千,淂其器械、财物无数。但夺回者不似太子,不似二王。众皆未识其面,遂以我皇子拥之而回。
然闯贼自此情急势衰,贼兵皆负重赀,思归乡里,无战闘心,贼是以不敢正视三桂矣。贼不淂已,挟三桂之父于城上,招三桂降,以二人掖之,被我兵射杀其左右二人。贼大愤,遂杀三桂之父。三桂举家闻变,收殓其尸,一门俱死。贼悬三桂父首级于城头,三桂大恸滚地,泪尽血流,诸将俱来劝免。三军皆挥泪切齿,誓竭力效命,以报此仇。
二十五日,魏学濂见闯贼屡败,太子无音,进退两难,遂作绝命词三首,自缢于邸中。其绝命词传来未的,未便录入。桂督三军,与虏兵尽力攻城。
二十六日,贼兵败回者甚多。闯贼尽收宫中金银宝贝重器,将城外房屋拆毁,运木入宫,各门聚硝黄等物,与木料齐集。见者无不寒心,知不久有大火将作,皆暗相愁苦,不敢明言。
二十七日,李贼入城,对牛金星曰:「鞑子势头来淂恶,城中人心未定,我等人马不可在此屯扎。就是十个北京,也不如一个陕西。」随即收拾金银、美女上车,声言吴三桂决要屠城,分付百姓出城迯命。自是城门大开,逃出者纷纷不绝。
二十九日,闯贼平明登极,令百官行礼。是夜传令随征将士,各各准备行装听令。至五鼓,百官入朝。牛金星、顾君恩、巩焴、韩霖、宋企郊等行朝贺礼。闯贼即指挥行李,发兵起身。百官惟山陕、河南、北直人,并前选用之官,俱令从行。其馀官员见贼势已衰,迯归者甚众。贼兵押杨观光西行,观光不从,被贼乱刀支解于顺城门外。宫中举火,火不起,但焚五凤楼及民房、官舍数处。命毅将军祖光先、都尉谷大成领兵断后,闯贼自领大队人马出齐化门而去。
三十日,在京贼兵马骑尚有万馀,渐次出城。又从宫中纵火,须臾,九门火光烛天,号啼之声闻数十里。贼复大肆掳掠,杀人无算。妇女投井死者,积尸如山。四城彻夜焰发,如同白昼。百姓同官员人等各门乱窜,京城内外,蹂躏不堪。
二十九日,三桂见城中火起,料贼必走,戒诸将勿进城救火,分路追赶贼兵,违令者斩。当日赶上三十里,又遇贼兵,大杀一阵,夺回金银、美女无数。贼兵十去其五,大败而走。三桂率虏兵追杀,贼之骡马皆负金银财宝,日行不上数十里,恐我兵追及,俱将辎重弃于道路。自芦沟桥至固安一百馀里,皆贼弃下盔甲、衣物无数。
五月初二日,追至定州清水河下岸,遥望贼兵不远。贼将谷都尉见后面尘头高起,知我兵追近,恐有蹶失,遂勒转马头,令贼兵排成阵势,以待我兵。我兵追及,交锋未及三合,贼兵连日饥馁,归心如箭,不愿对敌,阵后脚步大乱。谷见之大怒,连斩贼兵数人,贼兵终是站立不定。三桂驱兵大进,尽力混杀一阵,斩其贼将谷大成。贼兵见主将被杀,皆自相揉踏,我兵乘势掩击,无不以一当百,又生擒其伪守御等三员,归阵斩之。杀其贼兵一万三千馀人,夺回掳去妇女二千馀人,获其金银砖七百二十块,器械、骡马不计其数。毅将军祖光先被我兵砍倒其马,光先跌折一足,贼兵换马扶光先上马,光先足痛不能骑,众贼兵遂扛之而去,其残败贼众俱往西北而迯。虏将又率把都追杀十四五里,然后收兵回寨。但见:
骷髅尽是良民骨,日暮沙场化作灰。
三桂大喜,先令子侄进京城报捷,护视乃父灵柩。自扎营定州,仍俟征进。定州伪州牧董一阳,奉贼政追粮太酷,百姓不堪,遂缚杀州牧,箪食壶浆以迎我师。三桂以所斩首级遥祭其父,将所获之物尽散将士,三军感悦。遣人四路报捷,招回迯散人马。三日之内,四路勤王兵来,归附者万馀。
先是,贼兵攻城时,闯贼诱其用命,许城破后,每人赏二百金。至是毫无所与,贼兵皆互相埋怨;又见连败数次,遂四散迯去,数日间,营伍渐空。伪将军李岩与伪丞相牛金星议论不合,彼此猜疑。岩居闯贼之下,亦尝怏快不乐。闯贼见吴将军与虏兵连胜数阵,又折了几员大将,金银、妇女失去一半,又见众心离散,渐渐迯去,愤恨不已。连日催趱人马,往山西取路进发。吴将军又从后追去,这且按下不题。
伪军师宋矮子尝私语众曰:「我主公是马上天子,尚有三年富贵。惜其杀戮过多,不知造祸耳。且今未生公子,恐予之术数亦未必验也。」城破时,宋且惊且喜曰:「北京怎么就破,这也是天意了!」
江南汪、蔡二客,前在京时,偶见一贼卒,手中持一金扇。汪取观之,见是文震孟字。汪曰:「此扇诗、字兼精,可惜扇坏。」其卒曰:「咱不识字,总好亦无用。」二人觉其异于常卒,问是何处人,贼叹息良久,答曰大同府。汪遂邀之饮酒,问其备细。其卒曰:「我爷来此,原不晓做甚皇帝,不过志在美女、金宝,观看动静行事耳。不料如许大京师,三日突入。见了锦片富贵,心满意足,怎肯不恣意行乐?总因城中将相不能冲敌,倘有一队拥来,我辈尽散而去矣。即不然,再守十来日,我们粮完,也便去了。」汪乘其酒醉,又问曰:「闻各官连日劝爷登极,公等必有升赏,想居驻此地,永享富贵,不回故乡矣。」卒曰:「焉有如此举动!能为开国之君者,历观古来尧舜禹汤、周秦汉晋,以至唐宋,有如此行径而淂天下者乎?」汪大惊曰:「公适言不识字,何以历数古来帝王兴废,了了若指掌也?」其卒不觉潸然下泪,曰:「我寔非行伍中人,乃大同廪膳生员也。因贼攻城破,母妻皆自尽,老父六十岁,携二子避难,不知下落。今无家可归,是以暂充行伍,随行出征,寔欲访老父幼子之信耳。蒙二公志诚相待,不敢不以寔告。」汪、蔡二人以是淂知贼情消息。
次日,汪、蔡二客又见一贼卒,善撮,喜饮烧酒。若人以烧酒与之饮,即吞力剁臂,影身入室,飞身上屋,无所不为。又能飞剑百步外,砍取树木,人皆畏之。汪遂盛筵邀饮,叩问其术。贼醉曰:「本营乌将军所传之术也。我辈习此术者共四十八人,主将亦无他能,惟恃此术得宠于李爷耳!」汪又曰:「汝主有此奇术,攻城对垒,必建大功,何以品职居诸将之下也?」贼曰:「不敢欺瞒二位,此术只好惊人耳目,饮酒取乐则可。若用于战阵之时,恐有识者破之,反误大事。」汪、蔡知是邪术,遂不究其详。
次日,汪、蔡二客又见一贼卒,善撮戏法,最喜饮烧酒。若人以烧酒与之饮,即吞力剁臂,影身入室,飞身上屋,无所不为。又能飞剑百步外,砍取树木,人皆畏之。汪遂盛筵邀饮,叩问其术,贼醉曰:「本营马将军所传之术也。我辈习此术者,共四十八人。主将亦无他能,惟恃此术淂宠于李爷耳。」汪又曰:「汝主有此奇术,攻城对垒必建大功,何以品职居诸将之下也?」贼曰:「不敢欺瞒二位,此术只好惊人耳目,饮酒取乐则可,若用于战阵之时,恐有识者破之,反误大事。」汪、蔡知是邪术,遂不究其详。
闽中吴鷄鸿盘有《号天泣血书》,言闯贼不过一卤莽流寇耳,触犯天京,暗奸天位,鸿胪唱进,行五拜三叩头礼。伪丞相牛金星、伪都督刘宗敏骂云:「与我同夥兄弟,有何本事!」耽耽不肯,只拜二拜,既而争立,三寇并峙。空中一声霹雳震殿,昏迷颠跌,几不可救。观此,不见天命有真。彼无忌惮之小人,谅亦不能成甚事业也!
【发布者注:以下内容据别本补】
●宫娥出禁词
女贞不字,妇调无更。一旦承彼新恩,十年捐尔旧节。追思𨓒昔,能不兴悲?为念汉成弃国,犹顾女史以问诗。因嗟赵女离庭,遂援胡琴而变调。况是五陵豪族,克选掖庭;咸望四姓良家,驰名永巷。随王母于汉宫,并董双成而弹璈奏曲;侍玉皇之秘馆,与魏玄华而侍寝更衣。效西子抚心,尝妬吴王怜小玉;学太真捧砚,曾吟李白倚阑干。今乃指逝波于旧宠,竟尔窃浮荣于新欢。出桂苑而重画远山,去栢梁而别随荡子。傅粉新痕,不下长门之泪;结眉表色,惟思出塞之歌。笑廻文之好锦,空织愁心;登望乡之高台,应为废目。岂愿听使令干执辔,媲彼青衣;正当与出入于烧香,追随丹辇。感飞燕之进,始期宠贯乎椒风;怅昭君之行,终必魂游于青冢。爰收诸什,休夸黄绢之词;复集唐音,用作金闺之鉴。
华清春注赐袍新,浴罢温泉艳太真。
甘媚胡儿欢羯鼓,竟亡身是帝宫人。
倚笑承恩比翼怜,春宫香冷洗兑钱。
只缘身是垂杨种,浪逐风尘委翠钿。
天边北翼地连枝,一旦恩情结所私。
曾记沉香亭北语,至今空说并肩时。【已上杨贵妃】
满殿如花甲尽犀,队分左右谙闻鼙。
堪怜武子教成后,偏舍姑苏入会稽。
浣纱溪上李莓苔,曾醉吴宫合卺杯。
今日扁舟五湖去,此身清浊诉凭谁?
若耶歌舞说西施,风月吴宫尽黍离。
钗燕不教衔旧宠,新妆重学画眉儿。【已上西施】
黛螺香里笑嫣含,陇月秦花酒半酣。
楚嫔不知羞影在,凉州箫鼓话江南。
自诉娇娆非昧恩,娥眉不扫守长门。
争如落叶随流水,得近凡夫胜至尊。
新样宫花巧自裁,娇娆名字莫疑猜。
殿前供奉新恩重,羞认温家旧镜台。【已上董娇娆】
玉色娥眉望后尘,锦袍新占六宫春。
可怜别殿陈歌舞,犹是长生月下人。
紫苑深春锁落花,馆娃宫址属谁家。
君恩轻逐东流逝,还说当年未破瓜。
恩私深浅不须疑,别有相知心自宜。
悦己可容随遇是,征袍红叶总情痴。
团扇行吟事已陈,长门不复赋佳人。
旧家姊妹休相忆,珍重恩波又一新。
忆昔灵和侍玉颜,倾宫谁不妬恩偏?
无端卷地西风起,甘扫蛾眉戴二天。
莫叹关山别恨多,离宫移植亦恩波。
纵然乞得君人宠,不似平台笑语和。
蛾眉一夕染征尘,惭说君恩别处新。
马上暗将残镜照,漂流羞见旧宫人。
稽首花神泪雨行,溪綊相繋定何方。
从兹乞得分形照,应是胡奴胜李郎。
六宫宠冠亦徒然,君自看花花白妍。
拜别昭阳理明镜,恩波一盼一回鲜。
承宠还分卧内符,傍人争认旧罗敷。
儿家春色随时变,未许尊前唱鹧鸪。
不惜黄金买画图,得陪长乐未云孤。
而今别有琶琵调,还忆毛延寿也无。
●前题【集唐】
桃花马上石榴裙【杜审言】,鸦翅低从两鬓分。【罗虬】
谁爱风流高格调【秦韬玉】,入胡应不数昭君。【罗虬】
云间翡翠一双飞【罗虬】,水剪双眸雾剪衣。【崔仲荣】
一笑阳城人便惑【罗虬】,不须重唱旧宫词。【前人】
七夕琼筵往事陈【罗虬】,竞传河鼓谢星津。【前人】
年年媚景归何处【前人】,要解连环别与人。【前人】
明媚何处让玉环【罗虬】,侧身西望出秦关。【李白】
天涯地角愁多少关盼,匼匝千山与万山。【罗虬】
笑倚东窓白玉床【李白】,骊宫重换舞衣裳。【周繇】
西施不及烧残蜡【戎昱】,犹为君王泣数行。【郑史】
自有闲花一面春,脸檀眉黛一时新。
殷勤为报梁家妇,休把啼妆赚后人。【俱集罗虬《比红儿》诗】
倚槛繁花带露开【韩偓】,承恩先赐夜明苔。【罗虬】
含情一向春风笑【前人】,魏帝休夸薛夜来。【前人】
成帝宫人泪满怀【商尧蕃】,惊嗟犹梦合欢鞋。【王之涣】
乡关何处无繇见【张仲素】,玉瘦花啼万事垂。【王之涣】
汉国明妃去不还【杨淩】,朝朝马策与刀环。【柳谈】
箧中虽有菱花镜【杨淩】,羞对单于照旧颜。【前人】
呜咽离声管吹秋【王之涣】,低眉深念嫁牵牛。【罗虬】
不如邨妇知时节【白居易】,争作夫妻得到头。【前人】
●美女叹二首
数年以来,朱门娇媛,穷巷幽姿,尽于虏寇者多矣。玉碎香消,花残月缺,匪止辱以当垆,抑且供其换马。去则弱絮风中,住则幽兰霜里。紫玉成烟,白花飞蝶,时惟静夜,听远笛以哀秋;独坐清宵,对孤灯而泣雨。为惜冷翠之摧残,牵情异域;更恨怨红之零落,堕节终天。聊兴嗟于翰墨,遂致叹于咏歌。
画栏豆蔻红珠掌,深闺蕙质藏银幌。
煮麝煎膏尽日闲,等闲不受春光攘。
阿母工夫事事宜,儿家门户软帘垂。
玉镜时开云母锁,雕笼戏画雪儿眉。
长廊跳脱看年命,沉香供奉花情性。
鸾带原随碧玉箫,缣丝谱出娇羞政。
一自梳妆青漆楼,深深似海不知愁。
蛤帐更阑银箭咽,菱囊星晓篆烟浮。
丫鬟偷唱莺声底,欲透春情惜罗绮。
明月千金一寸心,绣床颠倒无心理。
谁知挝鼓起风尘,燕子花阡泣鬼神。
赤眉定夺蛾眉案,惊破谁家蝶梦人。
萧娘齐去泪如雨,可怜吒利谁相语。
颜色从来误妾身,旧时甲第苍凉处。
半疑半讶絷雕鞍,玉肢野外不胜寒。
关山潦倒蝉鬟乱,半夜繇它趂所欢。
此生薄命长已矣,往事依稀恨如此。
笳度清宵泪暗流,泪流尽是良家子。
犹记当时养凤凰,须臾结髪从犬羊。
侍儿后骑离前骑,姊妹他乡念故乡。
斜插小靴松黑鬒,玉手纤纤执雕靷。
含羞蓄愤被风霜,马上回身时欲陨。
昔日豪华称莫当,胡膻百万断人肠。
纵然速作荒磷鬼,犹带馀腥向北邙。
一朝红粉同时尽,秦楚燕齐香玉殒。
岂无阿阁理青尘,亦有卧房同幻蜃。
落魄佳人复奈何,我闻此事动悲歌。
江南儿女多情思,笑傍王孙拭翠蛾。【富贵】
其二:
幽巷年年惜颜色,枳花竹叶长相忆。
远山澹扫宜不宜,夜夜荆钗愁叹息。
可怜十五未嫁人,玉颜寂寂低敛颦。
春树采桑溪水曲,宵灯纤素凿东邻。
荡子结婚重名姓,豪家几遍明珠聘。
但见西施住若耶,岂有郎君轻玉镜。
蹉跎爱惜度年光,眉黛何如怨恨长。
蝴蝶飞来娇不语,鸳鸯独宿夜偏凉。
裁纨贴胜心情倦,荆榛门户羞歌扇。
家对寒塘袅碧丝,爱游僻径看花面。
何处鸣金动地来,一齐驱向马虺尵。
锦营贼帅相思梦,罽帐贤王合卺杯。
蔡琰声声十八曲,家少黄金谁见赎。
丁香枝上不禁春,血泪明眸空断续。
回思往事更伤心,欲觅征鸿寄信音。
妾身不望生还好,传语家中漫捣砧。
晨闻异乐心长断,当风塞上瞻星汉。
数尽江边春燕归,又看绝域秋鸿乱。
故乡入遇意殷勤,为说家园两地分。
父母荒郊何处别,长兄闻道又从军。
生嗟薄命随流水,玉门关外何时死。
新妆莫保遭乱离,梦魂惊颤胡如此。
为惜名香为惜花,鸾书鼠笔泪交加。
佳人莫怨无情种,且抱琵琶营里挝。
铁菱鹿角香魂堑,阴山借作订婚店。
落叶浮萍去不回,雕鞍生把红儿殓。
惆怅曾无古押衙,劫取园陵小内家。
止馀睩老舍糊眼,哭遍胡城百万花。
[book_title]第七回 芦沟桥樵夫叹歧路 金坛县秀子闹黉宫
碧化枫墀恨未平,将臣岂尽昧行兵。
烟销煨烬堦前馘,策献彷徨马首迎。
十载至仁垂惠泽,一抔新土愧公卿。
元规不必尘污面,太息谁人旧负名。
话说五月初一日,宫中有两道黑气冲天。久之大雨,火气渐息,殿宇皆为灰烬,惟诸宫及文华殿、大明门、正阳门独存。时城中尚存贼兵千馀,百姓恨极,乃闭城搜贼,每得一贼,即支解于市。有一父老擒一红袍贼将,寸寸磔之,剖其心以祭先帝;祭毕,生啖之。
初二日,虏骑数万入都门。城中百姓俱不知,讹传吴将军大胜贼兵,夺回太子,护送还宫。满城官民喜出过望,相率百姓备法驾出城郊迎。及至,则秃髪长髯,语音不同,官民皆相顾失色,知是虏众入城矣。大金吾将军骆养性,备极谄事,曲尽丑态。
初三日,虏僭国号大清,改元顺治元年。下辫髪谕髡首之令曰:「俺国屡次遣通使来说,不过欲两家修好之意。奈尔国不悟,是以屡次入边。尔主不知用人,反为奸臣所误,以致国破城降,一旦死于闯贼之手。今俺国将相,俱统大兵来此,特为尔国报君父之仇,一贼不灭,誓不返辙。凡尔官员军民人等,俱要剃髪归顺。才能有志之士,正建功立业之时,本朝自然破格擢用,世受富贵。如抗违不从,大兵到日,玉石不分」云云。城中士民见示,皆惶惧无措。都中陷虏众绅恐致他变,乃同上疏救止。虏命考元朝初入中国旧制,凡中朝士民初降,俱削髪一载,于是令从元制。
初四日,虏召董承献即心葵父子入见,遍城寻觅,不知下落。居民云:「旬日前举家避兵,不知去向。」又云死于乱兵。是日,尽遣其兵骑出屯城外,下令禁掳掠。凡迎降闯贼诸官,令具寔奏闻。留数千骑在内,居殿门内者行卧不离。禁城近宫东西二三里,尽令百姓迁移,空其居以屯虏兵。虏令威严,部下俱不敢掳掠淫杀。是日,报吴将军杀贼大胜,城中士民皆喜。
初五日,凡文武官员进见者,虏皆授以官职。我蓟辽旧总督洪公承畴入京,哭谒先帝灵前,众皆泣下。虏中有万范内阁者,最用事,方入京即问历朝《寔录》。召词臣入见,语气款和。繇是诸臣留京不归者,皆加一级。自是受官投职名者,复纷纷络绎而来。百姓始稍稍安业。
初六日,为先帝发丧,改葬梓宫,士民从者数千人,无不哀泣,哭临三日。令诸臣会议庙諡。其时吴将军三桂同大队人马,尚西逐闯贼未还。细访太子及永、定二王消息,皆不知其处。自是百姓多从虏制削髪,城中皆辫髪髡首之氓矣。
初十日,亡虏诸官始访问国朝典籍,已散失无存。尽考之词臣,知者亦少。时酋长未至,诸朝官与虏皆席地聚饮,以为宴乐。
十二日,报吴将军大胜,贼兵远遁。城中士民皆举手加额曰:「我辈虽遭涂炭,幸淂先帝之仇已报,闯贼锐气大挫,于愿足矣,其他何足惜哉!」
时吴将军与诸将商议,令将官分遣精兵二万,从居庸关抄入陕西,直攻闯贼巢穴。将士领命去讫。忽营外获一奸细进来,其人曰:「小人寔非奸细,弘文馆周爷差来,有书在此。」将书呈上,桂启书看毕,对来人说:「行营不便发书,赏令箭一枝,自去回复主人。」参谋喻志奇问曰:「周介生江南名士,今有书来,必返邪归正,有可观之事业矣。」桂曰:「可笑这班人,两头不肯放空,仕途势利,古今不免。但从贼与从与党不同,此何等事?安有或去或来之理!若辈大义不明,视朝廷为如戏具,见我大兵到此,又以书来绐我,托言护持东宫,我岂信之?国家养士三百年,如介生少年享名三十年者,从来罕有。今日才登科甲,辄从叛逆,岂不可耻!」志奇曰:「朝廷以制科取士,全无寔济。迩来所中举子,都是富翁公子,是以楚、豫之地,异才异能之士久困孤寒,不能寸进,悉皆从贼为逆,此制科之负士子也。如介生辈,初受皇恩,遽叛君父,反戈相向,名节扫地,又制科之负朝廷矣。天下安淂不乱?」桂曰:「公之所见最明,大抵八股时文,是今日第一厌物。览其诗文,尽是『忠孝节义』,及施之经济,又尽是贪顽朋党。无事之时,惟知争立门户,不知内忧外患;有事之日,只图侥幸苟免,何曾爱国忠君?即使圣明在上,究竟亦无可奈何。」志奇曰:「今之从贼者,借口护持东宫;幸未从贼者,便自称忠臣义士;从贼而苟免迯脱者,犹云高蹈恬退;从贼而夹打至死者,亦曰骂贼死难。所立地步着着皆高,殊为可笑。」桂曰:「此辈今日即幸免无事,一旦立于圣朝,依旧以朋党相争而已,岂识天下之大利大害哉!」志奇曰:「昔靖难兵至,金川门失守,建文君削髪遁出,方、黄诸公之死,烈烈轰轰,千秋不朽。更有河西佣、补锅匠之类,尤见卓伦。凡此不可枚举。此是成祖家事,公卿尚然守主辱臣死之义;今三月十九日之变,以臣弑君,又非靖难之比,何以死难诸臣仅寥寥二十馀人,满朝贵介皆称臣劝进?其有明知大义无所迯者,又皆削髪披缁,寄迹空门,以避祸乱。此岂建文君之流风遗俗所化欤!」桂曰:「我朝养士非不厚,革除之际,忠臣义士,一时之盛,足见我太祖培育人才之恩德。然而彼时族灭诛戮者甚不少,妻女玷辱于教坊,子弟奴隶于勋戚。虽为诛逆锄奸,未免过戕元气。是以后来臣子皆知保富贵,而不知尚廉耻。所以古人有云:『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可见死难一节,原非人臣之所淂已也。大凡忠烈之臣,俱是性天禀来,一种刚毅不挠之气,与寻尝随波逐流者,品格大相径庭。死者自不屑生,生者断不肯死。公奈何以一己之见,而概以绳天下之士哉!」志奇以为然。
二人正谈论间,适接塘报,榆林总兵王定前为贼所败,榆林被贼屠戮,定独力不支,迯避于虏地。至四月初旬,勾虏从甘肃入玉门关,侵复陕西各州县,帅众捣贼巢穴,杀戮殆尽。又闻孙传庭亦欲举兵,克复陕西,以兵饷不足,驻师未进。
时虏众已入京城,闯贼屡败西走,伪弘文周锺同众至芦沟桥,与陈名夏、杨禅师等议曰:「昨闻太子有变,我等前计不成,随贼奔走无益,不如急早回南,再图后举。」名夏曰:「恐他人不谅我辈心迹,从旁现成说话,以大义见责,则我辈冒不讳之名,而犯大典之寔矣。」锺曰:「今之从贼西行者,何止数百人,若辈岂乐于从贼,而甘蒙叛逆之名哉?奈贼巧于为饵,而我误入其罗。即方孝孺麻衣涕泣,徒灭十族而已,何补于事。今之从旁哓舌者,特未身亲其事耳。前闻李贼欲封太子,我辈是以忍辱屈膝,思伸卷土重来之志。不意东宫消息杳无下落,诚所为画虎不成,更难开口向人道也。」名夏曰:「今燕京已为虏据,山东官兵大乱,尔我皆白面书生,无兵无饷,济淂何事?不如杀身成仁,庶免后人物议。」锺曰:「我辈读圣贤书,岂不知忠孝大义,死节为高,偷生为耻哉!顾以先帝死社稷,我辈前未能以身殉难而死,后未能正笏击贼而死,既不死于国,又不死于贼。乃今徒死于道路,上无益于宗社,下无益于皇嗣。即向来辅立东宫之意,亦不能表白于当世。是始以一误,而终以再误也,断乎不可。」杨禅师曰:「周年兄高见极是。既负济世之才,何乃守硜硜之信,而自委身于沟壑,忍使祖宗之疆土渐失,而士民之涂炭日增也!若留此身以待大用,则管夷吾之功业,行将再见于江左。不惟可以雪国家之耻,抑且可以建百世之功。即十七载在天之灵可慰,亿万众勤王之忾可畅也。即有旁观媢嫉之辈,谁淂摇唇鼓舌而议其后哉?」三人遂决意南归。晚借宿于乡村,众皆闷闷不乐,忽闻歌声渐近,静而听之,唱的是:
何须虑,不用焦,人世上贫多荣贵少。
大丈夫当异国封侯,肯殉着故君空老。
毕竟事旧事新一般道,人生几个忠和孝。
何必道亲在江南,身归顺朝。
三人听唱完,俱暗暗自愧。家人来告曰:「那唱曲的不知是甚么人,把曲子改了字眼,却在此奚落我们,殊为可恨!」周锺只做不知,禅师曰:「我们出外的人,到此地步,怎么还与别人认真?他自唱曲,你管他闲事做甚么。」家人怏怏而退。
次日,传闻德州谢阁老擒斩过往伪官,俱不敢从大路迳走,乃更敝衣,抄小路而行。至三丫路口,皆不识路径,见一樵夫手持匾担,腰插板斧,立于山脚下。家人向樵夫问路,樵夫曰:「你们是何处人,那里来的?」家人见是乡愚,就扯架子,做声势告曰:「我们是金坛人,众位老爷都是新翰林,从京中下来的。」樵夫闻言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回身就走。众人上前问曰:「借问那条路是往山东去的?」樵夫答曰:「千错万错,只为一错。你们起先走的路径,总是差淂多了,如今又要归到正经路上去,却也烦难。」众皆递相怨悔。樵夫曰:「当初主意既差,失足至此,怨悔也是无用。」家人对众曰:「此人言语跷蹊,恐怕不是好人。」樵夫曰:「要我说好话,就奉承几句何难。但道傍言语,不足取信于人,亦不能保你们前程太平也。」手指曰:「可从那条小路,转过山后就是了。」众皆抬头看路,樵夫已冉冉入山去矣。名夏悟曰:「此人非仙非俗,殆山野之隐君子,丈人沮溺之流也。」众亦不胜叹息。名夏遂别了众人,趱程先归。
先是,闯贼在京选授伪官,江南传说不一,有言项煜有门生黎志升为贼心腹,将大拜之。煜遂唱于众曰:「大丈夫名节既不全,当立盖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可也。」及授寺丞,始沮丧迯归。故苏州府吴、长二县在籍乡官,原任刑部右侍郎王心一等四十馀位刻有公揭,各府传贴,其家烧抢无存。煜当闯贼方盛之时,在京对宜兴武进士许廷玉涕泣思归。廷玉先出,煜亦效廷玉,易乞丐衣,间关三千里,星夜迯回。较之后之因贼势已败,进退维谷,而反衣锦荣归者,又当别论。刻揭虽公,兹亦不录。
《国变录》载:钱位坤求选时,牛贼不用其人,托周锺夤缘伪文选,顾君恩、杨枝起等方许授职。位坤赴部时,对人曰:「我明日此时,便非凡人了。」京师相传有「不凡人」号。苏州百姓知其事,齐至其家,毁辱不堪。有言时敏赴选时,适吏政府门已闭。敏叩门大呼曰:「我」兵科时敏也!」仅选四川知县。常熟士民见《泣鼎传》,愤之,相聚数百人至其家,打抢一空。
《泣鼎传》载:魏学濂授户政府司务,管草场,为贼驱役甚恼。又献平浙策,彼处士民迳毁其家,并拆其乃父牌坊。有讨逆檄文传于各郡。四月廿五日,学濂缢死于京,故其檄文未录。
应天巡抚祁彪佳,擒捕乱民正法,具疏上闻,言江南乱民借忠义为名,飞檄交腾,抢掠不止。已枭斩其三,杖毙其一。剿乱不如弥乱,今日从贼诸臣,若不早定逆案,恐草泽之寇必有借此为口寔而相聚为乱者。乃台省即上纠劾之章,司寇必执祖宗之法。逆臣强辩,意欲何为哉?伏乞敕谕法司,云云。
至于金坛周锺,则传说者举天下之恶皆归之。《国变录》、《泣鼎传》俱明注其「撰劝进表、登极诏」,并「献下江南策」,逢人便说「牛老师极为叹赏」。其表中对联四句,童叟皆知,不烦再述。事或未必寔录,但锺夙享才名,尝以忠孝激发之气自任。故吴中子弟初闻京师陷,意锺必死于乱兵,预为《忠臣传》以竢之。及见《国变》、《泣鼎》诸书,悉载降贼诸臣寔事,合学子衿遂相与诟骂之,毁其《忠臣传》,并诎作传之人。至是大行皇帝哀诏至,从诸缙绅哭临三日。乃相率诣学宫,毁周之祖父从祀神主,并吴履中乃父神主亦撤去;复至周锺、吕兆龙家,碎其门榜。亲友有居间调停者,生辄哗曰:「是欲为闯贼馀地也?当先攻之!」亲友亦不敢言。
次日,周、吴二家各具呈词,诉于学师,学师召诸生谕曰:「周、吴二姓之事,朝廷自有国法,上台自有明断,不当辱及其祖父神主。应将两家牌位照旧奉立,前事须静听处分可也。」诸生曰:「两家祖父,原无功德于世教。向之淂以陪祀先圣先贤者,不过以其子孙贵显,循例而进耳。今其子孙既从贼为逆,则撤去神主,亦至当之举。不思九庙何在?二祖列宗神主何在?叛臣贼子,尚淂以从祀为言乎?若欲两家神主再入文庙,乞将三人情词本末前后胪列,具疏上闻,然后尽黜。」合学青衿,以听诸恶反噬,诸生螳臂受祸,自不足惜。若天下后世,有言此举为过分者,生等且甘心以快叛逆之焰矣。炒闹数日,县父母与学师俱不能禁止。生员张燧等,具呈本县。又有檄文并呈词,兹不录。
【发布者注:以下内容据别本补】
无锡王孙蕙,授伪盐运司,有劝进表一联云:「燕北既归,宜拱山河而受籙;江南一下,当罗子女以承恩。」故梁溪在籍乡官、吏部文选司主事华允诚等共十九位,有「公讨降贼」揭帖,刊刻大字,传贴各郡。因传录未载其事,故不录其揭。
●又有檄文传于各郡,并呈词俱附于后:
具呈乡官周维持、周铨、周镳等,呈为蔑法大变事。
今逢新主登极,立见升平,乡城士民举首欢踊。奈有等狂矜不守卧碑,横行罔忌。父祖裕齐公,先奉学院明文,遵旨崇祀乡贤。本月廿一日,狂生胡廷镜、段潢等,忽胁众涌入文庙内,将乡贤神主毁碎沉污,事属奇惨。且朝廷方新之日,赏罚严明之时,乃敢倡乱,是何举动?伏乞师台严究申详,以杜乱衅,以正纪纲。激切上呈。
具呈吴廷璧、吴瓒、吴履谦等,呈为倡乱无王,灭旨灭法事。
家司农吴履中,居乡孝友,内外无间,立朝侃侃,介节自持,直声雅著。殿廷文教,更宣畿甸,特简司农,鞠躬尽瘁。无何贼氛狂炽,神京失守,惊闻驾出,百计从君。不意竟陷贼网,三木相加,非刑酷拷。贼有访单,注以清官第一,欲留大用,防守严密,忠愤激烈,求死未能。乘辽镇发兵,悉众迎敌。因而黄冠故卿,归图报雪;负痛匍匐,輭息惫增;百屙并发,僵卧苦薪。犹呼召子弟,谈兵筹饷;草疏请缨,誓不与贼俱生。百折不屈,劲节昭然。祸遭狂衿,段高明、史承谟素行不轨,吓诈成风,倡言焚掠。司农力持王法正典,声言新主御极,褒诛但应奉旨。狂悖枘凿,反戈相向,张拳啸呼,遂裂贤祠先人神主。借倡义为垄断,视助饷为奇货;不思血祀明旨,敕自先帝,先人硕德,推繇舆论,司农大节;群情允慊,奚从亏辱,罹兹狂毁。攘臂入宫墙,置先圣于何地?裂眦逆师长,夷名教于子虚。长此僭忒之风,尽成叛逆之贼。恳台申究正法,以端士习,以励志节。通族上呈。
具呈生员张燧等,呈为敷天共愤,扶义以清祀典事。
祀典忠孝居先,十恶叛逆为大。不幸先帝奇惨,陵庙播夷,幽明恸号,神人哀痛。乃有特简户部侍郎兼尚书事,见难逋逃,如吴履中者;绯衣象简,谄事贼廷,如周锺者;钻刺逆宠,得授成都府同知,如吕兆龙者。周、吕二竖,蚁恋伪官,履中大臣,断欠一死。律以投窜之条,即今逋逆子孙,不应同居井里;正以叛逆之典,未有奸宄祖父,可以血食庙廷。是以通学诸生,于哭临大行皇帝日,齐集乡祠,撤去履中之父应鳌、周锺之祖于德祀牌。此亦天理攸宜,舆情协当者也。伏念王导能灭亲,乃免赤族之诛;赵盾不讨贼,斯蒙圣君之恶。为同里者,只合倡义剔奸,肃清士气;不则分门画界,绝瓜李之嫌。为逆贼者,但可席槁待罪,静听处分;不则匿影披缁,偷狐鼠之命。顾乃枭音杂沓,不耻乡党之有元憝;以至信齿咆哮,反如颠犬之思狂噬。豕皮蒙面,牛秽贯心,盍思九庙之主安在,先帝之灵何归?黜逆祀者,不伹拔安石之邪?肆反噬者,竟伏杀陈东之案!
通学诸生为此具呈,叩恳祀牌决不可立,公论决不可挠。若必欲存牌阿逆,乞将致毁情繇据实申详题奏。彼既卖二祖列宗之庙,此何爱逋因逆贼之亲?误国朋奸,誓在不共。惟将通学子衿尽行放黜,然后惟逆所为,不至贤奸混浊,名教幸甚,诸生幸甚!激切上呈。
张燧、史弘漠、段彦、史鲁、于超、于鼐、符淐英、张愿、刘苏、冯蕃、高东生、诸葛璇
金坛合邑诸生公讨降贼诸臣檄:
义莫大于君臣,罪莫滔于叛逆。高皇驱虏,正中夏之衣冠;先帝除阉,鼓清流之簪绂。人心渐薄,天步多艰,奴横而五年之犁穴空谈,寇躏而百雉之神京顿圮。在逆贼李自成者,蠢兹亡命,过于黄巢、张角之凶;恨尔王臣,亦佐侯景、禄山之乱。梓宫在殡,谁为义帝之丧;待漏争趋,竟受邦昌之命!岂曰「丈夫未可从死,不过好官自我为之」?贼入宫而莫救,焉用股肱;臣卖主而乞降,成何名节!既已攀龙髯而莫逮,即当奋螳臂以争先。平时乏嫠妇之忧天,百身莫赎;此际倘厉鬼以杀贼,九死如饴。不意伪朝之劝进,奉表书臣;世第之巍科,锦衣拜贼;且称「比尧舜而多武功,并汤武而无惭德」。既佐篡而踞成祖再造之都,复导逆而觊高皇初定之宇;身登馆选,岂不闻方学士麻衣上殿;位居户侍,岂不闻段司农正笏击泚!倘云蒋沇之绝食称病,则龙髯既泣,无行在之可奔;若言樊系之忍耻撰文,则兽息尚存?久仰药之一死。汉司隶依然仍旧,莽大夫何遽美新。不歌文山之正气,君子固所贪羞;更闻危素之履声,贼党亦应且憎!
中兴今幸有帝,无烦抱器于白马西雝;恢复不患无人,何得藉口于黄冠故里?若说身留有用,江左之管夷吾欲存;正恐人尽如君,南朝之李侍郎安在!或云一时之屈,以侍后日之归。究其初也,恃寇日猖,知寇不知君,故忍弑君而臣寇;或其既也,料贼天亡,背君复背寇,何难无贼而有家?明明藐法吏为不足惮,任彼纵横;忽忽轻新主为不足臣,恣其诽谤。凡诸秽状,罄竹难书。宁使狐狸升座,弄影阴山;安忍枭獍公行,现形白昼!
呜呼!秦桧金还,卒覆宋家之祚;张均免死,终讥唐法之疏。昔玄宗两京之陷,羯奴凝碧之游,此时天子犹生,不过属车暂避,引以主辱臣死之律,故有特斩自尽之条。今我先皇死,更苦于台城五国之弱主;暨我太子生,更惨于芦陵孺子之蒙尘。九庙全灰,两官自僇,岂天子已同罹骨肉之惨,而贼臣尚居然宴乐之安!虽圣主中兴,网或解其一;而帝仇必报,法难宥之三。请行于新典,即以慰十七载在天之灵,快戮于同心,即以倡亿万众勤王之忾。诸生无建言启事之条,合学有笔伐口诛之案。恨生同域,誓不共天,存兹公议,以俟斧钺之威;凡我同仇,毋后鹰鸇之击。伏乞当事达尊,下采舆论之疾呼,上请天威之赫怒。国刑无赦,公愤先抒。为此具檄。
[book_title]第八回 肇中兴南都正位 感时事草莽上书
开国元勋有世卿,为徵多难造中兴。
胁周再佐登庸业,复汉频摅劝进情。
藩卫自能修祖德,旗尝行见勒君名。
伫看五曜连宵聚,应运重晖共效灵。
四月廿二日,南都文武大臣,始闻燕都寔信。魏国徐、诚意刘、大司马史、凤镇总督马,率九卿科道众官,恸哭于奉先殿,告以大行皇帝非常大变,随议立君复仇之策。访淂万历皇帝第三子福王,御讳常洵,嫡长子御讳由菘,自福邸避难,暂驻淮安。南都文武公卿及科道诸臣,咸谓国不可一日无君,集议拥立之事。论以亲、以贤、以序,即当推奉为臣民主。操臣诚意伯刘孔昭、督臣马士英各传谕所部将士,以代中兴之意,将士闻命感泣,亦愿奉为六军主,建义旗讨贼。诸臣恭谒陵庙恸哭,乃告推奉监国之议。
议协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至浦口,具启迎驾于淮安。礼部司务官赍南都百官,公启迎驾于仪真。渡江泊燕子矶,百官郊迎,命以王礼见。监国素袍角带,对百官恸哭,百官行礼,手掖之,寻赐茶。言及宗社震惊,大行异变,复哭失声。因流涕言:「封疆大计,惟仗诸先生主持,至迎立决不敢当。盖播迁以来,国母尚无消息,故不携宫眷一人,始意欲择浙东辟地暂居,以便迎奉。今值国难至此,迎立之事何忍言!」睿音琅然,睿容具日月表。百官瞻觐,咸举额谓宗社之福。
次日为五月朔戊子,从水西门启驾,繇城外至孝陵,乘马,导引官请从东门御路入,监国逊避。从西门至飨,设祭告礼毕,即问懿文太子陵园,驻瞻良久。从朝阳门入,至东华门,步行,过殿陛行谒奉先殿礼。出西华门,暂以内守备府为行宫。百官进见,行四拜礼。传令旨召诸臣入议事,兵部尚书史可法、魏国公徐弘基、灵璧侯汤国祚各有奏。国祚奏对微激,署礼部、兵部侍郎吕大器以非对君体止之。京畿道御史祁彪佳因奏纲纪法度为国之本,吏科李沾合诸科道奏以朝班宜肃,盖时旧京朝仪久废也。彪佳又奏早颁大号、敬天法祖诸事,监国皆虚怀纳之。朝毕,群臣退,议登极,监国次第。咸谓仰窥睿意,必欲发丧,誓师晓然,示天下以讨贼大义,而后正位,宜先上监国玺绶,而后劝进。乃即范金铸监国宝。
以次日入朝,大臣仍面奏劝进。监国复辞,谕诸臣谓:「人生忠孝为本,今大仇未报,孤不能事君;先王殉节,国母播越,孤不能事亲;无遽登大宝之礼。闻东宫与永、定二王尚在贼中,或可致之。又,桂、惠、瑞三王皆叔父行,惟诸先生择贤迎主。」言讫泪俱。大臣及言官再奏,求允所请,监国逊谢如前。署礼部臣大器,率百官跪奏劝进第一笺,传旨暂领监国。百官退逾时,又进第二笺,命传进手书批答,仍允监国,馀所请不允。
又次日传百官,止服青锦绣,朝拜仍行王礼,不必穿带朝服。百官以典礼重大,具朝服入,监国亲行告天礼,升座,百官四拜。魏国公弘基率百官跪进监国符宝,受讫,再行四拜礼,乃退。诸臣有言宜即登大位,以镇人心者,诚意孔昭、御史彪佳谓:「今旨先受监国之请,其名极正,贤德益彰,既可以示谦让,海内闻之,皆知监国无因以淂位之心。俟发丧,择吉登大宝,布告天下为当。」礼臣、魏国皆然其议,议乃定。
即用右都御史张慎言为吏部尚书。传旨会推阁员疏上,先用兵部尚书史可法,进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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