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包龙图判百家公案
[book_author]安遇时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78810
[book_dec]明代公案小说集。10卷100回。安遇时著。明刊本全名为《新刊京本通俗演义全象包龙图百家公案》,署“钱塘散人安遇时编集”,“书林景生杨文高刊行”。本书开篇为“国史本传”,“包承制源流”。“包承制源流”叙包公的身世。包公即包拯,是北宋著名的清官。而这部小说就是记叙他为官断案的故事。每回记一个公案,案后有论。例如36回“孙宽谋杀董顺妇”,写孙宽与董顺妻阿杨通奸,二人私奔。因雨,阿杨不想走,孙宽谋其细软金银而又杀妇,扔入枯井。和尚夜落井中,包公假断和尚谋杀,有意麻痹孙宽。包公亲自实地调查,判处孙宽,释放和尚。又如48回“东京判斩赵皇亲”,写西京河南府盘棋巷师员外,家道殷实,生有二子,长子官受,次子与都。次子在扬州当织造。官受娶妻刘都赛,十分美丽。都赛上元节观灯,被赵王看中,胁归府中成奸。一月后,王府有衣被虫咬破,师官受借织衣为名来赵府探听消息,刘氏看到丈夫,二人抱头大哭。赵王杀师官受及全家,然后赂贿孙文仪,害死与都。包公诈死,以委赵王为开封府尹为名骗来赵王,与孙文仪一并处斩,贬赵王一家为民。类似案件,从不同角度,以不同内容,集中表现包公刚直不阿的气质、深入实际的官风、智勇兼备的品格和为民负责的精神。其中利用过阴床、做梦等手段破案,神奇色彩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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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引子 包待制出身源流
诗曰:
世事悠悠自酌量,吟诗对酒日初长。
韩彭功业消磨尽,李杜文章正显扬。
庭下月来花弄影,槛前风过竹生凉。
不如暂把新编玩,公案从头逐一详。
话说包待制判断一事迹,须无提起一个头脑,后去逐一编成话文,以助天下江湖闲适者之闲览云耳。问当下编话的如何说起?应云:当那宋太祖开国以来,传至真宗皇帝朝代,海不扬波,烽火无警,正是太平时节。治下九州之内有个庐州合肥县,离城十八里,地名巢父村,又名小包村。包十万生下三个儿子,包待制是第三子。降生之日,面生三拳,目有三角,甚是丑陋。十万怪之,欲弃而不养。有大媳妇汪氏,乃是个贤名女子,见三郎相貌异样,不肯弃舍,乞来看养。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抚养包公,近有十岁。
一日,包公出厅前拜见父母。其父怒云:"尔此畜子,当下我要弃汝,得大嫂收养成人,我今遣汝前去看牛,休得在家里闲坐。"包公听毕,转至房中,与嫂嫂说知"父亲要着我看牛"之事,眼泪汪汪,自叹:"我如此命薄!二哥俱得做好人,只我与雇工的一般。"其嫂劝之云:"三叔只可忍耐,古人未遂之时,亦有贩牛自守者,后来却做到三公地位。既是公公有遣,只是欢喜领受。"包公听嫂嫂言语,收泪谢之。
又过二三个月,正是新年时节。包公入房中见大嫂,借件新衣服着了去拜年。嫂问:"三叔,要拜谁人年?"包公云:"正要问嫂嫂,当先拜谁?"教之:"出厅上先拜父母,后拜二兄。"包公欢喜,依教出厅上,拜毕父母、二兄,就在厅上同饮新年酒。至三四巡,太公于席上吩咐,着令大郎去亲戚远处还礼,二郎去邻居近处还礼,三郎换了衣服前往南庄使牛,直待水田耕得完了方许回来。吩咐毕,大郎、二郎各去不顾,只有包公烦恼,独自一人将牛来南庄耕水田,自嗟自叹,不觉困倦,睡于田垅上。
原来包公是个好人,自然有神明来助他。本处地只,一伏时间将水田尽数耕毕。包公睡醒起来,见牛息于垅上,水田皆耕毕,暗思:"此必是大嫂怜我辛苦,密地使人来耕完去了。"言罢,收拾犁具回家。行到中途,遇着个算命先生,见包公作揖云:"烦问往庐州还有多少路程?"包公云:"尚有一百八十里。"先生见包公形状特异与人不同,暗想:"这人有贵相。"
因问云:"君是何处人氏,敢乞贵造一看?"包公答云:"小可庐州暾城十八里巢父村人,父亲遣令南庄耕田,只是雇工人,有甚好处?无钱算命,免劳先生看。"先生笑云:"你教我路境,不要命钱,且说来看着。"包公乃云:"贱造是淳化二年二月十五日卯时生。"先生遂起了八字,看毕大惊云:"郎君之命,辛卯年,辛卯月,辛卯日,辛卯时,有四个辛卯。三十二上发科,后去官,至学士,后为龙图阁待制--故人称为包龙图,乃大贵之命也,可贺可贺!"包公听罢应云:"莫非我无命钱,先生故来取笑耳。"先生云:"我写在书上,待郎君富贵,得来相望。"包公云:"我只有一条手巾,与先生为表记,久后果如公言,当得重谢。"先生接取手巾,对包公曰:"你看前面又有一个先生来!"包公回头看时,不见人来,那先生化一阵清风而去。包公惊叹道:"原采这先生不是凡人,乃是神人来与我推命也。"心中暗喜,急忙回家见嫂嫂,笑容可掬。其嫂见三郎面有喜色,心中疑怪。正是:入门欲问荣枯事,观见容颜便得知。
那贤嫂问:"三叔每日归来只是烦恼,今日莫非拾得奇珍异宝,如此欢喜?"包公直与嫂说:"南庄耕田回来,遇着一算命先生,推我有大贵之命,我不信,回头失那先生,知是神人,决无虚言,我故欢喜。"嫂听罢乃云:"叔既后有好事,何不发奋读书,以成其名?"包公云:"父亲见憎,哪得资本读书?"嫂云:"叔若肯读书,资本一一承办,不须挂虑。"包公曰:"贤嫂既发心如此,久后成名,当报大恩。"包公退转庄下。
次日,汪氏着家人抬轿子直去南庄书舍,见董先生,进上礼物,具言要送三郎来从师读书之事。董先生欢喜领受。嫂命三叔拜见董先生毕,汪氏云:"三郎尚未有名字,烦先生代取一个表德。"董先生思忖半晌,乃云:"唤做包文拯可好?"汪氏云:"此名实相称。"一时间,先生家抬过午馔,相待着汪氏、包公一边在席饮酒。酒至二巡,嫂于席上云:"叔既读书,亦能吟诗否?"包公起身答云:"未读书时,已曾与朋友相会,亦能吟得几句。"董先生就指木墩为题,令包公吟诗。包公随口吟云:
钢斧伐来物便成,虽然微贱有高名。
若还把他提掇起,社稷山河一掌平。
董卿听罢,乃对汪氏云:"令叔之作,天下奇才也,何愁不成名乎?"嫂亦欢喜。董先生见包公生得丑陋,令其去后园拔一株松树来,席间道是蓬蒿,着包公吟诗。包公自忖:"他将我比作蒿草。"乃应云:
松树低低未出形,先生比作蓬蒿人。
若还一日身通泰,可作擎天柱栋新。
董先生喜云:"郎君好气象,必为擎天柱人也。"酒罢,汪氏辞去。包公自在庄上读书,不觉二年。正是:窗下三冬经史足,胸中义理已精通。
一日,包公闻说朝廷开科取士,便辞董先生回家见嫂,道知要去赴科取试。汪氏欢喜,即打点盘缠,与叔起行。次日,包公先出厅上,道知父母,要去东京取试。当彼父母颇知其在南庄读书,汪氏为之支持,得就乎学,及闻其要去赴试,父母二哥齐笑其痴,亦不管他。包公径来拜知嫂嫂,吩咐毕,挑上行李,望东京进发。是时正遇三月天气,风和日暖,恰好前行。常言: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话说包公独自一个,于路上晓行夜住,饥餐渴饮,又是数日。忽一日贪行几里路,天色将晚,前后无店舍。正在无奈处,抬头见一座古庙,包公进入廊下,看牌额,乃东岳圣帝之祠。几年荒废,人迹罕到。包公只得在神案高处放下行李,取出干粮食几口。日里行得辛苦,就枕而困。将近三更时候,包公朦胧中见一判官,持簿入来,监候使者问云:"今年状元是何处人?"判官说:"第一名是淮西庐州人,第二名是西京汉上人,第三名是福建人。"使者又问:"淮西有九州四十县,不知状元名谁?"判官答云:"是庐州合肥县小包村包十万家第三个儿子,名文拯,该他得状元。"判官道罢复出。天色渐明,包公记在心下,起来挑了行李进发。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城。包公抬头一看,果是个好去处:人物富贵,甲第相连。曾闻道,东京城里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二十四座管弦楼,果不虚矣。称赏不足,未几日色沉西,欲去寻觅个店舍安身,各处已闭上房门。包公怨无宿处,在汴河桥上叹气两三声,一时惊动本处城隍,即叫使者吩咐云:"上界文曲星来东京求官,无人收留,你可引去烟花巷张行首家宿歇。"使者领旨,即忙来桥上,见包公正在忧闷间。使者近前云:"秀才,今晚莫是无安歇处?可随吾来着,有个所在与你安歇。"包公见说,径随使者来到张行首门口,叫声"开门"。
有小二出来,已不见了使者,只有三郎立在门口。小二引进去见张行首,因留他歇。问是何处人氏,三郎答云:"小可乃庐州合肥县离城十八里小包村,父亲包十万之第三子,表字包文拯是也。因来京考试,日晚无投宿处,特奔贤姐宅上,权宿一宵,明日重谢。"张行首闻说,不觉泪下,云:"原来是乡里。"三郎云:"贤姐是何处人?"行首云:"我是县南张大郎亲女,因为正月上元看红灯,行至九师桥,失了伙伴,被人带到东京,落在风尘,今将三四年矣。若郎君不嫌,今宵愿结为姊弟相叫。"三郎便问:"贤姐今年几岁?"张行首答云:"三十岁。"三郎云:"你长我十岁,当拜汝为姊。"二人于灯前结拜。整上盘馔,席中各诉款曲,夜深方散。三郎于楼舍安歇。
次日侵早,张行首着小侍女请三郎入厅上相见。茶汤毕,行首云:"目今东京士子未齐,三郎可在东边净房读书,侯在开试院日,则去取试未迟。"三郎云:"贤姐言之有理。"即日收拾净房一间,与包公读书。每日茶汤着侍女送与,十分相敬。
不觉一月光景,侍女来见张行首,道云:"这几时,包秀才书也不读,只是眉头不展,脸带忧容,未知因甚事。"行首听说,即着侍女请过三郎,差别其烦恼之由:"莫是我家款待不周?"三郎答云:"蒙贤姐恩爱,实无以报,近日在书馆中不觉思起家乡,况我功名未知如何,以此忧闷,非为款待之意。"行首听罢乃云:"偏你思量家乡,而我不念故里?出来之人没奈何耳。你若思家下不置,可修书一封,汴河桥上不时有人转淮西,可寄与之回去,便如亲至家乡一般,何必重思念也。"三郎依其言,即修下家书,缄封了毕,次日到桥上等人寄去。一霎时间,忽遇个人,似承着模样,来得如风送行云般紧。三郎问云:"君是何处客官?"来人答道:"要往合肥公干。"三郎云:"君既往合肥,是在下所属,烦君寄书一封,转达包家庄为幸。"其人领诺,即接却书,不辞直去,好似流星赶月而行。三郎正待回去,忽于桥侧拾得一封书,类道家符牒样式,乃暗思:"此必来客去得慌忙,失落此一封书,彼寻不见必复来取,可坐此,待他来时,可付还之。"
却说那来客原是玉皇所遣,在东京城隍处下公文的。来到庙前,不见文牒,慌问守门神千里眼、顺风耳:"这公文从哪里失落?"二神告之云:"乃是尔代顺带家书白衣秀才拾得,今在桥上等你,可火速取来。"使者听罢,径回桥上,见三郎便拜。三郎忙扶起道:"君适去得恁紧,复回拜我,有何见议?"使者云:"误失了一道文牒,是君拾得,乞还我而去。"
包公云:"果是我拾得,若肯开与小生看是内中说甚事,便将还你。"使者云:"此文牒不可拆开看,恐漏泄天机,得罪不便,乃上帝送与城隍处开的。"包公听罢说是上帝来的文牒,坚意要看,云:"不肯开看,难以还汝。"使者没奈何,只得拆开封头与看。内中不说别事,单写今年状元、榜眼、探花之姓名也。包公看见他名是状元,不胜欢喜。按:国史本传包公乃是天圣五年进士,此说是状元,小说之记也。付还天使而去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仁宗皇帝自承位以来,亲近大臣,庶政条理,天下太平。一日在宫中,夜得一梦。侵晨设朝,众文武问之。阶前走出黑王太师,红袍拖地,象简当胸,奏云:"不知陛下所梦何事?"帝曰:"寡人夜来梦到庐州搭船,船上有一金斗,斗底有一包文字,不知主何吉凶?"太师奏云:"此梦乃大吉之兆,当为陛下称贺。"仁宗曰:"何见得是吉兆?"太师云:"陛下到庐州者,关中有一庐州。船上有金斗,郡唤作金斗威。斗底有一包文字,主开南省时及第秀才必有姓包者来赴试考中。与国家文明之象也。"帝闻奏乃曰:"卿此言亦有理。"是日朝散。
未数日,南省试罢,进士殿试,及传胪之时,第一名状元及第乃庐州合肥人,姓包名文拯也。仁宗大悦,曰:"朕之得梦真不偶矣。"即日下敕:状元于杏花园赐宴,游街三日。及待文拯趋朝谢恩,御笔亲授为定远县知县。文拯得官而出,转至烟花巷张行首家报知。行首不胜欢悦,把盏接风。文拯云:"且幸忝高名,又得除授知县之职,当初父母量我不会有官,岂知今日有此好事!特辞贤姐同小二,回去省侍父母,且看如何相待于我?"行首云:"既郎君已中高选,如何不回报与父母得知欢喜?我着小二同你还乡。"文拯甚喜,即日拜别行首,与小二出离东京城,吩咐将幞头服带官凭藏在笥中,只装作平常人而归,不在话下。
却说东京当日开榜后,公人寻夜前来包家庄报信,直至庄前见太公声诺。太公本是庄家,初未识公吏,一见之,大惊,走入庄后,叫声:"有强人来。"其大媳妇汪氏听得,急出视之,乃是公家来的,便问:"从何差遣?"公家答曰:"新科中了状元包文拯,说是本处人,特来报喜,不是差遣。"汪氏闻报,笑容可掬,入见太公,道云:"吾家有好事,三叔已中状元及第,公人来报喜信,何用惊疑。"太公笑曰:"三郎自小不曾读书,官从何来?"汪氏答以:"从董先生学,日前有信来,道又得东京乡里张行首勉励读书,已得中选,果是真矣。"太公大喜,方出厅前接待报信之人。
过数日,太公着人去赶回二大郎:一在庐州开大店,一在南京卖色物。不日二人即俱回来,拜见太公毕。太公道:"尔二人只好守富,倒不如三郎读书,已得功名也。今报信人才与犒赏而去。"二郎闻说,笑曰:"爹爹好不忖量,被人骗去银两。三郎是个呆子,未曾读书的,哪里有官?他只因在外欠主人钱还不得,故装此计,诈称及第,得图些赏钱去均分而已,何可信他。"太公顿思良久,乃曰:"汝二人之言果是,却被他骗去银两。"因出下招贴:"有人捉得三郎来见者,赏钱一百贯。"使庄客各处贴去了。
却说文拯与小二在路上将及半个月,望家下不远,文拯云:"此去王太公舍只有十里远,是我庄所,且去安歇一宵又作区处。"小二挑着行李,来到王太公门首,乃一更尽,便叫开门。王太公儿子王五出来看时,却是主人呆子,领一人在门首,连忙入告太公道:"有一百贯钱来我家也。"王公问:"如何有一百贯钱来我家?"王五道:"他父亲出下招赏钱一百贯捉呆子,今来门首,捉去请一百钱赏。"王公听罢骂道:"畜生,他是我主人,又况其大嫂甚贤,哪里有赏钱与你?待我起来迎接他人来。"王公出得门首,见文拯便拜。文拯连忙扶起,同入庄上坐定。王公将其父出赏钱要捉三郎之事说知。文拯笑云:"正是欠东京店主人钱米,今同二小回来取讨。"王公道:"主人今且在我家安歇,明日回去与大嫂商量,勿使太公得知便了。"道罢,即具酒馔相待。至半夜,各就歇息。
次日,文拯辞却王公,与小二回家,从后花园叫声:"嫂嫂开门。"汪氏听知是三叔声音,连忙开了后门,见包公衣衫褴缕,如贫困者一般,乃问:"日前有报信来家,道叔已中高选,如何恁的回来?"文拯答曰:"蒙贤嫂作成,去得迟了,东京科场已罢,功名没分,今少店主人钱米,着小二回来取。"
汪氏道:"既如何,且入家中商量,休教父兄得知。"文拯与小二进入舍中坐定,乃对嫂道:"烦讨些饭来与我吃。"真是好个贤德汪氏,听说即入府中安排点心去。文拯把箱中绿袍、名简、纱帽,尽放于大嫂闺中。一伏时,其嫂办到酒馔,与包公食毕,乃问云:"三叔欠店主人钱多少?"包公云:"欠三百贯。"汪氏道:"公公与二哥发怒,出赏钱正要捉汝,且休在家,明日南庄有五十人割麦,你去监收割麦,待我措置钱米三百贯,却送你去还店主人。"包公拜谢嫂嫂。次日侵早,过南庄割麦。二人行了半里路,包公先打发小二回东京,自去南庄割麦。
将近晌午,忽有一伙公人来到,因问包知县家住哪里。文拯已自知了,故意指前面:"大宅房子便是。"公人径奔前来,寻问包太公家。太公见了一伙公人,忙走入厅上,大叫:"强人又来。"汪氏出来看时,却是一起差人。因问从何而来。差人答道:"东京及第包文拯,除授定远县知县,我等是来接知县赴任的公差。"汪氏听罢,入告太公知之。太公怒道:"日前正是你说有报信人,费我三百贯赏钱,今日又来哄我。适有人说呆子在南庄替人割麦,不要理他。"将门紧闭上。公差人不识知县下落,复来田间问包公:"若教我等知县住址,把些酒钱与你。"包公道:"主人要我割完麦方得去。"公人道:"我大家与人割麦,可领我去?"包公云:"如此则许。"差人一时将麦为之割完,欲着包公引教其路。包公云:"尚容来日引你等去。"公差为首二人大怒,擘拳就打。得田间众人劝了,包公乃领差人往前门进,自后花园入嫂嫂房中,取出冠带服毕,出厅上二十四个远接人纳头便拜。包公望阙谢恩,请过父母、大嫂来相见。人各愕焉。包公乃对父母道知得官之由。父母方知是真,嗟呀不已。包公唤过差人云:"你等识包知县否?"公差人见是割麦之人,各各请罪。包公问哪个是首领?公人复是董超、薛霸。包公云:"用拳擘我者是你二人?今捉下打三十大棒。"众人正待行刑,大嫂听得,来劝云:"贤叔未上任,何可便打公人。适间不认叔是贵人也,可赦其罪。"包公依其劝乃止。一时众亲戚乡里都来称贺。太公设筵席相待,尽欢而散。次日,包公出厅上吩咐公吏道:"你等且先回去,待我安排行李,即来赴任,公吏不须等待。"众领诺,各拜辞先回不题。
只说包公择吉日拜别双亲兄嫂,遂登程而去,不与人识是知县,依然挑取这席篓作贫寒之态,逶迤行到定远县,见东门外有多少伺候人、一百二十行及公吏等并来远迎。诸吏见而问之:"曾见包官人到否?"拯答云:"我自来县间作买卖,不曾见有包官人来。"拯遂入县衙门门首,把门人见其挑取席篓,如乞丐之人,遂推出门外,喝云:"我数日洒扫县衙,只候本官赴任,你何敢擅入县门?"拯遂门外取出席篓中所藏公裳穿了,戴却乌纱帽,挂起官凭,把门者皆惊惶骇愕,方知即是包知县,遂叩头谢罪。诸吏座听得,仓惶入衙中见包公。引入堂里,点起香灯蜡烛,与包公升公座上任。众人各参拜已毕,有诗赞曰:
谷雨桑麻暗,春风桃李开。
只因民有福,除得好官来。
[book_title]第一回 判焚永州之野庙
断云:
方求虚明绝野尘,词章吐出句清新。
劝将一管春秋笔,褒贬前人戒后人。
话说湖广永州之山有座野庙,树木参天,阴云蔽日,风雨往往生其上,而本庙之神,甚是灵迹。时例,每岁之中要童男、童女祭奠,则一境获宁;若不祭奠则万家劳忧,不得安生也。时有包公,因仁宗天子钦差访察天下州县,路经永州。有乡耆民,以永州缺官治事,咸皆相谓曰:"吾闻包公为官清正,神明钦仰。今既到此,不可失也。"遂皆邀集相迎,于是请掌州事。乡官亦皆上表交荐。仁宗天子许之。包公历任之初,闻知永州野庙之事,乃惊叹曰:"守令之责也。"次日即率乡耆民,吩咐曰:"吾来日当与汝等往庙行香。"且作文以祭之,词曰:呜呼!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此古今之常道也。
今神主宰一方,血食兹土,正宜奠民居而足民食,胡乃为民害而构民仇?年享童男童女,嗜杀无穷;岁烧布帛楮钱,贪婪无厌。世之赃官污吏,尚王法所难容;阴而恶鬼邪神,岂天曹之轻宥?伏冀悔过更新,共享和平之福,苟六欲之不泯,宜三尺之所诛。前言既尽,主者施行。
当下包公将祭文读毕,焚之于炉。未及回步,俄顷之间,狂风大作,玄云蔽空,骤雨如注。庙中火光四起,鬼卒号呼,从者股栗,尽皆失色。包公正色端坐,忽闻其神吟曰:
种类生来毒所钟,深山大泽惯潜迹。
开喉一旦能吞象,服气三年解化龙。
斩后刘邦兴帝业,埋时叔敖有阴功。
身长九万人知否?绕遍昆仑第一峰。
包公闻之,惊异其事,怅快而归。
次年,包公下令禁革永州百姓,敢有至前祭奠者,治以重罪。未几,野庙之神径往各村云扰,居民遑遑,六畜耗损,田禾无收。民大患之,遂即呼集计议,连名具状,径赴包公台前,首告其事。当日包公观罢状词,不胜其怒。即唤张龙、赵虎二人,吩咐四面放火,焚烧其庙。二人领了包公之命,即于四面堆积干柴。正放火之间,忽然风生西北,雾满东南,不多时间,大雨如注,淋灭其火,竟不能毁。张、赵二人呆了半晌,忙奔州衙来报其事。包公闻报,心不为动,乃叹息曰:"吾居官数年,只是为国为民,未曾妄取百姓毫厘之物,今既有此妖邪,吾当体正除之。"遂即急往城隍庙,祷之曰:伏以寂然不动,阴阳有一定之机;感而遂通,鬼神有应变之妙。明见万里,事悉秋毫。至如赏善劝恶,亦乃职分当为。永州庙荼毒生灵,某所不忍;永州境流离黔首,神其能安?乞施雷电之威,拯彼水火之患,则一州幸甚,而包拯亦幸甚也。
祷毕。过了三日,只见风雨大作,雷电交轰,遥闻永州庙中,隐隐有杀伐之声,移时之间方息。是时,包公率百姓前往视之,但见野庙已被雷火烧毁,内有白蛇,长数十丈,死于其地焉。于是其怪遂息,百姓无少长皆歌舞于道曰:"吾一州百姓尽蒙更生之恩者,实赖包公之德也。"至今颂之不衰。
[book_title]第二回 判革猴节妇坊牌
断云:
还钗守节实堪夸,情动西厢心意邪。
包公一判猿猴事,前度贞良不足佳。
话说仁宗康定年间,东京有周安者,字以宁,家中巨富,名冠京省。娶妻汪氏,夫妇相敬如宾,敦尚义礼,奉事父母以孝。当时夫妇年近二旬,尚未有子。因家丰富,并无外慕,终日与汪氏宴乐。
一日,周安忽得重疾,医莫能效,展转年余,更至危急。
周安料不能起,自思家有父母在堂,无他兄弟奉养终身,忧念垂泪而已。汪氏乃问之曰:"贤夫今罹重疾,正宜宽心养性,勿致他虑,则疾病可以渐安,不至在于危笃矣,奈何以谁为虑,以至忧伤之极也?"周安闻言,含泪对曰:"吾幼读《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兼以家有父母,倘或有长短之时,贤妻必然再嫁,必不为我守节,父母必至失所,吾心安得不忧也。"汪氏悯然大戚曰:"君家丰富,妾所愿欲。妾今与君不幸无子者,亦皆前生注定耳。妾自思,君之父母,亦妾之父母也,倘有不然之际,妾与君誓守节操,侍奉舅姑以尽天年,妾之愿也。奈何疑妾再嫁,以致无益之悲乎!"
言罢又一月之间,周安之疾愈加沉笃。父母咸在,举家环守而泣。安自疑妻必难守节,遂令人唤其知友姓吴者至其家。
安乃对父母及妻汪氏曰:"我有心事,久忍不言,但今目下将危永别,故告与父母妻子及外父知之。今吴知友者,为人忠厚朴实,尚未娶妻,待我没后,令其赘入我家,是我父母丧子而有子,妻之亡夫而得夫矣。虽于礼教有碍,其于我心则为万幸也。倘有一人不从,使我孝义不伸,九泉之下,永为抱恨之鬼也。"众人亦目相视,俱不敢言。而吴知友径至安前答曰:"仁兄之言大有深意,敢不从命?但恐过日有变,即令宜取何物对众与我以为信约?"安遂呼妻汪氏近床,亲自取其髻上银钗一支与吴知友,曰:"若事有变,持此银钗去官告之。"吴得钗痛哭,拜辞而去。举家皆以大哭,汪氏亦随众而哭,别无异言,众以为怪。至是夜周安卒于其家。汪氏致丧设莫,哀恸特甚,昼夜号哭,水浆不入口,无复人形。
敛后,吴知友遂设祭仪,乃携一客请以为文祭之。其文曰:维某年九月庚子朔,越十有四日庚子,友弟吴某谨以清酌之奠致祭于仁兄周公以宁之灵,曰:惟灵秉一元之正气,感二人之英华,有德有才,多知多学,奈何遽尔,天不假年,奄弃长往,使其父母在堂,不尽劬劳之恨;幼妻居室,痛无继嗣之依。出意外之思,托不尽之谋于我;处世上之常,报终身之义于君。虽承重寄之言,敢犯五伦之叙?是以求人济事,变礼从权。今者谨举子友某某,乃予素期之管子,堪以代仆。孝父母必体公心,待家室必如公议。忆恐引荐非人,灵其监察,呜呼!哀哉!伏惟尚享。
吴知友祭告毕,乃请客于周安之父母及诸亲邻曰:"此人姓张名代,乃予友也,现今在学生员,亦未有室。其才德淳良,盖尚义之士也,堪赘府上,以奉孝养。其诚谨终始,必胜他人。然我之见用光也乃一时权变,某虽不才,岂敢乱朋友之伦,败叔嫂之分?此是狗彘之不为也。适间祭文,备以告祝,恭乞父母、尊嫂容允,以成亡兄之愿。"举家皆以为全美。惟汪氏告舅姑曰:"前日所言,使我犯吴叔,非人所为。今携来之人,素非亲知,妾但知为夫守节,孝养舅姑,前日之钗,今当退还,随吴叔另娶;若使妾招赘他人,妾实有死而已,不愿为此事也。"吴知友见其言辞贞烈,遂交还原钗,亦不敢有异议而退。汪氏自此秉节奉事舅姑年老,殡葬已讫,庭无间言。
乡老亲邻,多上其事。州府县官皆赐旌表,竖立牌坊以表其节。时有过往官员,皆至其家拜谒旌表。县官有诗一首,题其节曰:
三十余龄别藁砧,庭兰青色又添深。
篮溪水滞难声恨,石桥乌啼阜岛喑。
髡彼两髦为我特,至坚一操挽人心。
不堪风雨潇潇夜,吩咐窗前草自吟。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汪氏家养有一雄猴,遂以彩衣与其穿着,锁在庭柱之下日久。忽一日,街坊上做戏子弟搬演《西厢》故事,亲邻邀请汪氏观之。汪氏不觉害了念头,欲动情胜。至晚到家,无人在侧,情不能忍。偶见雄猴,即以手弄其阳物,消其欲情。谁知物类亦有人性,即与汪氏行其云雨。
自此之后,犹如夫妇一般,亲邻绝无知者。
一日,包公钦奉仁宗天子按临访察,乃至其家拜谒,观见汪氏脸带桃花之色,不信其有守节之操,乃访亲邻问之,审得只养有一猴。包公即唤张龙、赵虎,直往汪氏之家,将雄猴拘锁于府堂庭柱之上,约十余日。街坊人等俱不晓其故。次日包公唤张龙、赵虎,吩咐前往汪氏之家,请汪氏诣府堂来见包公。又吩咐,若汪氏到府堂之时,汝可将雄猴放锁,看他如何行事。二人各听吩咐而去。不多时间,张龙唤得汪氏到府堂跪下。赵虎即便将雄猴放锁。只见那猴见汪氏来到,喜不自胜,就将汪氏搂抱,裂衣行事。包公见了大怒,骂道:"你这淫泼妇,守得好节!缘何与异类为偶?"遂即唤张龙、赵虎,将坊牌拆倒,复将汪氏家产籍没于官。汪氏自思,只因看搬演《西厢》故事,错了念头,可惜前功尽废,羞愧难藏,回家自缢身死。此亦可以为守节不终者之戒。
[book_title]第三回 访察除妖狐之怪
断云:
张明为客到东京,好色心邪惹怪精。
包公除斩妖狐后,自是人间得太平。
话说仁宗宝元年间,包公在东京之日,适属县有姓张名明字晦之者,年二十岁,美姿容,善赋诗,尚未娶有室也。因在家安闲无事,父母命其收拾资本,出外为商。偶到东京而回,未及至家,泊船于岸。是夜月明如昼,明不能寐,披襟闲行,遂吟一绝云:
荇带浦芽望欲迷,白鸥来往傍人飞。
水边苔石青青色,明月芦花满钓矶。
当日张明吟罢,俄然见一美人,望月而拜。拜罢,遂吟诗一首云:
拜月下高堂,满身风露凉。
曲栏人语静,银鸭自焚香。
又曰:
昨宵拜月月似镰,今宵拜月月如弦。
直须拜得月满轮,应与嫦娥得相见。
嫦娥孤凄妾亦孤,桂花凉影堕冰壶。
年年空习羽衣曲,不省三更再遇无。
美人吟毕,张明悦其美貌,遂趋前问日:"娘子何如而拜月也?"美人笑而答曰:"妾见物类尚且成双,吟此拜月之诗,意欲得一佳婿耳。"明曰:"娘子所愿何如?"美人曰:"妾意得婿如君,则妾之愿足矣,岂有外慕之心乎?"明见美人所言投机,遂乃喜不自胜,言曰:"世之姻缘有难遇而易合者,今宵是也。娘子若不弃,当与娘子偕至予舟同饮合卺之酒,可乎?"美人见明言此,全无难色,欣然与其登舟,相与对月而酌。既而与张明交会,极尽欢娱之美。次日明促舟回家,同美人拜见父母宗族。问张明何处得此美人,明答以娶某处良家之女。
美人自入明家,勤纺织,缝衣裳,事舅姑。处宗族以睦,接邻里以和,待奴仆以恕,交妯娌以义,上下内外,皆得欢心,咸称其得贤内助焉。时包公因革猴节妇坊牌,案临属县,偶见其家有黑气冲天而起。包公即唤左右停止其处,请其宅左右问其故。包公曰:"此间有妖气,吾当往除之。"众皆骇异。
先是美人泣谓明曰:"三日后大难已迫,妾必死矣。"明惊问其故,美人蔽而不言,惟曰:"君不忘妾情,此诚意外之望也。"凡四日而包公倏到,伏剑登门,观者罢市,美人惊愕失措,将欲趋避。包公以照魔镜略照,知其为狐,遂乃大叱之曰:"妖狐安往!"美人俯于地,泣吟一律曰:
一自当年假虎威,山中百兽莫能欺。
听水潇潇玄冬冱,走野茫茫黑夜啼。
千岁变时成美女,五更啼处学婴儿。
方今圣主无为治,九尾呈样定有期。
美女吟毕,包公判曰:"汝乃异类,何得迷人?"即令李虎挥剑斩之,乃一狐耳。复唤张明问其来历。张明即以因商于外,泊舟得之前言说了。包公曰:"此妖孽如此,若非吾到此除之,则尔亦不免耗散其精神矣。"张明再拜,致谢包公之神明莫及。而明后遂无恙而终。此可以为心邪好色者之戒矣!
[book_title]第四回 止狄青家之花妖
断云:
康定年余花作精,岂知狄将被昏迷。
若非包相亲待诏,怎得驱气入壁中。
话说总兵狄青,同杨文广征南蛮,振旅之日,舟次绥德官河,天已暝矣。狄青独坐舟中,扣舷而歌。忽见一女子溯流啼哭而来,连呼救人者三。狄青急命军士救之。视其颜貌非常,恳问其故。女泣曰:"妾姓梅,名芳华,原许张参政之家。近年伊家凌替,父母厌其贫穷,逼妾改嫁他氏。妾苦不从,父母怒妾,终朝迫抑,不有存生,故此捐生赴水而死,幸蒙相公搭救,此盖生死而肉骨也。"狄青诘之曰:"汝欲归宁乎?将为吾之侧室乎?"女曰:"归宁非所望也。既蒙不弃,愿为相公箕帚妾耳。"狄青闻言大悦,易以新衣,带回公署。然梅芳华之在狄府也,以至恭事大人,以至诚待媵妾;处僮仆以恩,延宾客以礼。凡公私筵宴,大小饔飧中馈之事,悉以任之,无不中节。狄青甚宠爱之,日亲幸用事。内外闻名,咸欲一观。或王孙公子、达官贵人至其府者,狄青皆令出见。梅芳华初无难色,礼貌自如。
一日,乃是年冬,值西夏作反,仁宗天子传旨令狄青总兵前往征之。包公领天子之命,往至其家。狄青设宴款待包公。
青欲夸耀于包公,令芳华盛服出见。芳华有难色,不肯出见,青固命之亦不从。侍婢催促者相连于道,芳华终不肯出。包公辞归,狄青大感惭愧,自往召之,芳华亦不肯行。青怒曰:"汝于王孙公子、达官贵士所见多矣,何至于包公而不肯一见耶?"芳华泣而不言。青,武人也,怒甚,拔剑将欲砍之。芳华入人壁中言曰:"窃闻邪不能胜正,伪不能乱真,妾非世人,乃梅花之妖,偶窃日月之精华,故成人类于大块。今知包公乃栋梁之才,社稷之器,正人君子,神人所钦,妾安敢见之。独不闻武三思爱妾不见狄梁公之事乎?妾今于此永别矣!"言毕遂吟诗一首曰:
老干槎牙傍水涯,年年先占百花魁。
冰消得暖知春早,雪色凌寒破腊开。
疏影夜随明月转,暗香时逐好风来。
到头结实归廊庙,始信调羹有大材。
[book_title]第五回 辨心如金石之冤
断云:
才子佳人德性良,愿谐婚偶振纲常。
贪官图贿行私曲,致令命损实堪伤。
话说仁宗康定年间,有一南属县,有庠生李彦秀,小字玉郎。年方二十岁,为人俊雅,赋性温良,学问才艺冠绝一学。
其学舍之后有高楼一所,匾曰:会景楼。登之者,远观则四面江山,近观则一城坊市,举目皆尽。圃墙、邻居、小巷皆官妓所居焉。彦秀凡过夏月,则读书于楼上。
一日,新秋雨霁,墙外歌咽之音,丝竹之韵,为轻风递送,断续悠扬。彦秀不胜清兴,遂约同侪饮于楼上。一友忽然笑曰:"正所谓但闻其声,不见其形。"谓彦秀曰:"若见其形,则不赏其声,反不清矣。"众皆称其确论。一友曰:"此论反复趣深,真佳作也,各当有赋。如诗不成,甘罚金谷酒数。"于是彦秀先吟诗曰:
凉飚淅沥天雁起,窗蕉雨歇清声止。
灏气乘风扫净室,炎蒸忽入秋光里。
闲登快阁一凭栏,江山浩渺双眸宽。
俯临坊市人寰小,仰攀牛斗天风寒。
暂存视听一凝思,潇潇一派仙音至。
弦繁管急杂商宫,声回调歇迷腔子。
独坐无言心自评,不是寻常风月情。
初疑天籁一檐马,又似秋高和漏打。
碎击冰壶向日倾,乱箭琉璃斗风洒。
狂生对此襟一开,邀友分题共举杯。
莫如巫山云雨隔,清歌时度人间来。
俏者闻声情已见,村者相逢若相恋。
村俏由来趣不同,岂在闻声与见面。
彦秀吟毕,众友正传玩之间。忽膳夫走来报曰:"正堂先生来也。"彦秀急将其诗怀于袖中,整衣迎先生登楼,续坐而饮。彦秀以诸友推其吟诗在袖,惟恐先生见,玉郎推更衣将诗稿搡捻成团,投出墙角,复回席中坐饮,至暮而散。
不意投诗之处,乃角妓张妪居住之所也。妪只生一女,年一十七岁,名丽容。生得眉如漆黛,口似朱红,又名翠眉娘,聪明乖巧,不但乐工、女工,至于书画诗文,冠绝时辈,真一郡之国色也。然留心伉俪,不染风尘,人或挥金至百,而不能一睹其面。家后构一小楼,与会景楼相对,匾曰:对景楼。乃丽容什闹之所也。当下李彦秀投诗稿之时,适丽容正坐对景楼上,忽见丢下纸团,遂命丫头拾取观之,且惊且羡,颠倒歌咏曰:"此诗必是李玉郎所作无疑也。况彼尚未议婚,妾且亦未行嫁,天若见怜,吾愿谐矣。"
至次日,遂用白绫一方,逐韵和其上,复从原处投回。适彦秀经其处而得之,且读且笑曰:"吾闻名妓有张翠眉者,操志不常,才貌异众,吾心每日期之,未有其便,今观其写作,必然是也。"即观其诗曰:
新凉睡美慵晨起,邻家夜饮歌初止。
起来无力近妆台,一朵芙蓉冰镜里。
重重花影上雕栏,体瘦更嫌舞袖宽。
闲觅晓蛩芳砌下,金莲似去碧笞寒。
太湖独倚含幽思,玉团忽郝从天至。
龙蛇飞动泼烟云,篇篇尽是相思字。
颠来倒去用心评,方信多情识有情。
不是玉郎密传契,他人怎有这般清?
自小门前无系马,梨花夜雨何曾打?
一任渔舟泛武陵,落红肯向东流洒?
半方绫帕卷还开,留取当年捧玉杯。
每见隔墙花影动,何时得见玉人来?
名实常闻如久见,姻缘未合心先恋。
诗情本自致幽情,人心料得如人面。
彦秀阅毕,遂登太湖石而望之。正值丽容独坐于对景楼上,彼此一见,魂志飘荡。彦秀曰:"观卿仪范,莫非张翠眉乎?"
丽容微笑而答曰:"然。适妾以蒙佳作,知君为李玉郎无疑也。"二人相见大笑。丽容曰:"妾久闻君之才行,多择伉俪,然而百无一成,其故何也?"彦秀曰:"若有如卿之才貌者,又何敢言择乎?"遂乃各述其心事,对天誓为夫妇而别。
彦秀归家告于父母,父母曰:"彼娟家也,然以改节为尚,终不可入士夫之门,亦不可以奉先嗣后哉。"遂不见允。彦秀转托于亲知于父母处百方推道,终不容诺。将及一年,而彦秀学业顿废,精神渐耗,忘餐失寝,如醉如痴。而张丽容亦为之憔悴,誓死决不他适。其父亦不得已,遂即遣媒具礼,至丽容家行聘。
事将有期,适有本省参政名周宪者,任满赴京。时王右丞相独秉大权,凡官之任满者,必白金万两为献,若少不及,则痛遭黜退。然周宪居官九载,罄囊合凑,十不及一。计无所出,谋诸佐吏。吏曰:"王右相货财山积,其心已厌,所重者,女子及珍玩之物耳。若于各府选买才色官妓一二人,不过数百白金,加以装饰,又不过数百,若得而献之,强如白金万两。
其右相必以纳之也。"周参政闻言大喜,遂令佐吏假右相之命选于各府,而丽容居其一焉而已。彦秀父子知之,乃奔走上下,谋之万端,家产荡尽,终莫能脱。
一日,拘其母女登舟启行,丽容知其不免,遂以片纸寄诗一首于彦秀曰:
死别生离莫怨天,此身已许入黄泉。
愿郎珍重休悬望,拟是来生续此缘。
自后而丽容不复饮食。张妪泣曰:"女死故是节义,我必遭毒害。"丽容不答,只为之少食而巳。其舟既行,而彦秀徒步追随,哀恸路途行人。凡遇舟之宿址,号哭终夜,伏寝水次。如此将及两月,而舟抵临清。而彦秀星行露宿三千余里,足胼肤裂,无复人形。丽容于板隙窥见,一痛而绝。张妪救灌,良久方苏。苦浼舟夫往答彦秀曰:"妾所以不死者,以老母未脱耳。母若脱,妾即从死,郎可归家,勿劳自苦。才郎因妾致死,无益于事,徒增妾苦耳。"彦秀闻船户传言之说,仰天大恸,投身于地,一仆而死矣。舟夫怜之,埋于岸侧。是夜丽容自缢,死于舟中。
周参政见丽容缢死,大怒曰:"我以美衣玉食致汝于极贵之地,何得顾恋寒儒,自丧厥生?"遂令舟夫剥去丽容衣服,弃尸于岸上,将火焚之。焚毕,其心宛然不改。舟夫以脚踏之,忽出一小物,形如人体,大若手指。舟夫以水洗之,其色如金,其坚如石,衣冠眉发,纤悉皆具,脱然如李彦秀一般,但不言动而已。舟夫即将此物持报。周参政观看,惊叹曰:"怪哉!此乃精诚坚恪,情感气化,不然焉得有此?"叹玩不已。众吏卒曰:"此心如此,彼心恐亦如此,请发李彦秀尸首焚之,看是如何?"周参政允令焚之,果然心不灰,其中亦有小人物,与前形色精坚相等,装束容貌亦与张丽容一般形色无二。周参政大喜曰"吾虽致二人死于非命,今得此稀世之宝,若将献与王右相,虽照乘之珠玉不足道也。"遂盛以异锦之囊,函以香木之匣,贮盛封裹,题曰"心坚金石之宝"。于是给白银一锭,以赏张妪,听与二人治丧,并同来之女各给路费遣归。于是周参政兼程至东京,拜谒右相,奉上其函,备述本末。右相大喜,视之则非前物,乃是败血一团,臭污不可近前。右相大怒,遂请包公到府,谓曰:"彼夺人之妻,各致死地,自知罪大,故以秽物厌我,意在逃刑,望乞将周参政下于狱中。"包公领诺,退回南衙。讯鞫以毕,回书上报曰:"男女之私,情坚志恪,而始终不谐,所以一念成结,感形如此。
既得合于一处,情遂气伸,复还旧物,或有之矣。然周参政夺人之妻,以致死了二命,亦该问其死罪。然一人之死不足以偿二命,又问其子充军。王右相专权受金,以致二命之死,亦具表奏上天子,亦该罢其原职闲住。"闻者悦服。后来李彦秀与丽容亦脱生于宋神宗之世,结为夫妇。盖亦天道有知,报应之速也。
[book_title]第六回 判妒妇杀子之冤
判云:
陈妻密计毒三人,卫妾含冤对拯伸。
天不容奸惟速报,驱陈作彘儆人心。
话说江州德化县,有一人姓冯名叟,家颇饶裕。其妻陈氏貌美无子,侧室卫氏生有二儿。陈氏自思己无所出,诚恐一旦色衰爱弛,家中不赀之产皆妾所有,心怀不平,每存妒害,无衅可乘。
一日,冯叟自思:"家有余资,若不出外营为,则亦不免为守钱虏耳。"乃谋置货物远行,出往四川经营买卖。冯叟临行嘱妻陈氏善视二子,陈氏口中亦只应唯而已。
时值中秋,陈氏诒赏月之故,即于南楼设下一宴,召卫氏及二于同来南楼上会饮。陈氏先置鸩毒放在酒中,举杯嘱托卫氏日:"我无所出,幸汝有子,则家业我当与汝共也。他日年老之时,惟托汝母子维持,故此一杯之酒,预为我身后之意焉耳。"卫氏辞不敢当,于是母子痛饮,尽欢而罢。是夜药发,卫氏母子七窍流血,相继而死。时卫氏年二十五,长子年五岁,次子三岁而已。当时亲邻大小皆莫知其故,陈氏乃诈言因暴疾而死,闻者无不伤感。陈氏又诈哭之尽哀,以礼送葬。已而冯叟在外,一日忽得一梦,梦见卫氏引二儿泣诉其故。意欲收拾回家,怎奈因货物未脱,不能如愿,是以且信且疑,郁郁不悦。
将及三年,适正值包公访察按临其地,下马升厅,正坐之间,忽然阶前一道黑气冲天,须臾不见天日。晡时虽散,仍乃不大明朗。包公心甚疑其必有冤枉。是夜左右点起灯烛,包公困倦,伏几而卧。夜至三更,忽见一女子,生得姿容美丽,披头散发,两手牵引二子,哭哭啼啼,跪至阶下。包公问曰:"汝这妇人,住居何处?姓甚名谁?手牵二子,到此有何冤枉?一一道来,吾当与汝伸雪屈情。"妇人泣曰:"妾乃江州卫氏母子也。因夫冯叟远往四川经商,主母陈氏中秋置鸩酒杀妾三人,冤魂不散。幸蒙相公按临敝邑,故特哀告,望乞垂怜,代雪冤苦,则妾母子九泉之下,虽死犹生也。"说罢悲鸣不已,移时再拜而退。
次日,包公即唤郑强、薛霸,拘拿陈氏,当厅审勘。包公曰:"妾子即汝子一般,何得心怀妒忌,害及三命?绝夫之嗣,莫大之罪,又将焉逃?"陈氏悔服无语,包公就拟断凌迟处死。
后阅五载,冯叟回归。家畜大母彘,岁生数子,获利数倍,将欲售之于屠,忽作人言曰:"我即君之妻陈氏也。平日妒忌,杀妾母子,况受君之恩,绝君之嗣,虽蒙包公断后,上天犹不肯宥妾,复行罪罚,作为母彘。今偿君债将满,未免千刀之报。为我传语世妇:孝奉公姑,和睦妯娌,勿专家事,抗拒夫子;勿存妒悍,欺制妾媵。否则,他日之报即我之报也。
大抵水性吝啬,因见自身无子,妾婢有子,家之所有,彼独占享,遂怀嫉忌,潜蓄不仁。殊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损妾之子,乃绝夫之嗣也。妇人但顾目前,不思身后,其得罪天也不亦大乎!故为母彘警省世人,毋效我之所为而贻臭于世矣。"
远近闻之,肩摩踵接,皆欲竞观,其门为市。当时有歌一篇以继之曰:
江舟陈氏冯家妇,挚悍狐狡恣嫉妒。
劳劳长舌牝鸡晨,废驰三纲全不顾。
一身无子可奈何?徐卿有庆偏房多。
不思无后绝夫祀,闺中旦夕操干戈。
景届中秋月轮皎,南楼玩月存奸狡。
金杯倾鸩裂肺肠,玉山顷刻房中倒。
荧惑亲邻暴疾亡,夫君况是居他方。
讵意冤魂诉包老,拟断报应死幽冥。
公哉天公复报应,陈氏自作还自承。
数年罚为一母彘,终朝偿夫冯门庭。
忽作人言劝世俗,妇人切莫存奸毒。
我因妒悍欲专房,至今尚是糟糠畜。
聊作短歌列公案,事虽虚言日还真。
为恶不如为善好,叮咛告戒闺中人。
[book_title]第七回 行香请天诛妖妇
断云:
梅稍月挂近黄昏,秉烛香斋独掩门。
执得葩经当日笔,挽回风化戒鹑奔。
话说黄州儒士张从龙,结庐临溪,读书其内,苦志用功,不入城府。家业荒凉,未有妻室。仁宗康定二年春月间,于所居倚窗临溪闲坐,俄见一叟棹船逶迤候岸,中坐一青衣美人,颜色聪俊。张从龙遽尔问曰:"何家宅眷?今欲何往?"叟曰:"兹值岁侵,衣食无措,将卖此女,以资日用耳。"从龙留意,邀之入室,遂问姓名居住。叟曰:"老拙姓苏,本州人也。无室辞世,只生此女,乳名珍娘,年方二八,颇通书义,尤精女工,欲仗红叶之媒,以订赤绳之约。如君不弃,望为相容。"
从龙见言,随即许诺,倾囊见酬。遂设宴会亲,卜日合卺。女自入从龙之门,恪尽倡随之道,主中馈,缝衣裳,和于亲族,睦于乡里,抑且性格温柔貌出类,遐迩争羡焉。从龙贪恋情欲,颇废经书。其女谏曰:"衾枕之情,世之常事;功名之念,士之要途。立身行道,扬名后世,既显父母,又荣妻子,男儿之志,于斯遂矣。岂可苟淹岁月,而守故园之桃李哉。"从龙见女言有理,遂逊谢之,愈加敬爱。
一日,从龙与女对酌溪楼之上,女斟酒奉生曰:"聊歌一词,以侑君饮。"词名《浣溪沙》云:
溪雾溪烟溪景新,溶溶春水净无尘。碧琉璃底浸春云。
风扬游丝牵蝶翅,雨飘飞絮温莺唇。桃花片片送残春。
每歌一句,音韵清奇,听之可爱。
厥后,从龙过京中试,抉为开封府祥符县令,挈家赴任。
女处官衙,小心谨慎,同僚妻妾,咸得欢心。每诫其夫清廉恤民,无玩国法,内外称之。时有他府州县,咸皆风雨调和,独有祥符县,自从龙莅任之后,多遭干旱。百姓耆老连名上呈,请从龙祈祷,全无应验。从龙心中甚忧。百姓又往开封府呈首其事,惊动包公亲临其县行文祷雨。门吏通报,从龙慌忙迎接包公人公馆坐定。包公观见从龙衙内,阴晦少明,乃潜谓从龙同僚曰:"张大尹衙内妖气太重,若能扫荡邪秽,天即大雨矣。
吾且秘而不言,汝等可往白之。"同僚即以包公之言白于从龙知之。从龙不以为信。包公就亲书疏文一道,率众官径往城隍庙行香。祈祷以毕,将疏焚于炉内。少顷,玄云蔽空,雷雨交作,霹雳一声,火光进起,大雨如注,四郊沾足。包公请众官回衙,以观异事。但见张大尹室内枯骨加交,骷骸震碎,中流鲜血,而美妇不知所在矣。又见前厅壁上朱书篆字数行,众莫能识,请包公观之。包公看罢,乃诗一首曰:
善恶幽冥皆有报,雷霆诛击岂无因?
生行淫乱污尘俗,死纵妖邪惑世人。
万种风流收骨髓,一团恩爱耗精神。
从今打破迷魂阵,枭震骷骸示下民。
包公读罢,从龙惊骇不能定情,同僚为之失色,即访问包公何以知其缘故。包公日:"吾望妖气,是以知之。"即诘从龙:"何处得之?"从龙不隐,告以前情。包公曰:"吾观此妇在生必行淫乱,死为枯骨,尚能迷人。吾若不行文祈祷于天,请天诛之,则汝亦不久元气耗散,祸将及身矣,可不惧哉!"于是从龙拜辞,敬叹包公之德,神明莫及也。
[book_title]第八回 判奸夫误杀其妇
断云:
梅敬经营志亦良,神签报应亦昭彰。
奸夫误谋真可恨,包公判断播传扬。
却说河南开封府陈州管下商水县,其地在州西九十里,有一人姓梅名敬者,少入郡庠,习举子业,家道殷实,父母俱庆,止鲜兄弟。父母与其娶邻邑西华县姜氏为妻。一日,梅生在小庄读书,正遇春季天气,百花开遍,红紫芳菲。梅生乃呤诗一首以慰怀,曰:
酒满金樽花又香,正缘老大见花狂。
小桃枝上春三月,细柳风中燕一双。
雾薄远峰多出没,日晴鸥鸟自倘佯。
芳菲百汇红铺眼,谁念书生在小庄?
梅生吟毕,终日侍奉二亲,曲尽孝养之乐。谁知乐极悲生,父母相继亡故。梅敬夫妇哭之尽哀,以厚礼殡葬。服满赴试,屡科不第。回家,梅敬乃谋谓其妻曰:"吾幼习儒业,将欲显祖养亲荣妻荫子,为天地间之一伟人,期为可也。奈何苍天不遂吾愿,使二亲不及见吾成立大志以没,诚乃天地间之一罪人也。今无望矣。展转寻思,尝忆古人有言:若要身带十万头,除非骑鹤上扬州。意欲弃儒就商,遨游四海,以伸其志,乃其愿矣,岂肯拙守田园,甘老丘林而已哉。不知贤妻意下如何?"
姜氏曰:"妾闻古人有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所以正妇德也。君既有志为商,妾亦当听从而已。但愿君此去,以千金之躯为重,保全父母遗体,休贪路柳墙花,以堕其志。但得获微利之时,当即快整归鞭,此则妾愿毕矣。外此非所慕也。"梅敬听闻妻言有理,心中喜不自胜,遂即收置货物,径往四川成都府经商。姜氏与其饯别而去。后来姜氏正在妙龄之际,欲心人皆所具,虽有云情雨意,亦不甚为显露。
梅敬一去,六载未回。一日忽怀归计,遂收拾财物,先入诸葛武侯庙中祈签,卜其吉凶。当下祷祝已毕,祈得一签,有云:
逢崖切莫宿,逢水切莫浴。
斗粟三升米,解却一身屈。
梅敬祈得此签,惘然不晓其意,只得赶回。
不则一日,舟夫将船泊于大崖之下。梅敬忽然想起签中有言"逢崖切莫宿"之句,遂自省悟,即令舟夫移船别住。方移时间,大崖忽然崩下,陷了无限之物。梅敬心下大喜,方信签中之言有验。一路无碍,至家,姜氏接入堂上,再尽夫妇之礼,略叙久旷之情。
时天色已晚,是夜昏黑无光。移时之间,姜氏烧汤水一盆,谓梅敬曰:"贤夫路途劳苦,请去洗澡,方好歇息。"梅敬听了妻言,又大省悟:神签有言"逢水切莫浴",遂乃推故,对妻言曰:"吾今日偶不喜浴,不劳贤妻候问。"姜氏见夫言如此,遂即自去洗浴,姜氏正浴之间,不防被一人预匿房中,暗执利枪从腹中一戮。可怜姜氏娇姿秀丽,化作南柯一梦。其人潜躲出外去迄。梅敬在外等候,见姜氏多久不出,执灯入往浴房唤之,方知被杀在地,哭得几次昏迷。次日正欲具状告理,又不知是何人所杀,正在犹豫不决之间,却有街坊邻舍知之,慌往开封府首告:"梅敬无故自杀其妻,实乃败坏伦理。"
包公看了状词,即拘梅敬审勘。梅敬遂以祈签之事告知。
包公自思:梅敬才回,决无自杀其妻之理。乃谓梅敬曰:"汝去六年不归,汝妻少貌,必有奸夫。想是奸夫起情造意,要谋杀汝,汝因悟神签之言,故得脱免其祸。今详观神签中语云'斗粟三升米',吾想官斗十升,只得米三升。更有七升是糠无疑也。莫非这奸夫就是糠七否么?汝可试思之,果是真否?"
梅敬曰:"小人对门果有一人名唤康七。"包公即令左右拘唤来审。康七叩首供状曰:"小人因见姜氏美貌,不合故起谋心。
本意欲杀其夫,不意误伤其妻。相公明见万里,小人情愿伏罪。"包公押了供状,遂就断其偿命。即令行刑刽子押赴市曹处决。闻者叹其神明莫及也。
[book_title]第九回 判奸夫窃盗银两
断云:
叶广藏银计亦良,岂期盗窃事成殃。
包公神判传天下,千古犹存姓字香。
话说河南开封府阳武县,有一人姓叶名广,家亦中平。娶妻全氏,生得貌类西施,聪明乖巧。住居村僻处屋一间,鲜有邻舍。家中以织席为生,妻勤纺织,仅可度活而已。一日,叶广谋谓其妻曰:"吾意与汝在家勤谨,只堪度日,所余只有四两之数。吾今留银一两五钱在家,与贤妻聊作食用纺织之资。
更有二两五钱,吾欲往西京做些小买卖营生。待去一年半载,若苍天不负男儿之愿,得获寸进,随即回归,再图厚利,乃其志也。不知贤妻意下如何?"全氏曰:"妾闻大富由天,小富由勤。贤夫既有志经营,谅苍天必不辜负所愿也。妾意岂敢抗拒?但赀财鲜少,贤夫可宜斟酌而行。倘得获其所欲,亦当早寻归计,此则妾所至望矣。"叶广闻妻之言,不觉喜慰于心,遂即将前本贩买其货而行。
次年,近村有一人姓吴名应者,年近二八,生得容貌俊秀,聪明善诗,未娶有室。偶经其处,窥见全氏貌类西施,就有眷恋之心,即怀不舍之意。随即询问近邻,知其来历。陡然思忖一计,即讨纸笔就写伪信一封,乃入全氏之家,向前施礼言曰:"小生姓吴名应,旧年在西京与尊嫂丈夫相会,交契甚厚。昨日回家,承寄有信一封在此,吩咐自后尊嫂家或缺用,某当一任包足,候兄回日自有区处,不劳尊嫂忧心,故今专此拜访。"
全氏见吴应生得俊秀,语言诚实,又闻丈夫托其周济,心便喜悦,笑容可掬。两下各自眉来眼去,咸有不舍之心。情不能忍,遂各向前搂抱,闭户共枕同衾,宛若仙家玉树,暗麝驱入,不可名状。吴应遂吟一律以戏之曰:
天缘造就到仙房,暗麝熏人透骨芳。
云夹兰台因见雨,雾垂瑶室便成霜。
临时吃尽消魂片,今夜方耽续命汤。
兴逸不容占句尽,心魂撩乱魄忙忙。
全氏听毕,言曰:"妾虽不能吟诗,见叔佳制,可默而不答乎?"亦口占一律以和之曰:
贪春仙客步兰房,锦帐齐掀满帐芳。
月朗今宵疑不雨,天寒明旦自成霜。
踌躇心上鱼惊钓,进步厨前鸟就汤。
管取称君方便好,岂能怜我尚忙忙。
二人吟诗已毕,云雨才罢,吴应细思诗中之言,乃笑谓之曰:"吾谅尊嫂与丈夫备尝经惯,岂真全未识风流者乎?"全氏曰:"妾别夫君一载有余,往日与其欢会之时,自以为儿戏耳。今宵与贤叔接战,方觉股栗,所谓'生未识灯花关,倏到花关骨尽寒'者也,望君推心,今后交感之时,勿以见惯浑闲者相待。"吴应笑曰:"自识制度,不待嫂说。"自此之后,全氏住在树僻,无人闲管此事,就如夫妇一般,并无阻碍。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叶广在西京经营九载,趁得百银一十六两,自思家中妻又少貌,不觉来此九载,若久恋他乡,不顾妻室,不免辜恩负义之诮,遂即收拾回程。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到家已是三更时候,叶广自思庄屋一间,门壁浅薄,恐有小人暗算,不敢将银进家,预将其银藏在舍旁通水阴沟之内已毕,方才唤妻开门。是时其妻正与吴应宿歇,极尽欢娱之意,忽听得丈夫唤门之声,即忙起来开门,放丈夫进家。吴应惊得魂飞天外,躲在门后,候其关门,潜躲出外。全氏整备酒饭与丈夫略叙久旷之情,食毕收拾上床。
宿歇之间,全氏问曰:"贤夫出外经商,九载不归,家中甚极劳苦,不知亦趁得些银帛否?"叶广曰:"银有一十六两,我因家中门壁浅薄,恐有小人暗算,未敢带入家来,藏在舍旁通水阴沟之内。"全氏闻说大惊曰:"贤夫既有许多银回来,可速起来,取藏在家无妨,不可藏于他处,恐有知者取去,那时悔之晚矣。"叶广依妻所说,忙跳起寻取,不防吴应只有舍旁窃听叶广夫妻言语,听见藏银在彼,已被先盗去讫。叶广寻银不见,因与全氏闹曰:"吾半夜独自回家,并无一伴跟随。
及藏银之际,又无一人知觉,奈何就有人盗去?必是汝因吾出外日久,家中与人通奸,今日必然与其宿歇,见我唤门之声,汝即潜放出外。其人窃听得知,因而盗去。汝实难辞其责矣。"
其妻听了,不敢明言,再三推说无有此事。叶广不信,遂以前情具状,扭扯其妻,径赴包公案前陈告其事。
包公观罢状词,就将其妻勘问:"必有奸夫之情。"其妻坚意不肯招认。包公遂发叶广回家,再出告示,唤张千、李万私下吩咐曰:"汝可将告示挂在衙前,押此妇人出外,枷号官卖,其银还他丈夫,等候有人来看此妇者,即便拿来见我,我自有主意。"张李二人依其所行,押于门外。
将及半日,忽有吴应在外打听得此事,忙来与其妇私语。
张李看见,忙扭吴应入见包公。包公问曰:"你是甚人,敢来此处?"吴应告曰:"小人是这妇人亲眷,因见如此,故来看她,非有他故也。"包公曰:"汝既是她亲眷,曾娶有内眷否?"吴应告曰:"小人家贫,未及婚娶。"包公曰:"问汝既未婚娶,吾将此妇官嫁与你,只不知值价多少?"即唤书吏问其价数。书吏复曰:"复相公,此妇值银三十两。"包公即对吴应曰:"据书吏说,价值三十两。我这里官卖,只要汝价银二十两,汝可即备来秤。"吴应告曰:"小人家道贫难,难以措办。"包公曰:"既二十两不出,可备十五两来秤。"吴应又告贫难,包公曰:"谁人叫汝前来看她!若无十五两,实要汝备十二两来秤。"吴应不能推辞,即将盗其原银熔过十二两,诣台称了。包公将吴应发放出外,随拘叶广进衙,问曰:"你看此银是你的不是?"叶广认了,禀曰:"此银不是前银,小人不敢妄认。"包公又发叶广出外,又唤吴应问曰:"我适间叫她丈夫到此,将银给付与他,他道妇人甚是美貌,心中不甘,实要价银一十五两,汝可揭借前来,秤完领去,不得有误。"吴应只得回家。包公私唤张千、李万吩咐曰:"汝可跟在吴应之后,看他若把原银上铺煎销之时,汝可便说包爷吩咐,其银不拘成色,不要上铺煎销,就可拿来见我。"张千领了言语,直尾其后而去。
正值吴应又将原银上铺,张千即以包公前言说了。吴应只得将原银三两,凑秤完足。包公复发出外,就将前银唤叶广认之。叶广看了大哭曰:"此银实是小人之物,不知何处得之?"
包公又恐叶广妄认,枉了吴应,乃复以言诒之曰:"此银乃是我库中取出,何得假言妄认?"叶广再三告曰:"此银实是经小人眼目,相公不信,内有分两可辨。"包公复诘其实,即令一一试之,果然分文不差。就拘吴应审勘,吴应叹异伏罪。包公即将其银追完,将妇人脱衣受刑。吴应以通奸窃盗论罪,只杖一百,徒三年。复将叶广夫妇判合,放回宁家,俱各拜伏而去。
[book_title]第十回 判贞妇被污之冤
断云:
贞娘诗句预攸扬,查生失答欠分张。
逆恶污贞情可恶,包公明见播昭彰。
却说河南许州管下临颍县,在州南六十里,有一人姓查名彝者,乃文雅士也。少入县庠,与学友顾守义为友。宋仁宗庆历二年冬,父母凭媒,与其娶到近村尹贞娘为妻。毕姻之日,顾守义作诗一首以贺之曰:
伉俪天然缔好缘,才郎之子两青年。
绮筵光景春如许,花烛荧煌洞有天。
情思交孚琴瑟美,彝伦攸叙室家全。
从今早叶熊罴梦,喜气洋洋独占春。
当时查生得诗,笑容可掬,未及赓和,参拜祖宗、父母、诸亲家。宴已罢,夫妇合卺,二人如鱼得水,欢入洞房。
花烛之夕,查生正欲解衣而寐,尹贞娘乃止之曰:"妾意郎君幼读儒书,当发奋励志,扬名显亲,期于远大,非若寻常俗子之比。今日交会,可无一言而就寝乎?妾今谬出鄙句,郎君若能随口应答,妾即与君共枕同衾;若才力不及,郎君宜再赴学读书,今宵恐违所愿矣。"言讫,查生因命请题。贞娘乃出诗句曰:"点灯登阁各攻书。"查生思了半晌,未能应答,不觉面有惭色,遂即辞妻执灯,径望学宫而去。是时学中诸友,见查生尽夜而来,面有惭色,咸皆向前问曰:"子今宵洞房花烛,正宜同伴新人及时欢会行乐,今独抛弃新人至此,敢问其故何也?"查生因诸友来问,即以其妻所出诗句告之。诸友咸皆未答而退。内有一人姓郑名正者,为人平生极是好谑,听闻查生此言,随即漏夜私回,径往查生房内,与贞娘宿歇。原来贞娘自悔偶因出此戏联,实非有心相难,不期丈夫怀羞而去,心中正自懊悔不及。及见郑正入房之时,贞娘只谓查生回家宿歇,不知其为郑正也。乃问之曰:"郎君适间不能对答而去,今倏尔又回,莫非寻思得句,能对其意乎?"
郑正默然不答。贞娘忖是其夫怀怒,亦不再问。郑正乃与贞娘极尽交欢之美,未及天明而去。
及天明查生回家,乃与贞娘施礼言曰:"昨夜瞻承佳句,小生学问荒疏,不能应答,心甚愧赧,有失陪奉,获罪良多,望乞恕容。"贞娘曰:"妾意君昨夜已回,缘何言此以诳妾也。"再三诘问其故,查生以实未回答之。贞娘细思查生之言,已知其身被他人所污,遂对查生言曰:"郎君若实未回,意郎君前程万里,从今可奋志读书,不须顾恋妾也。"言罢,即入房中自缢。移时查生知之,急与父母径往救之,时已不及救矣。
查生悲不能言,昏绝于地数番,父母急救方醒。当日查生悲不知其故,无词告理,只得具棺殡葬已讫。
不觉时光似箭,又是庆历三年八月中秋节至,包公按临至临颍县,直升入公廨坐下,见因月色明朗,遂吟诗一首曰:
太和元气耿中秋,解却襟怀积累愁。
笑见团团离海角,喜瞻渐渐出云头。
袁宏有兴歌诗艇,庾亮欢心上酒楼。
借问广寒宫里事,桂花多为状元留。
包公吟诗已毕,其时公廨庭前旁边有一桐树,树下阴凉可爱,包公即唤左右,将虎皮交椅移倚在桐树之下,玩月消遣。
包公仍出诗句云:"移椅倚桐同玩月。"包公出罢诗句,寻思欲凑下韵,半晌不能凑得,遂即枕椅而卧。似睡非睡之间,朦胧见一女子,年近二八,美貌超群,昂然近前下跪曰:"大人诗句不劳寻思,妾虽不才,随口可对。"包公即令对之。其女子对曰:"点灯登阁各攻书。"包公见此女子对得有理,即问之曰:"汝这女子,住居何处?可通名姓。"女子答曰:"大人若要知妾来历,除究本县学内秀才,可知其详。"言讫化一阵清风而去。包公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展转寻思:"此事可怪,莫非其中必有冤枉?"是夜宿于公廨,思忖一计。
次日出牌,吩咐左右,唤集临颍县学秀才,来院赴考。包公出《论语》中题目,乃是"敬鬼神而远之"一句,与诸生作文;又将"移椅倚桐同玩月"诗句,出在题尾。是日诸生赴考已毕,内有秀才查彝,因见诗句偶合其妻贞娘前语,遂即书其下云:"点灯登阁各攻书。"诸生作文已毕。包公传令出外伺候。
包公正看卷之间,偶然见查彝诗句,符合梦中之意。即唤查彝问曰:"吾观汝文章,亦只是寻常,但对诗句,大有可取。
吾谅此诗句必他人为之,非汝所能作也。吾今识破,可实言之,毋得隐讳。"查彝闻言,即以其妻前言,以致死于非命,一一禀知。包公又问之曰:"吾想汝夜往学中之时,内中必有平日极是善戏谑之人,知汝不回,故诈脱汝身,与汝妻宿歇,污其身体。汝妻怀羞,以致身死。汝可逐一说来,吾当替汝伸冤。"
查彝禀曰:"生员学中,只有姓郑名正者,平生极好戏谑,外者非生员所知也。"包公听罢言曰:"据汝所言,则汝妻被郑正奸污无疑矣。"即令郑强、李干拘唤郑正到台审勘。郑正初然抵死不认,后至受极刑,只得供招:"因见查彝怀羞到学,郑正不合起情造意,故脱身奸污,以致贞娘之死。"其罪招认是实,包公取了供词,即将郑正依拟因奸致死,发往法场处决已讫。临颖百姓咸敬畏包公,如神明暗察,莫敢欺心为非耳。
[book_title]第十一回 判石牌以追客布
断云:
顽凶盗布肆不良,柴胜贪杯欠预防。
当时若非包公判,难还布匹转家乡。
话说宋仁宗宝元元年,浙江杭州府仁和县,有一人姓柴名胜者,少亦习业儒,家亦丰足。父母俱庆,娶妻梁氏,善孝舅姑。胜有兄弟柴祖,年已二八,俱各婚毕。
一日,父母乃呼柴胜近前,训之曰:"吾家虽略丰,每思成立之难如升天,覆坠之易如燎毛,言之痛心,不能安寝矣。
今名卿士大夫之子孙,但知穿华丽之衣,食甘美之食,谀其言语,骄傲其物,遨游宴乐,交朋集友,不以财物为重,轻费妄用,不知已身之所以耀润者,皆乃祖乃父平日勤劳刻苦所得也。
汝等但知饮芳泉而不知其源,食饭黍而不知其由,一旦时易事殊,失其故态,意欲为学艺之时,吾知士焉而学之不及,农焉而劳之不堪,工焉而巧之不素,商焉而资之不给,虽欲学做好人,此时不可得也。吾今唤汝训诲,汝能遵依吾言,当思祖德之勤劳,怀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兢兢业业以立其志,勿守株待兔以恋娇妻,当收赀本往外经营,则可以盈其赀财,于身不弃,于人无愧,可以长守其富矣。不然,非我所知也。吾今欲令次儿柴祖守家,令汝出外经商,俾使得获微利,以添用度,不知汝意如何?"柴胜曰:"儿承大人亲诲,当铭刻于心,不敢违背。只不知大人要儿往何处经商,愿赐一言,儿当领命而行也。"父曰:"吾闻东京开封府极好卖布,汝可将些本,往本府杭州贩买几挑,前到开封府,不消一年半载,自可还家矣。岂不胜如坐守食用乎?"柴胜遵了父言,遂将银两径至杭州贩布三担,辞别父母妻子。兄弟柴祖与其饯行,时仲春三月十五日也。柴胜因见春光明媚,莺穿绿柳,燕寻旧主,遂乃吟诗二律。先吟莺诗曰:
掷柳迁乔大有情,交交时作弄机声。
飞来庭院风光好,唤起纱窗午梦清。
信口啼时音韵巧,黄金刷出羽毛轻。
春江两岸垂杨柳,好向高枝次第鸣。
又吟燕诗曰:
羽族知机社日来,翻身寻主入楼台。
拶云掠雨高还下,度柳穿飞去又来。
两翅拂残花露水,一毛不染地风埃。
乌衣国里风光好,养子成时便带回。
柴胜吟毕,在路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开封府,寻在东门城外吴子琛店里安下发卖。
未及二日之间,柴胜思中自觉不乐,即令家童沽酒散闷。
贪饮几杯,俱各沉醉。不防吴子琛近邻有夏日酷者,蓦见柴胜带布入店,即于是夜三更时候,将布三担尽盗去讫。
次日天明,柴胜酒醒起来,方知布被盗去,惊得面如土色,罔知所措,就叫店主吴子琛近前,告诉曰:"吾今初到东京,投汝店内安下,汝是有眼主人,吾是无眼孤客,在家靠父,出外靠主,何得昨夜见吾醉饮几杯,行此不良之意,串盗来偷吾布三担?吾意汝为典守之人,决亦难辞其责。今不跟究来还吾,必与汝兴讼,那时悔无及矣。"吴子琛辩说曰:"吾为店主,以客来为衣食之本,安有串盗偷货之理?"柴胜并不肯听,一直扭到包公台前首告,包公即将吴子琛当厅勘问。子琛仍辩说如前。包公思判不得,即唤左右,将柴胜、子琛收监。次日吩咐左右,径往城隍庙行香,意欲求神灵验,判断其事。不意一连行香三日,并无分文报应。包公亦无奈何,只得取出柴、吴二人跪下,包公问曰:"汝布又不知何人盗去,至今三日不见踪影,如何断得明白?"遂即将二人每人责打十板,发放回家去毕。
原来夏日酷当夜盗得布疋之时,已藏在村僻支处,即将其布首尾记号尽行涂抹,更以自己印记印上,使人难辨。摆布停当,然后零散拖往城中去卖,多落在徽州客商汪成铺内。夏贼得银入手,并无一人知觉。后来包公因将柴胜责打,发回吴店之后,次日包公忽忖一计,将衙前一个石牌,令张龙、赵虎出衙传说,将石牌抬入一门之下,要问石牌取布还客。其时,府前人众皆来聚观。包公见人来看,乃高声喝问:"这石牌如此可恶!"喝令左右打了二十下。包公喝打已毕,又将别状来问。
移时,又喝道:"打!"如此三次,且把石牌扛到阶下。包公见人聚看者多,即喝令左右将府门闭上,把内中为首者四人捉下,观者皆不知其故。包公作怒言曰:"吾在此判事,不许诸人混杂,汝等何故不遵礼法,无故擅入公厅,实难饶其罪责。
今着汝四人,将内中看者报其姓名,内有粜米者,即罚他米,卖肉者罚肉,卖布者罚布。俱各随其所卖者行罚。限定时下,汝四人即要拘齐来秤。"当下四人领命,移时之间,各样皆有,四人进府交纳。
包公看时,内有布一担,就唤四人吩咐曰:"这布权留在此,待等明日发还,其余米肉各样,汝等俱领出去退还原主,不许克落违误。"四人领诺而出不题。包公复令左右拘唤柴胜、吴子琛到府。包公恐柴胜妄认其布,即将自己夫人所织家机二疋试之。故意问曰:"汝认此布是你的否?"柴胜看了,告曰:"此布不是,小客不敢妄认。"包公见其诚实,复以内布一担,抽出二疋,令其复认。柴胜看了,叩首告曰:"此实小人的布,不知相公何处得之。"包公曰:"此布首尾印记不同,你这客人缘何认得?"柴胜曰:"其布首尾印记虽被贼换过,小人中间还有尺寸暗记可验,相公不信,可将丈尺量过,如若不同,小人甘当认罪。"包公如其言,果然毫末不差。随令左右唤前四人到府,看认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即出究问,知是徽州汪成铺内得之。包公即便拘汪成追问。汪成指是夏日酷所卖。包公又唤左右拘夏贼审勘。包公喝令左右,将夏贼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夏贼一一招认:"不合盗客布三担,只卖去一担。
更有二担寄在僻静乡村之内。"拯令公牌张强、薛霸跟去追完。
柴胜、吴子琛二人感谢而去。包公又见地方供出夏贼平昔害民,即时依拟问发边远充军。于是开封府内,盗贼屏息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辨树叶判还银两
断云:
尚静祈神失却财,叶孔奸谋拾得来。
因吹树叶分明断,顿令二家顷刻开。
话说河南开封府新郑县,有一人姓高名尚静者,家有田园数顷,男女耕织为业。年近四旬,好学不倦,然为人不为修饰,言行从心,举止异常。衣虽垢弊而不涤,食虽粗粝而不择。于人不欺,于物不取。不戚戚形无益之愁,不扬扬动四心之喜。
或时以诗书骋怀,或时以琴樽取乐。赏四时之佳景,见江山之秀丽,留连花月,玩弄风光。或时以诗酒为乐,冬夏述作,春秋游赏。尚静闲时,吟咏尚多,未及尽述,姑录春夏秋冬四景于左。
其春景诗曰:
斗柄移寅画渐长,东风生暖草浮光。
烟笼弱柳平桥晚,雪点寒梅小院香。
蝶拍莺梭搬好戏,蚓箫蛙鼓闹斜阳。
青皇恩泽无穷限,处处风光似洛阳。
夏景诗曰:
海棠枝上老莺声,赤帝趋炎位始更。
一统乾坤新号令,两间人物旧权衡。
离南大透红榴嫩,震外杨城绿树明。
谁向薰风弹一曲,临财解愠即虞廷。
秋景诗曰:
金风肃杀楚天凉,人世光阴属白藏。
田舍饭炊云子白,山园霜熟木奴香。
雁传归信天边远,蛩结离愁夜正长。
况是江山摇落候,闲居潘鬓渐苍浪。
冬景诗曰:
坎兑相交以利贞,中星北斗四时更。
园林淅滴商音静,天地流行水气清。
草木归根潜有孕,昆虫闭户冷无声。
六阳将极从今始,阳气迟迟乃复生。
是时,尚静吟咏巳毕,乃谓其妻曰:"人生世间,如白驹过隙,一去难再,若不及时为乐,吾愁白发易生,老景将至矣。"言罢,即令其妻取酒食之物,随时消遣。
正饮之间,忽有新郑县官差人至家催秤粮差之事。尚静乃收拾家中白银,到市铺内煎销得银四两,藏于手袖之内。自思往年粮差俱系里长收纳完官,今次包公行牌,各要亲手赴秤,今观包公为官清政,宛若神明。尚静心怀肃畏之心,遂带前银,另买牲酒香仪之类,径赴城隍庙中许下良愿,候在秤完之日,即来赛还。
尚静祈祷已毕,将牲酒之类于庙中散福,不觉贪饮数杯,再拜复祷出庙。是时,前银已落在庙中。不防街坊有一人姓叶名孔者,先在铺中见尚静煎销得银在身,往庙许愿,即起不良之意,跟尾在尚静之后,悄悄入庙,躲在城隍宝座之下。见尚静拜辞神出,即拾其银回讫。
尚静回家,方觉失了前银,直往庙来寻之时,已不见其踪影矣。尚静无可奈何,只得具状,径诣包公前告理,言曰:"小人姓高名尚静,本许州管下新郑人氏,为粮差事,带银往铺煎销得银四两,欲纳完官,因往城隍庙焚香失去,不知下落,乞大人作主跟究前银,则尚静举家感恩不浅也。"包公看了状词,乃对尚静曰:"汝这银两虽在庙中失去,又不知是何人拾得,其事难以判问。"遂不准其状词,将尚静发落出外。尚静叫屈连天,两服垂泪而去。
包公因这件事自思:"某为民牧,自当与民分忧。民若有忧,为人上者不能为民理直其事,亦守令之过也。"心中自觉不安,乃即具疏文一道,敬诣城隍庙行香,将疏文宣读,焚于炉内祷祝。出庙回衙,令左右点起灯烛,将几案焚香,放在东边,包公向东端坐,祷祝:"愿天神鉴察,显灵报应,与百姓分忧。"祝罢,坐而待旦,如此者三夜。是夜三更,忽然狂风大起,移时之间,风吹一物,直到阶下而止。包公令左右拾起观看,乃是一叶,叶中被虫蛀了一孔。包公看了,巳知其意,方才吩咐左右各去歇息。
次日,包公唤张龙、赵虎吩咐曰:"吾焚香坐了三日,已知拾银者乃是叶孔也。汝可即去府县前后,叫唤其名,若有人应者,即唤他来见我,自有主意判断。"张赵二人领命出衙,遍往街市叫唤。半日之间,东街有一人应声而出,曰:"吾乃叶孔是也,不知尊兄有何见谕?"张赵二人以包公有唤,遂拘其人入衙跪下。包公言曰:"数日前,有新郑县高尚静,在城隍庙里失落白银四两,其银大小有三片。他到我这里来告,我叫他去城隍庙里拜讨。他在庙中怨天恨地,祷祝跟寻。吾已知道分明是你拾得,又不是你偷他的,缘何不去还他?"叶孔见包公判断神通,见其说得真实了,只得拜伏招认曰:"小人近日在庙里焚香,因此拾得此银,目今尚未使用。既蒙相公神见,小人不敢隐讳。"包公审了口词,即令左右押叶孔回家取其银。
复令再唤高尚静到台,将银与其看认,果然丝毫不差。包公乃与高尚静言曰:"汝落其银,系是叶孔拾得。我今代你追还。
汝可把三两五钱秤粮完官;更有五钱可分与叶孔,以作酬劳之资。自后相见,不许记恨前仇,互相陷害。若告发到此,吾决不轻纵汝也。"二人拜谢出府。高尚静乃将些碎银,备买牲物,径往城隍庙,赛还良愿已毕,回家与妻子仍复耕织之乐。感慕包公之德,未尝顷刻而忘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为众伸冤刺狐狸
断云:
妖怪修来变作人,妖媚染惑害人身。
包公一断妖魔事,白水村中得太平。
话说襄城县白水村,离城五十里。其村土饶地广,民居千户。村里有插花岭,大石岩岩,峻绝千仞,人莫敢攀,兽蹄鸟迹,常出没于此。其岭岩有一穴室,内有一狐狸,夜涵太阴之华,日受太阳之精,久而化为女子,体态娇媚,肌莹无瑕。一日往村中人家,假姓花名翠云。妇女无不欲与共话,凡人无不欲与调戏。戏者她亦从之。人家任其往来,莫有禁忌。坊村被她迷惑,竟不究其所出。且与她调染之人,乃被她染制穴中,死者不知几人。时村中有条小路,可通开封府。西华客商取其便捷,莫不从此经过。
至七月间,日将晚时,翠云遥望孤客来近,遂变土穴作一茅房酒店,便迎此客安歇。是时,客人见她美貌,乘邀便转。
彼夜翠云备酒对饮。酒至二巡,云曰:"动问客官,何州人氏?"客答云:"西华,姓陈名焕。"焕亦问:"尊姐贵表。"
云回言:"姓花名翠云。"故此陈焕开怀乐饮。又询云:"丈夫可在?"云答道:"昨日往外母家。"焕遂欲与她结同心之好,发言微露此意。翠云偷眼冷笑,于是曰:"君有爱妾之心,妾岂无相从之意乎?"焕至酒酣,将手携云。云任他调戏。霎时间,二人即行云雨之会。焕遂口占一律,以冀日后表记云:
千里姻缘一夕期,抚调琴瑟共鸯帏。
桃花与我心相济,怅恨私情逐晓啼。
翠云遂和韵一律曰:
夙缘有素晤今期,鸾凤双飞戏罗帏。
惟愿绸缪山海固,不忍鸳鸯两处啼。
吟罢,忽觉夜至五鼓,翠云将陈焕迷死。次夜,又往刘富二家,引其子刘德昭入穴室,染迷而死。
第二日,富二寻子不见,遍访亲邻,俱无踪迹。富二心中闷闷不悦,竟不知其下落,遂往开封府具告。包拯大惊云:"及青天白日,不见其人,果有此理乎?"详问富二:"你村中有甚么庙坛?"富二对曰:"亡矣,只有插花岭,其势高大,行人罕稀。"拯闻此言乃记在心,发富二归家,遂斋戒三日,具疏上告天堂,求得其故。疏谓:"拯不才,滥任卑职,一邦军民,赖予以安危。厥职有旷,生民涂炭;鄙德惟修,万民得所。
予固天以立命,天亦假予以赞化。予不泽民,谁其与之?今以谨奏,乞明鉴焉。"祝毕,又将牒文一道,差张龙、薛霸往白水村,对插花岭焚去,以拘土神审究。
是夜,拯坐宅至三更,忽恶风一阵灭灯。拯知冤气到此,急令左右燃起火烛,顾四边何如。只见西廊下走出数人,泣跪于厅下,俱诉云:"焕乃西华姓陈名焕也。家中只有少年妻室,冤遇此妖迷害于穴,买卖银两若干,妻无所倚,情苦何堪。"
昭德诉云:"小人乃白水村刘富二子也。父母年高,只有小人一口,冤被妖哄迷死于穴,孤苦曷当?"众人云:"冤无所伸,幸蒙青天,伏乞一雪。"告毕,化风而去。须臾,土神捆绑狐狸来见,跪在厅下,拯大怒喝曰:"妖怪这等可恶!"唤张千用棍打她一番,究问陈焕、昭德及众人命事。翠云低首不敢争辩。遂发土神回坛,令李万、张龙押狐狸出法场,凌迟万刀,以警后世。自是包拯威名日著,而白水村之祸息矣。
[book_title]第十四回 获妖蛇除百谷灾
断云:
百谷怨气积冲天,妖魔久孽害民生。
此氛若非包公断,安见真邪不并行!
话说郑州百谷源,山青水秀,民居稠密。古祠五王庙,柱有一白蛇精,身长八尺,猛勇惊人,力能拔树。睛若流星之光,气似烈风炎焰,性好食人,骚孽一方。源中人民老稚皆沾瘟疫,累年不安。于是乡源保障苏学虚举首集众,三步一拜,拜到五王庙,乞求息灾。
彼夜妖蛇托五王神气,作梦咐苏保障云:"尔欲止灾,必须春祀犁牛,秋祀生人,方可免焉。"保障梦惊醒,待天明,与众商议,同往庙讨答,果如其梦。这一方人大小沉吟半晌,霎时狂风大发,拆击树屋。此是妖蛇作气骇人。至是,人民举皆失色,因而不得已,于仲春轮以牺牲奉祀,仲秋轮以疾人奉祀。但举牲祀,人固难处;既将人充牲,又岂不哀泣乎?康定三年,保障只得与众初举二祀,果然疫疾获平,男妇稍安。且每遇祀时,人皆退归,妖怪方乃享祭。次日众皆奔视,牺牲与人,片无一留,其苦感天。于是众号为五虎神,乃作谣歌曰:
祈神本为福,求福反受殃。
人生禀五气,何可拆牺牲。
五王为猛虎,百谷蓄羊民。
恨不皆子去,却为业生累。
自此之行,已经年矣。适九月间,忽见包拯出巡郑州,赫赫威灵,人皆震叠。百谷人民受害溢深,闻包拯到州,莫不踊跃。保障及众奔台具状,备诉苦情。拯见状大惊,暗想:"五王乃大神,决无狂暴,此必妖孽假神作殃。"发保障回家曰:"伺我亲来,自有区处。"是日诚心具疏,祷告上苍:窃谓:为人上者,当思以全生民也,民之害,犹己之害也;民之患,犹己之患也。卑职忝受人民之寄,惟愿百姓咸宁。不意百谷源中,有此异灾,是厥政弗修,愧负穹隆,其罪万万。故此恭叩上疏,乞天威明昭显示,使臣得以靖一方矣。
祝罢,又写牒文一道,令张千去百谷源当村要路密焚其牒,使五王神土神毋致妖怪逃避。
自拯发了张千这场事,忽卧于几,梦见身穿红袍,头带金盔,是一天神降,云:"百谷源五王庙事,尔不可责及五神,乃是白蛇精作怪耳。尔明日即去除之。"拯醒方知。次日,令李万径往百谷源苏保障家安顿。即使保障仍束人设祭。
是夜,拯唤李万带劲弓一把,一同悄悄躲在五王神背后。
等至四鼓时分,方见柱上一条大白蛇下来食人,眼似辉星,行若山崩。拯见大怒,张弓搭箭,将白蛇射中左眼。又发一箭,射至身上。白蛇忙回穴中。拯即令李万解下束的人,声喊保障。
保障与众人奔视。拯发令众人:"扶醒那束的人,众人领去,调持一二。"拯与保障笑道:"此乃妖蛇,非五王神也。尔等何蠢至此,被他害了数年人命。我今射死柱中。"喝令张千将柱劈开,只见妖蛇气还未绝。李万用索捆了,柱中宝物及尸骨无数。拯将宝物赏众人保障及张李二人,自执清风剑击白蛇于五王庙前,以火焚焉。次日,另迁五王庙于别所,立一塔镇于此地。拯抚安了百谷人民一番,即遣张李二人收拾行李,转州理政。保障与众人叩拯台拜谢。因颂盛德除害一律云:
今年遭困痛伤心,才得青天救苏醒。
大德除害应难报,惟愿黄堂永世新。
自此包公一断白蛇之后,百谷人民老者得所终,幼者得所养。拯之威名,不惟士大夫之怀仰,而仁宗闻之,亦莫不钦之矣。
[book_title]第十五回 出兴福罪捉黄洪
断云:
黄洪骡驳太心奸,兴福终须得马还。
罚骡问罪真神断,包公万代显威灵。
话说开封府南乡,有一大户姓富名仁,家有上等骒马一匹。
一日骑往北村收租,到庄遂令兴福骑转归家。回至中途,下马歇息。有一汉子姓黄名洪,说在南乡而来,乘着瘦骡一匹,见兴福,亦下骡停憩。遂近前云:"大哥何来?"兴福云:"我送东人往庄收租而来。"二人遂草坐叙话,不觉良久。洪计上心来,遂云:"大哥,你这马到好个膘腴。"福云:"客官识马乎?"洪曰:"洪曾贩马来。"福云:"吾东人不久用价买得此马。"洪曰:"大哥不弃,愿与我一试。"兴福不疑其歹,遂与之乘。洪须臾跨上雕鞍,出马半里,并不回缰。兴福心惊,连忙追马。洪见赶,加鞭策马,如飞望捷路便走。
平空被刁棍撺马而去,兴福愕然无奈,自悔不及,只得乘着老骡,转庄报主领罪。仁大怒,将兴福痛责一番,命牵骡往府中经告。时包拯正在公座,兴福进告。拯问:"何处人氏?"
福云:"小人名兴福,南乡人,富仁家奴仆,告棍徒半路撺马匹事。"拯问:"哪个棍徒?报说姓名。"福备将前情告诉云:"路途一面,不知名姓。"拯责云:"乡民好不知事!既无对头下落,怎生来告状?"兴福哀告云:"久仰天台善断无头冤讼,小民故此伸告。"拯吩咐云:"我设一计,据尔造化。你归家三日后来听计。"兴福叩头而去。
拯令赵虎将骡牵入马房,三日不与草料,饿得那骡叫声厮闹。只见兴福过了三日见拯,拯令牵出那骡,叫兴福出城,张龙押后,吩咐依计而行。令牵从原路撺驳之处引上路头,放缰任走,但逢草地,二人拦挡冲咄,那骡竟奔归路,不用加鞭。
跟至四十里路外,有地名黄泥村。只见村中一所瓦房,旁边一扇茅屋。二人旁观,不觉那骡竟奔其家,直入茅房厮叫。洪出看,只见原骡走回,暗喜不胜。当日张龙同兴福就于边邻人家埋脚。
次日,洪昂然乘着一匹骒马,并骡骑往山中看养。张龙随即带兴福去认人。福见洪大骂,近前勒马牵过。洪正欲来夺,就被张龙一把扭索,连人带马,押往府中见拯。拯喝云:"你这厮狼心虎胆,不晓我包爷之事,平路上撺人马匹,甘当何罪?"洪理亏事实,难以抵对。拯吩咐张龙将重重刑责,打枷号儆众,罚前骡归官,杖七十赶出。兴福不合与之试马,亦量情责罚,当官领马回归。将二人供领明白。观此一场小节,亦见包公发奸日烛如神见也。
[book_title]第十六回 密捉孙赵放龚人
断云:
博子江头起祸衅,机事不密被人侵。
包公一决明如镜,盗贼于今也惧心。
话说江西南昌府有一客人,姓宋名乔,负白金万余两,往河南开封府贩买红花。过沈丘县,寓曹德充家。是夜,德充备酒接风,宋乔尽饮至醉,自入卧房,解开银包秤完店钱,以待来日早行。不觉间壁赵国祯、孙元吉窥见,那二人就起窃乔银两之心。划一计,声言明日去某处做买卖。
次日施从乔来到开封府去,装做客人,叩龚胜门,叫:"宋兄相访。"胜连忙开门,孙赵二人从腰间拔出利刀,捉胜赶斩,奔入后堂声喊:"强人至此。"即令妻子望后径走。国祯、元吉将乔银两一一挑去,径投入城隐藏,住东门口。乔转龚宅,胜将强盗劫银之事告知。乔遂入房看银,果不见了。心忿不已,暗疑胜有私通之意,即日具告开封府。拯即差张千、李万拿龚胜到厅审问。龚胜须臾赴台,拯大怒喝道:"这贼大胆包身,蛊贼谋财,罪该斩死。"速唤薛霸将胜拷打一番。龚胜哀告:"小人平生看经念佛,不敢非为。自从宋乔入家,过次夜实遭强盗劫去银两,日月三光可证。小人若有私通,不惟该斩,而粉骨碎身亦当甘受。"拯听罢,喝令左右将胜收监。后遣赵虎去各府州县密探消息。虎领旨去了一日,回报:"小人详察,并无踪迹。"拯沉吟半晌:"此事这等难断。"自己悄行禁中,探龚胜在那里何如?闻得胜在禁中焚香诵经,一祝云:"愿黄堂功业绵绵,明伸胜的苦屈冤情。"二祝云:"愿吾儿学书有进。"三祝云:"愿皇天灵佑,保我出监,夫妇偕老。"拯听罢自思:"此事果然冤屈。怎奈不得其实,无以放出。"又唤张千拘原告客人宋乔来审:"你一路来,曾转何处住否?"乔答道:"小人只在沈丘县曹德充家歇一晚。"拯听了这言,发乔出去。次日,自扮为南京客商,径往沈丘县,投曹德充家安歇,托买毡套,遇酒店无不投入买酒。
已经数月,忽一日,同德充往景灵桥买套,又转店吃酒,遇着二人亦在店中饮酒。那二人见德充来,与他稽首,动问:"这客官何州人氏?"充答道:"南京人也。"二人遂与充笑道:"赵国祯、孙元吉获利千倍。"充诘云:"他拾得天财乎?"那二人道:"他两个去开封府做买卖,半月检银若干,就在省中置家,买田数顷。有如此造化!"拯听在心里想:"宋乔事想必是这二贼了。"遂与德充转家,问及二人姓甚名谁。
充答曰:"一个唤作赵志道,-个唤作鲁大郎。"拯记了名字。
次日,叫张千收拾行李转府。后令赵虎拿数十疋花绫锦缎,径往省城借问赵家去卖。时九月重阳,国祯请元吉在家饮酒。他二人云:"前岁事今以固矣。"同口占一律曰:
枯木逢春发稚芽,残枝沾露复开花。
人生得运随时乐,不作擎天赛石家。
赵虎入其家,适二人吟罢,国祯起身问:"客人何处?"
虎答道:"杭州人,名崧峤。"祯遂拿五疋缎看,问:"这缎要多少价?"崧峤云:"五疋缎要银十八两。"祯即将银锭三个,计十二两与之。元吉见国祯买了,亦引崧峤到家,仍买五疋,给六锭银十二两与之。虎得了此数银,忙奔回府报知。拯将数锭银吩咐库吏藏在匣内与其他锭银同放,唤张千拘宋乔来审。乔至厅跪下,拯将匣内银与乔看。乔只认得数锭,泣云:"小的不瞒老爷说,江西锭子乃是青丝出火,匣中只有这几锭是小人的,望老爷做主,万死不忘。"拯唤张千将乔收监,速差张龙、李万往省城捉拿赵国祯、孙元吉,又差赵虎、薛霸往沈丘县拘拿赵志道、鲁大郎。
至三日,四人俱赴厅前跪下。拯大怒道:"赵国祯、孙元吉,你这两贼,全不怕我!黑夜劫财,坑陷龚胜,是何道理?
罪该万死!好好招来,庶免毒责。"孙赵二人初不肯招,拯即喝:"志道、大郎,你支半月获利之事,今日敢不直诉?"那二人只得直言其情。国祯与元吉俯首无语,从实供招。拯令李万将长枷枷号,捆打四十。唤出宋乔,即给二家家产与乔赏银;发出龚胜回家务业;又发赵志道二人归家,喝令薛霸、郑昂押赵国祯、孙元吉到法场斩首示众。自后盗贼之风遂灭,善人之行复兴。包拯名威,不有显著于天下乎?
[book_title]第十七回 伸黄仁冤斩白犬
断云:
人畜相染事可评,岂知包相似神明。
淫欲未识机关伏,一勘皆陈往事情。
话说广东廉州有一人姓黄名仁,家道富丽,不好攻书,只好为客。一日,负千金往云南经商,已去一年。其妻章氏,才艺兼全,颇韵文字。值二月天气,心感燕子双飞,遂而欲动情胜,难为禁持。意与人通,又恐耻笑。自思无奈,因家有白犬一只,章氏不得已,引入卧房,将手抚弄其犬厥物,与行交感之欢。那犬若知人道。自此章氏与犬情如夫妇,夜宿一房。
不觉日月驹隙,韶光似箭,已经五年。时适八月中秋日,黄仁抵家,章氏喜不自胜。彼夜又是佳节,乃携酒于亭对饮,以叙契阔之情。仁济美景,兼且远会,遂赋诗一首云:
恋尔妖媚器,心怀永不违。
今将重折柳,滴露透荼靡。
章氏亦和韵一首云:
数别君子器,思情今会违?
花枝含萼蕊,待雨逐开香。
吟罢,夫妇携颈入兰房,遂行云雨之会。章氏将门闭了,与黄仁同睡,只见犬触门不止。仁询问章氏:"此畜何为?"
章氏答道:"自君去后,妾无人作伴,呼犬入房作伴。"仁云:"如此放他进来何妨?"章氏复言:"你莫管他。"黄仁不语,睡了。
至次夜,犬又是如此触门不绝。黄仁不听妻言,自将门开了,放犬进来。那犬不识主,径奔床上,将仁项下咬死,又与章氏交合一会。章氏见犬咬死夫主,心生一计,故次日侵早,发声痛哭,将仁项下血洗净。须臾,仁之堂叔黄一清来看,询问章氏:"你夫前日归,今日死,有何勾当?"章氏回言:"仁归卒病身亡。"一清心疑章氏有通奸谋夫情弊,具告拯台下。
是时拯任廉州兵备,拯即差赵虎牌拘章氏到厅。拯喝:"泼妇这等淫乱,违奸谋夫,罪合当绞。"速令张千将章氏拷打、枷号、掣手。章氏哭泣不已,哀告包拯云:"小婆娘少读书几行,略知理法廉耻。行奸杀夫,岂敢忍为?但从夫出外,并无一人相接,何有通奸情事?如有奸夫,必然往来,邻居岂无一人见知?夫死因病,乞青天详察,豁妾蝼命。"拯听罢,将章氏收监,以听后决。次日拯便诚心祷告城隍云:一邦生灵,皆寄尔与我焉。尔断阴事,予理阳纲,其责非轻。今黄仁死于妻手,其事未判真假,乞神明示,以振纪法可也。谨告。
至夜三更,拯梦见一人,泣跪于厅,诉曰:"客乃黄仁,为妻少年欲动,与白犬相媾。仁适归家二日,冤死为犬,非干妻有通奸谋杀情由。且妻作有裹犬四蹄布袋,现在床席下,大人可拘此物,则小人冤可伸矣。诉罢,仍哭泣而去。拯惊醒,思量黄仁事故出此。次日令张千唤出章氏,苦打一番,究与白犬苟合之事。章氏心惊失措,难以抵对,供招是实。拯又着李万往黄宅去索那白犬到厅,令张千押章氏取包犬蹄布袋来看。
喝令赵虎、李万押白犬到法场凌迟示众,又将章氏姑恕死罪,杖五十,流三千里。包拯判仁冤事去了,则廉州人民感畏服耳。
[book_title]第十八回 神判八旬通奸事
断云:
天理昭然莫敢欺,奸情不论壮衰羸。
当时不是包公判,谁识茅店有鸡鸣。
闻说包公任南直隶巡按时,池州有一老者,年登八旬,姓周名德,性极风骚,心甚狡伪。因见族房寡妇罗氏貌赛羞花,色如掩月,周德意欲图奸,日日往来彼家,窥调稔熟。但见罗氏年方少艾,花心被德牵动。适一日,彼此交言偷情,相约夜深来会。果然至此时,罗氏见德来至后园,遂引入就榻,共枕同衾,交鸾凤于飞。嫩抱轻拆,如鸳鸯戏水。两情正浓,云雨相济。罗氏遂吟诗一首曰:
夜深偷展窗纱绿,夭桃枝上留莺宿。
花嫩不禁寒鸦噪,春风鼓动何时休?
周德亦和韵一首曰:
绿窗深贮倾城色,灯花又送秋波溢。
文君为我心坚待,切莫轻违金缕衣。
罗氏与德同心之好,倏尔年余,不觉亲邻皆知通奸情绪。
况罗氏夫主亲弟周宗海屡次微谏不止,只得具告拯台。拯看状,心暗忖度:"八旬老子,气衰力倦,岂有奸情?"于是亦遂差张龙先拿周德到厅鞫拷。德泣道:"衰老救死惟恐不赡,岂敢乱伦犯奸?乞老爷想情。"拯心愈疑,却将周德收监后,差黄胜拘罗氏到厅严究。罗氏哭云:"妾寡居,半步不出,况与周德有尊卑内外之分,并不敢交谈焉,岂有通奸情由?皆是谤言诬妾,老爷可谅情。"这二人言诉如一,甘心受刑,不肯招认。
拯闷闷不已,退入后堂,三餐不饭。其嫂汪氏询问曰:"叔何故不食?"拯应道:"小叔今遇这场词讼,难以分剖,是故纳闷忘食。"汪氏欲言不言,即将牙簪插地,谕叔知之。包拯即悟,随升堂令薛霸去禁中取出周德、罗氏来问。唤张千将那二人捆打,乃喝道:"老贼无知,败坏纲常,死有遗辜。"又指罗氏大骂:"泼妇淫乱,分明与德通奸,又要瞒我。"包公急令薛霸,拿拶棍二付,把周德、罗氏拶起各棒二百。那二人当拷不过,只得将通奸情由从实供招。于是拯将周德、罗氏各杖一百,赶周德回家,牌拘周宗海押罗氏另嫁。宗海领罗氏去讫。
须臾拯出告示,晓谕四方,而池州皆谓拯作神官云。
[book_title]第十九回 还蒋钦谷捉王虚
断云:
虚一化二自不才,却将撮法惑清台。
此情若非包公问,怎见天堂祸恶顽?
传说许州有光棍,一名王虚一,一名刘化二,素有撮抟为术,专一诈骗大户。二人探得南乡巨富大户蒋钦,银溢万箱,谷积千仓,遂设一计,将银十两,径往他家籴谷。来到蒋家,见了蒋钦,云:"小者与翁籴些稻子做些买卖。"钦答道:"将银来看。"虚一递银与钦看。钦受下银十两,即唤来保开仓,发谷二十余车,付王虚一去。刘化二得了谷,心下暗喜,遂用撮法,将谷掩藏去了。又假作行路半里,推转还钦,说道亏了,取银别用。钦看谷入仓,付银还他。那一个得了原银,遂将钦一仓谷尽皆撮去。沿途车声喧滚,地尘狂起,邻右望见,偶对云:"蒋家发出多谷何为?"有佃夫张小一,径往蒋家看,笑道:"恭喜官人粜了许多谷,得了若干银。"钦云:"亡矣。"
小一道:"我在半路相遇,官人何必谦退。"钦大惊疑:"莫不是撮弄之行乎?"唤来保开仓看何如。只见先间籴谷仓全无半粒。钦云:"此撮去真矣。"闷上心头,无如奈何,具告开封府。
拯发钦回,次日发义仓谷二百石,载于船上。自扮作湖广籴谷客人,径往许州大开籴谷,谷内放广靛子为记。来至许州河下,那虚一、化二闻得船谷至河,仍行撮抟之法,径来船上访客:"动问客官何处?"拯捏故道:"湖广,姓褚名景先。"
因问:"二执事尊名?"那二人直答云:"王虚一、刘化二。"
拯记姓名在心。二人揖毕,虚一云:"小者特来籴谷。"景先云:"借银来看。"遂受了银,当发谷二十余车,布在岸上。
那二人见了谷,先撮去了。须臾,假出对骂:"籴亏了!将谷还褚客人,取银回家。"拯亦看谷入船仓,将银付还。那二人去后,霎时船内不见一粒。
拯便回府,心生一计:示谕百姓,建立兴贤祠,缺少钱粮。
谕曰:"有民出银一百者,给官带荣身;出谷三百石者,给下帖免差。"令耆老各报乡村富户。当时王虚一、刘化二抟得谷上千余,有耆老不忿他家谷多,即报他在官。他二人欲图免差,虽被耆老报作富户,自以为庆。拯见报王虚一等名,即差薛霸牌唤他到厅领取下帖。那二人见了牌上领帖二字,遂集人运谷来府交拯。拯见谷内有靛子:"果然是我原谷。"喝问王虚一、刘化二:"你乃是有名光棍,今日这么多谷从何而来?"王刘二人争辩道:"是小人秋租来的。"初不肯认。拯大怒,骂道:"这贼胆大,你前次撮去蒋钦谷,后又抟我的谷,还要硬争?
这谷我原日放有靛子作记,你看是不是?"便令李万将虚一、化二捆打一百,长枷掣号。二人受刑不过,只得直招。拯问:"蒋钦谷存否?"虚一道:"还存谷一万在家。"拯于是令张千押化二往家付还蒋钦。钦领完,奔府叩头谢拯。拯拘了王虚一等撮抟法书,问虚一江西龙津驿摆站五年,问化二浙江江头驿摆站三年。唤李虎、张千各押二人去讫。撮抟之方,自此而止。
[book_title]第二十回 伸兰女婴媸冤捉和尚
断云:
国法昭彰不可违,人生何必费心机。
员成空使图鞋计,入狱方知包宰明。
话说江州城东永宁寺有一和尚,姓吴名员成,其性骚裂。
因为檀越张德化娶南乡韩应宿之女名兰女婴为妻,久调琴瑟之欢,未叶熊罴之祥,切情恳祷,求嗣续后。每遇三元圣诞,建设醮祠,凡朔望之日,专请员成在家理诵。员成每觑兰女婴貌如女完女俞,鬓似潘皤,香尘步剪影翩翩,露出百般娇体态;红裙影动色飘飘,恁是一般香艳质。员成一眼瞧看,无意诵经。须臾欲心竦动,展转难禁,意图夤奸也。遂自思无计可成,彼晚转寺中,密生奸计云:"韩氏有一婢女名小梅者,其事非她,计难成就。"故于次日瞰化往外,假讨斋粮为由,来至彼家,贿托小梅,求韩氏睡鞋一只。小梅悄然窃出与之。员成得鞋,喜不自胜,转回寺中,自以为庆,乃捧鞋叹曰:
凤鞋兮,凤鞋兮,惹起风情兮!思之弗得兮,如狂醉。
今日得鞋兮,得鞋兮,称我良缘兮!问我佳期兮,定何日?
员成赋罢,每日沉吟无奈。适次日张檀越来寺议设醮事,行童报知,员成故将睡鞋一只丢在寺门。德化拾取进寺,心甚惊疑。既与员成话毕,归家大怒,根究睡鞋不见之由。遂将韩氏逐转母家,经日休退。员成闻知计就,潜迹逃回,处于西乡太平源,改姓冯名仁,蓄发三年。值应宿将兰女婴改嫁,冯仁买求邻居汪钦径往韩宅求姻。宿与钦素交好,遂许其姻,令择吉日过聘,刻期毕姻。钦回复冯仁,即纳彩亲迎。夫妇适谐伉俪,自矜冯盂之配,乃自羡云:
天假良缘意,配偶记红鞋。
夫妻连侣并,琴瑟两谐和。
倏觉韶光掣电,时值中秋佳节,月色腾辉,乐声鼎沸。夫妇设筵于亭,两情交畅。仁乐饮沉醉,携妻而笑曰:"昔日非小梅之功,安有今日之乐!"韩氏闻言即疑,遂询其故。仁将前情一一说知。韩氏听罢,敢怒而不敢言,身虽遭仁计袭,心实为仁茹冤。酒兰仁睡,时至三鼓,自缢而亡。
次日,韩应宿闻知驰视,正欲赴县具告,适包拯出巡江州,应宿状告生死不明,冯仁亦捏虚情抵诉。包拯即将二人收监。
其夜焚香祝告穹苍云:拯受子民之职,惟欲下民咸乐其土,以副厥职,故心愿也。今据韩应宿状告韩氏身死不明,予虽颇识治体,但其死情实难辨真假,行已断,犹恐枉屈,只得祷告我天,乞明示之,无任仰荷!
至次夜,拯在后堂坐至三鼓,忽然一阵黑风侵入,拯云:"是何浊气?"既而,有一女子跪在堂下。拯问曰:"汝是何州人氏?有甚冤屈?"韩氏诉云:"妾乃江州韩应宿之女,原配张德化为妻。冤遇冯仁原系永宁寺和尚,姓吴名员成。妾夫妇无嗣,常请员成设斋理诵。岂料员成窥妾,暗施巧计,抵家假讨斋粮,密哄小梅盗妾睡鞋一只,诈使吾夫得知,贻辱妾身,将妾逐转母家。员成趁此逃回,蓄发盗姓改名,多方贿媒娶妾,计中牢笼。至今中秋夜饮酒醉发出真情,妾方知榇衅之萌冤根如此。螫缚难伸,良夜自缢。伏乞天台斧断,剿除恶奸,以垂戒后世,则贱妾羞辱得赖明公弗遗臭于万年。冯仁一灭,妾冤一伸,九泉之下,虽死犹生。"诉讫,忽然而去。
次日包拯坐堂,差张龙、薛霸去禁中取出韩、冯二人审问。
即将冯仁捆打枷号,追究睡鞋事。冯仁心惊色变,俯首无对,只得直招。包拯将冯仁家产给官,判断冯仁罪合凌迟。自此则韩氏之冤恨得以明伸,天下之沙门莫不望风而畏矣。
[book_title]第二十一回 灭苦株贼伸客冤
断云:
冤魂不散托鸟鸣,包公灵判为黎民。
万事劝人休碌碌,举头三尺有神明。
昔江阴有一布客,姓谢名思泉,从巴州发布回家,径从便捷路苦株地经过,一片山路崎岖,五里不闻鸡犬。其山凹中有一人家姓潭,兄弟假以讨柴营生。兄名贵一,弟名贵二,兄弟人面兽心,凡遇孤客经过,常行歹意。思泉只欲借问路程,望见二人,迤逦近前唱喏云:"大哥休怪,此去江阴还有几日路程?"贵一答道:"只有三日之遥。"贵二问:"客官从何处来?"泉复云:"小弟自巴州发布回,到此失路,望二兄指引。"二人曰:"那山凹小路可去。"泉自思二人只是樵夫,遂任意徘徊,去到前途又是峻岭难攀。泉只得在此等人问路。
不觉贵一兄弟赶到山底,用刀挥中思泉后脑,鲜血淋漓,气绝而死。二人掩血抬尸,穴埋山旁。当得银千头,兄弟归家将银均分。倏然半年,括囊弗露。
忽包拯出巡巴州,从苦株地经过。人喝道,马嘶风,行到半路,闻鸟音连唤:"孤客孤客,苦株林中被人侵克。"拯遂转镇抚司安歇,差张龙、李虎寻原鸟叫苦去所,看是甚么冤枉。
张龙领旨去到苦株林,仍见那鸟叫声如前,即觑那鸟所在,寻个踪迹,只见山凹土穴露出死人尸首。张龙回报,拯大惊,遂焚香告天地,祝云:
拯菲才,身任中宪之职,每愿百姓举安,不意苦株山中谋杀这人。古云:人头落地,三年大乱;鲜血滴地,三年大旱。伏乞上天垂怜生灵,预泄冤根,使臣无愧厥职。谨告。
至此夜拯隐几而卧,须臾梦见一人,披发泣于案前,歌绝句诉云:
言身寸号是咱们,田心白水出江阴。
流出巴州浪漂杆,底柱中流见山凹。
桂花有意逐流水,潭崖绝地起萧墙。
若非文曲星台照,怎得鳌头上钓钩?
歌罢,又诉曰:"小人银两俱编千文字号,大人可差人去他床下搜取,便见明白。"诉讫,乃含泪而去。拯遂会其意,待天明升堂,差张龙、李虎径往苦株村牌拘贵一、贵二到厅审究。喝道:"你兄弟假以砍柴为由,惯恶谋人,好生细招,免受万剐。"二人强硬不认。拯又差赵虎、李万奔往他家,于床下搜出白丝银若干。拯将银看,果编得字号。遂大惊骂云:"劫银在此,这贼还硬应。"即令张龙将贵一兄弟捆打一番,重挟长枷。那二人受极刑不过,只得从实招认。于是,拯唤张龙、李虎押贵一兄弟二人去法场斩首,悬挂巴州四门,晓谕众人,自后谋财害命之风已息矣。
[book_title]第二十二回 钟馗证元弼绞罪
断云:
节操根深不怕霜,郄家贪欲已遭亡。
包公灵感神明至,一决冤情显万方。
话说荥阳秀才武亮采,有妻胡氏名韦娘,琴棋书画,无不皆能,闺门如水,克顺妇道。窗友郄元弼适来访亮,时亮出外,陡遇韦娘,弼遂呼:"尊嫂拜揖。"韦娘还礼,只答云:"尊叔请坐吃茶。"缄默弗言。元弼见了韦娘只髻绾绿,色夺图画中人,朱粉末点而天然殊莹,须臾目摇心荡,难为自禁,意欲与她私话相叙。怎奈乍逢,未识她意如何,乃作《长相思》一首,书纸上以戏之曰:
娇姿艳资不胜春,何意无言恨转深?
惆怅东君不相顾,空遗一片惜花心。
韦娘因见元弼戏词,仍吟相思韵以拒绝弼云:
乱惹浮烟入帐帏,绛罗轻卷映日晖。
芳心一点坚如石,任是游蜂怎敢欺!
弼听罢,没意而回。转至书馆,自嗟一会,曰:
玉肌妙手应难画,才子偶见失魂花。
相如有志瞻月阙,织女无意度银河。
弼呤罢,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闷积数月,无意攻书。适有一婢,彼夜持利剑一把,密往其家,只见门儿紧闭,遂捏邻居张妈声叩门叫:"点灯。"时韦娘绣罢将睡,闻叩门点灯者,想似张妈声,即唤丫头开门与灯。不觉元弼随将那婢斩死,直入韦娘睡房。韦娘大惊,忙问:"叔夜至何为?"弼道:"为嫂而来。嫂念小叔青春,肯谐鸾凤之情,终身感戴,若不相从,利剑在此。"韦娘哭曰:"屈杀我也。"遂呼弼骂曰:"大丈夫立志,当行正道;烈女律身,岂可苟合?纵使杀我,何惧之有?"弼大怒,拔剑杀了韦娘。当时夜静三更,悄无人知,只有亮奉祀之神明钟馗者亲睹其事。
至次日亮归家,见丫头斩死于门内,又见妻斩死于房中,唬得半晌不能言语。自心无奈,只得具告开封府。拯思此乃没头官事,如何区处?正要唤亮归家,听后日发落,忽然坐后只闻有人声,不见有人形。拯低耳听时,闻得声云:"妾乃韦娘,是亮妻室。冤遇郄元弼某日往妾家访夫,夫不在家,见妾貌美,作《长相思》调戏一番。妾为夫贞烈,不与私言。数日后某夜,至一更,复持剑奔入家中,欺心奸妾。妾骂不从,杀妾及婢。
冤情全无人知,惟妾家堂上钟馗逐一可证。"拯听得有此异事,仍复言:"胡氏可在对理。"想胡氏必领其命,拯遂差张龙、赵虎牌拿郄元弼到台鞫究。拷打一番,元弼因无见证,硬争不肯招认。即写牒文一道云:拯自摄府政,朝夕怛励,惟欲下民安于无事。不幸值胡氏韦娘死情,未知是何凶恶。先生为亮奉祀福神,可作质证,乞驾临敝衙毋拒。万幸。
写完令李万前往武宅,将牒焚之。钟馗直到公堂,与拯叙礼,备陈元弼奸谋贞烈情弊。当时元弼已跪在厅下,哭曰:"钟馗诬陷。"钟馗执剑策之:"汝为奸计不遂,谋杀二口,还要强争,是何道理?全不托作《长相思》以戏韦娘呼?"于是元弼心惊无语。钟馗证毕辞去。拯唤张龙将元弼捆打,钉了长枷,取了供状。问元弼杀死二人,拟罪当绞,以待二年秋决。坚贞节牌于武宅,以旌胡氏。元弼后来未知性命何如。
[book_title]第二十三回 获学吏开国材狱
断云:
淑云坚志不更夫,国材忍受半年囚。
包公判就成姻旧,万古清风永不休。
话说顺天任县徐卿、郑贤二人,同窗数载,敬若平仲,情笃良项。俱有妻室,卿妻只生一女,名淑云。贤妻生有一子,名国材。二人后擢科,俱登朝议职。时值端午佳节,卿拉贤同玩龙舟,致酒于船上。酒饮半酣,卿曰:"弟与兄契已久,俱出任君,彼此争光。且弟女与兄子年看弱冠,可成配偶,未识尊意何如?"贤答曰:"蒙不弃,可谓美矣。况你我虽有秦晋之心,奈无媒妁之议,或有碍也。"卿于是将绡衣一幅,分于两段,令贤收取,二人以结襟为记,誓无更变。遂携手吟云:
幼女孤儿实可佳,郎才女貌两相夸。
凌云气概材堪栋,咏雪贤能淑女云。
愿女洞房花烛夜,教子金榜挂名归。
席间结襟为盟誓,相爱何须论采红。
二人吟罢,各自归家。
不觉光阴似箭,人事屡迁。国材年至十八,聪明俊慧,无书不读,六艺皆通。不幸父母两亡,材殡亲葬,整日攻诗书,不理家私,后来无钱使用,将田变卖,以供寒窗之需。不数年,实资消乏。徐卿见他家贫,遂负前盟,欲将女别嫁,国材亦不敢启齿,情愿写下离书。淑云性格乖巧,文墨素谙,闻知父忘前约,不肯还配郑郎,忧闷香闰,日食渐减。不觉又过了一年,宗师考试,材幸入泮宫。到是馆于儒学西斋,苦志寒窗,效刺股之勤劳。究心圣贤,期登云以步月。淑云闻材进学,悄使雪梅赍白银十两、金环一只,密送与郑。雪梅径往其家,不见国材,访问郑官人在何处读书,国材堂叔郑仁道:"你要寻他,可在儒学西斋去寻。"雪梅奔往儒学西斋,果见国材,雪梅云:"官人万福,淑云小姐拜上,具礼在此作贺。"国材见了收起礼物,遂与雪梅言道:"蒙小姐错爱,今赐厚仪,揣分何当?
但小生写了休书,再不敢过望,乞尔与小姐复道,自后莫来,恐人知之,贻辱于小姐,那时节无如之何。"嘱罢,送雪梅出学门回去。雪梅归家见小姐,备道郑官人所说言语。淑云答雪梅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纵使老爷要我再嫁,我一死而已。"
次日,淑云着雪梅悄然往儒学去,与国材说:"叫你今夜二鼓时分到后园内,她把金银与你,娶她回归,却不好也。"
材诺其言。不觉隔墙学吏庞龙闻所约之言,心萌一计。至夜俟候国材同窗交饮酒醉睡,龙瞰他睡浓,时至二鼓,投入园内,将槐树一摇。那雪梅叫一声:"郑官人来此也。"只见白银一封、金钗数副、情书一纸。雪梅捧在手中,低头细看,心暗想半晌,思:"这人形影长大,郑官人形影短小。"欲与怕被龙见他要。龙遂拔出利刀,斩了雪梅,推入园池里,夺去金银。
时淑云等雪梅,至天明不见回来,心中纳闷,但国材醒了,已自天晓,才思昨日之约,今误却了大事,心中闷闷不已。
至次日,徐卿跟究不见雪梅:"是谁着她哪里去?"黄氏奶奶道:"淑云遣她上街买线,不曾回来,抵晚悄无人迹。"
卿心大惊,疑有情弊,喝令家仆二十遍寻。寻到花园中,只见池有血迹。二十报卿曰:"小人寻雪梅不见,只有池旁露数点血迹。"卿即唤二十云:"池内捞看。"果然是雪梅被人杀死,手中还拿着一个纸包。卿令二十打开那包来看,只见一封信,信云:妾淑云顿首拜:自尔离书至,忧怀几种积千千;椿堂威逼,愁锁眉头恨重重。妾思夫君,朝夕不忘。夫今游泮,岂可忍离?况妾今具白银百余,首饰二副,君可收留,将银作完娶之资。奚必固鄙物微,不念同谐之事乎?意欲亲会,奈家法严谨,是不果见,特遣雪梅首,希留心无违是荷。
卿看了大怒,遂具告于县。知县薛堂贪酷,知告生员郑国材,喜不自胜,即令快手拿到庭拘问。郑国材不认其事,徐卿将淑云信对理,国材见是小姐亲笔写的,哑口无言。薛堂将材拷打一番,收监听决。卿是夜私送黄金百两,贿托薛堂致死国材。薛堂受了那金子,次日取出材,毒责一番,用挟棍掣起。
材死不甘招,薛堂也不论材招与不招,只管喝令左右将材钉丁长枷,问决狱了,做一道文书,解上顺天府去。
时顺天府尹是包拯也。拯亦究问,国材将前监及离亲、小姐书信,逐一告诉。拯令张千将国材收监听处决。材自入禁中,手不释卷,禁中人等无不歆羡,知礼者莫不钦敬。适拯提监,闻材书声不绝,询禁子:"这犯人进监日日如是读书否?"禁子答道:"小人看此人虽带长枷,不以为意,心在攻书,终日如是。"拯听罢,心中暗喜:"此子非谋财害命之徒,日后必有大用。"遂出禁升堂,理政一番。彼夜秉诚祝天,疏曰:伏以天不徒生人,必有所以寄之者;人虽出尘世,亦必有所以措之者。今郑国材乃是生员,有志攻书,被卿诬执为盗,故雪梅虽死,冤不明白。但淑云有怜材之心,材岂有背云之行。雪梅斩死,未识何人密行此凶。乞天昭示。
拯祝罢,乃寝弗觉,梦见有诗一首,书于壁上曰:
雪压梅花映粉墙,龙骑龙背试梅花。
世人若识其中趣,沼内冤伸脱木材。
拯醒来,忖度半晌,方悟其意。次日升堂,张千勾唤庞龙来府究问。庞龙到厅诉云:"小的乃学吏,并无受贿,老爷虎牌来拘,有何罪故?"拯道:"这充军好大胆包身!悄地入徐宅园,杀死雪梅,得金银若干,你还要强辩?"喝令李万捆打,用长枷钉了。庞龙失色大惊,心思这场密事,包拯得知,暗叹:"真神人也。"只得直招。拯问:"你夺去金首饰二副,银子二百,今还有几多否?"庞龙云:"银皆费尽,只有首饰未动。"
遂唤张千押庞龙回取首饰来看。又责龙一百棍,暂囚狱中。令赵虎、薛霸牌唤徐卿、淑云到台。
须臾,父女到厅。拯喝道:"老贼重富轻贫,负却前盟,是何道理?"于是令张千唤出郑国材到厅,打开长枷,给衣帽与他穿了。又唤门子摆起香灯花烛,令淑云就在厅上与国材拜了天地,成了夫妇。库内权给银二十余两安家,将原金首饰还徐氏回家,追庞龙家产偿淑云夫妇银两,赶出徐卿。那夫妇叩头拜谢包拯出去,郑仁接至归家。拯速令李万取出庞龙,押往法场斩首示众。申奏朝廷,将薛堂配三千里。后郑国材联科及第,终身不忘包公之大恩矣。
[book_title]第二十四回 判停妻再娶充军
断云:
受苦受刑郑月娘,逆天大罪崔君瑞。
驿中遇兄伸冤恨,包公一判永充军。
传闻包公巡抚南直隶,莅政一清如水,爱民德溥如天,威震一方,明烛万里。时越州萧山县崔君瑞,授金华县知县,同妻郑月娘赴任三年,历满朝京。来到琥珀岭黑松林,遇着一伙打劫强人,将文引、官凭、金银、首饰尽行劫去。那时君瑞不得已,将妻月娘寄在万花桥王婆店,径投苏州府,谒尚书苏舜臣,备道琥珀岭被贼劫去文引金银数事,哀告尚书,营谋原职。
那时舜臣听罢,就留住府中,详问:"令堂、令正安在?"君瑞答道:"老母早丧,妻室未娶。"尚书云:"山妻单生一女,名乔英,未曾许配。贤契不弃,可与小女谐百年之好乎?"君瑞答道:"蒙大人错爱,下官敢不从命。但生猥微,千乞佳配令如玉也。"舜臣云:"说哪里话?"于是安排筵席,令侍女梅香,请夫人小姐出来,与君瑞相见,就唤乔英与君瑞拜了天地。二人绸缪琴瑟,共效鸾凤于飞。君瑞遂歌诗一首以遣其情。诗曰:
西山楚水路非赊,结会良缘更可佳。
合卺杯中浮蚁首,玉栏杆下醉春花。
乾坤大道持悠久,琴瑟清声善室家。
喜气洞房花烛夜,宁殊海上泛仙槎?
又过半年,尚书为崔君瑞营谋迁官,遣王汴往京打干。汴至万花桥王婆店买酒吃,月娘近前万福,特问:"官人从何而来?"王汴道:"小人从苏州而来。"月娘道:"既从苏州到此,我丈夫名唤崔君瑞,为朝觐被贼劫,径谒苏州苏尚书,未识官人知否?"那王汴素与君瑞不合,忙答道:"小娘子,你是他妻子,缘何不随他同去?"月娘道:"他寄在此,一去六个月不曾转,未知何如?"王汴道:"我如今为他事过京,他到苏州苏尚书老爷府中,娶了苏小姐,又干起官,去别处做。"
月娘大哭叫天。王汴道:"娘子你不要慌,待我去京回来,带你一同前去府中,有何不可。"二人言罢,相别而去。
不觉半月,王汴转到王婆店,同月娘前往苏府。见了夫人小姐,哀告了前情一番。忽然君瑞出来,乃见是前妻月娘,遂喝道:"这逃奴,焉敢至此?拐带金银,其罪未完,是何人引你进府?"喝令左右棒打一番,随即写下解批一道,将月娘解转萧山县,阴贿王汴解到半路伤她性命。王汴领命起解,苏小姐悄然着梅香送二十贯钱与月娘路上使用,又叫王汴不可害死她命。月娘受讫去了。约来数日。王汴放她自回,转至府中,云及郑氏身亡,君瑞喜不自胜。
月娘行至广平驿,陡遇一上司在驿安歇。这上司官即月娘兄郑廷玉是也。月娘思量吃苦,无奈只得具告于上司台下。廷玉见状,乃是亲妹子月娘,详审相别原由,月娘将受苦前情逐一告知,又诉君瑞停妻再娶一事是实。廷玉听了这场言语,其事是实,遂叫一声:"妹子月娘,我是你兄廷玉。"月娘抬头,果见是兄,兄妹相认,二人大哭一场。月娘跪告:"老兄得了大官,光显门闾,但小妹不得苏小姐及王汴怜悯饶命,安有今日之生乎?乞兄代伸此冤,死亦瞑目。"廷玉大怒云:"贤妹不必忧虑,兄自有区处。"次日径往包府,具告崔君瑞停妻再娶。拯遂差赵虎、黄胜前往苏州牌拿君瑞到台。不数日,君瑞跪在厅下,拯问:"下面跪的是谁?"左右云:"崔君瑞也。"
拯喝令赵虎把君瑞捆打四十,用长枷枷起。君瑞声言告饶。拯怒骂:"匹夫无知,枉为司牧!能断他人,全不思自己,玷辱朝廷,贻耻官帽。贪污苟且,是何道理?且停妻再娶,罪该充军。"君瑞低首无对,直招前情是实。于是申奏朝廷,拟崔君瑞通州充军。即日又将君瑞拷打一番,断郑月娘、苏乔英仍与君瑞相配。次日写下解批,令张千、赵虎押出三人往通州去了。
自包公判君瑞之后,哪个敢停妻再娶?后来案卷云云。
[book_title]第二十五回 配弘禹决王婆死
断云:
夫妻终久是夫妻,天结姻缘谁可离?
王婆空使图谋计,老身一命丧黄泥。
传说山东有一监生,姓彭名应凤,同妻许氏上京听选。来到京华西门,寓王婆店安歇。不觉选期还有年半,即欲归家,路途遥远,手中空乏,只得在此听候。倏尔半载,衣服首饰尽行典当,许氏终日在楼上刺绣枕头、花鞋出卖供馔。
时有浙江举人姚弘禹,寓褚宅家楼,与王婆楼相对。禹觑见许氏容貌赛桃花,秋波应杏红,霎时心荡目摇,魂飞九霄。
于是发叹一会,名《忆娇娥》,曰:
冰肌玉骨倚楼台,风情一点动人怀。
蓝桥有路应无阻,一叶轻舟泛小槎。
弘禹呤罢,径访王婆。问道:"那小娘子何州人氏?"王婆答道:"是彭监生妻室。"禹云:"小生欲得一叙。未知王婆能方便否?"王婆知禹心事,遂萌一计,复答云:"不但可以相通,今监生无钱使用,肯把出卖。"禹曰:"若如此,随王婆区处,小生听命。"二人话毕相别。王婆思量那彭监生今无盘缠,又欠房钱,遂上楼看许氏,见他夫妇并坐。王婆道:"彭官人,你也去午门外写些榜文,寻些活计,岂可守贫自固哉。"许氏道:"婆婆说得是,你可就去。"应凤听了这话甚善,随即带了一支笔,前往午门讨些字写。只见钦天监走出一校尉,扯住应凤问道:"你这人会写字么?"应风曰:"能矣。"
那校尉引应凤进钦天监,见了李公公。李公公唤他在东廊抄写表章。至晚,回店中与王婆、许氏云:"承王婆教,果然得入钦天监李公公衙内写字。"许氏云:"如今好了,你要用心。"
王婆听了此言,喜不自胜,遂道:"彭官人,那李公公爱人勤谨,你明日到他家去写,一个月日不要出来,他自敬重你,后日选官,他亦扶持。娘子在我家中,不必挂念。"应凤果然依其言,带儿子同去了,再不出来。
王婆遂往姚举人下处,说监生卖亲一事,禹听了此言,其心乐然,遂问:"须几多聘礼?"王婆道:"一百两。"禹于是将银七十,又谢银十两,俱与王婆受下。王婆道:"姚相公如今受了何处官了?"禹道:"任陈留知县。"王婆道:"彭官人说叫相公行李发舡之时,他着轿子送到舡,却不好也。"
禹云:"我即起程,去到张家湾舡上等候。"王婆雇了轿子,一阵风回见许氏道:"娘子,彭官人在李公公衙内住得好了,今着轿子在门外接你一同居住。"许氏遂收拾行李,上轿去了。
王婆送至张家湾上舡,许氏下轿,见是官舡俟候迎她,对王婆云:"彭官人接我到钦天监去,缘何到此?"既而号哭泣天。
王婆道:"娘子何必忧愁,彭官人因他穷了,怕误了你,故此把你出嫁于姚相公。相公今任陈留知县,兼无前妻,你今做奶奶,可不好也。彭官人得他银子八十两,婚书在此,你看是不是?"许氏见了,低头无语,只得随那姚知县上任去了。
彭监生过了月,出来看妻,不见许氏,遂叫王婆,问妻何去。王婆声声叫屈:"你前日着轿子取她去衙,今要骗我家钱,假捏不见娘子,诓我呵?"遂投地方五城兵马。那彭应凤因身无钱财,只得小心浼过王婆,含泪而去。又过半年,身无所倚,遂学裁缝。一日,吏部邓郎中衙内叫裁缝做衣,遇着彭应凤,应凤遂入衙。做了半日衣服,适衙内小仆进才递出二馒头来给裁缝当点心,应凤因儿睡浓,留下馒头与他醒来吃,进才问道:"师父,你怎么不吃馒头?"应凤将前情逐一对进才泣告:"我今不吃馒头,留儿子充饥。"须臾进才人衙报知夫人。彼时那邓郎中也是山东人氏,夫人闻得此言,遂令进才唤裁缝屏帘外询个详细。应凤仍将被拐苦情泣诉一番。夫人慰之曰:"监生,你不必做衣服,就在我衙里住,俟候相公回,我对他讲你的事情,叫他选你的官呵。"
不多时,邓郎中回府,夫人就道:"相公,今日裁缝非是等闲之人,乃山东听选监生彭应凤是也。他因妻子被拐,身无盘缠,故此学艺度日。相公可念乡里情分,扶持他一二。"邓郎中唤彭应凤问:"你既是监生,将文引来看。"应凤随胸中袋内取出文引与看。郎中看果是实,道:"你选期在来年四月方到,你明日可具告远方词一纸,我就好选你。"应凤领命,具词上吏部,具告远方。邓郎中径除他去陈留县县丞。应凤领了凭,出吏部往王婆家辞,王婆问:"彭相公恭喜,今选哪里官职?"应凤道:"陈留县县丞。"王婆忽然心下惶惶无计,遂云:"相公,你大官在我这里数年,怠慢了他,今取得一件青布衣与大官穿,我把五色绢片子代他编了头上髻子,相公几时起程?"应凤道:"明日就行。"应凤相别而去。
王婆唤亲弟王明一,是上马强盗,曰:"前日彭监生得了官,邓郎中把五百两金托他寄回家里,你可赶去杀了他头来我看。银子你拿二分,我受一分。"明一听了言语,星夜赶到临清,喝道:"汉子休走。"拔刀一斩,只见刀望后去,明一云:"此人冤枉。"遂问那汉子:"曾在京城触怒了何人?"应凤泣告王婆事情,明一亦道王婆要害事情一番,遂将孩儿头发辫割下,应凤又把原日王婆送的衣服与之。明一回城,见了王婆道:"彭监生被我挥刀杀了,今有发辫衣服为记。"王婆见了,心中大喜,曰:"祸根绝矣。"
应凤到了陈留,上任数月,孩儿游人姚知县衙内,夫人见了:"这儿子是我生的,如何到此?"又值弘禹云及二长官被拐妻子许氏事,心下惊疑。次夜对禹云:"相公前日说的事,今可请二长官来饮酒么?"禹诺,唤安排筵席,请二长官人衙相叙。须臾应凤至衙,许氏屏风背觑看,果是丈夫彭监生。既而酒至数巡,抢出来,应凤见是许氏贤妻,相认大哭一场,各叙原因。时姚知县唬得哑口无言。夫妇二人归衙去了,子母团圆。正是:
半载单衾应有数,天怜良善再团圆。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于是应凤具告开封府,拯见大怒,遂乃表奏朝廷,将姚知县判武林卫充军,差张龙、赵虎往京城西华门牌拿王婆来问。
不多日,王婆到厅。拯喝道:"泼妇无知,拐骗财物,罪该万死。"令左右将王婆拷打一百,押出法场,斩首示众。则东京人民闻包拯风声,莫不震慑,案断后云。
[book_title]第二十六回 秦氏还魂配世美
断云:
贞节动天秦氏女,伤风败俗是陈郎。
包公掬断明如镜,万代人传作话文。
话说钧州有秀才陈世美,娶妻秦氏,生子名瑛哥,生女名东妹。时值大比年分,世美辞妻赴试,不觉一举登科,状元及第,除授翰林修撰,久贪爵禄,不念妻子。但秦氏自世美一别赴科,二载无音,一日同瑛哥、东妹,往京寻夫。来到张元老家中安歇,秦氏动问:"公公曾识陈世美否?"元老答道:"陈世美老爷乃钧州人,中了头名状元,现任翰林编修,衙门清赛五湖水,断事明如秋夜月,威风凛凛,鬼神皆畏。"秦氏听罢道:"不瞒公公说,妾乃世美妻室,因他别后赴试,永不还乡,特寻至此。仗公公教道,如何见他?"元老道:"小娘子既是陈老爷夫人,不可乱进。今值他十九日降生,那老爷必请同僚,你可扮作弹唱女子到衙门口俟候。翰林院有一个侍讲老爷极好弹唱,今日决然叫唱。那时节你进去把盘古事情弹说一番,他必然认得你是妻室,后来必然接你进府。"秦氏依元老教道,遂手执琵琶,往衙门口俟候。
忽然走出个校尉,叫弹唱的入衙。秦氏入了后堂,果见其夫世美与同僚饮筵。世美睁眼一看,却是秦氏妻室,羞脸难藏,只得隐忍。饮酒罢,同僚辞别,世美喝左右拿那妇人来问。秦氏跪在厅下,世美见了,愈加忿怒,究问:"你与哪个来此?"
秦氏直言:"白君家一别数载,杏无音信,我同孩儿三人,寻取至张元老家安歇。元老说你衙门利害,教妾拨琵琶为由,因此得进府中见你。你今反目,只要天容你!"世美将秦氏棒打一番,赶出府门,又差校尉拿元老来问。世美骂道:"老贼大胆,如何私藏妓女,该死该死!"令左右捆打元老四十,唬得元老连忙归家,叫人赶出秦氏母子。世美写下告示一张,令校尉张挂四门,不许私匿远方妓女,如有容情,察出重究。
秦氏见世美不肯相认,又见告示,母子大哭一番,径奔回家。世美纳闷数日,心生一计,自叹一会,云:
恼恨秦氏太无知,闺门不守妄胡为。
我今不设施谋计,羞杀陈门概族人。
须臾,世美唤管下骠骑将军赵伯纯来衙,暗嘱云:"尔可代我急赶秦氏杀死,追我瑛哥、东妹转府。"伯纯领命前去,赶到白虎山下,遇着秦氏母子,喝道:"妇人休走。"遂拔剑刺死。瑛哥、东妹大哭悲泣。伯纯要他兄妹回府,那兄妹情愿死,不肯转。纯因他们不肯,遂回报与世美知道。世美见杀了秦氏,心中大悦。不觉中元三官菩萨感秦氏贞烈,降下白虎山,唤土地判官看管秦氏尸首,不可损坏。土地放一颗定颜珠,将那尸首养在土穴,以待日后还魂。彼时三官又化作法师,先去龙头岭等瑛哥、东妹来教他们武艺何如。
那兄妹埋了秦氏,遂往龙头岭从师,学武艺以雪母恨。不觉到了其岭,师父姓黄名道空,受他二人在门下,教了十八般武艺。适乌风源海贼竟起,朝廷出榜招纳武士:天下应有收得此盗,官进三品,荫袭后世。瑛哥、东妹闻得此事,拜辞师父,去揭国榜,收除海贼。圣旨降下,封瑛哥为中军都督,封东妹为右军先锋夫人,封母亲秦氏为镇国老夫人,父陈世美为镇国公。
兄妹受了官职,谢了皇恩,遂收拾行李,往白虎山敕葬母亲。不觉来到此山,正祭祀间,忽然见秦氏在土穴中走出来。
兄妹大惊,问:"母亲莫要唬我。"秦氏答云:"蒙中元三官敕赐还魂,故此得生。"母子不胜之喜,正是:
一念良善天不亏,还魂再世受恩荣。
贞妇凡心明日月,天教母子复团圆。
秦氏云:"孩儿受了官职,不报陈世美之冤,我死也不瞑目。"母子三人,具告包拯台下。时包拯职居太师,在朝理政,公明如镜,天地无私,执法断罪,不论军民,亲疏不避。见镇国夫人母子备诉受陈世美之害,心中大怒,遂具表申奏朝廷,拟决世美罪名。表云:
我国家进用人才,惟欲上致其君,下泽其民。迩来翰林陈世美,苟贪爵禄,欺君罔上。谋杀秦氏,忘夫妇之纲常;不认儿女,失父子之大伦。臣忝摄国柄,辅赞圣明,不言此奸若容,败乱纪纲;此奸一殄,朝仪整树。微臣冒奏天廷,伏乞龙颜鉴示,不胜欣忭之至。谨奏。
于是圣旨下:"陈世美逆天盗臣,欺罔圣君,断夫妇之情,灭父子之恩,免死发配充军。"拯领旨,即差张千、李万去拿陈世美、赵伯纯到庭鞫问、拷打一番。世美俯首无语,一直实招。拯拟世美配辽东军,赵伯纯配云南军。令张千、李万押出二人各去着伍。二人去后,世间岂敢忘恩背义。自包公案卷为证。
[book_title]第二十七回 拯判明合同文字
断云:
李社长不悔婚姻,刘锡妻欲损公嗣。
刘安住孝义双全,包公判合同文字。
话说宋仁宗庆历年间,东京汴梁城离城二十里老儿村里,有一人姓刘名添祥,娶妻已故。兄弟刘添瑞,娶妻田氏,生有一男,名唤安住,时年三岁。兄弟二人专靠耕种度日。其年因为旱涝无收,一日,添瑞对兄添祥言曰:"看这田禾不收,如何度日?不如同兄搬去潞州高平县下马村,投奔我姨夫张学究处趁熟,将勤补拙,谅亦不至零落。不知哥哥意下如何?"添祥曰:"吾年纪高大,难以前去。兄弟可同侄等去走一遭。"
添瑞曰:"兄弟往他州趁熟,人有前后,眼下哥年纪高大,家有桑田物业,又将不去,今日请我友人李社长为明证见,立两纸合同文字,兄弟与哥哥各收一纸,以为日后照证,不亦美乎?"
添祥曰:"兄弟所见极是。"遂请李社长来家,写立合同,各收一纸。安排酒饭相待之间,李社长对添祥言曰:"有一女名唤满堂,就与刘二兄为媳妇,就今日就议。"添祥见说,喜而答曰:"既蒙不弃,选个吉日,下些定礼。"数日完备,添瑞收拾行李,带了妻子,辞别哥哥,前往高平县下马村,见了姨夫张学究,备说来趁熟之事。张大喜,留其在家。
不想添瑞之妻患脑疽疮症,医疗不痊,一命倾世。添瑞痛哭殡葬已毕,恹恹成病,医疗略可。张学究劝添瑞:"休忆妻子,将息身体,好养你儿安住。"又过半年,添瑞罹天行时气,头痛发热,至六七日又归泉世。正是:
福无双至从来有,祸不单行自古闻。
当日张学究令人将刘添瑞葬于其妻墓侧。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安住在张家村一住十五年,长成一十八岁,聪明智慧,读书学礼。一日,正值清明佳节,张学究夫妻打点祭物,同安住去上坟祭扫。到坟前,将祭物供养,张学究与婆婆言曰:"我有句话对你说。想安住今已长成了,今年是大利之年,我有心叫他将父母骨骸还乡,认他伯父,不知你意下何如?"婆婆曰:"丈夫若言及此,亦是阴骘事也。
妾岂有不可之理。"二人商议已定,叫安住拜了祖坟,又叫他在那坟前也拜几拜。安住问曰:"父亲,这是何人的坟?"拜毕,学究曰:"孩儿休问。"烧了纸将回,安住曰:"父亲不通名姓,使孩儿有失其亲,我要性命如何?不如寻个自刎。"
学究曰:"我儿且住,我说与你。这是你生身父母,我是你养身父母。你是汴梁城离城二十里老儿村人,你的伯父姓刘名添祥,你父名添瑞,同你母亲将着你,年方三岁,十五年前,因为年歉,来我家趁熟。你母患脑疽疮身死,你父因天行时气而亡,我夫妻备棺木殡葬了,待孩儿嫡亲儿看养。"
不说时万事俱休,张学究才方说罢,安住向坟前放声大哭曰:"不孝子哪知生身父母双亡!"学究曰:"孩儿不须烦恼,选吉日良时,将你父母骨骸还乡,去认了伯父刘添祥,葬埋了你父母骨骸,休要忘我夫妇养育之恩。"安住曰:"父亲母亲之恩过如生身父母,孩儿岂敢有忘?若得身荣,当结草衔环报答。"道罢回家,叫人选择吉日,将父母骨骸包裹已了,收拾衣服盘缠、合同文字做一担儿挑了,前来拜辞。张学究言曰:"你爹娘来时,盘缠并无一文。一头挑着骸骨,一头是些穷家私。孩儿路上小心在意,到地头时便捎信与我知之。"安住曰:"父亲放心。"遂拜别学究夫妇而去。
却说刘添祥忽一日自思:"我兄弟刘添瑞一人却去趁熟,至今十五六年,并无音信,不知有无。我因为家中无人,娶这个婆婆王氏,带着前夫之子来家一同过活。"王氏亦自思:"我丈夫刘添祥有个兄弟和侄儿趁熟去了,倘若还乡来时,哪里发付我这孩儿?"心中好生不乐。
当日春社,添祥因往吃酒不在家中,下午席散回家,却好安住于路问人,来到家中,歇下担儿。刘婆婆问曰:"你这后生欲要寻谁?"安住日:"伯娘,孩儿是刘添瑞之子,于十五年前,父母与孩儿出外趁熟,今日方且到来,望乞伯娘垂悯。"
正议论间,刘添祥醉回,见了安住,遂问之曰:"你是谁人,来此何干?"安住云:"伯父,孩儿是刘安住。"添祥问:"你那父母在何处?"安住曰:"自从离伯父到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趁熟,过不得三年,父母双亡,只存得孩儿。亲父母已故,多亏张学究看养。今将父母骨骸还乡安葬,望伯父见怜,便是生死肉骨也。"当下添祥酒醉,刘婆婆言道:"我家并无人在外趁熟,不知你是何人,敢来诈认我家?"安住曰:"我现有合同文字为照,因此来认伯父,岂有胡认之理?"添祥并不肯看,刘婆婆叫添祥:"打这安住出去,免得在此胡缠。"
添祥依了妻言,手拿块砖,将安住打破了头,重伤血出,倒于地下。
有李社长听知其故,前来看问添祥打倒的是谁。添祥云:"诈称是添瑞儿子,来此认我,又骂我,被我打倒,推死在地。"
李社长曰:"我听得人说,因此来看,休问是与不是,等我扶起来问他。"李社长问道:"你是谁?"安住云:"我是刘添瑞之子安住的便是。"社长问:"你许多年哪里去来?"安住云:"孩儿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抚养长成,如今带父母骨骸回乡安葬。伯父、伯母言孩儿诈认,我与他合同文字,又不肯看,把我打倒。又得爹爹救命,实乃无恩可报。"社长叫安住:"挑了担儿,且同我回去。"即领安住回家,歇下担儿拜了。李社长道:"婆婆,你的女婿刘安住将着父母骨骸回乡。"社长就叫安住将骨骸放在堂前,言曰:"我是你丈人,婆婆是你丈母。"叫满堂:"女孩儿出来,参拜你公婆的灵柩。"
安排祭物祭祀。化纸已毕,复整酒席相待。社长言曰:"明日去开封府包公处告理被晚伯母、亲伯父打伤事情。"当日酒散各歇。
次早,安住径往开封府告。包公随即差人捉到刘添祥、晚伯母来,就带合同信并赴官。又拘李社长明证。当日一干人到开封府厅下,包公问刘添祥道:"刘安住是你侄儿不是?"添祥夫妇告曰:"此子不知是谁,即非亲侄。既是亲侄,缘何多年不知音信?"包公取两纸合同一看,大怒,将添祥收监问罪。
安住慌忙告曰:"相公可怜伯伯年老无儿女,望相公垂怜。"
包公又要将晚伯母收监问罪,安住又告曰:"望相公只问孩儿之罪,不干伯父母之事。"包公言曰:"汝伯父、伯母如此可恶,既不问罪,亦难全恕。"喝令左右:"将添祥打三十方可消恨。"安住又告曰:"宁可责安住,不可责伯父,望相公只要明白家事,安住久当不忘恩德。"包公见安住孝义,曰:"各发放回家,待吾具表奏闻。"朝廷喜其孝心,旌表孝子刘安住"孝义双全",加封陈留县尹。令刘添祥一家团圆。包公判毕,各发归家。其李社长选日,令安住与女李满堂成亲。一月之后,收拾行囊,夫妻二人拜辞两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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