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半个羽党 [book_author]孙了红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9839 [book_dec]这是民国时期的侦探小说畅销作家孙了红所著”侠盗鲁平系列“中的一部。他们的心里,以为鲁平是神通广大的,他创造的案件,我们去侦探时,简直是白费脑筋。因此每逢有鲁平的案件发生,这些警察先生们,往往预先已存好敷衍了事的成见。 [book_img]Z_13823.jpg [book_title]第一章 平时刘宝材家里是很热闹的,近几日来宝材的家眷一窝蜂都到杭州游西湖去了。家里只剩着宝材自己和他侄子刘毅,所以顿时觉得冷静了许多。 宝材是个米商,一生并没有什么长处,他唯一的技能就是欺诈取财。有好几次藏过了良心,把米贩给某国人,从此以后,他便轻轻易易,得到了富翁二字的荣衔。他是个近视眼,年纪还未满四十,头上的头发却已白多黑少,这是素常操心太过的一种现象。 有一天晚上,时候约摸在十二点钟左右,风伯和雨师,忽然很勤恳的工作起来了。那声浪呼呼价响着,好像是深山里的虎啸,听去很觉可怕。 刘宝材本来是有鸦片嗜好的,所以睡得很迟。其实抽罢了烟,正躺在榻上养神,静寂中只听得窗外的风雨声,一阵紧似一阵,他的心灵界上,被这雨丝风片捣乱了,一阵陡然觉得不宁静起来。 他一会儿想起他哥哥死后的遗产,现在虽然归自己代替管理着,但是将来,终究要归还侄子刘毅的。想着,便筹算了许多图并的办法。一会儿他又想起,近来社会上有许多体面商家,和某国人订了合同,贩卖劣货铜元。这种买卖利息非常之厚,自己最好也能得到这种机会,干一下子。希望真是不小。 如此胡乱想了一会,神经上更觉烦乱,最后,他忽然想起一节谈话来了。那节谈话,是白天和一个朋友谈起的。那朋友说:“近来外边,真不安静啊!有钱的人,实在危险得很。最近几个月中,升沉街的王家、桑田巷的马家,还有珠宝商徐某,先后都遭了盗案。警察当局一面侦查,一面戒严。但是过去的事,终破不了案;未来的案件,却又接踵而起了。原来警察的能力,实在不能够和那神出鬼没的东方亚森罗苹抵抗啊!” 宝材对于报纸,是素来摒弃的,所以东方亚森罗苹——鲁平干的几件奇案,他竟不十分明白;不过“鲁平”二字,进了他的耳朵,似乎有些熟悉。 当时他忙问那朋友道:“鲁平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那朋友说:“这句话,我委实没有具体的答复。他的真面目,谁也不曾见过。据说他有时扮作卖花生的老头子,混在茶馆里;有时他化妆一个体面商人,居然在富商队里活动;还有一次,他在政客家里,当了三天的仆役。结果,那政客一封秘密公文,轻轻易易的被他带去了。后来,那政客花了五万元代价,方始赎回。总之,他委实是最近社会上的一个怪物。此时我们虽然谈着他的历史,说不定他竟在我们旁边窃听着啊!” 那朋友说到这里,满面露着惊慌的样子。 当时宝材又问道:“难道警察和侦探,看他横行,置诸不问吗?” 朋友道:“警察这东西,在鲁平眼里看起来,不过是吃饭造粪的机器罢了,哪里成什么问题。讲到侦探,像东方福尔摩斯,总算是个侦探中的大拇指了,遇见了鲁平,也就像庸医遇见了绝症,只好束手告退啊。” 宝材说:“他既如此目无法纪,社会上的群众,一定把他恨如切骨。据我看来,早晚是牢狱中的陈列品罢了。” 那朋友道:“这也不一定的。一部分人,虽然恨他,一部分人,却很袒护他。因为他所反对的,是奸商、恶霸、酷吏、贪官,以至于种种抄小路弄钱的人物。讲到贫苦的小民,他非但不来抢劫,有时竟能突然得到他的馈赠,也说不定。此所以鲁平表面虽是个盗贼,实际上的品性,的确比社会上许多伪君子,高尚得多哩。” …… 白天宝材和那朋友,谈到这里就此终结。此时宝材细细想着那节谈话,不免有些胆寒。因为想想自己,正是那巨盗所注意的一类人物,万一鲁平想起了我,突然光顾,那时用什么方法去抵抗呢? 宝材一壁想,一壁从榻上站起身子,向四面望望,不知如何,觉得这间屋子里,今晚好似异乎寻常的阴惨可怕。再听那怒风急雨,不住的扑着窗棂,格格怪响,心里愈加不安,仿佛那鲁平已经带了锋利的器具,撬进门来了。 在这当儿,蓦地有一缕历乱无序的钢琴声音,夹在风雨声中,隐隐送进耳鼓。 宝材一听得这声音,顿时把胆子恢复许多,暗忖道:“嗄!原来毅儿还没睡,又在那里弹那可厌的钢琴了。” 若在平时,他侄子刘毅,睡的略为迟些,被他知道了,一定要大加呵斥。表面说得很冠冕,总说年轻的人,睡眠一定要规定时刻,迟眠对于卫生,大有妨碍。其实宝材的心里上,哪里有珍爱侄儿的诚意,左不过吝惜着几个电灯费罢了。 今晚的宝材,脑海里已嵌着剧盗鲁平的影子。一个人住在那里,未免有些胆怯。幸而他侄子,住在楼下,此时还没有睡。万一发生意外的变故,他和侄子只隔着一重楼板,呼救也很容易。 宝材想罢,便不干涉他侄子的迟眠,反而凝着神,细细的领略琴韵了。 宝材听了一回,觉得那钢琴弹得实在没有什么意味,音阶按得太乱,简直不成调子;又加窗外风雨喧闹,杂在琴声中,听去更其可厌。 此时宝材心神略定,想着方才的思绪,委实太觉过虑,难道会想着曹操,曹操就到?哪里有这种巧事呢! 肚子里不禁自己好笑,那笑容便渐渐地露到枯瘦的面孔上来咧。 不料这一笑,笑出奇事来了。他蓦地看见门帘一动,灯光之下,突然多了个黑影。那人手脚很敏捷,一刹那间,已直立在宝材的面前了。 宝材全身战栗着,一边斜着八百度光的近视眼,偷看那人形状和举动。 但见那人全身穿黑,面上幕着一方黑布,好似银幕上的外国盗党。再看那人手里,却握着一件亮晶晶的东西。 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物件,估量起来,总是一支欢喜舐人血的手枪啊。 这种东西,贫民倒不十分畏惧,越是有钱的人,见了它,就分外的害怕,也像贫民怕富商,劳动阶级怕资本家一样。 宝材既是富翁,也逃不了这种公例。 此时宝材呆望着那人的双手,周身的血,差不多要凝成冰块了。起先未尝不想呼喊,但是那舌尖,不知怎么,这时竟不受他的支配咧! 那人向室隅的铁箱望了望,然后向宝材比着手势,意思教宝材背转身子,不许瞧他。 宝材哪敢违拗,只得依着那人做去,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看。 只听得那人很从容的开了铁箱,在箱内翻了一阵,再听他关上箱门。 这时宝材暗暗着急道:“唉!苦百姓身上吸下来的血,到匪人腰包里去了。” 这时宝材心里,很希望突然有人走近卧室,把匪人捕住。但是许多仆役,都住在后进房子里,距离既远,时光也迟了,半夜里哪里有人来呢! 仔细听听,楼下的琴声,依旧弹着。暗想那扶梯设在他侄子的外房,匪人上楼时,他竟不听见一些声息,神经未免太麻木了。最好他侄儿此时,无意上楼,发现这个案件,和匪人剧斗起来。能够把他捕住,那是最好;不幸侄子被匪人枪毙了,亡兄的遗产,也可安安稳稳飞进自己的袋里来了。 可是这种理想,万万不会变成事实。因为宝材和他侄儿,感情素来不好,无论此刻已是夜静更深,就是白天,刘毅也难得上楼,到他叔父的卧室里来啊! 宝材的思绪,很迅速的在脑海里盘旋着。同时那匪人的劫掠手续,也很迅速的完毕了。 宝材偷偷地偏过头去看时,匪人的手枪,依旧指着他后心。 那人见宝材回头,走上一步,把手枪送在他面前来,扬了扬,似乎警戒着他说:“你敢动,预备着胸前多一个洞。” 宝材吓得忙又回过头去。 那人见宝材驯服得像小犬一样,于是脚步渐渐倒退,直退到卧室门外,顺手用力把房门一拉,“砰”的一声,弹簧锁锁上了。 巨大的关门声,似乎把宝材吓掉的灵魂一齐喊了转来。他见匪人已经出去,房门已经关上,无限的勇气,顿时恢复,于是一壁大喊,一壁双脚擂鼓似的在楼板上跳着,大喊着道:“贼!黑衣服的贼……拿手枪的贼,你们快捉呀!” 其时楼下的琴声,戛然而止。刘毅在楼下高声问是什么事,一壁飞也似的抢步上楼。 到了他叔父的卧室门外,推门时,门却锁着;于是叫开了门,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宝材的惊魂未定,喘息道:“一个贼……一个戴面具的贼……你……你快找,他刚打我这里出去啊!” 一分钟后,后进房屋里的仆役,都已闻声奔集,四面找寻,哪里有匪人的踪迹! 最奇怪的,各处门户一些变动的痕迹都没有,那匪人打哪里进来,打哪里出去,大家都莫名其妙。况且外边下着大雨,匪人进来时,竟没有一个脚印,留在地板上,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当时众人,捕风捉影似的,纷纷捣乱。宝材也无暇顾问,只着急那只铁箱,不知究竟失掉多少东西。 细细检点以后,别的东西都不少,单单少了一包纸币,恰巧是白天收回来的一宗借款,连本带利,共计五千六百四十八元;又在铁箱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纸币五千六百四十八元。 谨领,谢谢! [book_title]第二章 警长握着电话的听筒,问道:“什么事?嗄……嗄……嗄,又是鲁平吗?等我们来勘看了再说。”话毕摇断了电话,把眉头渐渐地皱起来了。原来警察界中的人,一听见“鲁平“二字,就觉脑账。 他们的心里,以为鲁平是神通广大的,他创造的案件,我们去侦探时,简直是白费脑筋。因此每逢有鲁平的案件发生,这些警察先生们,往往预先已存好敷衍了事的成见。 今天警长会同侦探长,到刘宝材家里去察勘,也是抱着这种态度。 他们到了宝材家里,照例先问案情。 宝材便从头说了一遍,又说此事最难捉摸的问题,就是不知他打何处进来,打何处出去。况且昨晚大雨,那人身上竟干燥得很,地板上连脚印都找不出。 警长道:“门户有变动吗?” 刘毅插嘴道:“不论窗上、门上,我都细细看过了。不要说是痕迹,简直连指爪带损的纹路都没有。” 警长听了,便不则声,心里暗暗惊异,一壁对于鲁平的钦佩心,也更深一层了。但是表面却依旧做着官样文章,不免虚应故事,把各处察看一番。又把仆役盘诘一遍,结果不用说,自然是毫无线索可寻。于是就向宝材说了几句敷衍话,径自扬长而去。 过了一天,这一件鲁平新创的奇案,茶坊酒肆中,都纷纷把他当作一种谈话资料;各种报上,也都刊着关于此案的纪载。再讲到宝材,他本来是一位吝啬家,对于金钱无论数目多少,总不肯放松一步。此次突然损失五千余元,一时如何就肯甘心,便屡次催促警局设法查访,也无效果。因此在一家日报上,刊了一节悬赏的广告,说:有人能够捉住鲁平,赏五百元;能够追还赃物,便加倍的给赏。 宝材所注重的问题,只是在“追还赃物”四个字上,但是哪有效果呢! [book_title]第三章 距离刘宝材家里,发生奇案后的一星期,我到外面出去走走,忽然和老友鲁平,在路上会见。本来我很想问问他,到底用什么方法,能在人家家里出入自由,门户毫无变动。看他来去飘忽,简直像一阵风一般,真令人不可思议啊! 当时我见了鲁平,劈头就说:“喂,老友!五千六百四十八元,虽然算不得什么,总是一笔小财气啊!你应该请我些什么呢?” 鲁平道:“徐震,你说什么话?我一点不明白呀!” 我笑道:“到这个时候,还假惺惺做什么?” 此时我和鲁平,并肩在马路上走着,只见一个卖报小孩,高喊道:“阿要看东方亚森罗苹——鲁平最近时期,最神秘的新奇案啊!” 我笑拍鲁平的肩膀道:“如何?这个小孩子,替你把你的犯罪史,大鼓吹而特鼓吹,简直像文丐替文虱,鼓吹作品一样,你还想图赖吗?” 我这样把鲁平揶揄着,鲁平只是不则声。 等到卖报童子喊近他身边,便买了一张,一壁走,一壁读着。 走到一个岗位面前,忽然失声怪叫道:“谁敢冒我鲁平的名字,去做鼠窃的勾当啊?” 这时我见岗位上站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警察,忙拉拉他的衣角,叫他轻些,被警察听见了,未免要生枝节。 鲁平似乎不觉,连一句道:“嘻!谁敢冒着我鲁平的名,去干那个偷鸡剪绺的勾当啊?” 这一句,比第一句喊得更响,那警察似乎已经听得很清楚,特地走到我们面前来,忒楞楞地,望着我们。 这一急非同小可,鲁平走前一步,拍着那警察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想发财不想?请看这个。”说时指着手里那张报上的一节,读道:“不论何人,能将鲁平捕获,赏洋五百元。” 读毕,凑近那警察的耳朵,高声道:“我就是鲁平!” 那警察一听,陡的一怔,倒退了几步,取出警笛刚要吹声音,还没有吹出来,忽然好像发疯一般,拼命狂逃而去。 鲁平拍手大笑,在后面一壁追,一壁喊道:“五百元,要不要?五百元,要不要?” 直追得那警察不见影子,鲁平方收住笑声,停住脚步看时,已到了离刘宝材家十几步路的地方。 我问鲁平道:“难道刘宝材家的案子,真另外有人冒你名字吗?” 鲁平道:“你太小觑鲁平的为人了,难道我鲁平,肯为区区五六千元,轻易出马吗?我每月周济那无告贫民的捐款,约计要十万元左右,这是你素来知道的。老实说一句,五千元在我眼光里看出来,简直好像五个鹅眼小钱,也值得套着不要脸的面具,拿着吓懦夫的手枪,穷凶极恶的,去抢劫吗? “我生平最恨的是面具主义,社会上那些戴无形面具的衣冠畜类,不被我知道便罢;被我知道了,早晚要教他们受些教训。讲到手枪,除了可以吓吓小孩,吓吓富翁,余外连个化子,都吓不退。这种卑劣的器具,我是素来不爱用的。你和我交友多年,总该知道我的脾气。像刘宝材案内的笨贼,既用面具,又带手枪,你一听,便当知道这种事情,决不是我干的,为什么反来问我?可见近来你的脑筋,简直可以说是没有了。或者尊夫人偶然高兴,唱起《大劈棺》来,把你的脑髓,剖解去了啊!” 我被鲁平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阵,不觉笑了。 鲁平忽然正色道:“徐震,快听我的口令,喊‘一二三’。‘三’字出口,赶快把笑容藏起来,因为我们要谈正事了。” 我说:“什么事?” 鲁平说:“就是恢复我的名誉的问题。那可恶的笨小贼,冒了我的名,难道罢了不成!” 我道:“恢复名誉吗?怎么办呢?前几天你怎么不想起呢?” 鲁平道:“前几天因为是替一个情痴设法递情书,实在忙极,因此竟没有知道此事。” 我道:“你脾气素来高傲,为什么现在居然肯屈尊替人家做起邮差来了呢?你不是常常说,世界上不论什么人物,都不值一笑,唯有做强盗,是豪侠爽利的生活,是纯洁高尚的人格。你现在做邮差,难道比强盗更好吗?” 鲁平道:“邮差是劳动阶级的一份子,每天劳动着二条腿去解决面包问题,自食其力,并不低微。况且我的委托人,乃是痴到极点的情痴,天下唯此等人最可怜,也是最可敬。我能够替他稍効微劳,当一名邮卒,也并不辱没啊!不过,这一节事情太长,等我改日告诉你罢。现在且谈眼前的事。” 说到这里,我们驻足一看,原来无目的的走着,已走到很冷僻的地点来了。 鲁平道:“徐震,我预备到刘宝材家里,倒串一个侦探玩玩,就屈你做个华生,我们一同去侦探那案件,你愿意吗?” 我说:“很好。”于是,我们就向原路折回。 鲁平道:“趁这时候,我们也该把案情研究一下。照报上的记载研究起来,有好几种疑点,应当注意:第一,那人在刘宝材家里,来去自由,门窗一无阻碍变动; “第二,那晚是大雨,何以室中无那人的足印、水渍; “第三,那人取了宝材的纸币,曾留着一张纸条在铁箱里,在纸条上写着‘五千六百四十八元,敬领,谢谢!’这一层大可研究。徐震,你想那人的纸条,还是预先写的呢,还是取了纸币以后写的?” 我说:“大概是预先写的,因为劫纸币的时候,那人一只手要握着手枪,震住宝材,再用别一只手,数纸币,写纸条。恐怕那人,当时实在不能如此从容不迫,所以我说他是预先写的。” 鲁平道:“‘预先写’这三字,一定是指那人未进宝材卧室以前而言了。那人既未进宝材卧室,未开宝材的铁箱,怎么知道宝材那包纸币,数目是五千六百四十八元呢?这实在是一个最大的破绽。 “再把以上二层疑点合起来说:第一层,能够进出自由,门户没有阻碍,只有自己家里的人,能办得到。否则,除非有妖术;第二层,天下大雨,那人身上并无水渍,并且不留半个足印在地板上,也唯屋里的人,能够如此。纸币的数目,愈加非自己屋里的人,不能知道。把这三层并起来,情节显明已极。 “徐震,你想想,这自己人是谁呀?据报上说,仆役都住在后进屋里,打后进屋到前面,报上说是隔着一个大天井的,那末那蒙面人若是仆役,经过天井,屋中也当然有足印的。要使没有足印,除非到了前进屋的门口,把鞋子脱去,然而仆役之中,恐怕没有这样细心的人。至于套面具、拿手枪这种玩意,我想仆役决没有那种神通。有了这些本领,也不肯低头做人家的奴仆了。如此,疑心仆役一层,可以消除了。 “仆役以外,据报上说,出事之晚,自己人都不在家里,都到杭州去了。只有一个侄子刘毅,住在楼下。徐震,你想刘家前进屋中,除了刘宝材本身,余外只有刘毅一人。那末,那面蒙黑布,而始终不开口的人,除了刘毅,又是谁呢?” 我道:“你的见解,未尝不透澈,理想未尝不周到。可惜报上还有一节,你竟不曾注意,就这一着错了,差不多要完全误会咧。” 我说时,指着报上的一节,读给鲁平听道:“余(刘宝材自称)本有失眠症,是晚约十二句钟,风雨猛烈,余犹未寝,忽闻琴声一缕,杂风雨声中,悠扬入耳。凝神听之,斯知余侄斯时亦未就睡,厥声实发自楼下余侄室中。讵吾正侧耳细聆琴韵,不期蒙面之盗,即于此时,悄然而至……” 以下还有几句话道: “幕面人阖户出室,巨声砰然,余见盗出,胆力顿壮,狂号呼救,楼下琴声戛然而止,余侄闻声趋视,则怪客杳矣……” “这二节话,是宝材亲口说的,报纸据实记载。倘是说那蒙面人是刘毅,那楼下弹琴的又是谁呢?因为楼下的厢房中,只住着刘毅一人啊。” 鲁平听到这里,便默然无语。 恰巧这时我们的四条腿,已搬到发现假鲁平的刘宝材家门口了。 鲁平道:“我们进去,应该自称私家侦探,你算我的助手,把名字改作余辰,我的名字,就用常用的假名,叫作鲍时。” 商量定当,鲁平便走到门边,伸手将电铃一捺。 不一会仆役出来开门,我们说明来意,便由仆人引我们进会客室。 一会儿,宝材已走出来。这一位财翁,平时听说很骄傲,待人接物,是极无礼貌的。今天大约为了五千元的关系,所以满面春风,颇有欢迎我们的表示。坐定以后,仆人送上茶来,那吝啬的老儿,居然敬我们上等纸烟。 鲁平吸了几口,便问道:“刘君,案情的详细,我们都已知道,不劳再说。只有一句话,请你明白回答,就是那夜的幕面怪客,身材举动如何?是否有些熟悉,以前曾否见过这种身材举动的人?” 我听鲁平如此问着,觉得他这个问句,问得很有意思。因为鲁平疑心刘毅是幕面人,万一真是此人,那末面虽掩着,口虽不开,身段举动,每天会面的人,终有一二分看得出的。那知听了宝材的话,却使我们大大失望。 宝材道:“那人似乎是个中等身材,举动似乎很敏捷。至于说见过没有,熟悉不熟悉,我实难以回答啊。” 鲁平道:“那人穿什么衣服呢?” 宝材道:“好像是西装。” 鲁平道:“什么颜色?” 宝材道:“仿佛是黑色的。” 我那时听了这话,觉得鲁平这二句话,问得太没意识,报上不是明明载着,蒙面人穿的是黑色西装吗? 鲁平吸了口纸烟,凝想了一回,忽道:“刘君,我问你那人的身材举动,和衣服的种类颜色,你为何没有确定的回话?每句话上,务必要加上些似乎、好像、仿佛等的疑似字眼,这是什么缘故呢?请你能否把那晚的印象,闭目重温一下子,然后再向我说那比较准确些的话。” 宝材道:“我实在不能说啊。” 鲁平道:“什么缘故?” 宝材道:“一来当时太惊慌;二来,目力实在不济。” 鲁平道:“你的眼镜光配得准确不准确?” 我一听这种话,觉得鲁平这种话,越说越远咧。 鲁平又指着自己领带上墨绿色的花纹领带,向宝材道:“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颜色?” 宝材微笑道:“墨绿啊。” 鲁平道:“你的眼镜光度很准,那晚较大、较显的东西,为何反看不清楚呢?” 宝材道:“那晚实在没有戴眼镜。” 鲁平露着怀疑的样子道:“为什么不带呢?” 宝材见鲁平问得如此琐碎,渐渐有些不耐,暴声道:“眼镜打碎了。” 鲁平这时似乎是有意和宝材开玩笑,带着滑稽的口吻道:“谁打碎的?小孩子吗?粗心的仆役吗?” 这时连我也听得不耐了。只听宝材懒洋洋的答道:“我的眼镜,是被一只猢狲打破的”。 鲁平陡然跳起来道:“嘎!” 从这一个字里,我可以听出鲁平异常的欣悦的心里来。我知道他此时实已全题在握了。 鲁平抛去第二支烟的烟尾,站起身子来道:“现在请你告诉我,令侄在这里吗?” 宝材道:“在这里,不过他……” 话未说完,鲁平接着道:“病了是不是”? 宝材很惊讶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鲁平道:“这就是做侦探的一种应有的伎俩啊。壁如英国福尔摩斯,中国的霍桑,他们不是常常卖着这种野人头吗?其实拆穿了讲,真不值半文钱。你们府上的人,都到杭州去了,这是我知道的,刚才我走进会客室时,见一个仆役,手里拿着二帖药,走进来。因此我知道府上有人害病。 “假使仆役们害病赎药,我想不会二帖一赎的,因此我知道害病的是主人。府上许多人,都不在家里,只有你和令侄。令侄今天不见,所以我知道他有些贵恙啊!闲话少说,侦探案是一个问题,望病也是一个免不了的问题。” 鲁平说到这里,向我道:“余辰,托你陪刘君谈话一会,等我望望小刘君的贵恙,顺便再问他几句话。”说完,也不等宝材的许可,已跑到楼下,一溜烟到刘毅房间里进去了。 刘毅不过感冒了一些小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病。此刻睡在床上,忽见一个陌生人进来直立在床前,心里不知如何,觉得不安起来,嗫嚅道:“你……你是谁啊?” 鲁平微笑道:“你连我也不认识?我就是那天晚上十二点钟左右的你啊。” 刘毅愈加不安道:“这是什么话啊?我愈加不明白了。” 鲁平道:“不明白吗?总要明白的。请你把这个爱物唤过一旁,在身边跳来跳去,是很讨厌。等我来使你明白,好不好?” 说时,指着那锁在床足上的一只金丝猴,接着又向刘毅道:“这是一件很简单而很又有味的故事,从前……不对,现在有一个人,因为某种关系,和他的叔父感情不好。他是和叔父住在一起的。有一天,他叔父在某一处收到一注钱。这钱的数目,喂!多少呢?你不肯说,等我来说罢,不是五千六百四十八吗?” 刘毅听到此地,面色已变灰白,鲁平续道:“那天晚上,他用墨笔写了张纸条。喂!这纸条上的话,可要我说出来?不错,一客不烦二主,索性让我一个人说吧。纸条上写着‘纸币五千六百四十八元。敬领,谢谢!’下面署名‘鲁平’。他写好了纸条,于是就大变戏法了。他把一块黑布掩住面部,取了一支手枪,自己觉得很像一个盗党咧!然后他命他一个同党,” 鲁平说到这里,略顿一顿道:“又说错了,那小东西,可不能算他一个同党,只能算半个同党……” 鲁平说到此地,刘毅在床上跳起来道:“够了,等我说吧!后来我叫这猢狲,在房里弹着不入调的琴,自己便闯到楼上叔父的房间里去,抢了一笔钞票,便把预先写好的纸条,放在铁箱里……先生,你要知道,我虽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来,但是对于良心上,自问很可以交代。因为我的叔父,我实在不敢恭维他。说他是个好人,他一面想图吞我应得的家产,一面还想谋占我情人的房屋。起先用很甜蜜的言语,哄我情人的父亲,去向他借一笔钱,预借用重利盘剥的卑劣方法,使我情人的父亲,无力清偿,然后他便要实施谋占产业的计划。 “幸亏他们先期已发觉了他的毒计,便把这项款子,积极筹措起来。结果虽能筹妥,但是出的汗,可不止一身,可以说汗里快要流出血来哩!那天我情人对我说,这一笔款项,要归还我叔父了。是我觉得愤愤不平,便想出这一套大幻术来了……不过,朋友你要知道,这笔钱并不是我要用,我的目的是出气,所以仍把那笔钱,送还了我情人的父亲。 “不过我情人向我说,这种钱来路很不正当,最好送到慈善机构去散福,所以我就照着她的话做了。朋友,你不信,请你看五千六百四十八元的收据……” 刘毅说到这里,只见鲁平一双敏锐的眸子,仍注视着他,于是重又不安起来道:“……你!……究竟是谁啊?” 鲁平道:“我吗?我就是有一天晚上的你,你明白吗?再不明白,我告诉你,你只要想一想《世界五十怪杰合传》……这本书里,有一个人,左右耳朵上都生着红痣的……那人是谁,我就是谁啊。” 刘毅大喊道:“嘎……你……鲁……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