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古本水浒传 [book_author]施耐庵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260171 [book_dec]梅氏藏本《水浒传》又称,《古本水浒传》或《古本水浒》,初由江苏常熟医生、藏书家、小说家梅寄鹤发现,被一部分研究者认为是《水浒传》的一个古老但长期被埋没的、甚至《水浒传》作者最初的版本。但是此说也被另一部分研究者认为并不属实,这一观点认为此书实为清朝或民国时所作。双方各有理据,此书成书年代和作者目前仍有争议。梅氏藏本《水浒传》共一百二十回,前七十回与金圣叹评点的贯华堂本《水浒传》基本一致,后五十回则与现存任何其他《水浒传》版本不同。在没有特别注明的情况下,一般所称“梅氏水浒”或“古本水浒传”等,即指此书后五十回部分。 [book_img]Z_13861.jpg [book_title]古本序 卢俊义梁山惊恶梦 嵇叔夜草堂执长弓 话说宣和二年四月二十三日,梁山泊义士宋江等一百八人同秉至诚,共立大誓: 「窃念江等昔分异地,今聚一堂;准星辰为弟兄,指天地作父母。一百八人,人无同面,面面峥嵘;一百八人,人各一心,心心皎洁。乐必同乐,忧必同忧;生不同生,死必同死。既列名於天上,无贻笑於人间。一日之声气既孚,终身之肝胆无二。倘有存心不仁,削绝大义,外是内非,有始无终者,天昭其上,鬼阚其旁;刀剑斩其身,雷霆灭其迹;永远沉於地狱,万世不得人身!报应分明,神天共察!」 誓毕,众人同声发愿:「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间阻,有如今日!」当日众人歃血饮酒,大醉而散。 看官听说:——这里方是梁山泊大聚义处。 是夜卢俊义归卧帐中,便得一梦,梦见一人,其身甚长,手挽宝弓,自称:「我是嵇康,要与大宋皇帝收捕贼人,故单身到此。汝等及早各各自缚,免得费我手脚!」卢俊义梦中听了此言,不觉怒从心发,便提朴刀,大踏步赶上,直戳过去,却戳不着。原来刀头先已折了。卢俊义心慌,便弃手中折刀,再去刀架上拣时,只见许多刀、枪、剑、戟,也有缺的,也有折的,齐齐都坏,更无一件可以抵敌。那人早已赶到背后。卢俊义一时无措,只得提起右手拳头,劈面打去,却被那人只一弓梢,卢俊义左臂早断,扑地跌倒。那人便从腰里解下绳索,捆缚做一块,拖去一个所在。 正中间排设公案。那人南面正坐,把卢俊义推在堂下草里,似欲勘问之状。只听得门外却有无数人哭声震地。那人叫道:「有话便都进来!」只见无数人一齐哭着,膝行进来。卢俊义看时,却都绑缚着,便是宋江等一百七人。卢俊义梦中大惊,便问段景住道:「这是什么缘故?谁人擒获将来?」段景住却跪在后面,与卢俊义正近,低低告道:「哥哥得知员外被捉,急切无计来救,便与军师商议,除非行此一条苦肉计策,情愿归附朝廷,庶几保全员外性命。」说言未了,只见那人拍案骂道:「万死狂贼!你等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前来收捕,你等公然拒杀无数官军!今日却来摇尾乞怜,希图逃脱刀斧!我若今日赦免你们时,后日再以何法去治天下!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我那刽子手何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声令下,壁衣里蜂拥出行刑刽子二百一十六人,两个服侍一个,将宋江、卢俊义等一百单八个好汉在於堂下草里一齐处斩。 卢俊义梦中吓得魂不附体。微微闪开眼看堂上时,却有一个牌额,大书「天下太平」四个青字。 诗曰: 太平天子当中坐,清慎官员四海分。 但见肥羊宁父老,不闻嘶马动将军。 叨承礼乐为家世,欲以讴歌寄快文。 不学东南无讳日,却吟西北有浮云。 又曰: 大抵为人土一丘,百年若个得齐头! 完租安稳尊於帝,负曝奇温胜若裘。 子建高才空号虎,庄生放达以为牛。 夜寒薄醉摇柔翰,语不惊人也便休! 且住!若真个天下太平,今日开书演义又说着些什么?看官不要心慌,下文便有一部五十回正书,一百句题目。有分教:仗义疏财归水泊,报仇雪恨上梁山。毕竟卢俊义此梦如何缘故,且听初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一回 及时雨论功让马 青眼虎奉命筑亭 话说卢俊义当夜归卧帐中,得一恶梦。次日天明起身,回思夜来梦兆,索解不得,心中好生蹊跷,便独自走出去,到右边房舍内寻浪子燕青。二人见面,卢俊义便细诉梦中情景,只说这个怕不是好兆头?他素知燕青心机灵巧,过人一等,管会圆解出此中奥妙来,到底是凶?是吉?不想燕青听了,只是摇头,一半分儿也不省得。沉吟了一回子,便道:「石三郎好机警,我们且访他去。」卢俊义说好,一同走出房舍,径来西山关上。石秀正在那里坐地,见了二人,含笑起身相迎。当下彼此坐定。燕青就诉说梦兆,求他推详。石秀道:「小乙哥休取笑,你为人恁地聪明,兀自不解,如何我倒省得。」三人正没理会处,只见杨雄走入来,便问何事?石秀告知大概。随问:「哥哥理会么?」杨雄连说:「不懂,我是粗人,如何会圆梦……」正说话间,但听咚隆隆一片鼓声响,响了一回却停,停了又响,如是一连三次。这便是梁山泊的聚将鼓。原来山泊中自晁盖死后,宋江坐了头把交椅,定下一例。在忠义堂上架起两面大鼓,饬人把守。如遇商议紧急事务,便命擂鼓三通,四山头领闻得鼓响,自会一个个赶将来,都在忠义堂上叙集。且说四人当下听得鼓声,不知甚事,一齐起身望忠义堂来。杨雄道:「只也巧事,员外可把梦兆说出,看谁人解得?」石秀摇手说道:「休说此话,这是个妖梦,如何可在人前直说。」卢俊义说是,就把此事撇在肚里,没曾告诉别人。 一行四人同到忠义堂,只见高高矮矮,堂上边人已挤满,便各就自己座次坐了。只见宋江开言说道:「小可今日请众位兄弟到此,有两件事要说。」说着,把手一招,那预先立在阶下的马夫,就牵过那匹照夜玉狮子来。宋江指着道:「这马,兄弟们都知道,这是段兄弟从大金国取将来,本待送与晁天王哥哥乘坐的。可恨曾头市妄启争端,强将此马夺去。天王哥哥一怒下山,因此丧命,掀起了几场恶斗。幸仗天王哥哥在天之灵,卢员外与众兄弟戮力同心,卒将良马夺回,恶贼史文恭正法,报复了这大冤仇。如何可喜!宋江想来,若论起这场大功劳,端的卢员外第一,如何不把此马让他,也见我山寨赏罚必信,功过分明。」吴用道:「前日小生也曾想得,都因夹杂东平东昌两处之事,遂把此马搁过了。」卢俊义不待他人开口,慌忙起身声喏道:「卢某不当,量此微功谁都干得,何敢受此重赏。哥哥为一寨之主,理合乘此好马。若说让与卢某,宁死不敢拜领。」宋江道:「员外太谦了,自古说的:『宝刀赠侠士,红粉送佳人。』宋江出身郓城小吏,文不能安邦定国,武不能斩将搴旗,微贱之躯,忝居尊位,已出非分,常自汗颜。员外乃河北英雄,人中豪傑,文精武熟,弓马高强,此马归了员外,事得其主,不致埋没良驹,愿员外速领此马,勿再推让。」卢俊义哪里肯受,竟至拜倒地上,不肯起身。此刻一个是让,一个推辞,两傍的人都呆了,没有 话说。只见黑旋风李逵闯出座位,叫将起来道:「我不曾见恁般鸟客气,头疼死我也!一头瘟畜生,好歹只吃得一顿肉,直恁推让。卢员外认真不要,就是你的,只管推来让去假甚鸟!恼得我性起,一斧劈了这畜生,你们可没甚鸟让。」宋江喝道:「黑廝懂得甚事,又来多嘴,快闭口,否则就砍掉你的头!」李逵才撅着嘴退去,却又闪出活阎罗阮小七,叫声:「公明哥哥,李大哥说话也爽直,你又何必推让。」随后林沖、杨志等一齐附和,都说:「小七哥所言甚是,既然卢员外不肯受领,哥哥何必多让。」宋江方才说道:「恁般说时,宋江只得有佔此马了。」那时阶下的马夫,听了此话,便把马带了去;卢俊义也起身复归座次。宋江又说第二件:「我们山寨近来十分兴旺,聚集得一百八位生死弟兄,患难相扶,富贵与共,同心同德,没一个背义之人,可真难得。但若非上天显应,石碣留名,我们还不知星辰会合,前身都是罡煞应化,却来此间聚义。这个石碣,如何不把来安置一个去处,常存儆惕,仰答上苍,永保守此忠义二字。」青面兽杨志说道:「恁地,须想个安置方法。但洒家是个粗汉,这些全不省得,只请哥哥自主。」宋江道:「且问军师吴加亮先生,定能理会。」吴用便道:「只也易办,可择山南清旷之地,命李云监工筑造一亭,就叫他做石碣亭。将石碣正供中央,承以宝座,饰以朱彩,傍设蜡台香炉,一应祭器,委派人员在亭司理。嗣后每逢月朔,众弟兄可自往拈香致敬,以格天庥。只这么办可好?」吴用说罢,没一个不道军师高见,堂上一片声叫好,各自散去。 宋江便命青眼虎李云总司筑造,监督工程,限日完竣。李云奉命,便去山南相度基地,备办砖瓦木料,召集工匠人夫,山寨里缺了哪一件,不上数天,早已一应齐备,克日兴工。李云监督着工匠人等,只顾出力筑造,哪个敢怠了工?待到限满之日,已把一座亭子造得完整,便来宋江前禀报落成。宋江大喜,便同吴用、公孙胜前来观看,但见这亭子宏敞高壮,金碧辉煌,外表庄严,内部整洁,果然好一座石碣亭,十分合意。宋江看过工程,便选个吉日良辰,备办下猪羊醴酒,香花果品,那日率领了众弟兄,齐进这亭子里来行一个落成礼,祭告天地神明。只见亭中灯烛荧煌,香烟缭绕,跻跻跄跄,列着一百八筹英雄好汉,尽都衣冠济楚,恭敬拈香,一派清静肃穆,全没些儿强盗气象。 话休烦絮。只说有一个朔辰,朱武同公孙胜来亭中拈香既毕,在内慢慢地踅着,且踅且看,把四边看个详尽。二人看到那里,公孙胜忽然省起一事,便对朱武说道:「这亭子筑造得极好!但我看来,还嫌少了一样装饰,这般粉白地的四壁,要加上点画才好。」朱武便问:「壁上画什么才配?」公孙胜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说道:「这四壁须画十大天君,五方神将,衬着诸天星斗,才行贴合这个石碣,这亭子便越显得庄严。」朱武道:「说得极是!可惜山寨里没有高手画匠!史大郎从前在少华山时,救了一个画匠王义。听说此人画的极好,自从一去,不知下落。若还在北京大名府时,访他来却也容易。只怕不在那里,可就难觅了。」公孙胜道:「说到王义名字,俺也省起,且去告诉公明哥哥,再做商量。」二人走出石碣亭,一同来见宋江,恰巧吴用、卢俊义、燕青都在那里。公孙胜便告个原由,说要装画石碣亭四壁。宋江、吴用等都说好。朱武只说:「要寻王义来画,最好访得此人。将来装画亭中四壁,管教大有可观。」宋江便问卢俊义道:「员外昔日在大名府时,曾知有此人否?」卢俊义还没回答,燕青说道:「大名府确有此人,人称高手画匠,只是不曾见过。」宋江对吴用说道:「且差个能干之人,却去大名府走访一遭。」说罢,便欲教史进前去。吴用道:「不可,史大郎性情欠稳,却怕生事,如何可使他单身下山,须得了精明机变的伴当方好。」吴用说时,两眼斜睃到燕青身上。燕青是个乖巧的人,一见这模样,心上已自明白。便问吴用道:「军师,我和史大郎做伴可好?」宋江接口道:「若个百伶百俐之人,怎的不好。只是前番大名城中事情闹得太大,小乙哥又是个面熟的,如何去得。」燕青道:「怕甚的,改扮了就行。」宋江大喜,立召史进到来告说一番,史进只说:「小事,俺尽理会得。」便和燕青别过众人,自去打点行程。 次日,史进、燕青各自打扮,拴缚了包裹,藏好银两,换上八搭麻鞋,挎口腰刀,提条朴刀,扮做赶路的模样,谁也识不透他们是梁山泊的好汉。燕青又把荷叶水抹脸,抹得黄黄地,左颊上贴个大膏药,把真面目隐去一半。二人装扮毕,便来辞行。宋江吩咐:「此去须当谨慎,勿露破绽,免得别生枝节。」二人领诺,下山而去。於路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那一日直抵北京大名府,二人进得城来。燕青是个熟识的,但见城关如旧,街市已非,有几处尚留劫火残痕,不曾修复。燕青不暇细看,同史进只向冷落处所走,寻个清净的客店歇下。当晚,二人商议一番,却是燕青定下主张:「明日为始,按方向挨日去访问王义,此人若在大名,早晚总得有个下落。」史进叫好。次日,燕青同史进往东关一带,直访问了一天,却访不到王义的影踪。第二天,第三天出去一天,到晚仍没消息。连访了五七天,二人心里早就懒了,便商量再勾留三天,如果仍旧没有下落,只得回山覆命。 那日走到西关一条街上,史进厌倦了,拉燕青走入一家酒店,叫了两角酒,切一盘牛肉,一大盘馒头,待吃饱了再走。燕青正吃,只见外面走入一人,七尺左右身材,二十四五年纪,颧高面赤,全身做公的打扮。进内拣个座子坐了,便叫酒来。燕青一见此人,觉得好生面善,暗里一惊,便欲吃了就走。怎奈史进酒落肚中,越吃越有味,不住口叫添酒。燕青何等人,一面吃酒,一面留心,但见那人常在偷睃他,真有些不尴尬,便催促史进:「快吃,我们有事,且去勾当了再说。」好容易催史进吃罢,算了帐,离了酒店。史进且走,埋怨道:「俺正吃得有兴,却被你催逼走了,滋味没回到,落得半肚皮的闷气。俺又不是眼瞎的,一个公人罢了,怕他鸟的,你却……」燕青怕他多事,连忙承个不是,用话叉开,二人没兴儿再走,径自回归客店。上灯过后,正在房中坐地,忽一人闪将入来,望着燕青纳头便拜。燕青看时,来者非别,正是酒店内遇见的那人,只全身衣服尽都换掉,不是公人打扮了。那人拜罢起来,捱到燕青身畔,低叫一声:「小官人,你害我想得好苦也!你如何又到这里来?」燕青一时呆了,回答不出什么。 不是此人到来,燕青、史进怎会闯出一场大祸。正是:待欲隐藏偏露迹,似曾相识却追踪。毕竟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丁九郎真诚款客 段孔目假话欺人 话说那人贴近燕青身傍,低声只说得两句话,燕青呆了。史进一见这般行径,猜详不出,肚里直自闷杀,也不动问,且看他作甚的。燕青当下在灯光底下,把那人仔细端详一过,起身来,将房门轻轻掩上,把着那人的手臂,问道:「你不是丁九郎么?缘何却来此地?」便叫他坐了好说话。丁九郎哪里肯,只说:「当着小官人前,小人理该侍立。」燕青说了几遍,丁九郎才行坐下,说道:「官人容告:日间小人在酒店内吃酒,一眼就觑见你,觉道好生面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我那好人燕小官人。但往日小官人是好相貌,天生白净面皮,脸上一没有疤,二没有瘢;今番变了,脸色黄黄地,又加上这个大膏药,看来又不对,敢是错认了人?后来官人拍馒头吃,无意中露出臂上花绣,吃我偷眼觑见,才决定这个真是我那好人。」史进听得不耐,便道:「你说这话,既是你的好人,如何不来招呼?」丁九郎道:「你这爷,酒店里人多,小人当时怎敢声唤。」史进点头,燕青无话。「待你们走出店去,小人也就起身,远远地跟着,见你们走入这里来,小人认清了自去。待得天晚,换上这身衣服,却来廝见。」史进道:「恁地,俺倒错怪你也!」丁九郎笑说:「不敢!请问小官人,人说你在梁山泊做了头领,很安乐。如何又来这里?这位爷是谁?」燕青便约略告知,丁九郎把自己近况告诉,说:「在前多感官人相助,幸不饿死,得有今日,心窝里哪一刻忘了官人。梁山泊名声浩大,宋公明大名,人人知晓,官中哪不提防着,你们在此容有不稳,不如径去我家安顿,使小人供些茶饭,聊表一点至诚。」说罢,便欲二人同去。燕青道:「九郎先行,多谢你有此好意,明日却再理会。」丁九郎说:「好。」起身便走。燕青送到房外,但见他悄然而去。史进道:「此人也好。」燕青道:「他今日做了公人,不曾忘本来面目,果真难得!」二人见时候不早,便关好房门,各自安睡。 却说这个丁九郎,原是本地人氏,有个哥哥唤做丁福,他叫丁祥。当地人不知因何口顺,但都唤他丁九郎。当初兄弟二人都做的小贩,每天在城里外奔走,穿街过巷,靠着贩卖度日。这丁九郎也命苦,贩卖东西,别人赚钱,他偏亏本。有时弄得饭也吃不饱,幸有哥嫂在着,时常去胡乱吃些,将就得这个肚皮。燕青在大名城里,是卢员外的一个心腹,掌得钱财,握得重权,在外十分豪放,因见丁九郎困苦,多曾周济。燕青虽不当做大事,丁九郎心里却感激。待后卢员外上了梁山泊,燕青也走,丁九郎如同失了父母,登时又困苦起来。接着哥哥身故,又少个倚靠之人,此时真个苦得要死。他的嫂嫂具有几分姿色,又且年轻,被衙门内一个段孔目看上了,常去那里走动,一意勾搭。这妇人死了丈夫,正苦衣食无靠,饿鱼吞饵,彼此就结识下了,做了段孔目的外房。丁九郎此时可怜已极,看来也顾不得颜面,便去嫂嫂那里诉苦。这妇人仁慈,常私自给他钱米,胡乱度日。那一日,丁九郎又去求嫂嫂周济,恰被段孔目撞见,喝问做甚。丁九郎唬急了,只得跪下实告。嫂嫂闻声出来,却在傍帮他诉苦。段孔目说:「既是亲生叔叔,就在此间住了,吃些现成粥饭罢。」从此丁九郎食宿在彼,一应小心。段孔目也合意。过了几时,段孔目见他做事很好,又会几路拳棒,便替他在衙门中勾当充了一名差役。遂得衣食两全。 话休絮烦。且说燕青、史进睡在客店里,次日,天亮起身,待打过脸水,吃过点膳,便向史进说知,今日要到东关去。史进道:「由你,俺但跟了你走。」二人出了客店,走到东关,但见所在很冷清,没多几处好房舍,尽是些小户人家。燕青观看一过,便去打探,连问几家,都回说不知道,这里不曾有此人。有几家的男女,见燕青走来探问,变了脸色,回过话,要紧把大门关了。燕青好生诧异,只索回身而走。史进在彼早等得心焦,见燕青回过来,忙问:「访到了么?」燕青摇头。史进道:「这几天也奔跑得苦,若个鸟人一世不见,不争教我们寻他一世。今便丢开,明日却打点归去。」燕青说:「是,且向庙中坐一会。」二人踅将入去,有个道人在神前点香,忙着施礼道:「二位客官何来?请坐拜茶!」燕青道:「不消客气,坐坐便去。」燕青暗自打量:「方才几个男女好生奇怪,端的为着何事,我何不再来问这道人,看他怎样?」燕青便与道人说搭,问起王义。道人摇头道:「客官休问,他早逃走了。这王义本来很安分的。前年因往西嶽华山还愿,不知何故,却勾引梁山泊贼人,闹了华州,把城子打破了,太守也杀了,因此朝廷震怒,下了紧急文书要捉此人。火捕公事到得此间,官司排头压将下来,衙门中因捉拿王义不见,知他有个徒弟住在此间,邻近便想拿他的徒弟,怎知又吃逃跑了。由是官府益发严厉,责成这里村坊里正,大家小户,一体留心。嗣后如有人到此寻踪问迹,窥察动静,即是王义同党,可密报官府,捉将去勘问治罪。你们今天好造化,幸到这庙里来,没生事端。若问别人时,好的只推不知,不回你话;歹的就去官中告密,登时祸患临头,可不怕人!」燕青听说,连向史进做眼,却待起身,忽的一人赶入来,叫声:「王大哥,我何处不寻到,却在此地谈天,我们去休。」燕青看来人时,却是丁九郎。便与史进起身,谢了道人,三人径出土地庙,丁九郎便邀二人家去。燕青道:「且待商量。」丁九郎道:「小人斗胆,客店里给我回歇了,包裹等拿在我家内了,便欲不去也不行。」史进道:「倒好诚意,这般留客也少见!」燕青问道:「九郎,你怎会寻到这冷落所在?」丁九郎道:「小人胡猜。」三人一路说说答答,早走到一家门首。丁九郎便指点说:「这里就是我家。」当时引领二人进内,就客堂上坐了。但见是一所寻常住屋,共有五七间房舍,只够得一家居住。当他哥哥在世时,尚与人家同居,房舍狭小,丁九郎常在别处安身。直待他哥哥死后,嫂嫂结识了段孔目,段孔目教同居的搬家,才全佔了这所住屋。丁九郎住在灶间傍一个屋里,平时只设得一张床,一个箱子,一张桌子,几样零星物件。如今留了二位客人,房中又设下一榻,忽嫌逼窄起来,自己只好移向灶下去睡。丁九郎安排停当,返身出来,燕青、史进仍在客堂上,便请二人到房里去坐地。燕青一看,便说:「九郎生受,我们佔了这个房舍,你却怎处?」丁九郎笑道:「但请歇息,我自另有卧处,不到得睡向露天去。」说笑一回,天晚了,房中点起了一碗灯。只听得隔壁有个妇人的声音,喊道:「叔叔酒菜好哩,可将去吃。」丁九郎答应着便走,不一时进房来,将着三副杯箸,又是几个碗儿,碟儿,又将进一大壶酒,都放在桌子上。燕青看时,都是些鲜鱼、肥肉、嫩鸡之类,真也丰足。丁九郎请燕青、史进对面坐下,自己侧首相陪,极诚地连连斟酒与二人吃,二人也自喜悦,吃得尽醉尽饱。吃罢这顿酒食,已在一更过后了。丁九郎便收拾残肴,送往厨下。自有那嫂嫂帮他料理。今夜,他因心中快活,酒自吃得多了,有上七八分醉意,脚儿软软地,眼皮儿抬不起,浑身懒洋洋的,便向二人告个安歇,悄悄的走到厨下,爬上预先设置的草铺子,倒头便睡。 二更时分,段孔目回来,那妇人听得敲门声响,连忙去开门迎入,跟在后头,只见段孔目脚步踉跄,攧入房中来,身子几幌,一骨碌就倒在床上。妇人伸手要去扶他,段孔目说:「不要,我今晚在一个朋友家吃得醉了,全身疲怠,胸中只想要吐,你快去做一盏豆蔻醒酒汤与我吃!」妇人答应,去了好半晌,才将着醒酒汤进房来。段孔目且吃,说道:「我那人,你平日手脚也快,如何今夜恁般迟慢,等得我心也焦了。」妇人道:「你休怪我,今夜因叔叔睡在厨下,怕惊醒他,睡不稳,误了他明天衙门里画卯,只得放轻手脚,做得慢了些,你又唠叨则甚。」段孔目道:「不要生气,我问你怎么说?」妇人道:「你又不是聋的,奴说叔叔睡在厨下,听清楚也么?」段孔目把一盏醒酒汤吃尽,摸摸嘴巴,睁开眼睛问道:「他为甚睡到只里去?」妇人便说来了客人,把原由备细告知。段孔目听毕,心中触起一事,登时酒醒了大半,爬起身来瞪着两眼,一言不发。一回,唤那妇人走到床前,伸手一拉,妇人倒在怀里,就她耳傍说如此如此。「快些去叫你叔叔来,我有 话说。」妇人嘓哝着道:「你这人也忒多事,半夜三更,人家正自好睡,便有说话,且待明日说也好。」段孔目道:「你妇人家哪里懂得,这是要紧的勾当,若待明日说便坏了。你快些前去叫他,小心在意,放轻声口,休教惊动了两个客人。」妇人被逼着只得起身,出了房门,走向厨下来。只见点着一盏半明的灯,静悄悄没个声息,便蹑手蹑脚走。丁九郎此刻酒力已消,一觉醒来,朦胧中见个人影,倒吓的一跳,起身看时,原来是自己的嫂嫂。这妇人走近草铺子,在叔叔耳边说了几句,回身便走。丁九郎心里好疑惑,且爬下草铺子,整束一下衣服,径来嫂嫂房中,灯光下打一看时,但见嫂嫂靠在床头,段孔目却坐在春台傍侧,露出一副不尴尬的神气。丁九郎上前声喏毕,站在傍边,只见段孔目早开口问道:「九郎,我要问你,你留的两个客人姓甚名谁?哪道而来?来此何事?且仔细说与我听。」丁九郎见问,心窝里就突的一跳,顿了一下,答道:「这是小人的朋友,他们从山东……不对,记错了,不是的,是东京来的。」段孔目道:「原来如此。他们姓甚名谁?来此何干?」丁九郎见问得紧,心里越慌,说话越说不出口。那妇人忽起身来,指着段孔目道:「你这人也忒心闲,人家只是来玩玩的,干你甚事?夜深了,睡罢!」段孔目正着颜色,一声不响。丁九郎连忙接口道:「对的,他们只是玩玩,没甚事情。」段孔目喝声:「胡说,我问你二人姓名,如何不说?」丁九郎见段孔目神色不对,慌忙说道:「一个王姓,一个是姓张,不差,不是张便是章。他们……他们没做甚事,从东京到来……东京到来玩玩。」段孔目老奸巨猾,久在公门,正是狐狸转世,灵鬼化身,察言观色,便知不对。当下突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这刁顽的,你干得好事,分明藏匿下梁山泊强贼,却将假话哄人。」丁九郎一听此话,如遭天雷击顶,连声分辩:「二人实是安分良民,并非强盗,小人怎敢干这违条犯法之事。」段孔目目露凶光,起身来伸两个指头喝道:「你这廝好大胆,此刻还敢说谎,实对你说,曾有人来衙门中告密,今天巳牌时分,东关土地庙附近来两个蹊跷人,在那里挨户探问王义师徒。有人窥见一个脸上贴大膏药的。他的身材状貌,真好像卢家的小廝浪子燕青。衙门里得报,立派十名干练丁壮,去土地庙左近伺候,怎知候至天黑,不见再来,遮莫知风远遁了。我今晚回家来,却喜你嫂嫂告诉我,说你留两个客人在家。她在房门外偷眼觑见,一人脸上贴个大膏药,你曾称呼他小官人,这不是梁山泊贼人浪子燕青,你还赖么?」说过这番话,仍行坐下,目光注定九郎全身,只等回答。妇人听说,心中先自害怕起来,说:「叔叔,这不是玩的,当真是燕青时,便请实说了罢。」丁九郎只把假话支吾,抵死不认。半晌,只见段孔目露了颜色,笑道:「九叔,你的胆子忒煞小了,试你哩,直已惊得如此。」妇人骂道:「你这人,恁地戏耍,奴也吃你一唬,谁及你吃了豹子心的。」段孔目吐了一下舌头,嘻笑着说道:「九叔休惊,我的好叔叔!我们一家人,不争要连累你吃官司,如真的是浪子燕青,我们便悄悄放他走,鬼也不会知道。」丁九郎见段孔目脸色和善,声口也换了,原来只是作耍,说也无妨,便道:「不敢相瞒,那个脸上贴大膏药的,实是浪子燕青。同来的是九纹龙史进。如今说破了,须得使他们逃走才好。」段孔目把手乱摇,叫声:「且住!」 不是丁九郎将燕青行藏道破,有分教:奸吏布天罗,英雄入地网。正是:当道豺狼犹易避,人心鬼蜮最难防。毕竟段孔目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燕青失陷大名城 史进气走玄通观 话说当时丁九郎将燕青行藏道破,便欲教他们远走高飞。段孔目说:「不可造次,此刻城门已闭。怎地出得去,依你设算时,不是教人自投罗网,反害了他们也。这里城防近来非常严密,一更过后,凡有过往都要盘查,如何可走。今欲放走二人,须得向巡城使领下腰牌,方好赚开城门出去。」丁九郎道:「恁地却难。我懊悔留了他们,若有长短时,良心上怎好过去!」段孔目道:「说得是,这是你的好意。如今且勿忧急,我自替你设法,先去巡城使那里走一回,遮莫寻得生路。」说罢,教丁九郎且去厨下安歇;自家走出卧房,点亮了一碗灯,妇人随后送出大门,看他去了,掩上门,回进房中坐等。 却说燕青、史进二人,今晚因喝得酒多,浓浓好睡,待醒来时,听得谯楼正打三更。二人酒量,史进比燕青大两倍,史进酒都醒了,燕青却还带些疲倦。史进擦擦眼睛,爬下床来,却来屋后净手,只听得宅外隐隐有声。史进进房告诉燕青,燕青心疑,急从床上起身,移灯照看时,包裹,腰刀,朴刀都在床侧。此刻声音更响,逼近宅外,二人越发心疑,各捻朴刀在手,跨出房门。奔到外面看时,只见人声喧嚷,火把齐明,二三十个做公的,各执长短家伙,早从大门外蜂拥入来,当先一个都头,高叫:「休放走了梁山泊强贼!」丁九郎在厨下草铺子上,正打盹哩,忽被人声惊醒,走出来看时,却撞见那个都头,只一棒打倒地上,喝教绑了。燕青、史进抢出来,火把下,早被众多公人瞧见,喊声:「强贼在此。」就有两个公人扑到,吃燕青、史进一朴刀一个,都剁翻了。二人也知前门难走,掉转身子,史进在前,燕青在后,寻到后门跟首,史进一脚把门踢开,直蹿出去,正待回身接应燕青,忽觉有物绊到脚下,黑暗中疾忙用力一跳,没被绊倒。就这一跳里,史进正自惊疑,只听得发一声喊,两傍亮出火光。嚷着:「走了一个。」燕青却已吃他们拿了。说时迟,彼时快,史进蹿到后门外,燕青接着出来,暗中被绳索一绊,多因醉后疲倦,脚下无力,身子一幌,就被绊倒在地。这后门外的许多手脚,都是预先伏下。且说今夜来拿人的两个都头,一个姓张,一个姓李,本领都很了得。当下张都头引领丁壮,从前门直打进来,不想被燕青、史进杀死两人,抢出后门逃走。张都头连忙追赶,赶到后门外,听说走了一个,便教李都头将燕青拿进屋去;一面引领众多公人,各执兵器高擎火把,随后追踪。史进从后门脱身,向前正走,忽听得背后喊声大起,回头望时,但见一片火光,有许多人追将来。史进道:「这干鸟人有何鸟用,也来寻事生非。俺怕了不是好汉!」回身执刀立定,那张都头已追近前来,火光丛中,两人交手便斗。不上六七个回合,史进大吼一声,只一朴刀,搠在张都头腿股之上,扑地便倒。众做公的都吓呆了,哪个敢上来拚命。史进扬起朴刀叫道:「无用的鸟人,俺杀你们不如杀了狗,好不值得,俺自走路。」众做公的哪个敢追,任史进大踏步走去。众人回身过来,听张都头在地上声唤,方才将他扶起,又拾起那条棍棒,一步一攧的,且回段孔目家里来。 只这一闹里,大家都知段家拿下强盗,巡城使也引兵到来,段孔目迎着进内,只见地上杀死两个公人。后门打破,却捉得一个正犯,一个从犯。此事正自不小,须解留守司衙门发落。丁九郎此时方知中了人家奸计,懊悔无及,只对燕青说:「小人累你。」燕青也自无话。哄乱过一阵,看看天色将明,巡城使便押着二人,带了抄获的两个包裹,两口腰刀,又夺下一把朴刀,拥出段家大门,吆吆喝喝,径解留守司衙门而来。不一回,大家到得留守司前,天光已亮,梁中书闻报,获得梁山泊贼人,非同小可,连忙升坐公厅,左右两行,排列下数十个狼虎一般的公人,好不威严。当下原告段孔目上来,当堂告禀一过,只听得厅上下几声吆喝,左右就将丁九郎推到案前,双膝跪下,梁中书把惊堂一拍。喝道:「你这刁顽的贼徒,恁地大胆,你也是公门中人,竟敢知法犯法,窝藏强贼,罪名可就不小。」丁九郎见事已至此,赖也不济,只索招认了,当堂取了供状。又推上浪子燕青来,梁中书喝教揭去脸上大膏药,用水洗刷了,露出白净面皮,毫无疮瘢。又剥去上身衣服,只见满身刺着花绣,如何不是浪子燕青。燕青跪在堂上,任尔百般讯问,只不开口。梁中书无法,喝把二人脊杖五十,取两面大枷钉了,且下在大牢里。所有朴刀一把,腰刀两口,包裹两个,把来当厅看验过,封存入库。段家里杀毙两名公人,着本管官府相验,叠成卷宗,一并归案。梁中书审问毕,一面退堂,一面便传下令旨:「此番捉得贼人浪子燕青,风声所播,难保梁山群贼不来劫救,重蹈以前覆辙;即着合城文武官吏,员弁丁壮,一体加意严防,务使贼人不得再逞。」令旨下去,谁敢不遵,合城大小官员,个个小心着意,城关内外防备得铁桶相似,一丝不漏。燕青、丁九郎下去大牢里,严行监押,真的风也不透,苦得要死。这场公案里最得意的,便是半夜告密的段孔目。当日从留守司衙回去,叫个木匠修补好后门,自有官府派来人役,把两人死屍料理,打扫乾净。段孔目踅入房中,只见那妇人倒卧床上,茶饭一点没有吃,都因昨晚一闹,惊骇得病了。段孔目便来安慰妇人,说:「我这场功劳不小,将来领到赏赐时,同你快活受用。」妇人埋怨道:「谁希罕什么赏赐!你这没天良的,只图自己,不顾别人,奴的一个亲生叔叔,给你一下手就坑陷了。」段孔目冷笑道:「好人儿,说甚傻话。如今在公门中吃饭的,哪个讲良心。」妇人道:「只怕梁山泊好汉寻你报仇。」说罢,双泪交流,翻身朝里睡去,再不说话。就此日一病,病势接二连三增重,医药无效,不到十日,这妇人就此死了。 闲言且住。再说史进当晚吓退追踪之人,借着天上星光,择路且走,一气跑过去,也不辨东西南北,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到一个所在,四无人声,便行立定。史进歇息一下,趁脚儿漫步过去,迎面一所院宇,不暇细看,就墙头踅转去,隐隐见有几株大树,傍在院墙左近,便走上几步,弯腰摸一摸地上,插了朴刀,一蹲身就傍树根坐下。史进此时觉得倦了,坐定身子,两眼一合,竟自傍着树根,朦胧睡去。睡得正好,突地一阵冷风吹来,打个寒噤,梦中惊醒过来,微微闪开眼睛看时,但觉晓风尖锐,扑而生寒,天色黎明了。史进寻思:「叵耐姓丁的贼,对俺们假意殷勤,中了他的奸计,失陷了小乙哥,此恨如何消得。」擦擦眼睛,拔了朴刀,立起身来看时,这里一带黄墙,却是一座道观。此时天光亮了,倒觉进退无主,如何是好?史进在左近踅了几转,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开门声响。抬头看时,一个道士从观中角门里出来,手捧一束正爇着的香,放到山门外的铁炉中,此名点天香,每晨如此,是这道观里的常规。史进见了,急闪到角门侧首,等待道士转身,踏步上前,执刀唱喏道:「行路的借问一讯,这里是什么地方?」道士吓了一跳,张着两眼,直上直下,把史进打量了好半晌,才道:「你从哪里来?起得好早。」史进听说,心里早不自在,便道:「俺自问讯,说甚来去早晚。」道士连忙陪笑道:「是的,请往里面拜茶。」史进更自不耐,大叫道:「你这廝只说废话,俺又不是牛儿,要喝鸟的汤和水!」道士看他气色不对,再不回答,翻身往里便走,走进角门,要紧把门儿关闭。不想史进早大踏步赶上,把门一脚踢开,掉转朴刀杆,对道士夹背一下,打倒地上,道士叫:「救人。」只这一闹,惊动了观中道众,登时拥出三五个人来。史进心头火起,正待发作,猛听得有人叫道:「大郎因何到此吵闹?」史进打一看时,唤他的却是神行太保戴宗。自己不由呆了,没得 话说。戴宗见那道士爬起身来,满脸泥土,头上磕个大疙瘩。当下且不去管他,只招史进进内,走入一所卧室。史进放下朴刀,坐定了,便问:「院长因何来此,这座道观何名?」戴宗道:「大郎,这里叫做玄通观。观中常持道人孙寿鹤,是俺的师兄,当年一同从师学法,彼此交情深切,款待甚好,俺隐匿在此,能不露一点破绽。」戴宗当下告个大概,也无暇说明如何下山,要紧问史进何以单身到此,燕青怎的不见?史进咬牙切齿,恨了大半日,才从头至尾,告诉戴宗,说:「若不救燕小乙脱险,如何回得山寨。」戴宗大吃一惊,说道:「这事好生难干,大名城非弹丸之地,兵多将众,戒备森严,我与你孤掌难鸣,怎生下得这手?」正说间,只见孙寿鹤走将入来,戴宗替史进通过姓名,彼此相见了。史进道:「边才冒犯道友,休怪!休怪!」孙寿鹤道:「不敢,幸恕小徒粗鲁!」戴宗又走到外面,寻着那个被打的道士,替史进陪了罪,道士也自无话。 史进因昨宵一场打,又奔跑了多路,肚里饥饿了,就要索酒饭吃。孙寿鹤答应,立刻端正下来,史进吃了一饱。戴宗此时,就将下山因由,向史进备细告说。只因燕青、史进下山以后,过了数日,卢俊义忽感到心惊肉跳,坐卧不宁,心里好生奇怪:「莫非燕青身上有甚变卦?」便将情告宋江。宋江说:「本来吉凶祸福,起伏无常,有的兆头,不可不信。燕青为人机警,保不会生事端,敢怕史进着了火?」彼此做一回商量,宋江便差戴宗速去大名走遭,如有事变,火急报来。戴宗领命下山,到得大名府时,寻遍城里城外,没有燕青、史进踪迹,却撞见玄通观道人孙寿鹤,师弟兄已多年没见面,意外相逢,喜不自胜。孙寿鹤便邀戴宗同至观中。戴宗直说真情,孙寿鹤也告个实况,来这里主持只一年多,当时就把戴宗留下。戴宗到大名的晚上,燕青就吃官中拿去,如今巧遇史进,彼此诉说原由,戴宗方知真有了事变。 史进当下一股火气,屡欲前去搭救燕青,戴宗只劝回山,却再理会。孙寿鹤也在傍相劝。史进见戴宗不应,闷着一肚皮气,说道:「如此,俺自先走,待回山请得公明哥哥将令,发兵到来,把这城池踏为平地。」戴宗道:「大郎先行也好,我自有神行法,且待赶上,前途相会。」史进心中郁勃,再不多说,起身把衣服紮束一下,藏过朴刀,唱个喏,大踏步去了。史进出了玄通观,也不问路,趁脚步儿行。且喜不曾走错,已到城边。但见两傍排列不少兵卒,手中执着长枪短刀,抡眉怒目,着意行人出入。史进天生英雄情性。他怕什么,在人丛里直闯过去,行若无事,倒也不曾有人留神,安然走出城关。他此时气闷未消,出得城来,只顾赶路,赶到一处,已是申牌时分,肚中又饥饿了,且思寻个村店来买些酒吃。不上半里,早望见一个所在,挑出帘子,正是个酒店,如同大旱得到甘霖,心中好喜。史进走近店门,一脚直跨进去。拣个座头坐了,酒保上来招呼,问要什么酒菜。史进道:「只拣好酒好肉将来吃,有麵做几斤下去。」酒保答应,不一时,一叠连搬上桌子来。史进正饥,如狼吞虎咽一般,吃了个饱。吃罢,立起身来,酒保便喊算帐。史进伸手一摸,身边只有几文铜钱,银子都放在包裹里,为了昨夜那事,失得精光。此刻,史进难了,只得走到柜上,说道:「店家,俺因急於赶路,匆忙中不曾携带银子,改日却来算帐。」说罢便走。酒保听说话不对,两手一拦,不让史进走。史进恼了,就在身边掣出朴刀,向柜上一拍道:「权将这口刀抵押!」只见柜内跳出一人,随手抢过朴刀,喝道:「兀!你这汉子,这是谁人开的店,你敢来这里白吃?」史进打一看时,那人八尺以上身材,三十左右年纪,全身皂装,满脸横肉,黑凛凛一条大汉,不是个好相识。史进道:「白吃便怎样?」说着,大踏步跨出店去,酒保抢来,伸手就扯他衣服。史进大怒,转身只一拳,把酒保打倒地上,做声不得。史进就势跳到外面。那大汉见酒保跌倒,大叫:「反了,哪里来这野汉,吃了豹子心肝大虫胆,夥计们,快些来捉这廝!」只听得一声哄应,店中拥出六七个壮汉,各执钂、叉、刀、棍,齐奔史进。史进虽只赤手空拳,却全不在心,待众人奔来时,只见他手脚一起,两三个早跌撞开去,家伙也脱手,没曾动他毫发。只这一打,引得史进性起,大吼一声,就在一人手中夺过棍子,撒花盖顶,逢人便打,如同猛虎咆哮,哪个抵挡得了,一齐倒退。那大汉见夥计们吃亏,心头火发,捻朴刀直奔史进,两人接住便斗。大汉十分了得,二人刀来棍去,在店门外直斗到二十个回合,忽地拍挞一声响,两个中倒了一个。 正是:山林魁傑逢强敌,村店孤身惹祸端。毕竟倒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九纹龙大闹黑风冈 玉麒麟亲下梁山泊 话说大汉和史进斗到二十个回合,吃史进一棍打在肩膀上,倒了,连一棍,结果了性命。众人发一声喊,尽皆逃走。史进也不追赶,撇下棍子,拾起自己那口朴刀,见店中逃走一空,便大踏步走入去,倚了朴刀,开了一坛子好酒,拣几样上好的菜,摆上半个桌子,据案大嚼。这回真畅快,酒也灌足,菜也吃饱,推开桌子,摇摇摆摆起身来,走到柜上,胡乱抓些银子,捎在身边,提了朴刀径走。史进吃得大醉,取路而行,脚步歪斜,身子左右晃荡,酒在涌上来,真有点打熬不得。走了一段,看看斜日沉山,暮烟四合,景色苍茫,史进醉眼迷糊,左顾右盼,只待觅个林子歇息。又投前没多路,身子正晃荡间,草里忽地舒出几把挠钩,腿上搭个正住,就里一拖,史进栽倒,草里钻出几个人来,抱头拽足,此时再也不能摆脱,吃四马攒蹄捆绑了。史进心上还清楚,知道着了手脚,由他们摆佈,只不做声。这夥人打个唿哨,把史进扛抬着,径来一座山上,只听得有人说道:「俺们军师算得好计,这廝真的拿了,且候大王爷发落。」便把史进放下,重行绑了,反剪两手,直推上一座殿宇来。史进睁眼看时,殿上灯光明亮,二人堂皇高坐,上首的是黑凛凛一个汉子,双睛突出,浓髯满颊。一位先生坐在下首,状貌亦极凶恶。两傍排列许多喽啰,手中都执着刀斧。史进被推上来,小喽啰就吆喝下跪,史进挺立着不做声。只见黑汉拍案大叫道:「这牛子好生可恶,伤了俺的兄弟,还敢倔强,孩子们快把这廝洗剥了,取他的心肝出来。」左右答应,刚把史进拖下去要动手,下首的先生喝声:「且住,且把这廝监下了,待收过二大王屍身,明日却将他碎割活祭。」黑汉道:「军师说得是!且教带往后山囚禁。」当下几个喽啰拥了就走,史进由他摆佈,只不做声,拥得一个所在,缚在一根柱子上,喽啰自去,这里另有人看守。 此间头目姓李,是本寨大王亲信之人,手下也带领三二十个喽啰,在此后山防守。二更后,头目踅将入来,只见一人缚在柱子上,赤着上身,紧闭两眼,一声不发。史进被捉来时,身上衣服完全,都因囚禁此间,几个喽啰起意,将他上身洗剥乾净,把来均分了。那头目见史进赤身绑缚,夜里后山气候正冷,心里暗自可怜,踅将近前看时,只见他身上满刺花绣,肩膊胸膛等处,都刺着一条条青龙,不禁暗吃一惊,倒退下来,且自踅着。肚里寻思一回,心里忽地省起,但有喽啰在傍,没做手脚,又不好问话,这便如何?那头目默做一回商量,念头有了,便问喽啰道:「甚时候了?老天怎不发亮?」一人答道:「告头目,天明远哩,此时刚打三更。」头目说:「这却愁虑人,大王发付这牛子下来,今晚好生任重,俺自思睡了,只放心不下,不敢睡。」喽啰道:「我们廝守在此,怕他飞去,头目自睡。」头目说:「好!俺去睡了,你们小心,这牛子也了得。」说罢,转身就走。没多时,却又踅回来,手中执了一把朴刀,对几个喽啰说道:「今夜只是提心吊胆,肚子里撇不开,想俺是个头目,担了偌大干系,须不好玩,必得亲身坐守,才可安心。如今放着俺在这里,你们正好睡觉,待过一个更次,却来接替,那时天快亮了,不怕这廝插翅飞去。」道罢,掇过一条板凳,近柱子放下,坐了,把那口刀倚在身傍,灯光底下,眼睁睁只注定绑的。喽啰谁不贪图省力,听了好生快活,齐说恁地也好,便一拥而出,各去做他清秋梦,若有差失,有担当的在彼,不干己事。这里头目暗自欣幸,坐有半个时辰,却起身来,走到史进跟前,拍着他的肩头,轻轻问道:「你叫甚姓名?可说将来。」史进睁眼叫道:「老爷又不和你论亲,问鸟的。」这头目没做提防,倒吃一吓,连忙喝教:「低声,若是要命的,快快告诉与俺,救你脱难。」史进见情状认真,便道:「要知姓名,但看俺身上刺的。」那头目道:「早看过了,你不是九纹龙史进么?」史进点头。那人慌忙动手松绑,把史进放了。史进觉全身麻木,又是寒冷,便溜荡一回手脚,气血都活了。那头目看一看,教且少待,俺去去便来。史进闷坐,肚里却寻思:「此人好蹊跷,端的因何将俺释放?」忽听得门儿微响,那人已走入来,背后跟着一个喽啰,史进慌忙起身,握定拳头。却听得那人说道:「休要惊慌,这是俺的心腹。」上来就把一套衣服给史进穿了。喽啰送上一盘牛肉,一大壶热酒。史进正饥,接来吃个罄尽,又暖又饱。便向那人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俺与你素昧生平,因何如此相待?」那头目低声答道:「俺是北京大名府一个画匠,名叫李昭良的便是。俺的师父王义,因犯了弥天大罪,大名的官府不讲情理,将俺砌做同党,要拿捉俺问罪,吃俺知风逃走了,却来这里落草。」史进道:「大名东关土地庙隔壁,有个王义的徒弟,莫非就是你来?」李昭良答道:「正是。俺自逃走出外,且喜无家室之累,一身飘荡。那日在山下经过,喽啰们欺俺孤单,上来打劫,都吃俺打败,恼动大王殷泰,亲自出马,将俺捉上山来,因见俺出得几路手脚,相劝入夥。那时俺自念今日无家可归,官司又紧,只索答应了,权且栖身於此。」史进道:「你倒会说话,怎说权且,你已做个头目哩。」李昭良叹口气道:「这是实话,不知怎的,那大王十分看觑,教俺当个头目,心里实不愿意。常见他们奸淫劫掠,杀人放火。干的都是不仁不义的勾当,但恨没法阻挡,自愿躲到这后山来,使得身心清净。」史进道:「恁地,你倒是个好男子!可惜和这夥毛贼廝混,一世没得出头。不如随俺上梁山泊去,俺哥哥宋公明须不是这等人。」李昭良便向史进倒身下拜道:「若肯提携时,小人没世不忘!」史进道:「休说废话,俺奉公明哥哥将令,正要寻你的师父王义,如今他在何处,你知道么?」李昭良道:「小人当日逃走出外,也曾遇见过一次,他把犯事原由相告,因此得知九纹龙大名。俺们师徒临别时,他不曾告诉去向,但说九纹龙如何英雄仗义,倘没得过时,可投奔梁山泊去。小人常记在心,只缘无门可入,不想今夜在此相会。」史进听得王义不知去向,连连跌足,说道:「恁地休得兜兜搭搭,俺就和你杀将起来,把这夥毛贼都砍了,却随俺上梁山泊去。」李昭良摇手道:「且慢,这殷泰好生了得,须索想条妙计,不可鹵莽动手。」 原来此山名叫黑风冈,山上为头的强人,乃是弟兄两个,哥哥唤做撞天塌殷泰,兄弟叫做钻地鬼殷春。都是赶车出身,只因打死人命,官中追捕得紧,逃来此地落草。弟兄两个都好武艺。殷春善用浑铁点钢五股托天叉,殷泰更比兄弟了得,使的两柄板斧,数十人近他不得。兄弟二人自佔据这座山冈,聚集得三五百小喽啰和一位先生,打家劫舍,奸淫妇女,无恶不作。这先生複姓万俟,讳个德字,本是个不弟秀才,武艺平常,计谋却好,山寨里奉为军师,都听号令。万俟德出主意,在离山三里之遥设下一所做眼的酒店,教殷春守把着,凡见过往有些油水的,便暗通消息,半途中抄出拦劫;或用药麻翻了,抬来山寨里搜去金银,把人剁做几段,抛向岩壑中喂那野兽。这样不知害掉多少性命,不想却值史进今日到来,也算天理昭彰,一动手就把殷春打死。小喽啰逃得性命,报到山上,殷泰大怒。万俟德教在要路埋伏,捉来时与二大王报仇,史进果然入彀。再说史进当时就欲动手,李昭良告了个备细,要做一回商量。史进哪里肯应,说道:「谁耐烦商量长短,赶快杀将起来,使睡梦中不做提防,多么脱辣乾脆。」李昭良拗不过,只得引史进出来,到兵器房里拣了一条好朴刀,那个心腹也执了器械。李昭良左手高擎火把,在前带路,就从后山杀出,喽啰们睡梦中惊醒不知甚事,急奔将出来,史进手起,早搠倒好多个。喽啰惊叫,合寨登时大乱。撞天塌殷泰在房舍里,正拥着一个妇人好睡,突被喊声惊醒,一听是闹奸细,还当了得,慌忙起身,只穿得一条裤子,手掿双斧,飞跃而出。史进一路杀将来,正撞见撞天塌殷泰,两人接住便斗。殷泰虽然勇猛,却仗的一身蛮力,怎及史进那口刀变化,不到十个回合,右臂上吃着一刀,一把板斧脱手。史进矫捷,连一刀,砍去半个脑盖,跌倒於地。此刻天色渐明,史进更看得清楚,对准殷泰肚腹下又连搠几刀,把下半身搠得稀烂。万俟德听得全寨大乱,料知事情不妙,还是快走,一手仗剑,一手提个包裹,奔逃出外时,恰巧撞到史进,喝声:「毛贼待向哪里走?」只一朴刀,连肩带背,砍倒在地。史进一脚踢开屍身,挥动朴刀乱杀,谁禁得住这头大虫,都仓皇逃命,只恨爹娘生得腿短。李昭良在后叫道:「要命的快丢下兵器,俺们自做主张。」众喽啰听得的,尽都丢掉枪刀,跪在地上。李昭良道:「殷泰、万俟德都已伏诛,首恶已除,须不干你们事。」史进按刀说道:「说得是,俺再不杀你这些癞狗。」众喽啰缩了手脚,谁敢做声。李昭良当众指定史进,说道:「这位是梁山泊头领九纹龙史大郎,奉宋公明替天行道,专除恶人,不杀无辜,俺今便相随而去,你们如愿入夥,可做一处走;不愿的给发银两,自寻生路。」说罢,众喽啰齐称愿往。李昭良一看,除逃的杀的不计外,尚留半数,便教起来收拾。又拣取十多名,分拨往各处搜检;又放出被抢来的妇女,押到外面,按名散给银两衣服,令自行回家。李昭良发放完毕,命将剩余的金银细软捆载起来,又赶出一群骡马,尽行押着下山。山上却放起一把火,把寨栅烧做灰烬。 一行人众下了黑风冈,跟随史进往梁山泊进发,一路无语,直抵李家道口,李昭良等下在酒店里。山寨定例,凡来投奔入夥的,都有分例酒食,众人自吃,史进却去告禀宋江知道。宋江正闷得慌,忽见史进单身回来,兀的一惊,忙问:「燕青何在?」史进从头诉说到底。宋江怒发沖冠,立刻要去攻打大名府,救取燕青。吴用在傍劝道:「兄长息怒!史大郎黑夜仓皇奔走,未知究竟,且待戴院长回山详报,再做商量未晚。」宋江道:「也说得是!谅大名府的官吏,谁敢就将燕青伤害。」便教史进引来人上山。李昭良见了宋江,倒身便拜,说些仰慕的话,从容应对,全无粗恶之形。宋江很喜,就教他充个大头目,同相随来的一班喽啰,都归史进统率。李昭良拜谢自去。吴用沉吟片刻,对宋江说道:「弟想起一事,此人不是王义的徒弟么?石碣亭中四壁,何不就命他装画,也完了这件公案。」宋江称好,便传令教李昭良克日动手,在石碣亭中画壁,将来四壁完成,自有重赏。李昭良奉命,小心着意。自去装画不提。 却说卢俊义得到燕青失陷消息,心中好不焦急。那日听得戴院长回山,卢俊义连忙赶去,只见宋江、吴用、公孙胜、林沖、柴进、花荣、史进等都在那里。卢俊义且坐下了。但听戴宗说道:「史大郎动身时节,我本约他赶上前途相会,一同回山。不想当日大名城中讲动此事,三三两两,人言各殊,没个确实的消息,只得耽待下来,暗中仔细刺探,因此落后了。燕青和丁九郎两人,如今都下在大牢里,合城防备很严,此事实是段孔目半夜告密,设下害人陷坑。丁九郎并不知情,他也在牢中受苦。梁中书因鉴卢员外前事,不敢就将燕青杀害,却申文东京,说燕青是卢案要犯,曾经射死解差董超、薛霸,罪大恶极,应请派员迎提至京,勘问正法。」卢俊义听毕。当时心急如焚,便欲亲自下山,吴用劝道:「员外休性急,漏了风,便救不得,即今再教戴院长走一遭,待得到确报时,前往救取未晚。」卢俊义觉得不差,且耐性儿等着。过了几日,戴宗回山,探得东京派出一员将官,带领两员偏将,数百军马,至大名府迎提燕青。这将官名唤拔山力士高沖汉,是高俅的心腹,生得身长九尺,膀阔腰圆,面如蓝靛,力大无穷,善使一顶溜金宝钂,数十人近他不得。卢俊义怒气填胸,就欲前去截劫。宋江道:「何劳员外亲自出马,只教林沖、史进各领五百喽啰,去要路上等候好了。」卢俊义不应,坚执要去。宋江又劝。卢俊义道:「兄长不允,小弟也匹马单枪自去。」本来卢俊义爱燕青如子,有好几重恩义,同上山寨以后,情爱更深。如今燕青失事,只急得他坐卧难安,恨不立刻救将来才好。宋江见说,不好再劝,便道:「端的员外要去,便与林沖、史进同行。」卢俊义大喜,立刻换上衣甲,亲随的带过马来,绰一杆烂银虎头枪,林沖、史进也各自紮束,执了兵器,骑了马,一千名小喽啰跟随,径下山寨而去。卢俊义去后,宋江便令武松、石秀引五百喽啰,前去要路埋伏接应。又令扑天鵰李应将引马军三百,王英、扈三娘为副,断后接应。 再说卢俊义同林沖、史进取路趱行,向大名方面而进。不止一日,那日行抵一处,坦荡荡一条大道,探路的报说,这里地名燕来坡,距大名约五十里之遥,乃是上东京的大道。卢俊义听到燕来二字,心思一动,便教就此处停下,只留几个哨探的在外,余皆去树林中埋伏,只待燕来。不到半日,早望见前面烟尘滚滚,一簇军马赶来,卢俊义叫一声:「徼幸。」便与林沖、史进各按兵器,沖出林子,喽啰两下分开,横列道上。卢俊义挺枪勒马,史进居左,林沖居右。待军马近前,迎头看时,当先马上一将,全身披挂,手执大刀,后随三五百兵卒,拥定两辆陷车,正在前进。林沖挺矛跃马,大喝道:「前边听准,梁山泊豹子头林沖等候多时,会事的快留下人去。」那将官狂叫道:「杀不尽的草寇,正要拿捉你们,却自来送死。」林沖大怒,挺蛇矛便刺,那将举刀相迎,只三五个回合,林沖手起一矛,刺落马下。史进叫声:「爽快!」舞刀杀将过去,军士怎生抵敌,发声喊,弃下陷车,一齐逃命。卢俊义一见得手,催动马匹,众喽啰蜂拥上前,待打开陷车看时,哪里是浪子燕青,只两个蓬头垢面的囚犯。卢俊义呆了。林沖不知所措。兵士一阵逃窜,尽行四散。史进回马便呼「燕青」,不见答应,又叫「丁九郎」,也没声息。史进奇了,跳下马来看时,只两个蓬头垢面的囚犯。史进圆睁怪眼,拔出腰刀,拟准那两个囚犯喝道:「你们端的是谁?要死的休说实话。」只见一个战竞竞答道:「我……我们是……是大名府牢里的死囚,不知为甚因由,梁中书要押我们上东京去。」史进道:「住!俺今问你,曾有个浪子燕青解去东京么?」那人回说不知。又一个囚犯道:「我们起解时,只知另有一批人犯抄的小路,也押解上东京去。」林沖叫道:「卢员外,俺们中了计也!」卢俊义点头应道:「遮莫是移星换斗?」史进听说,怪叫起来道:「恁地可恶,这两个囚徒也饶恕不得!」把来一刀一个杀了,插好腰刀,立刻上马。卢俊义便分一半喽啰与林沖,自同史进急速取小路追截。 有分教:大道官军先破胆,中途猛将又亡身。正是:李欲代桃谋未遂,星将换斗计无成。毕竟卢俊义追截得燕青否,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高沖汉中枪殒命 栾廷玉奉召兴兵 话说卢俊义、史进同一干喽啰,奔尘疾驰,抄取小路而行,赶到一处,隐隐听得喊杀之声,急忙循声赶去,乃是自家人马,正与一队官军在彼廝杀。只见武松使一对戒刀,石秀仗一条朴刀,刀光闪闪,和两员骑马的将官大战,两边声音喊得震天价响。这个战武松的将官,好生了得,声如枭鸟,脸若瘟神,头戴镔铁盔,身穿镔铁连环甲,手执溜金钂,坐下高头卷毛点子马,此人正是拔山力士高沖汉。原来高沖汉到得大名府,梁中书就在衙中设下一计,向大牢里提出两名死囚,把来打入陷车,教一员偏将引数百军士押着,只取大道而行,充做起解燕青模样。另使高沖汉带领军马,监押燕青、丁九郎两辆陷车,从间道上东京,弄个移星换斗之计。梁中书见高沖汉带来人马不多,又拨三百名壮健兵丁,教李成统率了,护送出大名地界。这般算计,梁中书自谓千万分稳妥,不见得再会出事。怎知赶到此地,偏生撞着了武松、石秀两条好汉。那个斗石秀的,便是大名府都监李成。武松、石秀当日下山,赶过几程,依武松主见,直取大道而行。石秀却说:「那边已有卢员外等在彼,人多何益,俺们只拣小路兜抄将去,遮莫撞见时,落得个不劳而获。」武松听说有理,就取小路,不想真的撞见,燕青合当五行有救。 且说卢俊义当时看了清切,见武松、石秀不能得手,就与史进双骑并出,各举手中兵刃,上前助战。卢俊义奔的高沖汉,史进奔的李成,并做两个打一个。高沖汉抖擞精神,连声吼叫:「蚂蚁般贼寇,便再加几个俺也不怕!」武松正斗,见卢俊义一马上来,忙把双戒刀格开金钂,托地跳出圈子,叫一声:「卢员外,这狗将官的首级,且让你取了罢。」高沖汉素闻河北玉麒麟之名,今见上来一人,天表英奇,神仪照日,又听叫出卢员外,想必就是玉麒麟卢俊义,却也值得廝拚。当下两人战住,只见枪来钂架,钂去枪迎,正如二虎相搏,各不肯罢。李成也自了得,战住石秀,不分高下。石秀不愿久战,只想打劫陷车,苦於不得脱身,如今来了史进,石秀急撇了李成,便向官军队里扑去。武松也使双戒刀杀将上前。史进战无数合,又撇开李成,来抢陷车。李成赶来拦阻,武松翻身接住便斗。石秀、史进挥刀乱杀,喽啰又乘势沖将来,官军登时大乱。李成恁般勇猛,也难禁得武松神力,又加听得人马扰乱,生怕陷车难保,心里越慌,枪法乱得一些,吃武松一刀砍来,李成见机,把枪杆用力一拨,一刀搠在腿上,忍着痛,拚命拨马而走。武松追之不及,任他逃去。武松回身,石秀、史进已将陷车打开,守护陷车的偏将都被杀死。石秀夺过两匹马,给燕青、丁九郎骑了,教史进保护了先走。却高声叫道:「卢员外放心,小乙哥已经救得,先回山寨去也。」喊声过处,只见卢俊义大奋神威,枪尖一起,一枪把高沖汉挑下马来,金钂抛地,魂魄升天。武松、石秀喝声采,众喽啰齐叫:「卢员外端的英雄!」官军亡魂丧胆,尽都逃的逃,死的死,不留一个。卢俊义住马看时,屍骸狼籍,血流满地,伤亡不少,自家人马也小有损折,便教取道回山。 再说史进、燕青、丁九郎三骑快马,一程途赶过去,斜刺里忽撞出一彪军马,史进心疑,横刀跃马迎将上前,只见马上一员将官,当先飞奔而来,好生威武。史进失声叫道:「李员外,却来甚事?」李应住马,就此告说原由,并言林沖指点到此。王英、扈三娘夫妻两口子,接着带领马军也来了,彼此相见,好生喜悦,便做一处同行。走不多路,林沖在后赶来,一同回归山寨。宋江见燕青脱险而归,快活万分,拨个空房给丁九郎安顿,教二人且去休养。不到半天,又来了卢俊义、武松、石秀各自缴令,不须细说。 次日,山寨里设下庆贺筵席,酒馔丰盛,众头领有的吃喝,有的说笑,乐个尽致。独有丁九郎在客座上坐地,心中老大恼恨,口口声声说:「若不杀段孔目这猾贼,怎生消得这口怨气。」燕青道:「九郎休气闷,且自吃酒,后日算计。」武松乾了一杯,拍着桌子道:「说甚长远的话,这回多亏石三郎好主见,若不赶小路时,小乙哥早解上东京去,如何救得。」宋江听说,便教记下石秀功劳。又派丁九郎当个职事。丁九郎自此留顿下来,居然做了梁山泊人物。 却说大名府梁中书,那日正坐留守司衙中,忽听报来,取大道上京的两辆陷车,在离城五十里燕来坡地方,吃梁山泊贼人打劫了,囚犯和押解官都被杀死,军士伤亡无数。梁中书只一惊,这也是两名死囚晦气,贼人却中计了。正打量间,忽见李成负创回来,报说小路上又遇贼人,梁中书这才真急了,唬倒在坐椅里,呆了手脚,没做主张。接着又来一个急报,陷车已被强人劫夺,高沖汉死於非命。梁中书此刻软倒在彼,再也不能起身,大半日才将魂灵儿收摄回来。也算李成晦气,反受他一顿申斥,呵叱了去。梁中书寻思道:「这事又闹大了,高沖汉是高太尉心腹,又是童枢密的爱将,此番东京到来,竟至损兵折将,劫去要犯,性命丧在强人手里,虽非大名城里出的事,我也多少担点干系,怎生是好?」越想越觉恐惧起来。且命管下官吏,赴出事地处勘验收拾,详细具报到案。一面只得据实申闻东京,自请处分,暗中却走丈人蔡太师门路。飞报到京,朝中不论贤奸,个个震动,蔡京、童贯怒不可遏,高俅尤恨入骨髓,几欲立刻踏平水泊。高太尉回思一想:「梁山泊势大滔天,高沖汉如此骁勇,尚且不敌,无能之徒,枉送性命,除非保举那人前去,方能报得此仇。」次日五更,高俅入朝,到得待漏院中,先与一班同党议定,待听景阳钟响,道君皇帝临殿,百官参拜既毕,只见高太尉出班趋伏丹墀,奏称:「梁山泊贼势披猖,路劫钦犯,杀害兵将,蔑视朝廷,藐玩国法,请天子明降圣旨,克日征剿。」道君皇帝闻奏大惊,道:「梁山泊贼人尚未剿除么?仰卿奏来,谁人堪当此任。」只见枢密使童贯出班奏道:「臣今保举一将,未知圣意如何?」道君皇帝道:「卿且奏来。」童贯道:「此人名唤铁棒栾廷玉,深通韬略,有万夫不当之勇,现为莱州兵马都监。他与梁山泊人有莫大之仇,常怀报复,若得此人领兵征剿,稳可扫荡水泊,歼除群贼。」道君皇帝准奏,便着殿帅府掌兵太尉高俅,会同枢密院相机行事。朝罢,高俅、童贯便发出紧急文书,宣取栾廷玉火速进京,面授征剿方略;一面飞檄各州郡,文书到日,作速出兵相助。 且说栾廷玉当宋公明三打祝家庄时,他眼见大势已去,祝氏败亡迫於眉睫,便单枪匹马,仓皇从乱军中杀出,保得性命。自此一路飘荡,狼狈不堪。一日到了东京城里,适逢一位故友,彼此谈起别后情况,栾廷玉自叹命运乖张,郁郁不乐。这故友是童贯家的门客,口舌如簧,深见宠任,有上小小一点权力。他素晓栾廷玉材器雄伟,武勇过人,沦没可惜,便引见童贯,弄个职事来做。后又转入高俅门下,栾廷玉极意迎合,高俅欢喜,不次提拔,没多久就转往外方,做了个莱州兵马都监。蔡京、童贯、高俅等本都朋比为奸,互通声气,朝中只有他们势力最大,要提拔几个亲己之人,真的易如反掌。栾廷玉得志以来,想起祝家庄旧事,常欲报仇,只苦自己力量不济,每对人家嗟叹:「不杀尽梁山泊贼人,实为终身大恨。」那日兵马都监在衙中坐地,正共僚属讲论些兵法战略,忽报东京有使臣到。栾廷玉连忙出迎,得知备细,好不喜悦。「今番准遂了心愿也。」使臣去后,栾廷玉急收拾盔甲鞍马,带领几名侍从,克日登程。於路无话,早到东京城里,先去拜谢过童贯,再至殿帅府参见高太尉,栾廷玉恨梁山泊刺骨,今得大臣保举,气壮心雄,自谓可操必胜。高太尉甚喜,便会同枢密院,将这宗军机重事办妥。栾廷玉自引本州军马三千,各州郡调拨马步军兵五千,合共八千之数。高太尉问道:「谁人可作先锋?」栾廷玉道:「俺有一友,名唤纪安邦,蓟州人氏,文武双全,本事胜俺十倍,惟今在边庭效力,往返不及,只好另举一人。此人姓扈名成,现为青州团练使,勇敢善战,武艺超群,可为先锋。」高俅大喜,教栾廷玉且回本州,一面飞调各路军马,都向莱州会合,听候出征。官家命令,急如星火,谁敢怠慢。半月光景,兵马都已取齐,扈成自带精兵一千赶到,共计九千人马。原来扈成在宋江三打祝家庄的时候,因妹子一丈青被擒,不欲保全合庄生命财产,故与宋江修好,又将祝彪捉了解去。原想换得妹子,不料遇到李逵,砍了祝彪,不问情由,逢人便杀,只得避去。后来全家被害,就逃往东京,走了门路,做得青州团练使。一向怀恨梁山泊,今番栾廷玉保举他做先锋也就因此。闲言不表,且说栾廷玉便催动大军,扈成在前,自己断后,炮声响,旗幡飘扬,浩浩荡荡,直向梁山泊杀奔而去。 却说梁山泊自燕青脱险回来,山寨中每日饮酒作乐,无甚大事。那一日,探事头领铁叫子乐和忽来见宋江,报道:「今有童贯在御前保奏,特命莱州兵马都监栾廷玉领兵数千,要来征剿俺们山寨,不日到此,请做准备。」宋江问道:「莫非为燕青身上而起?」乐和道:「只怕是的,戴院长遮莫在后来了,当有详细消息。」宋江闻报,传令忠义堂响鼓聚将,商议迎敌。鼓声响后,只见忠义堂正中端坐两位都头领,一个是山东呼保义,一个是河北玉麒麟,上首军师吴用,下首法师公孙胜,众头领各依座位,左右分开。宋江当众宣说因由,商议退敌之策。只见赤发鬼刘唐跳起来嚷道:「哥哥忒煞君子风,人家要来打俺,俺便回他一场打,商量则甚。」李逵接着叫道:「俺两把板斧久未出手,也苦够了。今番一直杀将去,把这班狗官狗将杀个尽绝,杀得手顺时,索性把赵老儿也杀了,扶俺哥哥做个皇帝,好使日后清静。」宋江喝道:「匹夫胡说,割下你这嘴巴!」李逵道:「你自不要做皇帝,干俺的嘴巴鸟事!」众人都忍着笑。吴用道:「哥哥值得同他斗口,且商量正事。」说话之间,忽报戴院长回山,接着就见戴宗上来告道:「大名府梁中书因俺们路劫钦犯,杀伤兵将,申文上达东京,恼了朝中一班奸臣,特保举莱州兵马都监栾廷玉前来征剿。人马将近一万,誓欲踏平山寨,来势锐猛,未可轻视。」宋江问道:「曾否探听此人是何出身?」戴宗道:「哥哥不问,俺倒忘了。此人便是祝家庄的教师,曾和俺们作对,如今入了奸党,又来撩拨人。」宋江讶道:「我道姓名偶然相同,怎知就是那个栾廷玉。当初疑心他已死在乱军之内,不道此人尚在人间。」吴用道:「小生早就料得,我们劫了燕小乙,此事必不干休,便遣戴院长、乐和先后下山哨探,如今果真来了。」吴用说到这里,只见病尉迟孙立离座而起,道:「不是今日小弟气短,说句不长进的话。俺知栾廷玉智勇双全,不是一介武夫,如今一定怀着报仇之念而来,应作速安排妙计,杀他个片甲不回,方能使奸人胆落。」刘唐叫道:「孙提辖休胆怯,俺不怕这栾廷玉,他便有三头六臂,俺也得和他廝拚一下!」刘唐道罢,鲁智深、武松、杨志、史进、阮小七齐声应和,共请下山迎敌。宋江称是,便请军师吴用主裁。吴用向两边看看,拔得一枝令箭在手,只见左边座次内闪出没羽箭张清,便道:「某自上山以来,不曾建立半点功劳,愿引龚旺、丁得孙去打个头阵。」吴用道:「好!」便教张清带领二千人马,龚旺、丁得孙、马麟、邓飞为副,沖打头阵。第二拨主将是关胜,孙立副将,宣赞、郝思文、邹渊、邹润、陈达、杨春将引人马二千,接应张清。又令杨志、索超、武松、刘唐、单廷珪、魏定国六员头领,引领马步军兵二千为第三拨。又令李俊、童威、童猛各统水军,分为三路,在水面上往来接应。正自调拨,急又报上山来,栾廷玉前锋人马,已如轰雷掣电而来,离此不远。宋江叫道:「栾廷玉行兵神速至此,端的惊人!」吴用便教宋江自带朱武、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孔明、孔亮、项充、李衮九员头领将引军马三千,居中策应。黑旋风李逵看得眼睛里火赤,几次要想讨令,只自忍住。如今眼见调拨已毕,却论不到自己,心里乾急了,连忙叫道:「军师因何忘了铁牛?」吴用道:「用你不着,去甚的?」李逵道:「可不管有用没用,一定要去,俺若闲了,便要生病。」宋江道:「栾廷玉武艺了得,你不是他的对手,如何去得。」李逵大叫道:「去的都是好汉,偏生铁牛没用。」宋江道:「不要慌,且带你同去,若胡乱闯出事来,你须担受。」李逵说好。欢天喜地,急收拾起双斧,随在中军里起行。山上事务,自有吴用、卢俊义主持,不须细说。且说张清、关胜等下了山寨,三拨人马陆续而行,都到了平川旷野,排下阵势。此时正值秋高气清,人健马肥。只待官军到来廝杀。 不到一日,官军早已来了,先锋扈成,望见梁山泊旗号,暗吃一惊。「怎的强盗已有准备?」便分开兵卒,安下营寨。佈置刚定,听得对方阵上有人搦战。扈成大怒道:「强贼如此放肆,即刻斩下头来!」手提开山巨斧,纵马出阵。大骂:「背义草寇,今日不把来斩尽杀绝,天也不容。快来送死。」对阵铁笛仙马麟,手舞大滚刀,更不打话,接住便斗。扈成一斧连一斧,杀得马麟只能招架,不能还手,自觉力怯,拨马败回本阵。张清火发,正待出马,龚旺、丁得孙早飞骑而出,双战扈成。龚旺、丁得孙的武艺,怎生及得扈成,扈成抡动巨斧,越杀越勇,二人渐渐不支。龚旺急了,撒手一飞叉掷去,扈成眼快,将斧头一格,叉向斜刺里飞去,没曾命中。龚旺一惊,就吃扈成一斧劈中马头,攧下马来,丁得孙连忙败阵而走。官军乘势沖杀,幸得孙立、关胜奋勇抵挡,压住阵脚。龚旺被张清死命救回。扈成胜了一阵,好不有兴,刚自收兵,栾廷玉已随后赶到,扈成禀说胜利情形,栾廷玉也自喜悦。一宵过去,张清因恨昨日之败,当先出马与扈成交手,只五七合,一枪拨开巨斧,回马便走。扈成自恃勇力,随后赶来,不提防张清暗取石子,只一扬手,石子打中扈成面门,翻身落马。张清回马挺枪便刺,官军队里一齐失色。 正是:明枪施处非难躲,暗箭来时不易防。毕竟扈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刘唐索超同被擒 李逵关胜双中箭 话说张清一石子把扈成打下马背,挺枪便刺,扈成性命危於顷刻,亏得阵上奋勇抢救,没曾伤命。官军队里一员偏将名唤袁超,手舞双刀,飞马便战张清,只五七合,张清撇一枪便走。袁超因飞石厉害,不敢追赶。张清回马再战,石子早在手中,战无数合,手起一石子,打中袁超左腕,两口刀飞去一口,袁超胆落,纵马败回本阵。又有一将,姓方双名克昌,见张清飞石打人,十分恼怒,使展铁槊,沖出阵来,大叫:「强贼休得猖狂,俺来取……」被张清只一石子,打得「你」字没曾出口,嘴巴流血,逃入阵去。梁山兵将,齐声叫好。张清大笑。 只听得鼓声连连响动,旗门下又出两员步将,一个如闹海夜叉,一个似酆都恶鬼,各仗一柄钢叉,直扑过来,怪叫道:「认得栾将军麾下桓奇、金必贵么?」这两人是异姓兄弟,好大的臂力,曾经落草为盗,吃栾廷玉降伏,收做随身步将,今日有心卖弄,想捉个敌将邀功。二人扑到张清马前,举叉就搠,斗有五七回合,张清自觉马上吃亏,忙把足蹬一挑,圈转马匹,单手提枪,扭身只一石子,桓奇脖子上打个正着,一交裁倒。金必贵惊叫:「什么?」张清好手快,又一石子飞来,打中耳根,只觉耳中金鼓喤喤,翻身又倒。张清回马挺枪待刺,不提防桓奇滚将近来,叉搠马腹,张清大惊,纵马一跃,在桓奇身上跳过。金必贵又负痛腾身而起,一叉搠到,张清奋单臂挡开,刚得回马,桓奇又对面扑来,只见脖子鲜红。张清迎头一石子打去,桓奇又倒。两方阵上都看得呆了。张清得胜,拨马便走,金必贵舍命赶来,张清马快,已入本阵。金必贵扬声大骂,摇叉作势,恼了赤发鬼刘唐,手捻朴刀,踩开大步,直奔对阵,两人接住步战。桓奇地上爬得起身,拾了钢叉,共扑刘唐。两个都负了伤的,如何敌得刘唐生力。刘唐一朴刀荡开去,正与桓奇钢叉相碰,铮的作声,火星四射,迸得虎口麻辣辣地。桓奇不敢再战,跳出圈子。金必贵也把钢叉一拨,撒腿就跑。引得刘唐性发,大骂:「无耻猾贼,这般虎头蛇尾,俺也没兴头廝杀,且叫了得的来斗三百合。」 只听对阵轰天价一声炮响,兵士齐声呐喊,战鼓咚咚中,一员大将纵马而出,背后现出一面栾字大旗来,迎风颭荡,好不威武,只个便是栾廷玉,梁山兵将尽都望见。栾廷玉出到阵前,擎枪勒马,高声喝道:「兀!那草寇留下名来,俺栾大将军只喜拿捉有名的,若是无名小卒,快快退去。」刘唐道:「你有女儿许配俺么?却问名道姓。」指一指鬓边朱砂记道:「便不说老爷是赤发鬼刘唐,你须认得!」栾廷玉道:「如此,正要拿你!」刘唐大怒,举刀便砍,栾廷玉挺枪相迎。斗到二十多个回合,栾廷玉腾出右手,掣取腰间铁鞭,对刘唐肩尖只一下,打个正着,登时栽倒。孙立、单廷珪、魏定国三骑并出,欲思抢夺,早被挠钩手搭将去了。栾廷玉一见孙立,大骂:「背叛之贼,何面目还来相见!」孙立大怒,也不打话,摇鞭直取,阵上战鼓齐鸣,尘沙滚滚,斗有二三十合,孙立力怯,回马便走。栾廷玉却待追赶,单廷珪早已迎前接住,魏定国又纵马舞刀,上前助战。栾廷玉全不惧怯,使展神枪,左挡右架,前挑后搠,兵器哪得入门,二将反累得力乏难支,双双败走。陈达瞧得不耐,拍马摇刀,直沖过去,不到十个回合,被栾廷玉一枪挑落头盔,败阵而走。此时恼了丑郡马宣赞,吼声叫道:「今日若赢不得栾廷玉,扫尽山寨威风!」声音未绝,已从门旗影里沖出,两马相交。宣赞抡刀便砍,栾廷玉哪里在意,一杆枪如毒龙探爪,怪蟒翻身,宣赞的刀,只在枪尖儿影里翻飞。两个斗到紧急处,猛听得栾廷玉大喝一声,宣赞早着一鞭,口吐鲜血,伏鞍而走。栾廷玉刚收转鞭儿,却又上来一将,手舞大刀,拦头便砍,却是井木犴郝思文。他在阵前看见宣赞刀法慌张,正待上前帮助,宣赞已吃了一鞭,伏鞍吐血。郝思文火上添油,恨不一口生吞栾廷玉下肚,但见寒光闪闪,杀气腾腾,征尘影里,人马搅做一团,刀枪混成一片。两边阵上正看得眼花缭乱,忽地一声响,一枪迸在刀盘之上,震得郝思文虎口出血,两臂酸麻,急急拖马而走,马匹如飞。栾廷玉追之不及,便高叫:「无用之徒,休来送命!」宋江在中军阵上,见栾廷玉连打七将,耀武扬威,不胜忿怒,连呼:「谁人与我力斩此贼?替俺山寨争光!」关胜立马门旗底下,看了好久,如今听栾廷玉口出狂言,激动了他英雄情性,整一整甲胄,按一按龙刀,喊声:「作速放炮擂鼓,待俺出马见个高低。」当下倒提龙刀,催开坐马,刚出阵门,只见一员头领,飞马突出,抢在前头,大叫:「栾廷玉休得夸口,青面兽杨志来也!」关胜见有人佔先,即行住马观看,但见栾廷玉果然好表人物,铠甲鲜明,人强马壮,绰有大将威风。杨志枪马高强,气雄万夫,正自不弱。二人照面,双枪并举,枪来时如万点梨花,枪去处似千层雪浪,各自逞能,两不相让。急先锋索超立在阵前,屡欲出马,都被人佔在前头,一股无名火兀自上落。此刻忍无可忍,抡起金蘸斧,催动坐下马,高声叫喊:「杨制使斗的够了,也得歇歇,且待俺来分过输赢。」杨志听得喊声,掣回长枪,拨转马头就走。索超马到,手起一斧,望栾廷玉拦腰而进,大叫:「无耻奸党,且吃一斧!」栾廷玉架过斧头,喝声:「且慢!俺看你也是一条好汉,留下名来!」索超不答,接连一斧砍去,又吃栾廷玉挡开。索超好恼,更不怠慢,左一斧,右一斧,一斧连一斧,如劈柴一般砍不住手,自拟这么接二连三,只要着俺一斧,身体便做两段。怎知他那满身火气,栾廷玉早看出来,但用软战之功,斧头砍来时,只是遮拦格架,不发一枪,不到三十个照面,索超反累得满身是汗,十停火气,消去六七。栾廷玉却又叫道:「兀!那紫面汉,斧头砍得多够,敢是急先锋索超么?」索超应道:「只俺便是,敢情惧怕俺不成?」栾廷玉道:「怪道恁地性急,正是大名府一个叛贼。」索超火上浇油,怒气沖破了天灵盖,两臂一展,重行杀将起来。栾廷玉此刻变了,抡眉努目,枪尖儿如雨点般刺来,杀得索超气力不支,两眼昏花,斧法慌乱。栾廷玉逞神威大喝一声:「叛贼还不下马!」只一枪杆,把索超打落马背,阵内拥出二十名挠钩手,立刻生擒活捉而去。梁山队里兵将尽都气忿,黑旋风李逵更怒得口鼻生烟,连跳带叫,坚欲出战,却吃宋江喝道:「军中了得的正多,何用你这匹夫出去。」李逵忍着一肚子气,只把两把板斧乾碰。栾廷玉捉了索超,立马阵前,扬声大笑道:「无能草寇,索性再来几个,待一并拿捉了,解去东京请赏。」 说犹未了,听得大炮一响,战鼓乱鸣,众喽啰摇旗呐喊,震天撼地闹起来。栾廷玉打一看时,上来一将,端的威风,头戴一顶青铜打就狮子聚宝盔,上撒着一大撮朱缨,身穿一副钩嵌回环青铜甲,系一条镀金兽头勒甲带,胸前一面光华透射护心镜,外笼一领刺花绣朵绿油袍,垂着红绒镶紫飞鸾带,脚登一双乌皮针紮战靴,左挂一张宝鵰弓,右悬一壶狼牙箭,手内倒提一口青龙刀,跨下一匹嘶风逐月火炭马,后面打着一面认军旗,上书「蒲东关胜」四个大银字。栾廷玉见关胜相貌堂堂,神威凛凛,不禁肃然起敬道:「人说蒲东关胜,英雄盖世,今日见面,方知话不虚传。」关胜近前,栾廷玉架住长枪,就马上作礼道:「来者莫非蒲东关将军么?俺惜你枉为神圣裔孙,当今俊傑,也自甘心从贼,抗拒天兵。」关胜抗声答道:「宋公明忠义之士,众弟兄皆忠义之人,都因朝廷昏暗,奸臣专政,暂聚山寨,以避豺狼,一同替天行道。何得谓贼?」栾廷玉道:「将军身在贼中,陷溺已深,俺也不愿多说。为今之计,莫若弃刀下马,自行悔过,待俺缚送京师。当今天子仁德,念及乃祖威灵,或者饶你一死。若执迷不悟,定欲助贼为恶,倒行逆施,将来山寨破时,强梁尽灭,伏诛斧钺,戮及妻孥,休生怨悔。」关胜道:「休逞簧舌,且听一言。小人得志,良知尽泯,明於责人,昧於责己,方今权奸窃柄,圣听蔽塞,邪佞叠进,正士遭谗,国纪凌夷,朝纲昏乱,万民受厄,冤苦莫伸。俺等不得已屈辱山林,暂时落草,无日不拜望招安,仗剑驱邪,扫清君侧,以求国安民乐,共享太平。你失身奸党,为虎作伥,名节扫地,自不识羞,而反巧言如簧,骂人为贼,真乃狗彘不如,今日俺若杀你,犹嫌污辱龙刀。」栾廷玉被关胜说得羞忿难禁,便催开坐马,绰起长枪,喝声:「不中抬举的贼,且赏你一枪!」枪尖起处,望关胜兜心刺来。关胜展动龙刀,即行招架,两边擂鼓呐喊,各自助威。但见四条臂儿纵,八个马蹄翻,你思将俺枪挑,俺欲把你刀劈,枪起时石走沙飞,刀落处神愁鬼怕。杀到五十多个回合,栾廷玉忽地架开大刀,拖枪便走,叫声:「关胜果然厉害,明日却来取你首级。」关胜斗得性发,哪里肯舍,拍开坐马,奋力追赶,猛听得锣声响亮,阵上鸣金收兵,关胜只得回马。原来宋江、朱武、花荣等共在高处,观看关胜与栾廷玉大战,看得出神,栾廷玉忽地拨马而走。花荣讶道:「栾廷玉枪法精通,全无破绽,又无力怯之形,忽然败走,只恐其中有诈。」宋江听说有理,立命鸣金收兵,来日再战。当下关胜回入本阵,喝问谁人鸣金?左右告说中军主将命令,不敢不遵。关胜不语,卸了衣甲,径来大帐中拜见宋江,说道:「俺正要取栾廷玉那廝首级,哥哥何故鸣金?」宋江道:「不是愚兄胆怯,此人智勇兼全,奸诡百出,防他暗算,故而下令鸣金。」关胜无话。 次日,关胜披挂上马,手执龙刀,出到阵前,只见镇三山黄信战栾廷玉不过,已败下阵来。接着一个虎面行者直沖对阵,前发齐眉,后发披肩,额上束一个金箍,手舞两口戒刀,一团风卷到栾廷玉马前,大喝道:「休欺梁山泊无人,恁般了得,敢强似景阳冈上大虫?」说话之间,双戒刀早已砍进,星驰电掣,骇疾杀人。栾廷玉听到那种声口,肚里明白,来者便是打虎武松,不敢怠慢,起枪便斗。武松仗神力,两口刀上下翻飞,化成白光一片。栾廷玉一杆长枪,上护自身,下护马匹,使得风雨难侵,真是一场好斗。只说黑旋风李逵,昨日屡欲出战,都被宋江喝止,憋了一夜恶气,无可发泄。今日瞧见武松杀到那么光景,眼睛里又出火,再不能忍耐了,忽地大叫一声,挥动双斧,后阵门里直闯出去。宋江出其不意,待要喝阻,李逵早到阵前,提高了破喉咙喊道:「武二哥,不要放松,俺来助你!」武松今日有心要献些本事,欲将栾廷玉生擒活捉,不想李逵闯将上来,武松不愿再战,便跳出圈子回归本阵。栾廷玉正斗得起劲,忽见换上一个大汉来,一副异神情。喝道:「兀!且住,俺不愿杀这等腌臢东西,休来送死!」李逵不答,径自扑向马前,双斧疾风似地卷进,向上中下三路连环砍不绝手。不知打有多少回合,忽地飞来一箭,李逵没做提防,射中大腿,一交裁倒,官军队里舒出挠钩,又要拿人,亏得武松飞步抢出,救回本阵。李逵紧握两柄板斧,兀自挣扎,要再和栾廷玉死拚。多人劝说腿伤好了,正够报仇,李逵方才无话。这放箭的是一员偏将,他隐在旗门影里,不识栾廷玉使用耐战之法,当做主将抵敌不下黑汉,有心暗助,放出这一枝冷箭。关胜见李逵中箭,不由动怒,出马喝道:「无耻小人,敢施冷箭,俺今日再来决一雌雄!」栾廷玉一看来得正好,彼此更不打话,接住便战,刀来枪去,各逞英雄,杀得天昏地惨,惊神泣鬼。两方兵将都看得呆了,战云深处,栾廷玉又拨开一枪,拍马向斜刺里便走。今日关胜再不肯轻放,荡动龙刀,催开坐马,紧紧追赶。不料栾廷玉放下长枪,弯弓搭箭,扭转身子,一箭望关胜劈面射来。关胜听得弓弦响,疾忙将身一侧,左肩窝上射个正着,咬紧牙关,回马便走。栾廷玉喝一声:「关胜待往哪里走?」拨转马头,两腿一夹,那马发开四蹄,疾风也似赶来。 不因这一箭,有分教:刮骨疗创,难学当年关羽;施针灸毒,幸逢今世华佗。正是:奸邪未溅龙刀血,忠义先遭冷箭伤。毕竟大刀关胜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黑旋风劫寨遇张清 宋公明诡言斩孙立 话说关胜中了一箭,疼痛难禁,拨马便走。栾廷玉挺起长枪,急行追赶。军士见主将得势,呐声喊,一齐掩杀过来,梁山泊人马登时大乱,禁压不得。孙立、杨志抢出救应,要紧保护关胜,向后退走。栾廷玉一眼望到西南角上,有一面中军主将大旗,料知宋江定在那里,何不沖将过去拿捉,擒贼擒王,强似捉那关胜。立把长枪一指,一马当先,众军士发声喊,奋勇掩杀过去。宋江正在退却,蓦地栾廷玉飞马而至,喝叫:「贼魁休走,今番你的死期到了!」众喽啰哪里拦挡得住,死的死,伤的伤,如虎入羊群,咆哮莫敌。吕方、郭盛见来势厉害,双戟齐发。孔明、孔亮又上前帮助,好容易将栾廷玉敌住。官军此时无不勇气百倍,乘胜沖杀,多亏花荣在前,项充、李衮仗两面蛮牌在后,保护着宋江且战且走,直退下十多里,方才立定脚头。检点人马,损折不少。宋江咬牙切齿道:「若不将栾廷玉碎屍万段,誓不为人!」下寨甫定,郝思文忽来告道:「关胜中了一箭,一路败退下来,几回要从马上栽倒,此刻已是神昏口噤,人事不知,禀请定夺。」宋江大惊,便命郝思文漏夜护送关胜回山,请安道全急速施治;宣赞伤得非轻,也随同而去。当夜,宋江与朱武等说道:「栾廷玉猖獗已极,伤了我的兵将不算,又捉去刘唐、索超两位兄弟,此人不除,真乃后患。」朱武道:「俺也正在思量,何不赶紧差人上山,教吴学究加派兵将前来相助。」宋江道:「如此正好,今日折了许多人马,势非增添不可。」便亲笔写就一通紧急书信,教孔明、孔亮怀了,作速去见吴学究,请他调兵遣将,早破敌军。孔明、孔亮奉令去了。 且说郝思文护送关胜到了山寨,卢俊义、呼延灼等都来观看,只见关胜脸色苍白,昏迷如死。急忙请出安道全来,将箭打去,卸去贴身衣服,但见创口流出血水,其色紫黑,左臂肿胀如瓜。安道全道:「这是中的药箭,箭头有毒,厉害异常。」立将关胜牙关撬开,把一丸丹药灌入口中,但听肚皮里一阵响,关胜悠悠醒来,连呼痛楚,安道全又用水洗了创口,敷上药末,医治了几日,始将毒气攻散,关胜得保性命。宣赞鞭伤也自治癒,众人无不欢喜。关胜中的正是一枝药箭,若救治延迟,重则伤生,轻则残废。安道全叮嘱:「须要安心静养,才可复原,否则将来左臂难以用力。」关胜遵嘱,在山静养不提。 再说宋江当日一阵败退下来,喘息定了,重行立好寨栅,传令诸将,严加守备,恐防栾廷玉乘胜袭劫。是夜,张清在营帐内坐地,肚里好生纳闷。自念道:「今番也倒尽威风了,栾廷玉须不是三头六臂,直恁惧怕他,日间吃他打败,夜间又要提防,恁地小心,被人家知道了,岂不可笑。俺自上山至今,未曾立有寸箭之功,今夜何不去偷营劫寨,蓦地里杀他一顿畅快,若将栾廷玉这廝捉住,这功劳可不小。」张清打定主见,便唤龚旺、丁得孙告说一番,二人连说:「此计大妙,何不即行。」张清立点五百喽啰,都是勇敢不怕死的,执好了长叉短刀。自同龚旺、丁得孙各仗惯用家伙,身披软甲,马摘銮铃,出得本寨,打一下暗号,共向敌营而进。此时二更天气,星月微茫,刁斗寂寂,寒露森森,望到敌营时,只旗杆上有几盏号灯,周围不见一点灯火。张清暗喜,一路前进,约莫将近营寨,三骑马在前,五百喽啰跟着,却待拔开鹿角,扑将入去;忽见敌营中火把齐明,灯球照耀,一声声叫喊道:「强贼休走,今夜可中了计也!」张清大惊,只喊得一声:「快走。」官军已一齐杀出,把龚旺、丁得孙困在垓心。火光下,张清看时,一将挥动大斧,奋勇当先,正是前日飞石打伤的扈成。官军都用白布包头,手执长刀,喊杀连天。张清见势头不好,一摆长枪,待沖杀向前,听得右边喊声又起,又拥出许多人来,当先一条大汉,背后一人,手掿双斧,高声极叫,且战且走。张清一看,兀的不是黑旋风李逵?好生奇异。李逵今夜是私行出外,单身劫寨,想顽一下杀人好耍子。不想栾廷玉早有准备,没曾成功,只把刘唐救了出来,当先的大汉便是刘唐。官军中见真的有人劫寨,还当了得,合寨鼎沸,桓奇、金必贵就各仗兵器,赶来拿捉。两人是栾廷玉步下骁将,武艺高强,刘唐因鞭伤未癒,难以抵敌。李逵独力难支,故此极叫。张清见李逵发极,连忙拍马上前,将桓奇、金必贵拦住,刘唐先行跳出圈子。李逵大叫:「飞石子朋友,这两个脑袋交给你罢,俺却去请救兵。」一斧挡开金必贵钢叉,跟着刘唐飞奔而去,只把张清丢在那里。再说龚旺、丁得孙被兵士困住,死命沖杀,总不能突围而出。望张清来救应,又不见个影子,二个越慌,龚旺被滚刀斩断马足,倒地就擒;丁得孙又吃扈成马上捉去,官军乘势扬威,拣没有白布包头的乱杀,五百喽啰,只逃得百十个性命。张清战住桓奇、金必贵,也望救兵到来,身陷敌地,寡不敌众,心里自慌,想久战无益,不如走罢。一枪逼开桓奇、金必贵的兵器,拨马便走。二人待赶,张清马快,早已去远。张清匹马飞驰,看看已离敌营,刚倒换过一口气,忽见一片光亮,斜刺里沖出一彪人马来,喝叫:「强贼休走,栾廷玉等候多时!」张清此刻无心再战,只顾拍马而走,栾廷玉急急追来,张清疾忙摸一石子,扭转身躯打去,谁知栾廷玉有心提防,把头一低,当的一声响,打在头盔之上,仍自不退。张清再发石子,连几下都未命中,便道:「自教失智,回去也无面目,拚了此身罢!」挺起长枪,正拟回马死战,猛可的喊声滚地而至,为头一干人都高擎火把,枪刀丛中拥着三骑人马,乃是青面兽杨志,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率喽啰前来救应。栾廷玉见对面已有救兵,立刻掉转马头,退回自家营寨去了。杨志见了张清,告说:「是李逵、刘唐报的信,公明哥哥好生忧急,特命俺争先来救,迟一刻可就不好。」张清道:「龚旺、丁得孙此刻不见回来,怕已出了岔儿,俺们且归去商量救取。」到得营中,张清好生羞愧,自来大帐里见宋江,直陈:「不该私行劫寨,折损兵卒,又失陷却两个兄弟,情甘伏罪!」宋江道:「这是你贪功所致,姑念初犯,且免责罚,下回如此,却不宽恕!」宋江又叫过李逵来,喝道:「黑廝好大胆,谁教你去劫寨,若有差失,如之奈何?」李逵道:「铁牛不高兴时,谁也不能够教俺去;俺若要去,天也不能阻挡。可恨栾廷玉那廝连日猖狂,哥哥惧怕他如鬼,要如何地防备,俺心里不服,便单身前去,想把那夥鸟人砍个精光,免得哥哥费事。」宋江问:「救了刘唐,如何不救索超?」李逵道:「俺哪里想救人。俺自胡乱闯去,闯到一个营寨,给巡夜的撞见,吃俺一斧,那几个翻身便走。俺赶将去,赶入一处,见有人囚禁在彼,便上前救了,却是刘唐。俺不知索超又在何处。那时营里早已惊闹,兵丁齐来围拿,刘唐夺一条朴刀在手,便杀将起来,撞到两个狗娘养的,好生厉害,险吃拿住,多亏张清来救了。」刘唐在傍插嘴道:「哥哥,这个句句是实话。」宋江点头。便向李逵说道:「这回因你救了刘唐,将功抵罪,下回如此,当心你的头颅!」李逵道:「砍了脑袋,只是不能吃饭。」宋江喝教:「休得胡说。」众头领各自散去。次日,宋江点检张清部下,伤亡三百多名喽啰,失陷两员头领,救了一个,却失了两个。 宋江正自纳闷,报事的忽来禀道:「栾廷玉将三位头领打入陷车,推在阵前羞辱。」宋江大怒,立刻出帐上马,来到阵前,众头领一字排开,但见栾廷玉立马旗门底下,三辆陷车排在阵前,先锋扈成手执巨斧,身骑劣马,口出狂言。宋江鉴於昨日之败,先命弓弩手压住阵脚,高叫:「谁人出马?」猛听得金鼓齐鸣,赶来一彪人马,为头马上一员头领,全身甲胄,手执两杆铁枪,箭壶中插一面小旗,旗上有十个字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走马阵前,雄武中露出儒雅雍容之态,这便是梁山泊五虎大将双枪将董平,奉吴用之令前来助战。当下董平赶到,不由细问,就与扈成交手。两个在战场上一来一往,战到四十余合,董平左手架开斧头,右手一枪刺去,挑落扈成半只耳朵,鲜血直流,痛彻心肝,极叫一声,倒拖巨斧,拨马便走。偏将袁超怒火直沖,舞动双刀骤马而出。不到十合,吃董平一枪刺入前胸,翻身落马,官军齐声惊叫。栾廷玉见袁超伤命,气忿填膺,挺枪直上。只听得梁山队里一声炮响,又从背面转出一员头领,头戴凤翅盔,身穿雁翎甲,坐下桃花点子马,手使钩镰枪,后面打着一面号旗,上绣「金枪手徐宁」五个大字。董平一见徐宁来了,即行回阵。栾廷玉催马上前,叫声:「徐宁,你枉出名门,空怀绝艺,缘何也不知大义,甘心作贼。今日相见,休怪起手无情。」徐宁笑道:「我岂惧你!方今之世,只有托足权门,附庸奸党者最昧大义。以我相较,犹胜万倍,倘使相逢,定须扑杀方休。」栾廷玉听得言中有刺,好生薅恼,枪如长蛇吐焰般刺来。徐宁不慌不忙,使出祖传金枪法力敌。两个正自大战,又听得几声炮响,来了豹子头林沖,花和尚鲁智深,霹雳火秦明,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五员头领,各展兵器杀到阵前。官军队那众将也一齐拥出,彼此混战,直杀到申牌时分,始行收兵。这一阵。栾廷玉挫折不少锐气,不胜忿恨。说道:「此番若不杀尽这干强贼,誓不回兵!」便在大帐里商议,要安排妙计,破灭梁山泊大夥,且自按下不题。 只说宋江收兵回营,就有董平、徐宁、林沖等进帐拜见,禀称:「奉军师令下山助战,人马增添不少,请哥哥作速设计破敌。」孔明、孔亮又上来告说:「关胜、宣赞已经安太医施治,大致无妨。军师因军情紧急,特遣五员头领相助,一应机密,军师教与朱武商量,他的智谋极好,稳可操胜。」当夜,宋江便与朱武商议,说道:「栾廷玉这廝可真了得,相拒多日,胜负未决,长此争持,怎生是好?必得决斗一场,也定了个高下。」朱武道:「此人智足谋多,前日张清、李逵各去劫寨,没曾佔得便宜,反吃拿了龚旺、丁得孙去,折了锐气。俺思这廝骁勇善战,防备又严,天天力战,未必能够取胜,斗力不如斗智,还得设计破他为上。」宋江问道:「计将安出?」朱武沉吟之间,忽有喽啰进帐禀报,外面拿得一个细作。宋江一问,却是被武松巡夜撞到,一把拿了,定是官军差遣来的。宋江叫:「抓来见我!」无多片刻,那奸细押到帐中,一声不响,兀自伏着。宋江喝教抬起头来,那人强自抬头,吓得面无人色。宋江喝问道:「你这廝,谁人教你到此?从实讲来,饶你一死。」只见他战战兢兢,半晌说道:「不干小人事,是奉的栾大将军命令。」宋江问:「来此可干?」那人吞吞吐吐,不肯直说。宋江将案子一拍,喝令左右与我搜检。立刻上来四人,把那人的衣服扯开,在身傍搜出一通密札来。宋江就灯下看时,却是栾廷玉写给孙立的。大略说:「你既有心悔过归诚,实属美事,明晚可引贼魁出外,当安排妙计擒拿,共破梁山,同享富贵。」看罢,递给朱武,彼此以目示意。宋江喝教:「且把奸细押往后面,拨四名喽啰看守,待到天明发落。」此刻,这奸细已吓得魂不附体,任凭喽啰绳穿索绑,拥了就走,押入一个营帐之内。隔了半晌,那个奸细在帐内,听得大帐上有吆喝之声,只听得一人拍着案子,高声喝道:「孙立你这贼徒,俺须不曾亏负你,何故暗里勾通敌人,欲图背反?」只听得有人声辩道:「俺怎敢背叛哥哥,委实没有此事,哥哥不要冤屈好人。」只听得那人几声冷笑,道:「如今拿得真凭实据在此,敢由你图赖。」喝声:「左右与我绑了,俺今日不杀你,以后俺的性命可就难保,快些斩下头来!」只听得一人上帐求告道:「公明哥哥,且看小弟杨志分上,饶他一死。」帐上不应。只听得又一人上来说道:「邹渊想来,遮莫敌人用的反间计,请哥哥仔细思量。」那人不应。只听得又有人说道:「邹大哥也有见地,求哥哥免他一死,且自详查细察,如若确实,再行处治未晚。」只听得帐上说道:「孙立与栾廷玉本是师弟兄,安知此事非真,如今奸谋败露,非杀不可。俺若令出不行,怎能再做山寨之主?」连喝:「快些推出砍了!」只听得一阵吆喝,片晌,就有人上帐禀道:「孙立首级呈验!」上面喝声:「罢了。」便有许多脚步声,叹气声,夹夹杂杂,逐渐散去,帐上便行静寂。那人听毕这许多声音,不由得心惊胆战,定一下神,偷眼看看四个喽啰,尽都东倒西歪,鼾声大作。他眉头一皱,但觉反剪两手,下身没曾缚住,便轻轻掉了几下,觉缚得不很紧,就用力挣扎,不一回,结扣解开,绑缚的绳子尽脱。此刻心中又惊又喜,便悄悄的俯伏到地上,一路蛇行,好容易爬出营帐,立起身来换过一口气,望清楚了星斗,拔足就走。这样逃跑过去,且喜静荡荡地,巡逻的一个没曾撞见,直抵官军营寨,见了栾廷玉,将情告个备细。栾廷玉就重赏那人,心中万分欢喜,自语道:「宋江,宋江,由你恁般奸猾,也中俺这一条妙计也!」直到来朝,栾廷玉高坐大帐,众将分列,只见小校上来禀道:「梁山泊贼首宋江,今日在阵前叫骂,指名要将军答话。」栾廷玉立刻出帐,上马提枪,引领众将,直到阵前。但见宋江居中立马,六七员头领左右拥护,好生气概。两人见面,各自跨马近前。宋江开口便骂道:「无耻奸徒,枉为大将,不出堂皇正大之兵,彼此较量,却施诡计害人,好不羞愧,今日见面,定要决一雌雄!」栾廷玉望到梁山队里,果真没了孙立旗号,暗自得意。阵上宋江十分懊恨,便教小李广花荣出马,速杀此贼,替被害之人报仇。花荣应声而出,舞枪直取栾廷玉,斗无数合,梁山队里忽然大乱,一片声叫起苦来,人马纷纷倒退。 不因这一个乱子,有分教:帷幄运筹驱壮士,疆场下饵钓金鳖。直教:一员猛将登时败,九千雄师克日亡。毕竟梁山队中何故大乱,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布疑阵叫反出林龙 设奇谋大败栾廷玉 话说梁山队中突然大乱,却是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青面兽杨志三员头领,率一千喽啰在阵前叫反。只听得邹渊高声叫喊:「宋江狂妄自大,不听苦劝,冤屈杀了孙提辖,俺们心不甘服,即行散夥去了,有志气的快跟俺们走!」花荣听得扰乱,连忙收转长枪,回马过去,径入自家队伍里,要紧保护宋江退走。栾廷玉不舍,纵马赶来,被花荣发出一箭,射落盔上红缨,吃了一吓,慌忙住马。官军乘乱掩杀,梁山人马大败,倒退数里。栾廷玉乘乱今日胜了一阵,收兵归寨,心中甚喜。不一回,忽报青面兽杨志在外搦战,指名要将军出马。栾廷玉重行披挂上马,出到营外,但见梁山泊人马尽行退却,只西南角上立一小寨,约莫有千名喽啰,居然列成阵势,擂鼓鸣金,摇旗呐喊。杨志一马对面沖来,破口便骂:「你这廝是小人下的小人,敢施诡计,害俺孙提辖性命,今日定须拚个死活!」说话刚毕,一枪兜心刺来,栾廷玉忙将长枪架过,说声:「且慢动手,俺有 话说。」杨志圆睁虎目,咬牙切齿道:「说甚闲话,且待刺死了你再说。」劈面又是一枪。栾廷玉再行挡开,说道:「这不能怨我,只怪宋江太无情义了,你如有心……」杨志大叫道:「这话也是,果真不干你事,且去杀了宋江再说。」不待栾廷玉说话完毕,回马便走。只见二人在后赶着,高声叫唤道:「杨制使慢走,时光晚哩,且做商量。」杨志住马,二人上前又说多少话,好容易将他劝回来,也无心再战,径行收兵。到得酉牌时分,杨志正共邹渊、邹润帐中坐地,喽啰进来报道:「栾廷玉特遣来两名兵卒,要请制使往彼营中答话,问道敢去也否?」杨志道:「去便何妨!」起身微微一笑,大踏步跨出营帐,跟了来人便走。直到官军大寨里,栾廷玉躬身迎接,说道:「制使到此,须防埋伏。」杨志道:「大丈夫死或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便死在这里,也胜失身山林中几倍。」栾廷玉便行施礼,请杨志坐地,说道:「俺昔日闻说制使英雄,未敢深信。今得亲见,始知名不虚传!不敢动问制使,如今背却宋江,待投何处而去?」杨志低头不语。栾廷玉连问数次。半晌,杨志始叹口气道:「洒家没定主见,但听邹渊、邹润说,仍回登云山老家落草。」栾廷玉道:「方才叫喊你的二人,敢就是邹渊、邹润?隔得数年,俺好些眼生了。」杨志道:「是的,邹渊、邹润自随孙提辖上山入夥,一向倒也相安无事。可恨宋江这廝,自从做了首领,一天天狂妄起来,肆意任性,不把人家放在眼里。洒家早就不服,想当初晁天王在日,眼睛里也不曾有这郓城小吏。他要杀孙提辖,洒家和邹渊、邹润多曾苦劝,这廝不听也罢,还将俺们辱骂一顿,怎不气苦?因此不愿屈辱,索性散夥远走。」栾廷玉道:「你们要替孙立报仇,只些人马怎生敌得,宋江须不是好惹的;若回登云山落草,又如出井底而入深渊,仍免不了是强盗。俺替你们打算,何不弃邪归正,一齐都来归顺,助俺荡平山寨,图个出身,也不枉人生一世。」杨志沉吟片刻,说道:「洒家不是没意思;只邹渊、邹润另是一样性格,他们不愿意时,不能够强逼归顺。」栾廷玉教且去试说一回。杨志道:「恁地,洒家便去,倘劝说不成,洒家也不来见你,自投别处去了。」栾廷玉道:「制使自便。」只见杨志起身,唱个喏,放开脚步就走。直到天黑,杨志方才入来,将引邹渊、邹润上帐相见。二人便说:「俺们斗得好气,本待回登云山老家落草,多因杨制使相劝,引领八百多人同来归诚,将军不弃,愿在帐下共听驱策。」栾廷玉见邹渊、邹润也义勇爽直,十分喜悦,便教往后营暂行安顿,二人随同杨志自去。帐下有人说道:「杨志等新来投诚,其中恐有诈伪,也须留神。」栾廷玉笑道:「任他如何算计,瞒得别人,须瞒不过我。我设的那条计,只用一个疑字,欲使他们自相猜忌,人心摇动,我好乘虚而入;不想宋江因一时疑忌,怒杀孙立,激成事变;实是天促其亡,不涉人谋,何必多疑。」此人顿口无言。来日升帐,栾廷玉唤杨志问道:「制使来自贼方,定知虚实,请细说将来,俺要定计破他,也使你们出口恶气。」杨志便详细告说一过。自请今日首先出战,拿他一二人来,以作进见之礼。 正说时,猛听得炮声震动,金鼓乱鸣,梁山泊人马已到战场。这里也就出兵,排开阵势。只见敌阵内出来一员头领,身骑劣马,手使长枪,高声搦战。杨志指点说道:「此人名叫锦毛虎燕顺,是宋江的心腹,待洒家上去将他结果,先挫一下锋芒。」便飞马而出,直到阵前。燕顺大骂:「负义之徒,何颜相见。」杨志不答,挺枪便战,不到五个回合,只一枪,把燕顺挑於马下。只见门旗下又出一人,打着白面郎君郑天寿旗号,纵马舞刀,直取杨志,不到五个回合,杨志带下枪,拈弓搭箭,飕地射去,郑天寿应弦落马。杨志放下弓箭,大喝一声,直沖对阵,邹渊、邹润跟踪而上。梁山队里见来势凶猛,连忙放箭射住。杨志好恼,在阵前连声叫骂,再没有人出来,只得收兵。栾廷玉见杨志英雄了得,好生钦敬。当晚置酒管待,教他劝索超等三人投诚,共图富贵。杨志道:「龚旺、丁得孙和洒家没得交情,索超性烈如火,更不易说话,且缓做商量。」酒阑席散,众归营帐。约莫三更时分,忽报后营起火,栾廷玉道:「遮莫混入了奸细,放火乱我军心,且教极力镇压,勿得慌乱。」说话毕,又报左营火起,粮台火起,接连报将来。栾廷玉慌忙上马提枪,到得外面看时,只听得一声炮响,火光丛中,马上一员头领,领着数百喽啰,从正南角上杀来,大呼:「认得豹子头林沖么?」挺蛇矛迎面刺来,栾廷玉起枪招架,斗十多合,拨马便走。又听得一声炮响,正西角上杀到数百喽啰,两员头领,一个是花和尚鲁智深,一个是行者武松,使动一条禅杖,两口戒刀,向马前直扑过来。栾廷玉心慌意乱;只斗得十数合,纵马疾行。赶到一处,火光中,又有一队人马,两员头领拦路,大叫:「休教走了栾廷玉,待捉将去献功。」栾廷玉大怒,挺枪杀将上去,两员头领不能抵挡,喽啰尽皆散开,栾廷玉奋勇沖过,望火光稀少处而走。走不多远,只见数百兵士和一员偏将,尽在仓皇逃命,后面追赶的都是马军,如飞而至,为头一员头领,乃是金枪手徐宁。那偏将一见主将,勇气立增,回马再斗,不三五合,吃徐宁一枪了帐,兵士一齐散走。栾廷玉气忿填胸,直前相搏。斗到十多个回合,只见马军渐行围逼拢来,一看头势不好,立刻突围而走。好容易奔过一段,又撞见数百自家人马,只听得都在叫苦:「不好哩,青面兽杨志放火烧了营寨,杀死守营的将官,把三个强盗都救去了。」栾廷玉此刻懊丧万状,空负多智,反中了人家奸计,恨不立刻招寻到杨志,一枪搠他个透明窟窿。正没做理会处,忽地兵士们齐声叫苦,打一看时,却是背后又在掩杀过来。此时官军营寨尽都着火,红光满天,望去分外清楚。只见当先两条大汉,一个舞动双斧,一个使展朴刀,如两头大虫一般,左沖右撞,逢人便杀。栾廷玉神丧气沮,无心再战,拍开马匹,拣向空处而走。怎知斜刺里又撞出一彪人马,当路的却是霹雳火秦明,狼牙棍高擎手内,吼叫如雷。栾廷玉斗无数合,慌忙回马,又见右边拥出许多火把,马上一员头领大叫:「栾师兄别来无恙?孙立在此!」栾廷玉羞忿难禁,举枪便搠,没多几合,孙立不得招架,拨马就走。栾廷玉拚命追赶,迎头又来了一队人马,孙立忽然不见。只听得有人冷笑道:「栾廷玉使得好计,诸葛莫及!」火光影里,就有一人飞马上来,手舞铁链,迎着便斗。不到五个回合,又来一人,舞动大滚刀,大喝:「马麟来也,且向你借颗首级。」栾廷玉力敌二人,且战且自寻思:「如今四面是敌,单人独马,久战何益,不如快走。」一枪拨开二人兵器,夺路就走,如狼如虎,谁人禁得,径行突围而出。一路奔驰,马背上望见自家营寨,正烧得一片通红,火光沖天,四面八方尽是喊杀之声。正走之间,听得背后有人赶来,回头从火光中望去,一簇人赶的很快,不知是官兵,是强盗。近前看时,却是桓奇和数十败残兵卒,一个个气喘吁吁,十分狼狈,便问道:「桓奇,你从何来,因何狼狈至此?」桓奇道:「俺杀得昏了,都不省记;但记青面兽杨志起手杀人放火,俺与金必贵率兵拒战,一路廝杀出外,要寻将军,忽地撞来一队人马,一搅就此搅散,不见了金必贵。俺们东奔西突,且斗且走,到得这里,只剩得这几十个。」栾廷玉叹口气道:「俺不料败到这样。」桓奇道:「都是将军太相信人,不想反中奸计,如今却投何处去?」说罢待走,兵士忽地叫喊起来,桓奇、栾廷玉看时,一队步军着地卷将来。桓奇道:「这也是死,俺可不要命了,将军自去。」栾廷玉此刻淒惶万分,便说:「拚一下罢,不见得没有生路。」二人只说得几句话,五百多人早已沖到,为头两员头领,一个使杆标枪,一个舞口宝剑,左手各仗一面团牌,杀气腾腾,胜过凶神恶煞。这是梁山泊步军骁将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当下项充直扑栾廷玉马前,李衮和桓奇放对,彼此战在那里,舍命相搏。斗得正酣,栾廷玉瞥见横里又撞出一彪军马,蜂拥而来,倘被围拢不得脱身,便是个死。便一枪逼开项充,沖出垓心,骤马而逃,只撇下桓奇和数十兵卒,尽都死於非命。栾廷玉一路过去,又逢到好多强敌猛将,马军步卒,都是梁山泊调遣前来,要想拿捉他的。几经苦战,始得脱身。也曾撞着不少流兵溃卒,都在叫苦不迭,喊说梁山泊厉害。栾廷玉再也不管,单枪匹马,自顾逃生,不知奔过多少路,听喊杀之声渐渐远了,才透过一口气。这时觉得人已困倦,马也乏力,正自缓辔徐行,忽听路旁草里有呻吟之声,声音很为廝熟,住马看时,黑暗中苦不清楚,便问是谁?只听草中答道:「是栾将军么?俺今受伤着,不能走。」栾廷玉这才辨得是金必贵。连忙跳下马来,把枪插在地上。金必贵从草中爬到外面,告道:「将军敢情还不曾知道,从营粮台等处,都是杨志同邹渊、邹润放的火,俺和桓奇吃军马沖散,不辨东西南北,引着兵卒乱撞将去,只顾廝杀。半路上遇见扈大先锋,并做一处,又撞见梁山泊的黑旋风李逵和赤发鬼刘唐,他们要报前日之仇,截住了狠命乱杀,俺和扈将军好容易突围而走。哪知走不多远,斜刺里又拦出一干强盗,为头的叫做双枪将董平,好不了得,扈先锋给他一枪刺死。俺腿上吃着几下枪刀,单身拚命奔跑,到得这里,痛的不能举步,就倒在草里,不想却遇将军。」栾廷玉便问:「此刻痛楚如何?」答说:「好些。」栾廷玉道:「讲了些时,如今天光亮了,苦战一夜,已自人困马乏,肚中又饥,且往前面寻个村店歇息。」便撕下一幅战袍,替他将创处包紮好,把枪架在马背上,一手搀扶着金必贵,一手牵了马,二人一马,狼狈而行。好一回,到来一个村店里,栾廷玉解下腰间金带,把来抵押银两,充做了酒食之费。栾廷玉想想懊丧万状,不禁长叹道:「一败涂地,何颜去见童枢密、高太尉,不如便死!」金必贵也自叹气。二人出了村店,一踉一跄,寻路向东南而去,撇过不题。 且说梁山泊兵将廝杀了一夜,天明始行收兵,只见战场上屍骸狼藉,泥土鲜红,官军大小营寨,悉成灰烬。计点自家人马,也多损折,差喜众头领没个损伤,纷纷前来缴令。宋江略事料理,便传令拔队回山,一宗人马,陆续而行,直抵山寨,早有喽啰飞报上山,吴用、卢俊义亲率众头领迎接,一片欢呼之声,直闹了大半天。次日,宋江升坐忠义堂,召集众头领论功行赏,计核各人功劳,朱武、杨志功居最上。本来栾廷玉教人身藏诈书,黑夜撞来,是行的反间计,却被朱武将机就机,计中设计,诱引栾廷玉入彀,杀得他大败亏输,全军陷没,都是朱武出的主意。就是阵上被杀的燕顺,中箭的郑天寿,也都是假的。当时朱武不愿居功,连连逊让。杨志叫道:「洒家省得什么!多亏你定了主见,教洒家一路做去,洒家居然装做得像,引得鱼儿上钩;没你安排时,洒家须干不来,这头功应当你受。」朱武无话。宋江便教裴宣记下。只见李逵叫起来道:「且住!这头功要让孙提辖,他曾充过一回死人,怎不晦气!」宋江喝声:「胡说」,引得众头领都好笑。朱武道:「众位休要见怪,俺思此番枉用机谋,仍吃栾廷玉这廝逃去,只怕他日死灰复燃,再来做对。」李逵道:「怕甚的,只俺两把板斧,也砍得一二十个栾廷玉。」论功完毕,山寨内杀牛宰猪,大排庆功筵席,每日里开怀畅饮,兴高采烈,好不热闹。 那一日,众头领正在饮宴,忽有喽啰报上山来,有个人在南山酒店中,见说要求见李头领,禀请示下,秦明听得,不由高喝一声道:「混帐东西,放着许多姓李的在此,没来由只说一个李字,不知要见哪个李头领?」真的,一百单八条好汉之中,有混江龙李俊,扑天鵰李应,黑旋风李逵,催命判官李立,打虎将李忠,飞天大圣李衮,青眼虎李云,个个姓李,个个是头领,教谁人来廝见。喽啰慌忙说道:「小人该死,要紧通报,忘将讳字说明,实在要见扑天鵰李头领。」李逵拍着桌子叫道:「怎不早说,害人家几乎抓破肚皮。想姓李的恁多,独有铁牛没甚亲友,娘给老虎吃了,哥哥又恨我,不会寻来;此外只有一个远房的伯公,多年不见,想是死掉。」李俊道:「你还好,俺只一个光身的叔父,如今不知在否?」撇过众人闲话。只说李应吩咐喽啰道:「俺在此坐待,你教杜兴引那人来见。」喽啰喏声去后,不一时,只见杜兴引一个白鬍鬚的老头,一磕一撞地上来,头戴一顶破旧鸭嘴巾,穿一领补缀皂衫,系一条褪色黄搭膊,下面穿一双污烂旧鞋,约莫八十向外年纪,神气颓丧,异常褴褛。老头踅到李应面前,纳头便拜,拜倒了不肯起身,口中只喊:「大官人救命!」李应好生突兀,把他仔细端详一过,问道:「你是老仆韩忠么?缘何恁般狼狈?」韩忠止应得一声:「是。」又连连叩头呼救。李应道:「且起来,你若有甚冤苦,告个备细,待再理会。」韩忠便从地上爬起身来,两眼流泪,喉中咽着一股怨气,只听得噎噎地响,竟说不出半句话。杜兴道:「老人家气苦极了,俺劝你暂自宽怀,把委屈告说出来,说得明白时,大官人一定替你出力。」韩忠点头,便揩拭乾了眼泪,说出那一番话来。 有分教:梁山泊再动干戈,郓州府大兴人马。直教:攻破城池诛酷吏,打开囹圄救良民。毕竟韩忠说出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郓州城刁奴陷主 梁山泊义仆鸣冤 话说当下韩忠见过李应,把一件冤枉事由诉说出来。乃是独龙冈李家庄上,有一财主唤做李慰,是李应的堂兄,坐拥好多金银田地,家财富有,只是颜面敌不得李应,又不会武艺,当时独让李应出头。李慰为人忠厚,禀性温良,他和李应虽属堂兄弟行,却相友爱,人家知道是扑天鵰的本家,谁也不敢欺负,安稳地过度太平日子。当初扈、祝、李三庄结下生死盟约,有的是钱财军马,势力浩大,谁敢相惹,官府也得奉承。不想宋公明三打祝家庄,两处村坊都被洗荡,只剩得李家庄。李应又去梁山泊入夥,庄院变做白地,这村坊也就没有势力。那时的官员,十有八九是贪婪枉法,爱财惜命。打听得梁山泊全夥退去,偏带领若干军马,来村坊里装腔作势,威唬良民。他们素知李慰富有,是一头肥羊,正好借端钻剥,便硬指他通同梁山泊贼人,坐地做眼,暗递消息,哪由李慰分辩,强欲拿去治罪。李慰见事情不妙,连忙使用,化去整千银子,方得无事,这是以前的话。 李慰家有两个正副主管,副主管叫做苟昌,办事好不能干,盈千累百的金银,满仓满库的米粟,进出都由他计算执掌,治理得一丝不乱,深得主人宠任,那正主管反挤得无事可做。这苟昌出身很贫苦,又是个孤零人,因他能干,主人心爱,擢升做个副主管。常言道饱暖思淫,苟昌丰衣足食,过得恁般好日子,就想到女人身上。不久便勾搭上一个丫头秋儿,私下里偷偷摸摸,打搅得火一般热。李慰有一个女儿,名叫羞花。生成天姿国色,当世无两。苟昌瞧上了眼,动了邪念,可是主人家的女儿,问理须弄不到手。苟昌日夜胡思乱意,竟被想出一条恶计,若要摘取这朵好花,除却如此如此,再没别法。他定下主见,就暗里去和秋儿商量,要她援引成全。秋儿听到这话,唬做一团,连说:「使不得,你只有一个脑袋,不是耍处。」苟昌此时欲念高涨,神魂颠倒,管得什么,说道:「主人最爱这个女儿,倘若成事,将来这笔家私,可大半入我掌中,一生吃着不尽,你也得享福受用,不争有了她便没了你,你须知道,俺不是没良心的人。」秋儿道:「哪怕你变了心。只是情理上却行不得。」苟昌便说:「你既不愿,只索罢休,且待半夜里把你一刀杀死,消却这口恶气,俺自远走。」秋儿听得唬了,忙说:「我们缓做商量。」过了几日,苟昌先教她如何如何,且试一下。秋儿依计,日在羞花左右借题生发,隐约说些风情话儿,羞花待理不理,秋儿也不敢多说。苟昌朝思夜想,几乎茶饭都废,每日里向秋儿探问能否成事。秋儿被他逼缠得紧,便含糊地说:「多分有意,只待你下手便好。」苟昌乐得如痴如狂,又生一计,教她将引羞花出外,到庄院后面园子里,俺自来摆佈。秋儿年轻,哪识高低好歹,果真引羞花到得园里,她自推托有事,远远走开。羞花当时怎知此中玄妙,园子里一派清秋景色,十分可爱,走一回,玩一回,尽自赏玩。不防花丛中闪出一人,羞花吓了一跳,定神看时,却是自家庄上的副主管苟昌。衣冠新鲜齐整,油头粉面,异样神情。羞花立刻止步,喝声:「苟昌无礼,如何闯入这里来,还不与我回避。」苟昌如同不曾听得,只把两眼蒙着,不则一声。羞花连呼「秋儿」,竟静荡荡没人答应,又没人走来。苟昌一看正好下手,大胆走将近前,施礼道:「风光如许,独自游园,怎不寂寞?」口里说话,更将身子逼近,迷了双目,对羞花只是笑。羞花见不是头路,口中又叫「秋儿」,回身便走。苟昌落了魂似的,径自拔脚在后赶来,转过花圃,亏得见两个丫头来了,苟昌才行闪去。 羞花回进闺中坐定,秋儿便来,立着一言不发。羞花面色青白,手足冰冷,好半晌,方才迸出话来骂道:「你这……你这贱婢,你抛撇我在那里,却去干些什么?」秋儿红了面孔,但支吾着,羞花也不根问,径往告诉父亲。李慰大怒,立将秋儿叫来究问,那丫头哪里肯说,只推不知。李慰越怒,喝一声:「贱人干得好事,曾有人告诉我,黄昏月夜,常见你和苟昌兜兜搭搭,一派鬼气。我自不信有这等事,如今看来,端的是实。你如要命的,快些告个明白,俺自饶你,如若刁赖,休想佔得便宜!」秋儿没得 话说,只喊冤枉。李慰怒极,喝道:「我家园里,除却管园的老张父子,平日间再没第三个男子可到,这定是你做的手脚,引诱入来。」羞花接口道:「父亲明察,她今日撺掇我园里玩去,到得哪里,何以不先不后,就在那时走开,不是她弄的鬼?」秋儿极口呼冤,坚不吐实。李慰气破胸膛,立刻唤进几个壮汉,教将丫头,捆绑了重打:「这贱骨头,不打如何肯招。」壮汉们齐声答应,即行动起手来。秋儿怎生打熬得,只十数下皮鞭,已自连声呼救,哭喊愿招。便将自己如何私通苟昌,如何起意,如何设计,如何引诱入园,从头细说。李慰气得双睛泛白,倒在坐椅里起身不得,教女儿:「且自进去,为父的自有主张。」当下吩咐把秋儿锁闭起来,一面教立拿苟昌前来回话。 这苟昌平日干事虽好,可是待人十分苛刻,那班庄丁仆役们等,背地里没一个不怨恨,只碍他是副主管,又是主人宠任的人,奈何他不得。如今见说要拿他,人人快活,个个欢喜,正自磨拳擦掌,拿了绳索待走。只见正主管仓皇走入来,报道:「告禀主人,不知因何事故,苟昌卷着东西走了。」李慰听得,哪容怠慢,立遣六名壮健仆役,各跨一匹快马出庄去分三路追赶,谁人将他追获回来,重重有赏。不到半天光景,六名仆役和许多庄丁庄汉,吆吆喝喝地,已将苟昌拿了进来。李慰一见,眼便红了,喝声:「把这贼子缚了手脚,高高吊起,与我着力痛打。」只听得一声答应,苟昌早洗剥剩一条裤子,四马攒蹄吊在那里。一干人今日正好将公济私,各举棍棒,不由苟昌分说,你一下,我一下,使尽力气打。苟昌自知理屈,任凭毒打,只不开口。这一顿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幸由正主管几次代他求饶,李慰才平了一半气忿,喝令放下。半晌,李慰想想又觉恼恨,上前给他一下巴掌,骂道:「你这廝肚里藏些什么?怎不思量出身是个贱种,俺因爱你能干,拔做一个副主管。你这贼心狗肺的下流种子,受人恩惠,不思感恩图报,却要做出这些事来。」说话时,心头越觉冒火,喝令再打。那正主管看看不忍,忙又替他求饶,免了这第二顿打。李慰当时主张,恁般恶奴,便不打他,也须押往州衙里,治他一个罪名。禁不起那正主管再三哀告:「打得如此重实,也够他消受了,倘若送官治罪,把此事传扬开去,别的不打紧,闺名却少差了,想来不很方便。」李慰一听,言之有理,便吩咐将苟昌松绑过来,给还衣服,即行逐出庄外,任他自去。庄丁们等哪有好气,便驱猪叱狗般,一阵吆喝,立刻叉将出去不提。 再说不到一月光景,李慰正在家坐地,门上忽报入来,庄外有个本州巡检前来拜会,李慰心中好生孤疑:「巡检职司缉捕盗贼,素不相通,来此何干?」只得说声有请,整衣迎将出外时,只见巡检当先进门,把手一招,后面兵役一拥而入。李慰见头势不对,待要动问,只听得巡检喝声:「拿下。」众多做公的上来一索捆了,拉着就走,一步一打,直打到州衙里来。其时,府尹正坐公厅,左右排列着五七十个公人,都如狼如虎一般,李慰被拥到当堂,大叫:「小人是清白良民,素不为非作歹,何故拿我?」府尹将惊堂木一拍,大喝道:「好猾贼,还敢自称清白良民,今有你家主管苟昌首告。你这廝私通梁山泊贼人,坐地分赃,暗递消息,又是扑天鵰李应同党,如何赖得。」李慰告道:「恩官明察,小人和李应不过堂兄弟,他做的事与我无干,实不敢作奸犯法。」府尹喝道:「好一张利口,且教当面对质,看还能赖否?」便取原告苟昌上厅,跪在对面。苟昌说道:「主人休怨,不是我居心要害你,只怕你连累我。岂不闻一人造反,戮及全家。要保自己性命,只得告状出首。」李慰叫道:「恩官莫信他的言语,这廝因干了歹事,被我逐出,却来挟嫌诬告。」府尹道:「身入公门,由你狡辩,他怎不告了别人?这等猾贼,不打如何肯招。」一声喝打,左右公人早把李慰按倒地上,不由分说,打得皮破肉裂,鲜血直流,昏晕过好几次。李慰打熬不得,不禁长叹道:「人心难测,豺狼反噬,不想死於刁奴之手,我今只得屈招了。」当厅就取了招状,画了押,讨一面十五斤长枷钉了,且押去死囚牢里监禁,府尹退堂,私下和孔目等商议,打叠起文案;一面饬令官弁员役,速往李家庄查抄李慰财产,捕拿家属,休教走了一个。公事下来,急急奉行,那些庄丁庄汉男女仆役人等,得知大祸临头,再也不顾主人怎样,尽先逃走一空。所有财产田地,抄没入官,家属男女,铁索鎯铛,尽行入狱。当时苟昌杂在人丛中前去,首先抢入后院,攫取得好多金银宝物,并做一包,又寻到禁闭秋儿所在,打开铁锁,取出秋儿,挟了就走。他是旧人熟径,自然不费手脚,回到州城里面,化些银子,讨了一所房屋,和秋儿尽快活消受。 且说这位府尹姓苗,名叫尚高,他是蔡太师家门客,都因逢迎当意,得着蔡太师欢喜,着来此间做个知府。平生除却吃饭穿衣,只懂得要钱,别的什么都不管。上任不到一年,怨声载道,百姓背地里替他取个浑号,叫他做苗黑天。苗黑天有个衙内,为人和他老子相同,惟老子爱钱,儿子贪色,只有这点分别。这衙内到得此间,就结交上不少本地的破落户,每日游逛三瓦两舍,高兴时,你便是良家女子,他也不管路道,直来跟踪打俏,人家惧怕他是衙内,尽都含冤忍气,谁敢做声。苟昌有个朋友,马姓,善於逢迎说话,与他十分要好。苟昌逐出李家庄后,无处投奔,便留顿在马姓家中。不止一日,身上的伤逐渐好了,自己寻思道:「好!李慰不该将我打伤逐出,受这苦楚,必须报了此仇,方泄胸中之恨!」转定恶念,便和马姓商议,要去州衙里出首,告李慰私通梁山泊强寇,坐地分赃。马姓连说:「不行,你只凭口说,全无凭证,这官司如何成功。」苟昌听说不行,即便求教。马姓道:「必得如此如此,走这一条门路,官司便稳。」苟昌大喜。两人计定,马姓就引领他见苗衙内,经不起苟昌口舌玲珑,锦上添花,极意诉说李慰的女儿如花如玉,天上少有,世间罕见,衙内虽有娇妻美妾,万难及得。衙内听了,呆想出神。马姓又乘机挑逗道:「此女端的无双少有,止就本州管下,须找寻不到第二个。」衙内心里越痒,教:「拿若干银子,快些与我取将来。」苟昌摇头不答。衙内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宁。苟昌顿了半晌,方才开口说道:「不是小人不替衙内出力,多因李慰是个财主,声名又大,这般娇美女儿,如何肯许人家做妾。」衙内风魔了,直着两眼,只说:「这便怎处?」马姓见他着魔,便道:「衙内休急,小人多蒙抬举,不争要喝酒忘糟,看你害相思而死。」衙内道:「恁地,便请做个商量。」马姓道:「不是小人夸口,只消眉头几皱,计上心来,商量则甚。」衙内喜得连呼:「妙人」,催他赶快说来。马姓便说:「此计不难,但令苟昌具状出首,告到当官,告李慰结合梁山泊贼人,坐地做眼,暗通消息。衙内私下去父前通个关节,将李慰拿来严刑拷逼,不怕他不招认,治他个重大罪名。这一来,不止女儿到手,偌大家私也全行入官。正是人财两得,你道可好?」衙内道:「怎说不好,你二人少待,俺去见过父亲,就得行事。」一回儿,衙内来了,但见他步稳身轻,满脸喜悦,忙忙写下状词,吩咐苟昌将去当官投呈,若到公厅,只须如此说来,官司便准。苟昌如命做去,真的成功,这是预先布下的罗网,李慰如何逃得? 且说李慰家有一老仆,唤名韩忠,年逾八十,在他祖父时帮佣起始,至今已历三代。平生没曾干过歹事,一片忠心,克恭克慎,深得主人看重。因他年纪老了,不限定他做事,每日里吃饭拿钱,坐坐玩玩,好不自在,心里常自感激。不想霹雳一声,祸从天降,主人经官府拿去,屈打成招,又来捕拿家属,查抄财产,顷刻家破人亡。韩忠眼见众人争先逃走,狼虎般的公人,蜂拥入来拿人,哭声动地,好不惨伤。他想俺年纪老了,拚却此身,和主人同作刀头之鬼,便死了也做一处。当下韩忠看他们只顾逃生,自己一点不动,兀自坐守在庄院里。怎知那些公人见了,嫌他老迈无用,只将他呵叱一番,撵出庄外而去。可怜他茫茫如丧家之狗,孤苦无依,权向荒庵破庙止宿下来,求乞度日。他也曾到州城里,上大牢去探望主人,因没得银子使用,几次都被阻挡,不曾见得一面,因自肚里寻思道:「如今的官府,哪个不昧良心,我若去替主鸣冤,一没有人情帮助,二没有银钱使用,万不成功。我救不得主人,何用这残生在世,倒不如死了乾净。」韩忠冤愤难伸,欲图自尽,忽又转念道:「多曾听人传说,我们庄上的扑天鵰李应大官人,已在梁山泊做了头领,奉宋公明大王替天行道,多行仁义,专打不平。不如径去梁山泊鸣冤,便丢了这条老性命,也强似受糊涂官府薅恼。」打定主意就走,沿途求乞将去,不止一日,来到梁山泊左近,肚里又饿了,见那里有座酒店,便上去乞讨饭食,不知正是梁山泊设的南山酒店。这时店门停着几匹骡马,恰巧杜兴引领喽啰出来,待牵去上槽喂料,忽与韩忠相见,问起原由,韩忠就将来意告说,放声痛哭。杜兴劝住了,就飞报上山,引来见了李应。如今韩忠告说完毕,只把个李应听得怒发沖冠,立刻要带领人马,前去攻打郓州。 正是:引来赤胆忠心仆,激怒龙拿虎跳人。毕竟李应如何去打郓州,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忠义堂点将分兵 郓州府反牢劫狱 话说扑天鵰李应性本刚烈,当时听罢韩忠一番诉说,怒火直冒到顶梁上,暴叫如雷道:「俺原识苟昌这廝不是好东西,偏是哥哥,误用这廝,到头竟遭诬陷,俺不知便罢,知道了须不干休。」便对韩忠说道:「老人家,你休气苦,你权且在这里安顿,自有分晓。」韩忠拜谢过,就由杜兴引去,替他更换了衣服,拨一个房舍住下,每日三餐供养着。 只说李应救人心切,刻不待缓,便向宋江请领人马,攻打郓州,搭救李慰性命。宋江道:「此事端的不可延迟,只是郓州非弹丸之地,又有官将守把,未可轻视。若不探明虚实,轻举妄动,反致打草惊蛇,吃他们做了准备。」卢俊义道:「哥哥言是,韩忠现在山寨,何不向他探问一下,倘得大概,也省却使人走一遭。」宋江、李应齐说:「很好。」便把韩忠叫来。韩忠告说:「郓州军马甚多,其中有一勇将,绰号叫做赛存孝,好生了得。」李应道:「想是调任未久,先前俺不曾听得有此人。」宋江主见,还须遣人去探听一番,然后行事。李应说:「不必麻烦,只多派几个兄弟去便好。」当下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朱武、林沖等商议。吴用道:「这番须不是攻城掠地,最要紧的是救人,万不可多带人马,一来路途赶奔不便,二来易使人家知风提防,有了三五千人已足。」朱武说道:「小弟想来,最好是里应外合,派几个精干兄弟,先混进了郓州城里,看清出入路道,守把各处要道,只待城外人马赶到,便行放起火来,焚烧官衙,反牢劫狱。如此里外夹攻,任他有多大能为,仓卒中也慌了手脚。」宋江等连称好计;李应更喜,便请学究先生主张。吴用道:「何劳小生,朱贤弟早打算定了,不信,且看他来发落。」宋江、李应便推朱武,朱武也就不辞,径到忠义堂上,居中坐定,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坐在两傍,三通鼓罢,众头领顷刻齐集,拱听号令。朱武首令鲁智深、武松扮做行脚僧人,去郓州城内寺院里寄宿,只听城外人马赶到。号炮起时,便去抢夺东门城关,阻止府尹逃走。两个得令而去。再令扈三娘、王矮虎两口子,各牵一头牲口,扮做耍花骡的,去城中赶趁生意,只听城外号炮起时,便去抢夺西门城关,阻挡府尹出路。两个得令而去。再令李逵、刘唐扮做赶车大汉,推两辆车子去郓州城里,只听城外号炮起时,便扑奔州衙,在衙前放火接应。两个得令而去。朱武分拨至此,忽然向左右看了又看,说道:「有一件要紧的勾当,不能强令谁去,须要自愿才好。」众人猜想不出甚事,面面相觑。只听朱武说道:「如今李慰全家下在大牢里,内外阻隔,一无关节可通。但凭外面打入去,只愁不很稳当,不比从前卢员外,牢中有蔡节级照应。俺今想来,除非先有一二个人,去郓州城里寻些事出来,由他官府拿住,禁入牢中,只听外面事发,一路打出来,大牢破时,便是功劳,只不知谁人愿去?」只见时迁挺身而出道:「小弟愿往!」朱武道:「你去极好,只嫌少个做伴的。」时迁未答,邹渊、邹润早闪将出来,叫道:「俺们自愿做伴同行!」朱武便教如此如此,只待外面事发,就要动手接应。三个得令而去。再令李应将引杨雄、石秀,扮做军汉模样,去城中大牢左近安顿,只看州衙起火,便打进狱中,救取李慰全家男女。三个得令而去。再令杜兴、薛永扮做使枪棒卖膏药的,去郓州城中客店里歇宿,只看州衙起火,便直奔韩忠说的那个所在,拿捉刁奴苟昌莫放逃走。两个得令而去。再令樊瑞扮做全真先生,燕青充作道侣,去城中院宇里打顿,只听城外号炮起时,便去抢夺北门城关,防阻府尹逃走。两个得令而去。再令解珍、解宝、施恩、石勇扮做山家,擎鹰带犬,执着钢叉弩箭,背上些兔儿獐獾,去郓州城内往来叫卖,只看府前火起,便抢入内衙拿府尹家属。四个得令而去。再令阮小二、阮小七扮做卖鱼乡老,去水门边窥探伺候,倘府尹家属从此处出走,即行拦截。再令燕顺、郑天寿、项充、李衮、陈达、杨春扮做过往客商,去郓州城外客店里安身,只看人马赶到,便分头抢夺四门,策应自家人马,拦阻府尹出路。六个得令而去。不说梁山泊众好汉各自得令下山,依次进发。 且说朱武将二十八个头领,十拨分发去讫。次日,再调杜迁、宋万守把山南第一关,替代解珍、解宝。再调孔明、孔亮守把第二关,替代鲁智深、武松。再调李忠、周通守把山西关隘,替代杨雄、石秀。六个得令而去。再调霹雳火秦明、镇三山黄信做一队。再调金枪手徐宁、金钱豹子汤隆做一队。再调双鞭呼延灼、病尉迟孙立做一队。再调小李广花荣、摩云金翅欧鹏做一队。中军主将豹子头林沖引领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做一队,共计五队,每队将引一千人马,随军参赞、机密军务入云龙公孙胜,执掌中军大旗险道神郁保四。点拨停当,五队人马陆续下山,取路向郓州进发。 只说郓州城里的苗衙内当日见拿得李慰全家男女,好不欢喜,就悄悄地往牢中取出羞花。衙内一看,果然秀丽无双,便欲逼她成事,羞花一头撞去,抵死不肯,衙内没法,只得暂时禁闭一室,教几个丫头仆妇廝守,待过几天却再理会。不想三天以后,羞花依旧呼天碰地,哭着吵着,茶也不喝,饭也不吃,只要寻死。衙内食在口边,不能就吃,好生着恼,便去同马姓、苟昌说话。苟昌道:「衙内休慌,须得缓缓儿算计,过分逼迫,事反不谐。这女娘只这一点年纪,花样容貌,水样性情,她见衙内恁般风流,不到得倔强到底,衙内只好耐性儿再等。」不料那日房中防备稍疏,被羞花觅得一把利剪,猛力刺向咽喉,待丫头们惊觉抢救,早已鲜血直冒,僵倒地上死了,衙内恨极,只把看守的重打一顿出气。心上却老大的没兴儿,又去告诉苟昌、马姓白费如许手脚,硬生生弄了到手,落得如此收科。二人此时也没得说,只把好言安慰,引他三瓦两舍去消愁。这苟昌自结交上苗衙内,搬来郓州城里住,倚仗衙内势力,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只是把人欺凌,谁敢同他放对。那日又伴了衙内,从一个院子里出来,踅上街坊,只见对面一个鲜眼睛的黑瘦汉子,歪斜着脚步,当路撞将过来。苟昌肩尖上吃着一撞,好不恼怒,一把扯住,喝道:「兀你这廝,敢是瞎眼的,俺们衙内走遍城里城外,一天走到晚,没曾有个人同他争路,你敢来?」那汉子一听这话,喏喏连声谢罪,苟昌不好发作,便放了手,汉子便退向人家簷下立定,把两只眼睛张望人。他们哪里认识这个汉子,乃是梁山泊的鼓上蚤时迁。踅过去不到百步,顺风吹来一阵酒气,只见有两个大汉,在街心里踉踉跄跄地,对面乱闯将来。衙内闻到这股气味,抬眼一瞧,便说:「这两个醉汉想是活得不耐,要来讨死,快些与我叱开去。」苟昌便摆出威势,高叫道:「前面的大汉快滚开去,不要拦路讨打。」那两个醉汉如同不曾听得,一踉一跄,只顾乱闯过来。苟昌无名火冒,就抢上去大声吆喝:「俺们衙内来了,还不让路。」只听那两人说道:「值得鸟做声,你们衙内走路,干人家鸟事!」苟昌越怒,喝道:「你们没吃豹子心肝,敢来这里讨野火么?」一个说道:「野火待烧俺的鸟!」衙内一听,喝教:「快与我拖倒了,打这两个囚徒!」跟随的也齐声呼打。闲人见惹出事来,不敢上前,都远远地立着,胆小的竟走开去。当时苟昌首先抢上,他不晓得这是梁山泊好汉邹渊、邹润,只管扬起拳头打去,吃邹渊刁住手腕,就势只一拽,扑倒地上。那几个随从的叫声:「反了!」揎拳捋臂,一拥上前,邹润使起拳脚,纷纷跌倒,都跌得鼻青嘴肿。苟昌吃了一跌,快快爬得起身时,口里叫骂,又吃一脚踢倒,再爬不起。邹渊怒发,索性跨在他的身上,提起擂槌儿大小般拳头,一上一落只是打。苟昌哪里禁得,只见他双睛渐渐泛白,口鼻中没了气息,吃打死了。闲人见苟昌直僵僵挺在地上,只不动弹,便喊:「打死人哩!」有些恐怕连累自身,赶紧哄走。邹渊放手起身,再寻那个衙内却已不见。邹润道:「俺正要抓那廝来打,吃他在人丛中溜走,连那班混帐东西都逃了。」邹渊见事情闹大,便高声叫道:「街坊邻舍,过往人等,休要惊唬,好汉打死人命,须不连累人,俺们当自投官府去。」二人说罢待走,只见二三十个公人,各持铁尺短棍,如飞赶到。只听得有人叫道:「前面两个大汉便是凶手。休教走了。」众人一拥而上,就将邹渊、邹润一索捆翻,横拖倒曳,拿了就走,径来州衙里,正值苗黑天升坐公厅,推到当面。二人直认做邹大、邹二,酗酒无状,与人当街斗殴,打死人命。当厅取了供状,讨两面长枷钉了,且押入死囚牢里。一面委派仵作行人,当坊保正去大街上检验苟昌屍身,取得屍单,回衙呈案。由掌案吏目打叠起卷宗,申详定罪。苗衙内曾见秋儿俊俏动人,早经有意,如今苟昌死了,便由马姓撮合,取回来充做一房小妾,朝夕取乐。 话休絮烦。且说邹渊、邹润入牢,就有一个小牢子将他们引至亭心上,为头的一个当牢节级执着一根水火棍,挺胸努目,立在那里。这个节级姓郁名元,秉性凶横,贪杯爱赌,不分良善,只要银钱。当下只见他双眉一竖,发话道:「贼囚徒可知这里是个什么所在,人有人情,例有常例,便是王侯相公来,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