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台湾外纪 [book_author]江日升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260651 [book_dec]又名《台湾外志》。章回小说。清江日昇著。三十卷。叙明末郑芝龙,以海上劫掠为生,屡扰金门、厦门等地,崇祯年间受招安。受命剿灭刘香、李魁奇等海盗,并败荷兰兵,因功升都督。李自成进北京,崇祯帝自缢于煤山,福王立于南京,封芝龙平国公。未几福王败没,芝龙拥唐王于福州,子成功深得唐王宠信,赐以国姓。芝龙受洪承畴蛊惑,降清被挟北去,旋被杀。成功坚不投降,召集余部,继续抗清,南明桂王封其为延平郡王。成功屡胜清兵,进军长江,直逼南京。又率军击败荷兰兵,收复台湾,以台岛为抗清基地。郑成功病逝后,子经立,继续抗清,清廷剿抚间用,均无效。郑经病逝后次子克塽嗣为延平王,时台湾内争迭起,诸将降清者日众。清廷遣施琅攻台湾,克塽出降,至此台湾为清所统一。本书所述均为史实,作者父江美鳌曾是郑成功属下将佐,书中所记得之其父口传面授,又多从徐鼒《小腆记年》中引用史料。有康熙间求无不获斋活字本、上海申报馆排印本。近有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本。 [book_img]Z_13868.jpg [book_title]序 余历稽帝业之正,莫如我世祖章皇帝也。世祖当甲申之变,整提一旅,戡乱除奸;应天顺人,承继大统。以及今上,万国宾服。惟台湾郑氏与二三故老,遵奉旧朔,孤承海外,恃波涛之险,来往条忽,骚扰边疆,费朝廷无数金钱,以至迁移五省,屡勤南顾之忧者四十年。其间英杰没于王事者,指不胜屈,是杀运之未尽故也。迨至杀运告终,盛世将见,天必生散金之姚公以抚之。施侯六月兴师,果敢在于人谋;一战决计,见机体乎天意。遂将台湾荒服之地,为朝廷收入版图,四海归一焉。但成功髻年儒生,能痛哭知君而舍父,克守臣节,事未可泯。况有故明之嘀宁靖王从容就义,五姬亦从之死;是台湾成功之踞,实为宁靖王而踞,亦蜀汉之北地王然。故就其始末,广搜辑成。诚闽人说闽事,以应纂修国史者采择焉。 时康熙四十三年岁次甲申冬至后三日,九闽珠浦东旭氏江日升谨识于云阳之寄轩。 余司译南诏,于康熙四十八年己丑春,获交珠浦江子东旭,盖循循然重厚博物君子也。嗣出其所辑台湾外志凡十卷,而嘱叙于予;予读其书,起明季拥众,纪我朝归顺,垂六十年。其间岛屿之阻绝、城垒之沿革、镇弁营将忠义背逆,以至朝廷之征讨招徕、沿海之战征区画,靡不广罗穷搜,了如指掌间。洵志乘之大观,班、马之伦匹也。 盖尝论之:作史有三长:曰才、日学、曰识。非具旷世之才者,不能旴衡千古,驱策百家;非负盖世之学者,不能参稽明佣,讨论精详;至英权衡统系,斟酌褒讥之得宜,尤非抱卓绝之识者不办也。故作史难,而作偏隅之史为尤难。考成功以有明赐姓,避窜台湾,奉永历故朔三十有七年。迹其仗义执言,全发守节,庶几齐田横遗风,不可谓非伟男子;然以我朝视之,则固胜国游魏、海隅穷魄也,律以犯边梗化,夫复何辞?作史者当圣朝全盛之时,记边岛窃据之迹,使孤忠遗愤,获伸于光天化日之下,不戛戛乎其难哉;今是编所记郑氏,于其不忘故国也,如睹间关百奥,天威咫尺之诚:于其接遇王孙也,如见相依为命,保护备至之谊。忠肝义胆,赫赫如在目前。至叙今皇帝之殷忧南额.议抚议剿,六月兴师而郑氏宾服,台湾底定,殆亘古未有一统之夭下也。非江子才学素优而抱卓绝之识者,焉能办此哉?他如宁睛王之就义从容、五姬从死,与夫忠臣扩讨、义士、闺阁节烈者,尤惓惓三致意焉!江子岂独佣史氏之三长,抑且有功于名教,立顽起儒,不巧矣! 三山弟岷源陈祈永拜题。 康熙四十七年戊子春正月,余游闽峤,寓芝山兰若,获交山阴余元闻。一日,论有明崇祯帝谥法,遂出其先王文武贞公奏疏暨造稿见示,中有辨思烈谥号一书,极光明正大;而其谥为毅宗正皇帝者,是先生一人之硕谕也。先生讳煌,字武贞,登天启乙丑进士,为殿试第一人;入史馆,直谏敢言。捧诵之下,令人想见古大臣遗风。第运丁阳九,不获展其大有为之志,可叹也! 元闻手一书,其标目曰台湾外志,纪我朝新辟台湾,海外从来未有之土地也,识明季海上郑民事最详。笔力古劲,雅有龙门班缘风。及询作者姓氏里居,始知为江子东旭撰。余因叹曰:“江子负如此才,不获纂修史馆,而乃沦落草野,成一家言以自见,其亦劳瘁矣乎!”江子为瓯闽士,性嗜古文词,不拘章句学;幼从其先人游宦岭表,悉郑氏行事,因编次其所见闻,备他日史官采取,其用心良苦。而因事直书,不置褒贬,积岁月以成,江子原无庸心于其间也。按郑芝龙投诚后,其子成功,据台湾海岛,故明王孙相依为命者,垂数十年;至癸亥归顺,又有宁靖王从容就义,至五姬偕从之死;江子独断以成功台湾之踞,是以宁靖王而踞也。其卓识宏深,且其间忠臣义士、孝子慈孙,与夫闺阁之节烈,罔不光如日月;即当日公侯将帅出入其门,不啻数十辈,而郑氏遂应五代诸侯之识;可谓奇男子。江子今为之表彰,不致海外荒服年久湮没,人皆谓大有功于郑氏,而讵知其有功于忠孝节义者为更多乎哉!故读是编者,可以教孝、可以教忠、可以教义,即闺阁闻之,户亦莫不油然生其节烈之心;有功名教,良匪浅鲜。异日以之.登大廷,备史氏之阙文,江子与是书不朽矣! 余不敏,谨为数语,以弁其端。汉阳同学弟彭一楷拜手题。 天之生才,岂偶然哉?生是才,必有所以用是才。然生才不一,用亦不一:或隆以南面百城,或置之衡门泌水;又甚者,拂乱颠连,无以自立。不可谓如彼者,天生之、天用之,可以见才;如此者,天生之、天未尝用之,不可以见才也。盖必至是,乃所以空、乏、动、忍,使之奋发有为,名当时、传后世,加厚之以无容湮没者也。吾友江子东旭,其先君当胜国之末,尝统数万兵,见天命有在,归诚我朝,改武为文,授州守之职。东旭为幼子,最所钟爱,晨夕左右不离,习知时事,强记博闻,疏财重义,四壁萧然。噫!以如是之才,际用人不次之会,咸谓其必有合也。奈何命与时违,历落牢骚,所如不偶,行多坎𡒄。缘与友人计划,无如数何!欲为莺鸣义侠,反成雀角谤疑,构讼岁月,徙倚县庭,因着台湾外志一书。 其书专为郑氏而作,始于明太祖,非欲著明之始,所以著郑之始也;首志颜思齐,所以志郑芝龙之始,又所以志开辟台湾之始也。成功赐姓,弱冠书生,以半旅师,踞金厦岛弹光之地,抗天下兵,可不谓壮乎?审时度势,效虬髯所为,遁迹台湾,存明故朔,父子祖孙,相继四十年,终明之世,仅见一人。其间立心之诚伪、谋略之巧拙、部伍之严肃、将帅之勇骁、贤臣隐士之遗踪、胜朝宗室之潜寓,义土、忠臣、烈女、节妇凡有所见,皆笔于书;及至施侯奏功、郑氏归诚、宁靖王尽节、五姬殉难。东旭此书,以台湾之踞,实为宁靖一人而踞,宁靖王死而明绝,其卓识宏深,诚足千古。 噫!使东旭非构讼感愤,徙倚县庭,安得此书而传于世?太史公薄西白演易、孔子春秋以及离骚、国语、兵法、吕览、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东旭具如是才,成此一家言,岂非天使之名当时、传后世,加厚之以无欲湮没者乎?较之南面百城,其见才何何如耶? 余读是书,不能嘿嘿,爰叙其所作之之由。云阳谊教弟郑应发顿首拜书。 余与江子东旭,计别二十有三秋矣!一旦既见于鹅城水滨,相视,其梦乎?真耶?须已苍、发已斑,幸颜如昨而力尚壮。遂相携登舫,市酒痛饮;索别后著述,出所辑台湾外志一书。展阅‘凡例’,内有“台湾地将灵矣,天必先假手颜思齐为之引子、红毛为之规模、成功为之开辟,俾朝廷收入版图,设为郡县,以垂万世。”则全部了如指掌,又何用细问纪年章节哉? 但不细加详读,不知其盛衰有数,忠节有人;来脉去路,事迹茫然。是以典春衣、浮大白,竭二日夜之功,方悟太史展成先生西堂集中有“草鸡夜鸣,长尾大耳”之识,兹卷首应之。展售绎之,信天有善作文章手段:引子者,破承也;规模者,起讲也;开辟者,二比落题也;收为郡县者,中股结束也。文章成欤!何以见天之善作文章?当成功舍父君,其间诚伪,正曹操死于献剑、王莽死于下士,此固未足深论。第其守明故朔,避遁台湾,与胜国宗室故老相守,矢志不贰,亦黄冠故乡,足以风后世为人臣者,且可以佐国朝开辟从未有土地,奠安天南牛壁。假若犯江南归而金厦平,是文章之无作手;故战胜于一时,是天之正欲起讲也。台湾辟矣,成功遂死;金厦平矣,郑经郎遁。红毛若不沈舟于普陀港、施侯若不遭台于青水墘,台湾即得,亦是二比之劳。将为我国家乎?抑还之红毛乎?斯时荒芜草创,国家未必留之。还于红毛,台湾乃五省屏藩,地方辽远;红毛者,亦故明之最防范,保无有宵小与合,为祟沿边。故天假之年数,俾水土可服、耕凿已繁,仟陌交罗;村落华美,圣庙兴矣,人物蕃盛。况周之仁,尚有管、蔡;汉之德,岂无彭、陈?又仗彼为甲寅变尾耿之后,为我国家遏闽、浙之炽,得复两粤口湖、楚、滇、黔,特釜鱼之游耳;是文章之顿挫落题也。丁巳(康熙十六年)之败,苟若从喇将军之劝,摇橹东归,退守其间,进贡受封亦可;则文章淡而无奇。必使刘国轩恃其狡黠,猖獗于漳、泉之间,亦灯将灭而光必为焰烈;此文章之波澜也。意将尽矣,自有散金姚督、必剿施侯,六月风涛自然不兴,一战败北,束手是听;圣朝俎豆未必可毁,土地膏腴焉可轻弃?担承题留,设为郡县,诚东南长策;文章之结构也。将来可与粤琼甲乙,文人丘海,出为圣朝桂石;即郑氏数十载抗逆天威、残扰边疆,朝廷亦不探求,且锡以公爵。呜呼!招降不从,谋擒不得,天其相之,圣主赦之,其亦有深得于忠义二字之报哉!外志一书,天直假东旭之笔,发明彼定位乾坤、因时显晦之意。据事直书而无猥谈琐语窜入其中,不致忠孝节烈、贤臣隐士,年久湮没。备采史氏,附光盛世,则凡耕褥于斯、聚族于斯、官守于斯,知其所自来。设置方略,毋放僻邪侈,弃本就末,受天时地利之厚泽;期奠安利益,节用爱人,副朝廷命官致治之深仁。实纪事之正,有益风化,自当垂其不朽。 余读竟,不胜击节。爰书数言,以弁其端,温陵庚弟余世谦子远氏书于鹅拔舟居。 天下无可轻之人物,亦无可弃之上地。盖土地与人物相表里:人能立节立名,则随其所至之处,皆成乾坤;人因地而杰,地亦因人而灵,如今日之台湾是也。 台湾本荒服,自古以来,未有人民居乎其间。迨郑成功避遁于此,荜路而开斯土;子经承其基业,志仿田横,假明故朔四十馀年。虽抗逆天威,扰害沿海居民,然我皇上巍巍至德、休休有容,怜其忠义、弃其小嫌,历年遣官招抚,义不归诚;成功不失为守志之土,郑经亦不失为承业之子,是台湾因成功父于而重也。迨气运告终,而胜国子孙,有宁靖王朱术桂全家尽节!波涛为之叹声、风雨为之流泪,是台湾文因宁靖王而重也。呜呼!宁靖王死得其名,善矣哉!但郑氏握兵权于海隅,即前犯江南、后犯闽粤,是天下只知有成功与经,不知有宁靖王朱术桂也;设使术桂不死,则其名不传,亦与败叶腐草同寂寂而无闻,不几为台湾之山灵所笑乎?惟其从容就义,无惭胜国遗风,不负成功开辟台湾之壮志,亦不负郑经固守台湾之苦心;且五姬慷慨轻生,气胜男子,而台湾之山川草木,能不因此而增光乎?今东土人心,顺天意而归本朝,遂将台湾之地收入版图,我皇上得此车书一统之盛,大沛恩膏,深加殄恤,俾番、汉生灵各得其所,是台湾又被帝德之光,将来甲于天下而愈添其生色也。夫以穷海远裔之区,有存诚守义之志士、舍生就死之王孙,又有英雄豪杰懋建殊勋,标名麟阁;至于高人隐士,闺壸节烈,又昭昭在人耳目间。则台湾之外志不可不修。 余与江子东旭,本会于西粤苍梧,阅其所辑台湾外志。其中诛犯顺不屈之人、存亡国尽忠眨事,不致荒外年久湮没,诚圣世之公论也。且备录文武职名,详载各官事实,俾后来稽古儒生,知开创台湾者建其业、攻克台湾者显其功t归顺台湾者识其时、死难台湾者彰其节,据事直书,以外名之,深有得于春秋之义,正合我皇上劝忠劝孝之大典,岂非有助于名教之所为哉?则斯志之作堪与经史并传,而东旭之才情识力,直与左、庄、班、马照映先后,同垂不朽。余平日以郑经守义,羡成功之有子;以术桂尽节,欣胜国之有孙。今览斯志,相为符合。 余与东旭未面而意气相孚,既面而倾盖如旧,故不禁欢欣鼓舞,笔一言而弁其端。 螺阳洛水庚弟尽臣氏吴存忠拜书于西粤苍梧署内。 一、是编首起明太祖者,因郑氏祖墓穴地不毁于江夏侯而有神护,推其源也。 一、是编叙李闯陷北京、马士英专权误国而又不详其说者,自有明更在;不过引为接脉,作郑氏末节之说。 一、是编多采及故明遗事,有郑氏之因也。如郑芝龙官南澳时,逢宇内扰攘,令各府提抚举将才;黄道周被擒婺源,有争班位;陈子壮、张家玉犯顺,有一介乞援之书;粤西争战胜败,有太监来往之述。故不觉其絮叨,亦取元世祖景炎、祥兴君臣,明太祖录至正以后事实。今上亦命博学鸿词纂修明史,无避兴朝忌讳;诛犯顺不屈之人,存尽忠亡国之事,诚圣世之公论也。 一、是编原为郑氏应出五代诸侯,为故明叹气之前谶;其郑氏将帅,即为郑氏一时用。纪其一时之事,或战或败,书其实也;不似《水浒传》某人某甲状若何,战数十合、数百合之类,点写模样,炫曜人目,以作雅观。 一、是编当甲寅之变,耿、尚、吴三家有关于郑氏,则为之述;如无关于郑氏,自有国史在,故不预说。 一、是编台湾系海外荒服,地将灵矣,欲入为中国邦,天必先假手一人为之倡率,如颜思齐者,是为其引子;红毛者,是为其规模;郑氏者,是为其开辟。俾朝廷修入版图,设为郡县:以垂万世。 一、是编历有年所,加国朝从龙走鼎、奉命戡乱诸英杰,不为讳名直书,仿列国、三国体义;非敢亵诸公,益以重之,使著名而垂不朽于万世。 一、是编以外名者,郑氏未奉正朔,事是化外;台湾未入版图,地属荒外。若以化外、荒外弃而弗志,恐史氏訾其缺陷。兹编而以外名之,一以示国家级靖方略,修荒服于版图之外;一以胡郑氏倾向真诚,沾朝廷于教化之内。别外以重内,法春秋之义也。 一、是编郑氏历有年所,所有争战事迹颇多,亦难枚述;今就其关要者纂成,观者谅之。 一、是编旁用句点、人名用旁画、地名旁用空昼,以便观者之赞。 一、是编于明纪或本末、或编年、或遣闻以及国朝定鼎名臣奏疏、平南实录诸书,又就当日所猎闻、事之亲身目睹者,广为搜而辑成;实学疏识浅,匪敢言书,不过聊以备风采耳。 江日升载志。 郑芝龙,字飞皇,福建泉州府南安县石井人;封平国公,加太师。投诚,封同安侯。其先娶日本翁氏女,生成功;继娶颜氏,生四子:恩、荫、渡、袭。 郑成功,芝龙长子,原名森,字大木,泉州府南安学生员。芝龙引见隆武,赐姓朱,兼赐名成功,欲令其父顾名思义。初封忠孝伯、宗人府府正,照驸马行事,佩招讨大将军印。后永历封漳国公,继而晋封延平王。妻董氏,雷廉道董容先长女。生十子:长经(乳名锦),聪、明、睿、智、宽、裕、温、柔、发。年三十九,卒于台湾。 郑经,成功长子,字元之。妻唐氏,尚书唐女孙,无出。陈氏生六子,𡒉、塽,以下幼,未详。年三十九,卒于台湾。 郑克𡒉,经长子。当甲寅之变,经乘衅西渡,仍踞金、厦各岛;允陈永华讲,令其在台监国。大有材能,刚正果断,见嫉诸叔。迨经死,冯锡范遂谮诸叔,以螟蛉说于董国太,共谋杀之,年十八,兵民叹惜。妻陈氏,永华女,正白旗、康熙甲戌科进士、官翰林陈梦球(字字受)之妹,正白旗、康熙甲辰科进士陈还(字素亭)之姑;从容尽节,兵民无不叹惜之! 郑克塽,经次子。投诚,封正黄旗汉军公。妻冯氏,正白旗汉军伯锡范之女。 郑芝龙起于天启元年,至康熙癸亥克塽归诚,共六十三年。 福建全省水师提督一等侯施琅、署中营参将罗士𪶁、守备林儒、千总林显达、庄日超、把总朱壹鹏、唐启要、周起元、署左营游击张胜、守备陈元、千总胡泮、把总李瑞、署右营游击蓝理、守备方却、把总陈旺、李俊、暑前营游击何应元、守备刘琯、千总蔡琦凤、林鹏、把总张汝灏、唐升、黄崇、失龙、署后营游击曾成、守备沙允新、千总高斌、把总杨凤、陈载、陈大勋。 厦门锁总兵杨嘉瑞、中营千总王腾超、把总郑义、曾斌、韩瑛、薛永、左营进击朱明、守备胡元道、千总游兆麟、把总刘明、陈瓒、翁英、林信、右营游击陈兰,千总曾义、连龙黼、把总施为良、林锡、林闺、刘春。 金门锁总兵陈龙、中营游击许应麟、守备郭新、千总林凤、把总游亦绿、李承光,左营游击陈荣、守备原再怀、千总游观光、曾成勋、把总陈彪、陈凯、王泰、左营守备林芳、千总林正、曾捷、把总王栋、曾维勋。 铜山镇总兵陈昌、中营游击黄瑞、守备林雄、千总蔡启东、萧子发、把总王曰明、林佐治、邱进、左营游击曾春、守备董缵、千总许龙、洪忠、把总陈恕、施贵,右营游击阮钦为、守备方水、千总施而宽、李好。把总刘起、游大鹏、陈启。 海坛镇总兵林贤、中营游击许英、守备李琦、千总何聚、李振、把总王名、章得贵、林凤、左营游击吴辉、守备胡宗明、千总林恭、把总林光、林应、施宗国、右营游击江新、守备林正春、千总杨士晌、把总张荣、陈聘。 同安镇总兵吴英、城守营游击赵(匀阝)试、千总林凤。 平阳镇总兵朱天贵。 兴化镇总兵林承、千总任国佐、把总陈吉、左营守备廖国用、千总陈和、把总张介眉、右营把总林禄。 闽安协副将蒋懋勋、中营千总冯正龙、把总郑陞、倪昌名、左营千总何美、林信、把总王玉、右营守备王祚昌、千总林生、把总陈一高、庄国用、郑茂振。 海坛协副将林葵、左营游击卓策、守备陈聪、千总蔡盛、右营把总黄崇。 江东协副将詹六奇、浯屿营游击黄朝俊、围头营游击陈义、平海营游击李全信、烽火营游击王昌祚、龙江营守备韩进忠、灌口营守备黄富。 随征总兵董义、康玉、颜立勋、李日煜、都督陈蟀、魏明、何义、蓝(土爰)、郑兴、副将林应元、黄昌、邹元堂、郑章、刘沛、参将林实、郑英、许光远、陈致远、郑云、洪云、游击林翰、方凤、施应元、李廷彪、黄登、汤明、廖程、施世𫘧、陈良弼、都司黄勇、陆臣扬、陈道明、林淳、守备戴名芳、邓茂公、施世辅、施性忠、施世骠、李寅、陈王路、施去骧、洪天锡、李光琅、千总葛永芳、米得高、邓高。 [book_title]卷一 江夏侯惊梦保山 颜思齐败谋日本 前明太祖,朱姓,讳元璋,字国器〈(一作国瑞)〉,濠州人〈(今江南凤阳府)〉。于元至正七年,自和阳起兵,渡江延揽英杰,驱除群豪。至戊申岁,即位于金陵,改称南京〈(今江南省)〉。一十六载,始廓清宇宙;方命江夏侯周德兴设立卫所,安插有功将士。 德兴从山东登、莱、青、曹,由浙江宁、绍、台、温等处,会同有司,酌议踏勘,设置分封。迨入闽,至泉州建永宁卫。过石井安平地力,见龙势飞腾,山环而相顾,水潮而有信,旗鼓显耀。印剑生成,徘徊瞻玩。忆奉命时,曾受密旨:“断沿边孽穴。”今观此地,应为斩断,遂传南安知县杨廷志,取讨人夫,备揪锸。是夜,德兴忽梦二人跪告曰:“公奉旨勘踏地脉,斩除孽穴。适观此处飞腾踊跃,疑惑于怀;欲为开断,以销国患。但此地不然,发脉于临汀,起伏于紫帽,蟠腾隐现,实归安江;其左辅右弼,气象万千。上帝业命余保护此土,以俟后来之有德者葬其中,应出五代诸侯,为国朝叹气。幸勿轻为开断,以违帝命。谨记!谨记!”〈(东旭曰:从古盛衰皆有数,圣明空算满枰棋。虽然识破机关处,三尺冥冥自主持。)〉德兴惊觉,漏方三鼓。细思此梦甚异,明是此处山神,奉上帝命在此守护,求我勿得擅开,后来当出此五代诸侯,为国朝叹气。辗转思维,当再为审详酌夺。次早,德兴按夫役,亲登岭上。遥望波涛汹涌,山势嵯峨,发迹环绕。不但尖圆秀丽,气概雄壮;及山穷水尽,愈玩愈有意味。再步山巅,见大石鑴“海上视师”四大字,旁“宋朱熹书”。讶曰,“先贤业有明鉴!此乃天数,岂可违逆?”徘徊而下,散其夫役。至同安县,设高浦所。浚一井于来龙之白鹤山上,深十馀丈。镕化生铁数千斤,倾入井内。其所前有大石二十八块,每石令匠分劈两片。〈(谚云:“白鹤山,珠屿案,谁人葬得着,天下得一半。’故德兴有是举。)〉渡江置金门所〈(即浯州)〉、中左所〈(即厦门)〉。又建镇海卫,以及陆鹅、悬钟、铜山诸所。毕,会同军门请旨,分给有功将士。然后从潮、惠、粤东建卫所回京覆命〈(按:此地,宋朱文公讳熹,初除同安主簿,经过此处,观鸿渐山木星挺秀,喜其地。迨至山上,见海潮汹涌,五马脱气,遂令匠勒‘海上视师’四大字于石。及江夏侯周德兴建铜山所,城设四门,而塞其北,从未有发科甲者。至巡海兵备道蔡潮点军至铜,见北门不开,哂江夏侯之未全识也,理当开以收逆水。令人挖之,内竖一石,书‘遇潮则开’四大宇。潮叹服曰:“夏侯真神人也!”从此,铜山文物济济)〉。 后此地被郑达德遇异人廖明师为之指葬,名为‘五马奔江’〈(达德,芝龙二世祖)〉。传至曾孙绍祖〈(芝龙父)〉,充泉州库史。是年万历甲辰,三月初十日,春暖融和,天气晴明。厦门忽尔云雾四合,雷电闪烁,霹雳一声,海渚劈开一石,中悉隶篆鸟迹,识者文之曰:“草鸡夜鸣,长耳大尾,衔鼠干头,拍水而起。杀人如麻,血成海水。扬眉于东,倾陷马耳。生女灭鸡,十倍相倚。志在四方,一人也尔。庚小熙皡,太平伊始。”人咸不解其语。十八日辰时,芝龙生。其母黄氏梦三妇人引红霞一片堆于怀,徐而采抹地下。取名一官。越戊申,一官五岁,绍祖送启蒙,取名国柱,颇聪明。庚戌,一官七岁。读书放午归于途,戏石过墙,误中太守蔡善继纱帽。继失惊,遣人擒入。绍祖为免巾请罪。善继见一官眉目清秀,气宇轩昂,赞之曰:“此宁馨儿也!”赏而释之。 天启元年辛酉,一官年十八,性情荡逸,不喜读书;有膂力,好拳棒。潜往粤东香山澳寻母舅黄程。程见虽喜,但责其:“当此年富,正宜潜心。无故远游,擅离父母。”一官诡答以:“思慕甚殷,特候起居,非敢浪游。”程留之。 至天启三年癸亥夏五月,程有白糖、奇楠、麝香、鹿皮欲附李旭船往日本,遣一官押去。然前日本与今不同:今之日本,凡船只到港,人都入在班中拘束,不许四处散歇。交易只许六十万两,各船匀摊,数足将馀货发还,给水米蔬菜驾回。昔之日本,最敬唐人〈(凡各洋悉唐朝与通,故称中国人曰唐人)〉,船一到岸,只有值日库街搬顿公司货物〈(公司乃船主的货物洋船通称)〉,其馀搭客暨船中头目、伙记、货物悉散接居住,转为交易。妇人虽跣足蓬头而姿色羞花,宛如仙女。且头发日日梳洗,熏以奇楠,不似中国抹以香油也。客至其家,最敬者或茶或酒,杯盏必擦以头发,然后斟而送客,余咏有“奇楠气味生馀沥,芗泽尝黏齿颊芬”之句。所以抵日本者,即沾泥柳絮亦欲逐春风而往,况一官正在方刚之年乎?亦是天数该然,赤绳系足。本街有倭妇翁氏〈(倭日本别号)〉,年十七,夭娇绝俗,美丽非常。见一官魁梧奇伟,彼此神契;第不得即为双柶并一耳。一官遂聘之。合卺后隔冬住下〈(凡洋船乘南风而去,东北风而回,而未回者即曰隔冬)〉。 天启四年甲子六月,有福建漳州府海澄县人,姓颜名思齐,字振泉,年三十六,身体雄健,武艺精熟。因宦家欺凌,挥拳毙其仆。逃日本,裁缝为生。居有年,积蓄颇裕,疏财仗义,遐迩知名。是岁唐船贩日本者甚多。思齐与大赤般财副〈(赤般船名,财副管理一船货物)〉杨天生、陈德〈(字衷纪,海澄人,猛悍迈众)〉、张弘〈(一作宏)〉交称最好。天生字人英,年三十,泉州晋江人也,算法精敏,最熟大刀;且言语便捷,桀黠多智。朝夕盘桓,遂成水乳。一日偶共饮微酣,思齐叹曰:“人生如朝露耳,若不能扬眉吐气,虚度岁月,羞作肮脏丈夫!”天生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志者亦若是。长兄有此雄略,何愁久困。以余度之,此地可图。”思齐叹曰:“吾亦有心久矣,其奈力微何?”天生曰:“先以得人为要。弟当凭三寸不烂舌,鼓动各船之杰者尊拜我兄为盟主,然后徐徐说之,则事可成矣。”思齐曰:“此非吾弟不可。事成富贵与共,闻李德船中有一姓洪名陞,为人慷慨豪迈,甚好藤牌?”天生曰:“与弟最厚。”〈(陞)〉字杲卿,年方二十六,系兴化府莆田县人。其祖至同安,因而在同住家。藤牌正跳七尺,倒跳一丈。思齐思此人当招之。天生曰:“他亦极慕长兄名誉。”二人谈得投机,直至酩酊方别。 次早,天生邀陈勋同到张弘船中。弘字子大,泉之惠安县人,刚直勇敢,能举五百斤青石,遍行教场一回,面不改容,故号为‘铁骨张弘’。适陈德、林福亦在船中。福字振祖,手足便利,浑号‘深山猴’,善使标枪火炮,泉之同安人。天生叙谈之际,就提起拜颜振泉为盟主之事,众咸喜焉。林福举李英、庄桂、杨经三人年少义侠,陈衷纪举林翼、黄碧、张辉、王平、黄昭五人。福即同天生往招李俊臣〈(臣名明,漳之南靖人,风流洒脱,甚精钯头)〉,俊臣许诺。 天生等回,于途遇郑一官与何锦,天生招之。一官举高贯武艺超群,并余祖、方胜、许妈、黄瑞郎、唐公、张寅、傅春、刘宗赵、郑玉等共二十八人,于六月十五日,大结灯彩,香花牲牺,列齿序行,以郑一官为尾弟。祷告天地:“虽生不同日,死必同时”之语。毕,烧化纸钱。众拜振泉为盟主,大开筵席,畅饮而散。 自此之后,亲契友爱,胜于同胞。惟天生每用言挑拨诸人,说日本地方广阔,上通辽阳、北直,下达闽、粤、交趾,真鱼米之乡。若得占踞,足以自霸。陈衷纪、陈勋、张弘、洪陞、高贯五人咸动心,向振泉谋曰:“天生所言诚是。大哥不可失此机会!”振泉曰:“公等如儿戏,然夺人之国,岂尔我数人而可?”洪陞曰:“非此之谓。未知大哥如何?大哥意若决,则吾会中诸人立呼可就,毋烦周折。其馀当徐徐诱之,则大事成矣。”振泉曰:“事当密秘,观人而言。倘一造次,性命攸关。”诸人领诺而去。洪陞、张弘、杨天生既得思齐实意,欲往李明船中,途从炮台经过,见守台倭番整肃罗列,火炮齐备。天生猛省一惊,顾陞与弘曰:“炮台如此严谨,如此整备,恐难下手。”陞笑曰:“炮台严谨,不过见我们船欲起身,加意提防耳。此何必介意?”天生曰:“君既胸有成算,试略陈其概。”陞曰:“两台倭兵,不过百有馀人,所恃者惟数门大炮。以弟愚见:每台只用胆勇者五六十人,或清晨、或黄昏,乘其交换无备时冲入,将守炮者砍倒,炮车扭转,连放数门。彼知所恃者已为人夺,安有战志。另择一位骁勇者统之,从中赶杀。再分百人两边放火喊杀,则可得矣。”天生点首曰:“所见略同。”遂到明船,与高贯〈(一作冠)〉、李英、傅春等商议。英曰:“不乘此时齐集举事,更待何时?”弘曰:“言之诚当!不胜于终年波浪驰逐乎?”天生曰:“还须与大哥决定。”众曰:“然。”同到思齐寓中。天生述众意,劝速举事。齐曰:“凡事当料己料人,力保万全,岂可苟且?倘画虎不成,反类狗耳。”天生曰:“兄所虑者恐人心未一乎?”齐曰:“然。”天生曰:“俟十二日弟设数席请诸位,令其各书名押号,并密约策应备敌之计”齐曰:“此最要著,贤弟宜亟行之!”十二日,天生治席请二十七人咸至,依次而坐。酒至数巡,天生向陈衷纪曰:“今岁我们船只不知交易几多?货物配搭不知几多?篦金计搭几多〈(日本出金,样如篦,故曰篦金,色八成)〉?板银计搭几多?何船得利?何船亏本?”衷纪曰:“别船不知,就弟船中计算,虚头多,大约获利无几。”天生曰:“冒波涛而涉风险,不能得利,亦就难了。”杲卿曰:“生理都好,奈此中抑勒,不与我们亲自交关,凭他当事掣肘,京客尚有三年不得货者〈(日本系埠头,其国亦称日京,离日本三个月路)〉。”子大突曰:“我们出于千波万浪之中,反为倭奴束缚,将几间板屋放一把火,大家焚了罢,怕他钱粮不是我们的〈(日本之屋悉系木板所为)〉。”天生只管摇头。衷纪曰:“长兄不用摇头。子大之言,大都不错。弟亦有心久矣,恨无首领提调耳。今日大哥在此,众人协力。冲锋破敌之事,弟独任之。”天生曰:“二位酒言!我等至此,顶履别人天地,休作儿戏。”思齐曰:“幸座中都是我们,若有外人,岂不惹出事来。”衷纪曰:“小弟之言,实出肺俯,并非醉语。”杲卿曰:“人贵适志耳,碌碌何为?凡我在座,听弟一言!”众曰:“谨听钧谕。”杲卿曰:“今日此会,实乃天缘,生于中国,而获聚一岛。况大哥德望,素为人钦仰,共扶为主,乘时踞此,同享富贵何如?”众大喜曰:“是。”天生、杲卿即斟酒一杯祷告天地曰:“座中诸人苟有异心者,天其殛之!”祷毕,又斟酒一杯,共扶思齐上座,环跪曰:“今日之事,大哥主之。富贵与共,生死勿替。若有违约束者,鸣鼓共诛。”思齐曰:“诸位莫非醉语否,何卤莽若是?”天生曰:“大哥勿太执。我们所言,实从心出。今日化家为国在此举、取祸杀身亦在此举,幸为主决,莫作妇人之仁。”齐曰:“贤弟今日醉言,恐明朝酒醒,悉都忘却,岂不误事?”天生曰:“应立个规矩方可。”杲卿曰:“有单在此,众人各书名签号,以便调度。”众欣然曰:“言甚有理。”遂各按名下书押。毕,递与思齐曰:“愿听约束。”思齐曰:“齐实不才,因一日之长,既蒙推之,凡事当听吾言,共成富贵。”众咸曰:“毋再反悔,即赴汤火,亦不敢辞。”饮至三鼓方散。 甫出门,见天昏地黑,雨箭风刀,飞沙走石,鼓浪兴波,令人震怖。天明,哄说海涛中有物,长数十丈,大数十围,两眼光烁似灯,喷水如雨,出没翻腾鼓舞,扬威莫当。通国集观,咸称异焉。阅三昼夜方息。空中恍有金鼓声,香气达通衢。一官妻翁氏正在肚疼昏迷间,梦同众人岸上观大鱼跳跃,对怀直冲,惊倒。醒来即分娩一男。一官闻之,不胜喜跃,方扶在‘毡踏绵’上坐,忽闻四处呐叫:“救火!”一官忙启户视之,见众人齐来门首,作踌躇状。问曰:“列位!火在那里起?”众曰:“都见是你家失火,故群来救。至此又无,岂不怪异?”一官曰:“我家那有火起?或是拙荆临盆,灯火射出。”众人方知翁氏生子,俱向一官作贺曰:“令郎后日必大贵!我们眼见光亮达天,非恍惚也。”一官谢不敢,众散去。翁氏忙问一官曰:“外面何故这般喧哗?”一官将众人之出言说了一遍。翁氏曰:“此亦奇异,我方才疼绞之时,略定睡去,如日在岸上,看那大鱼一般摇摆腾翻,冲我怀中,惊倒醒来遂产。”一官曰:“想此儿必有好处,当秘之,善为抚养。”正秋七月十四〈(一作十五日)〉夜子时也。 一官自生子见火光耀室与梦中之奇,心暗喜焉。思齐率众拜贺。过三朝十二日,思齐遣人请一官至寓叮曰:“此番举事,惟汝年轻,汝须慎言语,切勿轻漏于妇人之耳。”一官曰:“大哥不须过虑。丈夫作事,自有定见,岂肯向儿女嗷嗷。”齐曰:“如此足见贤弟少年练达。”忽天生、杲卿至,问一官曰:“数日忙甚?侄儿想都乖巧。”一官曰:“月里孩子,聊且过日。”天生曰:“这就是好。但弟妇面前此事不可与知。”齐曰:“今日正为此特请他来叮嘱,恐其少年失于检点;倒亦老练矜持。”杲卿曰:“如此才是丈夫所为。”一官曰:“事贵神速,恐耽延日久,人多误事。”齐曰:“总在八月间矣。”天生曰:“业已通知各位:一应索路帆席,收拾齐备,乘秋潮将船悉放浮水。所有柴米蔬菜,加倍配足,使倭人不疑。船中军器炮火,全赖杲卿与子大二位调度。其中路统众并上将军衙者,衷纪。西路夺炮台、领人钉炮者,子大。抢入东炮台、督人扭转炮身放炮者,俊臣。由东南率众喊杀者,庄桂。其陈勋从西北角抄入,放火喊杀。大哥与一官领一队沿海接应,小弟与李英统人分路接应。其调度各船杉板预备者,杨经。派定在单,大哥可著人传谕,期在八月十五早。”思齐接单阅完,将单交一官,令他前去密传。一官随到各位通知调度。 八月初四日,各船悉放落港心,整顿收拾,静候十五日举事。 十三日,杨经寿诞,众备礼作贺,经留众饮。独李英酒多,乘醉而归,倭妇王氏接入殷勤伏伺。于情浓之际,英将十五日欲并国王事悉吐露焉。王氏曰:“炮台兵许多,炮又大,如何做得?”英大笑曰:“儞真痴妇。我们这些唐船就许多人,又旧唐人多少〈(来往者唐人,在地居住者称旧唐人)〉,合做几路,放火的放火,占炮台的占炮台。几个倭兵,何足介意?但儞勿惊慌。”王氏曰:“有尔作主,我岂惊慌。”遂与英捶擦,昏昏睡去。至天明,英忘却醉后语,梳洗毕出门,调理诸事。王氏却请伊兄六平到家,将英夜间所言,一一通知。嘱其收拾货物,免临时慌张。主六平者,倭之开巨行,有心人也。闻此言,而自忖度曰:“此辈做起,其害匪浅,出首为是。”就诡应曰:“我就去收拾。”忙转身到值日街,寻值日何必登。六平曰:“尔可知这些唐人做的勾当么?”登曰:“不知。汝何这样慌忙?”六平曰:“唐人结党,约在明朝就欲焚杀并夺。”登曰:“汝有何据而知其详?”六平将李英昨夜醉后对伊妹之言细陈。登曰:“果有是事,速同尔去见当事,以便启王。”必登带六平到当事杨复门首,问守门者曰:“里面谁在?”守者曰:“翁翊皇在焉。”登曰:“可有唐人么?”答曰:“无。”登嘱六平:“汝且暂站。我先去报明,才来叫尔。”六平点首。登入,杨复望见问曰:“尔今日值日,来此怎么?”登曰:“有要话欲回。”复曰:“什么话这样要紧?”登曰:“可有唐人在此否?”复曰:“只翊皇尔我三人。”登曰:“此就说也无妨。”将六平所言伊妹始末,一一陈说。复曰:“王六平呢?”登曰:“现在门首。”复曰:“叫他进来。”登出叫六平入见。复曰:“唐人是如何做事,尔焉知其详?当确实有据,不可妄生枝节!”六平曰:“我原不知其情。因李英是我妹夫,昨夜乘醉归家与我妹说其始末,嘱勿惊慌,故此舍妹早间叫我过去商量。我知而不言,罪同叛逆,特来出首。”复曰:“然,有之。我此数日见唐人备办物件,收拾器械,与往岁不同。今汝妹之言大约不虚,此乃土地之灵、王上之福。翊皇尔且回去,别日来清账,尔亦外面打听。我领他去启王。” 翊皇就辞出来,忙奔到家。见一官抱孩子同女儿在“毡踏绵”上顽耍〈(翊皇,翁氏之父,一官之丈人)〉。忙曰:“一官!不好了!尔们唐人做的勾当被李英妻舅王六平出首,才去启王,就有兵出来擒拏。汝可速下船逃生!”一官听见,魂不附体,飞跑出门。恰转西涧,扑面遇天生、杲卿、子大三人,一官忙𢝘于旁曰:“不好了!事已泄漏,王兵即出,可快传下船逃走!我去报大哥。”三人闻说,分头转传各人。一官奔思齐寓中,正遇陈衷纪、庄桂、高贯、余祖、何锦、傅春在许计议,忙曰:“我丈人来说王六平出首,事已败露,王兵即来擒拏,快些下船!”齐曰:“你们快去传说,各人速速下船!”只陈衷纪、傅春二人同一官、思齐合执大刀奔至海边,见唐人纷纷乱窜。正十四日未刻,秋潮已涨,各船杉板、本处花叶〈(日本小船名)〉悉湾泊岸边。思齐忙唤众人下船,都各各争先,急摇到大舡,起碇的起碇、起帆的起帆。当其慌忙之际,遥见倭兵亦四出擒拏。乃是必登随杨复启王,王传镇国将军到,正在疑惑间,欲差人来唤李英说实;而四处值日见唐人鼎沸,飞报造反,王随传兵马齐出,拨将前去,谨守炮台,放打唐船。岸上有走不及者,或至海埏无船者,有群争上船而船覆者,有得上船而急摇者。思齐招呐:“快来!”抽起杉板,开驶出口。 思齐一船正要开头,炮台上大炮连发,倭人亦慌忙。兼之潮落,风又微顺,各船亦悉转头,坐潮缓缓而行。虽炮声不绝,却无坏船。一个时辰,船咸出口。思齐站在尾楼上,见将到洲仔尾,令人放炮,打招旗传令,今晚暂泊此处议事。但思既幸脱虎口,船不急去,而就泊港外,岂不虞倭人出追乎?日本因前犯浙、闽、粤东三省边界〈(明季之防倭者是也)〉掳掠陷城。总制胡宗宪令大将戚继光追捕,剿杀殆尽,所剩回者可数。国王从此将大小船只去舵,以绝不肖倭人出洋作反。思齐筹之熟矣,料他船只缺舵,难以追赶。正传湾泊,诸船闻号炮,悉一条鞭停住落碇,各摇杉板到齐船中。齐接众人上船,互相安慰毕,乃曰:“幸脱此险,不知诸兄弟可有失落否?”天生曰:“都下来了,并无失落。”齐著团坐。遂曰:“只差一日,就得成事,莫非天意!若不是一官通知,几乎遭难,此亦列位福气,但不知何由得知?”一官答曰:“是我丈人往杨复班中算账,何必登领王六平出首,说是李英兄被酒漏言,英兄嫂对伊兄六平说,嘱其收拾货物,因此六平得知,正往出首。杨复着我丈入且回,就去启王。我丈人飞跑来家,叫我快走。出门就遇陞兄他们三位,方说与知,分头通报,因此得脱。”齐问李英曰:“汝昨晚如何与弟妇说?”英曰:“醉了亦都不知有说什么话。”杲卿曰:“醉后失言,往往有之。今悔莫及,且速商量退步。”齐曰:“出来共多少船只?”天生起来点数,共一十三只。“当各分配支更,听吾号炮,一齐放洋暂到舟山,再作商量。”衷纪曰:“舟山何用?若到舟山,人都散了。人散则孤立,难以济事。依小弟管见:将此十三只船,乘此秋风,直驶台湾安顿。”天生曰:“此言有理。”齐曰:“就烦衷纪、子大二位为头程,日陞号带,夜放火箭,以便观望跟踪。”天生曰:“如此却好,暂且过船料理。”众各告别。十五日天明,思齐船中号炮三响,各鱼贯随行。计八昼夜,方到台湾。即安设寮寨,抚恤土番。然后整船出掠,悉得胜焉,故闽、浙沿海,咸知思齐等踞台横行。一官父绍祖已死,季弟蟒二〈(后名芝虎)〉同其四弟芝豹、从兄芝莞附搭鱼船往寻,是以声势愈大。 天启五年乙丑秋九月,颜思齐因往猪𦛨山〈(一作猪罗山,即诸罗县)〉打围回来,欢饮过度,随感风寒,自知不起。与天生诸人诀曰:“共事二载,本欲与诸君取富贵。岂期今日染此重病,中途分别!”天生等慰之曰:“疾病人所难免,时加调养自好,何必过戚?”齐曰:“虽然;奈大数已尽,难与诸君扬帆波涛中耳!”言讫,呜咽而死。天生等随即殡殓设位,众军挂孝。完百日,方祭奠除灵。 十二月初二日,天生集诸位商议,再推一人统众方可。杲卿曰:“弟有一言奉告,不知列位尊意如何?”众曰:“所言合当,岂有不遵之理?”杲卿曰:“我们这番所为,虽未得日本,而祸不临身,兄弟们又完全,此乃皇天庇荫。今欲再举一人统领诸军,弟恐新旧爱恶不一,倘苟且从事,自相矛盾,反为不妙。然统军亦非易事,当设立香案,祷告苍天,将两碗掷下,连得圣筊而碗不破者,即推之为首。管见如此,不知有合众意否?”众曰:“此论最当,庶无后言。”随排香案,众各拈香跪告毕,依序向前拜祝,两碗掷下粉碎,无一完者,咸踌躇焉。惟一官尚未掷,又忽其年轻。一官跪祷,将两碗掷下,恰好一个圣筊,碗不破。众皆骇然,一官取起掷下,复如前。衷纪曰:“我不信。”取原碗当天祷告:“我等大哥已死,欲推一人领诸军。天若相一官,再赐两筊,众愿相扶。”又连掷两圣筊,碗不破。间有不信者,祷告掷下复如前。如是者屡,屈指计之,共成圣筊三十。众齐哄曰:“此乃天将兴之,谁能违之?吾等愿倾心矣!”天生曰:“当选吉日。”杨经曰:“初八日大吉,我们尊拜一官为首。”〈(按:猎历明季诸记事多说:“拜剑跃起,遂扶芝龙为首。”又一说:“芝龙与陈衷纪、陈勋等十八人各乘一舟亡台湾为盗,风引桅带,搅而为一。各骇誓曰:“议以三通鼓而开者,立为主帅。”芝龙忽开。”此皆互疑两可,难为信史。余先君讳美鳌,生同时,从永胜伯郑彩翊弘光督师江上。继而福州共事,署龙骧将军印。至丁巳,改职归诚,往粤东连平州。始末靡不周知,口传耳授,不敢一字影捏,故表而出之。噫!使当时即亡台为盗,既名芝龙,则成功从何而生?于后作何附会“郑芝龙平郑一官功题请”?致崇祯问林焊:“芝龙、一官,是一人耶?或是二人?”焊愕然不能对。奏曰:“臣待罪京师,梓里之事不能详知。容查实回奏。”出,遂服药死。据云:十船相连,尚隔有十馀丈、二十丈之间。不知海船难比河船,驾驶相近,则两船必有一船碍伤。湾澳落碇,若相近,则两船亦难独全。两船且难相近,何况十只船之桅带,可搅而为一乎?附辨于末,以待采风者择焉。附纪:芝龙从颜思齐为盗,时名一官。至齐死,结十八芝,渠为首,名芝龙。于招安之日,重赂当道缙绅。独林焊不见其使、不受其礼,反其牍背署之曰:“人有向善之心,而不与人为善者,非也;与人为善,而又因以为利者,亦非也。”遂以义士郑芝龙收郑一官功,题报授职。后焊拜相,一日侍讲,崇祯偶问及。焊以有人密奏其事,不敢对,附会其说。出,即服药死)〉。众欲以初八日扶一官为首。一官曰:“弟年谱在诸兄末,岂敢越分?”天生曰:“此乃卜之于天,岂可逆也?”一官曰:“既卜之于天,亦当决之于人。前大哥在日,诸公在上,弟不敢置啄。今日蒙宁为首,应有一番振顿,上下分明,赏罚虽亲疏无异。倘如从前无上下之别、无赏罚之令,弟决不敢承此座。”天生曰:“不意吾弟年纪虽轻,议论大有经济。”杲卿曰:“经济岂在年纪。周瑜十三岁尚为都督。迨至赤壁专师,程普不服;及观其调度,甘拜下风。今日吾弟所言,众愿折节相事,拱听约束。”一官曰:“既承诸兄以天意相推见许,但初八期亦太逼,恐备办不及;况是戌日,与弟命不合〈(一官是甲辰年,故戌日与他本命相冲)〉。我看十八申日,申子辰会合;且备办物件,亦得从容。”天生曰:“如此最妙,今要备办何物?”一官曰:“旗帜者,乃军中威仪,不可不新,当一概更换;并中军帅旗一面,俾众人咸知所尊。粮饷者,乃众军命脉,不可不积,专主要得其人。船只器械,乃众军卫身以御敌,不可不坚利,而时为修葺。决策取胜,须得筹画佐谋之士;争先破敌,全赖奋勇胆略之夫。鼓励则赏罚当明,荣辱则升降必慎,故令出俾众知所尊。然后进可取,退可守,不但踞此蕞尔之土,即横行天下谁敢与敌?我今择于十八日承接统领诸军,除佐谋、督造、主饷,监守外,另选十八位作先锋。”众曰:“谨受教。”十一日,一官曰:“我今为首,取名芝龙,季弟蟒二为芝虎、四弟为芝豹、从弟莞为芝鹤〈(后改名为芝莞)〉、族弟香为芝鹏,馀者芝燕、芝凤、芝彪、芝麒、芝豸、芝獬、芝鹄、芝熊、芝蛟、芝蟒、芝鸾、芝麟、芝鹗等,各写就放盒内,告天拈著者,即名之,以应十八日之数。”天生向众曰:“据所言,井然有条。”随分遣备各色旗号,并收拾器械物件候用。 十八日,金鼓齐鸣,三声炮响,中军船上竖起帅旗,一官即以天生为参谋,衷纪、子大为总监军,陈勋、林翌为督造、监守,杨经、李英管理一应粮饷,杲卿为左右谋士。自名芝龙,其胞弟芝虎、芝豹、大功弟芝莞、族弟芝燕;馀十三芝当天拈就名数。各拜天地,祭献海岳以及旧主思齐毕,三让然后登座曰:“芝龙菲材,既承诸位推举,惟天在上,可表厥心:外则君臣之分,不敢借私恩以害公;内则兄弟之情,亦不敢假公威以背义。倘有不及,仰赖诸公指示。若在行间,全仗诸公协力。山河带砺,富贵与共。”衷纪曰:“公帅以正,孰敢不正?”天生曰:“众人碌碌,全赖主公提调。”芝龙曰:“凡事豫则立,故天时、地利、人和,得一即可以有为。”众曰:“然。”遂设晏庆贺,尽欢而散。芝龙既为众所推,统领诸军,即料理船只,整顿器械,件件完备。 [book_title]卷二 蔡善继出海招安 卢毓英陆鹅被获 天启六年丙寅二月,龙集众会议曰:“今诸务颇已就绪,岂可坐老其师?我欲领战船十只、快哨三只,配坐前往金、厦,一以观边境,二可取粮饷。不知诸君意下如何?”衷纪曰:“主君此举甚是。夫人惰则力倦、勤则思奋,刘先主之所以泣髀肉生也。”芝龙即令杲卿、衷纪调拨船只,并选精壮匀配。杲卿二人前去派定,开单送阅:第一号先锋,芝虎、芝燕;第二号先锋,芝鹗、芝豸;第三号援剿,芝彪、张泓;第四号援剿,芝獬、李明;第五号冲锋,芝蛟、芝鹄;第六号中军主帅参谋,天生、杲卿;左右亲军,芝豹、芝熊;第七号护卫,芝莞、陈衷纪;第八号游哨,芝麟、陈勋,第九号监督,芝麒、吴化龙。每船各配六十人,第十号哨探艄仔二只,芝凤、芝鸾;各配二十五人。悉给发口粮一月。择三月初三日出师。其馀林翌、杨经、李英、高贯、方胜、傅春等,领诸军看守寨栅。芝龙看毕,曰:“调拨得宜,但不知先往何处?”衷纪曰:“今南风已发,吕宋船以及暹罗、咬𠺕吧各港皆同。可从澎湖下,缓缓坐风,半逆半顺,挨至甘吉等候〈(甘吉海石名,在铜山对面)〉。”芝龙依其议,至初三日连䑸出港。行二昼夜,初五早,龙又令人上桅观望。望者回报曰:“看前面的山,不是南太武,敢是北太武〈(南太武系漳镇海卫,在厦门之下,北太武系泉州同安地,在厦门之上)〉?”芝龙曰:“夜来南风,驶上为是。”遂传令各船火炮军器勿得参差。 初十日,犯金门。十八日,犯厦门。四月杪下犯粤东之靖海、甲子地方。 时太平日久,人不知兵。卫所虽有指挥、千百户、水澎金门游击、钦依把总诸官,悉承荫袭,宽衣大袖,坐享君禄。其所辖军士,亦应操点卯而已。故芝龙得肆志,遇船一鼓而擒;登岸抢掠殆尽。其略有纪律者,不许掳妇女、屠人民、纵火焚烧、榨艾稻谷。比乘风横行,羽檄飞报,沿海戒严,当事者咄咄一筹莫展。惟查郑芝龙系泉州府库史郑绍祖之子,六岁时曾受知府蔡善继掷石不责之恩。即起善继泉州巡海道,招安芝龙。善继抵任,又奉巡抚朱钦相檄,差旗鼓黄昌奇〈(系泉州府礼房,有口才,与绍祖共事;迨继为海道,委为辕门鼓事)〉委之赍谕,出海招安。时郑芝龙统船随风驰逐,适逢雨水不顺,失于收成,富者遏粜,米价腾贵,游手好闲,悉往投之。芝龙将夺来船只,分配驾驶,因而日盛。边将望风披靡,不敢与敌。偶𬊤洗诸船于湄洲,忽报海道差官到,芝龙延之上船,昌奇曰:“数载违别,果然一表魁梧,真将军也!”龙曰:“流落海外,久离乡井,凡诸亲友,有失侯问!今日何幸逐波涛而屈临至此?”执手至官厅,叙礼献茶毕,昌奇曰:“老拙与令先尊共事时,将军才有六、七岁,顽耍丢石,掷耎太守乌纱帽。本有自赞将军非凡,将军尚能记忆否?”芝龙曰:“儿童时事,影响略知。”昌奇曰:“现任海道,即当日将军所掷之太守也”,龙曰:“呵,海道就是当日太府”:昌奇曰:“然。知将军扬名海外,恐为沉迷,专遣老拙前来相劝,有谕在此。”芝龙拆其谕曰:“自儞髻龄时,仪表可爱。岂料壮年,海滨寄迹,使闻之恻然,谅情非得已耳!今特遣旗鼓黄昌奇前来宣谕及儞部属人等,幸勿久恋迷津,须当速登彼岸。本道当为力请,卖刀买犊,永作圣世良民。从此安插,复业归农;坐享太平,和好室家。言出于衷,幸其听之!此谕。”芝龙观毕曰:“海上弄兵,原非本意。因寄迹东洋〈(日本在东,故称东洋)〉,受困倭人,迫而成之。今既承道宪严命,岂敢固执,以负德意?自与诸将领商之。”芝龙心感善继之德,遂傅集众头领曰:“我想飘飖海外,虚度岁月,总无了局。今道宪招安,意欲就抚,不知诸位心曲何如?”衷纪曰:“主公就抚,道宪决然垂青。我等并无风昔之交,虽今日藉主公馀庇:倘后来道宪陞转,官势罗织,有用不谅,那时进退维豁。乞假我船只,仍回台湾。同李英等观看主公得意,纪等再来相寻未迟。不知主公允否?”龙曰:“衷纪兄所言亦是一著,岂有不听之理?”杲卿、天生、子大、陈勋等一十三人,齐向前请命,欲与衷纪同去。龙即拨大小船六只,粮饷薪蔬、布帛器械俱各满足,分支过台。 芝龙统船十二只,计八百馀众,同昌奇入泉州港。指辕门,去衣帽,龙与芝虎、芝豹等二十人背捆,泥首阶下。蔡善继令释其缚,慰抚之曰:“儞原是有家子,生在公门,况又容貌堂堂;虽儞父已死,汝应立志,以图上进,光耀门闾。何忽作乱阶,飘流海外,而暴弃至此?倘非本道,岂能瓦全?今既翻然而悟,贵于自新。木道应为汝详请上宪,通行府县安插得所。”芝龙曰:“此实迫于倭番,不得已也,非芝龙敢萌此不肖之心。”善继曰:“谁能无过,第患知而不改。今儞能改,自是完人,将来功名未可量也。”龙等叩首称谢出,守侯军门安插回文〈(东旭曰:昔日高牙剑戟尊,今朝低首叩辕门。一书非是能饶舌,欲报当年掷石恩)〉。 岂料巡抚朱钦相染病甚重,一切事务悉暂搁起。月馀方愈,检阅文书,见郑芝龙已招安,立批该道即为安插,并将船只军器追存,造册报缴。善继见批,即著昌奇将郑芝龙所带人众,开造籍贯住址,以侯发文行县安插。一应军器船只另造册,以便缴报。龙许诺,造完郎缴昌奇去?芝虎说龙曰:“虎不可失威,人不可失势。今当事举动,不过欲散我们党羽耳。党羽散,将来祸福未定,不如乘今夜潮退,扬帆而去。”龙闻言俛首不答。芝豹曰:“三哥所言诚是;不可错过,追悔莫及!”龙曰:“难负道宪一片好意。”芝虎曰:“不提道宪还可,若提道宪早该去了。”龙曰:“何说?”虎曰:“道宪书呆,如此安插我们,以为恩莫大矣。安望其有格外乎?况汝又未授有官职,倘后来有事,衙门深远,那时呼应不灵,将奈阿?”龙顿悟曰:“若非吾弟提醒,几乎为其所误。”遂嘱芝虎等,密传收拾。于是夜三更,于船上放炮三声,随潮而去〈(东旭曰:因无薄禄难羁絷,顿使英雄脱笼飞)〉。芝龙部将船只人众,驶到围头外湾泊。善继闻报,知龙仍逸去,愤曰:“这辈小人,反复不测,真难凭信!既不受德化,则当以法处之。”随发文行各卫、所、有、县整备,以防劫掠;另具文申请军门。时朱钦相内擢起程,新抚朱之凭尚未莅任,剿抚之议,因此耽延。郑芝龙得以从容将各船𬊤洗,整顿帆席索路军器旗帜。八月,乘北风,下粤之海丰,攻打嵌头村。又犯甲子、靖海二所。 天启七年丁卯正月,芝龙从粤回闽铜山。沿海戒严,全队泊漳浦之旧镇。失之凭檄骁将都司洪先春,会把总许心素、陈文廉等合剿〈(之凭字勉斋,进士,大与人)〉。芝龙侦知,令芝豹领船五只敌先春,芝虎领船三只敌文廉,芝彪领船三只敌心素。龙与芝凤等率大队从中接应。又著芝鹏各领快哨三只,作游兵救援。遂进师,相遇于连江将军澳〈(漳浦县属)〉。先春挥船合进,互相攻击。白辰至酉,冲突数十次,未分胜负。会潮泛涨,风起流逆,心素、文廉二船被流所脱,不能成䑸。先春首尾受敌,无奈,收入旧镇。檄铜山、悬钟、陆鹅、镇海指挥、千户、把总,调拨精壮军士前来配驾;另调附近沿海乡勇各出备捕。芝龙以先春收入旧镇,亦不追赶,就鸣金收军,泊陆鹅外屿。忽细作报,洪先春调各卫所军士配船并乡勇齐御,不日即出兵。龙亦整船拣将,欲决雌雄。芝豹向前献计曰:“洪先春奉巡抚差遣,便于调拨,何不将计就计破他?”龙曰:“计将安在?”豹曰:“乘彼在旧镇调拨军士、乡勇,我带一旅,分为两队登岸,扮作乡勇,前去策应,哥哥即统大队攻击。俟将交锋时,我在岸上两师杀起,彼则水陆受敌,一鼓可擒。”龙曰:“此计甚妙。可乘今夜人静,悄悄带众登岸,须要小心,不可露出圭角!”豹曰:“自然相机而行。哥哥亦速整舟师来。”豹将海丰抢的乡壮旗帜竖起,挑选二百人,乘黄昏带芝麟上岸。 时洪先春调来铜山、悬钟二所军,却配在船,其附近乡勇,令其按队屯札侯齐。日则放炮升旗,夜则定更伏路,提调周密。芝豹于是夜领师登岸,天明至盐墩,造饭食毕,缓缓而行。至黄昏到旧镇,见调乡勇先至者,咸安顿无混。分其牛与芝麟,曰:“汝往洲尾屯札、我在此安营。若问你是何乡来的,汝可应是‘浮南桥’;若再问你镇海卫军可来否,汝可应他‘随后亦来了’;若问汝姓名,说是‘杨德’,若问汝同来者是何乡,汝说是‘湖西黄默’。倘外面有信,彼般出港,常看我这里连珠火箭起,便一齐喊杀,寻岸边船只,毋谕大小,抢并合玫。须谨慎在意,不可孟浪误事主!”芝麟依令往洲尾,凡所过问者,悉照前答之。 二月,先春见船只收拾完备,诸军陆续将齐,惟镇海途远未到。正调拨分配板,忽瞭望炮响;快哨飞报贼船至。先春即发令:“各起碇乘潮落冲出!”再至港口,即遇芝虎。虎站尾楼上高呻:“洪先春!今日誓必擒汝。”春见虎船只,语言狂妄,随趱各船围玫,曰:“先擒此贼,以挫其锐。”指挥间,听见岸上炮声不绝,响杀连天。快哨飞报,有贼从岸上杀来。先春疑惑未定,而芝龙大队至。春无奈,向前督战。芝豹、芝麟杀散乡勇,抢拼鱼船、艋仔,摇旗擂鼓,从旧镇港出,随先春船后,合攻杀来。春首尾受敌,坐潮而遁。诸船无帅,咸星散焉。芝龙大胜,会同豹、麟,亦不追赶,鸣金收军。令芝虎领船五只湾白石头,以作犄角〈(白石头在旧镇之南)〉。又令芝豹领船五只泊港口,以备先春复来。自领全队舟师,随潮至旧镇,犒赏诸军。另著芝莞登岸,安抚附近乡民,禁饬骚晖。先春走到甘吉,回望芝龙不追,其神方定。见南风微起,即令驶上金门,投卢游击,再整船剿捕〈(游击卢毓英,字宁侯,原籍山东卫,荫袭百户。少年猛勇,箭有穿杨之能,兼精武艺,因日本倭番统船犯闽、浙沿海地方,总制胡宗宪题山东参将戚继光前来征剿。继光素知毓英猛剪,详请随军,由浙入闽,屡建奇功,升千户。追兴化陷,继光奉令恢复,却著指挥使马飞龙统船,毓英副之,从福州港出,水陆合剿。光由陆路至埔尾安营,选百人带‘临时硬’欲去偷城。‘临时硬’者,系竹打通锯断,每节共串以绳索,头上另缚一横梁。未用时,放松则软;欲用时,将索推紧则硬,加一枝竹然。将头上横梁挂往城探,人再攀援而上。光带此,令大队掩旗息鼓,随后而进,看火箭为号,便倚梯攻打。行十馀步,光将手按百人胸前,内脉浮跳者,即发回。如此数按,至兴化府城下,只有自己与大旗李明二人。侧听谯鼓三更二点,遂将“临时硬”挂住城垛,口含刀爬上。伏侯巡更来,擒刺之,取其衣帽穿戴。敲锣击拆,缓步挨巡,凡遇者悉砍死。抵府署前,鼓方交四,倭番酣饮,咸熟睡焉。二人偷登鼓楼,将打更者杀倒。令李明下去附近处放起连珠火箭,将所带火药点烧房屋喊杀。自把楼上大鼓刳孔,爬进在内。李明火号放起,火药亦发。倭番睡梦惊醒,不如兵从大降,蒙陇中互相砍杀,不攻自乱。城外大队见城内火箭连发,光焰烛天,掌号放炮,喊杀蜂起,云梯齐泊。倭番两难相顾,惟争开四门逃窜。继光复得城池,扑救馀火,安抚百姓,立即整军追捕。委番奔下夹板,乘潮而遁。将出口,又逢马飞龙督舟帅至。夹板炮声轰天,哨角蜂门。飞龙挥诸船,且避其锋。毓英向前高叫曰:“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调我们前来,原是合剿,岂有陆师杀来,水师反纵其走。他如今是伤弓之鸟,速当进兵,以火政之,再无不胜。好汉者跟我前进!”其船首冲。飞龙闻英言,遂不敢退。亦即发令鼓噪助威,一齐攻。敏英将火箭喷筒火烺尽放,倭番虽精炮火鸟枪,其奈山上日夜被追,下般又逢此劲敌,终有胆战心惊,炮发悉不准,故各船无不失措。兼之毓英坐上风,乘势所攻,火器咸黏船上。况倭番船系‘打㐷油’造的,黏着者火尽发,火借油力,风助火威,首先二只火起,倭人救之不息,各跳水死。其馀夹板望见,无心恋战,惟逃而已。此役毓英首功,擢指挥,转陞游击,大有声名。召守金门)〉。 五月,巡抚朱之凭接洪先春初败请兵,立飞檄令卢游击带船与洪先春合征。毓英正在遣员知会,忽洪游击奔投,哭诉致败情由。英曰:“量此游魂小丑,无难平也。长兄宽怀!”随整顿本辖舟师,同先春进剿。侦者报芝龙,龙集诸弟曰:“卢游击虽称宿将,素未逢劲敌;况今老矣,无能为也。”谓芝虎曰:“汝带双帆艍船五只,扮作商船,陆续寄泊岛美、浯屿。芝鹏!汝带小鱼船三只,前往东碇一带钓鱼哨探〈(东碇,海中石名,在镇海卫前)〉。若卢游击船出,即飞报芝虎,以便合政。”分拨去后,龙带战船八只,出泊陆鹅候敌。其馀船只,令芝鹗、芝燕等尽藏散处,看我退师,出冲击,则彼可擒。 七月,毓英自负昔日威名,大意欺敌。一见芝龙船仅数只,即挥军冲击。芝豹率二船接敌、未几合即退。龙鼓全䑸齐进,互相玫打,来往冲突。奈稍硝逆,龙亦退下。英见其连败,乘势追赶。芝虎得芝鹏报,尾其后顺风而来,大叫:“勿赶!有吾在此。”龙见虎船已到,即挥诸船转战。英闻后有贼船,遂同先春御之。芝鹗等见龙师退至港口,亦合出齐冲,毓英船䑸遂散。芝虎、芝豹环击英船,英身中五箭,负疼死战。豹将搭钩搭住,芝虎一跃过船,连砍数人。豹亦乘势跳过,大喝落舱者不杀,毓英遂被芝虎所获。龙见二弟俱跳过毓英船,随合拢前来,鸣金收军。龙忙过船,喝虎曰:“休得无礼!”改容向英揖曰:“舍弟卤莽,误犯威颜,冀将军宽宥。”英曰:“败将惟有死而已,将军何必加礼?”芝龙曰:“将军朝延命官,龙安敢不敬礼?非龙敢拒将军,实不得已耳!”英曰:“曾闻将军业已招安,而又逸出。今将军不杀毓英,意欲何为?”龙曰:“某之受招安者,实感蔡道宪前日之恩,故不论轻重,谕到即归。但道宪书呆,奖励无别,不过分散安插而已。因此大众失望,不得不逸去。”英曰:“以将军之才貌,应为干城重寄,岂肯碌碌无闻,难怪将军其然。”龙曰:“苟一爵相加,应为朝廷效力,东南半壁,即可高忱矣。”英曰:“英不才,无力保奏,当为将军荐扬。”龙致谢,带芝虎等过船,令众船鸣金鼓送卢将军回师。英当被获之际,自知必死;不料芝龙加礼相待,心实感激。次日,船进厦门,见都督俞咨皋〈(大猷之子)〉,陈说战败情由以及芝龙始末衷曲。咨皋曰:“老将军所言虽是;但我们武将只管征剿,至招安非所职掌。况将军被获发回,愈难言矣。”英闻‘被获放回’之语,羞愧无地;曰:“末将老而无能,故此被获。但彼惓惓申意,又不得不为之言,正古人所谓知而不讳也。”咨皋曰:“将军奉令征剿,今既如此,亦算失机,本都督未使擅议,应自赴省厅候军处分可也。”英作谢而起曰:“谨遵谕。”退去,咨皋即飞移军门,敏英亦起身。 途次泉州时,蔡道宪已内转,仅留太守王猷〈(字允〔原作胤〕方,粤之东莞人,丙辰进土)〉,毓英谒叙。猷问胜负,英备述始末,称“芝龙将才,因前受抚无职,空为安插,恐势官欺凌,故此逸去。倘当事假以一命,决可再招。弟细思若招此人,年少英勇,尽可用也。”猷点首曰:“将军所言,甚得权宜抚恤用人之要法。”英遂赴省。但朱之凭已接俞咨皋报文,内有云“卢游击舟师战败,被获放回,辱身辱国,莫此为甚”之语。 八月,之凭正欲修文覆咨皋;而皋已亲至三山〈(福州别号)〉,会见之凭。凭责皋:“须会师刻期扑灭,岂可延纵贻害地方?”咨皋即飞檄千户马胜、百户杨世爵,统船二十,前去剿捕。胜与世爵出泊镇海卫,爵谓胜曰:“芝龙在旧镇。我们二十只分为两队,明早我乘潮起,直入海内持捣其穴,彼必然情急死战。俟潮退,诱其出港,公督十只合击,彼必星散,一战可以成功。”胜曰:“此议甚妙!”遂与世爵分船,各叮照应,。芝燕、芝鸾适在东碇,瞭望镇海有许多战舰,却著两个能干军士作渔父,坐小艇带鲜鱼数斤混入䑸内,以卖鱼为由,侦探消息。尚隔里许,各相唤争买。二人望尾楼上插五方旗者,拢卖之,故意叫苦:“海面不宁,难作生活。今幸大师进剿,我们就有性命;但不知老爷是谁?”军士曰:“我这船是马老爷、那船是杨老爷,极出名、会打仗。”始末皆说。二人听毕,收了鱼钱,飞驾从连江还旧镇回报。芝龙方知是马胜、杨世爵奉令前来。芝虎闻说,大怒曰:“亦不必烦哥哥动身,弟自领舶十只,擒此二贼。”龙曰:“马、杨二人是千户、百户中之最骁勇者,吾弟未可轻视!”虎曰:“哥哥何长别人志气?若不生擒此贼,誓不为人”,龙曰:“吾弟既欲前去,须著芝豹同行,凡事要相机而动,不可徒恃而气之勇。”虎应诺,即领船十只,同豹乘潮落山港。天明,到将军澳前,摇旗擂鼓而远。马、杨二人遇之,笑曰:“狂奴来寻死。”发令迎敌。自已至未,火烟蔽空,往来冲击,不分胜负。龙见虎悻然而去,虞其有失,自带船六只前往观敌。马、杨二人正在酣战之际,忽见虎后添船,未知几多,遂尔怯战。被芝虎冲过,持火罐掷去,火遂发。世爵同军士救无及,俱赴水。马胜见世爵船中起火,转舵欲救。芝豹尾后起击。虎又迎敌与战,发斗头炮将胜舶打穿,延着火药桶发火。马胜情急,抱铜炮沈于海底。虎、豹挥船攻击,龙又合击,连沉船二只,馀舰星奔。龙方鸣金收军,仍回旧镇。马、场所统之船烧沈五只、败坏六只;其馀伤残者,回报失机情由。 九月,愈咨皋知杨、马二将阵没,即咨副总兵陈希范刻日进剿。侦卒探报芝龙,龙曰:“希范酒徒耳,一鼓破之。”遂整舶出,相遇于杏仔。芝虎首冲其䑸,豹继之,人莫敢御,范坐潮遁。芝莞、芝豹等合攻,杨六、杨七船不敢前〈(杨六、扬七系受招之盗,后复叛去,被龙所斩,有刻杨略、杨速者误也)〉。百户洪应斗四面受敌,势窘发火自灾,百户张选举抱熕铳赴水死焉,俞咨皋接报,飞调闽安、兴化、永宁、铜山、陆鹅悬钟、镇海、金门众指挥千百户诸船齐到,听令出师。龙侦知,集诸弟会议。芝蚊劝龙且避粤东。龙曰:“咨皋膏梁纨袴,徙读父书,虚有其名。何必远避?”芝虎曰:“弟愿为先锋。”龙许之,整船以待。俞咨皋调军已齐,以指挥张挺桂、千户林盛二人领船各五只为先锋,指挥杨国柱、李应龙、千户吴虎、傅圭各领船五只为合后。咨皋自坐大熕炉船,竖一帅旗,为中军提调。文令指挥黄胜、胡如海、黄庭、李延圭、千户周之士、何世雄、林勋、姚应科、百户王飞熊,李梦斗等各坐船一只,为中护卫冲锋。以游击商世禄领船五只,为监督接应。调拨已定,择日祭江出师。 芝龙在旧镇,日则差芝虎、芝燕等轮流驾大船十只、快哨二只,于陆鹅将军澳瞭望。如有敌情,即便飞报。忽厦门细作探俞都督于六月初八日出师。龙印谕诸弟曰:“明日此敌,惟王飞熊、林盛、李梦斗三人深识水务,兼有胆异,当先除去!其馀碌碌翼鸡,不足介意。”令芝虎为副将、芝彪驾船十只为先锋。又著芝豹、芝凤、芝豸、芝獬、芝鹄、芝鸾、芝颚八将,各坐一船,乘夜潮驾出青水墘,然后回头,约明日午时从东碇杀来。文令芝莞、芝麒、芝燕、芝蟒四将,领船各四只,作左右救护。自领芝熊、芝鸾共船六只,居中策应。是夜三鼓,龙统众出泊陆鹅。天明,咨皋大队至,列阵飘飏,炮声振天,烟焰如云。芝虎恃勇,率诸众冲䑸,与林盛、李梦斗等互相攻击。自辰至午,虽各损伤,却未分胜负。芝龙见不能取胜,又望芝豹之船未见影响,无奈亲督䑸船一齐冲入。忽孙雄船被芝熊尾送一炮打沈。咨皋见雄船失,亦催船齐笼围攻。将及酉时,芝豹大䑸已过东碇,闻炮声不绝,顺风潮起来。咨皋见后面又有贼船将至,急传令与商世禄带领船只分御。世禄辞令,,方指挥转舵欲去迎敌,别船诸将不知是要分军,误为退师,各转舵,一时全䑸闹动大乱。咨皋制按不住,被芝虎、芝熊、芝莞、芝燕四将乘虚奋击。王贵、林盛二船发火。芝豹、芝蛟等又从后杀来。皋首尾受敌,兼之潮起风逆,各星散而遁,咨皋亦退。芝龙挥军急追,又连击坏船三只。至浯屿天昏,方鸣金收军。 [book_title]卷三 往旧镇芝龙就抚 战赤湖刘香殒命 崇祯元年六月九日,俞咨皋遁入厦门,船不得连䑸,而军失纪律。快哨又报芝龙大队咸屯岛美、浯屿,急传指挥傅圭领船十五只,前去南山边青崎一带湾泊,防其突入。厦门百姓,惊慌逃窜。咨皋亦不登岸,即停船水仙宫前。芝龙至五更水涨,吹角进师,圭整船迎敌。芝虎擂鼓首冲,圭船稍怯。龙乘势趱其大队齐攻,圭大败。皋急催师进接,已无及矣,悉回舵星奔。龙追至海门收军〈(海澄旧水口)〉,号令不许登岸抢掠,即退出厦门港宿夜。天明,仍将舟师收回旧镇。咨皋走至三叉河停泊,申报欲再大会师合剿。工科给事中颜继祖疏参俞咨皋有曰:“郑芝龙生长泉州,凡我内地之虚实,了然于胸。加以岁月所招徕,金钱所诱饵,聚艇数百,聚徒数万。城社之鼠狐,甘为爪牙;郡县之胥救,尽属腹心,乡绅偶有条陈,事未行而机先泄,官府才一告示,甲造谤而乙讹言。复以小惠济其大奸,礼贤而下士、劫富而施贫,来者不拒而去者不追。故官不忧盗而忧民,民不畏官而畏贼,贼不任怨而任德。一人作贼,一家自喜无恙;一姓从贼,一方可保无虞。族属亲故击楫相访,虚往皆得实归,恍若向现任官抽丰。偶或上岸买货讨水,则闾阎市里牵羊载酒、承筐束帛,惟恐后也。真耳目未经之奇变,古今旷见之元凶也。谁酝酿以有今日?则大将军俞咨皋无所逃罪矣。咨皋七尺魁梧,自是将种;奔驰水陆,效有微劳。只因与吴淳夫为儿女婿〈(淳夫晋江人,庚戌进士,为工部尚书)〉,线索相通,狼狈相依,遂至藐简书如弁髦,视桑梓如秦越。丙寅招抚之议,实倾贼囊以充私槖,敢于孟浪主张。尔时按臣周昌晋及藩、臬诸臣,多讶其非策。而旧抚朱钦相怜地方疲困,不乐观兵,姑听其言,收杨六、杨七以为用。岂知抚寇者,必未抚之先:晓以利害、示以兵威,使彼摇尾而乞怜;又必既抚之后,散以原籍、领以保约,使之乐业而安生。而咨皋招之海,仍置之海。首从无分别,商民任劫掠;故今日授抚之职,即明日作贼之人。且也杀人可以不死,家享巨室良田之福,而身被黄盖腰金之贵,人皆有所利而为贼,何所惩而不为贼乎?去年春间,羽书络绎,咨皋抱头三山,趑起观望。及标船标兵陆续先发,咨皋始出。副将陈希范嗜酒有癖,占风无智。泊舟铜陵之内港,流连杯酌。 哨探报警,屈被鞭笞。贼已迫而缆未解,无怪九十馀之战舰、千馀人之壮丁,尽投烈焰而葬鱼腹也。最可痛者,把总洪应斗、张选举奋不顾身,手刃贼级数十颗。贼以火政应斗、选举以火攻贼,贼锋稍挫。奈希范之扬帆远遁,杨六、杨七之袖手旁观,应斗自知不免,发火而自焚死。选举势穷,抱铜铳自沈于海底,有心人成为流涕。希范既以身免,犹诬应斗以未知着落,天日在上,将谁欺乎?此恤典宜急,以慰忠魂。至抚臣朱之凭严檄杨六、杨七而杳然无踪,咨皋始缩舌无辞。抚臣劾希范并及咨皋,人皆谓二将必伏斧钺之诛。而财神有灵,水山是倚,白简已入长安,希范尚扬扬白得,仪从鼓吹、放铳开门。咨皋则掩耳偷生,听强寇蹂𨅬内地,游戏于同安、海澄、石码之间;以至贼突入镇门,离漳郡仅咫尺。非县令曹履泰、刘斯琜卧薪尝胆,保障于外,巡道朱大典发令指挥,弹压于内,斗大孤城,几乎断送;而漳亦岌岌不保矣。闽事尚忍言哉!粤艘不通,岁荒米贵,小民枵腹,莫必其命。而咨皋反委官驾船买谷,名为给食于兵,而实则齐粮于盗,漳民争欲脔其肉而寝其皮。淳夫虽一手障天,曲庇咨皋;而先帝明旨于抚臣疏中,直以政堡烧船伤兵损将,诘其招抚之效安在:并究其酿祸之责,安所逃罪矣。后复于按臣疏中专责咨皋,以策后效,偿前失矣。荏再居诸,于今八月,不闻咨皋有尺寸之树立,岂谓贼稍离汛地,遂可骄语驱除之功乎?贼避北风,非慑咨皋。闽粤辅卓唇齿之势,粤危则闽不得独安,贼若再顺风为阵,臣必料咨皋之束手无措。此在咨皋之罢斥宜早、希范之逮问难宽也。”疏上,下廷臣会议。俞咨皋即解任,陈希范听处分〈(后二人咸同斩)〉。于是芝龙纵横沿海,当事者莫敢问焉。 秋七月;新巡抚熊文灿接泉州府王猷条陈时事称:“郑芝龙两次大胜洪都司而不追,获卢游击而不杀;败俞都督师于海内,中左弃城逃窜,约束其众,不许登岸,不动草木:是芝龙不追、不杀、不掠者,实有归罪之萌。今一时剿难卒灭,抚或可行。不若遣人往谕退船海外,仍许立功赎罪。俟有功日,优以爵秩。”文灿即批巡道邓良知酌议。良知接批;即传王猷问曰:“贵有所详招安郑芝龙一事,抚台业已批下,著本道酌议,遣人招安。但查旧按前道系差黄昌奇去的,今者昌奇已死,不知欲差何人?”猷打恭曰:“卑府此详,原有其故:前日卢游击被获郑芝龙业将衷曲一一吐告。迨后历观芝龙行事,实有受招之意。今剿既不能行,日见猖獗,将为东南所患,故卑府详请。今抚宪既批允,以卑府管见,还该令卢游击去的,其事方济。”良知曰:“贵府所言诚是。但卢游击此时在省侯旨,如何得去?”猷曰:“须宪台禀请,一可以救援卢游击之危,二可以造生灵无数之福,一举两得。”良知是之,随飞禀巡抚文灿。文灿接良知禀,内称:“芝龙就招意既已吐露于卢游击之耳,今可著其前去,成功之日,许赎前罪”等语。文灿立调卢游击面询曰:“卢毓英!查汝履历,屡建劳勋,堪称宿将,为何反遭此小寇所获?”英禀曰:“罪弁奉令出征,敢不竭力?奈郑芝龙年少猛劈,船只最坚牢。毓英所统军士,未经战阵,一见即溃,故罪弁独力难支,所以被获。此等情由,还求宪天救援。”文灿曰:“今有泉州王知府详文招安,巡道禀请委汝前去。若能招安芝龙,本军门目为汝救解。”英曰:“招安芝龙,固是不难;但芝龙以前抚未加官爵,恐遭势宦凌辱,是以逸去。今欲再去招安,若无官爵,恐不能服芝龙之心。宪天为国为民,必须酌议妥当,庶罪弁好去。”文灿曰:“芝龙不过一小寇耳,欲加大职,难以题请;若与之职小,他未必如意。”毓英曰:“凡事当相经权,苟有利于社棱,‘春秋’许之。今日招安郑芝龙,不但安民生,且为国家得人用。”文璨曰:“本军门给尔令牌,前到泉州与道府相议,酌量而行。”毓英叩谢,出领文牌。下泉州,先见知府王猷,致谢提拔大恩,次及招安事。猷曰:“将军此去,自然成功。”英曰:“芝龙自然受招。第去招抚尚有一事最要者未妥。”猷曰:“请明其说。”英曰:“前见抚台,弟亦面陈,若无官职,难买芝龙之心。抚台著弟前来与公祖并道尊商量”猷曰:“弟前文业已详明,著其退师海外,将功赎罪。俟有功之日,另优以爵秩。况今李魁奇〈(有刻李之奇者,误也)〉。并了陈衷纪,杨六、杨七叛去〈(有云杨禄、杨策者,误也)〉,肆行乌洋,褚彩老劫掠沿海,刘香老扰害惠、潮及南澳地方。将军此去谕其招安,擒灭诸盗,抚台自然特本加以重爵,为朝廷股肱。岂不胜于游荡波涛乎?”英曰:“公祖所谕极是,足以服芝龙之心。”遂随王猷谒巡道。猷入,将所议招安始末陈明。良知大喜,立传毓英。英谢救援毕,良知曰:“抚台发文前来与本道同知府商议,壬知府所同之话甚然有理,汝可前去。事妥之日,本道自然申请为解前愆。”英曰:“今日得起白骨而肉者,皆老大人之赐世世衔结!”遂辞起身,竟往旧镇。先差人通知芝龙,龙随遣芝鹏引接到船,各柑致意。龙曰:“今日何幸得将军驾临,实慰芝龙素愿。”英曰:“弟老而无能,前荷将军不杀。回到中左,被俞都督申报失机。迩蒙泉州王府尊详请抚台,抚台委弟前来招安。业将将军衷曲一一剖明,甚是欢喜。著将军退师海外,立功之日,定然保题,决不负将军归诚之意。”龙拱谢曰:“此皆将军游扬之德,异日自当厚报!须烦将军婉回,通行各处,蔗使将士便于采买粮食。”英曰:“此自然之理。但将军亦当严饬诸人,登岸毋得放纵,以累名誉。”龙曰:“谨受大教。”尽欢而散。 九月,芝龙举其众降。差芝燕、芝凤带金银币帛,同毓英入泉州城。先见王猷,次见邓良知,代芝龙陈始末,愿拜门下,缴上厚礼。各大喜,即行文本府沿海卫所,许芝龙军士登岸采买。又为申请军门,内称:“芝龙倾心向化,情愿自新立功赎罪,从此沿海地方得以宁靖”等语,交毓英上省。英至省投缴文灿,文灿即传英进问。英一一代芝龙禀上:愿充辕门犬马报效,所有福建以及浙、粤海上诸盗,一力担当平靖,以赎其罪。并呈重礼。文灿大喜,收之。立即通行全省,准芝龙招安,侯旨定夺;遂以义士‘郑芝龙收郑一官’功题,委为海防游击。又委毓英为监督,督芝龙军平诸盗。立功之日,再为题请〈(按芝龙与思齐为盗时,名一官,迨齐死,问天筊时,改名芝龙。当道缙绅受赂庇护,无可为辞,故以“芝龙收郑一官”题请)〉。 毓英斋军门檄谕同芝凤同泉,见府道。府道亦为英喜,嘱其速督芝龙立功。英星驰到旧镇,会芝龙,龙询凤、燕,同道府口气,并观军门题禀,大悦,致谢毓英。即整顿船只,以便征剿。英曰:“将军此行先平何人?”,龙曰:“陈表纪等原有八拜之交,今为李魁奇所并,当誓师先除此贼,则公私可以两尽。”英曰:“将军情义深重,调度有方,真令人感激敬服。”龙随差快哨出洋,侦探魁奇住处〈(李魁奇者,渔父也,泉州惠安人。从幼出入湄洲沿海。深识水性,身藏水底,半日不起,口能转气,眼见诸物。年二十九,两臂有七百斤之力,纠合诸渔船,劫掠商艘。适会集澎湖,候截吕宋洋艘。其陈衷纪等自与芝龙分别,复往台湾。因众咸沾疫症,及知芝龙逸出,不能前进。后诸入略痊,方统船过来聚首。不料至澎湖遇李魁奇,奇即挥船围击。陈衷纪、杨天生、陈勋等原虽猛勇,终是新病撬好,安能敌奇新出之犊,随为所伤。仅存李英同通事何斌一船,仍回台湾。故此李魁奇独霸横行,目空群盗)〉。 崇祯二年四月,奇正率诸船在辽罗地方候劫商艘。郑芝龙得报,令芝虎、芝豹为先锋,芝彪,芝鹏为应援,自领芝鹗、芝豸等同卢毓英为合后。时彪、虎、燕、多四船齐到,各逞夙威,两相攻打。守金门之哨船忽听炮响,亦驾般从城仔角出,而芝龙大队亦至。魁奇寡不敌众,就转舵欲遁,适南风起,龙一船牵舵乘势冲下。芝蟒持火罐抛过,魁奇忙将木棍打落水中。芝豹藉风合击,赶将搭钩搭住,被魁奇一刀洗断开去。芝麟又将火烺喷筒烧来,魁奇遂将船舵摆开,悉为横风吹散。不提防芝虎船从后赶杀,声如巨雷,大喝:“死贼:今日决难饶汝!”搭钩搭住,执牌跃过。魁奇接敌,互相交闹。奇伙合并,虎逞力支御,势已危迫。幸陈霸、陈秀亦跳过。霸砍散环众,秀一枪刺倒魁奇〈(陈秀,海澄人,后封武功伯。献仙霞关投诚。陈霸,南安石井人,吕姓,为陈氏养子。人品肥矮,浑号‘三尺六’,踞南澳。入粤东投诚,封忠勇侯)〉。芝虎乘势连砍二人,馀悉伏舱或赴水者。龙见魁奇被砍,遂大呼:“降者不杀!尔等原是良民,投顺自然重用”,是以所有船只咸落头帆降,龙收其众,令割魁奇首级,设位哭祭陈衷纪等。然后回师,申报军门。文灿接捷,知龙阵斩李魁奇,收其全伙。差旗鼓张彬斋谕帖银牌,前到辽罗犒赏,并许转题参将。巡道与泉府,亦差知事林旭赍银牌羊酒犒赏,并安插魁奇党。芝龙大悦,各答厚礼,具禀伸谢。 六月,芝龙斩叛贼杨六、杨七于酒洲港〈(浯州,金门别名)〉,收其众。 八月。褚彩老掠闽安,文灿檄芝龙。龙追于南日,灭之。 崇祯三年庚午夏五月,芝龙因忆火光梦中之异,修书遣芝燕驾船往日本,迎接翁氏并其子回来。日本国王困颜思齐集船谋夺不成,从此加意防范唐人。而翁氏与芝龙倏尔别去,虽屡翘首云山,其奈盈盈带水何;惟日抚其子。喜子颇可人,又举止异众。一日报唐船到,父女正在计念间,突闻呼叫之声。翁翊皇出接,两未谋面;询其由来,方知为芝龙差,欲接其女与甥回也。芝燕曰:“奈与国王再三说无此例,岂不徒费其劳?”翊皇曰、“国王见书欢喜,抑有怒色?”燕曰:“国王见书甚喜。”翊皇曰:“见书若喜,再作商量。”燕曰:“自然还要恳求国王,难道就回么?”唤从人将所带物件行李悉迈上翊皇家,住下。 然芝龙自遣芝燕去后,偶闲谈间,见南风大盛,屈指芝燕到日本矣。旁有日本旧唐者到芝龙面前言曰:“到,谅到矣,恐国王未必允从。”芝龙曰:“汝何所见?”旧唐者曰:“日本从来未有妇人入我中国,国王焉肯特破此例。必用一计服他,然后可。”芝龙猛省:“尔言有理。可觅画师画我形图,驾统无数艨艟,旌旗飞扬,军威雄壮。令芝鹗带好汉六十名,新盔亮甲,器械坚利,乘此南风尾过去。声言若不依允,即欲兴师前来。”鹗领命行,八昼夜到日本。芝鹗入港,将旗帜器械摆列整齐,金鼓喧天。一时日本骇然,恐是侵犯之船,炮台预放,以观动静。迨至落绽,其疑方释。芝鹗上山,将画图送入。国王收阅,集诸文武会议曰:“郑芝龙连发两书,遣人前来,未知作何发付?”辅国将军〈(日本之权,全在辅国)〉启曰:“迩闻郑芝龙兵船甚盛。今连发两旧前来,欲依他从,从无此例若不依他,恐一旦加兵,亦是费事。以臣管见,不如将儿子送还他,其妇女说徒无此例,则一举可以两得矣。”国王大喜曰:“此议甚当。”立传翁翊皇面谕。皇领命回家,与燕、鹗及女儿说知。 九月北风起,国王同郑芝龙书,送其子交芝燕、芝鹗载归。翁氏临别之际,悲喜交集〈(喜者,喜其父子相会;悲者,悲未得见夫君,今反失其子)〉,牵衣恸泣。芝燕、芝鹗共慰之,劝曰:“归去商量,自当设法再来迎接。”随解缆。顺风十月到安海。芝龙望见其子仪容雄伟,声音洪亮,屈指已七岁矣。追忆生时奇兆,甚喜。延师肆业,取名森,字大木,读书颖敏。但每夜必翘首东向,咨嗟太息,而望其母〈(日本在东)〉。森之诸季父兄弟辈数窘之;独叔父郑鸿达甚器重焉〈(达字圣仪,别号羽公,庚戌进土)〉。每摩其顶曰:“此吾家千里驹也!”有相士见之曰:“郎君英物,骨格非常!”对芝龙称贺。芝龙谢曰:“余武夫也,此儿倘能博一科目,为门第增光,则幸甚矣。”相者曰:“实济世雄才,非止科甲中人。”性喜‘春秋’,兼爱‘孙吴’。制艺之外,则舞剑驰射;楚楚章句,特馀事耳。事其继母颜氏最孝。于十一岁时,书斋课文,偶以小学‘酒扫应对’为题,森后幅束股有“汤、武之征诛,一酒扫也;尧、舜之揖让,一进退应对也。”先生惊其用意新奇。 崇祯六年癸酉冬十一月,刘香老焚劫小埕,芝龙统船击之。香败,遁粤东。时诸贼咸称其‘香老’。姓刘,漳之海澄人,五短身材,性极骁勇。勾引无赖,驾小船运金门,劫掠商舡。突起猖獗,聚众数千,有船大小百馀号,杀伤官军,横行粤东、碣石、南澳一带地方。 崇祯七年甲戌夏五月,熊文灿擢两广总督。十二月,文灿檄惠、潮分守道洪云蒸、巡道康承祖、参将夏之木、张一杰,亲到香船招安,被香留困。 崇祯八年乙亥春三月,文灿会同闽抚邹维琏檄郑芝龙,统所辖船收刘香老。芝龙将新旧船只分为三程:第一程芝虎、芝豹为先锋,领船十只,快哨四只;第二程中军坐驾芝龙同卢毓英、芝鹏、芝蛟等,亦领船十只;第三程芝彪、芝凤、芝麟、芝豸、芝鹤、芝鹗、芝獬、芝鸾等,各领船一只为援剿。择日祭江出师。 四月,南风已发,芝虎等船不顺,行稍缓。刘香在甲子,闻芝龙奉两广令牌,统船会粤师,不日即到。刘香大怒曰:“一样皮毛,素无仇敌,何苦为人作鹰犬也!他见我们前岁小埕之役稍避其锋锐,彼就洋洋得意。吾誓必擒此,方快我愿。”即令李虎三、扬韬、陈玉、林武滞船前去用尾洋防御。又令其弟金同康钟、李飞熊、张赋带船来往救援,自领大队胁云蒸共船迎敌。 芝虎船行至十日,方到田尾洋,与李虎三相遇。白已至申,互相冲击,军士各损伤,而未分胜负,遂两收金。次日又战,适香督船至,合击,芝豹、芝虎受困几危,幸芝鹏、芝豸、芝麟、芝燕船到,冲䑸救出,退十里停泊。是晚芝龙大队到,询问情由。天明,芝龙率诸船列阵分击。香出洪云蒸退敌,云蒸大呼曰:“吾矢死报国,亟击勿大!亟击勿失!”香大怒,立刃云蒸。各飘飏互攻终日,会天晚罢战。 芝龙大队泊赤湖,谓诸弟曰:“今晚我们船泊在下风,半夜水转,刘香必乘湖水冲来。芝豹汝可带船往来飘驶,以防不测。芝虎汝可带船五只,在前碇寄碇。如遇有警,可放超连珠火箭,以便前来接应。”又发令:“凡有船只浮水寄碇,头帆勿落,火炮预备,军士衣甲在身。”刘香船仍收田尾:虎三过船见香曰:“郑芝龙恃强,不识水性,今晚在赤湖。主公可点齐船只,多设火器,俟夜半水起乘潮顺风冲去,芝龙可擒。”香曰:“此计甚妙。”遂各预备。至二更时分,潮起,风果微来,香加额曰:“此天助我诛此狂奴!”即统全队行。甫至半途,忽前队瞭望报曰:“前面一派黑影;恐是船来。”虎三曰:“他船泊在赤湖港,何得此处有船?令各船提防,听我炮响一声,齐赴杀进!”芝彪见水涨二分,却令碇起浮水,徐行而进。远望前面摇动似船,乃曰:“不出所料,今果来矣。碇帆俱起,安炮守候。听吾掌号,一面攻打。一面放起连珠火箭。”虎三一船先到,即喝:“前面何船?”芝彪不应。令掌开炮,直冲过去。芝虎、芝豹望见火箭连起,炮声虫天,随督䑸前来。刘香大队亦至。浑杀至日午,稍停战。芝龙曰:“刘香满度有法,虎三真个勇瑜!”芝虎听见,大喊曰:“此贼有甚难破?俟吾擒他!”一船破䑸直入。手执藤牌,口含大刀,爬在船末。望香船将近,一跃过去乱砍。香即接战,众又合闹。龙遥见,忙督船往救。芝鹄一船从横冲去,被香横身熕发出,裂开沈下。芝蟒船逼进,站在斗头上,抛过火罐,香船首火。虎三好香船发火,急来救时,不防芝豹从后赶来,发一门斗炮,竟穿虎三船尾楼,打死舵公,透入官厅碍火桶而药发,直从桅边抖头出,其船亦发火。虎三救不及,情急抱铳耽于海底。芝虎与刘香见火炽,难以脱身,互相乱砍,一并焚死。芝豹、芝彪又连击沉船数只,方挥招旗招降,遂鸣金收其部众,仅走刘金三船投琼州去。送康承祖、夏之木、张一杰等回粤,并发还掳掠妇女,具文申报。大痛哭芝虎、芝鹄身亡,令人广捞尸首,五口不可得。停甲子所,延僧建七昼夜梁皇宝忏,祭奠二人暨阵亡诸将士,然后班师。刘香既灭,海波不兴,鲸鲵屏迹,实赖芝龙之威制〈(附记:芝虎,龙胞弟,胆略猛勇,浑名“蟒二。”因听龙夸刘香、虎三好汉,心忿跳船,并香同死。常显圣零丁洋,今粤东虎门外,群奉祀之,甚然灵感)〉。 崇祯十一年戊寅五月,郑森进南安学弟子员。 崇祯十二年已卯夏六月,荷尔国郎必即哩哥驾大夹板船九只,犯闽、浙地方。郎必即哩哥者,荷兰国之健将也,力能举鼎,兼精剑术。英国之人“白血红须,鹰鼻狂眼。原无船只。因永乐差太监王三宝下西洋,偏历诸国,声言取宝,实侦建文。船到其国,国人恳求船式。三宝虑其有船,则可渡海,骚扰边疆;故意持一管坏笔,画一个扁圈,中间首尾直竖二、三节,将笔毛刷开,乱画几画,与他。岂知荷尔人性乖巧,就里样打造,所有笔毛,一画安绳一条,为船中索路〈(俗云:夹板船索路多也)〉,造成船只驾驶,比中国船加倍坚牢,且火器甚精。屡到中国,带哔吱、哆啰呢等货物贸易。同则停舟海中,一人坐在桅斗上,持千里镜,四方远观。有商艘,则将所佩小船五、六只放下,每船坐六、七人,俟船将到,围笼。如我们伸头御敌,他将鸟铳吹打,一枪一个并无虚发。是以海上最畏遇他,所谓‘来商去盗’,明李之‘防猫儿眼’,即此。是岁统夹板船九只,犯闽、浙地方,官军屡为所败;军门仍檄郑芝龙平复。芝龙接叹吃曰:“卢宁侯毓英惜已死矣!使其今日若在,则破此易易耳”〈(毓英于十一年死,酋平倭,故云)〉。遂著芝豹、芝彪为先锋,芝凤、芝蟒为左右援,自领芝麟、芝燕、陈秀、郭仪、陈霸等居中调度。临时又叮彪、豹曰:“夹板利害,非比我们的船。凡事当先觑方便,可战则战,勿得恃勇;徒自损灭耳。”豹领令去。至湄洲外洋相遇,互相攻击。将及申时,芝龙船到,环围迫战。奈夹板船只高大,两边遮盖坚固,火炮利害,无计可施。反失芝蟒、芝鹤二船,伤者甚众,方鸣金收军;入泊枫亭港口。即唤芝豹、芝彪等;嘱咐曰:“夹板坚牢难破,须用火攻,方得取胜。汝可选带惯水者五、六十人,小渔船七,八只,将大竹锯筒,每人腰间带两个,船中麻棕灌油,并硝磺引火之物,船头以铁链带钉。他船高炮远,渔船小而撑快,直冲到彼船边,将斧钉住发火,人跳下水,浮漾走回。”二人随选惯水好汉,备办起火诸物暨小船停当。龙即整师出敌,往来攻打。芝豹即发小船依计而行。果夹板船高炮远,小船撑快如飞,到即钉住发火。悉跳下水,或沈、或浮走回。芝彪又令快哨捞救,连烧夹板船五只,馀败遁丢。 [book_title]卷四 登煤山明祚攸终 定燕都我朝一统 崇祯十三年庚辰,天下贼寇流横。虽每有斩获,屡报招降;然经略无方,不能解散,降而复叛。故张献忠煽聚于谷城,罗汝才并起九营应之,合于房州,连陷湖南、湖北岳、鄂等处地方,复至澧阳。守道周凤岐求救于七省参军陈瑸。瑸即檄蜀镇总兵温如微领本辖兵五千,共万馀人,于十一月十九日进援澧阳,与周凤岐共筹制敌之策。二十夜,忽接常武告急,即发凤阳兵三千往救;又发卫营游击刘以泗领兵札新州,以御水路;发茅冈营副将刘时早领兵札公安,以拒襄郢,分布已定。二十四口,张献忠大军至常武,温如微不敢守,弃城而遁。三湘亦随失。陈瑸等孤军腹背受敌。 十二月初八日,瑸将沅标兵三千、土司兵五千、牙兵五百、新募弓弩手六百,进复常武。初九日,过城子鳌山铺,献忠用骄兵计,凡三战而瑸三捷。献忠合其众再战,瑸大败,死亡殆尽,惟有苍头刘光瑞率兵数十人,护瑸逃遁六十里。而贼又至,光瑞同牙兵死战卫瑸。光瑞被杀,瑸奔新斗铺,为贼所擒。澧阳遂陷,周凤岐亦被执。二十四日,解至公安马驿桥孙家园,见献忠。忠劝瑸降,瑸怒目叱之曰:“堂堂宪臣,肯从反贼?”献忠大怒,断其手足;骂民不绝口,割舌剖肝。凤岐亦大骂贼,咸被杀。时贼或携药囊著蔡、或卖卜星相、或为脑流黄冠、或为乞丐戏术,分布四方,侦觇虚实,互为接应。流毒焚掠,势若燎原。过天星等七股,尽分道入蜀,陷大昌,犯夔州。河南瓦罐子、一斗栗诸盗,尽归李自成。有黄梅贡士吴卿上言曰:“流贼奸宄,出没尤甚,侦走日驰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得能将勇敢,衔枚夜袭,贼不吸觉也。今兵不杀贼,反以仇民,穷乡男妇,匿林逃难。割头献功,以愚主将;主将以愚监纪。监纪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当痛惩者也。”崇祯览疏,是之,令朝臣各省抚按举将才。 是以芝鹏赍军门荐本至京,恰合其机。先赂本省势权缙绅,如吏部丁启浚者〈(字哲初,泉州人,壬辰进士)〉,然后关通阁部,相互会于崇祯之前,准授郑芝龙南澳副总兵,以靖海疆。 崇祯十四年,荷兰郎必即哩哥统船前来〈(有刻归一王者误也)〉,被郑芝龙烧坏五只。其馀船率领逃回,捆缚见王请罪。王曰:“胜负乃兵家之常,卿不必过于自损。”遂赦其罪。有国王之弟揆一王向前启曰:“我国船只,兵粮俱足,俟臣带领一旅,前去与郎必即哩哥报仇。”王曰:“御弟欲领兵前去甚好;但唐朝人物不少,未可恃勇。卿欲去,须相机于附近地方先锯一处,安顿般只,收拾人心。庶得通知来往,气聚兵粮,养精蓄锐,窥其虋隙,进可攻,退可守,不致孤单有覆败之馀。”揆一王曰:“谨领谕教”,即挑选精壮,配驾夹板船十五只,辞王出师。王率文武饯行,临别又属其“步步小心,唐人多诈。”揆一王顿首拜命。顺南风,不论日月而行。亦是天意使然,一日看前面山甚高,揆一王问左右曰:“不知此处是中国否?”内有旧跟郎必即哩哥军士答曰:“看此处水色,不是中国。我们船尚在洋这边。”王曰:“既是这边地方,将船驶入,去看是何国。”众船得令,乘风而入。王持千里镜,照观岸上,并无城郭。嘱咐“将船一条边湾住,预备火炮以防意外。”传么予同兰带好汉一百名〈(么予、兰咸是官名,么子有总兵职,兰亦官衔,有守备职)〉,每人长铳一、短锐铳、腰各悬剑,驾小船巡看,侦问是何国。么子随带人上岸,见鲲身有些旧址,却无乡村,仍下船过江登岸,行里许,方见有人,蓬头跣足,赤身箛肚,佩弓负箭。么子令人招他,他亦就来,语言不谙,徒以手相比画,引到社。适通事何斌同李英在澎湖被李魁奇追赶,船只走到鹿耳门打破〈(鹿耳门,台湾口子)〉,两船人咸淹死,仅存何斌与一二水手,被水漂至大线头救起。身被海石蚝壳伤坏,调养才好,而又染病在社里。随出来与么子相见。么子间何斌:“此处何处?”斌曰:“名台湾。”么千曰:“有国王无?”曰:“无。悉是散居。”么千闲言大悦,就邀斌同往船中,见揆一王,把终始陈说。王喜,厚待何斌,用为通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又问斌:“此离中国多远?”斌曰:“此处到澎湖四更、到厦门七更,共十一更”〈(海里行船论更,亦似陆路论里)〉。王曰:“如此甚妙,此处既无统属,我今就安顿在此。”朝夕与斌踏看地里,起筑城池。为永远计,择于七鲲身首,置城一座,名安平镇是也,又名‘七星赶月’。用糯米和灰,磨甄堆砌,外附炮台。对面赤嵌,亦起小城。王将带来军士悉与新港社土番结姻。即差夹板三只回国报命,并请给粮饷。迨工竣,又虑港门觅涧,船只易入,防患难周;随将旧夹板六、七只,乘巨石湾曲回旋,打船沈焉。凡船只入台者,必由炮台前经过;若从别处,则触沈坏夹板,其船必破。馀处水浅招多。如此策画,固若金汤。 崇祯十五年壬午八月,郑森赴福省乡试。 但台湾乃海外穷岛,为荷兰国揆一王筑城所踞,未足为奇。乃有一座锦绣江山,普天人民,已受二百七、八十年恩泽,误用庸臣,重文经武,门生同年互相表里,只知市私恩有家致富,那肯布公心为国培元;朋党凌嚼,民不聊生,致四方盗贼蜂起。当事尚不知悔,上下蒙蔽,有钱贿赂者,则保题之。当时有出栗赈济者,则感指他沽名市义,必有异志,合疏交政。是以最英明之君,被几个草寇摆弄得昏迷。大众相视,束手而待毙耳。 时崇祯十六年癸未七月,闯贼李自成设酒请草天王贺一龙,就席间斩之。随驰马至罗汝才营。汝才不知就里,出来迎接,亦被砍死。逐得两部人马,共有百万,据西安府为长安府。进攻榆林,被庆阳,连张献忠为唇齿,还师西安过年。 崇祯十七午甲中正月,兵科给事中首应遴荐山东登州副总兵郑鸿达缓急可用。诏益南赣兵三千,命逵镇守。又擢南澳副总兵郑芝龙为福建都督。是月贼伙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共尊李自成为帝,僭号大顺,改元永昌。遣刘宗敏、李过等攻破大同,巡抚卫景瑗〈(字带黄,进士,韩城人)〉骂贼,被贼碎剐。敏驰报李自成。成曰:“此关一破,使可长驱直抵。”留贼党李友等守西安城。率众从禹门渡河,巡抚蔡懋德领应时盛巷战死。临晋、何津、垣曲、绛州皆陷。 二月十八日,进攻代州,镇将周遇吉〈(三韩人)〉退守宁武辟。率二百馀人从城上缒下,杀入贼营。贼大败,退二十里。相持半月,阉宦按兵不救。 三月初一日,城陷。遇古统兵民御敌,远砍数十馀贼,力竭被擒。劝降不屈,大骂遇害。妻白氏尽节。全城屠戮。自成叹曰:“使守者尽如周遇吉,吾安得至此!”节投牒于兵部约战。 三月十五目,自成至黎城,崇祯皇帝征天下勤王。御史李邦华劝上南迁〈(华字懋明,进土,江西吉水人)〉。帝怒曰:“朝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至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朕分忧,谋及南迁。夫国为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决,毋复多言!”又请太子抚军。江南给事中光时亨大声曰:“奉太子南行,将欲效唐肃宗故事乎?”诸臣遂不敢言。帝复问战守之策,众巨无一对者。帝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实亡国之臣耳!”遂拂袖而起。钦天监奏帝星下移。总兵姜环通叛将白广恩与太监杜勋降贼,巡抚朱之凭自刎。自成愈逼,帝召诸臣,相对泣下,并无他策。忽报昌平失守,崇祯色变。是夜贼犯平则门。早朝帝对诸臣无言,惟相向哭泣而已。须臾贼大至,报过芦沟桥。俄报攻彰义门,城外三大营皆溃,火车巨炮、蒺藜鹿角,悉为贼有。反转炮攻城,轰击震地。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阙下,汗浃霑衣。内侍呵止之。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求相见,不可多得矣。”召入,国桢跪奏:“守军不用命,此城虽守!”叩头歉歔。帝命内臣协力守城。内臣咸哗曰:“诸文武何为?我们甲械全无,焉能守城军?” 十八日申时,彰义门启,闯贼率群伙而入。帝召阉臣问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帝曰:“事急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当无憾。”是夕,帝不能寐,同王承恩幸南管。登万寿山,望烽火烛天。徘徊逾时,回乾清宫。朱书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夹辅东宫。命进酒,连沃数觥,叹曰:“苦我民耳!”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令妃嫔各自为计。忽报皇太后自缢,帝捶胸悲楚;继报皇后亦自缢。入见公主,叹曰:“何生舌家!”左手掩面,右手挥剑断其臂而去。少顷,去辄换朱援绞械,手持二眼锐,出中南门?至朱纯臣第;关人辞坞目仍同宫。登万寿山之寿皇亭〈(煤山,宫内深处)〉,咬指出血,书诏于衣袂曰:“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菲躬,上千天咎;然皆谙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遂自缢。太监王承恩亦缢于旁。 城陷,太监王德化率内宦三百人迎自成于得胜门,令仍旧职。时有官民进表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句。自成受朝贺,毁太祖庙。铸永昌钱不成。寻崇祯于煤山,命以双扉儿帝后于东门侧,殓以柳棺,覆以蓬厂,莫有敢哭者。襄城伯李国桢跟踉跄奔跪梓官前,放声大哭。贼党执桢见自成。桢大哭不止,以额触阶,流血满面,贼众持之。自成好言劝降,桢曰:“三事从我即降:一、祖宗陵寝不可发;一、葬先帝后以天子之礼;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允诺,为易梓官,帝戴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服如之。以丹漆殡帝,以黝漆殡后,葬田贵姬墓侧。桢一人斩衰徒步扶送,葬毕自杀。时自成下令搬仓库,向户部主事范方取仓钥。方怒,令斩方。方神色不变受刑〈(范方字介卿,号雨雨,泉之同安县高浦所人。辛西解元。因自成欲向方讨仓钥,方怒目叱之曰:“此钥乃朝廷之物,非尔贼所可问者。”成怒,斩之。时人嘉之曰:“生为真解元,死为真主事”)〉。又拘国丈嘉定伯周奎,三夹不死,搬出银七十馀万〈(先时崇祯令各官助饷,奎以穷对。皇后私出银五千与奎助饷,奎只出三千,其馀二千私自肥己)〉。陈演献银三万、金三千、珠三斗。其馀拷掠凌辱者甚众。又胁宁远总兵吴襄〈(掌中军都督事)〉写书,遣降镇唐通往山海关招伊子总兵吴三桂。 时三桂守山海关,接邸报,见陕西总督余应桂上疏言曰:“贼众百万,非天下全力当之不可。讲调左良玉,吴三桂、高杰、唐通、周遇吉、黄得功、曹友、马科、张天禄、马岱、刘泽清暨王国蛮、刘良佐、葛汝亮及割将邱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贤、金守亮等会师津定之间。督辅之外,加一督师,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赐以尚方。悬公侯之赏,以鼓励之,庶几可灭”之疏〈(东旭曰:古来命将出师,未有二其权可以成功者也。如唐之裴晋公,宪宗委以都督军外事,予以便宜讨吴元济,故雪夜深入于蔡。宋太祖命曹武惠南征李煜,命之曰:“江南之事,一以委卿。”故武惠得抒其胸中秘略,遂定江南。故国之坏,限以资格,动以掣肘,如用太监,又用监纪,此辈误人不浅。际此紧急泛时,尚欲至辅之外加一督师。噫,苟督辅可用,何必督师?若督师可用,则又何必督辅?故韩信之拜、诸葛之师,未闻尚有别人。宜乎天下瓦碎,上下濛蔽;大势已去,别无长策,徒有相对垂泣已耳)〉。吴三桂既见邸报,恐不日旨下,即欲起行,遂操演兵马以俟。后又见一报:廷议“山海关重地,若召吴三桂入卫、则山海关谁守?弃地亦非善策。”知不果行。迨接三月十九日报“贼陷京师,皇帝死煤山。”顿足望南恸曰:“庸儒误国至此!”谋欲动王。 四月初二日,唐通至,出其父襄书,并夸奖新命,犒赏银四万匹。三桂疑惑未定,通说以“运数既终,大事己矣,父命当尊。且择木而栖,择君而事,弃暗投明,历代有之;魏徵、尉迟,皆名臣良将。史册昭然,非自将军始。”桂意颇顺。送通回,自调兵马缓程入京。自成望通不至,疑三桂违命,将吴襄三千馀口尽行诛戮。仅走其侄吴勋,中途传袭凶信,三桂悲号切齿,遂驻军。单骑奔辽东,见清世祖章皇帝请师。世祖允诺。即调摄政王、豫王、肃王同洪承畴统八旗兵马,长驱而进,军声大振。 唐通见李自成,言:“陛下何杀吴襄之太骤也!通费多少后舌,说其归降,业已拔营而来。今己杀襄,三桂闻之,岂肯甘心;必定关外乞师,将奈之何?”自成令秘之,遣人急促三桂。至中途,侦知三桂已出关求师,遂不敢往,驰回告自成。成忙令刘宗敏、祖光先、谷大成、自承恩等立十二大营于城外,首尾相顾,以备御敌。又令李岩与唐通、李牟等统兵八万迎敌。二十一日,相遇于一片石,通列阵招降。三桂咬牙指通,骂不绝口。参将徐有容出马逼战,通迎敌。未几合;遂被有容刺死。李牟见唐通被杀,飞马出救,被马宝旁射一箭。牟伤额!几乎坠马,贼大败。三桂急飞军追赶。至永平复职,杀贼万馀级。李岩丧胆奔回,宗敏等不敢屯营,悉退城内,各自为计,咸无战志。摄政王督诸师环札城外。 李自成与牛金星、宋献策等相议守御,金星曰:“满洲人马强壮,弓矢娴熟,况吴三桂少年猛勇。我师连败两阵,已无斗志。不如暂退陕西,养精蓄锐,再来恢复。今若迟疑,恐变起肘腋,悔之莫及。”其侄李过亦曰:“丞相之论极是。十个北京,不如掩一个陕西。退守为上策。”自成意遂决。二十六日,诛陈演、朱纯臣诸勋戚,空御库珠宝。自成先行,令祖光先、谷大成等断后。 二十八日,大肆掠出城。夜焚五凤楼。清世祖见远胜两阵,又逢初夏,恐马力疲倦,暂传安养。忽见城内火起,哭声轰天,知是贼溃。即令三桂追赶,满兵副之。亲统诸王额真等,分九门入。扑灭馀火毕,下令安民。收拾仓库图籍,追谥崇祯为“怀宗端皇帝”,皇后为“烈皇后。”吴三桂追李自成至三十里,大杀一阵,夺其辎车无数。谷大成见桂追到,布成阵势。三柱奋勇冲过,大成队乱,被杀。自成闻大成已死,趱军从西北遁去。 桂至定州报捷。京中臣民劝进,于五月初一日拥戴世祖皇帝登极,国号大清,改元顺治元年。封吴三桂为平西王,洪承畴为经略,招抚江南。 但江南诸臣于三月二十五日闻京师陷、帝后殉社棱,齐集魏国公徐弘基第,以太子、二王不知存亡,天下岂可一日无君,议立亲藩讨贼。时潞王、福王、周世孙各避贼淮上,凤阳总督马士英言:“福王是万历神宗之孙、泰昌光宗之侄、大行皇帝之兄,伦序当立。”可法、大器执不可。屡议未决。四月二十七日,右都御史张慎言、户部尚书高弘图、詹事府詹事姜曰广、吏部给事中李治、河南道御史郭维经、诚意伯刘孔昭、太监韩赞周等会议。可法、大器后至,而孔昭、赞周力主如士英言,遂迎福王于仪真燕子矶。 五月朔,至江南。初四日,监国。御史邧彪佳曰:“先受监国,其名极正,使海内闻之,方知无幸位心,示谦让也。今既发丧,宜登大宝,布告天下,为先帝报仇。”诸臣与魏国公皆然其议,乃于十五日即位。诏以明年为弘光元年,上崇祯说‘思宗烈皇帝’。后易为‘毅宗正皇帝’〈(王讳由嵩,万历第三子讳常洵之长子。附记:礼部尚书余煜上言曰:“闻先帝谥‘思宗烈皇帝’,窃以为末妥。按谥法:道德纯一曰‘思’,追悔前过曰‘思’。先帝英明天纵,神武性生,忧勤十七年,念念饮为尧、舜者也。时遭家不造,乱阶频起;而所用之人,又皆忍于欺君,率致误国,于先帝何咎焉?道德纯一,则似泛;追忆前过,则似讥,于觐扬无当也。且唐、宋以来,从未有谥‘思’者。唯周之恩王己则弑君,而弟又杀之。汉之后主暗弱任奸,以亡其国,何足述乎?谥法:有功安民曰‘烈’。今国破家亡,以身殉难,何烈之有?若激烈之烈,又非谥法之谓也。周之烈王、威烈王、汉之昭烈、魏之烈祖宗、唐之光烈帝,未尝殉难也。他日书之史册,将按谥法乎?不按谥法乎?故曰‘思’‘烈’二字举误也。然则谥宜云何?先帝英明神武,人所共钦;而内无声色狗马之好,外无神仙土木之营?汲汲皇皇,临难时,则又慷慨必合‘国君死社稷’之义。千古未有之圣主,宜尊以千古未有之征称。恨考订古今,未足以奉扬其美,不得已而拟其似,当谥曰‘毅宗正皇帝’。虽于内外宾服,亦未甚切;然先帝懿美及临难一段不负宗社之气,庶足尽之。忻诚伯赵之龙亦言:‘思’非美字”)〉。 弘光设四镇,晋黄得功靖南侯,驻芦、和。得功字浒山,京营名寺也。每战身自冲突,劲疾若飞,江淮呼曰‘闯子’。曾为群商执鞭往都,经山东,值响马,众商俱逃遁,得功独手提两驴蹄御贼,贼无不披靡,其勇如此。时高杰兴平伯驻扬、滁,忌得功威名,伏兵劫功于土桥,屡战。事战,以太仆寺少卿万元古监军江北解之,始各罢兵。按高杰字英吾,系降将,曾从孙廷傅子曾头〈(纟冢)〉破贼。越次年,郏县溃,潼关不支,率其部下李成栋、杨绳武等十三总兵统众四十万渡河,大掠晋中,鼓行南下,顿师邳、泗间。既位列四镇,忌黄得功威名,且得民心,率三百精骑袭有功。功用至土桥,解鞍下马作食,杰伏骑猝起。功角巾缓装,出其不意,亟擐甲,而飞矢雨集。所乘值宙千金,俄而矢中蹄,腾而上他马驰去。杰帅遣兵,戒之曰:“必生擒得功!”时有枭卒十七骑,追之且及。得功大喝反鬬,发腰间所馀七矢,杀七人,遂挥长刀复砍三人,幸共军到,获免;从行百骑皆考。杰又将千人袭黄义真城,被黄守将邱钺、马岱设守,不得入。岱开门出击,尽歼之。于是怨愈深。万元吉偕伊将张文昌、李楼凤调停两间,意未解。会得功母丧,元吉乘间说之曰:“土桥之衅,无论智愚俱知其非。今将军以国故、亲故遂鬬盛怒,是归其曲于彼,而将军收名于天下。”得功稍和。元吉又令杰出千金为黄母赙,二憾之构始释。杰虽为人抗暴,然慷慨识机变,可说而动。平日折节事僧德宗,曾问德宗以终身之事。宗曰:“居士起扰攘,今师朝廷,为大将、为通侯,此不足为居士重。也率众从史居士〈(指可法也)〉,儒家称圣人,我法所谓菩萨,居士与之一志并力,可谓得所归矣。”杰之妻邢氏饶有权智,一见史公,出至诚相待,亦劝高杰倾心。史公亦喜杰驯扰,大事有赖;命王相业监其军,加李成栋、贺大成、王之纲、李本源、胡戎桢为大将,连骑之任,专制河南。高曰:“杰既以身许公,再无乱心。” 封刘良佐广昌伯,驻凤泗〈(佐字明宇,东抚朱大典旧将也)〉;封刘泽清东平伯,驻淮、徐〈(泽清字鹤洲,为人好声色,无将略)〉。又调郑鸿达、黄蜚、郑彩为总兵〈(彩字羽良,泉之同安人)〉,加鸿达镇海大将军,守镇江;彩守三叉河口,为彩石、芜湖备。 六月,史可法、马士英奏:“北京李贼,系吴三桂出关请师攻破”,遂封吴三桂蓟国公,遣中书阮廷扬海运米十万石、银五万两,济其军。继报大清定鼎燕京,高弘图等会议为中国复仇,宜遣使通好,而难得其人。应天巡抚左懋第请行,加兵部右侍郎,以太仆寺少卿马绍愉副之。并命懋第经理河北,联络关东诸军。懋第曰:“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官,访求东宫、二王踪迹,并通两国之好,贵不敢辞。至于封疆重寄,非使臣之职,乞解臣经理职衔。且马绍愉前臣曾刻罢,今岂可共事?请停其行。”皆不许。懋第又讲:“臣此行生死未卜,敢劾一辞:臣望者,恢复;而近日朝端行事,似少恢复之气。愿陛下时时以先帝仇耻为心,瞻高帝之弓剑,则思成祖、列圣之陵寝何存?抚江上之黎民,则忠河北、山东之赤千谁恤?更望廷臣时时以整顿士马为事,勿以和议为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必能渡河而战,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画河而安。”众题其言。斋白金十万两、币帛百万匹,左都督陈弘范带兵三千护行。〈(附记:懋第八月渡淮。十月朔,次张家湾,止许百人入郡。懋第衰服往馆鸿胪寺,以不得赴梓官,即于馆遥祭。是月二十八日遣归。甫出京,至沧洲追回。改馆太医院,懋第处之怡然。一说系弘范密通,欲身赴江南招降,故追懋第回。迨至乙酉闺六月,闻江南失守,附心恸哭。其从弟懋泰先为吏部员外,来见劝降。第曰:“此非吾弟。”叱之出。是月十二日,与从行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刘统、王廷佐俱被杀。懋第,莱阳人,辛未进士。父丧,三年不入内;事母极孝。其绝命词云:“峡折巢封归路回,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 七月,报山东济宁薙发归顺。马士英荐阮大铖知兵,有旨赐冠带陆见;举朝皆骇。高弘图请下九卿会议。士英曰:“会议,则大铖必不得用。”弘图曰:“吾非阻大铖。旧制京堂必会议,于大铖更光明。”士英曰:“吾非受其贿,有何不光明?”弘图曰:“何必言贿?一付廷议,国人皆曰贤,然后用之。”土英疏言:“魏忠贤之逆,非闯贼可比。弘图、曰广诸人护持局面,于所爱而登之天者,曰先帝原无成心也;于所恶而坠之渊者,曰先帝定案不可翻也。”姜曰广疏言:“臣前见文武纷兢,既惭无术调和;今见钦案掀翻,又愧无能预寝。遂使先帝七十年之定力顿付逝波,陛下数日前之明诏竟成故纸。梓宫未冷,增龙驭之怨恫;制墨未干,骇四方之观听。惜哉维新乃有此举!臣所守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子秋之公议而已。”郭维经、罗万象、詹兆恒、陈良弼、王孙蕃、左光先、怀远侯常延龄、太仆少卿万元吉、兵部郎中尹民兴等,各疏谏不听。大铖召对,陈‘联络、控扼、进取、接应’四策,又陈‘长江两合、三要、十匹隙’,称旨,用为江防兵部侍郎〈(寻而陞兵部尚书,构衅,欲诛东林党)〉。 礼部尚书黄道周请祭禹陵,出杭州。 济宁飞报:檄各处地方薙发投诚,甚急。可法请督师淮、扬,诏其即行。可法抵白洋河,行文四镇备御。招抚江南副将吉起龙赍摄政王书与可法,有云:“念累世之宿好,弃近日之小嫌;严整貔貅,驱驰枭獍。入京之日,首崇怀宗皇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郡王将军以下,仍其故封,恩典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拟天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连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以报汝君父之大仇,彰我朝廷之厚德,不意南中诸君予,苟安旦夕,不审事机,聊慕虚名,顿忘实祸,余甚惑之。夫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得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主,辱及先人。国家不惮征缮之劳,代为雪耻。万世仁人君子,当如何感恩报德耶?乃乘逆贼稽诛,王师暂息,即欲雄踞江南,坐享渔人之乐。岂江淮以南,天堑足凭,遂不能飞渡耶?况闯贼为仇明朝,未再得罪于国家也。徒以薄海同仇,共伸大义。今若拥号称夺,是天有才一日,复为劲敌。余将简西征之锐兵,且释彼重诛,令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制潢池;而以江主一隅,兼支大国。胜败之数,无待蓍龟矣。至于南州诸君子,贲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自有平西王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利之!”史可法得书上闻。复其书云:“突闻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贼,殿下为我先帝发丧成礼,梓官归葬;抚辑群黎,且兔薙发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铄今。凡为大明臣子,罔不长跪北面,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报德’已耶!谨于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师;并欲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推而言之:此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末讨,不忍其君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世子,玉石俱焚,宫殿飞灰,山陵鬼哭,宗社苍生,数月无主,是瞻乌逐鹿睥睨神器者,当不知有几人?若拘牵不部位之说、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卒出师,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势不能支,乃举祖宗之天下,拱手而掷之他人;不独上以贻二祖、列宗之羞,下以决乱臣贼子之志。是守经泥古,徒为宋襄不擒二毛之仁;其重遗贵国之忧,当不知又何如也?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钻褚。是皆于国仇未复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卒以正统与之。甚至玄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疵之,亦未尝不许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也。”又有“若乘我国运中微,一旦欲移鼎东下,而以前导命元凶;义利兼收,恩仇条忽,奖乱贼、长寇储,不惟孤本朝藉力复仇之心,亦甚违殿下仗义扶危之初志矣。且契丹和宋,只岁诸输金绘;回纥助唐,原不利其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兹乃手足之难,实同秦、越,视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也”云云。 高杰发总兵李朝云防守泗州,参将蒋应雄、许占魁、许茂荣、李玉防守徐州。 九月,遣都督陈谦赍剌印封福建都督郑芝龙‘南安伯’。 十一月,豫王进师宿迁,史可法赴援,拔营去。 十二月,往北使陈洪范南还,称“清兵旦夕即南下。”马士英恶之曰:“有四镇备御,何患焉军?” 顺治二年乙酉〈(附明福王时在江南,称号弘光元年)〉正月,高杰率兵防河。至睢州,总兵许定国享杰,谋杀席上。以其众薙发投诚〈(高杰于前岁九月之十日祭旗,疾风折其旗,西洋炮自裂。应廷吉私谓其友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击掩逼寿星之次,法当蹷上将。吾惧阻众,不敢直言。”许定国,太康人,故总兵。赦罪比,毁家养士,大掠京城,负其功不得封土,出恶言诋高为贼。高由是怨许,常曰:“我见必杀。”定国闻之,遂惧)〉。正月十一日,高兵至睢州。定国匿其军之壮者,率赢卒于数十里外跪马首迎。高扶起之,曰:“许总兵奈何行此礼?”定国顿首曰:“知公怒,谓死。”高曰:“公累疏指我为贼,何也?”许曰:“定国目不知书,咸假手于记室。人公之名,定国不知也。若以此杀定国:不亦冤乎?”高索记室者姓名。许曰:“彼知公之怒,先期已遁,寻之不获。他先去,而定国不知,可见易公之名者,非定国意也。”高粗人,见其屈服,不但不憾,且怜之,遂信无疑。中有千户马说定国有谋。高于马前苔五十,送许诛之。遂杀牲约为兄朔。定国饰美妹进,高屏不御。笑谓之曰:“军中未可事女子。且蓄之,俟功成以娱老乎?”高屯大营,离城二十里。仅随骁健三百人,十三日入城。是月,定国张灯盛席厚礼兴平伯,令其少弟饮诸将于别所,妇女宾客杂坐欢饮,酒至半酣,许弟动静失常,众颇疑焉。对高密语曰:“定国有谋。”高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众意亦遂坦然。三百人皆醉,别所休息。寝兴平伯于睢人甲第内。夜半,壮士数十人逾垣而入。杰忽觉,索卫身铁杖,已失。犹夺人枪力闹,伤胁被执。定国喋血南坐曰:“三日来受屈辱于尔,今如何?”杰大笑曰:“吾为竖子所算!”呼酒来,痛饮而死。明日,日中城不开,李本深、王之纲等攻东门入。定国已渡河北去,吏部闻高实信,有‘中原不可复’之痛〈(定国少年猛男,手攀檐前椽舍,全身悬空,能左右换手,走长檐数遍,颜色不变。曾定河南属邑,值流贼奄至,箭发如雨,定国立敌楼,以刀左右挥,箭尽两断,无一矢能伤其身者。有赋持版自腰,定国射以铁枝箭,贯入于版,死焉。贼惊道,高欺其老,听其谩语,遂隧术中)〉。 左良玉愤马士英窃权误国,称天子密旨讨之,传檄云:“大义之垂,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于鹰颤: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马士英,根原赤身,种类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黥面为奴,剪发为僧。重荷三代之恩,从尔狐窟白门,狼吞泗上。会国家多难之日,侈言拥戴劝进之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携赠之物。窃弄威权,炀蔽聪明。恃兵力以胁人,致夫子闭目拱手;张伪旨以詟众,俾兵民重足寒心。本为报仇而立君,乃事事与先帝为仇,不祇矫诬圣德;初因民愿而择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意,何由奠丽民生?幻蜃蔽天,妖蟆障日。卖官必先姻娅,试看七十老囚,三才败类,居然节钺监军;渔色罔识君臣,托言六宫备选,二八红颜,变为桑间濮上。苏、松、常、镇,横征之使肆行;槜李、会稽,妙选之音日下。江南无夜安之枕,言马家便尔杀人;斗北有朝慧之星,谓英客实应图识。又有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内怀忠之臣,谁不欲食其肉?敌国向化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旧臣,招讨重任,频年满心疾首,愿为鼎边鸡犬而无从;此日履地戴天,誓与君侧豹狼而并命……”之句。随分兵做三队下。士英惧,调刘良佐、黄得功、方国安、郑彩、黄斌卿同刘孔昭、阮大铖、朱大典共御于彩石矶。史可法疏言:“良玉原不敢与君父为难,岂可调各镇离汛?若北兵一至,宗社危矣!”不知士英蒙蔽,至此不报。 四月二十二日,豫王会肃王各进兵渡淮。史可法请救,弘光召诸臣问方略。诸臣皆请救淮扬。弘光亦以淮扬宜守,不可撤江防之兵。马士英厉声曰:“君臣宁死于清,不愿死于左良玉之手!” 二十四日,豫王师猝至扬州,攻新城。可法督总兵刘肇基、翁万裕、杨凤翥等御之。二十五日下午,撤围,退二十馀里,诈称黄蜚提兵柬援。可法缒人出询。诡说:“拨兵一千,入保城池;馀屯外作犄角。”可法信之,开西门;遂中计,可法自刎。 时左良玉正挥兵欲前,忽病死;子梦庚为黄得功所败。豫王屯扬州,沿江设渡,郑鸿达帅水师御于京口。豫王令众编筏,张灯向镇江;别队从老鹳河渡龙潦。探马飞报:“北师编筏,将乘风而南。”又报:“江中一炮,京口城坏四垛。”杨文骢来报:“江中有数筏,因架炮城下,火从后发,震倒城半垛。早发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将前二报捆打,而重赏杨使。臣是,警报寂然。 五月朔日,弘光召对,诸臣无一言。王铎请经筵讲期。弘光曰:“且过端午。”至夜半,有人书一对于长安门之东西柱云:“福人沈醉未醒,全凭马上胡绉;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初九日,豫王令开闸放舟,蔽江而南。郑鸿达、郑彩弃镇江而遁。初十日,放三官淑女还家。午后,召优人入内演戏,与内宦韩赞周、屈尚忠、田成等杂坐戏饮。至二鼓,弘光率一姬,韩赞周随之,开聚宝门出奔,百官无一知者,十一早,马士英诈称奉太后旨,召守陵黔兵自卫奔浙。百姓共出王之明于狱,即位武英殿〈(之明郎士英所指为伪太子者)〉。 十四日,豫王至。忻城伯赵之龙以之明出降。安民毕,封之龙为兴国公。弘光是夜仓卒至太平府,百姓闭城不纳。奔芜湖,总兵黄斌卿已遁,匿于中军翁之琪舟中,住就黄得功。功泣奏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借势作事。奈何听奸臣之言,而轻出至此?今进退将何所据?此乃陛下自误,非臣等之负陛下也?”居两日,将谋幸浙。刘良佐奉豫王命追至,且招黄得功降。功大怒,单骑驰出,大骂:“良佐背主匹夫!鼓唇舌以说他人。我黄将军,头可断而膝不可屈。”良佐大恨之,立令众军发弩,中得功喉。功叹曰:“吾恨无力擒尔,当为厉鬼以杀贼!”遂拔剑自刎。良左挥军劫其营。翁之琪战败,投江而死。副将田雄〈(后为浙江提督)〉挟弘光投诚。光至江南,豫王置酒于灵璧侯之第,坐弘光于太子之下〈(太子即王之明)〉。酒半,王问弘光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何自立?既已自立,而不遣一兵讨贼,于义何居?先帝遗体逃难远来,既不能让位,又磨灭之,于心何居?”光不能答,终席俛首,汗流侠背。 六月,豫王命世子贝勒罗托同总督张存仁〈(字完五,父中冲公,同进士,被戍辽东,遂籍广宁卫学)〉、抚院萧启元、总兵田元等平浙江。马士英奉太后至杭,浙抚张秉贞迎太后入城,士英屯兵城外。潞王谒太后,礼甚恭。英欲立之,潞王辞不可。礼部尚书黄道周奉祠禹陵在杭,劾马士英疏略云:“大臣幸从,早夜图维;宸陛京欢,起居定省。何至三辆远于六飞,龙车遥于凤辇?间关载道,险阻多尝;此诚臣子之积愆,黔黎之巨创也!自五月十一日,距今越二旬矣,士林未知行在。而首辅马士英拥兵自卫,迎憩西湖,士民诘问,空言圣驾在靖南黄得功军中。马辅诚知圣驾所在,而轻离左右,则有不臣之心!诚不知圣驾所在,而托言厚载以保其家人;则罔上苟偷,神人所共愤也!”太后览表,欷歔而已。忽报驻防豆腐滨总兵吴志达、黄蜚战败被擒,俱不屈而死。贝世子统兵至江阴,进兵嘉、湖。马士英仍自带黔兵,潜奉太后渡江。至绍兴,原任九江佥事道王忠任请斩马士英,疏云;“士英独掌朝纲,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笃信,以至于此也!今事急矣,政事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独不可护耶?一味欺瞒,满口妄说。英雄所以解体,豪杰所以灰心也。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宜速趣上照临出政,断酒绝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又遗书与士英,有:“叛臣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舆播迁,社稷丘墟。阁下谋国至此,即啄长三尺,亦何以自解?以今上计,莫君明水一孟,自刎以谢天下。”又有:“吴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职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士英得书,愧愤不能答。贝世子至,浙江鼎沸,自各为计。独潞王不去,曰:“御者无力,逃者非策,适足以残生灵,不如降为上策,庶百姓得安。”六月十三日,举城降。贝世子厚礼之,入城安民。率师至江边,见波浪滔天而无舟楫,难以飞渡。徘徊之际,见一白须翁,手执藜杖,竟从水中渡过。世子讶曰:“人既可渡,岂我师不用渡耶?”遣人下探,水仅没胫,即挥全军渡过。登岸,往试其深险,汪洋弗可言。当时有“火烧六和搭,沙涨钱塘江”之谶。贝世子遂分兵追赶星散馀师。绍兴将空其城,独郑之尹子遵谦出家帑,纠集乡勇,会张国维。维曰:“事急矣!无主不可以号召天下。鲁王在台州,宜迎监国。”遂与方逢年、林厦卿、宋之普、陈函辉、熊汝霖、孙嘉绩、郑之尹等,于闽六月望日迎鲁王监国于绍兴府〈(王讳以海,字巨川,别号恒山,又一号常石子。太祖第九子檀,封山东兖州府,为鲁王。王其十世孙也。崇祯六年七月,封王为镇国将军。十五年,兖州陷,兄鲁王,以派、以洐、以江及王长子、三子同日遇害,镇国夫人张氏以磁器触喉死。抚臣题请,下部议覆,应继王位。册使甫出门,而北京陷。弘光立,移封浙江台州府)〉。封方国安荆国公,守严州;张鹏翌永丰伯,守衢州;郑遵谦义兴伯;王之仁武宁伯。赐张国维上方剑,便宜行事,督师江上。维见诸师主帅各治其军,疏请于王,略曰:“克期会战,则彼出此入,我有休蕃之逸;而攻坚捣虚,人无应接之暇,此为胜算。然必连诸师之心化为一心,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视为“人之功罪。”遂会方国安率王国赋、赵天祥、汤斌、李应世等与贝世子大战于草桥门。忽风雨暴至,火炮弓矢俱湿,各收兵。贝世子沿江筑木找下营,对江相拒。 [book_title]卷五 唐监国福州假号 黄道周南京尽节 夏五月,大清兵至杭州。黄道周、曾樱、何楷、郭朝汾、黄景眆,蒋德璟、路振飞、张家玉、朱维祚等逃入闽。镇海将军郑鸿逵、总兵郑彩俱陈师江口。而唐藩从河南逃难至,逵、彩请见。语及国难,泣沾襟袂。二人奇之,令副将江美鳌〈(字龙弼,泉之同安高浦所人?复改文职。任广东连平知州,投诚)〉。郑陞带兵卫之入关。逵、彩闻杭城降,撒全师回至闽省。会巡抚张肯堂、巡按御史吴春枝、礼部尚书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议立唐藩监国〈(唐藩,讳聿键,性刚直,喜读书、善文翰,酒酒千言。初封南阳,以父騕失爱于祖端王,两姬谋夺摘,未得请名。及端王薨,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三桂始为请嗣。后以统兵勤王,擅离南阳,被锢。会被难,逃于江口)〉。黄道周执笔为谕曰:“孤闻汉室再坠大统,犹系人心;唐宗三失长安,不改旧物。岂独其风俗醇厚,不忘累世之泽哉?亦其忠义感愤,豪杰相激,使之然也。孤少遭多难,勉事诗书;长痛妖氛,遂亲戎旅。亦以我太祖驱除群雄,功在百姓;方十三叶,而属彝骜然,睥睨神器。为子孙者,诚不忍守文自命,坐视其凌迟也。二十年来,狂寇荐惊,孤未尝兼味而食、重席而处。北方二载,两京继陷,天下藩服,委身奔窜。孤中夜卧起,尝涕纵横。诚得少康一旅之师;周平晋郑之助,躬率天下,以受彤弓,岂板荡哉?今幸南安〈(芝龙)〉、定卤〈(鸿逵)〉二大将军志切匡复,共贼无衣,一二文臣,以春陵、邢邢之义过相推戴。登坛读誓,感动路人。呜呼!,昔光武、昭烈,皆起布衣,所遭绝续,与大敌为仇;而能正言举义,躬承旧业。况今神器乍倾,天命未改。孤以藩服感愤,间关逢诸豪杰,应节投袂。知明赫之际,神人叶谟,上天眷顾我太祖绍其子孙,犹未有文也。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传曰;‘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得道者多助’。自六月初二日监国伊始,一切民间利病,许贤达条陈。孤将悉与维新,总其道揆,以副海内喁喁之意焉。” 唐藩监国正议出师,有艳翊戴者,咸请正位,方可号召天下。诸臣多言监国名正,出关尺寸,建号未迟。李长倩亦有‘急出关,缓正位,示监国以无富夭下心’之疏。惟郑芝龙、郑鸿逵亟请正位,不正位无以压众心以杜后起。遂定议。于闽六月十五口,共奉唐藩即位福州!改元‘隆武’。命礼部尚书黄道周草诏曰:“朕以天步多艰,遭家末造,忧劳监国,又阅月于兹矣。天下勤王之师,既已渐集;向义之心,亦以渐起;匡复之谋,渐有次第。朕方亲从行间,鼓舞淬励,以观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称:‘萃涣之义,贵乎立君;宠绥之方,本乎天作。时哉不可失,天命靡不胜’。朕自顾觖然,未有丕绩以仰对上帝,克慰祖宗,而临安委辔,尊让无期,大小汎汎,加河中之水。朕敢不黾勉,以副众志,而慰群望?稍稽载籍:汉光武闻子婴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为建元元年,诞膺天命;昭烈闻山阳之信,以四月部位汉中,即以是年为章武元年,立宗庙祖稷。艰危之中,岂利大宝?亦惟是与义执言,系我臣庶之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为隆武元年。其承天、翼运、定难功臣,悉以次第进爵,分茅胙土。稍俟恢复,以勒勋猷。其翊运、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进级,别需表章。孝秀、耆宿军民人等,俱依前谕优给。所在山川鬼神,除淫祠外,皆遣官祭告,以示朕缵绪为天下请命之意焉。”以布政司署为大内,改福州府为天兴府。以黄道周、何楷、蒋德璟、苏观生、黄景眆、路振飞、曾樱、陈洪谧、林欲楫、黄鸣俊、朱继祚为大学主,入阁办事;张肯堂为吏部尚书,李长倩为户部尚书,曹学佺为礼部尚书,吴春校为兵部尚书,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郑瑄为工部尚书,马思理为通政使,郑英为锦衣卫都指挥使,郑芝龙为平卤侯,郑鸿逵为定卤侯,郑彩为永胜伯,林察、张明振、周鹤芝。陈霸等各为伯。分天、建、延、兴为上游四府,汀、邵、漳、泉为下游四府,合两浙、两粤、滇、黔、晋、楚地方。隆武凡有批答,皆亲为之,不假阁臣。且曾皇后性亦贤敏,颇知诗书;群臣每召对,辄于屏后听之,共决进止。隆武同廷臣共议战守,定兵二十万。自仙霞关起,宜守者一百七十虚,每处兵多寡不同,约计十万;其馀十万,演习操练,以便出师。遣兵科结事中刘中藻赍诏往浙。熊汝霖曰:“吾知奉吾君而已。”不受诏。国维曰:“同是高皇子孙,当此之际,岂可异视,而受前龙后虎之迫乎?”遂勒手疏驰上隆武曰:“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子孙臣庶,所当同心并功。成功之后,入关者王。监国退守藩服,礼制昭然。若以伦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监国当人心奔散之日,鸠集为劳。一旦南面正朔,鞭长不及,猝然有变,唇亡齿寒,悔莫可及!臣老矣,岂若朝秦暮楚之客也哉?”隆武览疏,虽止问罪之师;然闽、浙水火矣。马士英欲谒鲁王。张国维参其误国十大罪。英惧,不敢入,依方国安。 时张国维督师夺富阳。八月,复夺于潜。虽兵马云集,而各治其军,地方反受骚扰。 隆武以翊戴功,晋郑芝龙为平国公,加太师;郑鸿逵为定国公;林察、周瑞、张明振、周鹤芝、陈霸等,各为侯;陈秀、郭曦、杨济时、施天福、刘全、张进等,各为伯。以御史郭承汾巡按贵州〈(陈秀、郭曦系芝龙旧将,命守二关。刘全系香胞弟。承汾字懋衮,别号有水,泉之晋江人、癸未进士。至己丑岁,被可望所执,不屈而死。尸弃东郊,历月馀,颜色如故,诸兽虫不敢犯。总兵许尽忠暗称奇,阴令家人黑夜瘗之)〉。隆武召黄道周、何楷、曾樱、路振飞、黄景眆、苏观生、何吾驺等诸文武入朝,会议战守策。郑芝龙首站东班。楷让之曰:“文东武西,太祖定制。今郑芝龙妄自尊大,不但欺凌臣等,实目无陛下。”龙曰:“文东武西,虽古来定制,然太祖已行之,徐达业站东班首。”道周曰:“徐达乃开国元勋。汝敢与达此乎?”龙曰:“以今日较之,我从福建统兵恢复,直至燕都,功亦不在徐达下。”楷曰:“俟尔恢复至北京,那时首站末迟。”遂互争殿上,隆武亦无奈何,各为慰解罢。自此文武不睦〈(东旭曰:余读摄政王之书,“中华全力受制横池”;又“南中诸君子,苟安旦夕,不审时机,聊慕虚名,顿忘实祸”,阅崇祯血诏:“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实亡国之臣!”又:“贼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则未死之臣独无耳目心思乎?应须猛省,志切匡君报国。若天命有在,人事不赃,然后如文相国也可。乃尺寸未建,空慕虚名,共相推戴,既正大位,身为宰辅,当如萧相国筹饷关中,以佐军需;否则,如狄梁公汲引人才,以巩皇国。何计不及此?徒以区区班位,互计廷陛,此愚之所不解也!然何楷、黄道周、蒋德璟、黄鸣俊、黄景眆、林欲楫、朱耀祚、陈洪昆、王忠孝、唐显悦、林兰友、沈佳期、郭贞一等,皆与芝龙梓里,当痛哭流涕,导以忠义,感以贞诚:今日之事。不但东班首位,且薄天子而不为也。抑鄙芝龙出身绿林,非资格正途,不屑教诲耶?即不屑教诲,不应比肩事主;既已比肩事主,宜效兰相如朝而称病、遇而避舍,先国家而后私仇。顽石尚可点头,况于人乎?诸君子不顾其君以全国,徒重其礼以使气,互相计激,一旦芝龙拂袖,不接粮饷,群然计绌;不得已,请师募兵,请从海道。且有甚者,急而散去,致隆武不然一身,挚后而奔。噫!是谁之咎欤?诸君子有知,不但不敢再阅崇祯帝诏语,且亦不敢再读摄政王书也)〉。 九月,隆武听知于潜、富阳之捷,即仿淮阴故事,令人筑坛郊外,拜郑鸿逵为大元帅,率周鹤芝、张明振、杨济时、陈秀、郭曦、陈霸、郑陞等领兵五万,诸葛倬等为监军,出仙霞关,往严,衢接应张国维、方国安等恢复浙东;郑彩为副元首,率施天福、郑联、郑赋、张进、朱寿、刘全、江美鳌等领兵五万,以张家玉为监军,道出五福、杉关,连江抚杨廷麟,会楚抚何腾蛟合师。 同月,张国维、方国安等与贝世子对江相拒,屡战未分胜负。王之仁上书监国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黄龙之志。乃一败后,遽欲以钱塘为鸿沟。天下事何忍言?臣为今日计,惟有前死一策。愿以所隶沉船一战。今日死敌,犹战而死。明日即死,恐不能战也!”鲁王览毕,计无所出,遂遣都督陈谦入闽,启称“皇叔父”,不称陛下。隆武不悦,下谦于狱。芝龙力救。监察御史陈邦芑密奏;“谦为鲁王心腹,芝龙至交。今日若不除,恐为后患。”隆武信之,夜半出片纸,斩诸于狱〈(弘光时,曾差陈谦为使,赍印敕到闽封芝龙‘南安伯’,敕内误写‘安南伯’。谦教龙留印换敕。谦回至浙,弘光已蒙尘。故龙与谦厚。谦系狱,芝龙力救不得。以为有虞必经门首,然后免冠请救,岂知夜半斩于狱中,有“我未曾杀伯仁,伯仁实为我而死”之句哭祭之)〉。 郑鸿逵引其子肇基陛见,隆武赐姓出。芝龙闻知,次日亦引其子森入见。隆武寄其状。问之,对答如流。隆武抚森背曰:“恨朕无女妻卿!”遂赐姓,兼赐名‘成功’,欲令其父顾名思义也。封为御营中军都督,仪同驸马、宗人府宗正。自此中外咸称国姓。 十月,日本国王惧芝龙威权,认翁氏为女,妆奁甚盛,遣使送到安平,即成功生母也。 郑鸿逵、郑彩各提师逾关,未及百里,上疏请饷,逗遛不前。大学士黄道周、何楷因与芝龙争班位不睦。楷辞回,过乌龙江,被劫,截其耳而去。道周愤诸将不前,以其坐而待亡,不如身自出关。奏请“以师相募兵江南,江南多臣门生故吏,必有肯效死力者。且可连杨廷麟、何腾蛟等,伺动静作进取计。”隆武允请,朝饯启行〈(东旭曰:拼他七尺酬千恨,何必三年卧一楼)〉。道周率诸门人中书蔡春浚〈(有刻蔡绍谨者,误也)〉、赖继谨〈(有刻赖雍者,误也)〉、陈骏音、兵部主事赵士超、毛玉洁等、并子弟可千人。次芋源,作责躬诗一章: “天地何高深!日月犹循环;星宿陈其巅,动静恒无端。举翼不能翔,而作醯鸡观。大命一以至,不能复研钻。鬼神欲告之,翕吸近古难。伤哉草木颓,不得留朱颜!”道周沿途招征。至延平乏粮,驻军上疏请饷。隆武命芝龙助资。龙奏曰:“现今两辆进兵,动以千万,饷且不足,焉有馀粮接应此未经操演之众乎?”不与一粟。隆武无奈,惟给空札数百道应之。道周亦以空札付,鼓励劝进,又得百人。进师建宁,札崇安县,遣人通杨廷麟、万元吉等为声势。寻有以‘外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