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后三国石珠演义 [book_author]梅溪遇安氏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23896 [book_dec]清代白话长篇小说,历史演义与神魔小说揉和,三十回。又名《三国后传》、 《后三国演义》,实际与《三国演义》无关。题“梅溪遇安氏著”,首庚申(无年号)澹园主人序,作者姓名与生平不详,上界织绵仙女因有思凡之恋,玉帝将她降于尘世,又恐其迷却前因,故不受于凡胎,而乃幻出于石壁,自取姓名石珠。石珠在惠女庵中修真,经真人吴礼赠以天书,并教其日后习成武艺,“辅佐神霄,共成大事”,又得侯有方、稽有光等异人相助,指出晋室相微,于是建立旗帜,招纳四方豪杰,自为赵王,直至打破洛阳。当好打破洛阳,为众人加官进爵之时,真人吴礼忽然前来,责备石珠当初授予天书,原叫辅佐神霄,不期竟自登大位,贪恋红尘,石珠顿时大悟,将宝位传于刘弘祖,复归于虚无缥渺的上界。 [book_img]Z_13877.jpg [book_title]第一回 惠女庵石珠修性 暮鼓晨钟,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 昨日今朝,镜里容颜老。千年调,一场谈笑,几个人知道。右调《点绛唇》 世俗无端事未了。骨内相残,引得兵戈到。山妖木魅增多少。吞声野老远何道。 英才特起人方晓。读尽兵书,南北奔驰老。结得同心功业杳,十年血战非渺小。右调《蝶恋花》 诗曰: 百岁光阴似水流,千年订策为谁忧。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于儿孙作马牛。 马力牛筋为子孙,龙争虎斗闹乾坤。战尘摩擦英雄世,杀气薰蒸日月昏。 千载几人传后代,百年谁主调征魂。孔明若晓其中意,高卧南阳紧闭门。 你道此词为何而说?那当年三国时,晋武帝司马炎,受魏禅称帝,灭吴取汉,传位于孝惠帝司马衷,惠帝传位怀帝,怀帝传位愍帝,斯时天下纷纷然,其时之民生物力,尽已惫矣。唐山人有诗一首,叹那西晋之事,诗云: 战血年来久未干,山精石怪暗中看。 愍怀无策空垂泪,刘石多才竟不难。 江左风流称谢相,疆场武艺有孙安。 只今回忆当年事,月落空潭夜影寒。 话说当时晋世祖武帝太康年间,潞安州有一座发鸠山,方圆数百余里,奇峰插天,林木郁茂,凡珍禽怪兽、山妖石精之类,往往聚迹其中。山之东南有一石壁,名翠微壁。壁下有一所古庵,名为惠女庵,却是西汉时所建,年深月久,剥落殆尽。只有庵之后带,不常有妖神魔怪,盘踞出没,庵址幸不致于塌损。原来那石壁高并青云,因得日月精华之气,故彩色射人,不尝闻里面有仙乐之音,每每放出霞光万丈,黑夜如同白昼。忽然一日,风雨大作,霹雳震动山谷。云中闪闪。落下冰雹,犹如滚珠,甚是惊人。少间,风息雨止,只见豁喇一声,竟似天崩地裂之状,霎时间那石壁裂开,内中走出一个美貌女子来,那石壁依旧闭合。你看这女子如何模样?但见: 云髻低垂,秋波斜转,口似朱敷,脸似粉琢。斗小蛮之细腰,移潘妃之莲步。 彩衣绣服,依稀群玉山头;玉润珠含,确是蓬莱仙子。罗浮之**无光,江畔之仙姝不让。 正是:穹苍欲救黎民厄,预降仙真往下尘。 那女子原是上界一位织锦仙女,因惰于织锦,偶有思凡之念,玉帝察知,故将他降于尘世。恐其迷却前因,故不受生于凡胎,而乃幻出于石壁。只见那女子坐在一块石上,凝神定性,若有所思,立起身来,又走向石壁之外,四顾徘徊。望下一看,心中大喜,就拜谢了天地,又对石壁拜谢了,那知也就忘却自己根由。即取个名姓,姓石名珠,因在石壁中走出,又因天雨如珠,故即以此为姓名也。 那石珠取了姓名,心下却自想道:吾今既生人世,也要做些事业,今安身之处尚无,如何是好!心中踌躇一会,想了一想,再往下看了一看,说道:“有了,那个惠女庵,谅来是个女庵,我今就到那里安身。山中樵采,亦可立命,再修心养性起来,后边或有好处,未可知也。”即时算计停当,便袅袅娜娜,一步步的走下山来。再走到庵边,转过前面,走进后带。只见里面椅床桌凳,家伙什物,各色俱备。又不见一个人影,石珠满心欢喜。 再走入一间密室中,只见里面井无一物,止有一个蒲团,放在中间。石珠想道:看来此庵年代已久。无人居住。为何家伙什物件件端正,这里又有这一个蒲团,莫非天赐于我的?不然,或是什么神怪在此居住之所,也不可知。不要管他,我竟占住了,且看有何人来争执。想罢,转出后门,来至前边,将所有什物逐一看了一看。只见一口石橱,却又作怪,现放着许多时新果品,石珠一发欢喜,遂去取出几个红桃来吃了,依旧将门关上,转到后面蒲团上过了一夜。到明日,竟自出门,寻山问水,逍遥了一日,到夜间,复归庵中。 自此石珠正在庵中居住,自觉快话,更且不见有人来争占,一发信以为天赐的乐境。连过了一月有余,石珠忽然想道:人身难得,时光易过。我今既生人世,还恐此身不能长久,必须修真了道,得过长生不老之方,方不负天地赐我此庵之意(侧批:才见大灵悟,不负天意),况后房现放着个蒲团,必是天意要我修真,我如今只管在外闲行,有何益处?说罢,就将门闭上,竟至密室,将蒲团铺好,凝神定气,端坐其上。正是: 女子尚识修真性,何事男儿徒妄为。 石珠闭目定神,坐了有一个多时,忽然一阵狂风,半天中一声响亮,却像起个霹雳的一般。石珠吃了一惊,开眼一看,只见一个半老不老的人,飘巾大袖,圆眼长髯,立于面前。石珠不慌不忙,立起身来,与他相见,问其来意。那人道:“在下姓吴名礼,祖居此山,这庵是我别居。今日此来,一则为妹妹谪于人世,特来探看;一则来看望此庵,就交与妹妹居住,后日习成武艺,便好辅佐神霄,共成大事。”石珠道:“哪个神霄,又如何共成大事?”吴礼道:“未可泄漏,后日自知。”便向袖中取出一卷天书来,递与石珠道:“妹妹但熟看此书,他年自有妙用。”石珠不知其故,只得接了他书。正欲开口再问,吴礼旋身几转,一阵狂风,化作一道金光,袅袅上腾,倏忽不见。 石珠且惊且喜,说道:“我从不曾与他相会,他如何就认得我,竟称我为妹妹,竟将此庵交付与我?又与我一卷书,且说辅神霄争取江山,其中必有一定气数,分明来历,不可不信。”他遂将蒲团打叠一边,端正几案,焚起好香,望空拜了四拜道:“弟子愚下,蒙天不弃,赐愚书册,异日有用此书,方谢天恩不浅。”祷罢又拜,轻轻地将书打开,仔细看了一看,第一卷都是些符箓,与那呼兵遣将之术;第二卷都是些偷营劫寨、排阵安军之法;下卷却是许多人的名姓,都未曾相识者。石珠暗暗欢喜,遂将中卷与下卷谨谨藏好,只将上卷仔细观玩,朝夕演习。约习了百日光景,件件已是心领神会,飞腾变化,无不如意。 一日,石珠要去拜访吴礼,谢他借庵、授书之义,且商将来大事。只见山门外半云半雾,又来两个异人:一个是道人打扮,手执一根铁如意;一个是道姑打扮,背负宝剑,手执拂尘。两个到了庵前,竟入里面。石珠上前相见,询其名姓。那道人打扮的说道:“小子姓侯,别号有方。”指着那道姑说道:“此位是贫道的表妹,叫做袁玉銮。奉吴真人之命,来与姐姐作伴,望乞见留。”石珠见说,心下想道:吾在此孤单独自,得他们相伴,极是妙事。但房宇狭小,如何能容得他二人?况他又是个道人,殊觉不便,毕竟不留他为是。正踌躇间,侯有方早已知道,笑了笑说道:“姐姐莫非为卧房狭小,不便相留么?这有何难,凭着我二人之力,管取不日就有一所大厅堂居住便了。”石珠见说着心事,不敢再却,只得任他住下。当夜侯有方就在厨下歇宿,袁玉銮却与石珠在后房同宿。 到了三更之后,石珠睡梦中只听得雷声隐隐,恰像庵门外有万马奔腾之势。石珠惊醒转来,去摸那袁玉銮,已不知去向。心下惊疑不定,悄悄的披衣而起,捻着土遁,遁出庵门,远远的张看。此一惊真个不小,真是: 巧夺天工施造化,不烦人力建楼台。 你道是为何?只见那半空间,来来往往,都是些奇形鬼怪之物。也有青面的,也有红须的,也有独角的,也有三眼的,都在那里运水搬泥,寻砖觅瓦,拖木的拖木,扛石的扛石,或锯解的,或斧凿的,忙得了不得。侯有方与袁玉銮却立在云端之内,左顾右指,指点方略。自三更初至五更,看看完成。石珠暗暗昨舌,毛发倒竖,不敢久留,依旧捻着土遁,竟入卧房睡了。 不多时,鸡声三唱,天已大明。只见袁玉銮走至石珠卧榻前说道:“天已明了,姐姐还浓睡么?”石珠听说,翻身坐起,披表下榻。忽然侯有方也走到面前说道:“姐姐一夜稳睡,可知我等夜来之事么?且同去看看来。”遂同了石珠、袁玉銮,一径走出内房,转过前廊,来到一箭之地。只见楼阁巍峨,亭台耸峙,中间有一所大殿。殿后是一带高楼,左右耳房,不计其数。殿前有大门、二门、三门,真是天造地设,焕彩异常,即使真仙建造,亦无如是之速成者。有诗为证: 顷刻楼台巍焕新,只因建造是仙人。 运工自由鬼神助,经始还李吴子真。 指日楼前骄铁马,有朝殿内动征尘。 应知天意多难测,会见中原血染津。 石珠看了,不觉呆了半晌,心下想道:“我昨夜看时,还都未有完成,不料今日就如是成功之速,岂非千古以来,从未有的奇怪之事。”于是随着他二人,一层层走将入来,各处看了一会,一齐立在正殿之上。侯有方说道:“如今殿宇已成,不日当有异人来至。我等即当移居于此,建立旗帜,以招四方豪杰。况目今晋室将衰,中原扰攘,正吾等立功之秋也。石姐与表妹宜各努力,勿虚此生。”袁玉銮道:“表兄所见甚是,但石姐前日曾受吴真人三卷秘箓,不知曾演习否?”石珠接口道:“吴真人所授,小妹岂敢怠忘,已得习熟了,却不知何所用之?”侯有方笑道:“既已习熟,自有用处,不必性急。”便对袁玉銮道:“表妹可同石姐在此,我去去就来。”说罢,就驾起云头,呼呼的一阵冷风,倏然不见。 袁玉銮与石珠在堂中说了些闲谈,将及有两个时辰,忽闻得半空中有人声说话。石珠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侯有方同着一个红须道人,各拿着一个大皮箱,冉冉而至。到了堂前,各各按落云头,走入堂前。袁玉銮、石珠即忙上前相见,问其姓氏。侯有方道:“他姓桐,道号凌霄,就是发鸠山前人氏,因他精通道术,相招而来。”说罢,各将皮箱打开,众人上前一看,你道是什么东西?原来一箱是旗帜彩缎,一箱是金银刀剑。众人一看,欢喜无限。便将旗帜理出,内中捡出一幅大红绣字旗,立起长竿,竖于大门之外。将彩缎做了四人的袍服。又将金银各处收籴粮米,置办家伙什物。将刀剑各人检取一把,佩在身边。袁玉銮原自有佩剑不取。石珠取了一把青锋宝剑,侯有方也取了一把紫电镇魔宝剑,桐凌霄却是一把大刀。当下分派已定,各自去收买什物、粮米、衣服之类,不在话下。石珠又将庵中各项物件都搬到大殿中,安顿已了,自去演习兵法,不消细叙。 忽一日,正是暮秋天气,但见: 满地风烟飞白马,半天**暗青山。 芦花飒飒点头白,江上飞鸿自往还。 其时侯有方、桐凌霄都不在,止有石珠与袁玉銮在楼上相对而坐。二人正谈论间,忽见西南方有一道紫气,自地下而上,直冲云汉。袁玉銮吃了一惊,对石珠道:“姐姐,你看这道紫气之下,必有异物,将来一定是我等一流人物,不知几时方可相叙。” 石珠道:“姐姐既知是我辈中人,又是异物,何不就去访他同来?”袁玉銮道:“只怕时有未可,且姑待之。”石珠道:“非也,若是时有未可,紫气决不为我二人所见;今既见之,必当即时相会。若是姐姐不去,小妹自去访他。果是异人,一定要他同来。”说罢,竟不等袁玉銮开口,一径走下楼来,望前而去。玉銮见他意决,更不阻他。 毕竟不知石珠此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梅花洞陆静留宾 话说石珠听见玉銮“紫气异人”之说,一心要去寻访,遂别了玉銮,一径出门,竟望西南方而来。约行了有半里之路,并不见有什幺紫气。只得向前又行。转过了有两个山湾,忽见一个茂林之内,豁喇的一声,跳出一只狰狞怪兽来,径向石珠就扑。石珠按胆站住,更不惧怕,侧身闪过。仔细将那兽一看,却生得甚是奇异。但见: 非熊非罴,非虎非豹。毛成五彩,头端一角。口若悬河,眼如丹风。 性善走而如云,威扑人而不贼。能知凶吉,山中百兽咸钦,不畏邪魔,任尔鬼灵震服。 原来此兽叫做五花猬,常居泉下,食死人之脑。当下石珠见他扑来,将身闪过,心下想道:我正缺一坐骑,此兽有些异相,正当我坐。须看他威势稍衰,使出那降龙伏虎之技。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一放,平地里一声霹雳,竞向五花猬打来。那五花猬却也古怪,耳弭尾摇,不敢展动,紧紧的伏在地下。石珠便走上前,拔出背上青锋剑,吹上一口法气,将他头角上画了一道符,双手去他身上一拍,喝道:“孽畜,还不随我去!”只见五花猬就地一滚,立起来,对了石珠看见甚喜。便将身一跃跳上,露头张口,恰像欲言的一般。石珠骑在背上,竟望西南大道而走。走尽了大道,恰好又是山路,五花猬驼了石珠,竞自飞跑上山。 一霎时,过了几个山嘴,前面却是一座石壁,周围都是些合抱大木。石珠到了石壁之下,那五花猬便立住了脚不行。石珠暗暗称异,就跳下五花猬来,左右观看,并无动静,反仔细将那石壁一看,原来是两扇石门,紧紧闭着,上面写着三个石青大字道:梅花洞。 石珠看罢,满心欢喜。悄悄的立在门首,意思要等里面走出人来,只讨个来历。却并不见有人出来,石珠等得不耐烦,用手去摸了两下,忽听得呀的一声,石门半开,里面走出一个披发童子来。看了石珠一看,说道:“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氏,有甚么事故来敲我门?”石珠道:“我姓石名珠,祖居发鸠山下,因访寻异人,偶而到此。眼见得这径路窈窕,洞门幽僻,想来必有异人在内,故敢斗胆惊动。望你通报师长,引我一见,不敢有忘。” 童子笑道:“原来你就是石道姑,既要见我师长,你且在此立着,待我去与你通报,见不见就来回你。”说罢,依旧将门闭上,竟自去了。石珠看见如此光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等在门首。 等了有好一会,那童子依旧开门出来,对着石珠笑道:“造化、造化,师长请你去见哩。”随即引了石珠,走进石门,转过了几带回廊曲槛,即是一所殿宇。虽无峻宇雕墙,却也是洞天福地。石珠到了殿前,偷眼将殿上一看,只见殿上坐着两个人,却是一男一女,都是真人打扮。看见石珠入殿,便起身迎下殿来,就要与石珠见礼。石珠不敢,要尊他坐了拜见。他再三不肯,只得以宾主之礼相见了。那男人又先开口道:“久闻石姐得了大道,未遑趋谒,今日反先赐顾,不知有何见教?”石珠原不曾认得他,不好说谎,只得实答道:“小妹原不敢惊动两位真人,其因前日在楼上闲坐,看见一道紫气,出于西南,意必是异人所在,故尔寻访到此。今见洞府幽雅,想必是异人了,故敢叩谒。其实真人的尊姓大名,还不曾拜问,望乞恕罪。”那人见说,不觉大笑道:“在下也曾与石姐会过,如何却不认得?也罢,我就说了罢。在下姓陆名静,道号云闲。这位是我的妹子,道号松庵。一向往来山中,未有定迹。自石姐得道之时,始获此洞安身。前日听得人说,石姐得了侯道兄法力,不消一夜,建成宫殿,甚是壮观。今日正要同了舍妹,前来拜候。不知石姐已先枉驾,多多得罪。” 说罢,便叫左右安排筵席,与石珠洗尘。石珠再三推辞,云闲只是不肯。不多时,排上酒菜,虽不是龙肝凤髓,却也是人间所不常见的山肴异昧。有诗为证: 梅花洞里列绮筵,野味山肴色色鲜。 今日主宾相唱饮,他时应共耀金鞭。 酒席既完,云闲便请石珠坐了客席,云闲与松庵主席陪饮。 酒过数巡,石珠开口说道:“小妹前日承吴真人指教,传与兵书秘箓,教我将来建立功业,垂名后世。后又蒙侯道兄、袁玉姐法力,建成宫室,劝我延访豪杰,同立殊勋。所以小妹不惮跋陟,寻访前来。不期得遇二位真人,正是三生有幸。不知二位真人肯同小妹到敝处聚否?”云闲见说,沉吟未答。只见松庵说道:“既是石姐相招,乃是我等之愿,安有不去之理。”一边说,一边看着云闲道:“哥哥为何默默不语,莫非不乐去么?”云闲道:“我有一个道友,姓稽名德,在长林村居住,极有道术,手下有神兵五百,前日曾与我相约,要访天下英杰,同立功勋。我一向不曾去望他,今石姐既有此美意,待我去约了他,一同前来。却是去此有百余里之远,所以一时不能就行。”石珠见说,大喜道:“既有此人,不宜再迟,请真人今日就行,我同令妹在发鸠山大殿中相候。”云闲依言。当下,大家又饮了一会。天色已晚,石珠叫童子将五花猬牵进洞中,安顿好了。自己就同松庵歇了一宿。夜景不题。 到明日天明,石珠催促二人起程。松庵便将洞中所有金银珠宝一应物件,装载车上,唤个人押行。又牵出一匹墨顶珠,自己骑坐了。正要动身,却是石珠所束之兽,乃是一匹五花猬,未有鞍辔,忙问道:“石姐的坐骑如何还没有鞍辔,想是新得来的么?”石珠见说,便将收他的事,说了一遍。且道:“小妹因见此兽有些异样,所以将他做了个脚力,还不知此兽叫什么名色。” 松庵道:“原来如此。此兽叫做五花猬,极要吃死人脑髓。却是善知人意,又熟于奔驰,乃不易得之兽也。”说罢,便叫从人向行李中取出一副鞍辔,递与石珠,结束端正。一齐别了陆静,出洞而行。陆静送出大门,两下作别。临行,石珠又叮嘱陆静,早去长林村,拜请稽德。陆静点头应允,相揖而别。正是: 相逢顷盖成知已,临别还将心事传。 不说石珠与松庵迤逦回山,却说云闲回到洞中,便唤过一个童子,分付道:“我要到长林村去,拜访稽师父,你好好看守洞府。我去半月之后,却回来同你收拾了,一齐到发鸠山石姐处去相叙。倘有人来相访,只回他不在便了。”童子唯唯听命。陆静便扮作云游道人,唤个道童随了,竟出洞门,望长林村而来,不题。有分教,此一来: 长林村中无壮士,发鸠山下聚英豪。 却说那长林村,也是潞安州管辖的地方。方圆有三十多里远近,都是些长松茂竹,榆柳桐椿,不上有四五家人家。长林村中有一座小山,唤做白石岩,却是稽德的住居。那稽德号称有光,生得面如重枣,须长二尺,有一丈长的身材。虽是修道的人,却也极喜武艺,使的一柄消魂摄魄的大神刀,约有百二十斤多重,兼之通晓道术,嘘神役鬼,靡不如响。手下有神兵五百,俱能出入水火,腾云跨雾,平日里只在村中弄神弄鬼,惊得往来的行人,没一个敢在白石岩前经过。 那一日,稽有光领着五百神兵,在岩前排列阵势。将手中红旗,望着东南上连展三展,只听得军中连珠炮响,五百神兵分作五队,五队分作十队,纷纷混混,五色旗幡招展。一霎时,复合将拢来,忽见中军立起一面大红帅字旗,悠悠扬扬,变出一座旗门,旗门之下,坐着稽有光,纶巾羽扇,指挥三军。顷刻问排下一阵,东南西北俱无门户,只见阵中五百个神兵,像有百十万军马往来,阴风惨惨,杀气腾腾,甚是利害。你道这阵是甚么名称?有诗为证: 五百神兵变化多,帅旗招展动山河。 浑元阵里无人试,空向岩前独逞戈。 稽有光排下阵势,一纵一横,开合不一,演试多时。忽然一阵狂风从西北而来,竟将帅旗吹得乱颠乱折,余者竟不动分毫。 有光心下奇异,忙忙收拾阵势,抬头观看。只见一个披发道童,手持双剑,对面杀来。稽有光不胜大怒,也不辨是谁,轮动大神刀,声振如雷的接住大杀。看看战了有半个时辰,那道童招接不住,拖剑而走。稽有光怒气不息,后面赶来,喝道:“何处野道童,敢来与我相战?快快留下姓名,不然,我决不饶你。”一边说,一边赶来。 约赶有半箭之路,转过一个树林。忽然不见了道童,但见一个真人,五柳长须,身穿水合道袍,坐于林下,背后立着一个道童,正是方才交战的那个人。稽有光一见,仔细向前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连忙举手道:“云闲道兄,为何却独坐在此,小弟不知,有失迎候。”云闲见说,便立起身笑道:“你不要杀我的道童也就勾了,安敢远劳迎候。”有光也笑道:“这是道兄明明使这道童来耍我,我却不知是尊使,多有得罪。请问道兄,为何不到荒居,却静坐于此?”云闲道:“原来相访道兄,有话告知,因见道兄试演军法,未敢唐突。特使小童相戏,岂知道兄以假为真,怒气如雷,真可笑也。”说罢,大家又笑了一会,携手而回。 不一时,到了白石岩。转过厅堂,两下重新见了一礼,叙了些寒温。先吃了一杯茶,不一时就排上饭来,两下相对而食。食毕,各谈了些世事。稽有光却问道:“晋室衰微,人民扰乱,道兄不惮跋踄而来,必有所教,望乞明言勿隐。”云闲道:“小弟此来,原非无事。目今发鸠山下有个道姑,名为石珠,在山中招纳英豪,前日特到小弟梅花洞来,要小弟与舍妹同去。小弟彼时即将道兄大名,及有意延纳天下豪杰之事,与彼说知。便令舍妹同他先到发鸠山,待我约了道兄,一齐去相叙。石珠甚喜,连催小弟前来。所以小弟不辞道里辽远,特来相邀。道兄素有同心,想不我弃也。”有光道:“道兄相约,自然当去,但不知石姐处更有何人?”云闲道:“将来豪杰,自未可料,即目今侯有方、袁玉銮与桐凌霄三人,也不在我辈之下。况且石珠又是吴子真的徒弟,岂是凡品?”有光道:“那个吴子真?”云闲道:“是卧云子吴礼,是个道行最高的人。”有光喜道:“原来有这许多高人,若非道兄见教,几乎错过,明日就与道兄同行便了。”两个说说笑笑,不觉天色已暮,有光便叫安排酒馔,与云闲痛饮。饮酒间,又谈了些各人的本事,直至露滴花稍。星稀河汉,方才抵足而睡。正是: 言逢知己那辞久,话不投机半句多。 毕竟不知明日行否?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梓树林英雄出世 话说稽有光与陆云闲,说说笑笑,两个饮了半夜的酒,方才散讫,遂同榻而卧。过了一夜,至明日,大家起身,云闲就要同有光起身。有光欣然应允。将白石洞住居,托付与一个侄儿管了,自己带了些粮草器械,领了五百神兵,骑着一匹斑烂猛虎,同着云闲,取路竟望发鸠山而来。其时,云闲因在军中,不便步行,就向有光讨过一个青狮兽来骑了。一路上如风播残云,不一日,已到了梅花洞。云闲便叫有光,且安营住下。同入洞中,免不得茶酒款待。又过了一日,至第二日,云闲将洞中事务分付端正,依旧同了有光,统领神兵前来,不上半日,已到发鸠大殿前。有光将军兵远远扎住,同了云闲,慢慢的行到殿前门首一看,原来那座大殿,比前石珠到梅花洞时,大是不同:四周围都是插天的高墙,墙下引水为渠,渠之对面,都是生成的奇峰峻岭,而前又造出两座关门,都是因石壁为门,凿成户限,门上横写着三个大金字道:栖贤洞。 二人看了,暗暗惊异。一齐进了洞门,望见第二重,又是一层洞府,上面也书着四个大金字道:风云共际 二人不敢径进,远远的下了坐骑,行向前来。门傍却是两面大红绣字旗,直竖在半天中,两边各有十名军士看守,见了有光与云闲,便喝问道:“你二人是那里来的?却在此窥探。”云闲见问,便走上前一步答道:“我们是从梅花洞与长林村而来,要见石洞主的,烦你们通报。”那些军兵道:“既要见石洞主,且在此暂侯,自有人来通报。”二人见说,不敢再问,只得远远立着。 果然,不多时,只见洞门开处(侧批:文波飘恶生情),飞出一匹墨顶珠来,却是陆松庵。见了云闲与有光,连忙滚鞍下骑,上前迎接道:“不知哥哥与稽道兄到此,有失迎接,甚是得罪,乞稽道兄与哥哥到凤仪殿相见。”二人听说。便转过二门来,来到三层门上,抬头一看,却是直竖着一匾道:叙义门。 三人又转过叙义门,方才远远望见大殿。殿前都是白石彻成的坦平大道,两旁都是回廊曲槛,果然极其华丽。少顷到了滴水檐前,望见里面一匾额,果是浑金妆就的“凤仪殿”三字。云闲与有光正要举足上阶,里面石珠与侯有方、袁玉銮、桐凌霄,早已迎下殿来,相逊相让的走进殿中。各各相见已毕,分班坐定,各通了姓名。稽有光开口说道:“久闻石姐大名,无缘拜识。今得陆道兄相引,得觐尊颜,足慰平生。”石珠道:“小妹得侯道兄法力,克居于此,今蒙稽道兄不弃,同陆道兄前来,增光多矣。但小妹井蛙之见,无大见识,诸事还仗众位道兄指教主持。倘得成一二分事业,小妹不敢有忘。”陆静道:“石姐乃吴真人高徒,自然法力无边,我等菲才薄技,但当拱听约束而已。”石珠道:“小妹一人之见有限,凡事自当听众道兄裁酌,小妹安敢自专?”众人见石珠如此谦虚,英豪自然心折,以此俱各大喜。 石珠便叫大开筵宴,与众人贺喜。不多时,只见凤仪殿上,排上宴来,众人一齐入席。左一带是侯有方、稽有光、陆云闲、桐凌霄四人;右一带是石珠、袁玉銮、陆松庵三人。斯时堂上饮酒,堂下作乐,众人俱各开怀畅饮,直吃至三更时分,方才各散。有《清平乐》一首为证: 时来聚首,相对添茶酒。缘鬓英豪杯在手,转眼俱成故友。 今朝金殿游翔,他年看取名扬。道法人人精练,中州云扰疆场。 按下凤仪殿一头。却说平阳府河津县,有个宦者,叫刘员外。住居如宾乡中,躬耕陇亩为业。年近五旬,并无子息。一日,刘员外有事到府中去,隔了一二日回来,打从龙门山经过。天色已晚,就在山脚下一间房子内借宿。那房子内住的人,却是姓韩,绰号地栗鬼,与刘员外平日时常往来的。当下,见刘员外傍晚而来,知是借宿的意思,便欣然接纳,叫妻子贾氏点茶烧水款待,过了一夜。 至明日,刘员外吃了早饭,正要作别动身,忽听得半山中吆吆喝喝,声震山谷,刘员外忙问地栗鬼道:“这是什么缘故?”地栗鬼道:“有一桩奇事,原来员外不知。”刘员外道:“是什么奇事?”地栗鬼道:“一年前,山顶之上不知何故,忽然滚出一个肉球,约有小斗大,在树底下滚来滚去,圆转不定。有几个人看见了,以为奇事,要去拿他,那知此球见了人来,便寂然不动,竟陷入泥底。看的人一发惊怪,百般的打他,竞不能动损他分毫,只得大家罢了。谁知此球陷入泥底,每到了黄昏清早,便有神光透出,或时有几百十只老鸦,飞鸣盖覆,算将来,已是一年有余了。想是今日又有甚么异样,故此这些人在那里叫喊。”刘员外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奇事,既有老鸦成群飞来遮护,决非寻常之物。”地栗鬼道:“员外不信,请同去一看,便知端的。” 刘员外真个依言,便同了地栗鬼出门,一步步走上山来。只见有十余人,围住在一株大树下,不住的喧哗叫喊。刘员外走到了树下,便分开众人,向前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肉球,其光彩异常,一半还陷在泥里的。刘员外心下也暗暗称奇,便屈了身子,将双手去摸他,只见那球已渐渐顶起来,竟出了泥底,在树下滚个不住。刘员外看见,喜得眉花眼笑,轻轻的去捧将起来,回身便走。那些众人与地栗鬼,见刘员外取了肉球,一伙儿随下山来,竟到韩地栗家中,看刘员外如何处置。 那刘员外进了韩门,将肉球捧住,对众人道:“天地间奇怪之事甚多,你们不必惊异。比如西汉时,有一个古人,叫做夜郎,在水边拾取一个肉球,回到家中,后来生出一男,渐渐长成起来,读书识字,受了汉朝爵禄,直做到巴蜀郡王,传之书典,至今以为奇事。今此球在山中,已是一年有余,诸兄们都不能取,他反陷入污泥之中,恰恰老夫到此,就特出泥中,为老夫所取,安知将来不像夜郎之事?今老夫欲将此球回去,以观后时应验。诸兄们不弃,他年同到老夫家下,采个的实何如?”众人见说,俱各称善,一齐散了,不在话下。有诗单说那肉球的妙处: 圆转山中一肉球,祥光时伴数峰秋。 非关俗眼埋黄壤,只为时通入老叟。 元气未分金殿元,奇谋先向王轮收。 从今一震风雷策,指日烟霞笼玉楼。 那刘员外见众人既散,便将肉球藏好,别了地栗鬼,一路上欢欢喜喜,回到家来。不期到家中还有十余里路,一时赶不及,到得梓树林,去家还有五里多路。忽然,阴云四合,狂风大作,刘员外看天的气色,知道有大雨来了,连忙走进路旁边一个古庙中避雨。果然不多时,雷电交加,大雨如注,古庙中墙穿屋漏,满身打得透湿。刘员外无奈,只得脱下一件布衫,将肉球裹好,放在神橱内了,自己却蹲在橱底下,等那雨住了走路。 谁知门外风雨越来越大,刘员外正在忧闷,忽然见一道红光,直冲入神橱之内,说时迟,那时快,一要时,一声霹雳过去,神橱内呱呱的忽有哭声起来。刘员外听见,惊骇异常,连忙向神橱内去摸那肉球,只见一个小孩子,端端正正的生在他布衫之上,那肉球已不见了。刘员外明知是这肉球化生,又惊又喜,即忙抱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看,果然生得面方耳大,眉清目秀,比寻常孩子大不相同。及向亮明之处,看他手掌之内,却有“神霄子”三字,生在掌内。刘员外暗暗点首,思量地栗鬼说早夜红光放出,又有几百只老鸦,前来鸣叫盖覆,是不虚的。便将布衫裹好,双手抱住,看那雨住了回去。只见已是浮云卷尽,日色当空,路上也渐渐干了。正是: 天生神物风云会,地产灵儿日月光。 刘员外见云收雨止,满心欢喜,便抱了神霄子出门。一路上想道:此儿生得奇异,将来一定不是个凡人,却又撞在我手里,我又不曾有子息,就将他做了亲生儿子,连我日后也必然有些妙处。一头想,一头走,不觉已到了自家门首。恰好其妻封氏出来,见了员外抱着一个孩子进来,便闻道 “好个孩子,员外却从何处得来?”刘员外笑着脸,也不回答,望着里面竟走。封氏也一直跟进里边来。再三盘问,刘员外满面笑容,便将龙门山拾的肉球,及梓树林脱化的事,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封氏也欢喜无限,说道:“据如此说来,竟是个天生的神儿了。我夫妻何幸,晚年得此神遇?”随又问道:“员外,可曾替他取个名儿么?”刘员外道:“还不曾。”封氏道:“何不就叫他做刘神霄。”员外道:“神霄二宇固妙,但止可做个小名,且我刘氏支派,未有显达,今得天赐此子,必能耀祖光宗,不如叫他做刘弘祖罢。”封氏道:“好个弘祖。”自此,刘员外夫妇爱弘祖不啻如掌上之珠,怀中之宝,一刻不离。从此,秋去春来,不觉长成。到了十六岁,成人加冠,取起一个号来,叫做元海。 忽一日,刘员外携了他在厅前闲玩,只见一个道人,飘然物外之格,走进门来,见了弘祖说道:“霄儿,你却在此蹲着,我那一处不找寻你来?”弘祖见说,走上前一把将道人抱住,说道:“师父,非但师父要寻我,我那一刻不要寻见师父。”道人道:“我有一件宝贝,你可收藏在此,凡遇有事之时,便可将此宝祭起空中,自有妙处,却不可妄害好人,切须记之。”说罢,便向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来,递与弘祖。弘祖接到手中,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银盒儿。便将盒儿盖揭起,里面却放着一只绝小的石鹊儿,且是光润洁白,羽毛俱备,却像活的一般,跃跃有飞动之势。弘祖看了,喜不自胜,依旧将盒盖好,竟自藏在袖中,即想自己小字神霄,莫非此是应兆?那刘员外在傍边见了,也暗欢喜,留那道人待斋,请问姓氏。道人笑而不答,拂袖出门,不知去向。 刘员外暗暗称奇,同了弘祖回到里边,将此事与封氏说了一遍,就叫弘祖将石鹊,递与封氏看。封氏接到手,看了一看,放在手掌中,攧了两攧,说道:“好个石鹊儿,果然做得精巧活现,只可惜不能飞动。”说声未毕,只听扑的一响,那只石鹊早已盘旋鼓舞,飞起空中,顷刻间变成一只白翎大鹊,竟望大门飞出去了。 刘员外夫妇及弘祖见了,连忙赶出门来,发狠追逐。那白鹊在屋顶上,打了几个旋窝,忽然冲入云中,寂然不见了。有诗为证: 神霄又尔遇神鹊,冲入云端事可夸。 一去几能还赵壁,空余银盒在刘家。 毕竟不知此石鹊飞去,还能回来否?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石季龙杯酒定交情 话说刘员外与妻封氏,同神霄刘弘祖,见那石鹊劈空飞起,杳不可追,心下闷闷不悦,回进家中,各相埋怨,自不消说。 那石鹊飞入云中,回翻了有好一会,展开双翅,竟飞到一个所在来。你说这个所在是甚么去处?原来却是晋阳城中,有一个豪客,姓段名琨,号方山,颇通道术。两年前,曾遇异人传与秘诀,能知未来之事,却是无室无家,一向飘零在城中,那些凡夫俗子,那个晓得他是个豪俊?这一日,方山正在城中闲走,忽听得头顶扑剌剌声响,便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白鹊儿,在他头上团团飞舞,方山便立住脚,说道:“好奇怪!好奇怪!从来不曾有一只这样雪白的鹊儿,为何却在我头顶飞旋?”说声未了,那白鹊渐渐低将下来,离他头上只好尺许,方山一发为异,伸手去抓他,那石鹊忽地飞到方山面前,打个照面,望前慢慢飞去。方山不舍,随后紧紧追来。那石鹊紧追紧飞,慢追慢飞,不多时,出了晋阳城,来到柳溪池边。石鹊连连的叫了两声,就飞在一枝大柳树上,随你看他,竟是不动。方山无奈,看着柳根下一块石片,双手去扳他起来,要打这石鹊。不期这一扳,却扳出一件异事来了。正是: 不因石鹊柳梢住,那得声名日后闻。 你说这是甚么异事?那方山将石片扳起,忽然一道红光,自下而上,方山吃了一惊,且不去打这石鹊,仔细将石片底下一看,只见一个石匣,约有二尺多长,藏在里面。方山不知是甚么物件,连忙将石匣取起。揭去了盖一看,原来不是别件,却是两把宝剑,每把上面各有一行细字,其一上面刻道:龙泉神剑,属平阳刘弘祖。其一上面刻道:太阿神剑,属晋阳段方山。 方山见了自己的名姓,喜不自胜,依旧藏在匣中,双手捧定,回身便走,却忘记了那石鹊。走了有十余步,猛然记得,忙回转身来看时,这石鹊已不知去向。只得拿了石匣,向前而行。 将次天晚,到了自己家中,又将双剑取出,抚玩了一会。心下想道:“太阿之剑是我的了,但不知刘弘祖是何等人?这剑上明明刻着‘平阳’二字,一定是河东人了。我必须去访他,送与这剑才是。”算计停当,当晚过了一夜。至明日,绝早起来,取出双剑,负在背上,扮作云游道人,一路出了晋阳城,竟往平阳府而来。其时,正是暮秋天气,但见: 金风催败叶,衰柳动征尘。 方山在路上,就将双剑为题,吟诗一首道: 浩气冲天横斗牛,背承双剑漫邀游。 天生神物终归我,地献龙泉付与刘。 两处贤豪应已定,一朝同调自当求。 时来定有无端遇,莫耻村夫笑敝裘。 吟毕,迤逦行来,不一日,到了平阳境界,却是蒲州地面,那是个旷野去处。方山正行间,只见前面征尘起处,一彪军马蜂拥而来。为首的一员将官,银盔银甲,手执蛇矛,年纪不上二十,生得仪容俊爽。气宇轩昂。骑着一匹胭脂赤兔,指挥左右。 方山一见,躲避不及,只得远远走过一边,让他过去。那将官见了方山,便将赤兔勒住,传令军马慢行,自己却翻身下骑,走到方山面前,说道:“段方山,别来无恙么?为何见了小弟,却远远避去?”方山见说,一时想不起是甚么人,沉吟了半晌,忽然道:“吾兄莫非是石季龙么,几时已做了官了?”那人道:“小弟正是石季龙。曾记八年前,与兄在晋阳城中相会,彼时俱为总角之年,今已长成。小弟近日招集得一彪军马,要干些功业,不知兄有同心么?”方山道:“谅为大丈夫,自有同志。但是小弟还要去河津县寻访刘弘祖,此时不能同行,奈何?”季龙道:“那个刘弘祖?”方山道:“小弟也不曾认得他,因有一件奇事,故此要去寻他。”季龙道:“却是何事?”方山就将白鹊引路得剑之事,说了一遍,又将剑解下来递与石季龙看道:“一把刻小弟的姓名,一把明明刻着平阳刘弘祖,是不是件异事?”石季龙看了一看,仍递与方山,说道:“果是异事,但剑上刻着平阳,兄为何要到河津?”方山道:“前日在平阳访问,有的说他住在河津县,故要到河津去。”石季龙道:“既然如此,小弟同去寻访何如?”方山道:“得兄同去,一发妙绝。”于是两个人一齐上了坐骑,催促军马,慢慢的行向前来。只因此一来,有分教: 顷刻贤豪成故旧,三杯村酒定交情。 不一时过了蒲州,入了河津,将兵马屯扎,遣人访问刘弘祖住居,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季龙道:“想是去他家尚远,故此没有人认识。”只得催促军马又行,约行了有十余里路,到了一座山脚底下。天色已晚,季龙就叫在山脚底下团营,过了一夜。 到明日,正要上马前行,只见一个猎户,捉了一个白兔,从山上走下来。方山便向前问道:“猎户哥,我借问你一声,此处可有个刘弘祖么?”猎户见说,并不答话,拿了白兔,向前竟走。 方山道:“这个人想是聋子,待我再问他,看是如何?”便走上前一步,高声叫道:“猎户哥,你拿这白兔何往?我问你刘弘祖家住在何处,你如何并不做声?”那人见方山又问,便回转身说道:“谁是猎户哥?甚么刘弘祖?你是那里来的,敢在此间大惊小怪?”方山见这人说话有些来历,不敢怠慢,陪个小心问道:“小弟是从远方到此,不识忌讳,多有得罪。未审吾兄尊姓大名,望乞见教。”那人道:“既是远方到此,寒家不远,且请到家坐了讲话何如?”方山道:“如此极妙,只是小弟还有个朋友在前面,拉他同来何如?”那人道:“既有朋友,拉他同来,有何不可?”方山便回转身,与季龙告知,季龙欣然允从,同了方山行向前来。只见那人却立着等候。见了二人,遂相逊而行。 方转过了一个湾,就是他的家下。三人一同进了门坐定,那人就对二人问道:“两位仁兄,尊姓大名,为何要见刘弘祖?”方山道:“小弟姓段名琨,字方山,这位尊兄姓石名宏,字季龙,从晋阳一同到此,因有事要见刘兄,不期却遇仁兄。敢叩仁兄尊姓大名,并乞指与刘兄住居,足感大德。”那人道:“小弟姓慕容名廆。别号道将。祖是幽州人氏,汉末流落于此。近日闻得如宾乡有个刘弘祖,是个异人,小弟正要去访他,不知两位仁兄也有同心,这也是天缘凑巧。明日一齐同行何如?”季龙道:“得兄指点,感恩非浅,安敢不从!”慕容廆大喜,当下就留住二人,分付安排酒席款待。季龙与方山见他情辞慷慨,并不推辞。 不多时,排上酒来,慕容廆便请二人坐了客席,自己打横相陪。饮酒中间,慕容廆说起刘弘祖,段琨便问道:“刘兄为人,吾兄必知备细,望乞见教一二。”幕容廆道:“小弟也不曾识面,但闻得人说,他的出身极是怪异。”季龙接口道:“甚么怪异?” 慕容廆道:“这里有个韩地栗,他曾对人说:十余年前,这山顶上甚是奇怪,忽然一日,坠下一肉球,约有小斗大,沉埋在泥中,有一年多。忽然如宾乡有个刘员外,从此经过,取了回去。到梓树林遇着天雨,刘员外在一个古庙中躲避,那知一个霹雳,震开肉球,就生出一个孩子来,手掌中却有篆纹,俨然‘神霄子’三字。那刘员外暮年无子,就以为己养,取他叫他刘弘祖,如今已是十六年有余了,岂不是出身怪异之事?”季龙道:“古来大圣大贤,出身之时,每多奇异,如伊尹生于空桑,后稷弃而乌翼,天产奇英,神物拥护。古事往往有之,载在诗书,岂欺世哉?据如此说,刘兄将来决非凡人,我等去访他,为不虚矣。”说罢,三人又痛饮了一回。 方山又将得剑之事,细说一遍。幕容廆大喜,道:“吾兄又有如此奇事,小弟情愿与两兄结为兄弟如何?”季龙也大喜道:“小弟亦有此意。”连忙取过三只大杯来,各人面前满斟了一杯,立起身说道:“两兄请各饮了一杯,小弟再有说话。”段琨与慕容廆依允,举起杯一饮而尽。季龙见二人饮干,自己也吃个无滴,说道:“吾三人自今以后,须要同心竭力,共济功名,即至大患大难之时,此身可杀,义不可背,如有二心者,幽明共殛之。” 说罢,又各饮一杯。幕容廆便到里面取出一条红单,三个人叙了次序,大拜了八拜。段琨二十岁为兄,季龙十九第二,慕容廆也有十九,却是月份生小些,居了第三。叙罢,三个人依旧入席饮酒。正是: 酒逢知己千钟饮,话得投机不厌频。 有诗单道他三人结拜的事,诗云: 此路偶相值,遂成弟与兄。 丈夫多意气,杯酒定交情。 义烈深同志,奇才聚夏城。 始知天下事,莫作敌人惊。 三个人直饮至更阑人静,俱吃得酩酊大醉,方才安寝。 到了明日,季龙与方山起来,催促慕容廆起身,慕容廆犹是醉眼朦胧的吃了早膳,收拾动身。慕容廆原没有家室,止有两个家人,一个叫做荀晞,一个叫做荀昭,就叫二人挑了行李,五个人一齐出门。先到山下取齐了兵马,将来分作三队:第一队是段琨,第二队是石宏,第三队却是慕容廆,各领五百,一路上扬威耀武,行向如宾村来。但见: 路上野花随马足,河边垂柳动征尘。 不上半日,前军已到如宾乡。季龙便传令将三队军马,依旧合做一处,离村一里,结下营寨,不许扰害居民。传令巳毕,便同段方山、慕容廆三个人,慢慢的行入乡来。先叫荀晞、荀昭,去探哨消息。不多时,只见荀晞二人,同了一个苍头,远远的出来迎接,禀道:“请相公到里边相见。”段方山与石季龙、幕容廆听见,各下坐骑,步行到门里面。刘弘祖早已迎将出来,彼此相见,欣然如故。到了中堂,各各见礼已毕,主宾坐定,各通了姓氏。刘弘祖见他三人,相貌瑰伟,人物慷慨,心中大喜。石季龙、段方山、慕容廆,见刘弘祖美如冠玉,英俊不凡,也觉快意。 少顷,三杯茶罢,慕容廆说道:“久闻刘兄英名,早欲奉谒,不期途次得遇段石二兄,前来拜访,小弟得附骥尾,觐见尊颜,真生平之大幸也。”刘弘祖道:“小弟有何德能。敢劳三位仁兄如此错爱。”慕容廆道:“刘兄少年豪杰,声名久著天庭,那得无有德能,轰动神明如此。”刘弘祖道:“小弟足迹未尝出户,那有声名轰动天庭之理?慕容兄莫非取笑小弟么?”慕容廆道:“小弟焉敢取笑仁兄,仁兄不信,试问方山兄,便知小弟非浪言也。”方山见说,便接口道:“刘兄之身,虽未达于天庭,刘兄之名,果已著于天庭,待小弟奏闻,便知慕容兄非虚言也。”刘弘祖道:“愿闻其详。”方山道:“前日小弟在晋阳时,偶然到街坊闲玩,忽然见一只白鹊,在小弟头顶飞旋。小弟以为奇怪,将手去抓他,那白鹊就飞到小弟面前,竟引了小弟出城,到一个池边,唤作柳溪,白鹊竟栖在柳树上不动。彼时小弟去取石片打他,不期石片之下,拾着一个石匣。匣内放着龙泉、太阿二剑。” 刘弘祖见说到龙泉、太阿二剑,跃然大喜,便不等方山说完,急问道:“剑却怎么,如今在那里?”方山道:“那龙泉剑上,明明刻着刘兄的大名尊姓,太阿剑上,却是小弟的贱名。如今特地送来还兄,已带在军中,少顷便当相献。但可惜这白鹊不知往哪里去了(侧批:丝丝扣出)?”刘弘祖道:“白鹊要见也不难,只是方山兄方才说剑在军中,不知带有多少兵马在此?”季龙道:“共有一千五百,因是初会,未敢惊动,屯在一里之外。”弘祖道:“三位仁兄,有如此奇遇,又有兵马相随,真豪杰也。” 正说间,只见荀晞捧着双剑进来,递与方山,方山便递与弘祖。弘祖接来,细细看了一会,果然见龙泉剑上,刻着自己名姓,不觉喜动颜色。慕容廆在傍见了,说道:“可知小弟前言非孟浪也。”弘祖听说,忽然大笑,众人也笑了一会。弘祖便将太阿剑递还方山,自己就留了龙泉剑。 只见里面刘员外出来,与众人相见了,就分付安排筵席。是日,宰猪杀羊,乱了有半日。众人一同入席,席间,方山因弘祖有“不难见白鹊”的话(侧批:丝丝不漏),便问其缘故。弘祖笑了一笑,说将出来。有分教: 席上停杯看白雪,筵前拍手斗金莺。 毕竟不知弘祖说出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弘祖兵会发鸠山 话说段方山问弘祖白鹊缘由,弘祖笑了笑,说道:“白鹊要见甚易,山兄且饮了一杯,待小弟慢慢的唤将来便了。”方山见弘祖说话蹊跷,对着季龙、慕容廆道:“据刘兄说,毕竟又有一段奇文,两位贤弟可同饮一杯,请教刘兄。”季龙与慕容廆,真个依允,满斟一杯,一饮而尽。弘祖见他吃得爽快,也吃了一个大杯,停杯说道:“这个白鹊,说起来果然有些奇怪。二月前,小弟同着老父,在庭前闲耍,忽见一个道人走进门来,不知他姓甚名谁,竞向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盒儿,递与小弟。小弟打开一看,却是一只绝小的石鹊儿,放在里面。老父及小弟都以为奇,递与家母观玩,家母喜他似活的一般,放在手掌中攧了两攧,说他制作精巧,冉冉如活,只是不能飞腾。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得扑的一响,已变作一只大白鹊,竟自飞出大门去了。”(侧批:翻腾超忽,笔笔欲仙)季龙道:“天下有如此奇物,真是罕见的事。”慕容廆道:“只可惜飞去了,想是方兄见的,就是他了。如今不知飞在何处?”弘祖道:“若是飞了去,不飞回来,这也不足为奇。这日飞去,约有一日,到晚来小弟正在庭中烦恼,自悔失此宝贝。不意半空中扑刺刺的声响,少顷之间,翩翩跹跹,飞舞而来,集在阶下,依旧是一只小小的石鹊儿。”方山道:“如此说,这石鹊依旧在兄处,何不取出来看看?” 弘祖依允,便起身走到里边,取出那个银盒来,放在桌上,揭去盒盖。众人上前一看,各各称赏道:“好个石鹊儿,光润洁白,竞有飞腾之象,真稀世之宝也。”说声未毕,只听得一声响,那石鹊早巳自盒中飞起筵上,扑剌剌的盘盘旋旋,飞舞不定,竟似一团白雪,在空中围绕。众人看了,俱各称赞不已。那白鹊舞了一会,忽然飞到粱上立着,只管看着门外。弘祖只怕他又飞了去,分付手下去关门,忽然门外一个人嚷将进来(侧批:奇峰插天)道:“你们的石鹊何足为异,且看我的宝贝。”众人听说,各吃一惊,将那人一看,但见: 身长七尺,肩阔三停。豹头燕颔,不让投笔班超;巨口胡须,何异金鞭敬德。 喝一声,浑似霹雳,笑杀乌江霸主;走一步,还疑鹤膝,全欺稷下功臣。虽然性格粗疏,却也才能精绝。 众人见那人吆喝而来,有些异相,知非常人,连忙出来相迎。那人更不答话,向袖中取出一个朱红小盒来,轻轻的打开,只见里面却是一只像金生成的小鹰儿,见了梁上白鹊,扑的一声,飞将上去。竟搏定那白鹊。白鹊就梁上打个滚,展开翅,与金鹰相斗。约有一个时辰,看看斗金鹰不过,转身便飞。那金鹰不舍,随后追来,一黄一白,在堂中团团飞转。如斗如战,百合不止,众人俱各拍手大笑。只有刘弘祖,恐怕坏了他的石鹊,随忙叫道:“金鹰石鹊,本事都见,不必再斗,改日克期,以决胜负。请问尊兄高姓大名?”那人见说,便将双手一招,依旧是一只金鹰,藏在匣内。那白鹊不见了金鹰,也就飞下银盒。其时堂上堂下,看的人杂沓鼓掌,俱各称赞不已。有诗为证: 筵前白鹊慢夸能,惹得金鹰匣内腾。 胜负暂分梁上羽,兵戈会见不时兴。 弘祖见金鹰、白鹊,俱已收藏,便请那人同入席饮酒,问其姓氏,那人更不推辞,竟自坐了,说道:“小弟姓呼延名晏,号元谅,渤海人氏。近日朝廷有件大事,正是我等立功之秋,却是非其人,不能担当也。前日闻得如宾乡,有个少年豪杰,足称此任,所以特来相访。却不知有许多豪客在此,不知诸兄们尊姓大名,也有意立此功业否?”众人见说,俱各面面相觑,竞不知是什么大事,只得各通了姓名,问道:“不识有甚么大事?请元兄见教明白。如何效力,无不从命。”元谅道:“诸兄们原来还不曾晓得,昨日小弟亲见报来,当今贾氏擅权,赏罚任意,四方有志之士,多愤惋不平。诸兄们相貌非常,才能盖世,倘失此不为,功出他人之手,我辈丈夫壮志,竟空生于天地之间,岂不令人羞死?”众人听毕,俱愤然道:“何物贾后,敢如此肆恶?”遂各推席而起,打点起兵。刘弘祖却说道:“元谅兄议论,乃丈夫意气相投,遭此机会,固当拔剑相助,攘臂争先。然虽今日之事,师出有名,也还要算个万全。目下兵微将寡,诸事未备,安能出战?诸兄们还宜斟酌。”季龙道:“小弟部下现有精兵一千五百,何患不能出战?”弘祖道:“贾后鼓孽宫闱,得罪天下,我等猝然起兵,朝廷未知我心,必以重兵对垒,那时战不能胜,退不能守,身名两丧,岂非躁动寡谋之过乎?”段方山道 “刘兄所言,固是老成之见,万全之策。然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成败利钝,亦何足虑?”弘祖道:“非也,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若徒丧其身于不必丧之地,亦安用此虚名为哉?” 众人正议论间,忽听得门外马铃响处,家人刘全走进来,对弘祖说道:“门外有个武士自称姓李名雄,从上党发鸠山而来,带有甚么石姑的书信在此,要见小官人,乞自酌量。”弘祖沉吟道:“甚么石姑通书信于我,这又奇了。”便对刘全道:“既如此,着他进来。”刘全依言。不一时,引李雄进来。弘祖将他一看,只见他一表非俗,竟不像个以下的人,便不敢轻慢。与他相见了。说道:“李兄从上党而来,不知有何见教,”李雄道:“奉有石姑的书信在此,送与刘兄。”弘祖道:“小弟与石姑素昧平生,何以忽颁音翰?”李雄道:“刘兄声名远播,何处不闻?况上党与平阳相去咫尺,那有不知?”说罢,就去袖中取出一封书来,递与刘弘祖。弘祖接来拆开一看,看见上面写着道: 上党石珠敛衽拜书平阳刘元海麾下:珠闻英雄之士,名驰远迩,虽不必亲觏其人,而名之所至,自足以钦 服一世,诚以英雄与英雄相契,有同心也。珠虽一女子。颇不以寻常自待,每欲建立功业,自比豪杰之 士,盖其素性然耳。兹者晋室不纲,贾后窃政,凡在有志之士,无不忿怨思奋。珠窃不自料,已集雄兵二 十万,猛将数十员,特遣小将李雄,驰书奉闻,谅君志士,当有同心。幸即日就道,会兵于发鸠山下,万 不以未经谋面之人,自生疑虑,幸甚。 弘祖看罢,不觉大喜,对李雄道:“小弟正有此志,在这里与诸兄们商量,只虑兵微将寡,难以举事。不料石姑已早有此意,烦兄来约,正是天从人愿。”就向后堂请出段方山等四人来,与李雄相见了,各问其姓氏,递与石珠的书,众人争看了一遍,鼓掌大喜,且道:“石姑处既有雄兵无数,我等宜即日前去,不可迟缓。”弘祖道:“我意也是如此,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又不宜出兵,后朝黄道吉日,就同诸兄们前行便了。”众人俱各依言,自去整顿兵戈鞍马,不在话下。 到了后日,刘弘祖请出刘员外与封氏,拜别前行。刘员外与封氏甚是不舍,然见他一班朋友,都是当今豪杰,料想去也无妨,只得分付了几句说话,任他前行。那弘祖别了父母,与众人一同出门。季龙便传令,将军马分作三队,那三队: 第一队李雄、呼延晏。 第二队刘弘祖、石宏。 第三队段琨、慕容廆。 六员猛将,一千五百军马,一路上扯起帅字旗,飘飘扬扬,离了如宾乡,竟往上党进发。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所过秋毫无犯,村夫俱袖手而观,毫不惊动。刘弘祖在马上,口占一绝道: 如宾乡内书生出,跃马提鞭横九州。 顾盼群贤多不贱,功成应在太平秋。 弘祖吟罢,迤逦而行。在路非止一日,已是到了发鸠山界。 弘祖便令李雄先去通报,随将兵马扎住山下。不多时,只听得金鼓震天,响应山谷。众人抬头一看,只见绣旗开处,当先两员女将,满身戎装,骑着两匹异兽,飞奔出来。后面却随着两员大将,都是戎服怪兽。你说那女将与两员大将是谁?原来是: 神机大元帅陆松庵,骑的是墨顶珠。 神机副元帅袁玉銮,骑的是金毛吼。 前军将军桐凌霄,骑的是骇鸡犀。 镇军大将军刘宣,骑的是騄耳。 当下四个大将,冲出门来。刘弘祖一行人见了,暗暗夸赞,连忙出营相见。一齐入洞,一层层进了叙义门,只见石珠早已领了众将,一齐迎出殿来,彼此相见。进了凤仪殿,一一相见已毕,通了姓名,石珠就要尊刘弘祖为主,听他约束。刘弘祖不肯,说道:“强宾不压主,我等原为慕义而来,要立殊功;岂可并无寸效,竟自为主?况石姑兵强人众,物望归心,正当为主,我等聊备驱策可也。”石姑道:“珠是一个女子,僭称元帅,已大过分,安敢妄称为王?必得刘君居此大位,方不负我等平素之愿。”刘弘祖道:“我等初到,并无寸功,岂可妄自尊大?必欲相强,只得告别。”季龙上前说道:“元海兄立志,想不可强,石姑不必固让,等待有功之后,另行定议可也。”石姑见说,便不再强。当下凤仪殿排下盛宴,欢宴众人,自不消说。 至明日,石珠集众将商量起兵。除凤仪殿众将已封官爵之外,新来五将并加封号: 刘元海,总督栖贤洞各处兵马副元帅。 石季龙,镇军大将军。 段方山,龙骧大将军。 慕容道将,左将军。 呼延晏,右将军。 其现在凤仪殿诸将封号: 石珠,总督栖贤各寨兵马大元帅。 陆松庵,神机大元帅。 袁玉銮,神机副元帅。 侯有方,侍谋赞善护军军师。 稽有光,副军师。 陆云闲,骠骑大将军。 刘宣,镇军大将军。 姚仲弋,冠军大将军。 齐万年,车骑大将军。 张方,卫将军。 桐凌霄,前军将军。 乔晞,后军将军。 王子春,运粮都护。 王浚,巡哨游击。 李雄,督军长史。 其余将佐,都有封号,其给事凤仪殿者: 谢兰玉,起居司郎中。 贺玉容,营善司郎中。 侯倩,殿司郎中。 顾晖,宾客司。 桓靖,翰墨司。 桓廉,仪礼司。 方仲山,监刑使。 褚诚,巡察使。 刘苌,厩马使。 还有职掌天文一名,及专管祭祀、医官二名: 林天竞,钦天监学士。 陈敏,主祭司郎中。 谢芝,司医监。 其余职衔尚多,不须烦叙,已俨然是偏霸一方气象。其时石珠便集众将商量,择日祭旗出军。正是: 不因晋室多扰攘,未必中州离乱生。 毕竟不知石珠出兵,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良乡村有方除怪 话说石珠集众将择日祭旗出军,只见副军师稽德说道:“我等若引兵竟袭洛阳,只恐洛阳将士,未肯甘心,不能保其必胜。晋阳左拥恒山,右绕太行,为晋之要地,况上党、平阳,山川险峻,居天下之脊,河朔咽喉,在所必取。为今之计,不若先引兵取了晋阳,创立基业,然后引兵分掠各郡。既有了根本,然后再引百万之众,直指洛阳。所谓进可以战,退可以守,金石之策,无过于此。不识元帅以为何如?”石珠道:“军师之策,实是有理。但我坐视贾后,反去攻城掠地,天下之人必以盗贼目我。何不先讨贾后,然后相机而动,挟天子以定四方,岂不名正言顺?” 稽德道:“非也。贾后虽不道,纵使得其人而征之,天下之人未必无杀身之地;若引兵竟取晋阳,惠帝庸儒,决不能遣将出兵,越长江而与我争,必破之道也。”刘元海道:“大丈夫作事,当磊磊落落,如星日之皎。司马氏欺人孤儿寡妇,窃取天下,令其骨肉相残,乃理之当然,何足深怪。我等行事,正当效汉高光武,自立基业,何必如曹孟德所为,挟天子以自重哉?”石珠听了两人之言,疑心未定,顾问众人道:“副军师与副元帅之言,诸将以为何如?”护军军师侯有方,与镇军大将石季龙,骠骑大将陆云闲,一齐说道:“副军师与副元帅之言,实是妙策,元帅不可不听。倘四方豪杰乘机而起,先我着鞭,那时坐失时机,悔之晚矣。”石珠方欢喜道:“既你诸将之意相同,何愁不成?”便决意去取晋阳,只待择日起兵。有诗为证: 燕为无家林木语,犬因失主月霜眠。 中原本是车书会,好见琅玡入应天。 过了几日,已是十三日甲子,石珠便下教场,点起雄军十万,从行诸将二十员,用左将军慕容廆为正先锋,右将军呼延晏为副先锋,留下神机副元帅袁玉銮,同着谢兰玉等看守洞中。将兵马分作两处,前队是刘弘祖、石宏、段琨、幕容廆、呼延晏、刘宣、姚仲弋、张方、桐凌霄及副军师稽德,共是十人;后是石珠、陆松庵、陆静、齐万年、乔晞、王浚、李雄、张杰、符登及护军军师侯有方,也是十员大将;王子春与稽诚,往来运粮。当时发炮三声,诸军一齐起程。但见:云开石谷旗旌壮,路绕壶关征马迟。 十余万军浩浩荡荡,行向前来,直抵长平关。守关将官姓黄名祥,听知消息,集众将商量应敌,当有副将高士元说道:“石珠无故称兵犯顺,若不速为扑灭,天下不逞之徒,皆以石珠为口实,互相煽动,为患最大。且彼乌合之众,破之犹易。主将坚守关隘,待小将擒来献麾下。”说罢,就披挂上马,引兵出敌。石珠传令,离关五里安营,令先锋慕容廆出马,慕容廆得令,结束整齐,骑上白文貙,手提金简,引兵而出。两下相见,高士元喝道:“何处草寇,敢来称兵犯吾疆界?快通名来。”慕容廆道:“我乃发鸠山栖贤洞石元帅麾下,左将军充正先锋使慕容廆是也。你是何人,敢来决战?”高士元道:“我乃长平关副将高士元,你等无故引兵而来,此是何意?”慕容廆道:“晋室乖离,英雄并起,你那司马氏骨肉相残,我等乘时而起,豪杰用命,正大功不日而成,你徒守此关,有何益处?不若早早投降,共图富贵。到是见几之士。不然攻破此关,身名两丧,悔之晚矣!”高士元怒道:“无知贼寇,敢出狂言!”便提手中大刀,劈面砍来。慕容廆闪过了,舞起金简,两下大杀。战到三十余合,高士元气力不加,拖刀而走。慕容廆驱兵掩杀过来,高士元已是走入关内,坚闭不出。 慕容廆只得引兵回寨,与石珠报功。石珠令军政官记了功,却与众商量破关之策。呼延晏道:“此关有何难破?只消小将略施小计,便唾手而得。”石珠喜道:“呼延将军有何妙计?请试言之。”呼延晏道:“明日仍旧是慕容将军出战,引高士元下关,只要诈败而走,士元必然来追。关上黄祥见高士元得胜,必然开关相逐,那时元帅再调人敌住黄祥,小将引一支兵抄出黄祥背后,在关上放起火来。关中兵微将寡,必然溃乱。此乃调虎离山之计,元帅以为何如?”石珠道:“此计甚妙,必然取胜。”当夜无话。 到次日,就令慕容廆出兵,引兵直至关前挑战。关上高士元听得,即忙下关抵敌,大骂道:“昨日偶然误输于汝,今日又来讨死,不杀你誓不为人。”慕容廆更不答话,提起金简就打。高士元抖搜精神,舞动大刀。两下战上二十合,高士元一刀砍来,慕容廆将身一闪,拨转白文貙就走。高士元不知是计,随后赶来。 关上黄祥见高士元得胜,引兵赶下关来。右兵阵上,早有齐万年接住,两人又战有二十余合,万年也引兵而走。黄祥那管是计,紧紧追着有一里多路,与前面高士元接着。忽然回头,见关上火光烛天,炮声大震,黄祥吃了一惊,已知中计,连忙寻高士元杀回旧路。忽然撞出冠军大将军姚仲弋,大叫道:“你等已中了我们计,关已失了,还要走往那里去?”黄祥大怒,挺枪来刺。高士元也引兵相助。三个人战上十余合,姚仲弋提起日月刀,将高士元砍于马下,正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黄祥见砍死了高士元,不敢再战,走出圈外。竟望潞安府逃走去了。姚仲弋见走了黄祥,也不追赶,竟引兵杀到关前来。只见关上已竖起石家旗帜,不胜大喜。遂引兵入关,与呼延晏合兵一处,遣人救灭了火,飞骑报知石珠。石珠见得了长平关,遂拔寨而起,引了大队人马入关。安顿已毕,姚仲弋、呼延晏入见,石珠叫写了二人头功。分付关隘烧毁的,仍然修好,被火之家,各给与米粟、布帛。官员缺的,简取贤能镇守。官民人等,无不欢悦。诗云: 十万雄兵出战场,金戈铁马耀寒塘。 先声到处将军服,仁义欣从民物扬。 石珠在关中停留了十余日,起兵竟向潞安府来。前军到了良乡村,天色已暮,那时正是十一月天气,朔风严寒。忽然间彤云密布,飘飘扬扬,落下一天雪来。但见: 轻如柳絮随风舞,白似鹅毛带湿飞。 唐李义山有古诗一篇为证: 朔雪似龙沙,呈祥势可嘉。有田皆种玉,无树不开花。班扇慵裁素,曹衣讵比麻。 鹅归逸少宅,鹤满令威家。寂寞门扉掩,依稀履连同。人疑游面市,马似困盐车。 洛水妃微妒,姑山客漫夸。联辞虽许谢,和曲本惭巴。粉署闱全隔,霜台路正赊。 此时斟贺酒,相望在京华。 石珠见天气寒冷,又且下雪,便传下号令,就在良乡村扎下大营,待天晴了再行。军士得令,择茂林深处,安定营寨。石珠又令张方,带领军士入乡落中,看有枯柴树枝,取到营中燎火,以避寒气,但不许搅乱居民。张方得令去了。石珠便叫安排酒席,同诸将赏雪。 少顷,酒席完备,石珠与众人正饮间,只听得喊声大起,奔进寨来,众人都吃一惊,连忙出营观看。只见半空中一个怪物,青面獠牙,铜眼赤发,满身红筋露出,并不穿一丝衣服,手执钉钯,口吐红烟,恶狠狠的赶着张方与那一班军士而来。众人见了也吓了一吓,一齐进营中。只有侯有方与稽有光立而不动,等张方奔到营前,让他进去,侯有方却取紫电镇魔宝剑,腾地跳在空中,望那怪物就砍。那怪物居然不怕,与侯有方战有半个多时,看看天暗,雪又下得大了,只得抛了钉钯退去。侯有方见怪物退了,方才落地下来。那稽有光还呆呆的,仰看不止。见了侯有方下来,方才说道:“好利害!竟不知他是甚么怪物,敢与军师决战。”侯有方一面笑,一面携了有光的手,走进营来,说道:“不知是甚么怪物,手段却有一二分,然不足为异。我明日一定要灭除他,省了地方之害。”稽德道:“小弟之意也是如此,明日须仗军师大展法力,小弟也当争效一臂。”有方道:“如此甚妙。”正说话间,石珠与众人接见问道:“此怪果何出处,妖力何如?”有方道:“方才与他战了一阵,已退去了。但不知他何处藏身?必须寻着根由,除此恶物,方消其害。”刘元海道:“不难,今日且自饮酒,明日去寻此间乡人,问他便知端的。”众人见说,俱各称善,遂一齐入席饮酒,更深方散。 次日,石珠一心要灭此怪,为地方除害,便令从人,去寻乡夫,问其备细。不多时,只见带进一个农夫来,石珠便问道:“昨日有一个奇形怪状的青面鬼,满身红筋,手执钉钯,口吐红烟,逐我军将,不知是何怪物,你可说个详细,我替你地方除此一害。”农夫摇头道:“不可!不可!除不得!除不得!”石珠道:“甚么除不得?你且说来,我自有法除他。”农夫道:“不是元帅无法除不得,乃是我等小人靠他生活(侧批:新文),所以除不得。”石珠道:“胡说!那有好好的人,靠这鬼怪生活。”农夫道:“元帅有所不知,小人这良乡村也有一百多人家,都被这神仙吃完了。”(侧批:野人之语,妙甚)石珠听了这话,不觉大怒。不等他说完,喝道:“人都被他吃了,还说靠他生活,还说他是神仙,真是个病狂丧心的人,说出这样话来,叫他来何用?赶他出去罢。”农夫道:“说差了,不是他吃完,是小人们情愿进献他的。”石珠道:“一发胡说,那有将人去献这鬼怪,还说是情愿的!”农夫道:“元帅那里知道,这神仙叫做神火至尊,离此半里路,有个庙宇,是他的香火,年年到了四月十五日,小人们备办猪羊,扛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儿,到庙中去献他,等他吃了,然后下秧种田,那年收成,定有二十分,就是小人们也都健旺,没有疾病。若一年不去献他,或无活人,不是田荒,就是人死,家家弄得七零八落,小人不能生活了。”石珠听了,不觉失笑道:“这村人真正是个下愚之人,这明明是个怪物作祟,反说靠他生活,实是可叹!” 便叫赏了农人酒食,打发他去了,对侯有方说道:“如此怪物,不知害了多少人家女儿,若不灭除,将来还有大害,不知军师用何法除之?”侯有方道:“先将他的庙宇烧毁了,然后除此恶物,更有何难?”稽有光道:“看此恶物,也是神通广大,军师不可轻视他。”有方道:“不妨,我自有法除他。”便令二十名军士,各带了干柴茅草、硫磺引火之物,仗了紫电镇魔宝剑,引着军士出营,竟寻他的庙宇。 果然,行了半里多路,只见一个庙宇,且巍奂齐整,上面钉着一匾,有三个大字,道:神火祠有方看了,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叫军士。将干柴茅草一时点着,掷入庙中。却好庙门内堆着许多稻草,便一刻烧将起来。但见: 顷刻红光从地起,霎时黑雾满村迷。 正烧间,忽然庙门外一声震响,震得草木俱动,雷过处,那神火至尊飞奔而来,大喊道:“侯有方,我又不来害你,你却烧我庙宇,灭我血食,此是何意?”侯有方骂道:“恶怪毛神,你已积祟有年,吃了村中多少女儿,我特来替村坊报仇斩你!”神火至尊道:“我吃村坊上的人,关你何事?也要你来管?”侯有方怒道:“人是可吃的么?不要多言,看剑!”便飞起镇魔剑砍来,神火至尊也舞起钉钯来战,两下就在山前战有二十余合,未分胜败。侯有方大怒,口中念念有词,解下腰间一条线带,望上一抛,只听如天崩地裂一声响,奔下一根大蟒蛇来,将神火至尊紧箍缠住,神火至尊这才慌了,忙将钉钯去筑那蟒蛇,被有方提起宝剑,走上前一步,喝声道:“着!”宝剑劈将下来,那怪避闪不及。劈死熊精,就拖他掷在火中,顷刻间,连那庙宇烧个干净,遂除了村坊一害。正是: 灭却邪魔世界宁,人家儿女得安生。 乡人空说多灵应,却是熊中一老精。 有方斩了熊精,烧了庙宇,遂仗剑还营,对石珠等告知其事,石珠大喜道:“军师为地方除怪,其功不小。”遂叫安排酒席,为有方贺功。是日,天虽晴霁,雪尚未消,军马还不便就行,在良乡村一连住了三日。这日正要动身,只见一个军士,慌慌忙忙报将进来,众人都整顿不及。 毕竟不知是什么事,众人都如此慌忙?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石季龙力擒双将 话说石珠兵马在良乡村驻了三日,第四日正要动身,只见军士慌慌忙忙走进报道:“前面有一队军马,不知何处来的,都打着红旗,裹着红巾,为首一位少年将军,穿着金盔金甲,手提竹节钢鞭,飞马而来,已到营前,乞元帅定夺。”石珠见说,连忙令慕容廆出营探看。慕容廆即时披挂端正,手提金锏,骑了白文貙出营。果然见一队兵早已冲了营前。见慕容廆引兵而出,那少年将军便将军马扎住,高声叫道:“你们扎的兵马,可是石元帅与刘元帅的军么?”慕容廆不知原由,答道:“我们正是石元帅军马,你是何处将官?引兵到此,莫非是甚么奸细么?”那少年将军见说正是石家兵,连忙滚下黄骠驹,说道:“小将洛阳崔宾佐,号子明,特来相投刘石二元帅麾下。不知将军姓甚名谁,望乞转达,足感高谊。”慕容廆道:“果是真心来投,且少待,待我禀过元帅,却来相请。”说罢,遂翻身入营,对石珠等告知,石珠见有将官来投,心下甚喜,亲自出营相请。同进营中,与众人一个个见过。石珠道:“将军从洛阳而来,必知朝廷之事,不识目今国事何如?”崔宾佐道:“目今张茂生与裴逸民专政,弃礼义而附贾后,司马氏各拥重兵,自相仇怨,将来骨肉之间,必有不安,所以小将不辞跋涉,远投麾下。晋阳城郭完固,人民富饶,得而守之,然后分兵征伐不道,天下大定矣。”石珠见崔宾佐说话与诸将同意,心下大喜,就封宾佐为积弩将军。传令即日拔寨起行,竟望潞安府而来。 离城一里下寨,遣副先锋呼延晏挑战。城中守将却是周处、孟观二人,俱有文武全才。当下听得石家兵马临城,二人便商量应敌。周处道:“石珠兵马浩大,手下兼有智谋之士,前日长平关一鼓而破,若与他战,未必全胜,不若坚守不出,以老其师,特出雄兵,以截其粮。彼既进不得战,退迫于饥,不出一月,必有内溃,然后出兵以迫之,石珠不足平矣。”孟观道:“将军素称武勇,言何怯也!石珠乌合之众,必不足惧,所以破长平关者,未逢敌手耳!今若坚守不出,必贻笑于彼,便道晋朝无有人物。周将军但引兵出战,下官随后就来接应,管取一战而擒石珠。” 周处不得已,披挂上马,引兵三千,开东门出战。只见呼延晏手提青龙刀,身骑剪尾豹,引兵冲突而来。两下相见,各射住阵脚,将兵马排开。呼延晏出阵问道:“来将莫非是周将军么,何不下马投降?”周处提枪跃马答道:“既知我名,就当退避,何敢扬威耀武,称干比戈。”呼延晏道:“我乃呼延晏是也。将军射虎斩蛟,英雄盖世,今事此无道,有何益处?到不如相从我们,永保富贵。”周处大怒道:“无知匹夫,既闻我斩蛟射虎之雄,何不投降?敢来犯顺,不杀你决不干休!”说罢,提枪刺来,呼延晏舞刀相迎,两下一场大杀。但见: 愁云暗暗,怨雾蒙蒙。战鼓咚咚不绝,钢刀晃晃相加。一个骑的怪兽,浑如风卷残云; 一个跨的名马,却是涛飞雪浪。周将军是文武全才,那怕军中驰骋;呼延晏乃英雄间出,岂肯阵上贪生。 正是将军不怕死,怕死不将军。 两个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周处一根枪,使得神出鬼没,更无破绽。呼延晏暗暗喝彩,拨转坐骑就走。周处随后追来,呼延晏取出小小朱红盒子,揭去盒盖,只见一只金鹰腾地飞出,望着周处左眼啄来,周处大叫一声,措手不及,被呼延晏回转身来,连人带马一刀砍死。正是: 可怜善战周家将,忽作军前刀下人。 呼延晏杀了周处,收了金鹰,引兵驱杀一阵,夺了许多军仗器械,收军回营,向石珠报功。石珠大喜,说道:“周处是城中勇将,今既被杀,城中丧胆,此城不日便当为我有。”正说间,忽报孟观在营外索战,石珠道:“孟观之勇,不下周处。谁敢出战?”只见帐前转过卫将军张方,说道:“小将愿往。”石珠许之。 张方提刀出阵,孟观喝道:“来将可是呼延晏么?”张方道:“非也,我乃卫将军张方。”孟观道:“既不是呼延晏,我不杀你,可叫呼延晏出来,偿周处的罪。”张方大怒道:“你敢小觑我么?”不由分说,提刀便砍。孟观也舞刀相迎,不上数台,孟观大喊一声,一刀砍来,张方用力一闪,跌于马下,被盂观再复一刀,结果了性命。 败军回报石珠,石珠大怒,便令呼延晏出战。只见帐前转过齐万年,说道:“不须副先锋出去。待小将去擒此匹夫,为张将军报仇。”说罢,不等石珠开口,一匹马早已冲出阵来,大骂道:“孟观小夫,敢杀我大将,快下马受缚,免你一死,不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孟观大怒,更不答话,舞刀就砍。两个自午至申,战上百有余合,未分胜负。孟观心生一计,拖刀便走,万年不舍,紧紧迫来。孟观听得背后马铃响,暗暗欢喜,等他马来得较近,背砍一刀,却砍中万年马首,将万年跌下马来,被孟观活捉上马,杀散余兵,入城去了。 石珠听知万年被擒,忙使慕容廆出营追赶,城门已自闭紧。慕容廆引兵追至城下,叫军士四面攻打,城上炮石滚下,打伤无数军士,只得引兵回营。石珠见齐万年又被擒去,心下闷闷不悦,对诸将道:“一个城也不曾取得,却损了我两员大将,安能望取晋阳?”刘弘祖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何足介意。明日等小将去见一阵,一定要擒孟观为二将报仇。”石珠道:“只怕孟观勇猛,副元帅非他敌手。”刘元海道:“元帅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将明日一定要去擒他。”当下愤愤的退出帐外。 过了一夜,至明日,也不等石珠传令,竟自点雄兵三千,结束齐整,跨上乌龙骓,手提金鞭,竟至城下索战。守城军士报知孟观,孟观即时披挂上马,开城出战。见了刘元海,不觉失笑道:“如此小孩子也来索战,岂不枉送了性命。”便喝道:“你是甚么小儿,乳臭未干,即来临阵。”刘弘祖道:“平阳刘弘祖,谁不知名,却来问我!你说我小么,我年虽小,志却不小,管取并吞了你,为张、齐二将军报仇。”盂观大笑道:“以我之力,要破汝只消指顾间耳,敢说些大话,真小子也。”刘弘祖见说,更不再答,提起金鞭打来。孟观忙舞刀相迎,战有一个多时,刘弘祖终是气力不加,抵敌不住,拨转乌龙骓就走。盂观拍马来追,却得崔宾佐冲出阵来,让过弘祖,接住就杀。两下又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因见天色渐晚,只得鸣金收军。 次日,石珠商量调将攻城,只见帐前转过张杰,说道:“量一孟观,有何技能?吾兵连败于他,今日若不擒获,便为我等无用。待小将与他见一阵看,果有武艺,当以计服之。”石珠依言,就令张杰出战。张杰披挂齐整,正待出战,只听营门外,金鼓震天,喊声大起,恰好是孟观引兵来到。张杰听知大怒,两下相见,更不答话,接住就杀。自辰至午,战上百余合,更无高下。 石珠阵上恼了石季龙,手提蛇矛,跨上赤兔,冲出阵来,大叫:“孟观不要逞强,有我在此!”喊声未绝,一蛇矛刺来,却从孟观胁下搠过。孟观弃了张杰,来战石季龙,晋兵阵上,却撞出黄祥来,与张杰接住就杀,四个人绞做一团,真正是场好杀。有诗为证: 无端战鼓动山城,戈戟相加神鬼惊。 漠漠愁云浑未已,英雄千古恨吞声。 四个人战勾多时,只听一声响亮,一将落马,却是石季龙将孟观逼开大刀,捉过坐骑,掷于地下,被军士缚住。黄祥见孟观被擒,撇了张杰,向前逃走,石季龙将赤兔拍赶向前,喝道:“黄祥待走那里去?”这声喝,就象牙缝里起个霹雳,黄祥吃了一惊,丢枪而逃,被石季龙赶上,轻舒猿臂,捉于马上,也掷于军士缚了。后人读史至石季龙力擒双将,有诗单道其勇,诗云: 晋将有孟观,城外建兵端。搴旗复斩将,军中心胆寒。 那知石季龙,英雄更不同。一战擒双将,声名盖河东。 河东上党地,猛将尽逃空。士女吞声泣,鬼神恨不穷。 自此晋阳地,先声指日通。 石季龙既擒二将,引动大军,令张杰一齐杀到城下。城中听知主将被擒,不敢出战,竟自开门出降。石季龙引兵竟至帅府坐下,遣张杰报知石珠。 石珠见说得了潞安府,不胜大喜,遂拔寨入城。石季龙出辕门迎接,石珠先安慰了一番。季龙押过孟观、黄祥,跪在阶下。 石珠道:“将军等英雄盖世,肯从我共图富贵否?”孟观道:“吾等既受晋禄,安肯投降将军,愿乞一死足矣。”石珠道:“好鸟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将军具不世之略,事此昏庸,必以将军为不智。况将军先世原非晋臣,何必以此自拘?”石季龙也说道:“如今晋室扰乱,豪杰蜂起,以将军之才,从我等征伐四方,大功指日可待,奈何自踏于危亡之地哉?”孟观听二人之言,心下也有几分降意,回看黄祥道:“将军以为何如?”黄祥道:“小将唯元帅之意,安敢立异?”孟观听说,知黄祥已有意归降,只得对石珠道:“既蒙不杀,愿为将军一卒。”石珠大喜,忙令石季龙解去其缚,扶入帐中。监中去取齐万年,彼此相见了。石珠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叫置酒帅府,与众将贺功,就封孟观为安平大将军,镇守潞安州,黄祥为副将军,协理军事。 在城中停军十日,与众将商议,分兵先取平阳诸镇,然后引大队人马攻取晋阳。只见孟观起身说道:“小将蒙元帅不杀之恩,有一计奉献,管取诸郡,不劳兵戈,唾手而得,竟引兵直抵晋阳,大业不日可成。”石珠大喜道:“将军有何妙计?愿闻其详。” 孟观道:“太原要地,不过晋阳、云中、上党、西河而已,其余义宁等郡,城郭褊小,不足为虑。今上党已为元帅所有。而平阳守将糜弘,与云中守将赵谦,西河守将韩志道,平日与小将俱有八拜之交,誓同生死。只要小将驰一封书去,告以祸福,彼必倾心来归。三处既归,义州等郡也必望风而降,纵或不降,也不足为患。元帅竟以重兵直抵太原,城孤势寡,不日而下。太原既定,并州之地已为元帅所有,然后旋师而反,直取洛阳,虽有智者,不能为之计矣。”石珠听罢,跃然大喜道:“天下英雄之士,智谋略同。前日出兵之时,稽军师与刘元帅,劝我先定晋阳,后取洛阳,正与军师之意相同。今将军既有此心,何不即日驰书诸郡,看其动静,以便进兵。”孟观依言,即时取过文房四宝,修下三封书信,遣的当将官,分投去了,有分教,此一去: 不日三秦传檄定,晋阳城外建兵端。 毕竟不知此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三树精合谋拒敌 语说孟观修下三封书札,分投平阳、云中、西河,那时云中守将赵谦,平阳守将糜弘,西河守将韩志道见了书信,果然都无异词,写下降书,遣人赍了,陆续到潞安府来拜见石珠,各送盛礼,聊为犒军之费。又有私札送与孟观、黄祥,不消说得。其时赵谦送的礼却是: 黄金百两,银甲二十副,玛瑙盘十个,黄鼠皮五十张,彩缎十车。 糜弘的却是: 白银八十两,名马二十匹,粮米百石,襄酒十坛,安邑葡萄十车。 韩志道的礼乃是:黄金二十两,白璧一双,粮米百十斛,羊羔酒二十坛。 石珠见三处都来降服,兼有礼物,心下大喜。将礼物一一收了,大排筵宴,赏劳三处来人,其酒席之盛,比寻常自不相同。 至明日,众人都要辞归,石珠取出金银彩锻,各各赏赐已毕。封赵谦三人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本处人马。三个使人也都封偏将之职,三人俱各拜谢,回归本镇而去。正是: 孟公一纸书,贤于十万军。 三方来拱服,千里尽归君。 石珠打发三处使臣去了。对孟观道:“将军不劳寸矢,坐降三个大郡,此功诚非渺小,不可不赏。”便取过白金五十两,彩缎十端,名马一匹,金盔一付,赏与孟观。孟观辞道:“此皆元帅之威力,诸将之先声,所以诸郡望风而降,与小将何与?敢受重赏?”石珠道:“有大功者,当受重赏。将军以片纸而下三城,其功过于郦生之下齐,此赐又何足辞?”孟观遂不敢过却,只得受了。诸将见孟观坐降三城,也都欢喜,各无他语。又过了一日,义宁、河东等处将官,闻知三处都降了石珠,也都遣使款服,来贡方物,石珠都不敢轻慢,各各重赏而去,自不消说。 话分两头。且说太原榆次县,一个宦家门前,有三株大榆树,自西汉时所栽种,已及三百余年。那树年深日久,枝干尽落,止留着本身,尚然不坏。凡遇黄昏半夜,树上就有火光出现,或闻人语之声,村中人都知道是榆树作怪,来对宦家说。宦家虽知有些古怪,却关系他门前风水,不肯伐去。自此又过了几时。忽然一夕大雨如注,霹雳交加,门前遂不见了三株榆树。村坊都惊讶了一会,只说木石为妖,自古有之,也置一边。 你说那三株榆树甚么不见了?原来已是变作三个人:一个取名叫俞魁,一个取名叫俞仲,一个取名叫俞季,三个怪物自取了名字,竟入深山静僻之处,搭起茅庵,在那里运会元神,学文学武,不上一年,聚下数千人马。相貌稀奇,日常抡枪使棍,走马舞刀,一时便哄动太原一府,官兵屡屡追讨,俱不能取胜。那俞魁三个却也知人识事,并不敢搅害平民,只在山僻深处抡枪使棍,逍遥自在。正是: 养成野性深山内,不羡人间利与名。 其时,太原总督大将军来斯,闻知石家兵马破了上党,降了云中等处地方,兵马直抵晋阳,便集诸将,问如何应敌。冠军将军费廉说道:“并州之地,俱为石珠所有,只有晋阳坚城未下,然势孤力寡,难与久存,若非精兵猛将,决难争锋。小将有一计在此,不知元帅以为何如?”来斯道:“是甚么计?你试言之。” 费廉道:“榆次县俞魁那支兵马,虽然都是鬼怪之相,却也不搅平民,不侵良善,非等闲可比,况且个个勇悍难近,官军屡讨,不敢正视。元帅遣人与他结好,使退石珠,正如摧枯拉朽,平复并州,不足道矣。”来斯见说,沉吟道:“只怕他们都是奇形怪状之辈,自具妖魔叵测之心,不与我等相同,济不得事。”费廉道:“凡物有非常之相,必有非常之功,虎、豹、犀、象,尚可使之临阵,况彼形状瑰奇,悍凶罕有,何患不能济事。则俞魁等貌之狰狞如此,敌人一见必惧,是不战而先服人之兵也,其他又何虑焉?”来斯点头道:“也说得有理,只怕他未必肯来。”费廉道:“且试招之,看其动静,再作区处。”来斯依言,就差副将杜茂,同费廉赍了书帛,竟望榆次县而来。 到了俞魁山中,先使人通报了。不多时,俞魁同着俞仲、俞季出来接见,同入营中。先通了姓名,说知来意,就将书帛献上。俞魁一面叫收了书帛,一面对杜茂说道:“承来都督之命,我等安敢不从?但有一言相告,不知将军以为何如?”杜茂道:“有话但讲,可从则从。”俞魁道:“我等相叙,原不搅害居民,不服王化,今督府既要我等出力,须不受督府节制,听我等各自为战,可进则进,可退则退,方敢从命。不然,便当壁还书帛,任督府另行取救,我等决难向人檐下讨生活也。”材茂听说,沉吟未答。费廉恐事不谐,连忙应道:“只要汝等肯为督府出力,破得石家军马,就不受督府节制,也无妨害。”俞魁道:“既已承任,自然竭力。然成败听之于天,我等但当尽其技俩而已。”杜茂听说,也喜道:“既肯尽力,自然成功,吾等须复何言。”说罢,起身告别。俞魁道:“将军待且慢行,还有话告知。”杜茂道:“再有何话?”俞魁道:“目下石家兵马尚在上党,未曾起行,我等也未敢遽动干戈。只待石家兵马到了太原,将军等先出兵与他接战,我等从后就来接应,两路厮杀,自然成功,将军等以为何如?”费廉道:“如此极妙,只不可失信。”说罢,起身辞出。俞魁等也不再留,送出营门而去。 那俞仲、俞季见杜茂等去了,回到里边,埋怨俞魁道:“闻得石珠兵马,都有异人在内,技俩与我等大不相同。今哥哥许了杜茂,帮他厮杀,倘然不能取胜,岂不枉害了性命?”俞魁道:“这有何难?等石家兵马到了太原,先着人马与他厮杀,若是石家兵马是无能为的,我当竭力相助,全其信约;若是石家兵马果然勇猛难近,或有异人施为作法,我等便看景生情,略助来斯几阵,或引兵而归,保全性命,或降了石珠,同立功业。正是进退由我,有何不可。”俞仲、俞季道:“必如此,方为得算,哥哥切不可固执。”俞魁道:“是则是矣,然我见阵之时,须是有一番作用,方不负来都督之约;就是降于石珠,也不敢轻薄于我。”俞仲道:“哥哥有何作用?”俞魁道:“我想,石家兵马当此寒冷之时,决未敢出兵,我等闲着无事,何不将武艺大家演习一番,日后临阵时节,使敌人不敢小觑我,二弟以为好么?”俞仲、俞季道:“这个使得,但凭哥哥演甚么便了。”俞魁道:“不演便罢,演时须与两弟先斗法术,次后再要比箭。”俞仲道:“极妙!极妙!就是我与哥哥先斗罢。” 俞魁依言,各去结束端正,持了兵器,走出阵前。俞魁提起一把开山斧,向俞仲一斧劈来,俞仲侧身闪过,抡动长枪就刺。两个斗了二十多合,未分上下。只见俞仲大喊一声,将长枪一指,即时变作三头六臂,巨口狼牙,手执六般兵器,望俞魁直杀过来。俞魁看见,将身一耸,只霎时间,化作三丈身躯,头如巴斗,口似血盆,金面铜睛,拿起开山大斧,却似一把大掌扇,竞望俞仲砍来。两个又战有十余合,直杀得: 山前神鬼都惊避,村外儿童不敢啼。 正斗间,俞仲忽然将身一摇,满身火光冲出,竟望俞魁烧来。俞魁将身一耸,只霎时又将口一张,嘘的一声响,忽然趋一阵狂风,将火光吹灭。俞仲见灭了火,又要另用法术,只听得大叫一声,俞季突然冲入,却是一只斑烂猛虎,在二人中间乱跳,于是三人俱各大笑。 收了法术,说道:“如今且各比箭,看是如何?”俞仲便里面取出一根箭竿,立于百步之外,各持硬弓走出阵前。俞魁道:“我先射了。”说罢,扯满弓,搭上狼牙箭。看得亲切,便放三箭,俱中箭竿,众人俱各喝采,有诗为证: 不信俞魁技,偏能压众心。 引弓不虚发,显术在山林。 俞魁射完,走过一边,俞仲也弯起弓来,撩步向前,看清箭竿,嗖的三箭,也都中在竿上,众人都擂鼓喝采,也有诗为证: 俞仲最高强,开弓箭影忙。 多年榆树怪,今日显疆场。 那俞季看他两个射完,说道:“你二人但射箭竿,有何奇处?看我将金钱放在竿上,必要射着金钱的眼,方称高手。”说罢,便取出三个金钱,将棉线一带儿,串挂在竿上,扯起雕弓,喝声:“着!”一连三箭,只听得当当声响,三枝箭都穿在三个金钱眼内。众人看见,夸奖不止。有诗为证: 俞季英雄未可寻,金钱三箭透垓心。 军中若用为前队,顷刻何难报捷音。 三个射完,各称赞了一回,俞魁传令大队人马,都下校场操演。善射者为上等,枪刀次之,将军马分作三队,三个各领一军,简取武艺精熟者,各立副将二人。 俞魁手下左右二副将却是:通臂猿袁喜。跳河猛虎戚自宽。 俞仲手下左右二副将却是:力处士牛悟道。出海蛟山撼。 俞季手下左右二副将却是:出洞蛇骆得喜。拔山鬼常见稀。 俞魁分拨已定,号其军曰“俞家军”,俞魁居中军,俞仲居左军,俞季居右军。日逐只在山中操演,只等石家兵马到来,出兵迎敌,真个是: 威风凛凛旌旗壮,杀气腾腾日月昏。 不说俞魁在军中操练。再说太原总督来斯,见并州之地都属石珠,心中毕竟不安,连夜修表章,差费廉星夜驰入洛阳,奏闻惠帝。其时贾模、贾谧等见了表章,说道:“石珠辈不过一女子耳,安能攻城掠地?却是你等与贼盗通连,不用心除灭,以致失陷城池。”遂奏闻惠帝,要拿来斯、费廉等问罪。却得丞相张华力救,方得免拿,仍令戴罪立功。费廉等只得奔回晋阳,将前事报知来斯。来斯闷闷不悦,只得将晋阳兵马简阅一番,以备厮杀。正是: 权谋当道忠良厄,惟有微躯报主恩。 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稽有光大战俞魁 却说来斯因朝廷不发救兵,反叫他带罪立功,心下闷闷不悦,正将晋阳兵马简阅一番,以备迎敌。忽然守城军士来报:“城外金鼓大振,炮声连起,不知是何处军马杀来,将到城下。” 来斯听说,明知是石家兵马到了,连忙同了诸将,竞上城楼观看。只见满山遍野都是敌兵,摇旗擂鼓而来。当头一员大将,金盔金甲,坐下一匹怪兽,手执毕燕锤,后面张一扇飞虎旗,旗上有“龙骧大将军段”六字,竟望城下杀来。来斯看见,忙叫积弩将军周衍出战。 周衍得令,不敢迟慢,即时披挂上马,提了长枪出敌。两下相见,周衍喝道:“无知草寇,敢引兵侵吾疆界,是何道理?”段琨道:“惠帝不君,豪杰应命而起。并州之地,不战尽降,尚不知通变,引兵来拒,已是死在目前,还敢问我!”周衍大怒,拍马抡枪,直杀过阵来。段琨将马一拍,提起毕燕锤打来,只数合间,将周衍打死马下,那马竟望本阵奔逃去了。正是: 将军战马今何在,空使英雄血染衣。 段琨打死周衍,驱兵直杀到城下。城上来斯看见,忙叫前军将军陈荣出敌。陈荣年纪不上四十,能使百二十斤重一把大刀,坐下一匹龙驹,叫做千里风,破坚砍阵,所向无前。登时跨上龙驹,提了大刀,飞奔出来,大喝道:“贼将休得无理!有我在此。”段方山看见,就射住阵脚,喝道:“你是何人?可通姓名。” 陈荣道:“我姓陈名荣,前军大将军是也,特来与周将军报仇,你奠非是段琨么?”方山道:“既知我名,便当退匿,何敢口出大言。”陈荣冷笑道:“无知小子,称兵犯顺,擅杀朝廷命官,反说我口出大言,不要走,吃我一刀!”说罢,提起大刀便砍。段琨那里怕他,提起毕燕锤接住。两个就在城下一来一往,战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段琨心生一计,拨转赤骥就走,意思要等陈荣来追,背地打他下马,谁知陈荣的“千里风”来得极快,让段琨去有二三射之地,他把龙驹一拍,就如飞云掣电来,段琨听得后面马铃响,自以为得计,不意陈荣忽至,手起将段琨肩上金甲削去一半,段琨大吃一惊,跌下赤骥。陈荣提起大刀,正要动手,却得李雄舞起泼风刀冲至,大喝道:“休得伤我大将,有我在此!”说罢。一刀挥来,陈荣的马早已退有一射之地。李雄见陈荣退去,也不追赶,救了段琨,竟自回营去了。有诗为证: 二将相逢战晋阳,陈荣武艺最高强。 马飞千里风云壮,刀劈三军赤骥忙。 不是李雄能马快,却怜段氏丧疆场。 未分胜负权回寨,明日还教兵戟将。 却说陈荣进城对来斯报知,砍落段琨,被李雄救去缘由。来斯道:“虽然不曾杀他,彼军一定丧胆,将军此功,足壮军威。且待明日尽心破敌,下官当奏闻朝廷,重加封爵,决不相负。”陈荣大喜,自去安歇不题。 那李雄救了段琨,回到营中,石珠便问胜负如何。段琨道:“起先小将出战,只一合,打死了周衍。驱兵杀到城下,不想城中冲出陈荣来,与小将战有三十余合,未见胜负。小将诈败而走,要使他来追打,岂知他坐下是一匹龙驹,其行如风卷而来,一时不及措手,反被一刀将金甲砍去,若非李将军来救,险些不保性命。”石珠道:“他既有此神兽,必须设计先除了他的,然后决战,方可取胜。”只见陆松庵上前说道:“这有何难,只消小将明日出阵,如此如此,便除之矣!”石珠大喜。当夜无话。 至次日,松庵结束齐整,正要出营,只听营外金鼓乱起,报陈荣在外讨战。松庵便骑了墨顶珠,舞双剑而出。陈荣看见营内走出一个妇人来,笑道:“如此女人,也来临阵,岂不枉送了性命!”便问道:“那妇人姓甚名谁,敢来与我决战?”松庵道:“我姓陆,道号松庵,特来擒你,问我怎的?”陈荣道:“你有何技俩,敢出大言无礼,可放马来,与你拼个高下。”说罢,抡动大刀就砍,松庵舞剑相迎。战到十合之间,于是松庵心生一计,紧战紧走,又战了十余合,诈败而走。陈荣随后赶来,松庵假做措手不及,被陈荣轻舒猿臂,将松庵活捉上马,进城而去。正是: 大将英雄诚难敢,红粉无能竟被擒。 陈荣提了松庵来,入城竟至帅府,报知来斯,来斯大喜。忙叫带进来。及至带到阶下,见是个女子,道:“如此女人,捉他何用,拿去砍了。”陈荣听说,即令军士推出辕门,斩首报来,军士即将松庵推出门去了。正是: 往日英雄扶赵主,空教一命丧黄泉。 不多时,来献首级,来斯便令拿去城上号令。只见说还未了,陈荣的马夫慌忙走入殿来,报陈荣道:“不好了!不好了!”陈荣吃了一惊,忙问道:“甚么不好了,你快说来。”马夫道:“小的方才牵老爷的龙驹去上料,不知为甚么缘故,那龙驹正在吃料,忽然间吊下头来,鲜血满地,已是死在地下,真是稀奇!”(侧批:文渊超忽至此,变幻至此)陈荣见说,顿足大惊,我道:“我行兵全要赖此龙驹,为何缘故,竟自死了。” 正叹息不已,只见从行军士报入帅府,说道:“方才杀的那个女子,又在城外叫战。”陈荣听了,顿然醒悟道:“是了,是了,我中他的奸计了!”随即换马出城。见了松庵大骂道:“无知妖泼,坏我龙驹,决不与你干休!”松庵笑道:“你仗此怪兽,伤我大将,我故略施小计,先杀此兽,然后砍你头颅。”陈荣听说,怒气填胸,更不答话,提刀便砍。松庵忙舞剑相迎。两下战有二十余合,松庵卖了个破绽,让陈荣一刀砍来,取出白绫带一抛,一道银光,将陈荣头轻脚重拖下马来,旁边走过军士,将来捆了,敲得胜鼓回营,拜见石珠。石珠大喜,忙解陈荣之缚,只劝陈荣归降。陈荣不肯,石珠叫囚在后营,待取了晋阳城,另行发落。 且说陈荣败军回到城中,报知来斯,说陈荣被擒,来斯不胜大怒,登时点起大军,亲自出城挑战。军士报知石珠,石珠问:“谁敢出马,去擒来斯?”副军师稽有光出位说道:“待小将去擒来,献于麾下。”石珠许之。有光跨上斑烂虎,提了大神刀,竟出营门接战。那来斯正在营前叫战,忽见石家营里,稽德骑虎而出,吃了一惊,坐下的马见了虎,先自不敢上前,倒冲回阵,大败而逃。有光见来斯不战而败,驱动大兵,杀至城下,城门已自紧闭。稽德便传将令,将城围了,四面攻打。忽然门外金鼓大作,炮声震得如天崩地裂之响,无数兵马从稽德背后杀来。稽德竞不知是那里来的军马,忙传令撤围迎敌。 只见两下了相见,前军忽然发起喊来,稽德不知缘故,骑虎向前,都是些奇形古怪之人,心下暗暗惊异,喝问道:“是那里来的鬼怪,提兵到此何干?”那为首的答道:“我等是俞家军俞仲是也,奉来都督之命,借我来擒你们献功。”稽德道:“量你这些怪物,有何力量,敢来助他!”俞仲道:“不须斗口,临阵自见。” 便提起长枪刺来,稽德也使动大刀迎住。彼此战到深处,俞仲大喊一声,现出三头六臂,手执六般兵器,望稽有光没头没面杀来。有光乃是有根气的人,那里怕他,喝声慢来,拨出腰间宝剑,望空一指,只见他前队五百神兵裹将拢来,呐声喊,发起一个铁如意来,将俞仲顶门扑的一声,打倒地下,捉入军中去了。 有诗为证: 这个稽德,实是有力。不怕鬼神,那怕俞仲。五百神兵,人钦鬼重,发起铁如意,打得人头痛。 非关俞仲无谋,却是有光力重,从今捉入营中,管取三军耸动。 有光捉了俞仲,正要回营,忽然尘头起处,又是一彪军马冲到。见有光捉了俞仲,大叫道:“石家军将,慢伤我兄,我乃俞季是也。快快放我兄来,万事都休,不然叫你死在吾手。”有光见说,笑道:“你有何能,敢出大言?不要走,赏你一刀!”说罢,提消魔大神刀就砍。俞季抡动铁棍打来,两下又是一场大战,有光仍旧发起铁如意,将俞季也打倒地下,拿入军中,杀退俞兵,竟入大寨来见石珠。备述来斯不战而退,俞仲、俞季来救被擒缘由。石珠甚喜,录了有光大功,将俞仲、俞季一同陈荣,监在后营,改日发落。天色已晚,营中置酒贺功,自不消说。 次日,石珠商量拔寨而起,逼城下营,四面围打。只见巡营军士来报道:“城外有一个蓝面鬼判,提着开山斧在那里叫战。”有光在旁边见说,对石珠道:“一定又是俞家的兄弟了,待小将一发去拿他来凑数。”说罢,翻身上了斑烂虎,提了大刀出营。 两下相见,有光大声叫问道:“那来的,莫非又是姓俞么?你家俞仲、俞季已被我擒在军中了,你又来甚么?”那人道:“我乃俞魁是也!你是何人,敢擒我二弟?”有光道:“我姓稽名德,道号有光。你家两弟不知,来助来斯,故我擒之。你若识事,便当敛迹而退,还敢临寨搦战,真可谓亡命之魔耳!”俞魁道:“你等无礼,来夺晋阳,我故引兵相助。两弟不幸,误被你擒,却敢渺视于我,甚是可恶!”便提起开山斧砍来,有光将消魂刀相抵,有一个多时,俞魁杀得性起,将身一耸,就长了一丈多长,眼如铜铃,口似血盆,恶狠狠的,提匾大的钺斧砍来。稽有光看见,吃了一吓,也将身一摇,叫声变,立刻变出四头八臂,将手中大刀也变作八般兵器,八手执定,竟向俞魁杀来。这一场大杀,与前番大不相同,但见: 两下里排成队伍,各阵上鸣鼓敲锣。满天杀气裹着,有光四头八臂堪惊; 遍地征云笼罩,俞魁二丈身驱可畏。这边的开山巨斧使出来,神惊鬼哭; 那里的消魂大刀砍将去,日暗星昏。一个要扶晋室,一个要助石家。 丧门鬼恨不平吞了稽德,二郎神恨不砍死了俞魁。咚咚战鼓军前响,滚滚烟尘阵上迷。 两下战了多时,那俞魁又将身一变,一道红霞自口中而出,只见烈火焰焰,烧将起来,不见了俞魁,只有一团烈火,冲入有光身来。有光忙将法身收了,提起宝剑,向南方一指,忽然霹雳交加,大雨盆倾,将烈火登时销灭。俞魁见灭了他火,现出原身,绰斧砍来,两个又是一场大杀。看看战到五十余合,并无胜负。有光暗暗喝采,将五百神兵一招,霎时如蜂涌而来,将俞魁围住,发起铁如意打来。俞魁那里怕他,说声“咦!好宝贝!”就化一道红光,杳然不见,有光看了,反吃一惊,只得收兵回寨。 忽听得背后叫道:“有光慢走。我来也。”有光回头,见是俞魁,不胜大怒,提刀就砍。又战有二十余合,俞魁大叫一声。忽然不见,只有路旁一株大枯树,放出万丈霞光,直冲霄汉。有光看见暗想,必是怪物变化的了。绰起大刀砍来,只见一声响亮,不见了枯树,只见了面前俞魁扬威耀武而走。有光一见,怒声如雷,大骂道:“怪物焉敢以妖术戏我!敢谓我无法耶?”说罢,默诵真言,将剑一指,只见阴云四合,红日无光,霎时飞砂走石,天鼓齐鸣,却像有几千万兵马,在空中杀来一般,惊得大小诸将,俱各伏鞍而走,不敢开视。正是: 能擅天工施造化,一时军将尽心寒。 毕竟不知俞魁如何脱离此难,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晋阳城来斯纳款 话说稽德见俞魁变化多端,且惊且怒,念动真言,只见红日无光,飞砂走石,半空中有十万天兵杀将下来,真个好利害。但见: 森森剑戟从空下,闪闪旌旗云内来,对面无从辨黑白,耳中天鼓却如雷。 俞魁正待扬威耀武,前来决战,忽然见天兵杀将下来,一时慌了,化一道红光,正要逃走,却被一员金甲神将,随后赶上,一把捉住,掷于地下。石家军士见天上跌下俞魁来,大家一声喊,上前捉住,顿时绑了,献于有光。有光见擒了俞魁,不胜大喜,忙退了天将,传下号令:俞家军将如肯纳降者,当仍旧听用,不许妄杀一人。那些奇形怪状之人听了此话,欢喜无限,都情愿归降。有光便安慰了一番,竟带着俞魁回归大寨。 石珠等接见。知有光已擒了俞魁,心下甚喜,有光又将交战的事说了一遍。石珠叫后营放出俞仲、俞季,带过俞魁,一齐脆于阶下,问道:“我自攻取晋阳,与汝等何干,却来相助?今日被擒,有何话说!”俞魁看着俞仲、俞季,默然不语。到是俞仲说道:“小将一时不识元帅等法力,被来督府所愚,以至得罪元帅。今既被擒,若蒙元帅不杀之恩,当为前驱,以功赎罪。”石珠听说,顾左右道:“他的话可听么?”刘元海道:“王者之师替天行道,诛逆赏顺,理当招纳。他既愿降,纵有他意,料想逃不得我等法力,元帅可听其降。”石珠依言,便请入营,令其坐下。一面叫设席贺功,便封俞魁为步军大总管,俞仲、俞季为步军左右副总管,充正副先锋,便仍领俞家军。三人各拜谢领命,另自安营下寨,不在话下。 且说那来斯见了稽德斑烂猛虎,不战而败,奔入城中,将城门紧闭,城上备设强弓硬弩,以备紧守,一心只望俞家军到来,杀退石珠,恢复并州。及闻得俞仲、俞季屡屡与有光交战,却被所擒,心下着实慌忙。这日有人报说,石家军又捉了俞魁,俞家三人都归了石珠,心下闷闷不乐,聚集诸将定计。忽石家兵马如潮涌而来,逼城下寨,四面攻城,甚是紧急。来斯见说,心下惊忙,便问众将有何计策,可退石兵?费廉道:“石珠逼城下寨,明欺我城中兵微将寡,若不杀他一阵,便谓我等无人。小将虽不才,愿提兵出城,决一胜负。”来斯依言,便与兵五千,出城迎敌。石家阵上崔宾佐看见,忙舞钢鞭相迎,战上四十余台,崔宾佐败阵而走。费廉不知是计,紧紧追赶。崔宾佐见他来得较近,纽回身躯,提起竹节钢鞭,一鞭打来,费廉闪避不及,打中肩膊,哎哟一声,拨转马头,伏鞍而走,逃入城中,闭门不出。 那来斯见费廉战败,正无计可施,只见副将杜茂与骁骑将军岑连,挺身出班道:“主将不须烦恼,待小将二人出阵,一定要擒石珠,为费将军报仇。”来斯大喜,与兵五千出城。这里前军将军桐凌霄看见,拍动骇鸡犀,提了大刀直冲过来,力敌二人,战上十余合,桐凌霄提起大刀,一刀砍来,将杜茂砍于马下。有诗为证: 拍马出城头,忠心为主谋。可怜刀暂起,血染恨前秋。 岑连见吹死杜茂,不胜大怒,使起长枪,直刺过来,又战上三十余合。桐凌霄杀得性起,大喊一声,一刀砍来,岑连将身一闪,拨马便走。桐凌霄随后大喊:“岑连慢走,我来捉你了!”岑连听说,不敢入城,绕城而走。桐凌霄也绕城追来,不提防城上飞下一片石来,正打着桐凌霄臂上。凌霄吃了一惊,只得负痛拨马而回。城内却冲出右营将军周电光,截住桐凌霄大杀一阵,凌霄不敢恋战,只得大败而走,恰好镇军大将刘宣拍马而来,接应凌霄回寨。只一阵,凌霄虽杀了杜茂,却也损军二百余人。石珠大怒,传令诸将分兵攻打各门,务期刻日取胜。一连攻了十余日,却是晋阳城池坚固,粮草有余,急切未能攻下,反被城上滚木、炮矢打将下来,伤了无数军士。石珠无计可施,传令退兵缓攻,离城二里下寨,与诸将商量破敌之法不题。 且说那来斯见石家兵马退去。对诸将说道:“石珠虽然退去,不久便来,大家须商量个妙策,可保无虞。不知你等有何高议?”周电光道:“石珠兵马也只平常,不过未逢敌手耳!今攻城十余日,损伤士马甚多,军中必有懈志,故此远退。元帅如肯以精兵五百见与,待小将今夜去劫他营寨,必获大胜。”来斯听说,喜道:“将军果能为朝廷建立大功,乃下官之幸也。”即分精兵五百,付于周电光,又令岑连引兵五百为后应。 二人得令,结束饱餐,等至三更时分,周电光引了五百精兵,人衔枚,马摘铃,悄悄的开了城门,竟望石珠寨前而来。其时正是三月下旬,月光昏暗,周电光到了营前,只见寨门紧闭,静悄悄的,并无动静。电光暗喜中计,点起连珠大炮,一声喊,大刀阔斧砍开寨门,直杀入营。只见里边并无一些人马,却是一个空营,周电光惊疑不定,连忙叫:“后军且退,莫非其中有计?”说声未毕,只听得左营外一声炮响,撞出镇军大将军刘宣,右营外一声炮响,撞出车骑大将军齐万年,台兵杀来,大叫道:“周电光,你要来劫我营寨,早已被吾侯军师算定,已是等待多时,果然不出所料。”电光听说,不敢交战,催兵逃走。后面刘宣、齐万年紧紧杀来,黑夜里交兵不辨皂白,逢人便杀,被齐万年一刀砍来,恰好砍着周电光马首,跌下地来,被乱军踏为肉泥。正是: 劫营未遂身先死,半夜孤魂泣路旁。 前面岑连听得喊声大振,知是周电光交兵,连忙引兵来接应。火光中不见了周电光,只见刘宣、齐万年奋勇杀来,岑连只得接住厮杀。正战间,又听得一声炮响,冠军大将军姚仲弋,从岑连背后杀来,手起一刀,将岑连砍于马下,千余晋兵杀得尽情,没一个得逃脱者,有诗为证: 半夜交兵事可怜,周岑先后丧黄泉。 从征军士能留几,应敌将国智略全。 长平会见秦人喜,赤壁何曾汉业颠。 自此晋阳无战士,降书指日到营前。 其时已是天明,刘宣、姚仲弋、齐万年合兵一处,计点将士,不损一人,大家欢喜不尽,一同入营来见石珠请功。石珠见说杀了来斯二将,重赏了三人,说道:“只一阵杀了他两员大将,一千雄兵,城中必然虚弱,若引大军攻城,自然不战而溃矣!”即日拔寨前进,竞来围城。 那来斯打听得周岑二将引军劫寨,全军俱没,正在顿足大怒,忽听得石珠又来围城,回顾左右诸将,并无勇敢应敌者,只得自己去亲身披挂上马,要出城迎敌。幸而旁边转出参军徐居古说道:“元帅且自慢出,下官有片言相告,可免一城生灵之难,不识元帅可听从否?”来斯道:“参军有何话说,便从直说来不妨。”徐居古道:“下官看石家兵马势甚浩大,虽合晋阳之兵与之相争,彼皆智谋道术之士,我军难保其必胜。况此孤城之中,四面又且无救,兵败将亡,岂能取胜?元帅徒以一人角力,正如飞蛾扑火,有损无益。况今朝廷,内有谗臣之谮,使元帅战死沙场,谁则知元帅一段忠心!为今之计,不如写书纳降,石珠必喜而重用,一则可以保满城之生灵,二则元帅也不失为富贵,不知元帅意下何如?”来斯听说,沉吟半晌,道:“此计不为无理,但我以堂堂丈夫而降于草寇,后以我为何如人?”居古道:“四海离乱,豪杰并起,得则为王,失则为寇,前日曾遣人去打听,石珠手下众将,都是英雄豪杰异能之士,将来事业也未可料;况洛阳搅乱,并州之地尽为所有,若据而守之,晋阳之士,都是庸愚懦弱之辈,谁能跨长江而与之争力哉?”来斯听了这篇说话,道:“将军起予多矣!”于是卸甲下马,便叫取过文房四宝,修下降书,就差徐居古到石珠营中投递,城上插起降旗,将一应府库钱粮俱封锁禁固,以待石珠兵马入城交割。正是: 只因天意启神儿,却使群贤来手降。 其时石珠催督军士布起云梯攻城,只见城上竖起降旗,便令缓攻,看其动静,再作商量。说不多时,游骑来说报,城中差参谋徐居古带有来斯书札,要见元帅。石珠便令进来。徐居古高足阔步走进营中,与石珠等众人见过,坐于傍边。说道:“来都督致意元帅,兵凶战危,都督不忍一城生灵受困,情愿纳降,乞元帅暂且退军,总督便当亲至军前相见。”说罢,便向袖中取出来斯的书札,递与从人。从人呈上石珠,石珠接到手拆开一看,上面写着: 太原总督大将军来斯,致书于石元帅主后麾下:近者主后兵至,斯不自度德量力,称兵拒战,以至兵败将 亡,追悔无及。今者特遣参谋徐居古备陈款曲,情愿纳地归降,不惟城中之生灵受福,亦元帅执贰舍服之 正道也。惟乞裁酌。斯不胜悚惧待命之至。 石珠看毕,问徐居古道:“来都督之意,可是真的么?”徐居古道:“来都督不惟兵力不足,亦且仰慕元帅盛德,诚心归顺,岂有不真!”石珠大喜,赏劳了徐居古,打发他入城,说道:“参军可即入城报知来都督,我即刻退军五里外,专候来都督到来,一同入城,不可有误。倘有不实,我即时打破城池,那时悔之晚矣。”徐居古唯唯连声,辞了石珠,竟自入城去了。那石珠见徐居古去了,便传号令,退军五里下寨,以候城中消息。 只见到了日中,尘头起处,来斯与徐居古、费廉三个人,竟至军前下马,俯伏待罪。从人报知石珠,石珠即忙同诸将出营,亲自扶起,延入营中,各各相见已毕。石珠道:“来将军见机识事,归我大寨,管取共保富贵无虞也。”来斯称谢道:“小将不自量力,妄拒大兵,今日相见,诚悔诚愧。”说罢,便请石珠入城,安抚百姓。石珠依言,即令拔大寨人马入城。只有俞家军因相貌怪异,入城恐惊百姓,只在城外驻札,其余大小诸将,一同石珠入城。 不一时到了城中,竟入帅府坐下,两傍侍坐大小诸将。来斯便将晋阳囿筹呈上,石珠命副军师稽德收藏。一面安民,一面令城中大小官员参谒,仍守原职,就封来斯为大元帅,总督太原诸军事,徐居古为军师,费廉为镇军大将军。其时,陈荣见来斯纳降,也就顺了石珠。石珠就封他为副都督,同来斯协赞军中事务。众人谢了石珠,退出帐外。石珠便叫师府排酒,与众将贺功。其时堂上饮酒,堂下作乐,凡新旧诸将,俱各欢畅饮酒。正是: 兵戈已定华筵列,一将功成万众欢。 众人饮酒到了半酣,只见总督太原诸军来斯,镇军大将石宏,龙骧大将军段琨,一齐出位俯伏说道:“小将等有一启言,不知可否?”石珠道:“将军等有话,便起来坐了,慢慢的讲就是。”三人听说,依旧起身就位,停了一停,慢慢的说将出来。三个人不约而同,有分教: 太原城内登王位,洛下君臣起战争。 毕竟不知来斯与石宏、段琨说些甚么话来,再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石珠从众建国号 话说众人正饮酒间,来斯与石宏、段琨一齐出位,各有所言。石珠问其何事。来斯说道:“司马氏政事乖离,人心不属,宫间混淆、生民涂炭,大难之兴,指日可待。今豪杰应运而生,正中原逐鹿,未知鹿死谁手之日。况并州沃野千里,人民殷富,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乃古王者建都之要地。今元帅抚而有之,是殆天之所以启元帅也。小将等愿意尊元帅为王,建立国号,然后引兵征掠四方,大事乃可次第而定,望元帅无拘小节而坐失大机也。”石珠道:“我乃一女子,焉可僭称王号?况中原扰乱,正当救民于水火之中,乃忽遽自称尊,无乃示人以不广也。”石宏道:“元帅所言,不过一时之见;来都督之言,乃万世之利。以一时之见而忽万世之利,窃为元帅不取也。”石珠道:“诸将从吾行者,曾未有重赏,而我遽妄自尊大,人将貌为服而心不然,吾宁遵晦养时,拱而俟之,以待真主。”段琨道:“诸将所以不避矢石,从元帅游者,正谓元帅能从众望,自王一方,诸将亦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若元帅不听众人之言,人心涣散,各思择主而去。人心既散,元帅虽欲救民于水火之中,将谁与之共事哉?”石珠犹沉吟未答。 只见巡游军士来报:“外面有上党差官高平元,带有安平大将军孟观书札,要见元帅。”石珠便令撤去酒筵,引他进来相见。不多时,高平元进了帅府,拜见了石珠,呈上书札。石珠拆开一看,只见上面道: 镇守上党郡安平大将军臣孟观奉书启知吾主殿下: 臣闻豪杰不违众而失时,智士必因时而建业。昔者吾主观兵井州,群策毕举,一鼓而下上党,遐迩率从, 靡不望风款服。此虽人事,实天授也。兹不数月而下晋阳,夫晋阳城郭坚固,诚非易下,而今乃下之如此 之易,果人力耶,抑天意耶?臣愚以为天时人事之交集,正吾主图王致伯之秋也。晋阳襟山带河,财丰物 阜,吾主诚正位于其中,养兵积粟,任贤使能,观洛中事势,举晋阳之甲,与天下争衡。天下不足定也。 臣闻时者难得而易失,今英雄毕集,士马精强,不以此时建大业、正位号,恐时移势去,乃欲耀兵观武, 其亦难矣。臣愚敢布肝胆,略陈固陋,惟吾主采择焉。 石珠看毕,正与来斯等三人之意相同。便将书递与诸将看过,打发高平元在驿馆安歇。 只见总督副元帅刘元海出位说道:“孟观之意也与吾等相同,元帅便当勉从众议,不必固执。”石珠道:“非是吾固执,因吾无德,不足以当此。副元帅英名盖世,正当其位,何不就为吾等之主?”刘元海道:“元帅之意差矣。上下之分已定,谁敢异心?元帅莫要只管推让。冷了众人的心。”石珠道:“非敢推让,实有一件异事。”元海道:“甚么异事?”石珠道:“当初吾未起兵时,曾遇一个真人,唤名吴礼,授吾天文秘箓,说道:‘学既成了,日后好佐神霄,共成大业。’”那时吾不知神霄是谁,就问真人,真人不肯明言,说日后自知。如今想起来,神霄恰好是副元帅的小名,岂非此位正该是你的。”刘元海道:“荒谬之谈,何足深信?元帅快莫要作此想。”正说间,只见一个人出位大嚷道:“若是元帅不为王,我等只消大家散伙,不必说了,不必说了。”众人听了,各吃一惊,急视之,乃右将军呼延晏也。石珠道:“想是他醉了,不要理他,扶他下去。”于是众人俱各不悦而罢。有诗为证: 众议纷纷让尔才,石珠何事苦相推。 霄儿不信真人语,道将翻从帅府催。 况是远方多劝进,何妨城内建王台。 一时不必多惆怅,指日王家气象来。 话说众人见石珠不从所请,俱各不悦而散。至次日大家约齐了,还要进见,方显众人推戴,义不可辞。只见已是到了三枝人马,你说是那三枝?原来是:平阳郡镇军大将军糜弘。云中郡镇军大将军赵谦。西河郡镇军大将军韩志道。 三处大将,各带军一千,扎于城外。一同单骑入城,竟至帅府,拜见石珠。石珠问其来意,三人一齐说道:“吾等此来,别无他意,因洛中赵王司马伦,同着贼臣孙秀作乱,杀了贾后,废了惠帝,鸩了大臣,张华、裴頠等俱被诛戮,竟是僭篡,仍然自称皇帝,洛中大乱。所以我等至此,请元帅自王一方,先建立国号,然后引兵入洛,讨司马伦之罪,庶几义声昭著,桓文之业,不足道也。”石珠见三人之言,又与众将相同,已有勉从劝进之意。又听说司马伦作乱,废了惠帝,一心要出兵去讨他的罪,恐怕不建国为王,众人不从,只得说道:“既尔等远迩同心,只得勉强从请。但尔等众将须同心协力,去讨贼司马伦,以复天子之位,方是我的本心。不然,我不能为若主矣。”众人见说,俱各出位拜伏,齐声说道:“敢不如吾主之命。”石珠大喜,便令军师侯有方与稽有光,带领五百名军士,到城南筑起一座高台,选定四月十五日丙子祭告天地,然后即王位。 至期,石珠排驾出城,文武诸臣,俱各吉服前导。其时威仪之盛,与寻常大不相同。正是:云移雉尾开宫扇,万众衣冠簇冕旒。有诗为证: 凤辇龙车夹道宣,晋阳城内已经年。 笙歌隐隐红云外,宫扇迟迟绿柳边。 瑞霭千条城阙迥,祥光几道玉楼烟。 至今犹忆并州地,赵汉相循数十年。 石珠到南城,竟上楼台,南面而坐,文武诸臣俱排在第二层。石珠命侯有方读祭文,先祭皇天后土;命稽德读祭文,次祭名山大川;又命刘弘祖读祭文,终祭贤圣百神之祀。祭毕,诸臣上坛,各各拜谒已毕,遂定国号曰赵,自称赵王,改元光初。至晚传旨还官,遂升元帅府为王殿,立宗庙。以汉元帝时石万君为始祖,养石勒为从子,时石勒方十一岁也。又传旨令铸符印,建立百官,于是改封: 刘弘祖征讨大元帅,总督诸军事。 石宏前军大元帅。 段琨后军大元帅。 慕容廆左军大元帅。 呼延晏右军大元帅。 以上号五虎大将军,专掌征伐。又改封: 侯有方军咨赞善护**师。 稽德军咨翼赞护国副军师。 二人专掌征伐帷幄之事。其余大小从征诸将,各有封爵,大抵俱仍旧职加一级任使,又改封: 陆静为左丞相兼督诸军事。 陆松为右丞相兼督诸军事。 刘宣、乔晞为左右值殿大将军。 又取回栖贤洞一行人,各各加爵封: 袁玉銮司徒。 谢兰玉司徒。 贺玉容御史中丞。 侯倩光禄寺卿。 方仲山刑部尚书。 其余各仍旧职,凡云中、上党、平阳各处守将,俱加一级,镇守本处。一概钱粮,暂免一年,军士各加重赏,于是军民人等,无不悦服。其时正是惠帝太安元年夏四月也。 石珠封爵既毕,遂命光禄卿侯倩设宴,宴赏大小诸臣。酒至半酣,当有左丞相陆静出班奏道:“臣有一诗,敢献陛下,望吾主允纳。”石珠大喜道:“愿闻佳章。”陆静取过笔砚,写以呈上道: 宝殿初开列御筵,君臣共乐太平年。 杯传禁阙千条瑞,席拥多官咫尺天。 云里官城新气象,眼中关塞旧燕然。 莫辞席畔今朝醉,会见河阳入版笺。 石珠接来读了一遍,心下大喜,传与诸臣各看了一遍。只见司徒袁玉銮也出位奏道:“小臣也有《扶桑引》一章,奏献吾主。”石珠也接来读道: 转眼几番兵,任谋臣猛将,到处心倾。功业一时成,龙飞凤舞笑盈盈。 金殿御宴陈尽,跄跄济济,际会共豪英。笑指洛阳天子,朝中几见千兵。 石珠读罢,称赞一回,命各赐酒一大杯。二人不敢推辞,大家饮了,当下酒散。糜弘、赵谦、韩志道各辞回本镇。众人也各俱散。 从今已定君臣位,日后功名麟阁标。 话分两头。却说石珠在井州即了赵王之位,声息传入洛阳,其时赵王司马伦及侍中孙秀,已为齐王司马冏所杀。惠帝复位,朝中辅政的就是司马冏及刘殷。当时闻得石珠坐了并州,大怒道:“石珠是何等妇人,敢擅称王?若不剿除,将来为患滋甚。况并州与京师止有一河之隔,岂可任其为寇而不之讨!”刘殷道:“起先晋阳总督来斯原有表章,说他猖獗,要求救兵,恢复平阳一带。皆因贼臣贾模等蒙蔽不救,以致如此。今闻得石珠兵马浩大,所向无敌,京师兵力衰微,恐不能取胜,殿下还宜三思,不可惹动兵端,自取其咎。”司马冏道:“然则事当已乎?”刘殷道:“岂可竟置之不问?正当训兵积粟,为将来#之计,招取异能才干之士,以充幕府。待我兵精粮足,然后相机而动,蔑不胜矣。”司马冏道:“卿言大是有理。”说虽如此说,然竟不以国家大事为意。 一日从惠帝游华林园,只见对面一所高墙之内,有一所大楼,楼上挂着珠帘,帘内隐隐跃跃却有一个美人在内。司马冏看见了,便立在牡丹亭畔,注目而视。忽然珠帘高卷,果然是一个美人,凭栏而立,生得十分美貌。司马冏此时神飘意荡,把持不定,也不管惠帝在园中,即便上马归第,唤一个心腹家人叫罗凉说道:“你可密密的到华林园对面,那个高墙中去打听,是甚人家,我有说话。”罗凉依言去了一会,回来禀道:“那个墙之内,就是司空乌桓家里。目今乌桓升作都督,镇守邺中。不知殿下问他,有何说话?”司马冏道:“原就是乌督府家里,我有要紧事,故此问他,你不必来管。”罗凉听说,不敢再问,自走过一边。 那司马冏见罗凉去了,便自想道:天下有如此女子,真是天姿国色!我府中姬妾虽多,焉能及他一二。若得他入我府中,朝夕相对,岂非人间至乐之事?又想道:他是个督抚之家,岂肯与人作姬妾?况且他年已及笄,或者有了人家,也未可知,我何必只管想他?却又想道:虽然如此,还要寻个计较,弄他入手,方快我志。一时间千思万想,有一个多时,忽然大笑道:“有了!有了!”正是: 贪却红颜谋计巧,边关多惹一枝兵。 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元海下礼伏英豪 话说那乌督府女子,不惟精通文墨,亦且武艺精熟。当初乌桓夫人元氏得他的时节,梦见一个白须老人拿着一轮明月,到他房中,递与元氏。元氏双手接来,劈做两半,竟自啖下肚去,觉来就生下此女,同此取名叫做梦月。生来已是一十八岁,真个生得美丽无比。不幸母亲元氏早已亡过,父亲乌桓又在任所,梦月一向要到父亲处去,因家下无人,只得住下。 忽一日,梦月在楼上闲坐,忽见养娘苗福姑慌慌忙忙走进楼来,对梦月道:“小姐,门前有百余个军汉,拥着六七乘车轿,说是从邺下而来,老爷差来接小姐去的,乞小姐自己主意。”梦月道:“既是老爷差来的,须有个亲人同来,等他进来再处。”正说问,只见两个女人一路走上楼来,见了梦月,就磕下一个头去,说道:“小妇人唤做张贞娘、孙蕙姑,是老爷在任所新收的,蒙老爷钧旨,特来接小姐到任。因老爷目下身体稍有微恙,望小姐甚切,乞小姐即日起程。”梦月听了想道:既爹爹接我到任,也须着个家人同来,为何使这两个不相识的妇人来接?纵然有微恙,书信也当寄一封来。今却又无亲人,又无书信,倘其中有不可信的事,如何是处(好聪明女子,竟猜着了)?正在沉思未决,苗福姑说道:“小姐不必沉吟,想老爷来接小姐,自然没有别意;况老爷抱病在任,小姐自当急去省视(不及梦月远甚),以尽儿女之职,岂可犹豫不定。”张真娘接口道:“小妇人等临行时,老爷曾说因病起仓卒,所以不及修书。又且晋阳反了石珠,旦暮贼兵且至,军务匆匆,无暇修书。就是几个向来服役的心腹家人,多差他去探听机密军事,是以不打发他来。至亲骨肉,料无他事,小姐快收拾了动身,省得老爷在那里悬望。”梦月本是个极孝的,听了这一篇话,便自无言,叫家人柳义及老管家钱能,将家中事务托与他了,自己带了养娘苗福姑及仆妇陆大云、家人乌全忠、费至道,一齐收拾停当。明日绝早起程。 那梦月却有见识的,叫家人妇女等都是戎装打扮,自己也是戎装。一行人竟出大门,上了车轿,竟望邺下进发。有分教,此一行: 平地风波顷刻起,一朝祸患自天来。 一行人行了有十余里路,看看天色已晚,到来一个所在,只见树木茂盛,景物幽雅,内有楼台馆阁,外有峻宇高墙。那些人到了明墙之下(侧批:梦月此时,何无一言),乘天色昏黑,便挨挨挤挤,竞望里面抬了进去。梦月在轿上看见,心下早有几分疑心。不一时,到了门内,只见堂上高掌画烛,排设着酒筵,极其齐整。那些来接梦月的人,都不知走到那里去了,一个也不见。止剩得梦月与苗福姑、陆大云,及家人乌全忠、费至道五个人在堂上。梦月明知落人圈套了,只得分付家人各各防备,且看如何处置。 只见不多时,但听得履声响处,后堂走出一个人来,头戴紫金冠,身穿衮龙服,腰系碧玉带,足踏粉底金线皂靴,笑容满面,迎到梦月面前,深深的一揖道:“寡人乃当今御弟,爵封齐王,司马冏是也。幸小姐恕其唐突。”梦月听说是司马冏,心下暗吃一惊,说道:“殿下哄贱妾到此,有何说话?”司马冏带笑说道:“寡人空有许多嫔妇,容貌曾不及小姐万分之一。前日偶于华林园得见玉貌,真乃三生之幸,所以鱼轩彩仗,邀迎到此,望小姐府赐于飞之愿,寡人当以金屋贮之。”梦月听了,正色道:“殿下差矣,妾虽蒲柳之姿,也是名门阀阅,岂肯与人作姬妾?况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天潢嫡派(其论甚正,却是迟了),主上委以庶政,不思致治安民,扶危定倾,顾乃非礼非义,作此无赖之行,思欲污夺人家子女,真乃盗贼之所不为,而殿下安心为之,窃为殿下不取也。” 司马冏道:“为佳人而行权术,又何礼义之有?小姐不必固执。富贵当与共之。”梦月道:“殿下若能以礼义自处,改邪归正,放妾还家,犹可长享富贵。若只如此作事,妾不过拼得一命,死于此地,只怕殿下的富贵也未必能长保矣。”司马冏大怒道:“我就如此作事,且看富贵如何不能长保。”说罢,便令妇女五六人,向前来剥梦月的衣服,定要当堂弓虽.女干。梦月大怒,拔出腰间宝剑,向司马冏就砍。司马冏大吃一惊,连忙奔入后堂,叫出十余个大汉,将梦月与苗福姑、陆大云去入后堂去了。正是: 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不说梦月被司马冏抢入,且说那梦月的两个家人乌全忠、费至道,见势头不好,各拔刀在手,杀出了大门。也不回自已家里,在路晓行夜宿,竟往邺下而来,报知乌桓。 乌桓闻报,不胜大怒,便要起兵为梦月报仇。当有参谋乌宣武谏道:“元帅且请息怒,目今司马冏虽则不仁,惠帝向托以政事,元帅若为一女子称兵向阙,朝廷之人不知司马冏之事,谁谅元帅之心?必以元帅为不臣,拥兵无道,犯顺神京。况闻得石珠那厮,遣刘弘祖起十万大军,出了晋阳,将次来到。元帅若引兵渡河而去,彼得乘虚而入,邺都决不能保。邺都既失,元帅之罪,将何所归?是元帅为一女子而为千古不忠不义之人也!惟元帅三思之。”乌桓听说,停了半晌,说道:“参谋之言,亦是有理。只是我女从小义烈,严正自持,决不从司马冏,必遭虐害,如何是处?”乌宣武道:“令爱不从他,想他也不敢十分凌辱。元帅只消遣人多赍金宝入洛阳,关通司马冏的夫人孙氏(又出毒计),那孙氏平日大有威势,司马冏甚是怕他。若孙氏知了此事,不惟司马冏不敢妄为,且有送令爱归宁的意思哩。”乌桓喜道:“原来有此门路,更有何忧哉!”便一面打点金珠翠宝,遣得当家人,竟入齐王府中打通关节,求救梦月,不在话下。正是: 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却说石珠自即王位之后,息兵一月,即起十万大军,遣征讨大元帅刘弘祖为主帅,军咨赞善护国师候有方为谋主,大小从行诸将二十员,不日辞了石珠,浩浩荡荡,竟望洛阳而来。不一日,到了邺都地面。访知邺都大将乃是乌桓,刘弘祖便传令将军马去邺都中十里扎住,请过侯有方商量:“吾闻乌桓乃当今第一个豪杰,为人极有信义,我久矣闻声相思。且其言语举动,向推服于四海,信为我辈之同志。今吾与之交兵,必非所幸。我当轻身下礼,说彼来归,洛阳不足定矣。”侯有方道:“此计固妙,但此行倘有疏失,将如之何?”刘元海道:“彼是个豪杰之士,但有人以礼相加,遽无相害之理(知彼知己,百计百胜),此行决无所患。”侯有方道:“既如此,亦当以兵相卫,以备不虞。”元海道:“如有拥护,便起疑心,但以数骑相随而往可也。”有方不敢再阻。元海遂脱去戎服,换了青袍角带,跨上乌龙骓,同了前军大元帅石季龙,右军大元帅呼延晏,三骑怪兽,坐着三个豪杰,竞望邺都城下而来。 到了城门边,从人报知守城官,守城官见他三人都是便服,不知来由,连忙报知乌桓。乌桓沉吟,乃道:“彼既引军而来,为何却便服来见我?其中必有缘故。”便带了众将,一同上城来看。只见城下果是三骑,并无军马器械。乌桓就在楼上说道:“我老夫即邺中都督乌桓是也,不知刘将军要见老夫,有何说话?”刘弘祖见乌桓凭楼相语,慌忙滚鞍下马,拜伏地上说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迄今时刻不忘。只因军务匆匆,不能时常相晤。今尊颜咫尺,愿暂开城门,使小将与元帅得把臂相语,稍尽平生之愿,真三生之大幸也。”乌桓在城上看见,连忙大叫道:“刘将军莫要如此行礼,待老夫开门相请便了。”旁边转过乌宣武道:“元帅不可轻信(此言亦该虑),倘其中有诈,此城如何可保?”乌桓道:“我观刘弘祖相貌非凡,大非我等可及。且彼从者二人,都是将相之器,此来决无诈计,不必相疑。纵使有诈,我自当之,于诸君无与也。”遂不听乌宣武所言,传令大开了城门,迎刘弘祖三人进城。 彼此相见,并辔而行,竟至帅府,各各坐下了。那刘弘祖又倒身下拜,乌桓还礼不迭,也拜倒地下。石季龙、呼延晏看他二人如此相敬,也一齐下拜。拜罢,各叙姓名,分宾主坐定,乌桓开口说道: “老夫乃斗筲之器,蒙将军如此错爱,不知有何见教?”刘元海道:“元帅乃当今豪杰,自瞻仰以来,寸心未尝敢忘。今蒙赵王令旨,引军过此,闻得此城乃元帅所守,特地假半日之闲,快睹尊颜,少慰夙昔之望,此外别无他意。”(亦不过用反间计耳)乌桓道:“闻得赵王虽是女流,却英雄盖世,又得诸君辈为之左右,将来事业,自不可料。如老夫者,才疏识浅,有何德能,敢劳将军如此记念哉!”刘元海道:“不知元帅有几位夸郎宝眷,可在任所么?”乌桓见问,不觉叹口气道:“说起家眷,使人怒发冲冠!” 弘祖道:“却是何故?”乌桓道:“老夫与先荆元氏,并无子息。自先荆没后,止留下一个小女,唤名梦月,一向留在洛阳家里。不意近来被齐王冏看见,贪色起谋,竟自假传老夫号令,遣人到家中拐骗上轿,抬入他府中,欲行点污。因小女坚执不从,竟将他抢入后宫(元海此际,好用说词也),如今不知怎样了?说起来岂不痛心入骨。”弘祖听罢,大怒道:“何物齐王,也如此无礼?元帅就该起兵去诛他了。”乌桓道:“老夫起初也有此意,后来因诸将劝阻,未免投鼠忌器,只得中止。今将此金帛去贿赂他的夫人,那夫人妒而有威(好考语),知道此事,或者放小女回来,敢未可知。”(如或不然,将如何?) 众人听了,俱各愤愤不平。只见呼延晏大叫道:“乌将军非大丈夫也!那有女儿被人抢去,反将金宝去求他?”乌桓道:“非得已也,势使然也。”呼延晏道:“大丈夫作事,便当光明正大,若彼可事则事之,不可事即当卷甲疾驰,声罪致讨,使名正言顺,海内之人皆知我等作事非寻常可比,何至输金辇宝,乞求于妇人哉?”说得乌桓满面通红,默然不语。停了半晌,说道:“呼延将军所言,大是有理,然则计将何如?”(堕术中矣)呼延晏道:“洛中扰乱,司马冏乱政,将军诚能与我等合谋(宣武何无一语),起义兵以清君侧,不特富贵可保,义声亦昭著矣。”乌桓见说,复叹口气道:“非是乌桓不忠于晋室,实是朝廷宠用奸邪,以致英雄解体。”因对刘弘祖道:“蒙刘将军雅意殷殷,老夫也久有心相叙,今得相附执鞭,足慰私愿矣。”众将见说,俱各大喜。一面写表申奏石珠,乞加官爵不题。有诗赞刘元海下礼乌桓,不劳寸铁,得了一个大郡。诗云: 英雄自古爱英雄,元海虚躬礼亦浓。 寸矢不劳豪杰服,天工人事喜重重。 话说元海见乌桓归顺,不胜大喜,就要辞别出城,乌桓那里肯放,忙叫宰牛杀马,排宴帅府,与元海等作乐饮酒。其时酒席之盛,备极水陆之珍,欢呼畅饮,直饮至银河星少,红日东升,方才各散。至次日元海又要作别出城,乌桓只是不放,就叫元海将各处府库钱粮军民籍册查点一番,又传令将军中旗帜尽行改换,打起石家旗号。乌桓亲下教扬,操练三千胜兵,相随元海起程,进征洛阳。 忙忙的乱了有半月余,元海等二人方才别了乌桓,自到军中去,起兵竟望洛阳而进。随后乌桓将邺下事务托与副元帅乌林管辖,自己点起三千胜兵,同了参谋乌宣武,及副将孙约、赵得,陆续起行。有分教,此一去: 无端猛虎聚河阳,血染中原欲断肠。 不是石家贪地土,只因司马自相伤。 毕竟不知刘元海及乌桓两处军马入洛阳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夏后妃绣床半臂 按下刘弘祖与乌桓两枝兵马入洛阳而来。且说那乌梦月小姐,自那日被司马冏拐入门来,要他为妾,梦月坚意不从,拔出身边宝剑,竟望司马冏砍来。司马冏大怒,令手下军汉将梦月及苗福姑、陆大云一齐抢进后官,锁闭在一间冷房内。过了一夜,司马冏指望他回心转意,打发爱姬梅玉英,前来说他顺从。梅玉英不敢违拗,只得来到冷房边,叫从人去了封锁,走进房门,与梦月见了一礼,说道:“贱妾乃齐王爱姬梅玉英是也,特来相劝小姐,既已到此,不如从了罢,不然,徒自苦无益,不知小姐意下如何?”梦月道:“大凡为人,当知礼义廉耻。彼齐王不知富贵已极,劫取良家子女,是无礼义也;婚姻而不通媒妁,强欲奸淫,是无廉耻也。无礼义廉耻之人,真禽兽之不若,指望我顺从禽兽乎?今日事已至此,惟有一死而已,何用多言!”梅玉英笑道:“小姐之言差矣!人生如白驹过隙,时光有限。以小姐姿容绝世,正当及时为乐。况齐王乃当今之御弟,金枝玉叶,就屈小姐为小星,也不为辱没了,你何至自拘形迹,下同寒蝉,使齐王一旦怒不可解,将欲置小姐于极刑,那时悔之晚矣!”梦月道:“鼎镬不惧,何极刑之有?这倒不必虑,请梅夫人自便。” 梅玉英见说他不从,只得回去报知司马冏,说道:“乌小姐心如铁石,不可说也。大王不如放他回去,一则全他的名节,二则此女系大臣之息,大王强取为妾,恐乌督府不能忘情,不若发还,大王也不失令名,不知大王意下如何?”司马冏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岂有人已在我家,复使他回去之理?我不过用些水磨功夫,怕他不落我的圈套?”正是: 饶你坚清如球雪,也难脱却水和泥。 自此又过了十余日,司马冏又到冷房中与乌梦月歪斯缠,逼他奸淫。梦月正在要死要活,忽然间,侍儿于柳腰走进房来,慌慌忙忙对司马道:“不好了,大王快去,夫人不知为着甚么缘故大发雷霆,寻大王说话哩!”司马冏听说,不觉呆了半晌,欲要前行,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