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唐三藏西游释厄传
[book_author]朱鼎臣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17514
[book_dec]长篇小说。明朱鼎臣编缉。十卷六十七回。鼎臣字冲怀,广州(今属广东)人。曾从事通俗文学编辑工作。除本书外,还编有《全像观音出身南游记传》、《新刻音释旁训评林演义三国志传》、《鼎镌徽池雅调南北宫腔乐府吴板曲唱大明春》等。本世纪二十年代在日本发现。内容为唐玄奘去西天取经的故事,文字却比吴承恩《西游记》简单得多,全书不过十二万字。前七卷与吴本前十五回近似,后三卷,与杨致和《西游记传》卷二第三回以后的情节基本一致。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释厄传》和杨致和《西游记传》,与名著吴承恩《西游记》,都成书于明代。三书关系如何,孰先孰后?是朱本、杨本删节了吴本,抑吴本继承完善了朱、杨两本?学术界至今尚未获得一致的定论。本书适宜于古代小说爱好者阅读,更是小说史研究特别是《西游记》研究工作者的必备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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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灵根育生源流出
右言古调:
混沌未分天地乱,渺渺茫茫(茫原作“忙”)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原作“至”)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灵根育生源流出
盖闻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原作“膳”)部洲,曰北俱(原作“极”)芦洲。这本传,单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真个一座好山,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有赋为证:
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穴;威宁(原作“灵”)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木火方隅高积土,东海之处耸崇巅。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原作“裘”)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驾座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仙卿(原作“乡”),见有金光焰焰,即命千里眼、顺风耳开南天门观看。二将果奉旨出门外,看的真,听的明。须臾回报道:“臣奉旨观听金光之处,乃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小国之界,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运金光,射冲斗府。如今服饵水食,金光将潜息矣。”玉帝垂赐恩慈曰:“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
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朝天气炎热,与群猴避暑,都在松阴之下顽耍。你看他一群猴子耍了一会,却去那山涧中洗澡。见那股涧水奔流,真个似滚瓜涌溅。古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众猴都道:“这股水不知是那里的水。我们今日赶闲(原作“闹”)无事,顺涧边往上溜头寻看源流,耍子去来!”喊一声,都拖男挈女,呼弟呼兄,一齐跑来,顺涧爬山,直至源流之处,乃是一股瀑布飞泉。但见那:
一派白虹起,千寻雪(原作“雷”)浪飞;
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依。
冷气分青嶂,馀流润翠微;
潺湲名瀑布,真似挂帘帷。
众猴拍手称扬道:“好水!好水!原来此处远通山脚之下,直接大海之波。”又道:“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连呼了三声,忽见丛杂中跳出一名石猴,应声高叫道:“我进去!我进去!”好猴!也是他:
今日芳名显,时来大运通(原作“勇”);
有缘居此地,天(原作“王”)遣入仙宫。
你看他瞑目蹲身,将身一纵,径跳入瀑布泉中,忽睁睛抬头观看,那里边却无水无波,明明朗朗的一架桥梁。他住了身,定了神,仔细再看,原来是座铁板桥。桥下之水,冲贯于石窍之间,倒挂流出去,遮闭了桥门。却又欠身上桥头,再走再看,却似有人家住处一般,真个好所在。但见那:
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虚窗静,室滑凳板生花。乳窟龙珠倚挂,萦回满地奇葩。锅灶傍崖存火迹,樽罍靠案见肴渣。石座石床真可爱,石盆石碗更堪夸。又见那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几树青松常带雨,浑然象(原作“相”)个人家。
看罢多时,跳过桥中间,左右观看,只见正当中有一石碣。碣上有一行楷书大字,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石猿喜不自胜,急抽身往外便走,复瞑目蹲身,跳出水外,打了两个呵呵道:“大造化!大造化!”众猴把他围住,问道:“里面怎么样?水有多深?”石猴道:“没水!没水!原来是一座铁板桥。桥那边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家当。”众猴道:“怎见得是个家当?”石猴笑道:“这股水乃是桥下冲贯石窍,倒挂下来遮闭门户的。桥边有花有树,乃是一座石房。房内有石窝(原作“锅”)、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中间一块石碣上,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真个是我们安身之处。里面且是宽阔,容得千百口老小,我们都进去住也,省得受老天之气。这里边:
刮风有处躲,下雨好存身。
霜雪全无惧,雷声永不闻。
烟霞常照耀,祥瑞每蒸熏。
松竹年年秀,奇花日日新。”
众猴听得,个个欢喜,都道:“你还先走,带我们进去,进去!”石猴却又瞑目蹲身,往里一跳,叫道:“都随我进来!进来!”那些猴有胆大的,都跳进去了;胆小的,一个个伸头缩颈,抓耳挠腮,大声叫喊,缠一会,也都进去了。跳过桥头,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搬(原作“般”)过来,移过去,正是猴性顽劣,再无一个宁时,只搬得力倦神疲方止。石猴端坐上面道:“列位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们才说有本事进得来,出得去,不伤身体者,就拜他为王。我如今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寻了这一个洞天,与列位安眠稳睡,各享成家之福,何不拜我为王?”众猴听说,即拱伏无违。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都称“千岁大王”。自此,石猴高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遂称美猴王。有诗为证,又听下回分说。
三阳交泰产群生,仙石胞含日月精。
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
内观不识因无相,外合明知作有形。
历代人人皆属此,称王称圣任纵横。
(此下似应另为一回)
美猴王领一群猿猴,称呼为[猕]猴、马猴等,分派了君臣佐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合契同情,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独自为王,不胜欢乐。是以:
春采百花为饮食,夏寻诸果作生涯。
秋收芋栗延时节,冬觅黄精度岁华。
美猴王享乐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载。一日,与群猴喜宴之间,忽然忧恼,堕下泪来。众猴慌忙罗拜道:“大王何为烦恼?”猴王道:“我虽在欢喜之时,却有一点儿远虑,故此烦恼。”众猴又笑道:“大王好不知足!我等日日欢会,在仙山福地,古洞神州,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乃无量之福,为何远虑而忧也?”猴王道:“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严,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内?”众猴闻此言,一个个掩面悲啼,俱以无常为虑。
只见那班部中,忽跳出一个通背猿猴,厉声高叫道:“大王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猴王道:“你知那三等人?”猿猴道:“乃是佛与仙与神圣三(原作“王”)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猴王道:“此三者居于何所?”猴王道:“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猴王闻之,满心欢喜,道:“我明日就辞汝等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这句话,顿教跳出轮回网,致使齐天大圣成。众猴(原作“侯”)鼓掌称扬:“我等明日登大设筵宴,送大王也。”
次日(原作“已”),众猴果去采仙桃,摘异果,刨山药,劚黄精,芝兰香蕙,瑶草奇花,般般件件,整整齐齐,摆开石凳石桌,排列仙酒仙肴。群猴尊美猴王上坐,各依齿肩排于下边,一个个轮流上前,奉酒,奉花,奉果,痛饮了一日。次日,美猴王早起,教:“小的们,替我折些枯松,编作筏子,取个竹竿作篙,收拾些果品之类,我将去也。”果独自登筏,尽力撑开,飘飘荡荡,径向(原作“回”)大波中,趁天风,来渡南赡部洲地界。
这一去,也是他运至时来,自登木筏之后,连日东南风紧,将他送到西北岸前,乃是南赡部洲地界。持篙试水,偶得浅水,弃了筏子,跳上岸来,只见海边有人捕鱼、打雁、挖蛤、淘盐。他走近前,弄个把戏,妆个□(上部左齿右可,下为女字)虎,吓得那些人丢筐弃网,四散奔跑。将那跑不动的拿住一个,剥了他衣裳,也学人穿在身上,摇摇摆摆,穿州(原作“洲”)过府,在于市廛中,学人礼,学人话。朝餐夜宿,一心里访问佛仙神圣之道,觅个长生不老之方。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有偈为证: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
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猴王参访仙道,无缘得遇。在于南赡部洲,串长城,游小县,不觉八九年馀。忽行至西洋大海,他想着海外必有神仙。独自个依前作筏,又飘过西海,直至西牛贺洲地界。登岸遍访多时,忽见一座高山秀丽,林麓幽深。他也不怕狼虫,不惧虎豹,登山顶上观看。果是好山: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原作“座”)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修竹乔松,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瀛。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巉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正观看间,忽闻得林深之处,有人言语,急忙趋步,穿入林中,侧耳而听,原来是歌唱之声。歌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原作“槐”)松根,一(原作“不”)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处,去讲《黄庭》。”
美猴王听得此言,满心欢喜道:“神仙原来藏在这里!”即忙跳进里面,仔细再看,乃是一个樵子,在那里举斧砍柴。猴王举手近前叫道:“老神仙!弟子起手。”那樵汉慌忙丢了斧,转身答礼道:“不当得!不当得!我拙汉衣食不全,怎敢当‘神仙’二字?”猴王道:“你不是神仙,如何说出神仙的话来?”樵夫道:“我说甚么神仙话?”猴王道:“我才来至林边,只听的你说:‘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黄庭》乃道德真言,非神仙而何?”樵夫笑道:“实不瞒你说,这个词儿名做《满庭芳》,乃一神仙教我的。那神仙与我舍下相邻。他见我家事劳苦,日常烦恼,教我遇烦恼时,即把这词儿念念。一则散心,二则解困。我才有些不足处思虑,故此念念。不期被你听了。”猴王(原作“主”)道:“你家既与神仙相邻,但望你指与我神仙住处,却好拜访去也。”樵夫道:“不远,不远。就在那山,叫做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那祖师出去的徒弟,也不计其数,见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你顺那条小路儿,向南行七八里远近,即是他家了。”猴王用手扯住樵夫道:“老兄,你便同我去去,决不忘你指引之恩。”樵夫道:“你这汉子,甚不通变。我方才这般与你说了,你还不省。”樵夫发了性子,“你自去,你自去!”二人相辞。
那(原作“就”)猴王出了深林,找上路径,过一山坡,约有七八里之程,远远望见一座洞府。挺身观看,真好去处: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喷香。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时闻仙鹤唳(原作“泪”),每见凤凰翔。仙鹤唳(原作“泪”)时,声振九皋霄汉远;凤凰翔起,翎毛五色彩云光。玄猿白鹿随隐见,金狮玉象任行藏。细观灵福地,真个赛天堂!
却说猴王(此处原衍一“道”字)信步行来,只见洞门紧闭,静悄悄杳无人迹。忽然回头一看,见崖头立一石牌,约有三丈馀高、八尺馀阔,上有一行十个大字,乃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美猴王十分欢喜道:“此间人果是朴实。果有此山此洞。”看勾多时,不敢敲门。且去跳上松枝梢头,摘松子吃了顽耍(原作“安”)。
少刻间,只听得呀的一声,洞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个仙童,真丰姿英伟,像貌清奇,比寻常俗子不同。但见那童子出得门来,高叫道:“甚么人在此(原缺“此”)搔(原作“骚”)扰?”猴王扑的跳下树来,上前躬身道:“我是个访道学仙之弟子。”仙童笑道:“你是个访道的么?”猴王道:“是。”童子道:“我家师父,正才下榻,登坛讲道。还未说出原由,就教我出来开门。说:‘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可去接待。’想必就是你了?”猴王笑道:“是我,是我。”童子道:“你跟我进来。”
这猴王整衣端肃,随童子径入洞天深处观看:一层层深阁琼楼,一进进珠宫贝阙,说不尽那静室幽居,直至瑶台之下。见那菩提祖师端坐在台上,两边有三十个小仙侍立台下。果然是是座仙境。且听下回分解。
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
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原作“怯”)师。
[book_title]石猴投师参众仙
美猴王一见,倒身下拜,不计其数,口中只道:“师父!师父!我弟子志心朝礼!”祖师道:“你是那方人氏?且说个乡贯姓名明白,再拜。”猴王道:“弟子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祖师喝令:“赶出去!他本是个撒诈捣虚之徒,那里修道,甚么因果!”猴王慌忙磕头不住道:“弟子是老实之言,决无虚诈。”祖师道:“你既老实,怎么说东胜神洲?那去处到我这里,隔两重大海,一座南赡部洲,如何就得到此?”猴王叩头道:“弟子飘洋过海,登界游方,有十数个年头,方才访到此处。”祖师道:“既是逐渐行来的,也罢。你姓甚么?”猴王又道:“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祖师道:“不是这个性。你父母原来姓甚么?”猴王道:“我也无父母。”祖师道:“既无父母,想是树上生的?”猴王道:“我虽不是(原夺“是”)树上生,却是石里长的。我只记得花果山上有一块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祖师闻言,暗喜道:“这等说,却是个天地生成的。你起来走走我看。”猴王纵身跳起,拐呀拐的走了两遍。祖师笑道:“你这(原作“是”)身躯虽是鄙陋,却像个食松果的猢狲。我与你就身上取个姓氏,意思教你姓猢字,去了个兽傍,乃是‘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阴也。老阴不能化育,教你姓‘狲’倒好。狲字去了兽傍,乃是个子系。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教你姓‘孙’罢。”猴王听说,满心欢喜,朝上叩头道:“好!好!好!今日方知姓也。万望师父慈悲!既然有姓,再乞赐个名字,却好呼唤。”祖师道:“我门中有十二个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辈之小徒矣。”猴王道:“那十二个字?”祖师道:“乃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排到你,正当‘悟’字。与你起个法名,叫做‘孙悟空’好么?”猴王笑道:“好!好!好!自今就叫做孙悟空也!”毕竟不之向后修些甚么道果,且听下回分解。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
[book_title]石猴修道听讲经法
话表石猴投了祖师,拜了众仙,取了法名,怡然踊跃;对菩提前作礼启谢。那祖师即命大众引悟空出二门外,教他洒扫应对,进退周旋之节。就与众师兄学言语、讲经论道,习字焚香,每日如此。
不觉光阴易过,倏忽六年。一日,祖师登坛,唤集诸仙讲道。孙悟空在傍,听得师父开讲大道。真个是: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孙悟空在坛闻讲,喜不自胜,抓耳挠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忽被祖师看见,叫孙悟空道:“你在班中,怎么颠狂跃舞,不听我讲?”悟空道:“弟子诚心听讲,听到师父讲到妙处,喜不自胜,故不觉作此踊跃之状。望师父恕罪!”祖师道:“你既识妙音,我且问你,你到洞中多时?”悟空道:“弟子本来懵懂,不知多少时节。只记得灶下无火,常去山后打柴,见一山好桃树,我在那里吃了七次饱桃矣。”祖师道:“那山唤名烂桃山。你既吃七次,想是七年了。你今要从我学些甚么道?”悟空道:“但凭尊师教诲。”
祖师道:“‘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傍门,皆有正果。不知你学那一门哩?”悟空道:“凭尊师意思。弟子倾心听从。”祖师道祖师道(此三字原缺):“我教你个‘术’字门中之道。”悟空道:“术字门中之道如何?”祖师道:“能知趋吉避凶之理。”悟(原误为“悮“)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不能!不能!”悟(原误为“悮“)空道:“不学!不学!”
祖又师道:“教你‘流’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又问:“流字门中,是甚义理?”祖师道:“乃是三教九流、朝真降圣之类。”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若要长生,也似‘壁里安柱’。”悟空道:“师父,我是个老实人,不晓得打市语。望师父乞指明教。”
祖师道:“教你‘静’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静字门中,是甚正果?”祖师道:“此道参禅打坐、戒语持斋之类。”悟空道:“这般也能长生么?”祖师道:“也似‘窑头土坯’,犹如砖瓦之霜。”悟空道:“不学!不学!”
祖师闻言,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唬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皆怨悟空道:“你这泼猴,十分无状!师父传你道法,如何不学,却与师父顶嘴?”众人俱各抱怨,骂他鄙贱,嫌他恶状。悟空一些儿也不恼,只是满脸陪笑。原来那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暗暗在心,所以不与众人争竞,只是忍耐(原为“奈“)无言。祖师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当日,悟空盼望天色,急不得到晚。及黄昏时,却与众就寝,假合眼,定息存神。约到子时前后,轻轻的起来,穿了衣服,偷开前门,至后门外,只见那门儿半开半掩。悟空即曳步近前,侧身进得门里,直走到祖师寝榻之下。见祖师蜷局身躯,朝里睡着。悟空不敢惊动,即跪在榻前。那祖师不多时觉来,舒开两足,口中自吟道:
“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
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book_title]祖师秘传悟空道
悟空应声叫道:“师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时。”祖师闻得声音是悟空,即起披衣盘坐,喝道:“这猢狲!你不在前边去睡,却来我这后边作甚?”悟空道:“师父昨日坛(原误为“擅”)前教弟子三更时候,从后门里传我道,故此大胆,径拜榻下。”祖师听说,暗自寻思道:“这厮就打破我盘中之暗谜也。”悟空道:“此间更无六耳,止(原误为“上”)只弟子一人,望师父大舍慈悲,传与我长生之道,永不忘恩!”祖师道:“你今有缘,我亦喜说。既识得盘中暗谜(原误为“迷”),仔细近前听我分说,当传与你长生之妙道也。”悟空叩头谢了,洗耳用心,跪于榻下。祖师云: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生命无他说。
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
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原作“问”)丹台赏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原作“工”)完随作佛和仙。”
此时说破根源,悟空心灵福至,切切记了口诀,对祖师拜谢深恩。即出后门,依旧路,转到前门,轻轻的推开进去,坐在原寝之处。当日起来,暗暗维持,子前午后,自己调息。
却又过了三年,祖师复登宝座,讲经说法。谈论的当是外像包皮。师问:“悟空何在?”悟空近前跪下。祖师道:“你这一向修什么道?”悟空答曰:“弟子近来法性颇通,根源坚固。”祖师道:“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你只要防备着‘三灾利害’。”悟空听说,沉吟半晌:“我常闻道高德隆,与天同寿,却怎么有个三灾利害?”祖师道:“此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但到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避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又不是凡火,唤做‘阴火’。涌泉烧起,直透泥垣,五脏成灰,四肢皆朽。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原作“府”),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所以都要躲过。”悟空闻说,叩头礼拜:“万望师父,传我弟子躲避三灾之法。”祖师道:“有一般天罡数,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悟空道(此三字原缺):“既如此,上前来,传与你口诀。”遂附耳低(原作“依”)言,不知说了些甚么妙法。这猴王也是他一窍通时百窍通,当时习了口诀,自修自炼,将七十二般变化,都学成了。
忽一日,祖师与众门人在三星洞前戏玩晚景。祖师道:“悟空,事成了未曾?”悟空道:“弟子功果完备,已能霞举飞升也。”祖师道:“你试飞举我看。”悟空弄本事,将身一耸,打了个连扯跟头,跳离地有五六丈,踏云霞去勾有顿饭之时,返复不上(原作“尚”)三里远近,落在面前,叩手道:“师父,这就是飞举腾云了。”祖师笑道:“这个算不得腾云,只算得爬云而已。自古道:‘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似你这半日,去不上三里,即爬云也还算不得哩!”悟空闻得此言,叩头礼拜,再四哀曰:“‘为人须为彻’,索性舍个大慈悲。”跪在师父面前,又对师父曰:“将此腾云之法,一发传与我罢,决不敢忘师父之恩也。”祖师道:“凡诸仙腾云,皆跌足而起,你却不是这般。我才见你去,连扯方才跳上。我今只就你这个势,传你个‘觔斗云’罢。”悟空礼拜恳求,祖师却传个口诀道:“这朵云,捻着诀,念动真言,攒紧了拳,将身一抖,跳将起来,一觔斗就有十万八千里路!”悟空即运神炼法,会了觔斗云。逐日家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一日,大众都在松树下会讲。大众道:“悟空,不知你是那世修来的缘法?前日师父附耳低言,传与你的躲三灾的变化之法,可都会么?”悟空笑道:“那几般儿都会了。”大众道:“趁此良时,你试演演,让我等看看。”悟空闻说,抖搜精神,卖弄手段道:“众师兄,请出个题目,要我变化作甚么?”大众道:“就变科松树罢。”悟空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就变做一棵松树。真个是:
郁郁含烟贯四时,凌云直上秀贞姿。
全无一点妖猴像,尽是经霜耐雪枝。
大众见了,鼓掌呵呵大笑,不觉的嚷闹,惊动了祖师。祖师急拽杖出门来问道:“是何人在此喧哗?”悟(原作“悮”)空即时现了本相,杂在丛中道:“启上尊师,我等在此会讲,更无外姓喧哗。”祖师怒喝道:“你等大呼小叫,全不像个修行的体段!修行的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如何在此嚷笑?”大众道:“不敢瞒师父,适才孙悟空演变化耍子。教他变科松树,果然是科松树,弟子们俱称扬喝采,故此高声惊冒尊师,望乞恕罪。”祖师道:“你等起去。”叫:“悟空,过来!我问你弄甚么精神,变甚么松树?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悟空叩道:“只望师父恕罪!”祖师道:“我也不罪你,但只是你去罢。”悟空闻此言,满眼堕泪道:“师父教我往那里去?”祖师道:“你从那里来,便从那里去就是了。”悟空顿然醒悟道:“我自东胜神洲傲来花果山水帘洞来的。”祖师道:“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间,断然不可!”悟空领罪,只各拜辞,与众相别。祖师道:“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原作“番”)身!”悟空道:“决不敢提起师父一字,只说是我自家会的便罢。”
悟空谢了,即抽身,捻着诀,丢个连扯,纵起觔斗云,径回东胜。那里消一个时辰,早看见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自知快乐,暗暗的自称道(此处原衍“悟空云”三字):
“去时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轻体亦轻。
举世无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
当时过海波难进,今日(原作“世”)来回甚易行。
别语叮咛还在(原作“自”)耳,何期顷刻见东溟。”
悟(原作“悮”)空按下云头,直至花果山。即叫道:“孩儿们,我来了也!”那崖下石坎边,花草中,树木里,若大若小的猴,跳出千千万万,把个美猴王围在当中,叩头叫道:“大王,你好宽心!怎么一去许久?把我们俱闪在这里!近来被一妖魔,强要占我们水帘洞府,是我等舍死与他争斗。这些时,被那厮抢了我们家火,捉了许多子侄。大王若再不来,山洞尽属他人矣!”悟空闻说,心中大怒:“甚么妖魔,辄敢无状!”众猴告道:“那厮自称混世魔王,住居在直北下,他能驾雾腾云。”悟空道:“既如此,我去寻他!”
猴王将身一纵,跳起去,一路觔斗直至北下,观见一座高山,只听得有人言语。径自下山,原来是水脏洞。门外有九个小妖跳舞,见了悟空就走。悟空道:“休走!借你口中言,传我心内事。我乃花果山水帘洞洞主。你家甚么混世鸟魔,屡次欺我儿孙,特来与他见个上下!”
小妖听说,忙跑入洞,报与大王:“祸事到了!洞外有猴王,称为花果山水帘洞洞主。说你屡次欺他儿孙,特来寻你见个上下。”魔王笑道:“我闻得那些猴精说道,他有个大王,出家修行去了,想是今番来了。”就吩咐小妖,取出器械。那魔王穿了甲胄,绰刀在手,与众妖杀出门,高声叫道:“那个是水帘洞主?”悟空睁睛观看,只见那魔王:
头戴乌金盔,映日光明;身挂皂罗袍,迎风飘荡。下穿着黑铁甲,紧勒皮条;足踏着花褶靴,雄如上将。腰广十围,身高三丈。手执一口刀,锋刃多明亮。称为混世魔,磊落凶模样。
猴王喝道:“这泼魔这般眼大,看不见老孙!”魔王见了,笑道:“你身不满四尺,年不过三旬,手内又无兵器,怎么大胆,要寻我见上下。”悟空骂道:“泼魔,你量我小,要大却也不难。你量我无兵器,我两只手勾着天边月哩!你不要怕,只吃老孙一拳!”纵一纵,跳上去,劈脸就打。那魔王伸手架住道:“你使拳,我使刀,就杀了你也吃人笑。待我放下刀,与你相迎。”二人空拳相斗,却被猴王打了几下。那魔王拿起大斧,劈头就砍。猴王看见,将身闪过。悟空见他凶猛,即使身外之法,拔一把毫,口中嚼碎,望空喷去,叫一声“变!”,即变做三二百个小猴,眼乖会跳,刀来砍不着,枪去不能伤。你看他前踊后跃,钻上去,把个魔王围(原作“园”)绕,抱的抱,扯的扯,钻裆的钻裆(原缺“的钻裆”三字),扳脚的扳脚,踢打挦毛,抠眼睛,捻鼻子,抬鼓弄,直打做一个钻盘。这悟空才去夺得他(原作“抱”)的刀来,分开小猴,照顶门一下,砍为两段。领众杀进洞中,将那大小妖精,尽行剿灭。
那魔王先在水帘洞中擒去的小猴,约有三五十个,都含泪拜道:“我等因大王修仙去后,与他争吵(原作“炒”),把我们摄将来,洞中的家火都被这厮拿来。”悟空道:“既是我们的家火,你们都搬出外去。”遂即洞里放起火来,水脏洞被他烧得枯干,就领众猴回家。
那在洞众猴,一齐簇拥,礼拜猴王。安排酒果,接风贺喜,启问降魔之事,悟空备细言了一遍,众猴称扬不尽。“且喜我这一门,皆有姓氏。”众猴道:“大王姓甚?”悟空道:“我今姓孙,法名悟空。”众猴闻说,鼓掌忻然:“大王是老孙,我们都是二孙、三孙、细孙、小孙、一家孙、一国孙、一窝孙矣!”都来奉承老孙,大盆小碗,仙酒仙肴,仙花仙果,真个是合家欢乐。竟不知怎生结果,居此界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贯通一姓身归本,只待荣迁仙箓名。
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
[book_title]悟空炼兵偷器械
却说美猴王自杀了混世魔王,夺了一口大刀,逐日操演武艺,教小猴砍竹为标,削木为刀,治旗幡,打哨子,安营下寨。顽耍(原作“要”)多时,忽然思想道:(原作“要”)多时,忽然思想道:“我等恐作耍成真,或惊动人王,或有禽王、兽王认此犯头,说我们操兵造反,兴师来相杀,汝等都是竹竿木刀,如何对敌?须得锋利剑戟方可。”众猴闻说,个个惊恐道:“大王所见甚长,只是无处可取。”正说间,转上四个老猴,两个是赤尻马猴,两个是通背猿猴,走在面前道:“大王,若要治锋利器械,甚是容易。这山向东去,有二百里水面,那厢乃傲来国界。那城中军民无数,必有金银铜铁等匠作。大王若去那里,或买或造些兵器,教演我等,守护山场,诚所谓保固长久之机也。”
悟空闻说,满心欢喜道。即纵觔斗云,霎时间过了二百里水面。果见那厢有座城池,心中想道:“这里定有现成的兵器,我待下去买他几件,还不如使个神通,觅他几件倒好。”他就捻(原作“念”)起诀来,念动咒语,向巽(原作“其”)地上吸一口气,呼的吹将去,便是一阵风,飞沙走石,好惊人也:
炮云起处荡乾坤,黑雾阴霾大地昏。
江海波翻鱼蟹怕,山林树折虎狼奔。
诸般买卖无商旅,各样生涯不见人。
殿上君王归内院,阶前文武转衙门。
千秋宝座都吹倒,五凤高楼幌动根。
风起处,惊散了那傲来国君王,三街六市,都慌(原作“荒”)得关门闭户,无人敢走。悟空按下云头,径闯入兵器馆中,打开门扇看时,那里面无数兵器,刀、枪、剑、戟件件俱备。一见甚喜,就将器械搬(原作“般”)得个罄净。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铁桶金城,日逐在洞习舞兴师。
美猴王曰道:“汝等弓弩熟谙,兵器精通,奈我这口刀着实榔槺,不遂我意,奈何,奈何?”有四老猴上前启奏曰:“不知大王水里可能去得?”悟空道:“我自闻道之后,有七十二般地煞变化之功;觔斗云有莫大的神通,那些儿去不得?”四猴道:“大王既有此神通,我们这铁板桥下,水通东海龙宫。大王肯下去,寻着老龙王,问他要件甚么兵器,却不趁心?”悟空闻言甚喜道:“等我去来。”
好猴王,跳至桥头,使一个闭水法,捻着诀,扑的钻入波中,分开水路,径入东洋海底。正行间,忽见一个巡海的夜叉,挡住问道:“那推水来的,是何神圣?”悟空道:“吾乃花果山天生圣人孙悟空,是你老龙王的紧邻。”那夜叉听说,急转水晶宫传报道:“大王,外面有个花果山天生圣人孙悟空,口称是大王紧邻,将到(原作“钊”)宫也。”东海龙王敖广即忙起身,出宫迎道:“上仙请进,请进。”直至宫里相见,上坐,献茶毕,问道:“上仙几时得道,授何仙术?”悟空道:“我自生身之后,出家修行,得一个无生无灭之体。近因教演儿孙,守护山洞,奈因没件兵器,久闻贤邻享乐瑶宫贝阙,必有多余神器,特来告求一件。”龙王见说,不好推辞,即着鳜都司取出一把大杆刀奉上。悟空道:“老孙不会使刀,乞另赐一件。”龙王又着鲌大尉,抬出一杆九股叉来。悟空跳下来,接在手中,使了一路,放下道:“轻!轻!轻!再乞另赐一件。”龙王笑道:“这叉有三千六百斤重哩!”悟空道:“不趁手!不趁手!”龙王心中恐惧,又着鯾提督、鲤总兵抬出一柄画杆方天戟,那戟有七千二百斤重。悟空接在手中,丢几个架子,撒两个解数,插在中间道:“也还轻了!”老龙王一发害怕道:“上仙,我宫中只有这根戟重,再没甚么兵器了。”悟空笑道:“龙王没宝,叫在那里去寻!”
正说处,后面闪过龙婆、龙女道:“大王,此圣决非小可。我们这海藏中,那一块天河定底的神珍铁,这几日霞光艳艳,瑞气腾腾,敢莫是该出现,遇此圣也?”龙王道:“那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海浅深的一个定子。是一块神铁,能中何用?”龙婆道:“莫管(原作“管”)他用不用,且送与他,凭他怎么改造,送出宫门便了。”老龙王依言,尽向悟空说了。悟空道:“拿出来我看。”龙王摇手道:“扛不动!抬不动!须要上仙亲去看。”悟空道:“在何处?你引我去。”龙王果引导至海藏中间,忽见金光万道。龙王指定道:“那放光的便是。”悟空撩衣上前,摸了一把,乃是一根铁柱子,约有斗来粗,二丈有余长。尽(原作“尺”)着力两手楂过道:“忒粗忒长些!再短细方可用。”只见那宝贝就短了几尺,细了一围。悟空又颠一颠道:“再细些更好!”那宝贝真个又细了几分。悟空十分欢喜,拿出海藏看时,原来两头是两个金箍,中间乃一段乌铁;紧挨箍有镌成的一行字,唤做“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心中暗喜:“这宝贝再短细些更妙!”拿出外面,只有丈(原作“叉”)二长(原作“丈”)短,碗口粗细。
你看他弄神通,丢开解数,打转水晶宫里。唬得老龙王胆战心惊,小龙子魂飞魄散。悟空将宝贝执在手中,坐在水晶宫殿上。对龙王笑道:“多谢贤邻厚意。还有一说。当时若无此铁,倒也罢了;如今手中既拿着他,身上更无衣服,不趁奈何?你这里若有披挂,索性送我一件,一总奉谢。”龙王道:“这个却是没有。”悟空道:“一客难劳二主。若没有,我也定不出此门。”龙王道:“烦上仙再转一海,或者有之。”悟空(此处原衍一“道”)此处原衍一“道”)又道:“‘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千万告求一副。”龙王道:“委的没有。”悟空道:“真个没有,就和你试此铁也!”龙王道:“上仙切莫动手!待我看舍弟处可有,当送一副。”悟空道:“令弟何在?”龙王道:“舍弟乃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是也。”悟空道:“我老孙不去!不去!只望你随高就低的送一副便了。”老龙道:“不须上仙去。我这里有一面铁鼓,一口金钟,凡有紧急事,擂得鼓响,撞得钟鸣,舍弟们就顷(原作“倾”)刻而至。”悟空道:“既是如此,快些去擂鼓撞钟!”
真个那鼍将便去撞钟,鳖帅即来擂鼓。 霎时,钟鼓响处,果然惊动那三海龙王,须臾来到,一齐在外面会着,敖广道:“大哥(原作“歌”),有甚紧事?”老龙道:“贤弟!不好说!有一个花果山甚么天生圣人,早间来认我做邻居,后要求一件兵器,献钢叉画戟,俱不中用,只得将一块天河定底神珍铁,自己拿出,丢了些解数。如今坐在宫中,又要索甚么披挂。我处无有,故响钟鸣鼓请你来。你们可有甚么披挂,送他一副,打发他出门去罢。”敖钦闻言,大怒道:“我兄弟们,点起兵,拿他不是!”敖闰道:“莫说拿!那块铁实是难拿。”敖顺说:“二哥(原作“歌”)不可与他动手;且只凑副(原作“付”)披挂与他,打发他出门去了,奏上玉皇,天自诛也。”龙王敖闰道:“说的是。我这里有一双藕丝步云履哩。”敖顺道:“我带了一副锁子黄金甲。”敖钦道:“我有一顶凤翅紫金冠。”老龙(原作“金甲”)引入水晶宫相见,以此奉上。悟空道:“多承列(原作“烈”)位厚赠。”就将金冠、金甲、云履那穿戴停当,使动如意棒,一路打出去。悟空就拜辞分别,四海龙王甚是不平,一边商议进表。 你看这猴王,分开水道,径回铁板桥头,撺将上来,众猴都在桥头等候。忽然见悟空攒出波来,身上更无一点水湿,金灿灿的,走上桥来。唬得众猴一齐跪下道:“大王,好华彩耶!好华彩耶!”悟空满面春风,高登宝座,对众笑道:“物各有主。这宝贝镇于海藏中,也不知几千百年,那龙王只认做是块黑铁,又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那厮每都扛抬不动,请我亲去拿之。那时此宝有二丈多长,却有斗大,意思嫌大,他就小了许多。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你都站开,等我再叫他变做一个绣花针儿相似,可以揌在耳朵(原作“躲”)里面藏下。叫他大就大,叫他小就小。”弄到欢喜处,(此处原衍“叫他”二字)跳出洞外,使个法像,把腰一躬,叫声“长!”就长有万丈之高。头如太山,腰如峻岭,眼如闪电,口似血盆,牙如剑戟。把些虎豹狼虫,满山群怪,都唬得磕头拜礼,战兢兢(原作“竞竞”)魄散魂飞。各洞妖王,都来参贺。 猴王将那四个老猴封为健将;将两个赤尻马猴(原缺“猴”字)唤做马、流二元帅;两个通背猿猴唤做崩、芭二将军。他日逐腾云驾雾,施演武艺。 忽一日,吃得酩酊大醉,就在铁板桥边松阴之下,霎时间睡着。四健将领众相迎,见他在草茵之上打睡,不敢高声。只见那美猴王睡里,见两人拿一张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近身套上绳索,就把美猴王魂灵儿索了去,直带到一座城边。猴王渐觉酒醒,起头观看,那城上有三个大字,乃(原作“了”)“幽冥界”。猴(原作“侯”)王顿然醒悟“幽冥界乃阎王所居,我老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有两个勾(原缺“勾”字)死人来勾?拖拖扯扯。”这猴王恼起性来,耳朵中掣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略举手,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自解其索,轮着棒打入城中。唬得牛头鬼东躲西藏,马面鬼南奔北跑,众鬼卒奔上森罗殿,报着:“大王!祸事到了!外面有一个毛脸雷公打将来了!” 慌得那十代冥王急整衣来看:见他相貌凶恶,即排下班次,高叫道:“上仙留名!”猴王道:“你既不认得我,怎么差人来勾我?”十王道:“想是差人差了。”猴王道:“我本是花果山水帘洞天生圣人孙悟空。你等是甚么官位?快报名来,免打!”十王道:“我等是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忤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悟空道:“汝等既登王位,为何不知好歹?我老孙修仙了道(原缺“道”字),与天齐寿,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为何着人拘我?”十王道:“上仙息怒。普天下同名同姓者多,敢是那勾死人错了。”悟空道:“胡说!常言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快取生死簿子来我看!”十王闻言,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逐一查看。毛虫鳞介之类,俱无他名。又看到猴属之类,原来这猴,似人相,不入人名;似走兽,不伏麒麟管辖,另有个簿子。悟空亲自检阅,直到那魂(原作“槐”)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方注着孙悟空名字,乃天产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悟空道:“我也不记寿数,且只消了名字便罢!”取笔过来,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之,“今番不伏你管”。将棒打出幽冥界外。 忽然一个纥繨,跌了一交,猛的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只闻得四将与众猴高叫道:“大王,吃了多少酒,睡这一夜,还不醒来?”悟空道:“睡还小可,我梦见两个人,勾我到幽冥界,是我显神通,直嚷到森罗殿,与那十王争吵(原作“炒”),将我们的生死簿子看了,但有我等名号,俱是我勾了,都不伏那厮所辖。”众猴磕头礼谢。自此,山中多(原无“多”字)老猴者,以阴司无名故也。话分两头,毕竟且看后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一种灵苗秀,天生体性空。
枝枝抽片纸,叶叶卷芳从。
[book_title]仙奏石猴扰乱三界
却说玉皇大天尊玄,一日驾坐灵霄宝殿,聚集文武仙卿早朝之际,忽有丘弘济真人启奏道:“万岁,通明殿外,有东海龙王敖广进表,听天尊宣诏。”玉皇传旨:“就着宣来。”敖广宣至殿下,礼拜毕。旁有引奏仙童,接上表文。玉皇从头看过。表曰:
“水元下界东胜神洲东海小龙臣敖广,启奏大天圣主玄穹高上帝君:近因花果山水帘洞妖仙孙悟空者,欺虐小龙,强坐水宅,索兵器,施法施威;要披挂,骋凶骋势。臣敖广等献神珍之铁棒,凤翅之金冠,与那锁子甲、步云履,以礼送出。他仍弄武艺,显神通,大闹海中,惊伤水族,果然无敌,甚为难制。臣今启奏,伏望圣裁。恳乞天兵,收此妖孽,庶使海岳清宁,下元安泰。奉奏。”
圣帝览毕,传旨:“着龙神回海,朕即遣将擒拿。”老龙王顿首谢去。
下面又有葛仙翁天师启奏道:“万岁,有冥司秦广王赍奉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表文进上。”旁有传言玉女,接上表文,玉皇亦从头看过。:
“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转轮;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今有花果山水帘洞天产妖猴孙悟空,逞恶行凶,不服拘唤。弄神通,打绝九幽鬼使;恃势力,惊伤十代慈王。大闹罗森,强销名号。致使猴属之类无拘,猕猴之畜多寿;寂灭轮回,各无生死。贫僧具表,冒渎天威。伏乞调遣神兵,收降此妖,整理阴阳,永安地府。谨奏。”
玉皇览毕,传旨:“着冥君回归地府,朕即遣将擒拿。”秦广王亦顿首谢去。
大天尊宣众仙问曰:“这妖猴是几年产育,何时出身?”千里眼、顺风耳傍答曰:“这猴乃三百年前天产石猴,不知这几年在何方修炼成仙,能降龙伏虎(原作“虎伏”),鬼神拱服。”玉帝道:“那路神将下界收伏妖猴?”言未已毕,闪出太白长庚星,俯首启奏曰:“三界之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此猴乃天地育成之体,日月孕就之身,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龙伏虎之能。臣启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降一道招安圣旨,把他宣来上界,授他一个大小官职,与他籍名在录,拘束此间。一则不动众劳师,二则收仙有道。”玉帝闻言甚喜:“就依卿所奏。”即着文曲星官修诏,即遣太白金星前去招安。
金星(原缺“金星”二字)领了旨意,出南天门外,按下祥云,直至花果山。对众小猴道:“我乃天差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你大王上界受其官职,快快(原作“决决”)报知!”小猴传报,猴王急整衣冠迎接。金星径入当中,面南立定道:“我是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请你上天拜受仙箓。”悟空笑道:“多感老仙降临。”教安排筵宴款待。金星道:“圣旨在身,不敢久留。”悟空即唤四健将,分付:“谨慎教演,待我上天去看看路,却好带你们上去同居住也。”这猴王与金星纵起云头,升在空霄之上。正是那美猴王毕竟不知授个甚么官爵,且听下回分解。
高迁上品天仙位,名列云班宝箓中。
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注齐天意未宁。
[book_title]孙悟空拜授仙录
那太白金星与美猴王,一齐驾云而起。原来悟空觔斗云比众不同,十分快疾,把个金星撇在脑后,先至南天门外。正欲收云前进,被增长天王领着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枪刀剑戟,挡住天门,不肯放进。“你这老儿,怎么哄我?教这些人阻住天门,不放老孙进去?”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来未曾到此,众天丁又与你素不相识,他怎肯放你擅入?等你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箓,注了官名,向(原作“同”)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悟空道:“这等说,也罢。”始同金星缓步入里观看。真个是:
初登上界,乍(原作“年”)入天堂。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原作“绦”)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原夺“梁”字)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绣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日。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乃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至那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奏玉帝。又至那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原作“中”)。恶狠狠,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正中间,琉璃盘内,放许多重重叠叠太乙丹;玛瑙瓶中,插几枝湾湾曲曲珊瑚树。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朝王玉兔坛边过,参圣金乌着底飞。猴王有分来天境,不堕人间点污泥。
太白金星,领着美猴王直至御前,朝上礼拜。金星奏道:“臣领圣旨,已宣妖仙到了。”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悟空却才躬身答应道:“老孙便是!”仙卿们都大惊失色道:“这个野猴!怎么不拜伏参见,却该死了!”玉帝传旨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众仙卿叫声“谢恩!”猴王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宣文选武选仙卿,看那处少甚官职。傍边转过武曲星君奏曰:“天宫各殿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少正堂管事。”玉帝传旨:“就除他做个‘弼马温’罢。”众臣叫谢恩,他也只朝上唱个大喏。玉帝就差木德星官送他御马监去到任。
当时猴王欢欢喜喜,同木德星官径去到任。众监官都安排酒席,一则与他接风,二则与他贺喜。正在欢饮之间,猴王忽停杯问曰:“我这‘弼马’是个甚么官衔也?有几品?”众监答道:“没有品从,只唤做‘未入流’。”猴王道:“怎么唤做‘未入流’?”众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猴王闻此,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渺视老孙!老孙在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我今到任一月,这个岂是待我的?不做!不做!真不做!我将去也!”忽辣(原作“竦”)的一声,把公案推倒,耳中取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一直打出御(原作“掏”)马监,径至南天门。众天丁知他受了仙箓,不敢阻当,让他出了天门去了。
须臾,按落云头,直至花果山上。只见一伙小猴都来迎接进洞,高登宝位,设宴贺喜,请问:“大王,官居何职?”猴王道:“不好说!不好说!”那猴王正要说,忽有小猴来报道:“洞门之外,有两个独角鬼王要见大王。”猴王道:“教他进来。”那鬼王整衣跑入洞中,倒身下拜:“久闻大王招贤纳士,某等无由得见;今见大王受了天禄,得意荣归,特献赭黄袍一件,与大王称庆。”猴王大喜,将赭黄袍穿起,众等欣然排班朝拜,即将鬼王封为前部总督先锋。鬼王谢恩毕,又问猴王曰:“大王在天许久,所授何职?”猴王答曰:“玉帝轻贤,封我做个甚么‘弼马温’!”鬼王听言道:“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与他养马?就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猴王闻说,不胜欢喜,连道几个“好!好!好!”就令四健将,着他另置旌旗一面,上写着“齐天大圣”四字,立起巍竿张挂。晓喻自此朝拜各众,俱要呼为齐天大圣。话分两头,毕竟看后事(原作“右”)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上皇三诏转回归,千蹊万径巧因依。
莫矜风便从横去,会见穷途寂寞归。
[book_title]玉皇遣将征悟空
却说玉帝设朝,高座灵霄宝殿。只见张天师引御马监监丞、监副在丹墀下拜奏道:“万岁,新任弼马温孙悟空,因嫌官小,昨日反下天宫去了。”正说间,又见南天门外增长天王领众天丁,亦奏道:“弼马温不知何故,走出天门去了。”玉帝闻言,即传旨:“着两路神元,各归本职,朕遣天兵,擒拿此怪。”班部中闪上托塔李天王与那吒三太子,越班奏上道:“万岁,微臣不才,请旨降此妖怪。”玉帝大喜,即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那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即刻兴师下界。
李天王与那吒叩头谢辞,统领三军,着巨灵神为先锋。一霎时出了南天门外,径来到花果山。选平阳处安了营寨,传令教巨灵神挑战。巨灵神得令,结束整齐,轮着宣花斧,到了水帘洞外。只见那洞门外有许多妖魔,在那里挑斗咆(原作“跑”)哮。这巨灵神喝道:“那业畜!快早去报与弼马温知道,吾乃上天大将,奉玉帝旨意,到此收伏;教他早早出来受降,免致汝等皆受其戮也!”那些怪,奔奔波波,传报洞中道:“门外有一员天将,口称奉玉帝圣旨,来此收伏;教早早出去受降,免伤我等性命。”猴王听说,教:“取我披挂来!”就戴上紫金冠,贯上黄金甲,登上步云鞋,手执如意金箍棒,领众出门,摆开阵势。这巨灵神睁睛观看,真好猴王:
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映。
手举金箍棒一根,足踏云鞋皆相称。
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查又硬。
挺挺身才变化神,声音响亮如钟磬。
尖嘴咨牙弼马温,心高要做齐天圣。
巨灵神厉声高叫道:“那泼猴!你认得我么?我乃高上神霄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锋,巨灵天将!今奉玉帝圣旨,到此收降你。你快卸了装束,归顺天恩。若道半个‘不’字,教你顷(原作“倾”)刻化为齑粉!”猴王听说,心中大怒道:“泼毛神,休夸大口!我本待一棒打死你,恐无人去报信;且留你性命,快早回天,对玉皇说:他甚不用贤!老孙有无穷的本事,为何教我替他养马?你看我这旌旗上字号,若依此字号升官,我就不动刀兵;如若不依,时间就打上灵霄宝殿,教他龙床定坐不成!”这巨灵神闻此言,急睁睛迎风观看,果见竿上有旌旗一面,上写着“齐天大圣”四大字。巨灵神冷笑道:“这泼猴,这等无状,吃(原作“乞”)吾一斧!”劈头就砍将去。这猴王将金箍棒应手相迎。这一场好杀:
棒名如意,斧号宣(原作“宜”)花。他(原作“也”)两个乍(原作“怎”)相逢,不知深浅;斧和棒,左右交加。一个暗藏神妙,一个大口称夸。使动法,喷云嗳(原作“暧”)雾;展开手,播土扬沙。天将神通就有道,猴王变化实无涯。棒举却如龙戏水,斧来犹似凤舞花。巨灵神名传天下,原来本事不如他;大圣轻轻轮铁棒,着□(左“王”右“夔”)一下满身麻。
巨灵神抵敌他不住,急撤身败阵逃生。回至营门,径见托塔天王,忙跪下道:“弼马温果是神通广大!末将战他不得,败阵回来请罪。”李天王发怒道:“这厮挫吾锐气,推出斩之!”旁边闪出那吒太子,拜告:“父王息怒,且恕巨灵之罪,待孩儿出师一遭,便知端的。”天王就听(原作“休”)其言,令那吒总兵出阵。
总角才遮囟,披毛未盖肩。
神奇多敏悟,骨秀更清妍。
诚为天上麒麟子,果是烟霞彩凤仙。
龙种自然非俗相,妙龄端不类尘凡。
身带六般神器械,飞腾变化广无边。
今受玉皇金口诏,敕封海会号三坛。
悟空迎近前来问曰:“你是谁家小哥?闯近吾门?”那吒喝道:“泼妖猴!我乃托塔天王太子那吒是也。吾奉玉帝旨意,特统兵来擒你。”悟空笑道:“看你这样小小年纪,如何敢来与我厮梃?你只看我旌旗上是甚么字号,若是不遂我心,定要打上灵霄宝殿。”那吒抬头一看,乃“齐天大圣”四字。那吒道:“这妖猴能有多大神通,就敢称此名号!”大喝一声,叫“变!”即变做三头六臂,手持着六般兵器,脚踏火轮,扑面打来。悟空见了道:“这小哥儿倒也会弄些手段,待我也显个神通!”喝一声(原作“声一”)“变”,也变做三头六臂,拿着三条棒架住。这场斗,真是个地动山摇,好杀也:
六臂那吒(原作“裘”)。大圣三条如意棒,前遮后挡运机谋。以一化千千化万,满空乱舞赛飞虬。那壁厢,天丁(原缺“丁”字)呐喊人人怕;这壁厢,猴怪摇旗个个忧。发狠两家齐斗勇,不知那个刚强那个柔。
却说那吒与石猴大斗了三十回(原作“四”)合,不分胜负。原来悟空与哪吒大战,不能取胜,心设一计,故将诈败。哪吒赶来,悟空将铁棒扭转身来,劈头乱打。哪吒左膊上被他一棒打来,负痛逃走,败归本阵。天王大惊道:“这厮恁的神通,如何取胜?”太子道:“他洞门外竖一竿旗,上写‘齐天大圣’四字,亲口夸称,教玉帝就封他齐天大圣,万事俱休;不然,定要打上灵霄宝殿。”天王道:“既然如此,不要与他相持,且去上界,将此言回奏,再多遣天兵,围捉这厮,未为迟也。”太子同天王回天启奏,猴王得胜归山。话分两头,毕竟看后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全身炉中造,神工百炼熬。
锋刃依三略,刚强按六韬。
[book_title]孙悟空玉封齐天大圣
却说那李天王与三太子领着众将,直至灵霄宝殿。启奏道:“臣等奉圣旨出师收伏妖仙孙悟空,不期他神通大,不能取胜,仍望万岁添兵剿除。”玉帝道:“谅一妖猴,有多少本事,还要添兵?”太子又奏道:“望万岁赦臣死罪!那妖猴使一条铁棒,先败了巨灵神,又打伤臣臂膊(后三字原缺)。洞门外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道是封他这官职,即便休兵;若不是此官,还要打上灵霄宝殿。启奏万岁,伏乞圣裁。”玉帝闻言,惊讶道:“何敢这般狂妄!”
正说间,班部中又闪出太白金星,奏道:“那妖猴想一时不能收伏,不若万岁大舍恩慈,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原作“御”),有官无禄便了。”玉帝道:“怎么唤做‘有官无禄’?”金星道:“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但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静,海宇得清宁也。”玉帝闻言道:“依卿所奏。”即命降了诏书,仍着金星复出南天门,直至花果山水帘洞外观看。
这番比前不同,威风凛凛,杀气森森,各样妖精,无般不有。一个个都执剑拈枪,拿刀弄杖的,在那里咆哮跳跃。一见金星,皆上前动手。金星道:“那众头目来!累你去报大圣知之。吾乃上帝遣来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他。”众妖即跑入报道:“外面有个上界天使请你。”悟空道:“来得好!来得好!”即带群猴,顶冠贯甲,急出洞府,躬身施礼,高叫道:“老星请进。”
金星径入洞内,面南立着道:“今告大圣,前者因大圣嫌恶官小,躲离御马监,玉帝传旨李天王领哪吒下界取战。不知大圣神通,故遭败兵。回天奏道,大圣立一竿旗,要做‘齐天大圣’。众武将还要支吾,是老汉力在玉皇面前竭力举荐大圣,冒罪奏闻,请大王授箓。玉帝准奏,因此来请。”悟空笑道:“多谢,多谢!不知上天肯与我‘齐天大圣’之官衔也?”金星道:“老汉以此衔奏准,方敢领旨前来。”
悟空大喜,恳留饮宴。金星即辞,遂与悟空同到南天门外。那些天兵天将,都来拱手相迎,径入灵霄宝殿。金星奏道:“臣奉诏宣弼马温孙悟空已到(后二字原缺)。”玉帝道:“那孙悟空过来。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这猴亦止朝上唱个喏,道声谢恩。玉帝即命五斗星君送悟空去到任已,(此处原衍“管蟠桃园上”五字)赐御酒二瓶,金花十朵,着他安心定志,再勿(原作“忽”)胡为。那猴王职授齐天大圣,信受奉行,才遂心满意足,在于天宫快乐。听下下回分解。
仙名永注长生箓,不堕轮回万古传。
乱蟠桃大圣偷丹,反天宫诸神捉怪。
[book_title]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话表齐天大圣到底是个妖猴,更不知官衔品从,也不较俸禄高低,但只注名便了。无事牵萦,自由自在。闲时会友游宫,交朋结义。忽一日,玉帝早朝,班部中闪出许旌阳真人奏道:“今有齐天大圣,无事闲游,恐后闲中生事,不若与他一件事管,庶免别生事端。”玉帝闻言,即时宣诏。那猴王欣然而至。玉帝曰:“朕见你身闲无事,与你件执事。你且权管那蟠桃园,早晚好生在意。”大圣欢喜,谢恩而退。
即入蟠桃园内,对土地道:“吾奉玉帝点差,代管蟠桃园,今来查勘。”那土地连忙施礼,即呼那一班力士,磕头礼拜。但见那:
夭夭灼灼,颗颗株株。夭夭灼灼花盈树,颗颗株株果压枝。果压枝头垂锦弹,花盈树上簇胭脂。时开时结千年熟,无夏无冬万载迟。先熟的,酡颜醉脸;还生的,带蒂青皮。凝烟肌带绿,映日显丹姿。树下奇葩并异卉,四时不谢色齐齐。左右楼台并馆舍,盈空常见罩云霓。不是玄都凡俗种,瑶池王母自栽培。
大圣问土地道:“此树有多少株数?”土地道:“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原作“百”)二百(原作“十”)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此处原衍一“仙”字)吃了成仙了(原缺“仙了”二字)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原作“百”)二(原作“十”)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原作“百”)二百(原作“十”)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大圣闻言欢喜。
忽一日,大圣游赏,见那老树枝头桃熟大半,他心里要吃个尝新。奈本(原作“杏”)园土地、力士并齐天府仙吏紧随不便。忽设一计道:“汝等且出门外伺候,让我在这亭上少憩片时。”那众仙果退。那猴王脱了冠服,爬上大树,拣那熟透的大桃摘了许多,就在树枝上自在受用。吃了一饱,却才跳下树来,簪缨着服,唤(原作“叹”)众等仪从回府。迟三二日,又去设法偷桃,尽他享用。
一朝,王母娘娘设宴,大开宝阁,瑶池中做“蟠桃胜会”,即着七衣仙女,各顶花篮,去蟠桃园摘桃。直至园门,只见土地、力士、天府仙吏,都在那里把门。仙女近前道:“我等奉王母懿旨,到此摘桃设宴。”土地道:“仙娥且住,今岁不比往年,玉皇差齐天大圣在此督理,须是报大圣得知,方敢开园。”仙女道:“既如此,寻他去来,不可延误。”土地遍处去寻,只见衣冠在亭上,不知何往。
原来大圣吃了几个桃子,变做二寸长的个人儿,在那大树梢头浓叶(原作“果”)之下睡着了。仙吏道:“仙娥既奉旨来,恐违钦限。我大圣想是出园会友去了,汝等且去摘桃,我们替你回话(原作“府”)。”仙女依言,就入桃树之下摘桃。先在前树摘了二篮,又在中树摘了三篮;到后树上摘取,只见那树上花果稀疏,止有几个毛蒂青皮的。原来熟的都是猴王吃了。七仙女东西张望,只见向南枝上止有一个半红半白的桃子。青衣女用手扯下子(原作“上”),红衣女摘了,却将枝子望上一放。原来那大圣变化了,正睡在此枝上,被他惊醒了。
大圣即现本相,“咄”的一声问道:“你是那方怪物,敢大胆偷摘我桃!”七仙女听言,慌忙跪下道:“大圣息怒。我等不是妖怪,乃王母娘娘差来的七衣仙女,摘取仙桃,做‘蟠桃胜会’。适至此间寻大圣(原作“胜”)不见。我等恐迟了王母懿旨,故此在这里摘桃,万望恕罪。”大圣闻言,回嗔作喜道:“仙娥请起。王母设宴请的是谁?”仙女道:“上会自有旧规。请的是西天佛老、菩萨、圣僧、罗汉,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大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这个是五方五老。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中(原“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宫各殿,大小尊神,俱一齐赴蟠桃嘉(原作“加”)会。”大圣笑道:“可请我么?”仙女说:“不曾听得说。”大圣道:“我乃齐天大圣,就请我老孙做个席尊,有何不可?”仙女道:“此是上会旧规,今会不知如何。”大圣道:“此言也是,难怪汝等。你且立下。”大圣使个定身法,把那七衣仙女白着眼站在桃园之下。
大圣纵朵祥云,跳出(原作“在”)园,径奔瑶池而去。只见那赤脚大仙觌面(原作“靦”)撞见大圣,大圣心思一计,赚哄真仙,他要暗去赴会,却问:“老道何往?”大仙道:“蒙王母见招,去赴蟠桃佳会。”大圣道:“老道不知。玉帝因老孙觔斗(原作“斛抖”)云疾,着老孙五路邀请列位,先至通明殿下演礼,后方去赴宴。”大仙是个光明正大之人,拨(原作“发”)转祥云,径往通明殿去了。
大圣驾着云,摇身一变,就变做赤脚大仙模样,前奔瑶池。只见那里面铺设得齐整,忽闻得一阵酒香扑鼻,大圣止不住口角流涎,就要去吃,奈何管酒人都在那里。他就弄个神通,喝一声(原作“声一”)“变!”变做几个瞌睡虫,奔在众人脸上。你看那伙人,闭眉合眼,都去瞌睡。大圣却拿了些百味八珍,佳肴异品,放开大量,痛饮一番。自揣自摸道:“不好也!再过一会,请的客来,却不怪我?不如早回府中睡去也好。”
大圣趁着酒兴,不觉行错路头,起眼一看,却是兜率(原作“卒”)宫,是三十三天之上,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一向要来望此老君,今趁此残步(原作“涉”),望他一望。”即整衣直进,四无人迹。原来那老君与燃灯古佛在朱(原作“水”)陵丹台上讲道,大圣直至丹房里面寻访,仍然不遇。但见丹灶之旁,炉中有火。炉左右安放着五个葫芦,葫芦里都是炼就的金丹。大圣喜道:“此物乃仙家之至宝,今日有缘(原作“第”),却又撞着此物,趁老子不在,等我吃他几丸。”就把那葫芦都倾来吃了。
一时间丹满酒醒,又自己揣度道:“不好!不好!这场祸又比天还大;若惊动玉皇,性命难保。走!走!走!不如下界为王也!”跑出兜率宫,从西天门使个隐身法逃去。即按下云头,回至花果山。高叫道:“小的们!我来也!”众怪跪倒:“大圣好宽心!丢下我等许久,不来相顾!不知大圣在天受何职?”大圣笑道:“这番玉帝相爱,果封做‘齐天大圣’着我代(原作“待”)管蟠桃园。近因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未曾请我,被我先赴瑶池,把他那仙品、仙酒都偷吃了。走出瑶池,误入老君宫阙,又把他五个葫芦金(原作“含”)丹也偷吃了。恐玉帝见罪,被我走回。”
众怪闻言大喜。即设宴接风,将酒奉上。大圣饮了一口,即道:“这酒不好!不好!我在瑶池中受用,有许多玉液琼浆。你们亦未曾尝着。待我再去偷他几瓶回来,你们也吃半杯,一个个也长生。”众猴欢喜。大圣翻一觔斗,径至蟠桃会上。进了瑶池宫阙,见那仙官(原作“量”)睡未睡,就把酒瓶将玉液琼浆偷了几瓶内债内债本洞去讫。
却说那七衣(原作“依”)仙女被大圣用定身法困住,一周天方能解脱。提篮回奏王母,说:“齐天大圣使偷吃了仙桃,被他用了(原作“去”)困身法,故来迟。”王母闻言大怒,即见玉皇,备陈前事。说犹未了,又见那造酒的同仙官等奏道:“不知甚么人,搅乱了‘蟠桃大会’,偷吃了玉液琼浆,八珍百味亦俱偷吃了。”又四大天师来奏上:“道祖来了。”玉帝即同王母出迎。老君朝礼毕,(此处原衍一“道”字)老君道:“宫中炼了些‘九转金丹’,俟候陛下做‘丹元大会’,不期被贼偷去。”玉帝见奏,悚惧。少时,又有齐天府仙吏叩头道:“孙大圣不守执法,自昨日出游,不知去向。”玉帝又添疑(原作“凝 ”)虑。只见那赤脚大仙奏道:“臣蒙王母所诏,昨日赴会,偶遇齐天大圣对臣言,万岁有旨,着他邀臣等赴通明殿演礼,方去赴会。臣依他言,即赴通明殿外,不见万岁。”玉帝闻奏,越发大惊道:“这厮假传旨意,赚哄贤卿,快着纠察灵官缉访这厮!”
灵官领旨,出殿遍访,审得详细。回奏玉皇:“搅乱蟠桃会者,乃齐天大圣也。”玉帝大恼。即差四天王,协同李天王并哪吒太子,点二十八宿、九曜星君、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岳四渎、普天星相,共十万天兵,布一十八架天罗地网,先锋前部,凶神恶煞统领天兵下界。
李天王得了旨意,即传法令,着众天兵扎了营寨,把那花果山围得水泄不通。上下布了天罗地网,先差九曜恶星出战。九曜即提兵径至洞外,厉声高叫道:“吾奉玉帝差来擒汝,火速归降。若道半个字儿不允,将你此洞踏为泥尘,汝等一概遭诛!”那小妖慌忙传入道:“大圣,祸事到了!外面有九个凶神,口称上界差来的天神,收降大圣。”那大圣正与七十二洞妖王,并四健将分饮仙酒,一闻此报,公然不理。大圣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人间是与非!”说犹未了,又一起小妖来报:“今有九个凶神,已把门打破,杀进来也!”大圣怒道:“这泼毛神,老大无礼!本待不与他计较,古云欺人不可欺尽,如何上门来欺我?”即掣开铁棒,幌一幌,碗来粗细,丈二长短,丢开架手,打将出来。就与九曜星君各斗数合,人人败走。急入中军帐下,对托塔天王道:“那猴王果十分骁勇!我等战他不过,败阵来了。”李天王即调四大天王与二十八宿,一路出师来斗。大圣也公然不惧,调出独角鬼王、七十二洞妖王与四个健将,就于洞门外列成阵势。你看这场混战,好惊人也:
寒风飒飒,怪雾阴阴。那壁廊旌旗飞彩,这壁厢戈戟生辉。滚滚盔明,层层甲亮。大捍刀,飞云掣电,楮白枪,度雾穿云。方天戟,虎狼(原作“产”),密树排阵。弯弓硬弩雕翎箭,短棍蛇矛(原作“予”)挟了魂。大圣一条如意棒,翻来覆去战天神。杀得空中无鸟过,山内虎狼奔;扬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飞尘宇宙昏(原作“春”)。
却说天兵天将辰时布阵,混战日西。七十二洞妖怪,尽被众天神捉拿去了,止走了四健将。那群猴深藏在水帘洞里。这大圣抵住了四大天神与李托塔、哪吒太子,俱在半空中杀勾多时。大圣见天色将晚,即拔毫毛一把,丢在口中,嚼碎了喷将出去,叫声“就变!”变了千百个大圣,都使的是金箍铁棒,打退了那吒太子,战败了五个天王。
大圣得胜,收了毫毛,急转身回洞。又见四健将在铁板桥头相迎,道:“今早众将与天王交战,七十二洞妖王与独角鬼王,尽被众神捉了。我等逃生,在此迎接。”大圣道:“胜负乃兵家之常,何须烦恼?我等且紧紧防守,饱食一餐,安心睡觉,养养精神。天明看我使个大神通,拿这些天将,与众报仇。”四将与众猴将椰酒吃了几碗,安心睡觉不题。
那四大天王收兵罢战,众各报功:有拿住虎豹的,有拿住狮象的,有拿住狼虫的,有拿住狐貉的,有拿住禽兽的,更不曾捉着一个猴精。当时赏劳了有功之将,吩咐了天罗地网之兵,提铃喝号,围困了花果山,专待明早大战。各人得令,一处处谨守。正是毕竟天晓,又看下回分解。
妖猴作乱惊天地,布网张罗昼夜看。
[book_title]观音赴会问原因
且不言天神围绕,大圣安歇。话说南海普陀落伽山观音菩萨,王母请赴蟠桃佳会,与徒弟惠岸行者,同登宝阁瑶池。见那席面残乱,虽有几个天仙,俱不就座,都在那里讲论,备言其事。菩萨道:“既无盛会,汝等可跟贫僧去见玉帝。”众仙怡然随往。至通明殿前,早有四大天师、赤脚大仙等众迎着菩萨。菩萨道:“吾要见见玉帝,烦为转奏。”天师丘弘济即入灵霄宝殿启知,宣入。时有太上老君在上,王母娘娘在后。
菩萨引众参见玉帝,各相坐下。便问:“蟠桃盛会如何?”玉帝道:“每年诣会,欢欢喜喜嚷闹蟠桃胜会,朕心为此烦恼,故调十万天兵,天罗地网,遣他下界收伏妖猴,不知胜负如何。”
菩萨闻言,即命惠岸:“速下天宫,前到花果山,打探军情。若遇相敌,汝可助其战也。”惠岸就依娘娘法旨,按下云端,只见天罗地网,重重密布。惠岸大喝一声:“吾奉观音娘娘法旨,特来打探军情。”天兵得知,传报天王,天王发下令旗,教开天罗地网,放他进来。惠岸进见,拜父李天王,曰:“男随观音菩萨赴蟠桃会,菩萨见瑶池寂寞,引众仙去见玉帝,备言父王等下界收伏妖猴,不知胜负如何,不见回报。菩萨命男到此打听虚实。”说还未了,只见辕门外有人来报道:“大圣引一群猴精在外搦战。”有木叉在傍启曰:“男蒙菩萨吩咐,着男助战。今不才愿往。”天王道:“你随观音修这几年,想必也有些神通。”即令木叉与大圣厮战。大圣道:“你不在南海修行,却来见我则甚?”木叉道(此三字原缺):“我蒙师父差来,见你这般猖獗,差我来擒你!”大圣道:“你休得要走!吃老孙这一棒!”木叉全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立那半山中,辕门外,这场好斗:
棍虽对棍铁各异,兵纵交兵人不同。一个是太乙散仙呼大圣,一个是观音徒弟正元龙。两个相逢真对(原作“到”)手,往来解数实无穷。那阵上旌旗闪闪,这阵上鼍(原作“驼”)鼓冬冬。万员天将团团绕,一洞(原作“个”)妖猴簇簇丛。怪雾愁云漫地府,狼烟杀气射天宫。昨朝混战还犹可,今日争持更又凶。堪羡猴王真本事,木叉复败又逃生。
惠岸与大圣大战五六十合,惠岸抵敌不住,败阵走回。大圣也收了猴兵,安札在洞门之外。木叉径入辕(原作“园”)门,对四天王与父李托塔曰:“好大圣!好大圣!着实神通广大!孩儿战不过,战败而来也!”李天王见了心惊,即命写表求助,便差大力鬼王与木叉太子上天启奏玉帝。
呈上表章,玉帝拆开,见有求助之言,笑道:“叵(原作“叵”)耐这个猴精,能有多大手段,众天王又来求助,却将那路神兵助之?”言犹未毕,观音菩萨合掌启奏道:“贫僧举一神,可擒这妖猴。”玉帝道:“所举者何神?”菩萨道:“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现居灌州(原作“洲”)灌江口。他昔日曾力诛六怪,又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神通广大。奈他只是听调不听宣,陛下可降一道调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玉帝闻言,即传调兵的旨意,就差大力鬼王赍调。
那鬼王领了旨,即驾祥云,径至灌江口。不消半个时辰,直至真君之庙。把门的鬼判传报道:“外有天使,捧旨而至。”二郎即与众兄弟,出门迎接旨意,焚香开读。旨意上云:
“花果山妖猴齐天大圣作乱。搅乱蟠桃大会,见着十万天兵,天罗地网,围山收伏,未曾得胜。助力剿除。成功之后,高升重赏。”
真君大喜道:“天使请回,吾当就去拔刀相助也。”鬼王回奏。话分两头,又听(原作“所”)下回分解。
天使擎宣往下方,恶言责骂李天王。
若言拿住胡孙怪,除是灌江请二郎。
[book_title]小圣施威降大圣
却说小圣二郎,即唤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甲、直健二将军——聚集殿前道:“适才玉帝调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来。”众兄弟俱忻然愿往。即(原作“郎”)点本部神兵,驾鹰牵犬,踏弩张弓,纵狂风,霎时过了东洋大海,径至花果山。见那天罗地网,密密层层,不能前进。因叫道:“吾乃二郎显圣真君,蒙玉帝调来擒拿妖猴者,快开营门。”一时,各神层层传入。四大天王就同李天王同出辕门迎接。相见毕,问及胜败之事,天王将上项备陈一遍。真君笑道:“小圣来此,必须妖猴赌赛。列公将天罗地网重重密布,只请托塔天王与我使个照妖镜,住立空中。恐他一时败阵,逃走他方,切须与我照耀明白。”
真君领着四太尉、二将军,连本身七兄弟,出营挑战,直到水帘洞外。见那一群猴,齐齐整整,排作个蟠龙阵势;中军里,有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真君道:“那泼妖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那小猴见了真君,急报猴王。大圣即掣金箍棒,身穿黄金甲,足登步云履,按一按紫金冠,腾出营门,睁睛观看,那真君的相貌,果是清奇。真生打扮: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
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
腰挎(原作“胯”)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椶罗双凤凰。
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大圣见了,笑嘻嘻的将金箍棒掣起,高叫道:“何方小将,辄敢大胆到此挑战?”真君喝道:“你这厮有眼无珠,认不得我么!我乃玉帝外甥,敕封灵显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这反天宫的弼马温猢狲!”大圣道:“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你这郎君小辈,可急回去,换你四大天王出来。”真君闻言,大怒道:“泼猴!休得无礼!吃吾一刀!”大圣侧身躲过,疾举金箍棒,劈手相还。他两家这场好杀:
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原作“感”)风,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原缺“要”字)差池为蹭蹬。
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馀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原作“双”)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是昆仑顶上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马、流元帅战兢兢,摇不得旌旗;崩、芭二将虚怯怯,使不得刀剑。这阵上,康、张、姚、李、郭甲、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那水帘洞外,纵着鹰(原作“雁”)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抛枪;跑的跑,喊的喊。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洒满天星。
大圣正斗时,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自觉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见他败走,大步赶上道:“走那里,趁早归降,饶你性命!”大圣不恋战,走入洞中,正撞着康(原缺“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甲、直健二将军,一齐挡住道:“泼猴!走那里!”大圣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一个绣花针,藏在耳内,摇身一变,变作个麻雀儿,飞在树稍头钉住。二郎观见,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锋,摇身一变,变作个□(左“鸟”右“戎”)莺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大圣见了,搜的一翅飞起去,变作一只大鹚老,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抖翎毛,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嗛。大圣又将身按下,入涧中变作一个鱼儿,淬入水内。二郎赶至涧边,不见踪迹。心中暗想道:“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果一变,变做一只朱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原缺“相似”二字),立在蓼汀之上等他。大圣见了,“扑”的一个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见。
真君急纵身驾云,起在半空中。见李天王高擎照妖镜,与那吒住立云端,真君道:“曾见妖猴么?”天王道:“不曾上来。”真君把那睹变化,弄神通,细说一番。李天王就把照妖镜四方一照,呵呵的大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个隐身法,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听说,即取神锋,回灌江口来赶。又听下回分解。
小圣霜翎异众禽(原作“擒”),妖猴拒敌显神通。
观音法助二郎力,管教诸将建功成。
[book_title]大仙助法收大圣
却说那大圣已至灌江口,摇身一变,变作二郎的模样,按下云头,径入庙里。鬼判不能相认,一个个(原缺一“个”字)磕头迎接。他坐中间,点查香火。正看处,有人报:“又一个爷爷来了。”众鬼判急急观看,无不惊心。真君道:“有个甚么齐天大圣来这里否?”众鬼判道:“不曾见甚么大圣,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真君撞进门,大圣见了,现出本相道:“郎君不嚷,庙宇已姓孙了。”这真君即举神锋,劈脸就砍。那猴王让过神锋,掣出那绣花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对面相还。两个嚷嚷闹闹,复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紧紧提防,康、张太尉合心努力,把猴王围绕。
话分两头。却说大力鬼王既调真君去后,却回上界启奏玉帝。玉帝曰:“二郎既已赴战,怎不见回报?”观音合掌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外,亲去观看虚实如何?”玉帝道:“言之有理。”即摆驾同至南天门外遥观。
只见众天丁布罗网,围住四面,李天王与那吒擎照妖镜,立在空中;真君把大圣围绕中间,纷纷赌斗。菩萨对老君说:“贫僧所举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原作“那”)。我如今助他一功。”老君道:“菩萨将甚么兵器助他?”菩萨道:“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妖猴的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个一(原衍一“教”字)跌,待二郎小圣好去拿他。”老君道:“你这瓶是个磁器的,则不可也。等我助他一功。”菩萨道:“你有甚么兵器?”老君道捋(原作“将”)起衣衫,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说道:“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善能变化,水火(原衍一“木”字)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等我去打他一下。”话毕,自天门上往下一掼,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
猴王只顾苦战七圣,却不知天上坠下这兵器,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爬将起来就跑;被二郎的细犬赶上,照肚子腿上一口,又扯了一跌。急翻身爬不起来,却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头,再不能变化。
那老君收了金钢琢,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俱回灵霄宝殿。四大天王与李天王诸神,俱收兵拔寨,驾云头,唱凯歌,得胜朝天。不多时,通明殿外天师启奏道:“四大天王等众已捉了妖猴齐天大圣,来此听宣。”玉帝传旨,即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众,押至斩妖台,将这厮碎剁其尸。毕竟那猴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欺诳今遭刑宪苦,英雄气概等时收。
若非修道菩提教,今日难逃大数灾。
[book_title]八卦炉中逃大圣
富贵功名,前缘分定,为人切莫欺心。正大光明,忠良善果弥深。些些狂妄天加谴(原作“造”),眼前不遇待时临。问东君因甚,如今祸害相侵。只为心高图罔极,不分上下乱规箴。
话表齐天大圣被众天兵押去斩妖台下,绑在降妖柱上,刀砍斧剁,枪刺剑刳,皆莫能伤及其身。南斗星喝令火(原作“大”)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又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不能伤损一毫。那大力鬼王与众启奏道:“万岁,这大圣不知是何处学得这护身之法,臣等用刀砍斧剁,雷打火烧,一毫不能伤损他,却如之何?”玉帝闻言道(原缺“道”字):“这厮这等,如何处治?”太上老君即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五壶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运用三昧(原作“二妹”)火,煅成一块,所以浑做金钢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炼。炼出我的丹来,他身自为灰烬矣。”玉帝闻言,即教六丁、六甲,将他解下,付与老君。老君领旨去讫。一壁厢宣二郎显圣,赏赐金花百朵,御酒百瓶,还丹百粒,异宝明珠,锦绣等件,教与义兄弟分享。真君谢恩,回灌江口去讫。
那老君辞了玉帝,竟回到兜率(原作“卒”)宫。将大圣解去绳索,推入八卦炉中,命看炉的道人,架火的童子,将火扇起煅炼。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原作“选”)、离、坤、兑八卦。他即将身钻在“巽宫”。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煼红了,弄做个“火眼金睛(原作“精”)”。
真个光阴迅速,不觉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的火候俱全,开炉取丹。那大圣双手侮着眼,正自揉搓流涕,只听得炉头声响。猛睁睛看见光明,他就忍不住,将身一纵,跳出丹炉,忽(原作“吻”)喇一声,蹬倒八卦炉,往外就走。慌得架火的童子,看炉的丁甲一班人来扯,被他一个个都放倒。老君赶上抓一把,被他一捽,捽了个倒栽葱,脱身走了。即去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风幌一幌,碗来粗细,依然拿在手中,不分好歹,却又大乱天宫。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好猴精大弄神通。有诗为证:
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拄杖亦如之:
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
[book_title]如来收压齐天圣
却说猴王逃出八卦炉中,不分上下,就使铁棒东打西敌,更无一神可挡。直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幸有王灵官执殿。他见大圣纵横,掣金鞭近前挡住道(原缺“道”字):“泼猴!吾在此,切莫猖狂!”这大圣不由分说,举棒就打,那灵官鞭起相迎。两个在灵霄殿前大战一场,不分胜败。佑圣真君又差将佐发文到雷府,调三十六员雷将齐来,把大圣围在垓心,各骋凶恶鏖战。那大圣全无半毫惧色。惊动玉帝,遂传旨意,着游奕灵官同翊圣真君敬上西方,请佛老降伏妖猴。
二圣得了玉旨,径至灵山会上,即将大圣事情细说一番,特请如来救驾。如来闻诏,对众菩萨道:“汝等在此,稳坐法堂,待我炼魔(原作“摩”)救驾去来。”如来即唤阿傩、迦叶二尊者相随,离了雷音,径至灵霄门外。只听得喊声大振,佛(原缺“佛”字)祖传法旨:“二人各且罢战,停息干戈。”大圣问曰:“你是那方善士?敢来止住刀兵?”如来笑道:“我是西方极乐界中,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今闻屡反天宫,不知你是何年得(原作“德”)道来暴横?”大圣道:
“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佛祖听言,呵呵冷笑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龙位也?你那个初世为人的(原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大圣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若还不让我,永不得清平!”佛祖道:“你除了生长变化(原缺“化”)之法,再有何能?”大圣道:“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觔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如何坐不得天位(原缺“位”)?”佛祖道:“我与你赌赛:你若一觔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也再不用动刀兵,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仍回下界,再修几劫来也。”
大圣道:“既如此说,你可做得主张?”佛祖道:“做得!做得!”伸开右手,却似个荷叶大小。那大圣收了如意棒,抖擞神威,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手掌心里,却道声:“我出去也!”佛祖慧眼观看,见那猴王只管前进,风车子一般(原缺“风车子一般”五字)相似不住。大圣道:“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宫是我坐也。”话分两头,毕竟猴王如何赌赛,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五行山下定心猿
却说那猴王行时,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原作“肚”)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方好与如来说话。”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管浓墨双毫笔,在那中间柱子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写毕,收了毫毛。又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翻转觔斗云,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上道:“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
如来骂道:“我把你这个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离了我这掌里!”大圣道:“我到天边(原作“蓬”),见五根肉红柱,撑着一股(原作“般”)青气,我留个记在那里,你敢和我同去看么?”如来道:“不消去,你只自低头看看。”那大圣睁圆火眼金睛(原作“精”),低头看时,原来佛祖右手中指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大指丫里,还有些猴尿臊气。大圣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我将此字写在撑天柱子上,如何却在他手指上?莫非有个未卜先知的法术?等我再去来!”大圣急纵身又要跳出,被佛祖翻掌一扑,把这猴王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的把他压住。众雷神与阿傩、迦叶,一个个合掌称扬(原作“阳”)道:“善哉!善哉!众信奉行。”
当年卵化学为人,立志修行果道真。
万劫无移居胜境,一朝有变散精神。
欺天罔(原作“冈”)上思高位,凌圣偷丹乱大伦。
恶贯满盈今有报,不知何日得翻身。”
如来佛祖压翻了妖猴,即唤傩、迦叶同转西方极乐世界。时有天蓬急出灵霄宝殿道:“请如来少待,我主大驾来也。”佛祖闻言,回首瞻仰。须臾,果见八景鸾舆,九光宝盖;声奏玄歌,花喷真香,直至佛前谢曰:“多蒙大法收殄妖邪。望如来少停一日,请诸仙做一会筵奉谢。”如来合掌谢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来此,有何法力?还是天尊与众神洪福,敢劳致谢!”玉帝传旨,即着雷部众神,分头请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来此赴会,同谢佛恩。又命四大天师、九天仙女,大开玉京金阙、太玄宝宫(原作“官”)、洞阳馆(原作“倌”),请如来高坐七宝灵台。安排异品奇馔,玉液蟠桃。
不一时,那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五炁真君、五斗星君、三官四圣、九曜真君、左辅、右弼、四大天王、哪吒神将,却说玄虚一应灵通,对对旌旗,双双(原缺一“双”字)幡盖,都捧着明珠异宝,寿果奇花,向佛前拜献曰:“感如来无量法力,收伏妖猴。蒙大天尊设宴召请。众神各安座位,如来曰:“承天尊设宴,此宴取名‘安天大会’。”众仙大喜。
只见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子,舞向佛前,施礼曰:“前者己被妖猴搅乱蟠桃嘉会,今蒙如来链锁顽猴,无物可谢。是我净手亲摘大珠蟠桃数颗,聊申芹献。”真个是:
半红半绿喷甘香,艳丽仙根万载长。
堪笑武陵原上种,争如天府更奇强!
紫纹娇嫩寰中少,缃核清甜世莫双。
延寿延年能易体,有缘食者自非常。
佛祖合掌向王母称谢。又见寿星复到,拜了玉帝,申(原作“伸”)谢如来:“更无他物可献,特具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奉上。”
碧藕金丹奉释迦,如来万寿若(原作“炁”)恒沙。
清平永乐三乘锦,康泰长生九品花。
无相门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
乾坤大地皆称祖,丈六金身福寿赊。
如来欣然领谢,寿星就席而座。只见赤脚大仙又至,向玉帝前俯囟礼毕,就对佛祖谢道:“深感法力,降伏妖猴。无物可以表敬,特具交梨(原作“藜”)二颗,火枣数枚,聊申(原作“伸”)奉献。”
大仙赤脚枣梨(原作“藜”)香,敬献弥陀寿算长。
七宝莲台仙样稳,千金花座锦般妆。
寿同天地言非谬,福比淇波。
福寿如期真个是,清闲极乐那西方。
如来再三称谢,教阿傩、迦叶,将所献之物,一一收起回谢。玉帝挽留,如来称谢。只见巡视灵官报道:“那大圣钻出头来了。”佛祖道:“不妨,不妨。”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上有六个金字:“唵、嘛、呢、叭、〔口迷〕、吽”。递与阿傩,叫贴在那山顶上。这尊者即领帖子,到那五行山顶上,紧紧的贴在一块四(原作“西”)方石上。如来即辞了玉帝众神,与二尊者出天门之外,又发一个慈悲心,念动真言咒语,将五行山召一尊土地神祗,会同五方揭谛(原作“帝”),俱在此山监押。但他饥时,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饮。待他灾愆满日,自有人救他。正是不知妖猴向后何年何月,方出此灾殃,且听下回分解。
妖猴大胆反天宫,却被如来伏(原作“覆”)手降。
渴饮溶铜挨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
天灾苦困遭磨折(原作“蛰”),人事凄凉喜命长。
若得英雄重展挣,他年奉佛上西方。
[book_title]我佛造经传极乐
话表我佛如来,辞了玉帝,回至雷音寺,但见那三千诸佛、五百阿罗、八大金刚,一个个都执着幢幡,摆列仙果,都在婆罗双林之下接迎。如来驾住祥云,登上品莲台,端然坐下。那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金刚、四菩萨合掌近前参拜,问曰:“闹天宫搅乱蟠桃者,谁也?”那如来道:“那厮乃花果山产的一妖猴,罪恶滔天,不可闻也。我去时,正在雷将中间,扬威耀武,被我止住兵戈,问他来历。他道有神通,会变化,擅驾觔斗云,一去十万八千里。我与他打了个赌赛,他出不得我手,却将他一把抓住,指化五行,封压他在那里。玉帝大开金阙瑶宫,请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会’谢我,却才辞驾而回。”大众听言喜悦,不胜称扬(原作“阳”),各分班而退,共乐天真。果然是:
瑞霭漫天竺(原作“笠”),虹光拥世尊。
西方称第一,无相法王门。
佛祖一日唤聚诸佛、阿罗、揭谛等众,道:“自伏妖猿,安天之后,我处不知年月,料凡(原作“几”)间有半千年矣。今值孟秋望日,我有一宝盆,盆中具设百样奇花,千般异品,与汝等享此‘孟兰盆会’如何?”概众一个个合掌领会。如来却将宝盆中花果品物,着阿傩捧定,着迎叶布散。大众感激,因请如来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如来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宣扬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楞严。正是:“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原作“情”)涵万里天。”
如来讲罢,对众言曰:“我现四大部洲众生,善恶者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巨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侈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诚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诸菩萨闻言,合掌皈依,向佛前问曰:“有那三藏真经7”如来曰:“我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三藏真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经,正善之门。我待要送上东土,叵(原作“颇”)耐那方众(原缺“方众”二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要旨,怠慢了瑜(原作“谕”)迦之正宗。怎么得一个有法力的,去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苦历千山,询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却才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
当有观音菩萨,行近莲台,礼佛三匝,(原作“咂”)道:“弟子不才,愿上东土寻一个取经人来也。”如来见了,心中甚喜道:“别个也去不得,须是观音尊者,神通广大,方才去得。”菩萨道:“弟子此去东土,有甚言语吩咐?”如来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霄(原作“灵”)汉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目过山水,谨记程途远近之数,叮咛那取经者。但恐善信难行,我与你五件宝贝。”即命阿傩、迦叶,取出“锦襴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对菩萨道:“这袈裟、锡杖,可与那取经人亲用(原缺“用”字)。若肯坚心来此,穿我的袈裟,免堕(原作“随”)轮回;持我的锡杖,不遭毒害。”这菩萨皈依拜领。如来又取三个箍儿,递与菩萨道:“此宝唤做‘紧箍儿’,虽是一样三个,但只用各不同。我有‘金、紧、禁’的咒语三篇。假若路上撞遇神通广大的妖魔,你须是劝他学好,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他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儿与他戴住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的咒语念一念,眼胀头痛,脑门(原作“闷”)皆裂,管教他入我门来。”
那菩萨闻言,踊跃作礼而退,即唤惠岸行者随行。那惠岸使一条浑(原作“混”)铁棍,重有千斤,只在菩萨左右。菩萨遂将锦襴袈裟作一个包裹,令他背着。菩萨将金箍收了,执了锡枚,径下灵山。半云半雾,约记路程。正走间,忽然见弱(原作“溺”)水三千,乃流沙河界。菩萨道:“徒弟呀.此处却是难行。取经人浊骨凡胎,如何得渡?”那菩萨停立云步看时,只见那河中,泼刺一声响亮,浑波里跳出(原缺“出”)一个妖魔来,十分丑恶。他生得:
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脸;长不长,短不短,赤脚觔躯。眼光闪烁,好比灶底双灯;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钵。獠牙撑剑(原作“脸”)刃,红发乱蓬松。一声叱咤(原作“咜咜”)如雷吼,两脚奔波似滚风。
人人夺利逞英雄,不想无常万事空
败坏不如猪狗相,止落顽皮裹臭浓。
[book_title]观音奉旨往长安
却说那怪物手执一根宝杖,走上岸就捉菩萨,却被惠岸掣浑铁棒挡住,喝声道:“休走!”那怪物就持宝杖来迎。两个在流沙河边,来来往往大战数十余合,不分胜负。那怪物架住铁棒道:“你是那里和尚,敢来与我抵敌?”木叉道:“我是托塔天王二太子木叉惠岸行者,今保我师父往东土寻取经人去。你是何怪,敢来阻我路程?”那怪方才醒悟道:“我记得你从南海观音在紫竹林中修行,你为何来此?”木叉道:“那岸上不是我师父?”
怪物闻言,连声喏喏,收了宝杖,让木叉揪了去,见观音纳头下拜。告道:“菩萨,恕我之罪。我不是妖邪,我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落下界来,变得这般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余下方回,故此这般苦恼。没奈何,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不期今日冲撞了大慈菩萨。”菩萨道:“你在天犯罪,既贬下来,今又这般伤生,正所谓罪上加罪。我今领了佛旨,上东上寻取经人。你何不入我门来,皈依善果,跟那取经人做个徒弟,上西天拜佛求经?那时节功成免罪,复你本职,意下如何?”那怪道:“我情愿皈依正果。”又向前道:“菩萨,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原作“带”),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原作“那”)来顽耍(原作“要”)。这去但恐取经人不得到此,却不是反误了我的前程也?”菩萨道:“岂有不到之理?你可将骷髅儿挂在头项上,等候取经人,自有用处。”怪物道:“既然如此,愿领教诲。”菩萨才与他摩项受戒,指沙为姓,起个法名,叫做沙悟净。当时入了沙门,送菩萨过了河,他洗心涤虑,再不伤生,专等取经人(“取缔人”原作“菩萨”)。
那菩萨与他别了,同木叉径奔东土。行不多时,又见一座高山,山上有恶气遮漫,不能步履。正欲驾云过山,不觉狂风起处,又闪上一个妖魔。他生得又甚凶险(原作“显”)。但见他撞上来,不分好歹,望菩萨举钯就筑。被木叉挡住,大喝一声:“泼怪,休得无礼!”那怪问道:“你是那里和尚?”木叉答道:“我是南海菩萨的徒弟。”那怪道:“南海菩萨,可是扫三灾、救八难的观世音么?”木叉(原作“通”)道:“不是他是谁?”怪物撇下了钉钯,纳头便拜菩萨。菩萨道:“你是那里成精,何方作怪,敢在此间挡我去路?”那怪道:“我本是天河里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姮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一灵真性,径来投胎,不期错了道路,投在个母猪胎里,变得这般模样。是我咬杀猪母,打死群彘,早在此处占了山场,吃人度日。不期幸遇菩萨,万望救拔。”菩萨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汝若肯皈依正果,自有养身之处。世有五谷,尽能济饥,为何吃人度日?”怪物闻言,似梦方觉,向菩萨告道:“我欲从正,奈何‘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菩萨道:“我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可跟他做个徒弟,往西天走一遭来,将功折罪,管教你脱离灾瘴。”那怪满口道:“愿随!愿随!”菩萨才与他摩顶受记,指身为姓,就姓猪;起个法名,(此处原衍一“我”字)就叫做猪悟能。遂此领命归真,持斋把素,断绝了五荤三厌,专候那取经人。
菩萨却与木叉,辞了悟能,半兴云雾前来。正走处,只见空中有条玉龙,叫道:“菩萨。”近前问曰:“你是何龙,在此受罪?”那龙道:“我是西海龙王敖(原作“傲”)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我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诛。望菩萨搭救搭救。”
观音闻言,即与木叉撞上南天门里。早有丘、张二天师接着,问道:“何往?”菩萨道:“贫僧要见玉帝一面。”二天师即忙上奏。玉帝遂下殿迎接。菩萨上前礼毕道:“贫僧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路遇孽龙悬吊,特来启奏,饶地性命,赐与贫僧,教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玉帝闻言,即传旨赦宥,差天(原缺“差”,“天”作“大”)将解放,送与菩萨。菩萨谢恩而出,唤小龙叩头谢活命之恩。菩萨把他送在深涧之中,只等取经人来,变做白马,上西方立功。小龙领命潜身。
菩萨带引木叉行者过了此山,又奔东土。行不多时,忽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木叉道:“师父,那放光之处,乃是五行山了,见有如来的‘压帖’在那里。”菩萨道:“此却是那搅乱蟠桃会、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今乃压在此也。”师徒俱上山来,观看帖子,乃是“唵嘛呢叭呢吽”六字真言。菩萨看罢,叹惜不已,乃作诗一首为证。诗曰: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
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原作“天”)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
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师徒们正说话处,早惊动了那大圣。大圣在山根下高叫道:“是那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菩萨闻言,径下山来寻看。只见那石崖之下,土地、山神、监押天将,都来拜接了菩萨,引至那大圣面前。看时,他原来压于石匣之中,口能言,身不能动。菩萨道:“姓孙的,你认得我么?”大圣睁开火眼金睛(原作“精”),点着头高叫道:“我怎么不认得你。你是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你从哪里来也?”菩萨道:“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因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大圣道:“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处,有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挣。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菩萨道;“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生祸,反为不美。”大圣道:“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救我一救。情愿修行,皈依佛法。”菩萨闻得此言,不胜欢喜。菩萨道:“既有善果,我与你起个法名。”大圣道:“我已有名了,叫做孙悟空。”菩萨道:“我前面也有二人归降,正是‘悟’字排行。你今也是‘悟’字,却与他(原作“地”)相合。不必叮嘱,我去也。”那大圣,见性明心归佛教;这菩萨,留情在意访神僧。就与木叉离了此处。
不一日,到了长安大唐(原作“京”)国。敛雾收云,师徒们变作两个疥癞游僧,入长安城里,早不觉天晚。行至大市街旁,见一座土地神祠,二人径入,唬得那土地心慌,鬼兵胆战。知是菩萨,叩头接入。那土地又急报与城隍、社令,及长安各庙神衹,都来参见,告道:“菩萨,恕众臣接迟之罪。”菩萨道:“汝等切不可走漏一毫消息。我奉佛旨,特来此处寻访取经人。借你庙宇,权住几日,待访着真僧即回。”众神各归本处,把个土地赶在城隍庙里暂住。他师徒们隐遁真形。毕竟不知寻出那个是取经人。不说观音变化,且说唐王诏开南省。话分两头,又听下卷分解。
[book_title]唐太宗诏开南省
右言古风:
都城大国实堪观,八水周流绕四山。
多少帝王兴此处,古今天下说长安。
唐太宗诏开南省
话表陕西大国长安城,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自周、秦、汉以来,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真个是奇胜之方。今却是大唐太宗皇帝登基,改元贞观,此时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天下太平,八方进贡,四海称臣,万民讴诵,人乐尧天。太宗驾前文官武将,个个英豪,争疆创业,人人列士。
忽一日,太宗登位,聚集文武。众臣(原作“神”)朝拜叩首,山呼扬尘礼毕,有魏征丞相出班奏曰:“方今天下太平,八方宁静,四夷拱服,武将纷纷,文官少有。微臣欲应依古法,开立选场,招取贤士,擢用人材。伏望圣鉴,乞准臣言。”太宗曰:“贤卿所奏,朕不胜之喜。”就出榜文,颁布天下:各府州县,常川张挂。所属地方,不拘(原作“俱”)显宦军民人等,有读书儒流,倘能立志向上,文法通畅,三篇精通,前赴长安应试考选,擢取贤才,封受官职,不负十载青灯之苦。圣旨出朝,一月有余,遍布天下。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说。
国开南省选贤良,士子纷纷进试场。
唐主招贤征纳士,经筵御赐蕊还乡。
[book_title]陈光蕊及第成婚
却说海州弘农县(原作“浓”),离城十里聚贤馆,有一人姓陈名萼,表德光蕊。忽一日,前去海州城内,去买文房四宝,行至十字街头,只城市中无数众人,唧唧喁喁,纷纷看榜。那陈光蕊且不问人,将身挤进,拨开众者,仰头一看,却是唐王一道招贤的黄榜,颁行天下:但有读书士子,前往长安应试,举用贤材,除授爵禄。光蕊读罢,不胜欢悦,即时回家,就对母张氏而言曰:“孩儿前到县前,因买书纸,史见唐王出下黄榜,招取天下贤材,举用方正,国开南省。孩儿不肖,意欲拜离膝(原作“漆”)下,前去应试。倘求得一官半职,上不负十载青灯之苦,下不负母亲(原作“妻”)所望。”张氏答曰:“我儿,你去应举,教老母倚托何人?”光蕊答道:“孩儿幼读诗书,铁砚磨穿,已受寒窗之苦,指望一举成名,封妻荫子,光显门闾,乃儿之志也。孩儿择日起程,望老娘休得阻滞。”张氏道:“我儿,你去赴举,路程之上须要小心。若到长安,休问有官无官,千万早早回来,莫使老母在家倚门而望。”分付家僮收拾行李,即日拜辞母亲,径上长安。
在途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不觉日近长安。正值贡院大开,光蕊就同众举子进场面试,廷试三策,唐王亲书御赐状元,游街三日。就着军人安排马匹,令光(原缺“光”)蕊上苑游街。正赏处,不期游到殷开山门首。有殷丞相生一女,名唤满堂娇,未曾匹配于人,高结彩楼,抛打绣球。正值陈光蕊游街(原缺“街”),在彩楼下经过。有殷小姐在彩楼上,一见光蕊人材出众,一貌堂堂,况是新科状元,心内十二分欢喜。那小姐抱着绣球,就在彩楼上将绣球儿滚下,正打着陈光蕊的头。只听得一派笙箫细乐吹打,忽见十数个婢妾走下楼来,把陈光蕊马挽住,教请状元入了相府,即遣宾人赞礼,小姐就与陈光蕊拜了天地,夫妻交拜。陈光蕊又请岳丈岳母出堂拜谢。殷丞相分付侍妾,安排酒席痛饮。一宵(原作“霄”)酩酊如醉,二人同携素手,共入兰房。
次日五更三点,太宗驾坐金銮宝殿,左文右武,众臣趋朝。太宗问曰:“新科状元陈光蕊,除何官职?”魏征丞相出班奏曰:“臣查所属州郡,止有江州缺(原作“决”)一州主。乞我王赐命宣进,赐他为江州州主。”太宗准奏,就宣光蕊到殿,金阶之下山呼礼毕。太宗曰:“寡人宣卿至此,江州缺(原作“决”)一州主,除贤卿为江州之任,即日起身,勿误限期。光蕊谢恩,就出朝门,回到相府,与妻商议,即日拜辞了岳丈岳母,同妻前赴江州之任。就离长安,随即登途。已是暮春天气,和风吹柳绿,细雨点花红。光蕊作诗一首。又听下回分解。
一春最好艳阳天,绿柳花红是禁烟。
细雨洒开南省院,和风摆散锦江川。
家家无火桃吐火,户户无烟柳吐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book_title]刘洪谋死陈光蕊
却说陈光蕊别了岳丈,同妻满堂娇前赴江州之任,在路便道回家。饥餐夜宿,约行数日,前至海州弘农县,到于自家下,同妻参拜母亲张氏。其母张氏曰:“恭喜我儿,且又娶亲回来。”光蕊答曰:“孩儿幼蒙母亲训诲之恩,朝夕教读诗书,叨赖先人福庇(原作“疵”)。孩儿不肖,忝(原作“添”)中状元,唐王赐儿游街,敬往殷丞相门首经过,谁想那丞相将满堂娇小姐招孩儿为婿。朝廷敕赐孩儿衣锦回家,除孩儿为江州之任。不肖因见老母孤身一人在家,敬来接取母亲,同赴江州抵任。”张氏大喜。
回家数日,收拾行程。在路数日,前至万花店中安下。有母亲张氏,身已不快,与光蕊道:“且在店中这歇两日,方下去也。”次日早晨,店门前有一人把着个金色鲤鱼叫卖,光蕊遂与一贯钱买了,把入店内,欲待烹与母亲吃,只见其鱼斩眼,光蕊道:“怪哉!古人有言:鱼蛇斩眼,必不是等闲之物。”即时遂问渔人道:“这鱼那里打来的?”渔人道:“离店南十五里洪江内打得来。”光蕊遂把鱼送在洪江里去了,回店对母亲道:“儿子买一个金色鲤鱼,见其鱼斩眼,恐是龙王,送将洪江里去了。”张氏道:“鱼斩眼,决是龙王,你将去放生,也是好勾当。”光蕊道:“此店已住三日了,孩儿们明日起身也。”张氏道:“我去不得,老娘身子不快,怕路途之上,天道炎热,送了我的性命。你可这里赁间房屋,与我栖身。付些盘缠在此,你两口儿先上任去,候秋凉却来接我。”光蕊就与妻满堂娇商议。殷小姐曰:“既是婆婆身子不安,他不肯去,你就听婆婆的言语,多付些盘缠与婆婆吃用。”次日,光蕊租了屋宇,同妻拜辞。
二人途路艰苦,甚不可言也。晓行夜宿,不觉已到江边。只见稍水刘洪、李彪二人,撑船到岸迎接。光蕊与殷小姐登船。也是陈光蕊前生有此灾难,撞着这冤家。光蕊就令家僮,将行李搬上船去,夫妇齐齐上船。刘洪就把船撑开,只见殷小姐面如满月,点似朱唇,樱桃小口,绿柳蛮腰,谩夸他有闭月羞花之貌,亦有沉鱼落雁之容,丰姿体态,动人情兴。刘洪与与李彪设计,将船撑至没人烟处,日色将斜,舟泊芦花。候静三更,先将家僮杀死,次将光蕊打死,将尸推在水里去了。有殷小姐见他打死了丈夫,将身赴水。刘洪抱住道:“你若从我,万事皆休!若不从时,一刀两断!”唬得那殷小姐没奈何,只得满口应承,顺了刘洪。那贼就把船渡到南岸,将船付与李彪独自看管,他就穿了光蕊衣冠,带了官凭,同殷小姐往江州上任去了。毕竟看后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说出泰华山撼动,道破黄河水逆流。
人事尽是天理现,只争迟早自分明。
[book_title]小龙王救醒陈光蕊
却说刘洪杀死了三个,尸首顺水漂流而去,惟有陈光蕊的尸首,沉在水底,漂流不动。有洪江口巡海夜叉见了,星飞报入龙宫。正值龙王升殿,夜叉报曰:“今有洪江水里,不知甚人,把一个读书的士子打死,将尸撇在水底,特来报与大王知之。”那龙王听罢,令夜叉:“将尸抬来我看。”不多时,那夜叉就背一个死人的尸首,放在龙王面前。龙王仔细一看,心中踌躇道:“此人好似救我的恩人一般,如何被人谋死在水底?常言道得好:恩将恩报,仇将仇(此二“仇”原皆作“售”)还。今日恩人被难,我索救他性命,以报日前之恩也。”
那龙王即时写了牒文一道,就差夜叉敬往洪州城隍、土地处,要取秀才魂魄来,救他的性命。夜叉接了牒文,领了龙王法旨,径至城隍并土地处。夜叉就将牒文投下,那城隍与土地将牒文开读,从头展看,言道江中打死秀才一事。土地遂唤小鬼,把那屈死的秀才陈光蕊魂魄,交付与夜叉去。夜叉得了魂魄,不多时早到水晶宫里,就告龙王曰:“小将蒙大王旨意,追得那秀才的魂魄来也。”龙王看罢,就将那秀才的魂魄放在那死人尸上,霎时间只见那秀才返魂转来。
那龙王问曰:“你这秀才,姓甚名谁?何州何府何县人?因甚至此,被人打死?”陈光蕊躬身施礼曰:“上告龙君,念小生姓陈名萼,表字光蕊,家居海州弘农县。唐主开科招取天下贤才,因往长安应试,幸中状元,赐蕊游街。又蒙殷丞相将小姐招我为东床女婿。次日谢恩,蒙唐王除授江州州主,同妻与母来赴江州之任。不期来到万花店安下,因母病难行,只得赁屋栖身,与母权居。蕊恐限期有悮,同妻别母前去赴任。行至江边,忽见稍子刘洪、水手李彪撑船过来,渡我夫妻二人过去。谁想那贼立心不良,将船撑至没人烟处,候夜更静,先将家童杀死,抢进船仓,将我(原缺“我”)揪发斩打,吐血而死,把我推在水里。乞大王救我一救,没世不忘也!”龙王答曰:“前者你买金色鲤鱼,乃是我也。你是救我的大恩人,汝今有难,吾合当救之。”就把陈光蕊的尸身放在一壁,口内含一颗定颜珠,休教(原作“交”)损坏了,日后定要与他报仇。龙王道:“汝今权且在我水府中做一个都判官。”光蕊叩头谢毕,龙王分付龙宫设宴相待。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莫道善人无善报,善人各有善根源。
王孙公子谁人做,尽是前生种福田。
[book_title]殷小姐思夫生子
却说殷小姐,盖因情不得已,而强从刘洪为妻,恨不得食其肉而报夫之仇。况且身怀有孕,将及弥月,未知是男是女,朝夕思虑,只忧陈光蕊的冤仇不能报也。权且同他上任,又作区处。那殷小姐就与刘洪上任,不觉已到江州。吏书门皂(原作“造”),俱来迎接。所属官员各役,公堂设宴,各官痛饮一宵(原作“霄”)。刘洪曰:“学生到此,全赖诸公大力匡持。”属官答曰:“堂尊至此,视民如子,讼简民稠,我等则有光矣,何必如此谦乎。”话长难尽,众人各散。
殷小姐在任,光阴易过,倏忽如梭。一日,刘洪远出,小姐在衙思慕(原作“暮”)前夫,在花亭上玩赏。忽(原作“惚”)然之间,身体困倦,腹内疼痛,晕闷在地,不觉生下一子。有太白金星嘱曰:“满堂娇,满堂娇,听我叮嘱。吾奉玉帝金旨,特送此子来。你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刘贼若回,必害此子。汝夫已得龙王相救,见为水藏判官,日后夫妻相会,子母团圆,雪(原作“取”)冤报仇(原作“售”),定有日也。速将此子远避,吾神已退,汝可谨记。快苏醒!”言罢而去。那小姐晕闷在地,已领神人嘱语,将子抱起。
忽门外有一僧人,念经求食,小姐看他言谈举止,亦非是以下之人。小姐道:“汝如何入得私衙求讨?幸遇相公不在衙内,若在这里,你这和尚性命必难保矣。”那和尚答道:“贫僧乃是金山寺一个住持僧,我已知过去未来,休咎存亡,皆在我掌握之中。贫僧今日化缘,我已知你这刘洪远出。他立心不良,谋为不轨(原作“范”),他将你丈夫谋死,假你丈夫的名色,在此江州为官。且喜你产下一子,此子非凡之子,汝夫之仇(原作“售”)岂在言乎。”殷小姐曰:“我虽则生下一子,早晚必定回来,他若见了这个冤家,此子死无救矣。叫我托与谁人抚养?日后长大,安能寻我乎?”那和尚答曰:“小姐但可放心,此子贫僧领去,待他(原作“汝”)抚养长大之时,教他来寻汝。”小姐就写血书一纸,书内父母性氏,跟脚缘由,备细载在书上。小姐勉强就将此子付与和尚,珠泪双垂(原作“涶”),大哭于地。那和尚得了此子,领了血书,出了私衙,化一道清风而去。
原来这和尚是谁?乃是上界南极星君,观音娘娘的法旨教来辅佐,不可损害。仍着南极星君变做和尚,将子往金山寺与那长老抚养,好生教育。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佳人无语蹙眉头,身怀遗腹为夫愁。
若要报怨须待子,天教骨肉再重圆。
[book_title]江流和尚思报本
却说那金山寺长老,叫做法明和尚。当日坐禅,修真悟道,已得无生之寿诀。向领南极星君钧旨,玉帝金旨,观音娘娘法旨,着贫僧好生抚养。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其子年长一十八岁。长老就与他取个耳名,叫做“江流”。后因削发修行,又取法名,取名三藏。摩(原作“磨”)顶受戒,立志出家,坚心修道。
正值暮春之际,暑气逼人。众人就在松阴之下,打坐片时,讲经论法,运气参禅,说其奥妙,泄出玄机,那酒肉和尚恰被三藏难倒。和尚大怒,就骂道:“没爷的杂种,没娘的业畜。常言道:我是个前辈,吃盐多似饭,何为不晓。你姓也不知,天地也不识,岂可为人在世!”
三藏被他说出这些始末根由,回入寺里,去见师父,双膝跪下,眼泪双流,哀告师父曰:“人生于天地之间,禀阴阳而资五行,盖由父生娘养,岂有为人在世而无父母者乎?”再三哀告,求问父母姓名。长老答曰:“汝要寻父母,可随我到方丈里面,我说与汝名姓。”那三藏就跟着法明师父,直到方丈。三藏仍然跪下,苦苦哀告。那法明长老见他不是个忘本之人,就指重梁之上,取下一个小匣儿,打开一看,取出血书一纸,汗衫儿一(原缺“一”)件。那三藏当法明长老前,将血书拆(原作“折”)开,读曰:
温娇写剌血书,付与法明养我儿。父中状元陈光蕊,丞相殷开是外公。升父江州为州主,与母登途赴任居。婆婆张氏身沾病,万花店内寄婆身。双双行至渡江口,稍水刘洪接夫身。夫妇登船平稳过,谁知立起不良心。撑至孤村没烟处,将父谋杀迫娘身。身怀遗腹难从允,强从刘贼为夫仇(原作“犹”)。幸产我儿贼远出,孤托金山是法明。长大教他来寻母,血书为证莫埋沉。
那三藏将血书读罢,大哭于地:“父母之仇,不能报复,岂可做世人也?十八年来不识生身,至今日方能寻母亲。此身若非师父抚养,育我成人,此恩何能酬报。待弟子去寻见母亲,头顶香盆,重建殿宇,报答师父抚育之恩也!”师父曰:“你去寻母,你可带这血书与汗衫前去,只做题缘,径至江州,化入私衙,才得你母亲相见。”
三藏领了师父言语,就装做化缘的和尚,径入江州抄化。不料刘洪有事外出,未曾在衙,也是天教他母子相会。三藏就在衙门前打听得刘洪出去,径直抄化,直入私衙去了。
有殷小姐正在衙内,追思晚梦见月缺再圆(原作“员”)之象。小姐自思曰:“我夫又被这贼谋杀,且我的儿子托孤于金山寺法明长老抚养,我将屈指数来,则有十八年矣。莫不是天教(原作“交”)相会,亦未见得。况且这两日眼跳心惊,不知有何吉兆。”听得衙门前有人念经,声声叫“抄化”。三藏云:“上至千千贯,下至一文钱,若人肯施舍,布福定无边。”小和尚行到楼边,又叫一声,且无人应。渐次行进,大叫一声。只见殷小姐出来问曰:“你这和尚,是何处僧人?”三藏答曰:“贫僧乃是金山寺法明长老的徒弟。”小姐答曰:“汝既是金山寺的长老的徒弟,你在那里坐(原作“座”)下。”
小姐就将斋饭与僧人吃。仔细看他举止言谈,好我光蕊一般行藏。那小姐见四壁无人,私自问曰:“你这小和尚,还是自幼出家?还是中年出家?姓甚名谁?父母如何将你出家?”那三藏答曰:“我也不是自幼出家,我也不是中年出家,我也有姓有名,有父有母。”小姐曰:“你这小和尚,说话好笑,又不是自幼出家,又不中年出家。你姓甚么?父母是谁?”小和尚答曰:“我说出来,冤有天来大,仇(原作“售票员”)有海样深!我父被人打死,我母却被贼人占了。我师法明长老,教我在江州州主衙内我母亲。”小姐问曰:“你母姓甚?”三藏曰:“我母姓殷,名唤温娇,我父姓陈,名光蕊,我名叫做陈江流,法名取做三藏。”小姐答曰:“温娇就是我们身。法明师父如何不同来?有何凭据?事属(原作“熟”)可疑。”那三藏听说是他,双膝跪在地下,哀哀大哭:“老娘若不信,见有血书汗衫为证!”温娇接过一看,果是真也。母子相抱而哭。就叫分舍。三藏曰:“十八年不识生身,今朝才见生身本,戛然而别,教我母子恩情如何过活。”小姐曰:“你火速抽身前去!刘贼若回,他必害你性命!我为娘的如何救得你。”三藏曰:“不肖今朝寻见母亲,从此别去相见焉知何日?”小姐哭曰:“我儿,你说得极是。我明日假装一病,只说先年前许舍百双僧鞋,来你寺中还愿。那时节,我有话与你说。”三藏依母之言,拜辞殷小姐而别。又听下回分解。
父母恩情似海深,殷勤孝养报双亲。
戴天之恨如山积,不报冤仇(原作“售”)枉做人。
[book_title]小姐嘱儿寻殷相
却说小姐自见儿子之后,虽(原作“须”)则欢喜,心内有十二分烦恼。一日,推病茶饭不吃,卧于床上。有刘洪归衙,见小姐卧病于床,茶饭不沾。刘洪问曰:“因何得病,如此沉重?”小姐答曰:“我自幼之时,曾许了一个口头愿,许舍僧鞋一百双。这五日前夜间,梦见个和尚,手执利刀,要索我僧鞋,取我前愿,醒来乃是一梦,便觉身子有些不快。”随即升堂,分付王左衙、李右衙:“江州城内百姓,每家俱要办僧鞋一双,暑袜一对,限五日内要完,如违期限,提来重究。”那王衙与李衙就往百姓人家催趱,不消三四日,百姓俱来完纳僧鞋、暑袜。那百姓并不敢误时刻。
有小姐就问刘洪曰:“既做完僧鞋,这里有甚么寺院,好去还愿?”刘洪道:“这江下有个金山寺、焦山寺,由汝在那个寺里去施舍。”小姐道:“我久闻金山寺好个寺院,我在金山寺去。”刘洪就听小姐的言语,即唤王、李左右二衙随即前去,速办快船一只,护送夫人前往金山寺酬还心愿。王、李二衙领了本官的钧旨,即在江(原作“舟”)中讨了船只,就在岸下伺候。殷小姐就引一个得力心腹之人,即同前去,拜辞刘洪,径至舟边。王、李二衙接了小姐,护送上船。那稍水就别了王、李二衙,将船撑开,就投金山寺去。
小和尚回寺来,参见师父法明长老,把前项事说了一遍。长老甚喜。小和尚道:“俺娘约我,说来寺还愿,他有话与我说。”师父曰:“你今寻见了你的娘亲,他许你来寺还愿,他必来也。”次日,只见一个丫头先到,说道“来寺还愿”,众僧都出寺门迎接。那殷小姐到了金山寺。径进寺门,参了菩萨,拜了圣贤,大设斋醮。小姐就唤丫环,将僧鞋托于盘内,来到法堂。殷小姐捻上心香(原缺“香”),礼拜我佛。就教法明长老分俵与众僧各人穿领去讫。
为有江流和尚,见母散了鞋袜,打发了众僧,无一人在法堂之上。江流和尚跪下,殷小姐只见那大脚上无了一个大脚指头。先年托孤于金山寺法明长老处,故此咬下脚指为记。就在香囊内取出元咬下脚指,斗在那脚指上面,仍然安住,并无痕迹。母子抱住而哭,认了儿子,母子双双拜谢长老养育之恩。
有法明说道:“汝今子母相会,恐奸贼知之,可早速抽身回去,庶免其祸。”殷小姐曰:“我与你一只香环,你径到洪州西北地方,约有一千五百里田地,那里有座万花店。当初店上留下婆婆张氏在那里,是生你父的娘亲。我再写一封书与你,径到唐王皇城之内,金殿左边,殷开山丞相是你外公。你可将我娘的书,亲递与外公,叫外公奏上唐王,统领人马,擒杀此贼,必要与父报仇,那时才救得老娘的身子出来。我今将愿酬了,不敢久停在这寺中,诚恐贼汉怪我归迟。”三藏曰:“今日得见老娘,不知相会又在何日?”母子大哭(原作“泪”),甚难割舍。殷小姐临行又嘱曰:“我的言语谨记在心,火速起身去寻婆婆与外公,勿得误事。”二人高血压 ,辞别而去。
那小和尚哭回寺中,来见师父。那师父曰:“汝可速行,毋得在此久延。汝母朝夕悬望,候你报仇,犹如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江流和尚就听了师父的言语,母亲的慈命,即时拜别,径(原作“敬”)往洪州。行经数日,来到万花店上,就依了娘亲书上写地境,载道:“去直过南北东街上刘家店内,可问那店主人,便知端的。”江流和尚就问店主,近前唱个喏(原作“惹”):“十八年前有个客人叫做陈光蕊,留下一婆婆,寄在你店中安下,如今在么?”刘小二道:“你这和尚,问他怎的?”江流和尚答道:“我是他亲眷,特来看他。”“既然如此,我教道你去寻他。他如今昏了眼,原在我店中安下,三四年了,并无店租还我,如今在南门上头有一个破瓦窑里居住,每日上街沿门叫(原作“教”)化,度过时光。那客官一去了许久,到如不知些消息”
那江流和尚听罢,即时离了刘家酒店,借问南门上头。行不二三里路,果有一个破瓦窑房。小和尚就在窑门外喊叫“陈婆婆”,窑中恰似有人应声。那婆婆听得叫了几声,道:“敢是我儿陈光蕊来也!”小和尚就到窑中,拜罢。“汝声音好似我儿陈光蕊的。”小和尚道:“我不是陈光蕊,我是陈光蕊的儿子。温娇小姐是我的娘。”“你爹怎么不来寻我?”小和尚道:“我爹被人打死。”婆婆问道:“你娘还在么?”小和尚曰:“我娘被强盗霸占为妻。”婆婆又道:“你怎么晓得来寻我?”小和尚答道:“是我娘特着我来寻婆婆。今我娘有书在此,又香环一只。”那婆婆接了书并香环,放声痛哭,闷绝在地,“我儿为功名到此!我只道他悖义忘恩,那知他被人谋死!且喜得皇天怜念,不绝我儿之后,幸得孙子来见我。”小和尚问道:“婆婆的眼,如何都昏了?”婆婆道:“我这眼因因思量你父亲,终日悬悬,望他来接我,不见他来,因此上哭得两眼都昏了。”小和尚出了窑门,跪告于天,拜四方之神:“念三藏年登一十八岁,父母之仇(原作“售”)不能报复。领母严命,来寻婆婆。天若有灵,鉴三藏之诚意,保我婆婆双眼复明!”小和尚祝罢,就进窑中与婆婆舔眼。须臾之间,就将双眼舔开,仍复如初。婆婆双眼觑了小和尚道:“你果是我的孙子!恰似我儿子光蕊无二!”婆婆见了,又喜又悲。
那小和尚就领婆婆出了窑门,径到刘小二店内,就与小二将些房钱赁屋一间,与婆婆栖身。“我此只有两月就回也。”小和尚就与婆婆盘缠,随即辞了婆婆,径(原作“敬”)往京城去寻外公。朝行夜宿,在路有三个月矣。行到帝都,径投城里,寻寺院安下。就问院主:“殷丞相在那里居住?”院主道:“在皇城东西街北,大门楼宅下便是。”小和尚宿至天明,辞了院主,出寺门行到皇城东西街北,果见大门楼一座。遂问把门人,说道是殷丞相之宅。小和尚合掌当胸道:“上告哥哥,于丞相处说道,小僧是亲眷,来探你相公。”小和尚道罢,把门人就去宅内禀知丞相。夫人问道:“启相公,衙门前有个和尚,说道是亲眷。”殷丞相曰:“我与和尚并无亲戚。”夫人道:“我昨夜梦见我女儿满堂娇来家,莫不是女婿陈光蕊有书信回来,也未见得。”殷丞相就听夫人之言,就令把门人引小和尚来到正厅(原作“听”)上。
小和尚拜毕,殷丞相与夫人坐在上面。只见那小和尚哭不能言,就怀中取出书一封来,递与相公。那相公接书在手,拆开从头一读,放声痛哭。夫人动问相公曰:“相公(此处原衍“因何”二字)看书,缘何放声大哭?有何事故?”殷丞相曰:“这和尚是我与你的外孙(原作“甥”)。女婿陈光蕊被贼谋死,满堂娇被贼强占为妻。”夫人听罢,闷死在地,大哭不止。满门人口,个个流泪。丞相劝道:“夫人休得烦恼,来朝见帝,亲自统兵,定要与陈光蕊取冤报仇(原作“售”)。”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迢递持书到帝京(原作“宗”),寻亲得见说缘由。
殷相奏帝兴人马,三藏为父取冤仇(原作“售”)。
[book_title]殷丞相为婿报仇
却说殷开山清早入朝,只见朝门未开,众官俱在朝房伺候。忽听得金钟三响,唐主登了龙霄宝殿,众朝臣叩首,山呼扬尘礼毕。有殷丞相执简当胸,启奏唐王曰:“今有新科状元状元陈光蕊,蒙王除授江州州主,带领家小同赴江州之任,行至洪江江口,稍水刘洪,将船撑至江心,就将陈光蕊打死,占女为妻。为(原作“有”)此激切冒奏天台,乞发人马,剿除贼寇,黎庶得安。”唐王见奏,龙颜大怒,就发御林军六万,着殷相押兵前去。丞相领了旨意,就出朝门,先到教场内点起雄兵六万,回家拜辞夫人,发兵前行,直往江州进发。先令外孙(原作“甥”)亲统一万,杀奔江州伺候。
晓行夜宿,星落鸟飞,不觉兵马已到江州。殷丞相就将兵马,俱在北岸下了营寨,星夜令金牌下户唤到江州同知、州判。二人到来,参见殷相。那殷丞相就对同知、州判说知此事,叫他提兵伐擒,有殷丞相统兵二万,与江流和尚一同过江而去。天尚未明,就把刘洪衙门围了。刘洪正在浓睡,却得一梦,正与殷小姐解梦。只听得门前火炮一响,金鼓齐鸣(原作“明”),众兵杀进。江流和尚奋勇当先,杀进私衙。刘洪措手不及,欲待要走,却被众兵擒倒。丞相就传下军令,将刘洪一干人犯,捆绑法场,就令众军俱在城外安营去了。
殷丞相直入刘洪衙内,就在正厅上坐下,请小姐出来相见。小姐得知父亲在厅上坐下,欲待要出,又羞见父,就将绳索自缢。使唤丫头慌忙去报丞相。有江流和尚在衙,已知母亲自缢,忙进内宅,见母果然自缢,解去绳索。江流和尚双膝跪在地下,就对母曰:“儿与外公,统兵至此,与父报仇(原作“售”)。今日贼已擒捉,母亲何故自缢?假若母亲一死,为儿岂能存乎?”有殷丞相进衙劝曰:“今日老父到此,皆为于你。唐王敕命亲提雄兵六万伐贼,为(原缺“为”)汝夫报仇(原作“售”),今仇(原作“售”)人已擒,因何而缢?”小姐答曰:“吾闻妻死为夫,痛夫已被贼人谋杀,而又强从贼人为妻乎!况女儿遗腹在身,只得强从贼人,幸今儿大,又见老父提兵到期此,我为女儿者,岂得不死,安敢偷生而见老父乎!”(原缺“得”)已,何得为耻乎!”父子抱哭。
只见江流和尚哀哀不止闷在地上,母子哭做一处。殷丞相曰:“二人休得烦恼,我今已擒捉仇贼在此。”就职令本州同知、州判各所属官员,速办(原作“辩”)船只伺候,发兵□□□□□□知牌差哨(原作“稍”)兵缉拿水贼李彪,拿到解送殷丞相营中。正值殷相行牌缉拿此贼,不料被江州同知拿到,亲自解来,参见殷相:“恭贺丞相,贼人李彪,小同知已拿贼在辕门之外,拱候丞相军令。”殷丞相曰:“多蒙贤同知,果有贞干之材,国家之贤能。下官回京,奏上唐王,不日擢取高升之职也。”那同知拜谢而出。殷相就令军牢,将重枷枷了,痛责四十铁棍,打得两腿皮开肉绽。取了刘洪、李彪的供状,招了先年不合谋杀陈光蕊情由,就将两个贼徒钉在木驴上,拖去市曹。将李彪剐了皮肉,割了千刀,方才处死,将李彪首级示众去讫。把刘洪拿至渡口北岸,原打死陈光蕊处。殷丞相与小姐同江流和尚三人,亲至(原作“自”)江边,遥空祭奠,活取刘洪心肝,生祭光蕊。即时烧了祭文一道,三人望江而哭。
有江流和尚哭绝在地,死而复生,惊动水府龙王。有巡海夜叉报曰:“今有三界太师,因父被人打死,见有祭文一道,说在我水藏之中,故惊天怒。乞大王仔细查看。”那龙王接了祭文,仔细从头展开一看:“原来是我的恩人陈光蕊,他的丈人殷丞相、妻子温娇同子江流和尚三人,在于江边望空祭奠,哀恸三军。”就差鳖无帅去请恩人陈光蕊来。不多时,陈光蕊请至。龙王道:“光蕊哥哥可喜!今有哥哥(原作“歌歌”)的妻子,又同岳丈,俱在江边祭你,我今赐你还魂。与你如意珠一颗,又与你走盘珠二颗,再与你鲛绡(原作“销”)明珠玉带一条,送你出江,与你夫妻子母相会。”陈光蕊道:“蒙大王垂(原作“涶”)救之恩,何能得报。又蒙赐我宝贝(原作“具”),恩莫大矣。”龙王就令巡海夜叉,将陈光蕊送出江口,还魂去了。
有陈光蕊的尸首,就离了水晶宫,来到渡口分开水浪,把尸首撇在江岸之上,险些惊倒殷宰相,唬杀了小姐温娇,昏死了江流和尚,三人皆无主意。有洪州同知、州判(原缺“判”)二人在那里助祭,向前施礼而言曰:“众人不必痛伤,且向前去认取此尸,看是不是。”殷小姐就向前一认,“果是的陈光蕊的尸首。”放声大哭。众人俱来观看,只见光蕊舒拳伸(原作“身”)脚,身子却能展动,就要爬将起来坐下。那光蕊睁(原作“争”)开眼看,早见殷小姐与丈人殷丞相同子江流和尚,俱在身边啼哭。陈光蕊曰:“你们如何在此啼哭?”殷小姐曰:“因汝被贼人打死,妾身生下一子,托孤金山寺法明长老抚养。幸我寻我,我贱妾教他去寻外公。丞相得知,他亲统雄兵六万,将这水贼拿至江边,生取心肝,望空祭奠。不知我夫怎生又得还魂?”陈光蕊曰:“若非我与你在万花店居住,因买鲤鱼,我见那鲤鱼异样各别,我就放他。不料我身被刘洪逆贼打死,将我尸推在水中,有巡海夜叉报入龙王,龙王就令将我尸背入龙宫。龙王看见,说我原是救他的恩人,那龙王就是那金色鲤鱼,他是水藏龙王。因此得他救我,赐我还魂,送我的宝物俱在身上。更不想你产下这儿子,又得岳丈代我报仇。”
有陈光蕊与妻殷小姐曰:“我与你赴任之时,曾将婆婆寄在万花店内。我抽身上去看取婆婆。”有江流和尚答曰:“启父母在上,昔日我母写书一封,就着我前去寻取婆婆。不肖来到万花店上,不见婆婆,问那店主,说他在南头破瓦窑安歇。孩儿寻至窑中,果见婆婆,双眼昏了,孩儿拜告天地,将婆婆双眼用舌头舔开,依旧光明,仍复如初。不肖就领婆婆寄在刘家店安下,付了盘缠,已经又是三个月了。”殷丞相就同陈光蕊与江流和尚三人,行至万花刘家店前。
有陈婆婆当夜得了一奇梦,梦见枯木开花,屋后喜鹊频频喧噪,那婆婆说道:“莫不是我孙儿来也?”说犹(原作“由”)未了,只见店门外,有陈光蕊三人。小和尚先进。“这里不是俺婆婆?”陈光蕊连忙进去,拜了母亲,把前项事情说了一遍。殷丞相就令小二来算店钱,那小二毫不敢受。即令军马起程,就将软车护送婆婆与小姐一同上京。
晓行夜宿,不觉已到京城。哨马先报与夫人得知,俱在宰相府前,迎接丞相进府。陈光蕊同小姐与婆婆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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