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善恶图全传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69883 [book_dec]清代长篇白话小说, 四十回。清无名氏著。此书存颂德轩藏板小型本,卷首有“汉上浮槎使者”序。此本刻工粗劣,字体不一,人名有时也前后不统一。全书共四十回。叙述恶徒李磊恶贯满盈终遭恶报的故事。 李雷母子流落溧水县,穷困潦倒。乡邻林孔昭资助李雷往南京投奔七省军门冯承受。李雷奉命专查七省叛党贪官,但上任后却无恶不作,尤好女色,荒淫无度。一日偶遇林孔昭之妻罗氏,顿起淫心,强纳为妾,并将林孔昭关入土牢。后冯承受离任,李雷恶贯满盈,终遭极刑。全书情节曲折跌宕,扣人心弦 [book_img]Z_13917.jpg [book_title]第 一 回 闻仆报赶奔金陵 见世兄得授图章 词曰: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眼前骨肉亦非真。恩爱反成仇恨。 莫把金枷套颈,休将玉锁缠身,清心寡欲脱凡尘。快乐风光本分。 这首词叫人看破名利,少要为恶,免得后来没有收稍结果。却引出一善一恶的故事来。这件事发生在大宋徽宗年间,建康府溧水县城根下,住了位老爷,这官员曾在朝居兵部大司马之职,姓李名永福,曾挡金兵,死在钢鞭之下。夫人吴氏,年已半百,留下两位公子。大公子名雷,字振远,娶妻陆氏。二公子名电,字鸣远,已定王氏,尚未过门。止有一个老家人李善,主仆五人自京中逃奔到此住下,三间草房,可怜日无呼鸡之食,夜无鼠耗之粮。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亏得西门小街上有位相公,姓林名实,字孔昭,仗义与他每日三钱银子度日,养他母子夫妻,这且不表。 且说那日老家人李善上街买物,偶听得人说京都新放下一位七省军门冯大老爷,名承受,在南京上任,好不威严。李善闻听,忙回家报知大公子李雷。李雷大喜,忙告知太太,说:“这冯大人原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平素交往密切。我如今借些盘缠,去见冯世兄大人,必可谋一差事,以为一家生计。”太太同意,这李雷便带了老家人来到西街林孔昭家,孔昭接入中堂叙座,问道:“大哥光降寒门,不知有何见谕?”李雷便将上项事说了一遍。讲了欲借盘缠之意。孔昭闻言,只得进内与娘子商量。谁知林孔昭妻子,在屏后瞧见李雷举止不端,忙对丈夫说:“此人不可与他久交,且送些银两,让他去吧。”就取了五十两银子,又拿了两套衣服,让孔昭送将出来,面交李雷。李雷千恩万谢,道:“此行如能富贵,决不相忘大德。”当下出门回家,用了午饭,叫李善老家人收拾行李,一同来到码头雇船,直赴南京。却遇着顺风天气,傍晚已抵南京码头。李雷下船,雇了一乘小轿坐了,李善挑起行李紧跟,竟往大人辕门。只见两边栅栏一双旗杆高接青云奏乐万分为左右,好不气派。李雷将至头门口,下了轿,早有旗牌官上前喝问。李善忙回道:“我家主人是溧水李大公子,名雷,与你家大人乃是世兄弟,敢烦禀报。”旗牌官闻听,忙对李雷行了全礼,请至官厅献茶。说道:“现下天色已晚,军门大人已回内宅,不便禀报。且到宾馆安歇一宵,明早大人升堂时,再请公子相见罢。”李雷也觉旅途疲劳,便点头应允。当下旗牌便差人封了临近一所寺院,送李大公子暂住。早有众僧接入,办了晚斋,用过安寝,一夜无词。 次日天明起身,梳洗已毕,带了李善来至辕门上官厅等候。不一时众文武官员齐集,只听得三声大炮,击鼓奏乐,发梆开门。旗牌官员牙皂三班站了班,大人升堂。稍时传李雷进见。李雷告进,大人问了底细原由,即刻退堂,着人邀李雷进内书房,世弟兄相见,叙礼坐下,童儿献茶毕,冯大人开言道:“世弟,老恩师母在府纳神福否?”李雷道:“托大人福庇粗安。”大人又问道:“二世弟与尊嫂好么?”李雷道:“托福都好。”大人又问道:“世弟,看你光影,形容枯槁,不知家下可过得去?”李雷说:“苦不尽言!家徒壁立,难过韶光。亏得朋友仗义周济,勉强餬口。不然我李某安能存在人间。今闻世兄大人特放江南经略,故尔赶奔宪辕,求大人念先君有世谊之分,辕门上大小事派点与李某身上,足感其情。”说罢一躬到地。大人见他如此穷困苦恼,想了一下,说:“愚兄这次出京,有专查七省叛党草寇赃官污吏之事,今就专委世弟担任协办这项事务。”说毕,取出一颗金图章来,双手递给李雷。说:“此乃查办七省叛党草寇的金印。有了此印,各府州县官都可调遣,谁敢不遵?如有事可随时禀报本院,用此印盖上为凭,本院立刻执法施行。如能查获叛党大盗,本院自当保奏,升迁官职。且任查办事宜,本院自当定期拨发活动经费。世弟也可依此宽裕度日。”李雷听毕,喜不自胜。假意虚谦一番,方才收下金印。当下留了酒饭,送李雷出来,此刻李雷真如平地登仙,顿时趾高气扬起来。步出二门,早有值日旗牌迎接道喜,请至官厅上座,祝贺道:“大人托李大老爷办理七省叛党事宜,此事是第一件要紧大事,权力极大,可贺可贺!”李雷闻言,更加喜欢,立时摆起架子来,说道:“这件事既系大人委办,李某自当竭力搜捕叛党赃官。诸位,李某还有一言相告,我等都是受朝廷俸禄,若有一点徇私,我李某不知便罢,若还知其一二,即刻回了大人,重则割去首级,轻则丢官弃职。那时莫怪李某无情。”众人闻听,尽皆吃惊,暗想这个人可得罪不得,齐声道:“是是。”李雷见诸人对自己如此惧怕,更加自得。坐了一会,竟自回寺院安歇。次日,又到辕门向大人谢委。大人又问:“如今老恩师母住在何处?”李雷禀道:“大人休问,苦不尽言。若问住处,暂借三间草房栖身。”大人闻听,即传旗牌官刘洪进见,吩咐他道:“着你星夜速到溧水,告知知县蓝桥,代我世弟寻一处地方,造个府第。”刘洪答应退下,自往溧水县不提。 当下李雷辞过大人出来,来到官厅。众官员见冯经略对李雷如此器重优待,哪个不来奉承?纷纷前来套拉交情。李雷当下说道:“诸位老哥,我李某有一事相托,哪一位代我办一顶锡顶纱窗四角拖须大轿?冬夏轿围齐全,一色槟榔木的,抚手要楠木包铜,轿夫一色胸裤,高身长大,要会走溜步才好。”有一个旗牌官立即答应道:“小弟办!”李雷又道:“哪一位代我寻找四楼教习?要一色崭方大身子,武艺高超,都要山陕河南人方好。”又一位官员答应道:“我办,我办。”李雷又问:“哪一位代我挑选少年小伙子随从跟班?要俏俏俊俊的,不点不麻,干干净净才好。”又一位官员答应去了。李雷又问:“哪一位代我办匹牲口?要膘肥肉壮的,纯白马脚,镫鞍鞒要一色新鲜才好。”又一位答应下去。李雷心中欢喜,自回公馆不表。 且说那溧水知县蓝桥,接到刘洪传来冯经略大人谕示,为李大公子建造府第。哪敢怠慢,立刻升堂,传出朱票,传值日快头回话。不一时快头传进,蓝老爷吩咐:“尔等快去李府城根前后,将民房查看若干,作为兴造李府宅基。”快头领票,协同牙人坊保到达城根,沿门逐户挨房细查,共相九十六家。问明房价,快头和牙人同回了知县,知县即发出银两官价估值分派了,各户各家得银,另行搬去。又传官匠头道:“本县传你等,非为别事。今因李大老爷在省,大人吩咐下来,起造府第。定要加速完工,本县少不得有赏。若有稍怠,本县立刻重处,那时反为不美。”官匠头答应而去。回到下处,拿了历日,遂择吉日,乃是二月十六上好良辰。到了那一日,溧水县蓝老爷黎明起身,净面嗽口,用过参汤,冠带齐全,出了宅门,上轿摆开道来东城脚根,转身下轿,吩咐点齐香烛,铺下红毡,行过大礼,焚化纸马已毕,早有匠人破了土。上轿回衙不提。 且言众匠人兴工动作,第二日县主又来城脚监工,只见众匠人动手打梅花桩。正打之间,忽听忽喇喇一声怪响,地面裂开一穴,冒出一阵黑烟,好似团团黑雾。众人吃了一惊,齐声喊“不好了”,四散躲开。蓝老爷问道:“何事如此大惊小怪?”匠头回禀道:“禀上太爷,小的们正在打桩,忽见地底冒出一团黑雾,竟像些没头的人一样。”老爷闻言,走到坑边看时,黑雾已渐散去。往下看去,阴森森寒气逼人,不觉身上寒毛直竖。忙吩咐众人:“与我往下挖。”众人发一声喊,鍁锹齐动,挖有五尺多深,只见内中一个大石匣,看九尺宽,八尺长,石上鎸有古老蝌蚪文字,却无人识得。蓝老爷叫人抬将上来,放在别处,待府第完工,挂在正梁上镇压风水。足足造了二个月,那一日完工,县主谢过土神,唱了三本戏,遂先请李老夫人并二公子进新府第安住。老家人李善在省内来,也跟进宅去。然后蓝老爷亲赴南京,禀报府第完工。 且说那李雷,自得了委办擒拿叛党的差事,领了经费,有钱有势,哪个官员不来奉承?清淡了好多年,如今方得享受。尽日吃喝嫖赌,忙个不亦乐乎。这日蓝知县来拜,说起府第已成,问李雷何时回府。李雷道:“少不得辞了大人,即便回去。贵县先请回府。”知县去了。李雷吩咐手下人收拾行李。此时众旗牌官代李雷办得轿马人夫,清秀长随,四楼教习,样样齐全。李雷写了书启,辞过大人,大人准他回去,吩咐用心捉拿叛党。李雷答应,回到公馆收拾停当,李雷与众教习上了牲口,后面带着庖厨茶担,轿马纷纷,好不热闹。浩浩荡荡直奔码头下船,众官员送到岸边而回。 一路无词,当日到了溧水县,弃舟登岸。早有知县开道,迎接进城。李雷乘马来到府第门首,早有门客邵青马前叩见。下了马,家人引路,领李雷进内观看府第摆设。你道那门客邵青从何而来?乃是知县举荐来的。此人是本地一个坏鬼,因他面貌丑陋,心术又坏,却称他为畜生脸。因知县聘他来与大老爷做个门客,以为讨好,谁知此人不来犹可,若收了这只畜生脸,真个是:虎下高山难遮挡,平地受害不非轻。 且说李雷进了大门,上面乃五间大厅,一转皆是走廊。走了福祠天井,进了腰门,乃是甬道,轿子可出入。进了二重门,过了天井,到了五间正厅,只见广锡立台分为左右,摆下一张真楠木香几,上摆古铜大王鼎,大理石插牌,挂一轴名人图画,对联挂在两边左右。紫檀雕花太师椅,二十四张炕桌,茶几俱全,天井内铺就玛瑙石。一直进腰门上二厅,只见好似蓬莱宫阙,一言难尽。一进到了后面上房,套房各处共有九十九所。李雷大喜,真如平地登仙。这李雷平日本是不好,再有邵青从中挑弄,逐渐任意施为,无所不致。抢掳人家妇女,霸占民人田地,行些丧天害良之事。此行为传出,百姓纷纷讲论。有溧水县几个百姓到山东卖货,一时闲谈,说到河南出了一个大恶人,狠极到顶,人皆称之为活阎罗的李雷李大麻子,真正是奸淫不论男女,惨杀无分老幼。众人正在酒肆中谈论,个个切齿。只见隔壁席上一个人大叫一声,双手一拍,把桌子一掀,只听得哗朗朗一声响亮,盘碗滚落一地,桌子四足朝天。众人大惊,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二 回 张三闻报回溧水 教习擒拿没毛虎 词曰: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况因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无限,凄凉废梦苍苔,万般回首化尘埃,惟有青山不改话说溧水县有个地棍,姓张名海,排行第三。自称三太爷,绰号叫做没毛大虫。生下来头大辫子小,人称他为大头细脖子。张三太爷只因在山东访友,正与朋友在酒肆吃牛肉,喝烧酒,吃得高兴,听得乡人说李大麻子如此横行不法,不平之气从心底往天灵直冒,大叫一声:“李大麻子!你好好地离了溧水县,三太爷与你万事干休。若牙崩半个不字,我张三回到溧水,扒掉你的龟窝,然后与你拼个雌雄!若要留你一点,我张三誓不叫没毛大虫。”说着把桌子掀起,碗盏杯盘打得粉碎。众人吓得尿滚屁流,都知张三武艺高强,谁敢出头相劝?那张三站起身来,出了店门,扬长而去。众朋友定了神,只得算了酒帐,赔了家伙散去且说张三打道回溧水斗斗李大麻子,离开山东,大步奔溧水而来。不数日,早到西门,已是一更时分。来到自家门首,用手敲门,门里张妈妈正在思想儿子,忽听敲门,叫声:“媳妇,你可听见外面有人叩门?叫溜儿点灯去看看何人。”小童溜儿忙来门口,问:“是哪个敲门?”张三答应:“是我。”溜儿道:“可是三太爷回来了么!”说着把门开了。张三走进大门,溜儿把包裹接过,一直喊进去说:“老太太,三爷回来了!”只见张三进内到面前,双膝跪下,说:“母亲,孩儿远离膝下,有缺甘旨,望老娘恕罪。”太太道:“我儿罢了,起来。”叫溜儿打酒办菜,溜儿拿了经折出门,来到酒馆,把经折一掼,说:“三太爷回来了,快快与我办几样菜。”那张三也是溧水一霸,店上闻听,哪敢怠慢,七手八脚把几样菜弄好,着人送去。溜儿又上街打了一吊子酒,打发他回去。他一家母子夫妇,一桌开怀畅饮。饮酒中,太太说:“我儿呀,为娘有句话要告诉你,又怕你性子坏,生出事来,恐有性命之忧。”张三说:“老娘,孩儿从来不曾忤逆你老人家,只管说来甚事。”太太道:“自从你出外二年,溧水出了一个狠人,你道是谁?就是李大麻子。他自见了经略大人冯承受,说是与他是世兄弟,委他查拿叛党不法之徒,还给他一方金图章,连知县都怕他,为他盖了府第。家中现养有四楼教习,打手不计其数。奸淫不论男女,惨杀无分老幼,谋人田地,夺占房产,无人敢惹。如今百姓称他为活阎罗。那一日李雷骑了牲口,带领教习,经过间壁豆腐店门首,见了巧子有几分姿色,他叫教习抢了就走。可怜他老子舍不得只生一女,上前想夺,被李雷把手一推,老头子站不住,朝恶水缸上一撞,只见那两脚一蹬,鼻孔流血,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张三闻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山焉能容得二虎,只见他帽子底下细辫子滴溜溜竖将起来。太太看见,叫声:“儿呀,不要动气。此人有官府靠山,可是惹不得他的。”张三忍气道:“老娘,孩儿明日要到苏州公干,你老人家早些安睡吧。”是晚各自安寝。次日天明,起身净面漱口,只听得敲门,叫溜儿开门,共有三四十位,都是街坊上的地痞无赖,一哄而进。说道:“三太爷回来了!”张三道:“众位兄弟,今日好早呀。”众人回道:“三太爷,早昨日三哥一更天进城,我等就得了信。想与三哥接风,又恐天晚了不便,特此今日大早来此,请三哥到韦驮殿,看绣球花饮酒。”张三穿上长衫,同了众人出门。上得街来,只见街坊上的人喊声一片,这个说“三太爷回来了!”,那个也说“三哥回来么?”你道张三如何回答?只“回了”两个字。说罢了,把头一晃,扬长而去。 不一时到达韦驮殿殿内,火工道人看见,飞报和尚。老和尚闻报张三太爷来了,吓得魂不附体,只得勉强率领道人,颤颤惊惊迎接出来,口称:“三太爷,贫僧接迟恕罪。”张三道:“和尚罢了。”同众人进了山门,果见佛殿前有喏大一棵绣球花,开得正盛。众人上了大殿,即刻在廊下摆开桌子,食盒内端出四大拼盘,各色食物,有密腊金的牛肉,杯箸齐全。众人拿壶斟酒,大块牛肉吃个不止,大碗酒喝个不住。旁边道人看见,叫和尚说:“你去拦一拦,佛地上吃不得牛肉。吃了牛肉,香烟就没有了。”和尚叫道人去说,道人摇头不敢。和尚只得上前,叫声:“三爷,大殿供的三尊古佛,三爷是敬佛的,佛殿上吃牛肉,不当人子---”张三闻言大怒:“我把你这秃狗驴!”把桌子一掀,家伙打得粉碎。和尚一见,吓得没命飞跑。张三说:“众位兄弟,我们别处去吃罢。不在里受此秃气。”说着,领着众无赖一同出了庙门,直奔杏花楼楼上。店主一看,忙叫:“张三太爷!”张三道:“店东,你们发财了。”店主道:“托三太爷福,倒也罢了。”陪众人进店,上了楼,楼上食客尽是些生意人,见是张三来了,你也让桌,我也让桌,纷纷会帐溜了。不一时空出四张桌子,走堂的上来揩抹桌子,摆上小菜,问道:“请爷们点菜。”张三道:“啰嗦什么,直拣好的端上来摆!”不一会,酒菜俱全。众人饮酒作乐,直吃至下午,都有八九分醉意,才起身下楼会帐,各自纷纷告别散去。 且说那张三一人,乘着酒兴,踉踉跄跄来到西街,又奔东门大街。进了栅栏,抬头一看,只见一座冲天照壁粉墙画仙鹤,他就一晃进了大门,开言骂道:“呔!我把你这些龟子龟孙,有能事的出来会会你张三太爷!”这里正是李雷府第,门内坐着些看门家丁,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乜着眼看了张三一眼,说道:“你这大头,哪里来的?在我们李大爷门前擅敢骂起人来,想你活得不耐烦了。”张三又要开言,只见对面来了一个人,带着一条恶犬。只见此犬,生得十分狰狞,身子足有八尺开外,浑身如黑漆一般,眼似铜铃,耳如削竹,齿若钢锋。用条铜链子锁脖牵住,乃是一条西藏獒犬,力如狮虎。那牵狗的人,乃是山东派来送礼的。这位爷出来,正遇着张三在那骂人,他向张三道:“你敢在此撒野!可知此狗的厉害吗。”张三大喝一声:“囚攮的,谁怕这劳什子!”这个爷见张三骂他,心头火起,用手朝狗面上一指,又打了一个哨子,将铜链一松。那犬朝前一窜,把大头闻了一闻。他此刻把张三太爷的一个肉头,认做一个大肉圆子,吠一声扑将过来!张三看见,说声“不好!”把身子一闪,早已躲过侧面,翻起一掌,夹着千斤气力击去,把狗打歪。抢过去,趁势双手将狗提起,握住两只后腿,嘶的一声,竟把狗撕为两半。鲜血淋淋,朝那位爷们劈面摔来。那人一看,魂飞天外,哪敢迎敌,没命地跑着躲到里面去了。 看门家丁见张三凶猛,齐声说:“不要放走了他!我们进去回了大老爷,自有主张。”早有几个乖觉的,直奔南书房,见了李大麻子,双膝跪下,说:“禀上大老爷,门外来了一个大头人,自称张三太爷,走到门楼,开言便骂大老爷,言语十分不逊。小的们拦挡不住,又把山东送来的獒犬撕成两半。小的们特来请大老爷示下。”李雷这时正在书房与邵青闲谈,一闻此言,吃了一惊。忙问邵青道:“老邵呀,这人胆敢骂我,情理难容。你可知道此人来历?”邵青道:“这人门下倒知道,乃是溧水县一个地痞流氓,武艺倒十分了得,人称为没毛虎。他常纠结城内一伙无赖闲汉,到处闹事,敲诈勒索,也算得一个地头蛇。前年听说他去了山东,地方上清静一阵,却不知如今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李雷道:“老邵呀,他既是这等地棍,你要想个主见,治服了张三,才出我心中之气。”邵青说:“大老爷要治他不难,没有别的,快传四楼教习,带了打手出去捉拿张三。那时听大老爷发落。”李雷吩咐:“快请四楼教习。”家人们去不多时,已将教习们传到,见了李雷,叫一声“大老爷”,李雷说:“你等速去大门外,快快与我把那没毛虎大头张三活捉进来。”四楼教习答应一声,带上打手,一齐涌出来。到了大门,只见那张三仍在那乱骂,引人出来较量。只见他巴斗大的脑袋,上头一根细辫子滴溜溜的竖在头顶,生得十分威武。好似那:疯魔癞象差多少,酒醉斑彪胜几分。 众家教习齐齐吶喊一声,团团围住张三,施展拳腿,来捉拿张三。好个张三太爷,手疾眼快,跳窜便捷,那些教习哪里是他的对手。从门内打到门外,张三手起打倒一个,脚飞踢翻一双。端的拳如猛虎,脚似蛟龙!不一时把那些教习打手,打得东倒西歪,有的躺在地下,哼声不止。有的负伤而逃,几个家人自知不敌,连忙将大门关上闩起。张三大骂不止,将门打了一会,不能得开,乃喊道:“张三太爷走了!明早再来扒这龟牢。”说着转身而去。早有外边几个朋友,见张三走远了,才敢露出身来敲门,里面才将门开了。只见哼成一片,慌忙报知李雷。李雷听说众教习都被打伤,吃了一惊,叫人把受伤的人抬进内里医治,取山羊血冲烧酒去吃,专治跌打损伤。李雷坐在书房,郁郁不乐。猛然想起一事,便叫唤邵青前来商议。不知李雷要向邵青说些什么,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三 回 张三被捉遭擒 邵青起造火牢 词曰:道罢三皇五帝,功名夏禹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倾刻兴亡罢首。 青史几行名利。白忙无数荒丘。前人留得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话说李雷,见四楼教习和众多打手都被张三打伤,思想良久,唤来邵青道:“我空有这四楼教习,看来都是饭桶,经不起张三一顿拳脚。如此以后怎能捉拿乱党?我想张三武艺高强,如能收归我用,岂不如虎添翼?老邵呀,你要出个主见,好好治服张三,我就开心了。”邵青道:“大老爷喜欢这张三,张三不依,如之奈何?依我见,送到溧水县处死他,岂不干净?”李雷摇头道:“老邵呀,我一定要叫张三降服才罢。”邵青想了一阵,才道:“大老爷定要使他降服,没有别的主意,只有半月前府中演戏的时,句容县有四个教习,拿手本来大老爷处请安。后来有事辞了去,此四人若未动身,请了来定能一箭成功。”李雷说:“老邵,你快骑了牲口,赶奔西关,速去请了来。”邵青答应一声,急忙跑将出来,上了牲口,直奔西门外。不一时,到了王二下处,叫声:“王二,你坊子下的四个教习,可曾动身?”王二道:“邵老爷,你不提起四个人犹可,提起来我心都寒了。如今拿印子钱养他们四人,吃断了我脊梁筋。”邵青发燥道:“你不用说这些穷话!”王二道:“问他四人做甚?”邵青道:“我是李大老爷那里来的,今日差我请他们前去,做四楼教习头脑。快些进去,说与他们知道!”王二答应一声,赶将入内,见那四人饿得东倒西歪,便说:“诸位,你们造化到了。李大老爷差邵老爷来,请你们去当教习头脑。快去相见。”众人闻听,说:“哎呀,王老二呀,我们四人合了三身衣服,我是自己洗澡剃头,当当用完。老二呀,你一发周全我一下,进去同二嫂讲,把衣服借与我穿一下。到了李府,做新的奉还。”王二只得进了上房,寻了一套衣服出来,递与他们穿好,一同出外,见了邵青。 邵青带了四人回转李府,嘱咐道:“你们见了大老爷,要放威风些,胸脯子要挺得高高的,声音要响亮些,切不可低声下气。这等没神气的,大老爷不喜欢。”四人答应道:“总要邵爷帮衬帮衬。”进了家门,早有家人报进南书房,说四个教习的,个子如金刚一般。李雷听言,心中喜欢。不一会,只见邵青引着四个人进来见李雷。邵青道:“你们来见大老爷。”四人勉强挺了胸脯,走将上来高高喊了一声:“孙建安给大老爷请安!”这一声,把个吃奶的气力都拿出来的,口中微微有些喘。余下三人都请过安,个个皆喘。李雷一见,说:“老邵呀,这四人身材倒也罢了,可以去得。就是不喘才好呢。”邵青说:“他们是有内湿热的,到了大老爷府中,一定福分齐天。吃了饭食下去,自然精神力壮,百病消除。”李雷又问:“你叫孙建安?”孙建安道:“小的叫做七目神孙建安。”李雷道:“怎么叫做七目神?”孙建安道:“小的胸上有七个朱沙红记,因此人们替小的起这个绰号,叫做七目神。”李雷吩咐站过一旁,又问第二个,叫朝天吼万千。第三个叫丧门神周元宝,第四个叫土太岁蒯明。李雷一一问过,便道:“我大老爷请你们,没有别事。问你们可会打老虎么?”回道:“小的们会打大虫。”李雷道:“非是大虫,乃是个人。”众人道:“请问大老爷,这人是谁?”李雷道:“溧水县内一个地棍,姓张名海,字世勋,叫做什么没毛大虫张三太爷,你们敢去打吗?”四人一听,顿口无言。李雷道:“难道你们怕他?”四人道:“非是胆小不敢前去,奈何小的们住在坊子里,无钱使去,蒙张三太爷施恩周济,所以我弟兄感他之恩,不忍前去。今蒙大老爷抬举,哪有不去之理。待我兄弟商量,自有主张。”李雷说:“这张三,我只是擒他来,要其降服于我,并不想伤他性命。你们去商议个办法定了,再来见我。”吩咐家人备酒饭与他们吃。有爷们答应,把四个人邀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厅上坐下,摆上酒饭,众人用毕,大家商量了一个主意,便又到南书房来见李雷。李雷道:“你们用过酒饭了,想出了主意么?”四人欠身道:“多谢大老爷,已吃过饭,商量了一个主意。”李雷道:“我今日就要你们去找张三,与我把这大头拿来。”四人回道:“张三太爷此时刻断不在家中。要去找他,又行踪不定。依小的们主见,明早前去,给他一个出其不意,才能把他拿住。”李雷道:“好,就是这个办法。”叫家人领他们到后楼,会见众教习。晚间又用过酒饭,各人安寝。睡到半夜,孙建安大叫一声,滚下牀来。众人惊醒,问是何事,孙建安说:“没相干,方才梦见张三太爷爬在我身上,吓得浑身是汗。故此叫喊。”说罢又上牀睡觉。 不一刻早已天明,众人起身穿好衣服,净面漱口,一齐到南书房,见了李大麻子。邵青叫他们用毕点心,四人收拾停当,出发去拿张三。少时邵青说:“大老爷何不备了牲口,一同出去看拿大头?”李雷说“好”,吩咐备了牲口。李雷邵青出来,上了坐骑,带了众教习,各持兵器,前后簇拥,一直奔西门街来。孙建安等四人先走一步,到达西门,只见前边远远来了一个,头戴大红暖帽,身穿着蓝色直袍,腰系丝縧,脚登薄底快靴。脸膛赤红,一双怪眼,两道浓眉,狮子鼻,癞象口,光秃大脑袋。你道是谁?正是没毛大虫张三太爷。他不防备有人暗算,正走之间,只见一人走上前来,叫一声“张三太爷”,张三听见,说:“龟旦子,叫太爷做什么?”抬头一看,认得是孙建安,却是熟人,并不防备。正待说话,冷不防众人一拥上前,把张三撩倒丢翻,怀中掏出备好的绳索,早将张三手脚捆个结实。张三倒在地上,口中骂道:“龟子龟旦,我张三太爷今日被你弄住了,是你们造化。若还得了这条性命,那时节把这一腔子热血,同你们倒掉了罢!”正说着,后面李雷纵马来到,叫了一声:“张老三,好好服了我大老爷,我自有好处待你。”张三闻言,更是骂声不止。李雷大怒,吩咐着实打。众教习恨昨日被张三打伤,便一齐动手,上下狠打。他还骂不绝口,直到带到重伤,口中才低低喊了一声“哎呀”,李雷吩咐:“不用打了,拿板门与我抬回!”不一时,找来板门,将张三抬了,一直抬进李府大厅掼下。李雷吩咐:“取山羊血冲木瓜酒与他吃下。”又叫:“给他备些饭食吃。”又叫人:“请先生,等他医治好,再作道理。” 大老爷吩咐停当,同畜生脸转回南书房坐下,叫一声:“老邵呀,张三如今被我捉住,你可代我出一主见,叫他降服。”邵青说:“要他降服太难。大老爷,不如将他送溧水县处死。”李雷道:“我要他活活的服了,我却不准用刑打伤打残。”邵青说:“大老爷,这件事门下没有什么主见。”李雷道:“你没主见,着人吐臭吐沫,掐掉了畜生的脸!”邵青道:“大老爷莫要性急,给门下三天,若没主见,我邵青再不见大老爷。”邵青走进自己房中,想了三天没主见。那一晚到了半夜,猛然想起一计,说“有了!”忙取出一张纸来,提笔写画,画出三间房子,旁边定了两个字,名叫“火牢”。画完,折好后,揣在靴子内。等到天明,上了大厅,不一刻,只见李雷走将出来,口中喊道:“老邵,此刻还想不出来?”邵青迎将上去,叫了一声:“大老爷”,在靴筒内将那张纸摸将出来,递将上去。李雷打开一看,说:“老邵呀,这是画的几间房子,要它何用?”邵青说:“大老爷,这乃火牢的图样,起造起来,厉害得狠呢。先把地挖三尺深,九尺宽,八尺长,四面用铁柱子裹住一转,皆墙加生铁垛起来,用生铁椽子白矾石加糯米汁灌起,上面铺一色甘露瓦,用十二张风箱,两道铁栅栏,用铁圈锁住。用毛竹蒿子点火,四面焚烧。若人进去,先是淌汗,后是淌油,然后周身一裂,天灵盖一炸,一分两半,尸骨化为灰尘。可不厉害!就是神仙也难挨一时半刻。受苦不住,自然愿降服。出来去了火毒,也不损他半根毫毛。”李雷闻言大喜,即命邵青到董相公账房发兑银子,买齐物料,召来铁匠石匠各工,昼夜兴建起来。不到一月之期,火牢起成。邵青报知李雷,即命将张三抬下火牢。众教习答应,把张三招到火牢门口,去了绳索,朝里掼去。 那张三进入火牢,如火烤一般,汗如寸下。不一时,汗也干了,犹如鏊子上的蚂蚁,哪里能忍受下去!只得喊道:“张三服了大老爷了!”李雷吩咐“快开栅栏,放他出来吧。”邵青叫声:“大老爷不可造次,待我前去问他真假。”说着走到火牢门边,叫声:“张老三,你此刻要服就服,若再迟延,性命难保了。”张三此刻热得难过,将头往雪洞外伸,好一阵凉风,实在吹得受用。李雷见邵青只顾与他讲话,心中着急,扬手一掌将邵青打了一个筋斗,叫人开了栅栏,张三踉跄跳出来。脚下没力,一脚跌倒在地,口中乱喘。李雷吩咐将他扶起,取来麻油苦茶,盛一碗朝着张三口内直灌。连吃了六碗下去,火毒全消,片刻如常。李雷说:“张老三,你如今既服了我,今赏你个前门总管,替我大老爷看守大门,愿与不愿?”张三应道:“情愿。”李雷问道:“你家下还有何人?”张三道:“启上大老爷,家内有老母妻子,外有两个佣人。”李雷道:“你回去收拾收拾,退了房子,一家儿搬到我大老爷府中居住,如何?一切动用家伙对象,俱皆现成齐全。”张三应允。李雷又叫人取出五百两银子,赏与张三。又说:“我大老爷就爱看你这大头,以后就是四九天气里,不许戴帽子见我。”又派下十个人供张三使用,并吩咐为张三特制一张紫檀大圈椅,给张三坐。那张三本是横行乡里的地棍,只会交接一些无赖,扰乱街坊。家中并无多大财产。现在见李雷出手阔绰,给自己好处不少,光棍焉能吃眼前亏,遂甘心降了李雷,捧了五百银子走将出来。 且说四个教习得了信,一同走出,迎到张三太爷面前,双膝跪下,叫声:“三太爷,我们是被李大老爷逼住,才得罪太爷。求太爷发个善心,恕我等无知之罪。”张三说:“龟旦子,我三太爷恕你等无罪,快快与我滚了吧。只是我既在大老爷府中,当前门总管,我叫你往东,不可向西。叫你向南,不可向北。知道了么!”四人答应,起身而去。 且说张三出了大门,只见众兄弟们手提纸锭子,东张西望。以为张三被李大麻子害死,要待听信烧纸。一见张三出来,却往旁边一躲。张三早已看见,叫声:“众兄弟,不要躲躲藏藏,快出来,将锭子化了。”众人只好出来,将纸锭当街焚化,跟着张三回家。张三到家说了一遍,母亲虽知李雷是恶人,但想儿子安全无事,又见了许多银子,也觉欢喜,只得依从。即刻找了房东,退了住房,又与众兄弟们相见,说道:“诸位兄弟,你我多年相好,我张三混帐儿已数十年了,未曾被人欺过。今年与李雷斗气,一时间竟撞上他的火牢。如今实在服了他了。李大麻子叫我三太爷为他守卫大门,你们要依我劝,各安生理,做个小本营生,寻得分文自已受用。外边混帐,终无了局。我今送你菲敬,若依我哥哥的,日后相逢还有照应。若不依我张三之言,后日街坊相见,莫怪我张三不认识你们。你们心中颠夺颠夺,看是如何。”众人齐声说道:“三哥乃金石之言,小弟们无有不依。”张三闻听,将五百两银子分了一半与众人,留一半自家用。又将家内所用物件,分散众兄弟。众人相谢,将银两物件搬去。且言张三喊了两乘轿子来,自己检点所用细软,锁了房门。后日自有房东另招租户。张三领着母亲妻子,上轿直奔李府而来。后人有诗赞之曰:品格生成相貌奇,心粗胆阔古间稀。辫竖惊人魂胆斗,功成贯顶耐人思。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四 回 班兄弟李府做獬 巡捕官奉命拿人 词曰: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茅屋不在高何大,爱清闲那在奢华。 纸糊窗白木榻,裁几支得意花,挂一幅单条画。闷来时,自烧香命童子烹茶话说张三太爷同了母亲妻子,一路来到李府,进了大门福祠前下轿,内里有人将他婆媳引进他的住宅,张三一看,收拾得齐整,一切家伙俱是檀梨,灯高满堂。张三进内,就有合府人等,并四楼教习头,都来道喜。是晚灯烛辉煌,大排喜筵,饮至更深方散。各自安寝。次日,张三大早起来,进了南书房,见过李雷,便来到福祠前一坐,当看大门总管。好似:泥粉装成肉土地,檀木雕就活金刚。那张三坐下不大紧,早把东宅土地一吓,连忙搬到霍家去了。 且说家人们进内回话,说:“山东送礼的家人,因犬被张三太爷撕开,难以回话。请大老爷示下。”李雷吩咐写了回书,着他进来吩咐一番,来人回转山东不提。 且言张三自从进来看守门,无事陪李大麻子谈讲谈讲。那一日,李雷正在南书院闲坐,自听得一帮锣声震耳,问甚事鸣金,家人上前打了个千儿,说:“启上大老爷,是关帝庙有人做解。”李雷道:“老邵呀,甚么叫做做解?”邵青道:“就是跑马卖解,大老爷未曾瞧过?”李雷道:“我大老爷未曾看过。”邵青问:“是男是女?”回说:“有男人,一妇一女。”“可骚么?”说:“小的方才看见,人品有八九分姿色,北边人,就是皮毛微黑些。”李雷道:“老邵呀,我欲看,叫他家来做解看看。”即便差人叫做解的进来。家人答应,前往关帝庙而去。 且说做解的乃是弟兄二人,姓班。老大叫班青,老二叫班洪。自从山东奉了二位大王之命,来此江南访李雷的恶处,带了妻妹,正在关帝庙做解。有几个刮伙替他收凑钱文。又到外边重做,忽见众人说“李府爷们来了”,众人闪开,只见走进二人来说:“做解的在哪里?”众人回道:“在这里。”二人开言道:“做解的,你初到这里,不知道规矩。为何先不到李府老爷府中做解,递个手本,见大老爷请安?尔等便擅自在此斗钱爷们?大老爷传你做解。”班氏弟兄闻此言。心中不由动气,大喝一声:“唉!我做解的没有奉承过人,偏不到李府里去。”二人说:“你们不肯去,待我们回过大老爷,叫四楼教习来将你们抬进府中,推下火牢,看你们去不去!”弟兄听言,心中暗想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且进恶人的龟牢再议。二人主意已定,即刻收拾把子,兄妹夫妻跟定两个家人,奔李府而来。后面跟随有百十多人,一声喊“我们到李府去看做解”。来自李府门首,只见里边人说:“做解的,大老爷吩咐,不用进大门,走城脚跟进花园门。”做解众人闻听,一齐奔城脚跟而走。 且说内中有二位公子,姓闻。弟兄二人奉母亲之命,去赴文会家。住在南门,父亲闻大人去世,只有老母在堂。谁知遇着内中有几个地棍,见他生得品格美貌,大家一拥一挤,将他挤进李府花园。二位公子此一进去,真个好似:龙潭虎穴差多少,地网天罗胜几分。且说二位公子挤进后园,见园中景致,便去游玩。 再讲班氏弟兄,进了李府花园,家人叫亭前伺候。不一刻,李雷同邵青进园亭坐下,弟兄要上去请安。上面吩咐:“不用,叫你妻妹上来请安。”二位闻言大怒,口中难言,只得叫妻妹上去,说:“小心要紧,不可大意。”二位女英雄迈步走到李雷面前,一齐跪下道:“做解的请大老爷金安。”李雷一见,犹如雪狮子烘火,都瘫了。连忙用手相搀,吩咐道:“你们下去,每人做一解看看。”二人即刻下来,脱了外衣,只见那大娘,内穿一件大红洋绸绵襦,杏黄绫子夹袄,腰系大紫汗巾,下身是松花绿的裤子,玉色褶衣,三蓝花鞋不足三寸,头上戴一根凤钗,洋纹银镯悬于腕上。且说班青下去,把那一匹点子马牵将上来,鞭子一起,大娘将身子一纵,上了鞍鞒。两腿一夹,跑了几圈,将马转至亭前。班大爷拿一大斗,朝上一送。大娘齐胸脯朝下落,十指尖尖将斗捧在手中,顺手在怀内探出三支红缨小戟,往斗内一插。高举喊声:“愿大老爷斗加三级!”李雷一听,浑身都麻了。只见班大娘做了一解,下去歇息,早有姑娘走来,脱去上盖衣服,但见里面穿了一件玉色棉襦,外加藕黑色夹袄,宝蓝绉裤,青绸单裙,脚下绿绸褶衣,大红丝带,足下三镶花鞋,戴一支金簪,银耳挖连环耳坠,戴一付纹银响镯悬于手腕。走上来,班二爷牵上一匹云里海的马,姑娘跳上马,班洪将马鞭一起,跑了一个辔头,转过亭前。只见姑娘搂住马,提起四个大字,口中喊道:“愿大老爷一品当朝!”只听得上面说:“不用做了。”李雷此刻手舞足蹈,叫声:“老邵呀,我要此两个妇女,你想可使得么?”邵青说:“大老爷要得,不妨事。”李雷闻听,同畜生脸进书房商议去了。不一刻走出来两个家人,叫:“做解的,里边老太太少夫人叫你妻妹进去做解,你不许进去,在外边伺候。把子不用带,单身进去。”弟兄只得让妻妹进去,跟着两个引路,曲曲弯弯走到腰门口,叫声:“侉婆子,你们在此等等,我们不能进去。自有人来领你。”说罢,走出亭子。一会,只见走出两个大脚老妈,引他们进去,又转了四五个弯子,到了一所厅房,走到戏廊边,正朝里走,忽然里边拥出八个大脚老妈,一齐上前,将两个女子抬到西洋套房,牀上一掼,将她衣脱个干净。这八个蛮婆子出来奔南书院,见了李雷说道:“大老爷,做解的妇女已抬到西洋套房,请大老爷收用。”李雷一听,心中大喜,同了邵青直奔套房。瞧见二人在内,叫声:“老邵,你出去吧。我大老爷有偏了。”说罢,进了套房,关上了门,一直上牀,坏了二人名节。此可谓丧尽天良,按下不表。 且言张三是吩咐过的,取了五百两银子,有轿夫抬来到外边,叫声:“做解的哪里?”回道:“在这里。”张三道:“你可知道大老爷,爱了你的妻妹,此身份银两你们拿去再娶吧。”班大爷闻听此言,大喝一声:“呔!我把你这囚攘的,说得什么胡言!你往哪里走。”步子一起,打将进内。张三上前挡住,大喝道:“呔!你敢逞强么!如若放肆,叫齐四楼教习,将你们抬下火牢看怎样。”班二爷听罢,叫声:“哥哥!我们走吧。事已如此,不必在此。”班青只得忍气,依了兄弟之言,一直打将出来。班青叫声:“兄弟,你嫂妹被李大麻子占去了,你于心何忍,却叫我出来,奔那里去呢!”班洪道:“哥哥,你我在此,打了无益。寡不敌众,反陷其命。不如奔南京,在冯大人那里喊冤告状。”班青道:“言之有理。”便去了。 且说张三见侉汉子去了,把银子衣服把子等样尽皆收去。当时李大麻子受用过了,出来,邵青问道:“大老爷,今日如意了?”李雷一笑,说:“有偏了。”二人就在厅上摆酒宴闲谈。 且说闻氏弟兄误入花园,游玩到了一座白玉石桥,桥下有池,池内金鱼来往游戏。二位公子走过桥去,又见一座凉亭,那上边挂了一幅字,远远望看,就如离纸一般。二位公子凝神一看,上面是诗四句。此是一块宝墨写就,所以离纸。昔日唐明皇升殿之时,忽然来了一个妖怪,变作人形。皇王便问:“来者何人?”“臣是墨精,乃是一锭陈黑墨,受了精华,故成人形。”“朕贵为天子,深宫之内哪有此物?你若是墨精,变来与朕看。”即刻在龙书玉案上打了一个滚,依然变做一锭黑墨,称一称,重有十二两。头一日磨下去,至次日还是一样。所以离纸。闲话少叙。 且说二位公子因贪观景致,不觉天晚。二公子叫声:“哥哥,我们出去吧。恐老母在家悬望。”二人来到园门,一摸,早已下了锁。只得走回。其时有个园丁,叫做苏胖子,正然闲坐,只见个人影子,一下又不见了。说声:“不好!池内淹死的庆子来了。”只得问道:“什么人?”二位公子道:“我们是闻大人的公子,奉母命去会文,走到此间,被众人挤进园中。各处游玩,不觉已晚。求你行个方便,开了门,让我们去吧。”苏胖子心中暗想:我若放了他们出去,恐其带了古董玩器出去,明日查点出来,要惟我是问。想罢,开言叫声:“二位公子,在此等等,我去回声大老爷。那时请你出去。”说罢,一直进内,来到大厅,回大老爷。李雷问何事,“小的是园丁苏胖子,适才查点门户,只见两个公子在内。小的问他,他说住在南门大街闻大人的公子,看做解被人挤进来的。此时还是开门放他去?所以请大老爷示下。”李雷闻听,说:“开了园门,放他去吧。”畜生脸说:“不要放。”向苏胖子道:“你去把二人请进来。”答应一声,复至花园,说:“大老爷有请。”二人闻听,跟了园丁来自大厅,望着李雷打了一躬,说:“老先生呼唤学生,有何吩咐?”李雷请二人入席,添两双杯箸。邵青斟了酒。李雷这个贼,见了二人眉清目秀,心中起了不良之念,开言陪笑,叫声:“二位公子,我们今日幸会,何不作诗一首,以为消遣?请教请教。”“不敢,老先生吩咐,何敢不遵。先请老先生高才,然后学生奉陪。”李雷听说。叫下一声。说:“二位不要见笑,献丑了。”说罢,指着大公子道:“眉清目秀俊生成,齿白唇红满面春,貌比潘安犹堪美,叫人不恋女钗裙。”大公子听罢,心中大怒,知道诗中调戏与他,忙在腰中拔出解腕刀,战兢兢站起身来,望着李雷顶上刺来。李雷看得明白,说“不好”,把头一让,用左手把他右手一捺,只听得当朗一声响,钢刀落地。李雷捡将起来,心头火起,骂道:“该死的狗头!大老爷抬举你,你擅自逞凶。来人,把这死囚推下火牢!”只听得答应一声,拥上多人,登时间鹰拿燕雀,将大公子抬进东园,推下火牢,绝了性命。 且说二公子一吓,连忙跪下说:“求大老爷看我薄面,饶了我哥哥吧。”李雷道:“你不要求,若是依了我,与你无事。”李雷此时吃得半酣,起身搀了二公子,一直奔西洋套房而来。叫人退去,闩了房门,叫声:“小闻,你过来。”二公子不解意,走到跟前,李雷把他朝怀内一搂,伸手去解裤带。二公子知道他起了歹意,就用手朝他脸上一把,抓来几条血痕。李雷大怒,用手一推,叫人将他拿下火牢。说罢,出了西洋套房,来到外面,叫声:“老邵,这个不识抬举小畜生,将我脸抓破,十分可恶,叫人将他推下火牢。”邵青道:“不可,你大老爷不用性急,将他关好,美饮食与他吃。如今要打造一件好东西。那时大老爷自然受用。”李雷便问:“打什么东西?”邵青道:“打他一张太平如意相思椅。”李雷说:“老邵呀,我不懂此名子。”邵青道:“又叫做屁拿子,打一张挨的,打一张活的。”“要多少银子?”“要七百两银子。”“几天成功?”“十天可成。”李雷道:“你去账房里兑银子,与我速办。”邵青去了,置办屁拿子。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且说班氏弟兄,赶到南京先告冤状,却那日到了南京,冯大人出署拈香,班青班洪拦轿喊冤,报了状子。大人看过状词,四衙升堂,发令箭一支,传内旗牌刘洪,前往溧水县速拿李雷。刘洪奉差,星速赶奔溧水。来到李府门首,下了牲口,早有张三接进来,到大厅坐下,问了来历。飞奔南书房,见了李雷,说:“启大老爷,不好了!”李雷说:“张老三,有何大事这等慌?”说:“大老爷,南京冯大人差旗牌刘老爷,带着令箭一支,现在厅上。意思之间,要锁拿大老爷呢。”李雷闻听,即将服色穿好,来至厅上,见了刘洪,叙礼坐定,献茶茶毕,李雷开言叫声:“刘老哥违教,来到寒舍,有何见谕?”刘洪叫声:“大老爷,你在家中开心取乐,可知道祸事临门?大人遣小官前事捉拿,快快收拾动身。”李雷大惊,问道:“不知为着何事?请道其详。”刘洪四下一望,叫声:“大老爷,小官有多大的前程,敢卖大人的法?一家性命都没有了。”说着,起身走至李雷耳边,说:“大老爷,可有别处书房?才能细讲。”李雷闻听,起身邀刘洪进内书房坐下,吩咐左右退去。刘洪开言说:“大老爷,家内可曾做解?”“有的。”“可有来侉汉班青班洪弟兄,两个带了妻妹来的?大老爷将他妻妹占了,可有的么?”李雷道:“没有此事。”刘洪说:“如今班氏弟兄,在大老爷面前喊冤告了状。大人发下令箭,遣小官提拿。今大老爷怎处?”李雷闻言,别却刘洪,来至南书房,叫声:“老邵呀,做解的那事,你坑了我了。”邵青说:“大老爷如今收在旁边,受用不过,有何坑你之处?”李雷遂将班氏弟兄告状,大人着刘洪执令箭前来拿我,现在外面。你要代我大老爷想个主见才好。邵青说:“我代大老爷造屁拿子,这个主见难想。”李雷着急,说道:“如今有人拿我,你还在此造屁拿子!”说罢,一脚将邵青中旬倒在地。正是:若非昔日施诡计,怎能今日受打时。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五 回 李雷收铁头太岁 闻公子阴魂托梦 诗曰:洞庭西望楚江分,如似南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 话说邵青被李雷一掌,跌倒在地。连忙爬起来,叫声:“大老爷不用着急,临动身之时,自有主张。先去吩咐摆酒,相待旗牌。”李雷复又出来,把刘洪邀进厅上,吩咐摆酒。不一时酒席齐备,二人对饮闲谈。着人到账房取银五百两银子,送与刘洪。刘洪不敢领,说之再三,只得领下。酒阑席散,李雷进内,邵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包管无事”,李雷点头出外,吩咐家人备了牲口,带了两个手下,同定刘洪赶奔南京而去。到了辕门,也是黄昏时分。刘洪道:“请大老爷上了链子,好见大人。”将李大麻子套上铁绳,锁将起来,领至外官厅坐下,等候审问。 且说刘老爷手执令箭,进了辕门,来至内书房,见了大人,双膝跪下,道:“大人在上,卑职奉差,将李雷已今拿到辕门,特来缴令,请大人示下。”大人吩咐:“明日早堂听审。”旗牌出外,说了一遍。天色已晚,李雷就在寺内住下。一夜无话,次日刘老爷带领李雷,来至官厅候审。李雷只得坐下。只见外面来了一起犯人,共八条好汉,链子一响,进辕门班房坐下。有捕役看守。只见内中有一个,少年的体貌魁伟,雄纠纠气昂昂,年纪约十七八岁,生得面如冠玉,唇若丹朱,身穿翠布缀衫,腰系丝縧,足下登靴,双镣双铐。李雷一见,叫了一个得力的家丁,叫做双福,“前去与我问他一声,看此人所犯何罪?”家人答应,来至班房,往马捕快身上一拍。捕快回望,叫声“爷做什么?”双福道:“问你一声,那个少年人,清清秀秀,双镣双铐,是何意思?”捕快道:“他是个首犯,为头的强盗。爷要问来历,出来细讲。”二人来至僻处,双福就问道:“此人如此形容,如何做得强盗头儿?你们是哪一路来的?”捕快说道:“爷呀,说来人也吃惊。我们是陕西延安府绥德州米脂县来的,他有千斤臂力,身上是金钟罩体的元功,刀砍斧剁背不能入,一颗头更厉害,任你什么兵器,皆不能伤他!他手起劈牛头,拳落碎虎脑,脚过穿牛腹,江湖上杀的白骨堆积如山,此人姓冲,人都呼他为铁头太岁冲天贼。被官府拿住,他又走了。越狱逃生,也不止一次,我们捕快被累者,不计其数。把家口下牢,绝命拖牢洞,皆为他。现今有个老捕役,手执一股香,在冲家门首跪了三日。冲爷知道自己杀人多了,发了个善心,自己出头情愿打这场官司。所以拿他解上发落。”说完,问道:“爷是哪里来的?”双福道:“我是跟随七省京略冯大人的世弟,李大老爷来的。”说罢,捕快回转班房,双二爷来到官厅,见了李雷,将此言说了一遍。李雷闻听,心中暗想:好个少年英雄!何不略施小计,活了他性命,收回家去,很是有用处。想罢,开言叫声:“双福,你对那捕快说,我大老爷要见识见识,冲天贼这一颗铁头是怎样结实。”“是!”答应一声,下了官厅,迭以班房拉捕快出来,说如此如此,可否?捕快答应就是。说罢,走到冲天贼面前,叫声:“冲爷,今日大人世弟李大老爷,听见冲爷名字,如雷灌耳。要请冲爷到官厅见识见识。冲爷知事不知,冲爷意下如何?”冲天贼说:“这有何难?你们把铁尺带着,跟我见李大老爷。”说罢,离了班房,走上官厅,说:“上面莫非李震远大老爷么?”这一声喊,好似半空中起个霹雳,高山上猛虎嘶鸣。李雷一见,也高声说:“你敢是冲天贼铁头太岁?久闻你这颗头甚是厉害,所以叫你前来见识见识。”叫捕快:“将铁尺朝他头上着实打,自有重赏。”捕快不敢,叫冲爷自打。冲天贼接过来,认了头打了十三下,把铁尺打的如鱼钩一般。李雷站起身来,用手相搀,叫声:“冲壮士果然名不虚传,称得起英雄好汉!”说罢,冲天贼又入了班房不提。 且言冯大人用过了上顿饭,吩咐外边伺候。不一时升了三炮,奏乐升堂。大人升了公座,各官排班,一声“传李雷进见。”外面接传了一声“李雷进见。”李雷报名告进,上了大堂,双膝跪下,不敢抬头。大人道:“李雷,你怎么强占班青班洪的妻妹,可是有的么?”李雷就将金图章怀中取出,举起图章,爬上几步,放在公案。叫声:“大人,请收了图章,李雷有数句言词辩明。大人,若不容李雷辩明,也就情甘一死。”大人道:“有何言词?快快讲来。”李雷叫声:“大人,只因大人差李雷查办七省叛党,内有仇人买嘱班氏弟兄,平空陷害,真乃空中楼阁,石上栽桑,只求大人收了图章,另选他人去办叛党。李雷可免其害。大人在省内耳目甚长,亦难逃大人的洞察。”大人闻听,心中到底护蔽着他,想此事并无证见,秃头状子难以具实。叫声:“李雷,你今收了图章,且回公馆,自有定夺。”李雷起来,又收了图章。大人又叫江洋大盗进,外面传将下去,冲天贼等八人告进。李雷又往大人下了一跪,说:“望大人格外施恩,冲天贼实是李雷家人,恳求大人从宽一二,不可治罪。”说罢起身,奔公馆而去,吩咐家人在此等候审过。如大人放了冲天贼,引他入公馆相见。家人答应。 且说冲天贼上来,大人点过名,便问冲天贼:“你是李府书童,怎么逃出做强盗?从实招来。”冲爷会意,便顺口回道:“大人在上,小的是自幼就在李府,因学些武艺,当日保护李府家眷挡过强盗。如今强盗挟仇扳害,望大人笔下超生,朱衣万代。”大人见他言语切实,并无虚词,当堂开了刑具释放。冲天贼有家人带他去公馆见李雷,这边大人把七个大盗问了几句,着旗牌官押赴市曹。一时炮响头落。旗牌缴令。大人又叫带原告班青班洪二人,上了大堂,不由分说,每人三十大棍,差捕役解回原籍。三人只得忍气回转山东,下回自有交待。 且言李雷家人将冲天贼带到公馆内,见了李雷,谢了活命之恩。李雷说:“壮士贵庚了?”说:“十七岁了。”“家中还有何人?”说:“只有某一人,父母皆亡,手足雕零。”李雷一阵酸心,说:“我娶亲二十载,今年三十四岁,并无子息。我有句不知礼的话,意欲收你做个义子,不知壮士意下何如?”冲天贼一听,连忙跪下说:“恩爹请上,待孩儿冲天贼拜见。”李雷说:“孩子,罢了。”拜毕,坐下用了酒饭,写了告辞的禀,启辕门传递。着人收拾起身。李雷冲天贼赶上牲口,回转溧水。后人有诗赞冲天贼:生性原来知自强,声闻江北把名扬。镇铁奚心难抵档,威赫惊人太岁光。 李雷带领家人回到府中,这且按下。且讲闻公子的母亲闻太太,打发公子去赴文会,一直至晚不见回来。太太担忧,着人出外找寻,并无下落。找了两日,全无踪迹,太太就哭了两日。那晚黄昏以后,卧在榻上,只见一阵阴风起处,外面滚进了一个黑团,到了面前,哭了一声:“亲娘,孩儿惨杀了!只因同兄弟误入了李大麻子家,恶人百般调戏,被孩儿掣出解刀相刺恶人,恶人一怒,将孩儿推下火牢,断了性命。如今把兄弟监禁家中,欲起反念。亲娘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快快差人救出兄弟,以接闻氏香烟,代孩儿报仇雪恨!亲娘呀,孩儿去也。”太夫人看见大公子如焦炭一般,又听得此言,正欲问他,只见一阵阴风而去。太夫人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惊醒却是一梦,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爬起身来,早有丫环听见喊叫,一齐来至书房中。太夫人吩咐传齐家内人等在大厅伺候,夫人起身来至正厅坐下,将梦中之言说与众人。又问道:“你们可知恶人住处?”众人说:“是东门大街,那人称为活阎罗,惯行坏事的李大麻子。”夫人一听,有八分相信。便问道:“你们可救得二公子,探听大公子消息?”众人回道:“小的们都没有本事,要救二公子,除非权昆仑家来。那时方可以探信相救。”夫人闻言,只得忍耐。 且说权昆仑是闻府的得力家人,一身武艺,绰号叫做四蝙蝠。太夫人差他到黄府上寿,恰恰那日回来,身上背了小小包袱。来至门首,不见一人,走到二门侧耳细听,只见厅上有哭泣之声。步进了厅,夫人一见,说:“权哥回来了!”权昆仑道:“夫人为何哭泣?说与小人知道。”夫人就把上向之事说了一遍。权昆仑一听,暴跳如雷。说:“李大麻子!你敢欺我小主人么,却欺不得我权昆仑。叫你有死无生!”说罢,又叫声:“老主母,不必伤感。小人访明,如果是实,前去杀了李雷,将恶人的心肝扒出,供奉小主人。”太夫人吩咐备酒,与权哥壮胆。权爷将寿礼谢贴取出,太夫人叫人收去。今日权爷就在灶上用了酒饭,进了房,取了一口刀。等至二更时分,锁上房门,纵身上屋,直奔李府来杀李雷。暂且按下。 且说李大麻子冲天贼,回溧水来自府中,下了牲口,进内坐下。只见张三太爷并四楼教习众家人等,都来叩头。张三太爷听说冲天贼的本事,都吓软了。吩咐备酒,大家用过,各各散去。冲天贼随身用的是一对镔铁鸡心锤,提在手中,辞了李雷,回房安寝。 且说李雷同了邵青进了西洋套房,看见如意相思椅,心中大喜。吩咐将闻二公子带来试验试验。邵青说与那家人,必须如此如此说法。家人领命,即刻将闻二公子带至面前。李雷吩咐众人过去,自己闩上西洋套房门,将闻公子一把搂住,来脱衬衣。只听得半空中一声喊说“恶人往哪里走!”李雷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英雄,手持利刀迎面而来。吓得魂不附体,一跌在地,趁势流通进暗门,爬将起来闩好暗门。权爷赶到暗门,手起一刀,将暗门劈开,赶将进去。曲曲弯弯,赶到一进房门,见李雷站在当面,手起一刀,人头落地。定睛一看,是一个木人头,身上穿的衣服如人一样。权爷又赶,李雷又进一重门去了。权爷见里面路生,劈开椅子,说道:“小主人放心,待我杀了恶人,自然将主人救出。”不言他二人谈心,且说李雷奔到南书房,叫声:“老邵呀,西洋套房有了强盗了!快请冲爷捉拿强盗。”众家人立刻赶到东书院报与冲爷,冲天贼带了铁锤,出了书房,赶奔西洋套房来,见了权爷,并不打话,二人交锋,不分胜负。有人报与四楼教习,一个个手执兵器,赶奔前来,把权爷团团围住。权爷见少年的锤又重,力又大,又见众人上前,想寡不敌众,料难取胜。身子一小,脚一垫,借锤头一纵,上了屋如飞而去。冲天贼一见,大吃一惊,也就上屋追赶,并无踪迹。只得下来,回到南书房,见了李雷,叫声“恩爹受惊了”,李雷问道:“冲哥,强盗可曾拿住么?”说:“恩爹,不是强盗,是位英雄。手段高强,与孩儿交战,不分胜负。他见众人来,借锤头一纵而去。”李雷闻听大惊,吩咐人到西洋套房看怎样。即刻回报,东西一样不失,只有如意相思的椅劈散。又叫人小心看守二公子。到了天明,报知溧水县,叫他差人捉拿强盗。这话不表。 且说权昆仑奉了主母之命,又夸了大口,来救小主人。怎奈这少年使锤头相斗,而且人多手众,恐有疏失,借锤头上屋。心中一想:回去怎见太夫人?又救不得小主人,有家难回,有国难报。把心一摸,说:有了,不如寻一自尽罢!在屋上离了李府,越墙而过,到了城脚,一直奔到一座坟墓,内有几棵大树,又有古柏苍松,乃是闻大人之墓。权爷倒身下拜,叫:“大人呀,你的阴魂有感,我小人权昆仑,奉命进至府去救二公子,奈因我身单一人,不能救得回转。无计可施,只有在大人坟墓茔自缢。”说罢,大哭一场,取了汗巾在松树上打成扣儿,正要入圈,忽然一阵风过,走出一人来。头戴乌纱,身穿蟒袍,脚登乌靴,年纪五旬。开言叫声:“权昆仑!”权昆仑一见只得下来,忽然不见。如此一上一下,直到天明。权昆仑抬头一看,不见了大人阴魂,只见远远有一座大庄子,两边濠河,河内水清无比。两旁树木森森。又见庄前旁边有一石碑,上面写是:乌山杨家庄五个大字。权爷一见,心中欢喜,解下汗巾,赶至杨家庄前来。有诗赞权昆仑曰:上高如登平地,英雄盖世无双。身轻力快风车,蝙蝠千年美俊。 且说这座庄子有一位好汉,姓杨名天盛,绰号白猿猴。广结英雄好汉,济困扶危,江湖上谁人不晓得扬天盛的名号。那日杨天盛正与三位好汉闲谈,你道这三位是哪三位?一个是姓金,名毕山,绰号叫野人熊,生得一副长麻面,一双朱砂眼,狮子鼻子一儿獭口,身长八尺,年纪三十向开,几根蚁彪须。二位是谁?姓汤,称为小银龙的汤朝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砂,一双俊目,二道青眉,身长七尺。三位姓甘名水,面如蓝定,粗眉环眼,身长八尺开外。 且说四蝙蝠在江湖上听得杨天盛之名,今到此庄,心中欢喜。放开大步,过了板桥,来至庄门,叫声:“庄汉,你家三爷可在家么?”“是哪里来的?”“说我姓权名昆仑。”庄汉道:“呀,江湖上有个绰号名为四蝙蝠,可是权爷么?”“正是。”说:“爷少待,等我禀过三爷,再来相请。”说罢,转身进内来,至厅上将此言说了一遍。杨天盛闻说四蝙蝠权昆仑来了,他便呵呵大笑。未知可曾相会,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六 回 李振远赶母逐弟 十月朝看会抢掠 词曰:守分朝朝受困,欺心日日笙歌。瞒心昧己得几多,积德终朝忍饿。 每见善人朝害,那见恶人遭魔。试问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结果。 话说杨天盛闻听,叫声“众位兄弟,众位兄弟,他既然来此,诸位看我薄面,接他一接。”众人应声“从命”,一齐出得庄门。杨三爷开言说:“权爷久慕大名,今日目睹,有幸有幸。”权昆仑尊声:“杨三爷,小的久闻大名,今日造府,敢动贵步相迎。”说罢,一齐来至花厅见礼。礼毕,各人通名道姓,坐下献茶。茶毕,杨三爷开言道:“权爷来此,不知有何见谕?”权爷闻听,一阵伤心,二目交流,就将二位小主人误入李府花园,李雷调戏,将大公子推下火牢绝了性命,二公子软禁在家,小的去救,奈他人多不能得救,无计可施,在老主坟上欲寻自尽。又被闻大人阴灵救住,只得来此乌山,求三爷助我一臂之力。。。。。。杨三爷说:“权爷不必着急,我先差人前去探其信息,然后一同进城,共剿恶人。”说罢,吩咐摆酒。不一时酒席齐全,众人叙坐入席饮酒。杨三爷问道:“那位贤弟前去走遭?”金毕山道:“小弟愿往。”杨三爷嘱咐说:“贤弟进城探信,切不可闯入恶贼之门。恐有疏虞,反为不美。你可住大悲阁悟达和尚那边探听虚实,即速回来要紧,要紧!”金爷答应一声“晓得”。酒席散了,金爷打了个小小包袱,辞了杨天盛,别了众人,直出庄门,离了乌山,赶奔而去。这且不表。 且言恶人李雷所行的恶事,他母亲并不知道。后来渐渐传入耳中,太太同他兄弟商议,说:“他如此行为,将来必有大祸临身,必要带累母亲兄弟。为今之计,只有劝解劝解才好。”大公子李振远好恶,二公子李鸣远好善,人都称他为弥陀佛,更且孝道。李雷得意,起造府第之后,他母子另居一宅,有老家人李善扶侍,每日攻书,不管兄长之事。那一日太太将二公子叫到面前,说要劝解李雷。二公子闻言,叫声:“母亲,孩儿已知道,欲禀知母亲,又恐母亲忧恼。今日母亲既知,便着人将哥哥请来,母亲教训一番,从中苦劝,恐有回心亦未可知。”太太即着李善去请,不一刻李雷到来,叫声:“母亲,叫我有何说?”太太叫他坐下,说:“我儿,你父所生你弟兄两个,你兄弟幼小,不知时务,所定王大人的小姐,也要打点迎娶过门,以了我老身心事。如今亏得世兄随提拔与你,陡然富贵。要将起先日子,日食难挨,亏不尽林相公周济,久已别却阳世。要时刻不忘行些方便才是。若伤天害理,难见鬼神,难见祖宗。为娘不说你,谁人还来劝?你自己以后快快将邵青打发回去,不要他畜生呀!你这行为,难免杀身之祸,那时带累为娘与兄弟,无处逃脱,你心何忍?”二公子接口,叫声:“哥哥,母亲金石良言,望兄长依顺,也不负母亲守孀,抚养你我一生之苦也。”言罢,眼中流泪。太太亦是二回流涕。李雷听得太太之言,心中怒恨,叫声:“母亲,谁人见我行的坏事?蒙世兄叫我在此捉拿叛党强盗,有何杀身之祸?就是有祸事临身,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有累你母子。”说罢,佯扬去了。太太痛哭一场,二公子流泪相劝不提。 且言李雷怒冲冲走到南书房,叫声:“老邵呀,反了反了,真正反了!”邵青问道:“大老爷,太太邀请,有何话讲?大老爷如此怒冲冲不知何事?”李雷便将母子相劝之言说了一遍,说:“老邵呀,我大老爷欲将他母子逐出,省得在我府中碍事。”邵青说:“大老爷息怒,这个容易。只须如此如此便了。一者消大老爷之怒,二者永无后患。”李雷此时正在气头上,一听即刻差了数个教习前来,吩咐:明日前途等候,扮做强盗,劫杀二公子,太太不可杀,丢在路旁任他去罢。又吩咐两个大脚老妈,明日请太太二公子看会,又叫喊了一乘小轿侍候。恶人起此歹意,谁知天理不容,早有一人听见,正是: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有一书童叫做王福,是老家人李善的外甥,听得他们的商议,心中暗叹说:李大麻子,你丧尽天良!你害别人还犹可,怎么害起生母胞弟来?何不相救太太公子来。忙来见李善,将此言说了一遍。老家人闻听此言,如大海崩颓,高山失足,急忙飞报里面,来见太太二公子。叫声:“太太不好了!”太太便问何事慌张,李善便将此言细禀一遍。太太一听,只吓得魂飞海外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重,“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二公子连忙抱住,说:“亲娘醒来!”叫了数声,太太悠悠醒转,满眼流泪,放声大哭。李善叫声:“太太,公子,此时哭之无益。依老奴之见,速速收拾细软,趁今晚开门逃走便了。”母子急忙止泪,开箱揭笼,把首饰细软打了个小小包裹,老家人背了一个,二公子背了一个,等到天晚人静,方能逃走。 且说李雷要将母亲兄弟劫杀,只因一时之气,听信邵青之言。后来气消,一想到底骨肉天分,心中不忍。当晚正与邵青吃酒,忽然一想,一声大叫,道:“邵青,我把你这真正畜生脸,王八旦,你拆散我母子手足,你丧尽良心。”说罢,手起一个五鬼把门,将邵青打倒在地。邵青爬起身来说:“大老爷,并非门下心毒。以消大老爷之气,行不行在于你,此事不行,等门下再想别法,何必动打。”李雷说:“只要离得眼前就罢,快快想来!”邵青说:“大老爷,别处可有房子?将太太二公子搬到那里去住,此事岂不两全其美?一者省得吃用大老爷,又不碍眼;二者又不伤了母子手足之情。”李雷点头,说:“这桩事可以行得。”即叫书童王福去请二公子来。王福答应而去。 且说母子主仆三人等到夜静之后,背了包裹,来至后门。谁知上了锁难开,三人十分着急。书童走到太太这一边,看来门户开着,灯火尽灭,喊了数声,无人答应。心下明白,想是从后门逃命,一直赶来。远远好似有人声音,走至近前,叫声:“太太,二公子,黑夜来此何干?”太太公子闻听大惊,不敢啧声。李善问道:“你可是王福么?”回道:“正是。”李善遂将太太公子逃走之事说了。王福道:“不要走了。大老爷此刻回心转意,如此如此”说了一遍,四人走回。太太转回中堂,王福领了二公子来见了李雷。坐下,李雷说:“兄弟,你可领母亲到贤桥,那里有所房子去住吧。随你干什么营生,只当你我是旁人,两不相干,省得连累你们。去与不去,快快讲来。”二公子叫声:“兄长既然如此,兄弟如何不依。明早动身。”说罢,进来告知太太。太太无奈,只得收拾,次早带了李善搬至贤桥住下。 且说李雷打发他母子去后,心中有些纳闷。邵青叫声:“大老爷,今日十月朝城隍会,一带盆景,当大为热闹。”“老邵,我家盆景,难道还少?又要出去观瞧。”邵青呵呵大笑,说:“是,大老爷家内盆景种花的,怎知外面妇女打扮出来,为之盆景!大老爷何不用了酒饭,上街散闷,选那好的受用,岂不好么?”李雷大喜,吩咐备饭。不一时摆上,畜生脸相陪,两人吃毕,洗了手,上了牲口,带领四楼教习出了门。到了街上,并无一个妇人。却是为何?有人见了大麻子,家家闭户,处处关门,哪个还敢出来?所以并不见一个妇女。正走之间,只见柳条巷内站了一个少年妇人,背面未见。瞧见这后影子十分有趣,叫了一声:“老邵,你去问一声,站在门口那个妇人是谁家的。快快问来。”邵青催马走过了两三个门面,到了一个香蜡铺子,把手一拱:“借问一声。”那人抬起头来一看,说畜生脸的,“哥哥,问哪个?”“问的适才站在门首那个妇人,是谁家的?”那人回道:“他乃是城内一个善人,姓林名孔昭的妻子。”邵青问明白了,代转马来至李雷面前,说:“老爷,就是时常念及小林子的妻子。”李雷说:“老邵呀,既是林孔昭的妻子,留他去吧。”畜生脸说:“大老爷天下顶真,因何此事就不顶真了?”李雷问道:“老邵,依你怎么办法?”“依门下,先请大老爷回府,让门下先把林孔昭请到。大老爷回府中,当面言及,岂不好么?”李雷同意,代转马头回府不提。 且言那邵青直奔巷内,走到第三家门首,用手叩门。里边问“哪个”,应道“是我”,只见里边开了门,走出个小家来,问“是哪里来的?”说:“你家相公可在家么?”说:“不在家。即刻就回来了。”邵青进来相等。当时林相公回来,一见了他,说道:“你可是畜生脸邵青么?来此何干?”邵青满脸堆欢,说:“我家大老爷,今日偶然想起相公,特差我前来相请。此刻连戏箱都已开现了,只候相公一到,即刻开台做戏。”林孔昭一听,骂了声:“李大麻子,你是衣冠中的禽兽,名教中罪人。我与他绝了交,他就是八人轿子九人抬,我也不去的。”邵青说:“相公不去,我的衣饭碗没有了。”故意着急就要朝墙上撞头:“相公呀,你不去,叫我怎样见大老爷回话?倒不如一死倒还干净。我死不足惜,就家中八十三岁的老娘,活活要饿死了!”林善人一听,就发了恻隐之心,说:“不须着急,就与你去走一遭。”正是:周全他人衣饭碗,谁料自身入牢笼。 邵青见况,满心欢喜。林爷说:“你在此略等片刻,就来。”说罢,进内见了娘子,说知此事。娘子叫声:“相公,不去为妙。此人巧用激将之计,将你诳去。相公呀,祸多福少!”林爷说:“不防,我有恩与他。娘子放心,去一刻便回。”说罢,转身出来,叫家人拴了门,同邵青前奔李府而来。李府家人一见,通报请见。李雷迎将出来,叫声:“贤弟,久违了!”林孔昭叫声:“大老爷彼此违教。”李雷说:“我当面怪你!你我多年弟兄,怎么称大老爷来?”林爷说:“是。”只得叫声:“大哥。请。”“不敢,贤弟请。”三人一同进内,来至书房,见礼坐下。邵青叫声:“大老爷,今日请林相公前来闲谈,吩咐人免了戏,倒还清雅。”下面人假意答应,即刻摆上酒席,三人叙坐入席。酒过三巡,肴过数味,李雷欲言,难以出口。望着畜生脸丢个眼色,起身便而去。邵青会意,叫人拿酒,重斟一杯,遽与林爷说:“愿相公一品当朝。”林爷接来,一饮而尽。又斟一杯,说:“今日好城隍盛会呀,我与大老爷骑了牲口,走西街小巷,看见尊府好华堂呀!”林爷说:“落地蜗居,不当谬赞。”邵青道:“大老爷瞧见了尊夫人,好人才呀!相公福分不小,哪一世修了这位令正夫人,好极了!我大老爷意思,要接令正到大老爷府中住几日,再送回府。相公可依得么?”林孔昭闻听此言,说:“等我回去商议。”邵青道:“相公依了我,包你发个大财。”林爷说:“咐耳一句。”邵青不知是计,将驴耳伸过来,林爷假作说话,恨命一口,将耳朵咬下半边。邵青身痛,双手抱紧,大喊一声叫:“大老爷快来救命呀!耳朵没得了!”李雷走将出来,把副麻脸一放,骂了一声:“小林子,王八蛋。我家邵相公与你说玩话,你就咬他耳朵?”叫“人来!将他推下火牢。”林爷唬得魂不附体,只见上面走将几个人来,吵一声,把林相公拿住,推推拥拥只往东园火牢而来。林相公一路大哭。 且说东园内双二爷,正坐那里,见他们到了,说声:“诸位兄弟,多行些方便。大老爷原不过要他的妻子,等我问他一声,看他依也不依。”说罢,走出亭子,叫声:“林相公,何苦为了个妇人,把自己的性命送了?非是我陡胆相劝,快快允了吧。”林爷道:“既蒙相劝,放我回去,将妻子抬来,送与大老爷受用。”双福道:“既然如此,众位兄弟们,随我前去见大老爷回话。”说罢,一同来见李雷,叫声:“大老爷,林相公依了,愿情将妻子送与大老爷受用。”李雷吩咐:“将林孔昭带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七 回 林孔昭哭诉城隍 金毕山改妆行刺 词曰:渔翁执竿问樵夫,问道何处有酒沽。过得板桥三五步,不知今日有若无。 渔船停泊在两边。连日天阴少酒钱。几次欲把笠衣当。又恐明日是阴天。 话说李雷吩咐“带他进来”,林孔昭进内,李雷便问:“兄弟,你既依了,快快回去,把令正送来。”林爷说:“要宽我三日。”李雷道:“这个不能,明日五更就要抬人。”林爷道:“我妻生性刚烈,必用好言相劝,才可依兄。”李雷说:“那个管他烈与不烈!”吩咐外面打轿,将林爷硬八分推上了轿,一直哭到门口。下轿来到房中,叫声:“娘子!你今日看什么城隍会!遇见恶人李雷,他见了你容颜,起了歹念,祸生不测,将我哄去,说了些事。我不允,便将我推下火牢。只得暂且依允,回家与娘子商议此事!如何是好?”娘子叫声:“官人,我若不去,你的性命难保。不如等我去将恶人刺死,与万人除害!哎哟相公呀!我舍一命,轻似鸿毛。失一节,重如丘山。官人呀!我去之后,你自己保重,不可想念奴家。”说罢,抱头痛哭。娘子走入房中,用针线将底衣缝连。林爷无计可施,忙走到关帝神前,把情由哭诉一番。帝君大怒,把美髯一拂,林爷一吓,一个斤斗跌倒。只见老人家喊道:“相公不好了!外面走了水了!”林爷吓得手瘫脚软,爬将起来走到外面一看,只见天上祥光万道,端霭千条,红云缥飘。连忙进去,把娘子拉到外面。只见一位神圣起在空中,头戴金盔,身穿绿袍,坐下赤兔马,左有周仓捧定青龙偃月刀,右有关平捧着金印。面前跪着一妇人。夫妻二人倒身下拜,抬头忽然不见。看官,此是关圣帝君,见林孔昭家三代敬重,终日虔诚供奉,感念与他,所以显圣前来相救。你道这妇人是哪里来的?乃得道的一个妖怪变的,因上帝敕旨,令帝君降服。帝君念他不贪淫欲,不好富贵,所以遣他下凡,替罗氏凤娘。你道他是何怪物?他乃是四川嘉陵峨眉山一个九尾狐狸,有千年道根,所以得成人形。 且说林爷夫妻甚是恩爱,不忍分离,哭了半夜。将近天明,忽听门外有李府家人,催促说:“天快亮了,快请令正夫人上轿吧。大老爷立等,不可迟迟。”罗氏开言,叫声:“官人呀,我去之后,不可盼望。保重要紧!”二人哭了一会,林爷搀了罗氏,开了门,大娘正欲上轿,忽然一阵狂风陡起,刮得飞沙走石,众人立脚不住。这一阵风刮得灯消火灭,风过之后,重又点起灯笼火把。众人将轿子抬起,穿街过巷,抬进李府内堂下轿。李雷一见,走出用手相搀,进了洞房,成其美事。说书的,此话不明。列位有所不知:罗氏在家那般节烈,因何竟与恶人苟合?就是那一阵神风,神圣将妖狐丢下,摄去啰氏,此乃是替身,并非林孔昭之妻。 且说罗氏,被风一直刮到南京清凉山下,有个小庵,名叫柳莲庵。庵内有两个尼姑,此时天色已明,正在大殿诵经。只见半空中掉下一个人来,有一道婆正走天井,喊道:“不好了!有了妖怪了。”二尼闻听,走来一看,见是个妇人。忙问道:“你是人是怪?”罗氏此时跌得昏迷不醒,二人将她搀上大殿,冲了开水灌下,登时苏醒。尼僧道:“大娘是哪里来的?快快说来。”罗氏开眼一看,见是两个尼僧,说道:“老爷,我是林孔昭的妻子--”就将上项事说了一遍。说罢,放声大哭。叫声:“二位老爷,小妇人被风刮到此间,还求老爷发个慈悲,搭救难妇。”说着跪下。二尼连忙搀起,叫声:“大娘放心,你且权住小庵,不可出去。倘若李雷知道,连小尼性命难保。”罗氏相谢,只此住下。 且说林爷见妻子去后,关上门大哭回房。到天明起来,至李府叫声:“大叔,我问你一声,我家敝房,可好么?”家人回道:“相公问的是令正?此刻正在牀上,与大老爷快活,不亦乐乎!”林爷一听,气满胸怀,身上发抖,大哭。一直上街,说:“我去告他!”家人道:“你告谁呀!只好去告灶王。”林爷付之不理,出了西栅,走了几步,远远见两杆红旗。近前看时,冲天照壁,两扇红漆门,白矾石鎸就三个大字:城隍庙。进了山门,一条甬道,两廊有二十四司。上了大殿,摆着供案香炉烛台,上面坐着一位神圣,赫赫威严,令人可畏。林爷焚香祝祷,说被屈情由,祈了一会,又取了一张黄纸,破指写表。上写着:具状人林孔昭告恶人李雷:为恃强欺弱强奸妇女事。 身幼习孔孟之收,亦知人伦之道,见贫穷而济之,遇危难而救之,不亦可乎。昔者振远李雷,四海飘零,无容身之处,身无尺寸之丝,食无三餐之饱,视之遂起恻隐之心,衣银相济。李雷奔上,得意而归,起造宅宇,而车马填门,朝暮畅饮,强淫闺门之女,逼奸宦室之妇,广结凶恶之徒,妄害良善之家。造火牢而害人之性命,西洋套房损人之名节,霸人溧水,是人惧怕,恶人之名,人莫敢侵。昨日神驾设孤妇女拦道,焚香以视威严。身之妻偶至门前,祸遇李雷,忘昔日之恩,陡起不良之意,欲将身之妻以为箕帚之妾,使门客邵青用巧言哄妄,深入恶地,一时言语相触,推入火牢之中。身一时软弱,欲惜残躯,佯允而还家,与妻计议。身之妻欲使美人之计,除众之患,不想为其所逼,失儒家之名节,蹈身躯于恶地。哀状求神圣赐一点之灵,以除其患,冤如黑海,血泪呈词,伏乞神光鉴察,哀哀上告。 林孔昭写完,自言自语念来念去,兴住口,忽然幔子一动,供桌内跳出一个稍长大汉,手执钢刀,大喝一声:“呔!我把你这该死的狗头,胆敢在此毁骂大老爷么!把你送下火牢。”说罢挟了林爷就走。出了庙门,到了一个巷内,将孔昭放下,说:“相公不必害怕,你的冤屈事情,也听得明白。方才幸喜遇我,若是遇着别人,相公又要有性命之忧。”此刻林爷魂飞魄散,听了此言,方才睁眼,叫声:“壮士,尊姓大名?乞道其详。”那人说:“此处非是说话之处,请到府上细讲。”林公子只得站起身来,一同回转自家门首。用手叩门,里面老人家叫声:“相公回来了!”抬头看见一个稍长大汉,他就拦住道:“这一位面生可疑,相公一生忠厚,不可结交,这是强盗模样。”这人听言,大喝道:“谁是强盗,俺乃是英雄豪杰,来代你相公出力的。”言罢进内。老人家不敢作。 二人来至书房,叙礼坐下,献茶茶毕,林爷问:“壮士尊姓大名?”那人顺言道:“在下姓金名毕山,有个绰号,叫做野人熊。相公所言,待李雷恩深似海,情若丘山,恩情不报,反将相公令正占去。如今相公出一条妙计,等在下把恶人杀了,以泄相公之气。”林爷闻言,想了一会,说:“有了,我们溧水乡风,作兴看亲。平日淫妇穿的色衣,取他四套,买一担食物,有屈恩公做个担夫,奔进李宅,行刺恶人。那时方泄我恨!就是金爷装束,要改一改才好。”同老家人取了一身衣服鞋帽,金爷换上,倒也合身。说道:“相公,就此去吧。”林爷说:“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早饭时去。”吩咐摆酒饭上来,二人用了。金爷在书房留宿。睡至半夜,金爷一声大叫,爬将起来。林爷吓醒,叫声:“恩公,半夜喊叫,是何缘故?”金爷道:“我梦见到大海去,站在一块石上,一滑跌下海去,故此大喊。吓得我一身大汗。”相公说:“恩公此梦,凶多吉少。明日不可去吧,恐有疏失,如何是好?不信等我细细详来:昔日轩辕黄帝,有位公主名叫精卫公主,那日在花园闲玩,忽被狂风将花吹谢。心中想求王母长生不老之法,奏知父皇。父皇依允,他就过海求了王母娘娘,娘娘允了,又过海来回国。见来了一只海船,有后生美貌无比,公主招为驸马。行至海心,起了一阵狂风,海船刮翻,公主丧命。后来公主变了一个精卫鸟,每日在堆上衔石,以填大海。恩公此梦,名精卫衔石,劳而无功。”金爷说:“相公,我最喜讲武。这些梦寐之事,从来不信,明日定去走遭。”相公说:“恩公呀,我劝你不可造次。” 不一时天明,净面吃了早点,金爷改妆扮作担夫,挑起盒担,跟随林爷直奔李府。进了大门,有爷们看见,即忙报与张三太爷,说是有人到了。问道是谁,说:“林孔昭大龟到了,请三太爷出去。”张三喝一声说:“林相公不是龟,你们在这里讲些什么!快快请进。”那人答应,把林爷请进花厅坐下。张三更衣净面,报知李雷,谁知李雷尚未起来,只得出去陪着林爷谈谈。直至下行,李雷才起来,净面穿衣出来,早有邵青接着,说:“大老爷好,早起受用足了。”李雷道:“老邵呀,我大老爷今日失觉了。”二人直在闲谈,只见大头走将进来,叫声:“大老爷,今有林相公带了一个担夫,挑四盒礼物,还有衣裳,到大老爷府上看亲。”李雷听说:“张老三,快快与我把林相公叫他进来。”张三答应出来,叫声:“相公,大老爷有请,在南书房相见。”林相公带了担夫,挑了盒担,一路进去。来至书房,李雷一见,站起身来,叫声:“兄弟,这个担夫还是家里的,还是雇了来的?”林爷说:“他是外路人雇来的。”李雷吩咐家人,到账房称六两银子赏那担夫。家人答应下去,到账房称了六两银子,走出叫声:“担夫,这是大老爷赏你的。”金爷叫声:“爷们,烦你代我回声大老爷,说担夫蒙大老爷赏赐,一定要面谢大老爷。”家人进内,说:“大老爷,担夫蒙赏赐,他一定要面谢大老爷呢。”李雷闻听,哈哈大笑:“他既然要当面谢,叫他进来。”答应一声下去。 李雷正然吩咐,只见邵青说道:“大老爷,请里边说话。”二人同至后面,李雷道:“老邵,尔鬼头鬼脑,有何话说?”邵青叫声:“大老爷,你晓得林孔昭是个忠厚人,见了大老爷心中怀恨,恐其中有诈,竟买嘱担夫暗中行刺,亦未可知。大老爷存神,叫担夫上来,叫冲爷在旁,可保无虞。”李雷一听,浑身都麻了。自己叫着:李大麻子,你好悬呀!说罢出来,叫人到东书院,与我把冲爷请来。不一时冲爷到,叫声:“恩爹,呼唤孩儿有何吩咐?”李雷便问:“冲哥,兵器可曾带来?”冲爷说:“锤头带来的。”李雷道:“你且坐在一旁。”实时吩咐,叫担夫上来。家人答应未完,下边金爷早已窜进书房,手执钢刀,大叫一声说:“恶人,往哪里走!”照定李雷面门,一刀砍下来。李雷见刀来的切近,叫声“不好”,把头一歪,身子一扭,金爷落了空。不防有冲天贼在旁,说时迟那时快,金爷刀才落空,早被冲爷一锤打中脉门,钢刀落地,金爷跌倒尘埃。冲爷连忙走上来按住,叫人取绳索,登时捆住。林爷见金爷舍生忘死行刺恶人,未曾刺死反被擒捉,面上改色,浑身发抖,站不起来。李雷大怒,吩咐:“把这两个狗头推下火牢!”众人正要动手,里面走出一个丫环,说:“二太太有请,缓些推下火牢。”李雷叫声:“老邵呀,进去就来。”说罢,进内问妖狸怪有甚说话。妖狸怪道:“我请你非为别事,为的我丈夫。千万不可推下火牢,绝了性命。此时大老爷杀他容易,恐其外人谈论不是。大老爷亦不可放他出去。依我主意,将担夫杀了,将他囚在家中,一日两餐,以待他天年。那时非我之过。”李雷点头依允,出来叫声:“老邵呀,如今二太太叫不要害他丈夫性命,把他囚在家中,怎样办法?”邵青低头一想,说:“是,有了,东园旁边有一块空地,何不起造一土牢,以囚活犯。”李雷说:“要多少银子么?”邵青说:“这个有限,要五百两银子。”李雷差四个家人监造土牢,又吩咐把担夫推下火牢。众人吵的一声,把金爷推推拥拥,只奔火牢而来。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八 回 众英雄一闹李府 猿大仙相救汤雄 词曰: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耐柔和是妙方。到处随缘安分守,终须世界度时光。 谨慎应酬无懊悔。秋风又风菊花黄、富贵五更皆春梦。不知何处是家乡。 话说金毕山被豪奴推推拥拥,来至东园,早已望见火牢。但见火光冲天,热气熏人。英雄暗暗叫了声:三哥,我不听你之言,果有今日之祸。便大叫一声“恶人李雷,我野人熊金毕山今已被捉,一死不足道哉。我那弟兄们知道,杀进你的龟牢,鸡犬不留。”说罢,来至火牢,众人将他推下,风箱一紧,可怜英雄命丧于内。众人回过李雷不提。且说那邵青监造土牢,数日成功,把林爷囚进里,两日后自有交待。 且说金爷命丧火牢,一灵不昧,回转杨家庄托梦。话说杨天盛那日正与权昆仑等在庄上闲谈,一时杨三爷忽然浑身难过,叫声:“权爷,我此时肉如勾搭,发似人揪,想金兄弟有甚不测?”权爷说:“三爷,你心内疑惑,所以如此。既然三爷身子不爽,何不出庄一同观看野景,未知尊意若何?”杨爷道:“金兄弟为人性急,一人杀到恶人家去,不能成功。”说罢,同了权甘汤三位出了庄门。只见濠河水势滔天,杨爷说:“权爷,这道濠河可能过去?”权爷说:“此河没有多宽,脚一纵就过去了。”杨爷道:“你过去我看。”权爷脚一拎,纵过濠河那边。杨爷说:“此等过去,何足为奇。”权爷闻听,面上削色,道:“请问三爷,还有何等过法?”杨爷说:“我要水上跑过去。”权爷道:“请问三爷,水上怎跑?”杨三爷说:“我如今有两年不跑,生疏了。若跑,只得十三步半。”权爷说道:“我未曾见识过,请教三爷跑一跑,见识见识。”杨爷说:“今日我有心事,那有心思跑水?另一日跑吧。”三位爷在杨爷面前下跪,二人说道:“我二人与三爷哥相交数年,不知三哥有超群本事。今日一定要瞻仰瞻仰。”杨爷无奈,将三人搀起,便把袍角一掖,说“献丑了”,脚一起,纵上水面,跑过河去。三人说:“三爷,你从那边跑过来。”杨爷闻听,又跑过来。自己瞧看,靴尖上有一点水迹,道:“我差了一点。”杨爷又问权爷:“此座墙怎么上去?”众人说:“我们纵上墙去。不知三爷怎样上去?”杨爷说:“一直走上墙去。”三位英雄又要下礼,杨爷说:“不要如此,等我走。如今要走只得七步半。”一直上了墙,三位英雄同众庄汉一齐喝采。杨爷又走下来。众人说:“我等今日见识过了,真真拜服,拜服!”杨爷说道:“岂敢岂敢,今日献过丑了。”说罢,进花厅坐下,上了灯火,杨爷吩咐摆酒。少时酒席摆上,四人坐下,饮至二更。 忽山后又起了一阵阴风,刮得灯火微细。第二阵风过,只见一人披发蓬头,浑身焦枯,叫了一声:三哥:“我金毕山不听三哥之言,逢此大厄,要三哥与我报仇泄恨。”杨爷定睛一看,正是金兄弟形容。可怜烧得焦头烂额,血泪交流。杨爷叫声:“金兄弟慢走,我杨天盛来了!”步子一撺,跳下天井。金爷欲言,怎奈杨爷火旺逼住,不敢近前。一阵阴风去了。赶至厅后,不见形影。说声怪哉,复上花厅,叫声“权爷,二位兄弟,那金兄弟在李雷家中,一定是绝了性命!权爷呀,我此刻何能吃得下去!”三人道:“到别处去吃吧。”四人复至书房,重又入席,那里吃得下去!杨爷吩咐庄汉,收拾行囊包裹,我与三位亲自进城访察金兄弟消息。庄汉答应,将包裹行囊打点停当,各人进了房带了兵器。三爷回到房中,带些散碎银两,遂将房门锁上,来到门首,吩咐庄汉:“我们进城探听消息,有人来找,说我们在西门内大悲阁悟达和尚处。不可忘记。”说罢,四人上了牲口,一直进城。 转弯抹阁,早已到了大悲阁。只见二道人在门前扫地,一见杨爷,连忙报信进去。四位英雄一齐来到大殿,和尚迎出,叫声:“三哥,今日进城,却为何事?”杨爷叫声和尚:“我且问你,我那金兄弟可曾到此?”和尚说:“三哥,有一位金爷,那日到此住了一宿,他要杀进李府。我见他脸上黑混,劝他莫要去。一定要去,自去之后,不见回来。”杨爷说:“金兄弟并未回庄。一来探听金兄弟消息,二者去杀李雷驴头。”和尚说:“此事须要小心,如今有个狠人到恶人家里来了,他乃是个江洋大盗,乃陕西米脂县人,叫做铁头太岁冲天贼,十分本领,武艺精通,有万夫不当之勇。”杨爷听见,心头火起,大叫:“和尚,管他铜头铁头,也要去会他一会!”权爷说:“三爷息怒。访明金爷信息,再去不迟。”说罢,悟达和尚邀请四人饮酒接风。五人出了大悲阁,来到杏花楼,登楼拣了一个僻静所坐下,伏伺的摆下杯盘酒,五人入席饮酒。只听得那边楼梯响动,走上了起人来,一色官装打扮。有一个轿夫扛了六个银包,有一位脚踏在凳上,望着说道:“诸位兄弟,我今日有一言相劝:大老爷府中银子是好寻的,但是有些历害,日夜提心吊胆。你我得了这宗银子,各安本分,贸易生涯去吧。诸位兄弟依我便罢,不依我言语,将来有性命之忧。”又有一个说:“前日有个林相公,带了个担夫混进行剌,遇见冲天贼拿住后,把他推下火牢。只是那个英雄骂不绝口,说我野人熊在一日你活一日,我若死了俺怕兄弟们知道,杀进你龟牢,鸡犬不留。可惜好个英雄!” 这边杨天盛听得明白,不等那边人说完,站起来叫声:“诸位兄弟们,走吧!”众人一齐下楼,回至大悲阁,商议去杀李雷。和尚说:“三哥要去之时,李大麻子的门走不得的,悄悄至菜园上屋,才能进去。”说罢摆上饭来,四人用毕,各带兵器。和尚引道,至后面菜园。权爷身子一小,步子一垫,早已跳过墙去。汤甘二位武艺平常,才起身一纵,不得过去,跌将下来。亏得杨爷撮上,才跳过了墙头。然后杨爷一纵,过了墙头。转弯抹角来到栅栏,杨权二位,步子一起上了高。汤甘二位跳不过去,只得抱着柱子爬上去。四位爷上屋如登平地,弯弯曲曲来到李府花园,托托跳将下去,一路走出腰门。只见一所书房闻听有哭泣之声,权爷推门进内,见是他的小主人闻二相公。叫一声:“小主人呀,你且放心!等我杀了恶人,便来相救!”说罢,进了明巷。只见远远来了一个更夫,手拿锣梆,打了个小灯笼。看看敲至面前,杨爷一把擒住,喝声:“你这只狗头!要命是不要命?”更夫说:“大王爷呀,蝼蚁尚且贪生,人岂不惜命。”杨爷说:“你既要命,将我引至李雷卧室,便饶你狗命!”“大王不用动手,这个情愿。”更夫心中想:大老爷待天下人坏,待我更夫不坏。不如将他引至东书院冲爷那里,送强盗的命!杨爷不知是计,同他走了两个弯子,一看不是上房模样,心中大为吃惊。叫声:“更夫,你且跪下,饶你性命!”更夫双膝跪下,杨爷手起一刀,人头落地。锣梆一声响,灯笼呼呼烧着了。只听得屋内一声叱咤,说道:“可知我铁头太岁爷爷在此!狗强盗,往那里走!”只见冲天贼手提双锤,开了门户,喝一声“狗强盗休想逃命”,手举铁锤,照杨三爷打来。杨爷用刀挡过,三人一齐动手。四面围住,只杀得冲天贼汗流脊背,遍体生津。冲爷大叫:“呵呀呀,好强盗!”用锤四面招架,看看难以抵挡。 再说有更夫听见冲爷与强盗敌斗,连忙报与李雷。李雷大惊:“快传四楼教习前去捉拿强盗!”少时四楼教习带领众教习赶奔东园,只见冲爷抵挡不住,一齐吶喊,说:“冲爷休慌,吾等来也。”一拥上前,将四人团团围住,大杀一场。杨爷见此光景难以成功,步子一起,纵上屋了。权爷随后也就撺上屋去。甘爷武艺平常,未曾纵上,被冲爷一锤打得脑浆迸裂而死。汤爷杀至花园,被众教习用挠勾勾住,四马攒蹄捆将起来。杨爷一见,放声大哭,欲要下去以死相争,与二人报仇。权爷再三相劝,方才耐住,只得回转大悲阁而去。 且说李大麻子与邵青,在书房听得外面厮杀之声,着人来看。当时冲天贼见二位英雄去了,带领众教习来到南书房,见了李雷说:“恩爹受惊了。”李雷道:“冲哥捉拿几个强盗?”冲贼说:“是来的四个强盗,走了两个,被孩儿打死一个,捉住一个。请示下。”李雷闻听,叫人看守。等至天明,差人报知知县。蓝老爷大惊,连忙冠带出堂,坐轿摆道来至李府,下轿进了书房,请了李雷的安。李雷道:“老父母,你代我捉拿强盗,一个也未曾拿住。昨夜又来了四个盗贼,杀了更夫一名,被我家冲阿哥打死。一个捉住,请老父母相验更夫尸首,然后审问强盗口供。”知县答应,来到东院相验了尸首,吩咐修棺成殓,抬出荒郊而埋。又吩咐带强盗上来。下面答应一声,即刻将汤爷带上,立而不跪。蓝爷心中大怒,喝声:“好大胆强盗,见本县立而不跪么!你带了多少朋党,从直招来,免受刑法。”汤爷回道:“我乃是乾坤正气海外英雄,焉能在此恶地下跪!到了法堂,自然下跪。”知县没法,只得吩咐打道回衙,将大盗带着。一声答应,带了汤爷,蓝老爷辞别李雷,说:“大老爷放心。少不得动大刑,考问口供,追拿朋党。”说罢出来上轿回衙。到大堂下轿,也不回后,即刻升堂,吩咐带强盗上来。哦一声答应,把汤爷带上法堂。汤爷口称“冤枉”,知县大怒,将惊堂一拍,骂道:“狗强盗,快快招来,免受非刑。”汤爷如何肯招。吩咐取夹棒伺候,登时夹起汤爷,昏过去。吩咐喷水,渐渐醒来,大叫“我乃乾坤正气海外英雄,非是强盗”。知县说:“狗强盗,招也不招。”吩咐收绳,又喊了一声冤枉。 此刻堂上一直到头门口,人山人海,拥上不开,看审强盗。外面来了一个老头儿,头戴棕笠,身穿道袍,腰系丝縧,脚穿多耳麻鞋,手执云帚。一个大大门楼头,瞘白眼,大鼻细耳。他乃是猿猴大仙,从此经过,见堂上审问汤朝佐的口供,大仙知此人后来是皇家贵客,“我不救他,更待谁人?”进了头门,叫声“诸位让让”,众人往两旁一闪,他就踏步直奔堂上。众衙役大惊,手执鞭棍,吆喝不下。堂上众衙役一齐上来,大仙用手一指,叫声“莫动手!”众衙役便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大仙一直上了大堂。蓝老爷正在审问,抬头一看,大喝说:“这老狗头,都要死了!”吩咐人撵将出去。众人困住,不能动手。大仙望着老爷说:“请了请了。”知县一个涕喷一打,就伏在公案睡着。猿大仙走到汤爷跟前,用手一指,夹棍松开,绳索俱断。将汤爷驮在肩上,起在空中驾雾而去。再讲蓝知县一时醒来,朝下一看,不见了强盗,大吃一惊。说:“强盗那里去了?”叫人四下找寻,并无踪迹。班房衙役禀道:“小的们被那大头治住,看他将强盗驮上去。”蓝爷即刻坐轿出衙,进了李府禀知此事。李大麻子一听,连魂都吓掉了,只得吩咐差人捕缉。知县回衙不提。 且说猿大仙驮着汤爷,离了溧水,上了大路,将他放下。汤爷睁眼一看,见是一个大头老仙,开言叫声:“大仙是那一座名山洞府?”大仙道:“我乃六安山离此七百八十里,我出身微末,乃是一猿猴,特来相救与你。你回不得乌山,另投别处。”汤爷说:“蒙大仙相救,回不得乌山,叫我往那里去好?”大仙道:“你可有相好朋友?我送你去。”说是有一个盖世英雄,称为神枪教手叶子超,他家住在广德州千竹林白茅岭,乃是杨三爷相契朋友。除非前去投他。猿大仙闻听,又将汤爷驮起,驾遁光奔叶家庄来。不知后事怎样,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九 回 进卧室强奸表妹 遇义士相救千金 词曰:不要毒计巧安排,命也时乖,运有时乖。人生荣乐似花开。挨过冬来,自有春来。 好将至语谕儿曹,休要心高,须要命高。为谁辛苦为谁劳,来也萧萧,去也萧萧。 话说猿大仙背着汤爷,借着遁光来至叶家庄,将汤爷放下,用手一指,说:“前面就是叶家庄了。”说罢,一道遁光而去。汤爷不知庄上路径,绕到后面有一小小石山,他就登在山凹之内。 且说叶爷正在厅前,使这杆枪与众人观看。只见庄汉来报:“启爷,山凹内躲了一个人。”叶爷带领众人奔山凹来,汤爷只得走出。叶爷一见,倒也是英雄气概。便问:“壮士尊姓大名?因何躲在山凹之内?”汤爷只得撒谎说:“小的姓汤名朝佐,因贸易覆舟,赴水逃命,求乞到此。”叶爷闻听,就将他引进庄门,以礼相待住下。这且不表。 且言杨天盛,从李府回到大悲阁,写下七封书信,叫权昆仑前去下书。又取了一百两银,嘱咐道:“此是散碎银子,带去以为路费。七封书信不可失落。”权爷答应。打点包裹投书不提。 且说李大麻子,那日正在南书房吃松蓬糕,喝郎台茶,闲谈闲谈。忽见张三太爷走进书房,手拿着生辰簿子,叫声:“大老爷,明日是夏秋声大爷七十生辰,禀大老爷示下。”李雷说:“老邵呀,你且到账房支三千两银子为寿礼,预备船只牲口,前去拜寿。”邵青答应,来到账房支了三千两银子,又吩咐人到码头备船,门外预备牲口。打点包裹行囊已毕,李雷用过一顿酒饭,带着邵青冲天贼四楼教习,一齐出了大门,吩咐张三照顾门户,火烛小心。说罢上了牲口,随后众人上骥,也有步行的,簇拥李雷,好不威严。一直出了城池,到了码头,只见五只大船早已伺候,下骑登舟,头一号坐的活阎罗李大麻子,左首有畜生脸的邵青,右首有铁头太岁冲天贼一齐坐下。二号船上坐的四楼教习。头三号是众散教习在内。四号是众教习的兵器与着三千两寿礼。五号是茶担子所用食船。各各下船已毕,一梆锣声,扯起风帆开船,顺风顺水,一直下来。离魏家楼只有二十里远近,李雷吩咐四个家人先到夏府报知太爷,说我李大老爷亲来祝寿,叫他小心接待。四个家人答应,上岸骑了牲口奔魏家楼而去。 且说李雷的座船又行了一二里,只见芦草中摇出一只小船,近近前来。只见船内跳出一个大汉,身材七尺向开,手执钢刀,窜过船头,喊了一声“恶人往那里走”,望着李雷就是一刀砍来。冲天贼忙用铁锤,咯叮当架开钢刀,劈面相迎。二人在船上战了数合,那人见未曾砍着李雷,料难成功,啪的跳下水去。冲天贼见强盗下了水,只得舍追下仓。只见李雷邵青吓瘫在仓中。冲贼说:“打走了强盗,下水去了。”李雷这才定魂,吩咐水手多加撑手,赶奔魏家楼。 且说李府四个家人骑了牲口,来到魏家楼夏府门口。手中鞭子一起,叫声庄汉:“你去向你家太爷说,是我们,是冯大人的世弟李大老爷,亲来预祝千秋。叫你太爷亲来迎接。我们大老爷快到了。”有两个夏府庄汉闻听,就吓了一跳,连忙走进内书房,叫声:“太爷不好了!今有恶人李大麻子,前来预祝太爷千秋。适才有家人来报说,即刻就到了。”夏秋声一听,吃了一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痴了半会,才开口说道:“你快快出去回他们,说我陡然得了病,爬瘫不起。”庄汉答应去了。不多时,又说:“李大麻子带了无限的人到了庄门。”太爷还未及开言,只见二起人又来报说:“太爷快些出来,李大老爷已到了。带了三千两银子寿仪礼物,都进了门了。”太爷听得,此时进退两难,无奈何出了书房。只听得李雷已到厅上,叫声:“太爷,你在家受用,我李雷今日特来预祝千秋华诞。”太爷一听,浑身发抖,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厅上,叫声:“大老爷,今日无事,到我寒舍,有何贵干?”李雷叫声:“太爷,我特来预祝千秋。”“哎呀,大老爷,我还不过周年,又劳大驾。”李雷叫人将礼物寿仪抬上,夏太爷没法,二个字:都收。叫人将三千两并礼物都倒盘收,抬入后面。李雷叫人铺下红毡,请太爷上坐。夏秋声说:“大老爷要留我过过,阎罗王都请家来磕我头,真真不敢领。”李雷说:“也罢,等太爷千秋之时,再磕头吧。”叫声“冲哥过来,叩太爷头。”下面一声答应,走将上来。太爷说:“缓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小的叫做冲天贼。”太爷听说冲天贼三个字,毛骨悚然,说:“你。。。你叫。。。叫做什么头。。。”冲贼说:“不敢,叫做铁头太岁。”“哎哟,也不消叩头,莫不在太岁头上动土,岂不要送我死了?”李雷道:“冲哥,太爷既不要磕头,下去吧。老邵,你上来与太爷磕头。”邵青答应上来,太爷说:“罢了,罢了,畜牲脸哥哥,你饶了我吧。”说罢,太爷坐下,献茶毕,太爷叫声:“大老爷,你得了一方图章,拿获反叛,起了火牢。你罪在弥天了。”李雷叫声:“太爷,你不知道,我起了火牢,是拿着反叛,恐大人费心,就在火牢送他性命。”太爷又问:“造土牢做什么。”说:“土牢是恐叛贼内有冤枉,收在其内,等问明释放。”太爷又问:“造这屁拿子有何用处。”叫声:“太爷,是拿老头子的。”太爷一听,吓了一跳,不敢再言。李雷说:“我进去见见太太。”太爷说:“大老爷不要去,我代大老爷说吧。”李雷摔手,佯扬进了腰门。早有小丫环看见,说“大老爷进来了!”李雷走到天井,一声咳嗽。太太旁边坐了一位小姐,一听咳嗽,吓出一身香汗,小鹿儿心头乱撞,站将起来进了房中。太太一见李雷,叫了声:“大老爷,今日那阵风刮了来的?”李雷叫声:“太太,晚生奉揖了。”太太说:“不消。请坐吧。”李雷坐下,茶毕,问道:“太太,方才傍边坐的是何人?”太太说:“大老爷发了财,连人都认不得了。是你嫡亲表妹云娘呀。”李雷一听,浑身都麻了:我道是那个,原来是我表妹!李雷叫:“表妹,愚表兄这里有礼了!”说罢,深深一揖。抬起头来,不见有人。太太叫声:“儿呀,你越大越怕人。自家表兄,为何不出来相见?”小姐听见太太呼唤,只做不知,并不出来。夏太爷进内,将李雷邀出,来到厅上,入席坐下。太爷相陪饮酒。李雷因见了小姐,此时连魂都掉了,把菜往鼻孔里送,心神不定。用了酒饭,有人将李雷去到西轩安寝。李雷来至西轩,叫声:“老邵呀,我进内去见太太,一眼瞧见表妹。真真貌若天仙,亚似嫦娥!老邵呀,我的魂都被他勾去了!”邵青道:“大老爷,本来是老亲,何不亲上加亲?”李雷说:“老邵呀,你快快代我想个主意。我今夜三更要进他房,与他成其美事!死也甘心!”邵青道:“大老爷切莫道急,等我慢慢想来。”太爷回后,也怕李大麻子暗算,着人将内里门户上锁。 小姐在房中思想:母亲昨夜得了一梦,凶多吉少。牙齿尽落掉。小姐细细详来,主骨肉分离。小姐坐在灯下看书,不觉困倦,依桌而寝。 且说李雷叫邵青想法,要进小姐卧室。邵青叫声:“大老爷要认老亲,此时动不得。若不认老亲,门下另有个办法,叫人传东教习头蒯明上屋进内,将门上锁扭掉,开了门户,请大太爷进去,直奔小姐卧室,成其美事。那时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太爷不允了这头亲事。”李雷大喜,吩咐传东楼教习头蒯明来传到,吩咐如此如此。蒯明答一声,上屋去了。又吩咐两名家人,去将太爷夫妇房门环带住,不可让太爷出来。二人答应而去。不一刻,蒯明回见李雷说:“门户已开了,请大老爷进去。”李雷叫声:“老邵,同你去。”进了腰门,奔到天井上内室坡台,似乎一个人,打李雷脊背上搭了一脚。李雷低低说:“不好了,屋子里有鬼了。老邵呀,莫进去吧。”邵青闻听,浑身是汗,叫声:“大老爷,莫进去吧。”李雷见邵青胆怯,说:“老邵呀,不是鬼是个狸猫,你莫怕。一定到里面去。你与我巡风吧。”说着,走到了小姐房门,只见房门半掩,心中暗想:难道表妹有意,知道我进来,故把房门半开?恶人正在妄想,只见一个影子亮了一下。他心中不解,进得房来,四下一看,不见小姐。又进了套房,只见一张紫檀方桌,摆了一本书。书上现有泪痕未干。小姐手托香腮,朦胧睡熟。李雷窄步走到小姐背后,只闻得一阵粉花香实在有趣,他就轻轻用二指在小姐脊背上一拍。小姐猛然惊醒,睁眼一看,只见李雷站在面前。小姐吓了一身香汗,叫声:“恶人呀!你半夜三更,到我香闺,行何歹意?我若惊动父母,你脸面何存?速速出去!”李雷叫声:“贤妹,你此时不睡,恐窗前有风吹尊体,故此前来照应贤妹。听说之话却也有理,此刻别人能依,我李雷是不能依的。你此时喊了父母,也是无益。我已安排定了,你若不信,前去看来。”小姐听说,泪如雨下,叫声:“大老爷,皇上选妃,不选有夫之女。你晓得我丈夫是高大公子,叫铜头太岁高奇。”李雷此时色胆如天,那里听他这些话?也不管铜头铁头,把小姐抱到搭板上。忽然牀后这么两幌。李雷将小姐抱到牀上,正要解衣,只见牀后帐子一掀,跳出一个稍长大汉,手举钢刀,喝声:“恶贼,往那里走!”李雷一见,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转身跌跌跄跄,飞跑出了房门。过了天井,看见邵青,说:“不好了!小姐房中有了强盗,快请冲爷。”邵青吃了一惊,二人急奔书房,叫声:“冲哥,快去后面捉拿强盗!”冲爷连忙拎锤而来。 且说小姐先已吓得瘫软,又加上这位英雄一声喊叫,小姐跌下地板,昏迷过去。这位英雄将小姐扶起唤醒。小姐睁眼一看,只见一条大汉,身高七尺向开,头戴随风瓦楞帽,乌绫手帕打了个拱手疙瘩,身穿青布短袄,鱼肚跳包裹足打腿,足蹬皮靴。长脸浓眉,大眼方口,一部胡须,年约三旬上下。手执钢刀,站在面前。小姐看罢,双膝跪下,叫声:“大王饶命。”那人说:“小姐呀,你不要害怕。我今将恶人惊走了。不是我来,小姐已失节于他人矣!”小姐听说,谢道:“原来是我活命恩人。请问恩人尊姓大名?”说:“小姐请起,我乃姓火名汉延,江湖上称为焰光珠。如今等我出去杀了恶人,就上南京报知与高公子便了。”说罢,出了房门,奔出厅上。早已瞧见冲天贼手提双锤,迎面而来。火爷就下手,步子一起,提刀就砍。冲爷连忙招架。两下交争,二人战了数合。火爷见冲爷锤头沉重,说声不好,脚一垫,借锤之力纵上房去。冲爷大惊,脚一起也上了房来赶火爷。火爷见他来得切近,把刀衔在口中,伸手取出腰间褡裢内暗器,乃是一个毛竹筒子,中藏一把火弹子,朝外一洒。弹子便烧起来,曳着火光,齐齐朝冲爷面上烧来。烧得冲爷往后一退,大叫一声滚下房来。下面众人连忙来救。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 十 回 夏秋吉遭凶丧命 火汉延相会高奇 词曰: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楼房,又想田庄。到头空手见阎王,来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来稀,莫页春辉,且赏春辉。谁家东马试轻肥,花事休违,酒事休违。 话说冲天贼被火爷将火弹打下屋来,满身起泡,余火未熄。众人找水没处,就将一桶尿朝冲爷没头没面一浇。冲爷真真晦气,先是一烧,后是一骚。即忙回转房子换了衣服,取药医治。李雷便问原由。冲天贼说:“强盗火攻厉害。”李雷便问:“老邵呀,我进了表妹房中,正然上得搭板,被这强盗闹出,误了好事。吓得我魂胆皆裂。如今怎样?”邵青说:“大老爷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如今抢了小姐回去吧。”李雷说:“老邵呀,言之有理。要想个计策才好。”邵青想了一想,说:“有了,快传四楼教习。”不一时俱已传到,带了兵器,就此进内去抢小姐。众人答应。李雷叫声:“老邵呀,太爷是固执人,进去抢小姐,他若还拦住,怎样呢?”邵青说:“大老爷进去,他必抓住碰头。大老爷与他个顺手牵羊,就是个。。。”李雷听罢,一直进内见了夏太爷,说:“你家有了强盗,不亏我的冲哥杀退,你家内东西都搬尽了。”太爷叫一声:“李大麻子,你好呀,你都照应到我女儿来了!”见李雷走到面前,骂道:“该死的狗头!”手一起就是一拳。李雷将手一抬,说:“休要无礼!”将太爷顺手牵羊,摔将下去。却碰在天井石头之上。可怜一个固执之人,死于非命。撞得脑浆迸裂,鲜血淋漓。早有丫环报知太太。太太闻听,吓得魂飞天外,魄绕巫山。赶奔天井,抱尸大哭一场! 李雷带领教头进内来抢小姐。小姐说道:“大老爷休要动手,让我与母亲作别,即刻就上轿随大老爷回府。”李雷说:“小姐,你乃千金之体,别了太太快快出来,莫要叫人动手。”小姐哭进房中,叫声:“母亲,孩儿就此拜别。”说罢,双膝跪下。太太叫声:“儿呀,你爹爹命丧恶人之手,你又要往哪里去!”小姐说:“母亲,恶人行凶,把爹爹摔死。孩儿此时不去,连母亲性命都难保了。孩儿去后,母亲保重要紧。将爹爹用衣食棺椁盛殓,不可杀钉。写一封书星夜送与高公子,后写家有血海之冤,邀请贤婿一往,以了翁婿之情。”小姐说罢,走进自己房中,取出一副玉龙金钏,戴在手腕出来。母子不忍分离,抱头大哭。“儿呀,你好狠心,就将死父活母抛下就去了!”小姐取出一双玉龙金钏交与太太,叫声:“母亲呀,孩儿到恶人家内,也不过苟延岁月。亲娘呀!等高公子到来,将此钏交与他。他若能到恶人家去与孩儿会得一面,以了夫妻之情,岂肯从顺恶人!”说罢痛哭不止。外面催促上轿。小姐叫声:“亲娘,孩儿去了!”说罢心头一硬,走将出来。眼泪汪汪,上了轿子。众人一拥而去,抬到船上,下轿入仓,解缆开船,飞奔溧水而去。 且说太太见小姐去了,哭得如醉如痴。有老家人夏洪解劝了一番,太太才止泪,吩咐备办后事,将太爷盛殓,没封口。合府挂孝,又写了一封书字,取了路费,就差夏安赶到南京高府下书。这且不表。 且说李大麻子船到溧水,上了岸,进了府门,将小姐抬至后面第七洞房,下了轿,早有伴娘迎接进前。只见结灯结彩,大摆喜筵,合家的人都道了喜,大家有酒,饮至二更各散。李雷有邵青送房,李雷进洞房,打发伴娘出去,站起身来,自己关了房门。小姐一见,大骂不绝口。李雷一听,含笑向前说:“小姐,今日乃洞房花烛之期,为何如此恨怒?”说罢,双手前来搂抱。只见后边来了一人,李雷倒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二太太。开口叫声:“二太太,今日恕我李雷之罪,明日一定进房陪罪。”妖狸怪叫声:“太老爷,听得你抢了个新人,故此来看看。”李雷道:“二太太请看。”妖狸怪来至夏氏云娘面前,一见貌若天仙,妖狸怪吃醋拈酸,把口一张,一口气吹到夏氏脸上,口中念念有咒,小姐登时变着妖怪模样。妖狸怪叫声:“大老爷,从此你不要进我房门了。”说罢,开了房门,到自己房中,吩咐丫环将门闩好,“回来大老爷一定要进我的房,你们不要开,等我叫开再开。”丫环答应,闩好房门。 再言李雷复又关门,那小姐都走到牀栏杆边,将头一抵,认定撞去,欲想自尽。一剎时犹如两个人把小姐招上牀去,放下帐子。李雷回头不现小姐,他就走上搭板,只见两位阴魂坐在牀边上,望着李雷叹气。头一位头戴乌纱,身穿蟒衣,腰束玉带,脚登乌靴,乃是高定国公英魂,来保护媳妇节操;第二位头戴暖帽,身穿皂袍,丝带系腰,足登靴儿,是夏秋声英魂来保护女儿名节。李雷一见,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跑出,开了房门,连喊都喊不出来,叫声:“浦妈瑞儿!快来代我看守小姐!”说罢,一直跑到妖狸怪门首。只见房门紧闭,用手敲门,喊道:“二太太,快开门!我李雷该死了,真真下次不敢了。”房内只推不知,李雷外边着急,说:“再不开,我就下跪了。”里面才叫开门,进去安寝,这且不表。 且说焰光珠火汉延,离了魏家楼,星夜赶奔南京。进了城,问了高府住处,走至三山街上,只见两根旗杆竖在半天,冲天照壁,八字粉墙,虎坐门楼。火爷招头一看,门内只见一张条桌,桌上有粉板一面,文房四宝俱全。忙问:“有人么?”只见打内里走出一人,问道:“爷是哪里来的?尊姓大名?”“在下姓火名汉延,是从魏家楼来的,特会你家大公子,有要紧的话说。”那家人说:“我家爷未曾起身,请爷到叉街口四宜园,在蝴蝶厅上等候,用的酒饭皆是我家公子来会帐。”火爷听说,叫门官上了牌,出了府门,到了叉街口,果见四宜园。进了馆内,到了蝴蝶厅,坐了许多人,听他们说,都是等高公子的。火爷他拣了付坐头坐下,相等高公子。 且说高公子,人称他为铜头太岁的高奇,不一刻打里面走将出来。怎生打扮?只见他头戴金绒帽,身穿大紫绸袍,足下乌靴,面如冠玉,唇若丹朱,鼻正口方,青眉秀目。身材七尺向开,年方一十七岁,正在青春。十五岁上得了名声,两年半的功夫传遍四海。高公子走出,把粉牌一看,看到火汉延这条,便问:“火爷到哪里去了?”回道:“也在四宜园等候公子。”高奇听罢,带了两名家人来至四宜园,掌柜的站起身来满脸陪着笑,叫了声“公子爷”,高奇回了一声,直奔蝴蝶厅而来。众人看见,齐齐站起,都叫声“公子”,公子高奇上厅:“诸位,你们前来见我高奇,有何话说?”先有一人上前,叫声:“公子,前日父亲病重,不能医治,亏得公子相赠银两,医治病痊,特来相谢。”一个上前说:“公子爷,我表弟没有银子娶亲,求公子相助银两,以成他婚姻。”公子吩咐去称十两银子与他。 书要剪绝为妙,且说火爷,在傍等不得,脚一起,从人头上一垫,跳进圈子,叫声:“公子,在下有要紧的话同公子说!要到一个辟静处方好讲。”公子便拉他到一个小小厅堂,公子说:“尊兄莫非江湖上称焰光珠的火汉延么?”回说:“在下便是。特来报令岳家信。”公子道:“家岳那边怎样?请道其详。”火爷说:“公子,我打魏家楼而来,寻找师弟赵奎光。因缘份浅薄,未曾会见,途中缺少路费,访得魏家楼有一首富,就是令岳翁夏秋声。我顺便到了庄上,上了内室屋上,约有二更天,忽然屋上来了个人,从屋上跳下,也不偷拿,把层层门户之锁扭开,开得现成。只见走进两个人来,把令岳的房门环带住。不一时,李雷走将进来,我就从他肩上一脚搭下,将令正房门弄开,躲在令正牀后。忽见李大麻子进了房门,说了些闲话,又见令正跪下,将公子的威名说出吓他。李雷色胆如天,哪里肯听?将令正抱上搭板。是我一声叱咤,举了钢刀跳将出来,恶人吓走粗了一点。那时该赶出便杀了恶人,只因安慰令正一番,我说杀了恶人便罢,杀不得恶人,赶奔南京报与高公子。出得房门,遇见冲天贼,使的双锤我抵挡不住,上屋取了火弹子,将冲天贼烧了滚下屋去,我得了性命,赶到此处送信。”公子高奇听罢,叫声:“火爷,你是我的大恩人了!”说罢跪下。火爷连忙相搀,公子陪他用了酒饭,吩咐家人取了五十两银子,又写了一封荐书,说:“火爷,此银作为路费,这是一封荐书。荐你到乌山杨天盛三爷庄上,你且在那里住下,对杨三爷说我不日到溧水去杀李雷,与万人除害。”火爷取了银子,接了书信,出了酒店,星夜赶奔乌山,投至杨天盛庄上。杨三爷拆书观看,上面是约三爷共剿恶人李雷。三爷就留火爷住下。次日写书,差人往山东请二位大王下山,自有交待。 且说高公子,打发火爷动身,算还店帐,带领家人取路而回。再说夏安身背小小包裹,赶到南京,进了高府,有家人将他引进内里,有人禀知太太。老夫人叫道:“进来。”夏安见了,双膝跪下,放声大哭。说:“老夫人不好了,我家太爷归天了!”说罢,将书呈上。老夫人看了一遍,泪如雨下。叫一声:“贤哉媳妇,老身无福,竟被李雷抢去,摔死了老亲翁,真真可恨!”太太旁边坐着一个气古登子,叫声:“母亲,哪里来的书子?与我看看。”接过来一看,哇的一声哭将起来。你道此人是谁?就是高大人二公子,名叫高英,绰号叫青石狮子,生得力大无穷,有万夫不挡之勇。生得模样,头如斗大,眼似亮星,两道浓眉,一张獭口。太太就叫高二爷把书子收好,吩咐家人款待夏安。再说大公子来到家内,进来见了母亲。只见太太泪痕未干,叫声:“母亲因何落泪?”太太叫声:“儿呀!你的岳父死得好惨!苦不尽言,现有书信,你岳母着夏安送来在此。”“母亲,书在哪里?”高二爷将书递与兄长,高奇看完,叫声:“母亲,岳父死得好惨,孩儿走去参奠一番,也尽翁婿之情。”太太叫声:“儿呀!你不用去,我打发家人前去祭奠,也是一样。”“哎呀!母亲说哪里话来!一定是要去的。封了岳父之棺,即便回来。”说罢跪下,叫声:“母亲,孩儿就此告别。我去之后,母亲保重,不可心焦。”起来叫声:“兄弟这里来。”高英走下来,说:“哥哥,叫我做什么?”高奇携了兄弟出来,朝下一跪,目中落泪:“兄弟呀!我今日与你永别了。我去之后,望你照看母亲,早晚侍奉。我去祭奠过岳丈,赶上溧水去杀恶人,恐其丢了性命。若有长短,兄弟呀!一定要替为兄报仇!”二公子放声大哭。 大公子走到自己房中,带了二百两银子,取了他的一对金丝画皮八瓣紫金瓜,又取了一对流星锤,锁了房门,来到厅上,把家内人等传齐。公子下了一礼,说:“我今拜你们,非为别事,皆因我此去,存己未保。你二爷性情痴呆,你们要看我面上,不可欺负他。我高奇死也瞑目。”吩咐一番,走将出来,叫声:“夏安,与我一同前去。”夏安背了包裹,跟随公子出了府门,奔大路而行。一路无词。 那日到了魏家楼,有早饭时分,来至夏府门首。有家人看见,报知太太。太太叫人请进来,进门换了服色,穿了白布单袍,腰系白带,进来叫声:“岳母,苦坏你了!”说罢拜见太太。太太叫声:“亲儿呀!你岳父被李雷摔死,又将你妻子抢去,这事怎好?”高公子说:“岳母放心,我有道理。”忙叫庄汉快备三牲祭礼。家人说“此刻办不及了”,公子只得走到灵前下拜,叫声:“岳父呀!你的阴灵不远,保佑高奇到了溧水,把李雷杀了,与岳父报仇雪恨。”拜罢起身,叫人将桌子抬开,挂起孝幔,取了踏凳站上,抬开板盖。只见太爷紧闭双眼,面貌如初。看罢,即刻盖好,吩咐封口杀钉,放下孝幔。拜别太太,说:“岳母在家好生办理善事,我到溧水去杀李雷。孩儿就此拜别。”太太说:“且慢,我有话说。”不知有何话说,且听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高奇关王庙卖拳 铜头太岁会天贼 词曰:一番疏雨过窗前,署气萧然,凉气森然。长吟罢树鸣蝉,一盛山泉,一缕炉烟。 平生心性耐清缘,不嫌时名,不被狂颠。衣衫草葛布为巾,身自清清,心自清清。 话说高公子辞别岳母,欲要动身。太太叫声:“且慢,我有话说。”遂忙取出小姐的玉龙金钏与公子,高奇接来,套在手中,一阵伤心,两眼落泪。太太说:“你妻子定不肯失节与恶人,能得与你相会一面,以了夫妻之情。”高奇就此告辞起身。太太见公子一心要去报仇,不能阻挡,只得让他前去。公子换了服色,背了包裹,别了岳母,转身迈步,出了庄门魏家楼,来至河边,雇了船只。不一刻到了溧水码头,公子弃舟登岸,买了条火把,上街找寻下处。来至戚三房下处,公子就在店内洗洗手脸,用了晚饭,一夜无词。次日天明,公子起身,穿了衣服,净面漱口,用过早膳,锁了房门,照会开店照应房门。迈步出了店门,不知路径,信步而行。要赶热闹之处,天色才大早,并不见一人。只见远远来了一个人,身背一担稻草,后面跟了两担。此人是溧水乡间一个坏鬼,叫做双古牛。其人力大无穷,奸盗邪淫无所不至,生得恶眉凹眼,一嘴短胡须。公子上前说声:“借问声,此地那里有热闹之处,望乞指示。”双古牛见公子年轻,且又生得眉清目秀,满脸陪笑,叫声:“兄弟,你在此等我一等,到堂子内把担稻草送与他,与你到城里关帝庙看戏,回来到杏花楼吃酒饭,晚间同你洗个澡,回家与你同睡。”公子一听,心头火起,大喝一声:“呔!囚攮的,你把爷当着甚人!”用二指将他肩头一点,说“去吧”,双古牛哎呀一声,跌将过去,爬不起来。公子举拳要打,还亏后面两个人再三劝住,公子才放手。说:“既是二位说情,便宜他了。倒要请教二位,那里热闹?”二人说城里关帝庙是第一热闹处,高爷听罢,进城去了。双古牛为人不好,天遣高爷指伤了肩膀,不能挑柴,半边身子都麻了。回家足足医治了半个多月才好。 闲话少叙,再言高公子进城问关帝庙,来至关帝庙,进了山门,四下一望,居中站了,说道:“诸位,有事办事,无事看我打拳。我乃外路之人,不过缺少盘费,诸位帮衬帮衬。”不一刻功夫,庙门口来了一班刮棍,见是个少年人,都上来看看。一时上了三四十人。公子见人多了,就使了几路拳,人人喝采。公子称强,又将衣服一撒,从怀里取出一对流星锤,提在手中叫声:“诸位,我这流星非比寻常下等,能出千军万马的重围。”只见万道霞光,真真有趣。此时有百十多人,拥挤不开。正玩着高兴,只见傍耳门一开,走出一位老者,来至高爷面前,说:“你这少年人,你吃饭作恶,生活得不耐烦了?你初到溧水,也不知此处风俗。我们这里住了一位经略冯大人世弟李大老爷,有口示在外,无论行拳走教,都要到李府挂号拿手本请大老爷的安,然后方能在外卖拳。你爷可曾挂过号呢?”公子说:“我是皇上百姓,不是李雷黎民。别人怕他,我不怕他。偏在此玩耍。”汤七说:“这个人不识好歹,恐其大老爷知道不便。”说着出了庙门,赶至李府,把手一拱:“请爷们与我禀知张三太爷,说我汤七要见,有要紧话说。”有爷们回了张三,张三吩咐着他进来。不一刻汤七进内见了张三太爷,请过安,遂将少年人卖拳,劝他挂号不依,反说大言,特来送信。此人武艺颇佳,倒要防备防备。 张三一听,细辫子竖将起来,大叫一声:“这少年人不知大老爷厉害,擅敢大胆行拳,不来挂号!来人,快把东楼教习头孙建安传来。”有人去不多时,孙建安到来,叫声:“三太爷呼唤,那方使用?”张三叫声:“孙胖子,今有关帝庙来了一个少年人卖拳,不来挂号。你与我扯他来挂号,我使饶他狗命。”孙爷答应一声,带了个雄儿出了大门,直奔关帝庙而来。早有人看见,说是“爷,你闯出祸来了!李大老爷差了七目神孙建安来,快从后门溜掉了吧。”公子叫声:“诸位不必惊慌,有我在此不妨。怕他怎的!”说着说着,只见众人分开一条路,让孙建安进来,问道:“玩流星的在哪里?”公子迎上来说:“你是谁,问俺怎的?”孙建安带笑道:“朋友,快快随我见张三太爷,磕几个头儿,你命可活,还有多少好处。”高公子一听大怒,说:“大胆狗头,一派胡言!你访访爷是谁。”孙建安道:“你不过是个卖拳的,擅敢开口伤人?把你推到大老爷府上,推下火牢!”说罢将手一起,照公子打来。公子用手一托,托住下巴壳子,拎起腿来,说声“去吧”,将他一掼,掼上了屋。众人喝采。孙建安在屋上,连屁都跌出来了,哼声不止,又不能起身纵跳。亏有雄儿拿了梯子,将他扶了下来,一路哼声不绝,搀进李府。见了张三。张三见了,不由大怒,叫孙建安:“跟我进去见大老爷定夺!”言罢,张三气冲冲一直进内,见了李雷,把上向事说了一遍。李雷闻听大怒,抬头看见孙建安犹如落汤鸡一般,回头叫声:“张老三呀!快叫他出去吧。”张三带孙建安去了。叫声:“老邵呀!这还了得?这个少年人不尊我大老爷口示,又把我教习头打伤,与我想个主见,降服他以消我心头之恨。”邵青说:“大老爷,如今再差西楼教习朝天吼万千前去,将他扯来。”李雷吩咐快传朝天吼,不一刻万千来到书房,见了李雷,叫声大老爷。李雷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万千答应,带了小伙子,出了府门,直奔关帝庙来。 且说那些闲人看见万千出来,飞报进关帝庙来,对公子说道:“卖拳的,不好了!如今大老爷又叫西楼教习朝天吼万千来会你了。”少刻万千来到,说:“谁是卖拳的?”公子回言道:“爷爷便是,你敢会我么?”万千闻言大怒,说:“你这少年好不晓事!有多大胆子擅自伤人?方才我们伙伴误遭你手,今爷来还不小心相求,带你去大老爷跟前请个罪?还要口出大言,看你有多大本领!”言罢一拳打来。高公子把身子一侧,万千一拳打空,转身欲抓公子肚带。不意公子那时快,就将身子一侧,在他背后脊心一掌,说“去吧”,万千身子未曾转得过来,被一掌打在后心,哎哟一声,一个面磕地,跌有三丈多远,口眼鼻子碰平,磕膝头跌破,哼声不绝,爬不起来。众人喝采,说“朝天吼如今打了个扒地狗”,早有小伙子央人取了板门,把万千抬回。且说众人叫声:“少年人,你快快走吧!迟了有性命之忧。”高爷叫声:“诸位不不必担惊。李家这几个毛头教习,何足为惧?”众人见他不信,只得由他。 且说李雷正与邵青闲谈,只见万千爬进书房。李雷一见,说:“哎哟!你去吧。”回头叫声:“老邵呀!我家教习被他打得龟走鳖爬,真真实在是不得了。你代我想个主见降服他。”邵青说:“大老爷府中,现放着一个遮天映日的英雄,何不请他前去?手到擒来。”李雷便问是谁,邵青道:“大老爷,此人就是铁头太岁冲爷,可算个英雄。”李雷大喜,说:“我倒忘记了冲哥。来人,快到东书院把冲爷请来。”“是”,下边答应一声去了。不一刻冲天贼来到南书房,见了李雷说:“恩爹呼唤孩儿,有何差遣?”李雷叫声:“冲哥坐下。”便将关帝庙前来了个少年人,不来挂号,反打伤了孙建安万千,细说了一遍。“如今请你会他。”冲爷一听,说:“恩爹,此人必定是铜头太岁高奇。恩爹呀!如今前去会他,未知胜负。若是高奇,孩儿就死在他手里,亦甘心瞑目。那时望恩爹与我报仇雪恨。”李雷说:“冲爷说那里话来?愿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吩咐摆酒饭,用饱了去。一齐用过酒饭,邵青说:“大老爷,何不我们前去看看?”李雷说:“好。”吩咐备牲口,又传四楼教习。李雷邵青冲天贼一齐出了府门,上了牲口,众教习家人们跟随在后。转弯抹角,早到了关帝庙前。邵青找了一个店面,叫李雷站上柜台观看。 且说冲天贼来到了庙门,下了牲口。见那些闲人也无其数,拥挤不开,冲爷大叫一声,腿一起,从人头上纵将过去。众人喊道:“我们是些肉头,怎么做起肉扶手来了?”冲爷进了圈子,将高爷一望,把手一拱,说声:“朋友请了。”公子说:“谁与你举手!”冲爷见骂,心中大怒,说:“好大胆的狗头,敢伤爷爷,却不敢上去。”高爷见他不来,将手垂下。冲爷一见,抢步上前,朝高爷腰内一披。高爷用手劈开,冲爷使了个滚箭手,高爷让过,还了个产马势。两下交手,打几个架势,打得冲天贼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冲爷腿一起,高爷朝下一蹲,步子踢空。忙上前又是一腿,认定高爷腰内踢来。被高爷斩下,用脚一挑,挑得二丈高,跌将下来。冲爷跌得骨软筋酥。二人举手又打,冲爷使个鹞子翻身打来,高爷格开,还了个饿鹰吞食,将冲天爷打出圈外。冲爷猛低头看,一面大磨子埋在地下,脚踢起双手一举,照高奇面门打来。高奇不慌不忙,把头朝上一迎。只听得咯叉一声,把磨子迸成八块半。李雷站在上面,不觉失色道:“哎呀!老邵呀!我的肉都麻了!” 且说冲爷见打不伤,又奔上去,被高爷认定谷门,一脚踢去,跌倒时对照壁墙上一头撞去,只听哗哗唧唧一声响亮,冲倒了半边照壁。冲爷忙爬起,走上前问道:“你莫非是南京来的铜头太岁高奇高公子么?”道:“然也,你莫非是铁头太岁冲天贼么?”冲爷说:“在下便是。”二人通名道姓,各人罢手。冲爷走到李雷面前,说:“恭喜恩爹,南京英雄到了,他就是铜头太岁高公子。”李雷闻听,吩咐“请”,冲爷又来到高爷面前,叫声:“高公子,你今到此何干?”高爷信口随道:“来此访个朋友的。”冲爷道:“高公子,大老爷请公子相见。”高爷心中暗想:何不将计就计,进他的龟牢?得便刺杀恶人,或是等候三哥之信。想罢开言说:“李大老爷现在何处?”说:“现在外面。”二人一同见了李雷,离了关帝庙,进了府中,从新见礼。当晚摆酒,与公子接风。自此高公子住在李府,在东书房安歇。按下不言。 如今讲到四蝙蝠权昆仑,奉了杨三爷的七封书信,在路行程,饮餐渴饮。那日到了山东堂邑县寨子前来,进了山脚,有喽兵拦路。权爷说是下书的,“下书人是何处来的?”权爷道:“我乃乌山杨三爷庄上来下书的。”喽兵说:“爷少待。”急忙报知二位大王。大王闻报,忙下山相迎,说:“权壮士,久仰大名。今日相逢,实为万幸也。”权爷说:“久慕寨主威名,今日特拜尊颜,真天遣相逢也。”携手相搀进了寨中。重新见礼,礼毕坐下献茶,茶罢,权爷将书子取出,二位大王拆开观看,大吃一惊。书中尽说李雷恶处,二位大王恨声不止。叫声:“权爷先自请回,致意二哥,我这里打探明白,那时将寨子内之兵赶至溧水,杀他鸡犬不留。此时未及动身。”吩咐摆酒,登时酒肴齐全。权爷入坐饮了一餐酒饭。权爷告辞,动身离了堂邑县,一路上受了些风寒,住在旅店个月有余。盘费用尽,只得将衣囊当典,渐渐病痊。此时秋尽冬初,阵阵北风透面。权爷病后身躯瘦怯,两手抱肩,一直挨过淮安,赶到江口码头,随着河边进了城,来到五柳街上,问了人,来到周府门首。 只见一座大门楼,上前叩门,道:“里面有人么?”家人见他身上褴褛,说道:“你找谁?”权爷说:“你家周爷在家么?”家人说:“你是那里来的?”回说是下书的,家人说:“我家爷不在家,在晒金台请客饮酒。你到那里去见我家爷吧。”权爷听罢,转身赶奔金山,上了山顶,有几个家人在那里坐着,早已看见。走过来一声大喝,说:“呔!好大胆的花子!爷在金山请客,你闹到上边来要吃,还没有吃完?”权爷也不等他说完,手一起一个嘴巴,把这位爷们门牙打落了两个,痛得满地是血,双手掩嘴,忍着痛到了上边,哭声说道:“爷,才来一个花子,实在凶狠。他要上来,是我拦他,他不容小的说,一掌把小的门牙打掉了几个。要爷做主。。。”周爷一听,叫声:“二位王兄,我周甸真真请客不恭,在此饮酒,就有大胆花子就闹到此处来了,这还了得!”说罢起身下来,只见个花子站在下边,人品不俗。周爷走到面前,喝一声:“大胆没王法的穷花子!擅自大胆打我家人,你这个该死的狗头,活得不耐烦!”骂着,气冲冲将权爷一把头发揪住,朝起一举,放开大步,走上晒金台,见了王福龙王福虎。景福说:“这个花子如此行凶,深为可恨。忙上了高处托住,朝江口一掼。”只听得咕咚一声,权爷下了江心。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权昆仑带刀拼命 白茅岭好汉逞雄 词曰:离合悲欢一局棋,各按天机,谁识天机。百花开放各随时,物以同之,人以同之。 有钱难买子孙贤,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挑开使处上通天,方才萧然,一世安然。 话说权昆仑被周甸撂下江心,一来病后,二来没有多衣服,在水里扎了几个猛子,朝上乱冒。那头有四支大船,是扬州人做好事的,雇水鬼吃工食,外救一个是五钱银子。船上人见金山上淹下一个人来,连忙来救,用篙子一搭,搭住了衣服,一把扯将起来,放在仓中。荡起浆来,直奔江神庙上岸。众人将权爷抬进庙中,叫道人烧了开水灌下,和尚把自己袈裟脱下,代权爷换了,把他湿衣裳收起,又取了两杯暖酒送下。权爷才苏醒,睁眼一看,大叫一声:“我的衣裳那里去了?”和尚上前说道:“你这人方才落在江心,是我着人救你起来。衣裳尽湿,是我代你换了。你怎的下水的?”权爷听说,连忙伸手打怀中去取出书子一看,都已湿透了。放在桌上说:“和尚,我是去周甸家下书子。他家人说他在金山晒金台请客饮筵,我便赶去会他。他的家人把爷我为做花子,说那不堪的言语,是我打了他一掌,牙齿打掉了两个。那厮便去告诉周甸,谁知周甸这厮不问来历,一味护庇他家人。下来一把抓住,掼下江中。多蒙和尚搭救!你快把衣裳给我换了,到城里与周甸拼命。我与姓周的势不两立!”和尚听说与周甸斗气,吃了一惊,连忙将衣服与权爷换了。权爷换了衣服,迈开大步,走到半路,忽然想怀中书信,一摸不见了。连忙回头又至江神庙,叫声:“和尚,你可看我的宝贝?”和尚说:“爷,是什么东西?”权爷说:“我的书子。”和尚说:“爷将书子放在桌上,匆匆去了。是我拿在墙跟晒着。”权爷取来,却已成团。揣在怀中,出了江神庙,过了江来到岸上码头,走至三叉路口。见一个铁店,在炉上打刀,权爷走将进去,叫:“店东,你的刀可是卖的?”店东道:“刀是卖的。只是爷的口音不对,是外来的人,小人不敢卖,恐其不便。”权爷说:“开店的,你放心,我虽然外路人,不是个歹人。你把刀赊于我,我进了周府,就有银子还你。”“是那个周府?”“就是五柳街花绣金刚周甸家里的。”又问:“是周爷家什么人?”“我是周甸嫡亲母舅。”开店的大惊:“原来是周府亲戚!你把刀拿了去吧,千万不可杀人累我的。”取了一刀递与权爷。权爷接过藏好,离了铁店,直奔周府,远远站着等候周甸。 不一刻功夫,只见西首来了有二十余骥牲口,后面驮着食盒,一直奔到面前。门上一见,说:“是爷回来了!”开了屏门,早有家人前来拉马。周爷到门前下马,众人亦下骑进内。二十多骥牲口,再有二十多家人,把门口挤住。权爷不得下手。见周甸进去了,心头火起,手提钢刀,大踏步跨进了周府的大门,一声大喝“有人么”!权爷说:“快快报与你家主,说我姓权的在此,杀周甸这囚攮的!叫他快快受死!”门公上前说道:“爷到底是那里来的?姓甚名谁?”权爷说:“我姓权名昆仑,是溧西关外乌山杨庄的,奉杨三爷差前来下书。你家爷把我认做花子,将我掼下江心,不是江神庙和尚搭救,此时久已呜呼了!快快叫他出来拼命!”门公说:“爷少待。”言罢,转身进内,上了花厅,门公上前说道:“爷,今日你得罪了一个人。”周甸一听,大叫道:“今日是请王景福三位在晒金台饮酒,不曾得罪什么人。”门公说:“爷不知道,那花子并非乞丐。先前在此下书,是小的说爷在晒金台请客,他便赶去。想必是要会爷的,不意爷把他认做花子,把他掼在江心。亏得江神庙和尚救了,如今得了性命,带刀前来,要与爷拼命。”周甸说:“花子?怎么杀进我家来了?”说:“爷不要听错,他乃是溧水乌山杨三爷差来下书。此人是叫做四蝙蝠权昆仑!今日得罪了杨三爷的人,恐三爷见怪。”周爷一听,大惊道:“快,快,与我把权爷请将进来。说我跪门迎接!”门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