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四大美人艳史演义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08807
[book_dec]《四大美人艳史演义》由《西施艳史》、《昭君艳史》、《貂婵艳史》、《贵妃艳史》四部分组成,是四个各自独立的美人故事合编在一起的小说集,约十六万字。每部艳史分章演述,各约四万字。故事多采自野叟和民间传说而成。这四部书皆无淫词秽语,或因写胡俗及安禄山为胡人而遭禁。署“古吴素阉主人编,茂苑钟花小史阅”,作者真实姓名不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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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西施艳史演义
[book_title]第一章开宗明义
苎萝村里柳絮飞,几家儿女制罗衣。
怪底西家有之子,乱头粗服浣纱溪。
乱头粗服天姿绝,何物老媪生国色。
向人含颦默无言,背人挥泪娇难匿。
一朝应诏入吴宫,珠衫汗湿怯晓风。
歌舞追欢乐未央,运筹衽席建奇功。
奇功就,霸图覆。
画浆芙蓉瘦,胥台麋鹿走。
响廊空馆娃秋,遗香残月昏黄候。
上边这首诗,是吴江文士杨蓣园咏西施的。西施虽是个女人,却生得天姿国色,容华绝代,在古往今来美女之中,可算得首屈一指的了。但是西施的容貌固然生得娇艳如花,洁白似玉,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就是他为国雪耻,舍身报仇的一副义胆刚肠,非但是女界之中无人及得,从古至今,所说的伟男子、烈丈夫,要像她这样为了国耻,含垢忍辱,力图报复,使那破碎不堪的越国,为人奴隶的越王,重新扬眉吐气,图霸称王;已经强盛,势焰炙手的吴国,居然冰消瓦解,变成池沼。
这种志气,这种作为,这种苦心孤诣,恐怕在历史上计算起来,也是没有几个人能及得到西施的。后世的轻薄文人,还要吹毛求疵、寻垢索瑕,说西施受了吴王的厚恩,不应该引诱吴王荒淫无度,沉湎酒色,致使越兵乘隙而入,把个金城汤池的吴国,和轰轰烈烈的吴王夫差,生生的被她一人送掉。况且吴亡之后,若是稍顾情义,稍有人心的女子,就该念着吴王生前的恩义,拼却一死,她又偏要跟随范大夫,浪迹五湖,一舸容与,去享那清闲幸福。这样的女子,简直是全无心肝,绝无志气的祸水。
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像嫦娥般美,洛神般艳,有何足取呢?
这位文人的议论虽是秉正不阿、娓娓动听,他却没有把西施到吴国来的本意,略想一想,那西施本是受了范大夫的重托,和越王的命令,到吴国来行内间的妙计,以便报仇雪恨,灭亡吴国的。若不引诱吴王荒淫无度,沉湎酒色,怎么可以报仇雪恨,灭亡吴国呢?至于吴亡之后,西施早就投身江中,拼却一死,以报吴王的厚谊高情。正史明明可考,那些轻薄文人,偏要说他随鸱夷而去,使一位有志气、有情义、舍身报仇、亡生殉主的巾帼英雄,蒙这千古不白之冤,也算得极可恨的恨事了。
所以在下要把西施的历史,敷衍出来,使社会上都知西施是为国雪耻的奇女子,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俗裙钗。并且还可以提起一般人的爱国心,不至于生为一国的国民,连国耻都不知道湔雪,这便是在下编这部书的意思了。
[book_title]第二章携李覆师
上一章书,已把编辑的意思说明,这一章书,该入西施的正传了。只是要知道西施的历史,先要明白吴越两国的国情和两国的深仇宿恨,方能知道西施的心迹。
那吴越两国究竟是怎样的国情,有什么深仇宿恨呢?从历史上推究起来,吴越两国,都处于长江流域,吴都姑胥,越处会稽。两国本是接壤之地,毗连之邦,吴是周泰伯之后,越是夏少康之裔。两国既受封号,划疆分土,各治其地。
初时本无仇恨,到得春秋时代,吴国渐渐强盛,楚国亡臣伍员逃奔吴国。吴王阖闾,为伍员兴师伐楚,以报杀父兄之仇,征兵于越。越王允常,非但不肯帮助吴国,并且趁着阉闾兴师伐楚的时候,发兵侵犯吴国,因此两国结下嫌隙。
后来越王允常薨逝,其子勾践即位。阖闾记着越兵乘虚侵犯之恨,遂欲乘丧伐越。
相国伍员谏阻道:“越虽有袭吴之罪,但方有大丧,伐之不详,宜稍待之。”
阖闾记着前恨,哪里肯听伍员的谏阻。当下便留太子夫差和伍员守国,亲自引了伯嚭、王孙骆、鱄毅和一众将官,选精兵三万,出了南门,直往越国进发。
越王勾践,早已得了探报,知道吴兵来势利害,也挑选了精壮之土,命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勾践亲自督师,前来抵御。
刚到携李地方,却与吴兵相遇。两军相距十里,安下营寨,命将挑战,不分胜败。
阖闾此番出兵,原想乘着越国方有大丧,出其不意,可以一鼓而下。哪知勾践兵精将勇,抵御得法,连战数阵,竟难取胜。不觉心中大怒。遂悉众列阵于五台山,传令军中不得妄动,等候越兵懈怠,然后突出攻击。
勾践望见吴军,戈甲森严,队伍整齐,顾谓众将道:“此劲敌也,不可轻进,必须以计乱之。”急命畴无余、胥犴督敢死之士,左列百人,各持长矛,右列五百人,各持大戟,一声呐喊,杀奔吴兵。
哪知吴兵阵上,全然不理,只将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坚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越军冲突数次,不能动得分毫。勾践无法可施,只得收兵回营。密与诸稽郢商议破敌之策。
诸稽郢低头思索半日,遂向勾践附耳说道:“罪人可用也。”
勾践闻言心中大悟。次日,密传军令,悉出军中所携死罪者,共得三百人,分为三行,一齐袒衣持剑、缓步徐行,直抵吴军阵前。为首的人,高声说道:“吾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于上国,致辱下讨,臣等不敢受死,愿以死代越王之罪。”
言毕,三行之人,依次自刎。
吴兵看见这般举动,不知其意,一齐注目而视,互相传语,称奇道怪。
越人军中,忽然战鼓齐鸣,炮声大震。畴无余、胥犴,各率死士一队,刀枪并举,呼哨冲突。吴兵出其不意,抵挡不住,队伍大乱。勾践见前阵获胜,挥动大军,直压过来。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冲入吴阵。王孙骆舍命与诸稽郢相持。灵姑浮挥动长刀,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正遇吴王阖闾,云姑浮大喊一声,举刀便砍。阖闾躲闪不迭,往后便倒。
未知阖闾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三章困守会稽
话说吴王阎闾,见灵姑浮一刀砍来,连忙向后一闪,刀锋已中右足,将指受伤,身子倒在车上,所着之履,落于车下。
灵姑浮正要擒拿吴王,幸得鱄毅兵到,奋勇杀上,救了吴王。鱄毅已身受重伤,不能厮杀。王孙骆知道吴王有失,不敢恋战,急急收兵。
那越兵已漫山遍野,围裹将来,吴兵匆匆逃走,被越兵追赶掩杀,死者过半。
吴王阖闾身受重伤,收兵回国。只因年老性躁,不能忍痛,行至半路,便大叫一声,死于军中。伯嚭获丧先行,王孙骆引兵断后,徐徐而退。
太子夫差,早已闻知凶信,便和相国伍员,迎丧入城,成服嗣位,卜葬阖闾于破楚门外之海涌山,发工人数千,穿山为穴,把专诸所用之鱼肠剑殉葬,更有剑甲六千副,金玉玩物,允牣其中。既葬,又尽杀工人以殉。
其后有人望见闻闾葬处,常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之曰“虎丘山”,识者以为埋金之气所现。后来,秦始皇使人发阖闾坟墓,凿山求剑,竟不能得,其凿处遂成深涧,即今虎丘山之剑池也。
夫差既葬阖闾,遂立长子友为太子,因念越王杀父之仇,使侍卫十人,更番立于中庭。每逢自己出入经过,必大声喊道:“夫差!尔忘越王杀尔父之仇乎?”夫差闻呼,挥涕应道:“誓必报仇,不敢忘也。”又命伍员、伯嚭,练水师于太湖,且树射栅于灵严山,训练射击,欲俟三年丧毕,大举报仇。
到了三年丧除,水师亦已练成,军士射击,早经纯熟。夫差择日,告祭太庙,命伍员为大将,伯嚭副之,兴倾国之师,从太湖取水道,进攻越国,以报杀父之仇。
越工勾践,知夫差大举来侵,忙聚集群臣,商议迎敌之策。
大夫范蠡,字少伯,出班奏道:“吴国耻丧其君,矢志图报者,三年于兹矣。今倾国而来,其气奋,其力锐,而且众心一致,不可当也,宜敛兵为坚守之计。”大夫文种,亦启奏道:“以臣愚见,莫若卑词谢罪,乞和于吴,俟其兵退,而后图之。”
勾践道:“二卿议守议和,均非至计。夫吴,我世仇也,伐而小战,以我不能军矣。”
于是不听二人之言,悉起国中丁壮共三万人,迎敌于椒山之下。初次交战,吴兵稍却,杀伤百余。
勾践乘胜直进,约行数里,恰遇夫差大军,两下布阵大战。
夫差立于船头,亲击桴鼓。将士勇气百倍,争先迎战。
忽然北风大起,波涛汹涌。伍员、伯嚭各乘艅艎大舰,顺风扬帆而下,俱用强弓硬弩,箭如飞蝗一般,射将过来。
越兵逆着风头,不能抵敌,大败而走。
吴兵分三路追击,越将灵姑浮舟覆,溺水而死,胥犴亦中箭身亡。吴兵乘胜掩杀,死者不计其数。
勾践奔至固城,藉以白保。吴兵围之数重,绝其汲道。夫差大喜道:“不出十日,越兵俱渴死矣。”
哪知山顶之上自有甘泉,泉中且有嘉鱼。勾践命取鱼数百头,以馈吴王。夫差大惊,困之愈急。
勾践见吴兵不肯退去,遂命范蠡率兵坚守,自己带领败残人马,乘间奔至会稽山。点阅甲盾之数,只剩得五千余人。勾践长叹道:“自先君至于孤,三十年来,未尝有此大败也,悔不听范蠡、文种之言,以至于此。”吴兵攻打固城,愈益紧急,伍员营于右,伯嚭营于左。范蠡悉力守御,不能抵挡,告急之文,一日三至。勾践急得手足无措,意欲自刎,以殉宗社。”未知勾践自刎与否,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四章献赂请成
话说越王勾践,因吴兵围困紧急,意欲自刎,以免被擒受辱。当有大夫文种,上前阻止道:“大王切勿短志,目今时势,虽然紧急,速往请成,犹可及也。”
勾践道:“我请成而吴不允许,岂非徒自取辱么?”
文种答道:“吴太宰伯嚭,贪财好色,忌功嫉能,与伍子胥同朝,而志趣不合。吴王畏惧子胥亲昵伯嚭。
今若私诣伯嚭营中,结其欢心,订定行成之约,得伯嚭一言,吴王必定信从。子胥虽欲谏阻,亦无及矣。”
勾践道:“卿见伯嚭,以何为赂?”文种道:“军中所乏者,美色为最。倘得美女献于伯嚭,事必成矣。”
勾践连夜遣使至都城,命夫人选宫中有美色者八人,盛其容饰,外加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命文种乘夜诣伯嚭
之营,请见太宰。
伯嚭初俗拒绝。使人探其来意,知道有所献纳,遂召文种入见,自己踞坐帐中,以待来使。
文种进帐,长跪言道:“寡君勾践,年幼无知,不能善事大国,致获罪戾。今寡君悔恨无及,愿举国请为吴臣,恐王见罪不纳。知太宰巍巍功德,外为吴之千城,内作王之心膂。寡君使下臣种,先叩首于辕门,借重一言,收寡君于宇下,不腆之仪,聊效薄贽。自后当源源而来,不敢自靳。”说毕,将礼单献上。
伯嚭作色道:“越国朝晚必为吾破,凡诸所有尽归于吴,欲以区区之物啖我,我岂为尔?所愚速速将去,无再多言。”文种答道:“越兵虽败,然保守会稽者,尚有精兵五千,可以一战。不幸而败,将尽焚库藏积聚,窜身与异国,以图恢复,越地安能为吴所有?即使吴国尽有越之土地,库藏财货,大半归入王宫,太宰与诸半不过将分一二。何如允许越国请成,寡君感念太宰之德,虽委身于吴王,而此心必归向太宰。春秋贡献,未入王宫,先入府邸,如此则太宰擅全越之利,诸将皆不得与矣。况困兽犹斗,越兵虽败,未尝不可背城一战,那时胜负之数,尚难预决,未必吴国定胜,越国定是败也,望太宰熟权之。”
这一席言语,把伯嚭的心说动,不觉点心微笑。文种见伯嚭意已歆动,又指着礼单上所开美人说道:“这八名美女,皆出自越宫,若民间更有美貌女子,寡君得生还越国,当竭力搜求,以备太宰扫除之列。”
伯嚭听到此处,不禁起立说道:“大夫舍右营而趋左,是知我无乘危害人,幸灾乐祸之心,我当为大夫悉力成全。
明日先引大夫朝见我王,以决其议。”遂尽收所献之物,留文种在营中叙宾主之礼。
次日,同至中军来见夫差。伯嚭先入,叩见已毕,陈说越王勾践使文种请成之意。
夫差勃然作色道:“越与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安能许其请成!”
伯嚭笑道:“王不记孙武之言么?兵,凶器,可暂用,不可久用。越虽得罪于吴,今其君请为吴臣,其妻请为吴妾,越国之宝器珍玩,尽数归入吴宫,所求于王者,不过存一线之宗祀。吴之降罚于越,亦可谓至矣。岂必欲夷其宗族,墟其社稷,方始快心么?”
夫差闻言,沉吟不语。
未知夫差肯许越成否?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五章拒谏受降
话说夫差听了伯嚭的言语,沉吟了一会,正要拒绝越国请成,伯嚭早又抢着说道:“受越之降可以厚实,赦越之罪可以显名,名实两得,吴可以霸。必欲穷兵黩武,恐勾践将焚宗庙,杀妻子,沉金玉于江,率死士五千,致死于吴。
那时以亡命之众,坚决死之心,越败,固其本分;吴兵若有疏虞,非特前功尽弃,且为各国诸侯所笑矣。与其致敌人有必死之心,孰若许其成,唾手而得其国之为利,请王熟思之。”
夫差道:“如今文种安在?”伯嚭道:“现在幕外候宣。”夫差便命文种入见。
文种膝行而前,复申前说,愈益卑逊。夫差道:“汝君请为臣妾,能随寡人入吴么?”文种顿首说道:“既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服事于左右?”
伯嚭从旁说道:“勾践夫妇愿来吴国,吴名虽赦越,实已得越矣。王又更有何求?”夫差闻言,遂许越成。
此时早有人到右营报知相国。子胥闻报,大惊。急急趋至中军,见伯嚭同文种立在吴王之侧,不觉怒容满面,问吴王道:“已允许越成么?”夫差答道:“已竟允许了。”
子胥连声叫道:“不可!不可”吓得文种倒退数步,惊惶失色。静听子胥谏道:“越与吴邻境接壤,有不两立之势,若吴不灭越,越必灭吴。夫秦晋之国,我攻而胜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车不能乘;如攻越而胜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可弃也。况又有先王大仇,不灭越,何以谢立庭之誓呢?”
夫差听了这番说话,不能回答,惟有目视伯嚭。
伯嚭趋前奏道:“相国之言误矣。先王建国,水陆并封,吴越宜水,秦晋宜陆,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就说吴越必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系陆国,其地亦可居,其车亦可乘,也可说秦、晋、齐、鲁,亦要合而为一么?若说先生大仇,必不可赦,则相国对于楚国,其仇更甚,何不灭却楚国,而又许他和呢?今越王夫妇皆愿来吴服役,比较楚国,但纳一个芈胜,更不相同。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忠臣不当如是。”
夫差大喜道:“太宰之言有理,相国且退,待越国贡献的时候,当分赠于尔。”
此时气得子胥,面如土色,长叹一声,退出幕外,对大夫王孙雄道:“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教训,不过二十年,吴宫为沼矣。”言毕,愤愤而回。
夫差使命文种,回复勾践,再到吴营申谢。夫差问道:“越工夫妇,何日入吴?”
文种答道:“寡君蒙大王赦而不诛,将暂假归国,悉敛玉帛子女,贡献于吴。愿大王稍宽其期,如或负心失信,必不能不逃大王之诛戮也。”
夫差遂许其请,约定五月中旬,勾践夫妇入臣于吴。并遣王孙雄押着文种,同至越国,催促起程。太宰伯嚭,领兵一万,屯扎吴山,守候勾践夫妇,如若期不来,即行扫灭越国。夫差传命已毕,自己率领大军,先返吴国。
文种得吴王许其请成,回报越王勾践,告知吴王已经班师,遣大夫王孙雄,相随到此,催促起程。太宰屯兵江上,专候大王渡江。
勾践闻言,不觉双眼流泪。文种道:“五月中旬为期已迫,王宜从速归去,料理国事,不必为无益之悲。”
勾践收泪,回到越都,见市井如故,丁壮萧然,甚有惭色。
留王孙雄居住馆驿之中,收拾库藏宝物,装成车辆;又选国中女子三百三十人,以三百人送吴王,三十人送太宰伯嚭。
王孙雄早已催促数次,勾践不得已,择定行期,对着群臣,挥泪说道:“孤承先人余绪,兢兢业业,不敢怠荒。如今夫椒一败,国亡家破,身为俘囚,此行有去日,无归日了。”
群臣闻言莫不悲切。文种上前说道:“昔者,汤囚于夏台,文王系于羑里,一举而成王业;齐桓公奔莒,晋文公奔翟,一举而立霸图。艰苦的境遇,正是天心欲其成就王霸事业的根基,大王善承天意,必有再兴之日,何必过于悲伤,自短志气!”
未知勾践听了文种之言,可以略减悲伤否,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六章江口送别
话说勾践听了文种相劝之言,止住悲伤。即日祭祀宗庙,请王孙雄先行一日,勾践同了夫人随后进发。群臣送至浙江之上。范蠡早在固陵,迎接越王,临水祖饯。文种举觞进祝道:皇天佑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淹滞,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三觞。
勾践听毕,仰天叹息,举杯挥泪,默然无言。
范蠡进言道:“臣闻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
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不但君王也。”
勾践道:“昔尧任舜禹,而天下治,虽有洪水,不为大害。
寡人今将去越入吴,以国属诸大夫。诸大夫将何以慰寡人之望?”范蠡闻言,对同列诸臣道:“吾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今主上有去国之忧,臣吴之辱,以吾浙东之地,岂无一二豪杰,与主上分忧共难么?”
诸大夫同声说道:“谁非臣子,惟主上所命。”
勾践道:“诸大夫不弃寡人,愿各言其志。谁可从难,谁可守国?”文种答道:“四境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臣;与君周旋,临机应变,臣不如蠡。”
范蠡道:“文种自处已审,主上以国事委之,可使耕战足备,百姓亲睦。至于辅危主,忍垢辱,往而必返,与君复仇,臣不敢辞。”
范蠡言毕,群臣以次自述。太宰苦成道:“发君之令,明君之德,统烦理剧,使民知分,是臣之职分。”
行人曳庸道:“通使诸侯,解纷释疑,出不辱命,入不被尤,是臣之责任。”司直皓进道:“君非臣谏,举过决疑,直心不挠,不阿亲戚,是臣之职守。”司马诸稽郢道:“望敌设阵,飞矢扬兵,贪进不退,流血滂沱,是臣之本分。”司农皋道:“躬亲抚民,吊死存疾,食不二味,蓄陈储新,是臣之职事。”太史计倪道:“候天察地,纪历阴阳,福见知吉,妖见知凶。是臣之所司。”
群臣一一言毕,勾践道:“孤虽入于北国,为吴穷虏,诸大夫怀德抱术,各显所长,以保社稷,孤可以无忧欠。”
遂留群臣守国,独与范蠡同行。君臣在江口分别,莫不流涕。
勾践仰天长叹道:“死者,人之所畏,若孤之闻死,心中绝无怵惕。”遂登舟径去。送者皆哭拜于岸下,勾践绝不顾恋。
后人有诗咏此事道:斜阳山外片帆开,风卷涛声动地回。
今日一樽沙际别,何时重见渡江来。
越夫人据舷哭泣,见鸟鹊啄江渚之虾,飞去复来,意甚闲话,不觉放声大哭,因作歌道: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
集洲渚兮优游,奋健翮兮云间。
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远。
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
风飘飘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
心辍辍兮若割,泪泣泣兮双悬。
勾践见夫人悲伤作歌,心内不胜哀痛,勉强安慰夫人道:“孤之六翮备矣,高飞有日,夫人不必忧伤。”
越王既至吴界,先命范蠡往吴山,面见太宰伯嚭,将金帛女子献上。
伯嚭问道:“文大夫何以不来?”范蠡答道:“为寡君守国,是以不得偕来。”
伯嚭遂同范蠡来见越王。勾践深谢其覆庇之德,伯嚭一力担承,许以不久便叮返国。
勾践闻言,心下略觉安稳,遂托伯嚭引见吴王,并求其在王前美言一二,以免受苦。伯嚭一一应承,约定次日,由伯嚭押送到吴下,面见吴王。
未知勾践见吴工时怎样看待,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七章石室忍辱
话说伯嚭押送勾践,来到吴下,引见吴王。勾践肉袒伏于阶下,夫人随在身后,范蠡将宝物女子开单呈献。越王勾践再拜叩首道:“东海役臣勾践,自不量力,得罪边境,大王赦其深辜,使执箕帚,承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感戴。
勾践谨叩首顿首。”
夫差道:“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尔今日必无生理。”勾践重又叩首道:“臣实当死,惟大王怜之。”
其时相国子胥在旁,目若熛火,声如雷霆,进前言道:“夫飞鸟在青云之上,尚欲弯弓而射之,况集于庭庑乎?勾践为人,性极机险,今为釜中之鱼,命制庖人,故谄词令色,求免刑诛,一旦得志,如放虎于山,纵鲸归海,不可复制矣。”
夫差道:“孤闻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孤非爱越而不诛,恐见咎于天,致获罪谴。”
伯嚭道:“相国只知一时之计,不明安国之道。大王所言,诚仁者之语也。”
夫差不纳子胥之谏,受越贡献。使王孙雄于阖闾墓旁,筑一石室,将勾践夫妇贬入其中。去其衣冠,蓬首垢面,执养马之役。幸赖伯嚭,私馈食物,得免饥饿。
每逢吴王出游,勾践手执马鞭,步行车前,吴人皆指点道:“此是越王,如今执奴婢之役于我国矣。”勾践惟低首忍辱,不敢多言。后人有诗咏勾践忍辱之事道:堪叹英雄值坎坷,平生志气尽销磨。
魂离故苑归应少,恨满长江泪转多。
勾践在石室二年,范蠡朝夕侍侧,寸步不离。忽一日,夫差召勾践入见,勾践跪伏于前,范蠡立于其后。
夫差对范蠡说道:“寡人闻哲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今勾践无道,国已将亡,汝君臣并为奴仆,羁囚一室,岂不可丑?寡人欲赦汝之罪,汝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寡人必当重用,去忧患而就富贵,汝意何如?”
其时勾践俯伏流涕,惟恐范蠡归顺吴国。只见范蠡稽首言道:“臣闻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在越不忠不信,不能辅越王为善,致得罪于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诛,得君臣相保,入备扫除,出给趋走,臣愿已足,不敢仰望富贵。”
夫差道:“子既不移其志,可仍归石室。”范蠡道:“谨如君命。”夫差起入宫中,勾践与范蠡回至石室。
越王服犊鼻,著樵头,斫锉养马,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阙之襦,汲水、除粪、洒扫;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夫差时命人窥之,见其君臣力作,绝无几微怨恨之色,终夜亦无愁叹之声,以为勾践君臣无志思乡,早已置之度外。
一日,夫差登姑苏台,望见越王与夫人,端坐马粪之旁,范蠡操箠立于左侧,君臣之礼存,夫妇之仪具。
夫差回顾太宰伯嚭道:“越王不过小国之君,范蠡不过一介之士,虽在穷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寡人心甚敬之。”
伯嚭答道:“不惟可敬,亦可怜也。”夫差道:“诚如太宰之言,寡人目不忍见,倘越王果能悔过自新,可以赦他之罪么?”
伯嚭道:“臣闻德无不覆,大王以仁圣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思于越,越岂无厚报?愿大王决意行之。”
夫差道:“可命太史择吉日,赦勾践归国。”伯嚭密命家人于五鼓时,将喜信报知勾践。
勾践大喜,告于范蠡。范蠡道:“请为王占之。今日戊寅,以卯时闻信;戊为囚日,而卯复克戊,其爻曰:‘天网四张,万物尽伤。祥反为殃。’虽有信,不足喜也。”勾践闻言,变喜为忧。
却说相国伍子胥,闻吴王将赦勾践归国,急急入见道:“昔桀囚汤而不诛,纣囚文王而不杀,天道还返,转祸成福,故桀为汤所致,商为周所灭。今大王囚越君而不诛,臣恐夏殷之患至矣。”
夫差听了子胥之言,复萌杀勾践之意,使人往召勾践。
未知勾践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八章尝粪复国
话说吴王夫差听了伍子胥之言,使人去召越王勾践,意欲杀之,以绝后患。早有太宰伯嚭,暗中通信于勾践。
勾践大惊,急与范蠡计议。范蠡道:“王勿惧也,吴王囚主,已经三年,于三年之中不忍杀王,岂忍于一日之间杀王么?
王可放胆前去,不必忧虑。”
勾践道:“寡人所以隐忍不死,全赖大夫设谋保全,大夫既料定无事,孤当前去。”遂入城来见吴王。
谁知一连候了三日,吴王并不视朝。伯嚭从宫中出来,奉吴王之命,使勾践复返石室。勾践心中大疑,向伯嚭询问原由。
伯嚭道:“王惑于子胥之言,欲加诛戮,所以相召。
适有天幸,王忽感寒疾,不能起身。吾入宫问疾,因言‘禳灾宜作福事。今越王匍匐待诛于阙下,已逾三日,怨苦之气,上干于天,王宜保重,且暂时放还石室,待疾愈而后图之,未为晚也。’王听了吾之言,所以命君出城。”勾践闻言,感谢不已。回至石室。
匆匆已过三日。闻吴王病尚未愈,使范蠡卡其吉凶。蠡布卦既成,对勾践说道:“吴王不死,至己巳日,疾当减轻,壬申日,必定痊愈,愿大王请求问疾,倘得入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再拜庆贺,言病之起期。至期若愈,必然心感大王,可望其赦宥矣。”
勾践垂泪言道:“孤虽不肖,亦曾南面为君,安能含垢忍辱,为人尝泄便呢?”
范蠡忙道:“昔纣囚西伯于羑里,杀其子伯邑孝,烹而饷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吴王有妇人之行,无丈夫之气,已欲赦越,忽又中变,不如此不足以取其怜悯,归国未知何日矣!”
勾践不得已,听从范蠡之谋,即日至太宰府中,请见伯嚭道:“人臣之道,主疾则臣忧。今闻主公抱病不瘳,勾践心中失望,寝食不安,愿从太宰问疾,以伸臣子之情。”
伯嚭道:“君有此美意,敢不转达。”伯嚭入见吴王,陈说勾践想念之情,愿入问疾。
夫差在沉困之中,念其情,许之入见。伯嚭引勾践来到寝室。
夫差睁目言道:“勾践亦来见孤么?”勾践叩首奏道:“囚臣闻龙体失调,如摧肝肺,欲一望颜色而无由。”
其言未毕,夫差觉得腹涨欲泄,麾之使出。勾践再拜言道:“臣在东海,善事医师,观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剧。”遂拱立于户下。
侍人将余桶近床,扶夫差便讫,将出户外。勾践揭开桶盖,取其粪,跪而尝之。左右皆掩鼻。
勾践重行入内,叩首拜贺道:“囚臣敢敬贺大王,王之疾,至己巳日可瘳。三月壬申,即大愈矣。”夫差道:“何以知之?
“勾践道:“臣闻于医师,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囚臣窃尝大王之粪,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是以知之。”
夫差大悦道:“勾践之事孤,可谓至矣,臣子之事君父,自古未闻有尝粪以决疾的。”
其时伯嚭在旁,夫差问道:“汝能为此事么?”
伯嚭摇首道:“臣虽甚爱大王,然此事则不能。”
夫差道:“不但太宰,虽吾太子,亦不能也。”
即命勾践:“离其石室,就便栖息,待孤疾愈,即当使之还国。勾践再拜谢恩而出。”
自此僦居民舍,执牧养之事如故。夫差病果渐愈,一如勾践所言之期。心念其忠,既视朝,命置酒于文台之上,召勾践赴宴。勾践徉为不知,仍然囚服而来。夫差见之,即令沐浴,改换衣冠。勾践再三辞谢,方才奉命,更衣入谒,再拜稽首。
夫差慌忙扶起,即出令道:“越王仁义之人,岂可久辱?
寡人将释其囚役,免罪放还。今日为越王设北面之座,群臣以客礼待之。”
遂揖让使就客位,诸大夫皆列坐于旁。
伍子胥见吴王忘仇待敌,心中含忿,不肯入座,拂衣而出。
伯嚭进言道:“大王以仁者之心,赦仁者之过,臣闻同声相和,同气相求。今日之席,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
相国刚勇之夫,故自惭不敢就。”夫差答道:“太宰之言可谓当矣。”
酒三行,范蠡与越王俱起,进觞为吴王寿,口致祝辞道:皇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
于乎休哉?传德无极。延寿万岁,长保吴国。
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富。
吴王大悦。是日尽醉方休,命王孙雄送勾践于客馆,三日之内,孤当送之归国。
次日,伍子胥入见,启奏吴王道:“昨日大王以客礼待仇人,果何见也?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受须臾之谀,不虑后日之患,弃忠直而信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
如纵毛于炉火之上,而幸其不焦;投卵于千钧之下,而望其必全,岂可得乎?”
吴王怫然道:“寡人卧病三月,相国并无一句好言安慰,是相国之不忠也;不进一好物相送,是相国之不仁也。为人臣不忠、不仁,要他何用?越王弃其国家,千里来归寡人,献其货财。身为奴婢,是其忠也;寡人有疾,亲为尝粪,略无怨恨之心,是其仁也。寡人若徇相国私意,诛此善士,皇天亦不佑寡人矣。”
子胥道:“大王何言之相反也?夫虎卑其势,将有击也;狸缩其身,将有取也。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尝大王之粪,实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谋,吴必为擒矣。”
吴王道:“相国置之勿言,寡人之意已决。”子胥知不可谏,郁郁而退。以至第三日吴王复命置酒于蛇门之处,亲送越王出城,群臣皆捧觞饯行,惟子胥不至。
夫差对勾践言道:“寡人赦君归国,当念吴之恩,勿记吴之怨。”
勾践稽首道:“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还故国,当生生世世竭力报效,苍天在上,实鉴臣心。如若负吴,皇天不佑。”
夫差道:“君子一言为定,君其行矣,勉之勉之。”
勾践再拜跪伏,流泪满面,有依恋不舍之状,夫差亲扶勾践登车,范蠡执御,夫人亦再拜谢恩。一同升辇而去。后人有诗咏夫差纵放勾践之事道:越王已作釜中鱼,岂抖残生出会稽?
可笑夫差无远虑,放开罗网纵鲸鲵。
未知勾践归国之后,如何报仇,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九章矢志报仇
话说越王勾践登车之后,一直前进,回至浙江之上,望见山川重秀,天地再请,不觉叹息道:“孤自意永辞万民,委骨异域,岂期复得返国,奉祀宗庙!”
言罢,与夫人相对泣下,左右亦皆感动流泪。
文种早已探知越王将到,率领守国群臣,城中百姓,拜迎于浙水之上,欢声动地。
勾践命范蠡卜择吉日到国,范蠡屈指言道:“王欲择日,明日最吉。宜疾趋以应此吉期。”
勾践闻言,策马飞行,群臣追随拥护,星夜还都,告庙临朝已毕,心念会稽被困之耻,欲立城其地,迁都居之,以自警惕,专委其事于范蠡。
范蠡奉命之后,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规造新城,包围会稽山在内,又在西北卧龙山上建筑飞翼楼,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外郭周围单单缺了西北一面,扬言臣服吴国,不敢壅塞贡献之道,实则暗图进取之便。
建筑垂成,城中忽然涌出一座山来,周围数里,其形如龟,生成得草木茂盛,形势雄伟。有人认得是琅玡东武山,不知何故一夕飞至。
范蠡密奏道:“臣之筑城,上应天象,故天降昆仑,以启越之霸图。”勾践大喜,名其山曰:“怪山”,又叫做“飞来山”。后以其形似龟,故世俗称为龟山。更在山顶建立灵台,台高三层,以望灵物。
整理齐备,勾践遂从诸暨迁移过来,对范蠡说道:“孤实不德,以至失国亡家,身为奴隶。苟非相国及诸大夫赞助,安有今日。”
范蠡道:“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但愿大王时时不忘石室之苦,则越国可兴,吴仇方才可报。”勾践道:“孤当谨受相国之教。”
于是以文种治国政,范蠡治军旅,尊贤礼士,敬老恤贫,百姓大悦。
勾践自尝粪以后,常串口臭,范蠡知城北有山,出一种蔬菜,其名叫做“蕺菜”,食后口中微有气息。遂命人采取,举朝皆食蕺菜,以乱其气。后人因名这座山为蕺山。
勾践急欲报仇,惟恐自逸,遂劳身焦思,夜以继日,目倦欲合,则攻之以蓼;足寒欲缩,则渍之以水。冬常抱冰,夏还握火;累薪为卧具,寝处不用床褥。又悬胆于坐卧之处,起居之时,必取尝其味,借以自励。每每中夜潜泣,泣罢复啸。“会稽”两字,时时念诵,不离于口。
因值丧败之后,生齿亏减,命国中壮丁勿娶老妻,老人不娶少妇。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罪其父母;孕妇将产,申报官府,使医生加意看护,生男赏赐壶酒一犬,生女赏赐壶酒一豚,生子三人,官养其二;生子二人,官养其一。民有死亡,亲往哭吊。每逢出游,常载饭菜于后车,遇见童子,即以赐之,问明姓名居处,遇农忙之时,亲自秉来,夫人自织,与人民共劳同苦,七年不收租税,食不加肉,衣不重彩,独有问候之使,每月必至吴国。又命妇女,人山采葛,造成黄丝细布,欲献吴王。
尚未及进,吴王因勾践恭顺已极,命人加封越国东至句甬,西至携李,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纵横八百余里,完全皆归越国。
勾践即治葛十万疋,甘蜜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礼。
夫差大悦,赐越王羽毛这饰,相国伍子胥闻知此事,遂称疾不朝。夫差见越已臣服不二,遂深信伯嚭之言。
一日,问伯嚭道:“今日四境无事,寡人欲广宫室以自娱,何地相宜?”伯嚭奏道:“吴都之下,崇台胜境,莫若姑苏。但前王所筑,不可以称巨观。王何不将此台重行改建,使其高处,可以了望百里,宽广可容六千人,聚歌童舞女于其上,便可以极人间之乐矣。”
夫差深以伯嚭之言为然。遂悬重赏,购求大木,以备改造姑苏台之用。
吴王这里悬赏之榜,方才挂出,早有越国细作,打听了详细情由,飞奔回国,报知越王勾践。越王闻报,立刻召集群臣,计议事情。
未知勾践计议何事,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章造姑苏台
话说越王勾践召集群臣,将吴王悬赏,购求大木,改建姑苏台之事,告知群臣。
早有文种出班奏道:“臣闻高鸟之飞,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今大王志在报吴,必先投其所好,然后得制其命。”勾践道:“怎样见得投其所好,便可以制其死命呢?”
文种答道:“臣破吴之术有七:一曰捐货币以悦其君臣;二曰贵籴菽粟,以虚其积聚;三曰遗之美女,以惑其心志;四曰馈之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五曰去其谋臣以乱其谋;六曰间其谏臣,使自杀以弱其辅;七曰积财练兵,以乘其弊。”勾践道:“所言甚善。今日宜先用何术,愿大夫明以教孤。”文种道:“今吴王方欲改筑姑苏台,大王宜选名山神材献之,以投其所好。”
勾践立即下令,命木工三千人,入山伐木。哪知采伐经年,良材竟不可得。工人久羁于外,历受了许多风霜辛苦,人人思归,尽起怨恨之心。每逢入山采木,经过崎岖难行之处,都随口歌唱,以舒疲劳。久而久之,竟作成木客吟一首,日夜歌唱起来。三千余名工人,此唱彼和,声调凄楚,煞是可听,其叹词道:朝采木,暮采木,朝朝暮暮入山曲,穷岩绝壑徒往复。天不生兮地不育,木客何辜兮,受此劳酷。
每值深夜,宵清月白,峰巅山麓,长歌之声,悠悠扬扬,不胜怨苦。人闻其声,觉得凄绝。
忽有一夜,天生神木一双,大二十围,长五十寻,一在山之阳,一生山之阴。工人中有识得此木的,说在山之阳的,其名为梓,在山之阴的,其名为楠,都是千载难逢的神木良材,不意一夜之间竟生出两样宝物,真是奇事。
众工人听了此语,都惊得目瞪口呆,欢喜非常。一齐争先恐后,奔去报告越王。
勾践闻信之下,不觉大喜,以手加额道:“此天赐孤成功也。”群臣一齐拜贺道:“这是大王精诚格天,是以天生神木,助王报吴。”
勾践遂亲往祭奠,然后择定吉日,命工人采伐。又选巧匠百余人,加以琢削磨砻,用丹青绘画,雕成五采龙蛇交错之纹。
制造成功,使文种浮江至吴,献于吴王道:“东海贱臣勾践,赖大王之力,窃为小殿,偶得巨材,不敢自用,敢因下吏,献于左右。”
夫差见木料异常,不胜惊喜,相国伍子胥谏道:“昔桀起苑囿,纣起鹿台,穷竭民力,遂致灭亡。勾践意在害吴,故献此木,王以勿受为宜。”
夫差道:“勾践得此良材,不敢自私,进献寡人,是其好意,若行拒绝,未免不近人情。况寡从欲改筑姑苏台,正忧缺乏良材,今勾践来献此木,正可应用,奈何逆之。”遂不听谏阻,即将所献之木,改建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方成。高三百丈,广八十四丈,登台眺览,可以望彻二百里。
旧时,有九曲径,婉转达于山巅。至是益加推广,百姓昼夜做工,劳疲而死的不可胜数。后人有诗咏夫差建筑姑苏台道:千仞高台面太湖,朝钟暮鼓宴姑苏。
威行海外三千里,霸占江南第一都。
越王勾践知道夫差疲民逞欲,已将姑苏台改建成功,便对文种说道:“大夫所言馈之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此术已行。今崇台之上,必选妙舞清歌,妖姬美女以充之,恐非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之貌,不足以移其心志,尚望大夫为寡人谋之。”文种答道:“兴亡之数,定于上天。既生神木,何患无美女。大王便精心挑选,自有绝色之姝,可以贡献吴宫,迷惑吴王。”
勾践便欲下令国中,挨户搜求,选取绝色美女,进献吴国。
文种忙阻止道:“不可。大王若下令搜求,恐动摇人心,使百姓怀疑,不得安居,是未损吴国,先行自扰矣。况当破亡之余,虽然休养生聚,已有数载,元气未能恢复,安可下令搜求美色,惊动闾阎,使人民不能安心呢?”
勾践闻言,连连点首道:“大夫之言是也。但下令搜求,既恐惊动百姓,使之不安,若不去搜求,又安能有美貌女子,可以进献于吴王呢,这不是一件难事么?”
于是君臣相向,踌躇良久,竟是无策可施。忽然班中闪出一人道:“大王不必忧虑,臣有一策,既可不扰民间,又可获得美女,进献吴王。”
此人未知是谁,竟有这样妙策,赞助越王,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章苎萝访共
话说越王勾践,欲访求美女,进献吴王,又恐过事搜求,惊扰阖闾。正在无计可施,忽有一人,出班奏道:“臣有一策,可以不扰民而得美女。”
越王视之,乃相国范蠡也。急问道:“相国有何妙策,可以不事搜求,而得美女?”
范蠡道:“臣愿得大王之近侍百余名,使善于观相的人,夹杂其中,遍游国内,如遇年轻女子,颜色美丽,娇艳动人者,即记其姓名住址,进献大王,听凭挑选,如此行去,不过数月,便可将国中女子的姓名住址,采访完全,而民间又不受搜求之扰,岂非极妙之事么。”
勾践大喜,径从其计,命内侍百余人,相随范蠡前去私访,一切事情均听相国调度,不许违误。
范蠡领了王命,谢恩退出,在国中访了半年。果然访得许多美貌女子,皆是妖艳动人,可以悦目的。范蠡心中,尚觉不甚满意,必欲得个绝色女子,方才遂愿。
这日来到诸暨地方,也不去惊动官员,带领随从人等,在馆驿息下,心中想道:“诸暨乃是我国旧都,闾阎殷富,人物整齐,该有绝色女子。今日到此,须要用心访察。”
自此日起,住在诸暨,明查暗访。哪知访了数日,只见些寻常女子,莫说倾国之容,绝世之姿,连姣艳的妇女,也不多见。
范蠡不胜忧闷道:“城中既无美色,乡村之间,未知如何?
待我前往郊外,游玩一番。或有所遇,亦未可知。”
主意已定,也不带随从,独自一人,步出诸暨城来,信步而行。不觉行至一处地方,只见峰峦竞秀,万壑争流,云水周遭,溪山罨画。范蠡致身其间,如入仙乡。不禁心旷神怡道:“如此山清水秀,名区胜境,若无绝世佳人,必有倾国丽姝,吾若不仔细查访,空负此行矣。”
一面寻思,一面观看风景。忽见一道清溪,细流曲折,从山脚下面回绕而来。沿溪望去,桃李成林,松柏苍翠,郁郁葱葱之中,似觉柴门隐约,竹篱依稀。
范蠡喜道:“山之背面,却有村居,待我绕过山去,看玩一番。”
遂即循着山麓,沿溪前进。行约数百步,一阵香风扑面吹来,范蠡闻了这股香气,大为惊异道:“此气似兰非兰,其中带有脂粉之香,芳泽之味,决非花香。”
正在猜疑,忽闻水声咭咯,似有人在溪旁洗涤物件。范蠡急急看见,方知是一女子,在溪边浣纱,这阵香气,正是起在那里,被微风飘荡过来的。
范蠡远远望去,觉得这女子丰神绰约,身材窈窕,却看不清究竟美丑如何。便抢步上前,留神细看。
这一看之下,竟使范蠡心口俱呆,暗中惊异道:“不想尘世之间,居然有此丽妹,说什么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呢?恐怕娥皇、女英,也不能专美于前了。待我问她一声,休得错过机会。”
遂迎面一揖道:“敢问小娘子,居住何方,姓甚名谁?此处是甚地名?”
那女子见范蠡问他,停睛看了一看,绝无羞涩之态,将手中所浣之纱,徐徐放下,把身上这领布衫整了一整,回过身来,答了一礼道:“此处是诸暨县境,属越国所管。这山叫做苎萝山,因此,村名就叫做苎萝村。妾姓施,名叫夷光,祖居在苎萝山下,西村里面。西村所居的人家,都是施姓,因此又唤做西施。只因居处荒僻,家境清贫,常在这若耶溪边浣纱度日。
未知客官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因甚来此荒僻乡村?呼唤妾身有何事故?愿请明教。”
范蠡道:“不敢相瞒,下官乃越国之相国范蠡是也。”
西施听罢,失惊道:“原来是相国驾到,贱妾不知,失于回避,望乞恕罪。但久闻相国忠心事主,曾随越王,不惮辛苦,远适吴国。王之生命,越之社稷,皆赖相国之力,危而复安,倾而复存。如今王虽归国,大仇未报,强敌犹存,相国正宜在朝辅佐越王,重兴越国,方是正理,因何来到诸暨,游山玩水,空负时兴呢?难道越国已宁,仇人授首,相国大愿已偿,责任已卸,可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么?贱妾身居山村,性复愚昧,心有所疑,敢请相国明示,以释疑怀。”
西施诘问了这番言语,低头拈带,立在溪边,等候回答。
未知范蠡有何言语,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章溪边订约
话说范蠡听了西施一番说话,知他言语之中,含着责备之意,不觉暗吃一惊道:“小小女子,生长乡村之间,听他所言,竟有绝大见识,并且抱着忠义之心。若得此女进往吴国,不但容貌美丽,足以倾动夫差;便是这般见识,和他那伶牙俐齿,能言善道,也足以添越国一臂之助。不知她可肯舍身报国,往吴一行否?待我将言语打动她,看她如何。”
想毕,启齿言道:“下官此番来到诸暨,并非闲游,正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来。”
西施道:“相国既为国家大事,理应在官衙之中,办理要政,因甚来这荒僻乡村,且又独自一人,并无驺从,究因何故?”
范蠡道:“越王欲报会稽败衄之耻,石室见囚之辱,卧薪尝胆,苦身焦思,已有十载。欲思实行报仇,无奈吴国正在强盛,谋臣伍子胥尚未除去,强兵猛将完全俱在,区区越国,欲与相抗,万难得志。因思商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尚在殷。以小敌大,以弱御强,非有内间不能成功。故命下官四处访问奇才异能之士,出类超群之人,使往吴国,以行内间密计。下官奉命之后,奔走国中,涉历严壑,到处搜求,细心延访,已阅半载。十余日前方至诸暨,故尔到此闲游,以消胸中积郁,并访贤能之人。”
西施道:“原来相国为国求贤,不惮风尘劳顿,车马驱驰,如此勤劳,可敬!可佩!但不知相国在这半年之中,曾物识得几多佳士,荐拔了多少贤才?”
范蠡道:“这半年中,虽也得遇几位贤人,只是可以担任内间重寄的,尚在延访,未知何日始能相逢。”
西施道:“吾越受吴之辱,人人切齿,妾虽女子,亦思报复况在须眉男子之中,岂无一二豪杰之士,为国忘身,担任重寄么?妾身看来,非无其人,还是相国延访未周所致。”
范蠡道:“下官今日遇见小娘子,意欲将这副千斤重担,加在小娘子身上。倘念国恩,慨然担任,便是越国之幸了。”
西施愕然道:“相国之言,意何所属?贱妾蓬门弱质,安能担当重任?相国何得以语言相戏?”
范蠡道:“实告小娘子,下官奉越王之命,并非访求贤士,乃是访求绝色美女的。”
西施闻言,容颜改变,正色说道:“相国之言差矣!越王方脱羁囚,得返故国,正宜励精图治,力求振作,以为报仇雪恨之计;今使相国访求美色,难道欲图娱乐,竟不以国计民生为意么?越王果有此心,相国正应强颜谏诤,竭力阻止。如何反尊奉命令,为之到处延访呢?贱妾初时,以为相国乃越之忠臣,据此事看来,相国实谄佞之臣也,妾误矣!兴谄佞之臣,哓哓何为?”
说罢,拂然欲行,连溪边所浣之纱,也弃置不顾了。
范蠡慌忙阻止道:“小娘子,休要发怒。越王命下官访求美色,并非自己娱乐,乃是献往吴国,行内间密计的,小娘子莫要错怪越王。”
西施闻言,重又止步道:“相国休得当面欺人,内间重任,非英雄豪杰之士,不能受此重寄,要那美貌女子何用?”
范蠡道:“只因吴国气焰正盛,兵精粮足,谋士忠臣,布满朝廷,虽有智谋之士往作内间,一时也难得利,必定迁延下去,未知何年何月方可有成。越王报仇心急,欲于十年之内,将吴国平为池沼。一向并无机会,今知吴王已将姑苏台,改造成功,大广宫室,以图欢娱。欲乘此时机,选择美女,献于吴王,使之荒淫酒色。徒他民穷财尽,越国始可乘机取事。但所献的美人之中,必须有一二出色丽妹,博得吴王的宠爱,才能使他迷惑心志,无恶不作。然后再进谗言,杀其忠臣;引他淫乱,耗损积聚;导他用兵,结怨邻国;诱他巡幸,虚其都城。
吾越乃可出其不意,乘虚而入,以报大仇。如今美女虽已选了许多,只少个忠肝义胆,相貌无双的美人,承担这千斤重任。
下官方才所言,便是为此。未知小娘子可肯舍身报国么?”
西施不俟言毕,即慨然作色道:“妾虽女子,颇知大义,自闻吾国为吴所败,越王且远适异国,为人臣妾,便已忿恨无穷。今既用妾报仇,敢不勉力自效。相国如果尚须美女,妾有闺中密友名曰郑旦,与妾容貌相仿,亦可同去,以收指臂之助。”
范蠡大喜,拱手致谢道:“蒙小娘子慨然允诺,且荐举闺友,为国效力,非特下官感激不已,想吾越国,上自越王,下至百姓,亦莫不感激小娘子了。即此一言为定,明日当备车马前来迎接。”
西施一口应承,绝不推辞。范蠡遂与西施作别,径回诸暨城内。西施亦收起所浣之纱,回归家中。
未知范蠡果来迎接西施否,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章欢迎双美
话说范蠡在苎萝山下,若耶溪旁,遇见西施,约定翌日,备了车马,前去迎接。至次日清晨,果然备了两乘香车,去把西施、郑旦两位美人迎来。
那郑旦也在苎萝西村居住,与西施本是比邻至好,两人临江而居,每日相与浣纱于若耶溪头,红颜花貌,交相映发,不啻并蒂芙蓉。
如今这一对绝色美人,尽为范蠡取来,回到会稽,将访求的女子约计二千余人,一齐开明年貌姓名,呈于勾践。
勾践命人重行复视,取了三十余人,再亲自过目,择其中尤美的二人,正是西施、郑旦。画成图形,命范蠡各以百金付其家族,作为聘礼,其余美人凡选中的,亦赐聘金。那些不中选的一发还家族。
便将西施、郑旦装饰起来,服以罗觳之衣,乘以重帏之车,使之居于别馆。
二美人送往别馆之是,国中百姓仰慕美人之名,争欲识认,都来观看,道路为之壅塞,车毂不能前行。范蠡传令道:“美人到了别馆,尔等如欲观看,只须人纳金钱一枚,此时且休拥挤。”众人一闻此言,早已让开一条道路,车辆方得前进。到了馆中果然设柜收钱,顷刻之间,金钱盈柜,乃使二美人,登朱楼凭栏而立,任人观览。那些百姓,自下望之,飘飘然,如步虚仙子一般。众口交赞,声震天地。
二人居别馆三日,所得金钱无算,悉付府库,以充国用。
三日之后,勾践亲送美人于土城,使老教师,教之歌舞,学习容步。练习三年之久,方得技态尽善。
于是饰以珠幌,坐以宝车,所过街衢,香风溢于远近。又以美婢旋波、移光等六人为侍女,使相国范蠡,前往进献。
范蠡渡江至吴,适值吴王夫差,亲征齐国,大获全胜,班师回来。范蠡入见,再拜稽首言道:“东海贱臣勾践,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服侍左右,遍搜境内,得善歌舞二人,使陪臣纳于王宫,以供洒扫之役。”
夫差望见,以为神仙下降,魂魄俱醉。其时相国伍子胥在侧,进谏道:“臣闻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眩,故桀以妹喜灭,纣以姐己亡;幽王以褒姒死,献公以骊姬败。自古丧身亡国,未有不由美女者。今越王进此美女,是欲大王沉湎怠政,自取败亡。王请勿受此亡国之物。”
夫差道:“好色之心,人所皆同。勾践得此美人不敢自用,进于寡人,即是尽忠于吴国之证,相国如何疑其另怀他意?况桀、纣、幽王,皆亡国之主,岂可将寡人比他?相国身为人臣,宜如何爱戴其主,竟在朝廷之上,面辱寡人,人臣之礼,岂应如是?孤偏要受了这两个美人,命尔看孤,可至亡国。”子胥听了此言,知道夫差,心志迷惑,谏亦无用,不禁长叹一声而退。夫差遂受了两个美人。命伯嚭款待范蠡,明日送之回国。便退到宫中去享温柔之福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四章筑消夏湾
话说吴王夫差,受了越国贡献,那西施、郑旦,两个美女,皆是绝色,夫差并宠爱之。而西施尤为妖艳善媚,是以独夺歌舞之席,居姑苏之台,擅专房之宠,出入仪制,拟于后妃。
郑旦居于后宫,因西施独得吴王宠爱,心甚妒之,郁郁不乐,未及经年,一病而死。夫差不胜悲痛,葬之于黄茅山,立祠祀之。
从此吴王更加宠爱西施,惟恐其娇艳如花,不禁风露,亦如郑旦之轻年夭折。遂命王孙雄,特建馆娃宫于灵岩之山,铜沟玉槛,饰以珠玉,镶以七宝,为美人游息之所。
而西施犹不能称心,时称有病,其病时常言心痛,每一痛时,必捧心蹙额,颦眉而啼,愈形娇媚。
夫差见其如此,觉得带露娇花,溅水芙蕖,亦无此艳丽。
所以西施心痛一次,夫差的宠爱愈深一层。
邻院妃嫔,见西施心痛蹙额,吴王更加怜爱,以为王爱心痛蹙额之容,遂效其所为,人人皆作心痛之状。每逢吴王车驾返宫,一齐颦眉蹙额,以冀宠幸。
哪知吴王见了他们这种形态,反觉丑陋,含笑说道:“西施心痛,颦眉蹙额,自有一种令人可怜之态,汝等效颦,不能得其万一,孤视之,愈觉不堪,直所谓西施捧心,东施效之,益形其丑也。”众嫔妃闻言,人人自愧,默默而退。后人因称学人所为者,谓之东施效颦。
西施既已宠擅吴宫。专导吴王趋于荒淫奢侈。吴王因其爱食鲜鱼,御厨所进,西施嫌其鱼不鲜,恒不举箸,乃命筑养鱼城,城通太湖,使其水时来时去,以养鲜鱼。
西施又喜食鸭,其鸭必喂以香料拌米,并入脂油,养至硕大无朋,方始适口。吴王乃为之筑鸭城以畜鸭。
西施好食嫩鸡,其鸡必择肥嫩洁白者用之。吴王因造鸡陂,畜鸡以供西施之用。
西施爱饮女贞酒,其酒出于浙之绍兴,吴王命越国每年贡献,以备西施之用。不料贡献之酒,远道而来,更在江中经过风浪颠簸,至吴之时,启坛视之,皆已混浊,不堪为美人饮料。
吴王又筑酒城,仿女贞酒之制法,酿酒以供西施之用。
尝值暑天,西施畏热,汗流遍体。吴王恐其中暑,致生疾病,而又无法可以生凉,遍询群臣,皆鲜良策。吴王无可如何,出榜国中道:“有以避暑之法进者,赏赐千金。”
王孙雄乃献计道:“臣闻西洞庭之南湾,长可十余里,三面皆山,独南面如门阙。苟于其间,建筑宫殿,暑天居之,甚为相宜。”
吴王大喜道:“卿策甚善,可速为孤建筑宫殿,以便消夏。”
伯嚭从旁言道:“西洞庭之南湾,虽然宜于暑日,但此时已及盛夏,若欲建筑宫殿,岂一时所能成就。王孙雄所言,恐不可用。”
王孙雄忙道:“大王不必疑心,自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王如果赐臣便宜行事,不吝帑藏,自能于十日之中,筑成宫殿,使大王于盛暑之时,可在西洞庭之南湾,度此炎夏也。”夫差喜道:“大夫果有此才,寡人何惜金银?库中之财,悉凭大夫支取可也。”
王孙雄得了此谕,谢恩退出。急急督促工程,起夫役十万人,赴西洞庭建造宫殿。又复不足,遂启奏吴王,发全国丁壮,尽赴工役。材料不足,则折取现成房屋以充之。始则嫌民居仄狭,材料不堪应用,仅拆寺院以充之。继则拆民间富室之高堂大厦,终则并湫溢之居,亦拆取无遗。
百姓既已从事工作,又无居处。王孙雄尚嗔其做工迟延。
叱骂鞭笞,无所不至。弄得国中百姓,叫苦连天,顿足怨恨,耕种悉废,机杼无闻,死亡流离,不堪寓目。
果然到了限期,王孙雄已将宫殿造成,报告夫差。
夫差大喜,深赞王孙雄善于办事,赏赍有加。遂与西施同乘龙舟,来至西洞庭新筑宫殿之中避暑。
只见宫殿嵯巍,层楼嗟峨,真是画栋云飞,珠帘卷雨,富丽非凡。
夫差命置筵殿中,以庆落成。自与西施,相对而坐,两旁排列女乐,更番迭奏。觉得习习风生,暑气全消,竟与秋日无异。夫差大笑道:“不意天生此湾,命孤与美人,得以消夏,可赐名此地为消夏湾。”
西施亦十分得意,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愈令夫差,心神俱醉。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五章贷粟练兵
话说夫差自与西施在消夏湾,避暑取乐,流连忘返。只有太宰伯嚭、大夫王孙雄随侍左右,相国伍子胥,亦不得见。
越王勾践,闻吴王宠幸西施,日事游乐,复与文种商之。
文种奏道:“臣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岁年谷欠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天若弃吴,必许我贷。”
勾践即使文种,以重币贿赂伯嚭,引见吴王。
此时暑气久退,吴王已与西施由消夏湾回至姑苏。遂于姑苏台上,召见文种。
文种再拜稽首道:“越国洼下,水旱不调,年谷不登,人民饥困。愿从大王乞太仓之粟万石,以救目前之急。明岁谷熟,即当奉偿。”
夫差道:“越王臣服于吴,越民之饥,即吴民之饥也,怨吾何爱谷,不以救之。”
时伍子胥闻越使至,亦随至姑苏台,得见吴王。闻许其请谷,重又谏道:“不可,不可。今日之势,非吴有越,即越有吴。吾观越王之遣使,非真饥也,其意在空吴之粟。与之不加亲,不与未必仇,王不如辞之。”
夫差道:“勾践囚于吾国,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吾复其社稷,恩若再生,贡献不绝,岂有背叛之理?”子胥道:“吾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
大王又输粟以助之,臣恐麇鹿将游于姑苏之台矣。”
夫差道:“勾践业已称臣,安有臣而伐君者。”
子胥道:“汤放桀,武王伐纣,不是以臣伐君么?”
伯嚭从旁叱之道:“相国出言太甚。吾王岂桀纣之比?”遂启奏道:“臣闻葵邱之盟,遏籴有禁,为恤邻也。况越为吾贡献之国,明岁谷熟,责其如数相偿。无损于吴,有德于越,何惮而不为也。”
夫差遂与越粟万石,对文种言道:“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粟于越,年丰必偿,不可失信。”
文种再拜稽首道:“大王哀越而救其饥馁,敢不如约。”
文种领谷归越。
越王大喜,群臣皆呼万岁。勾践即以颁赐国中之贫民,百姓无不颂德。
次年,越国大熟,越王对文种道:“寡人不偿吴粟,则失信;若偿吴粟,则又损越而利吴,如何而可?”
文种道:“宜择精粟,蒸而与之。吴王苟爱吾粟,用以布种,吾计售矣。”
越王用文种之计,果以熟谷偿吴,如其半斛之数。
吴王叹道:“越王真信人也。”又见其谷粗大异常,对伯嚭说道:“越国土地肥沃,其种甚佳,可散与吾民植之。”
于是国中皆用越粟,虽种而不发生,吴民大饥。夫差还以谓土地不同之故,不知粟已蒸熟,却中文种毒计也。
越王闻知吴国饥困,便欲兴师伐吴。文种谏道:“时未至也,其忠臣尚在。”
越王又问于范蠡。范蠡答道:“不远矣,愿王益习战以待之。夫善战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剑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师教习,不得尽善。臣知南林有处女,精于剑戟;又有楚人陈音,精于弓矣。王其聘之。”
越王从其言。分遣二使,赍厚礼,聘请处女教导剑戟,陈音训练弓矢。
处女在越,教成三千剑戟之上,辞别越王,仍回南林。
陈音亦教习三千军士,均授以连弩之法,三矢接续发去,人不能防。历时三月,军士尽得其巧。陈音抱病而死,越王厚礼葬之,名其葬处曰:“陈音山。”后人有诗咏越王练兵之事道: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沔几枯。
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邻邦事有无。
越王练兵习武,教训军士之举,传至吴国。伍子胥闻之,遂求见夫差,涕泣谏道:“大王信越之臣顺,今越用范蠡,训练士卒,剑戟弓矢之艺,无不精良,一旦乘间而入,吴国不能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
夫差果使人探听越国,探知处女教剑戟,陈音训弓矢,现已练成六千劲卒,技艺娴熟,号曰君子军之事,一一回报夫差。
夫差问伯嚭道:“越已臣服,今复治兵,意欲何为?
“伯嚭答道:“越蒙大王赐他,非兵莫守,况治兵乃守国之常事,大王何必疑心呢。”
夫差听了伯豁之言。未知有何主张,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六章湖上采莲
话说夫差听了伯嚭之言,早把疑越之心,抛向九霄云外,仍与西施,以姑苏台为家。四时之间,随意出游,弦管相逐,不辨昏晓。
尝与西施在馆娃宫中,游宴栖息,因西施举动风流,行步之际衣袂飞扬,无异仙子。遂建筑一廊,空其地底,下面悉用大瓮铺平,覆以厚板,上面雕镂花纹,施以五采,命西施与旋波、移光,及诸宫人,联步其上,步履铮铮有声。夫差听之,以为快乐。因名其廊为“响屧廊。”今灵岩寺圆照塔前,有小斜廊,即其遗址。后人有响屧廊诗道:廊环空留响屧名,为因西女绕廊行。
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山上有玩花池,夫差每逢春日,与西施携手玩花于池旁。
又有玩月池,若逢秋宵,必偕西施并肩玩月,徘徊其边。
西施梳妆,不用镜奁,凿一深井,泉水清碧,使西施照水而妆。夫差立于其旁,亲为理发簪花,名其井曰“吴王井”。
西施最喜鸣琴,乃于灵岩山巅,筑琴台以弹琴之所。弹琴之时,必焚妙香。夫差因他人所采之香,不合美人之用,特命人种香于香山,使西施与宫人,泛舟于山南泾中,亲往采之。赐泾名为采香泾。
夫差任情取乐,觉得事事如意,百般快心。尝言“孤得西施,如鱼得水,此生愿终老温柔乡矣。”
谁知快乐日久,觉得迫欢之事,皆已陈旧,甚是可厌,欲思另觅一件快乐,以旷心怀。遂与西施计议道:“今值夏日,湖上莲花盛开,孤与美人,何不前往一游呢。”
西施道:“大王有此佳兴,贱妾敢不奉陪。但莲为花中君子,品甚清贵前往游玩,不过片时欢乐。妾意不如备下龙舟,率领宫人前去采莲,视其所采之花,孰多孰少,以定优劣。”
夫差大喜道:“美人之言有理。”急命备齐龙舟,往湖上采莲。当下数十号龙舟,一齐发动,荡桨摇舻,撑篙打碇,悉用美女。舟上无数宫人,都是花裙绣袄,所用帐篷,尽是锦绣,照耀日光之中,五色煊烂。
各号龙舟,衔尾而行,笙箫迭奏,歌声悠扬,自城南直至湖上。但见一片锦帆,接连不断,使人目眩神迷,居人以其锦帆十分美丽,遂称所过之地曰“锦帆泾”。
舟至湖上,夫差吩咐宫人:“各荡小舟,往荷花深处,采取莲花。”自与西施高坐舟上,酌酒观看。
一声命下,那些宫人每人驾了小舟,纷纷而去。但见翠袖飘扬,画桨轻摇,湖之四面,歌声齐起。
夫差看了不胜快乐,遂命取大杯来:“寡人今日对此佳景,目睹丽妹,应与美人痛饮一番,尽醉方休。”
西施闻言,轻笼翠袖,高举瑶觞,进献一樽道:“大王请尽此一樽,妾有采莲歌一首,当为大王歌之。”因轻转娇喉,唱歌道: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掉船歌。
花房莲实齐戢戢,争前竞折歌绿波。
恨逢长径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
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夫差称赞道:“妙哉!非美人锦心,不能作此歌;非此歌,亦不配美人绣口歌之也。寡人当连举数觥,以赏美人之歌。”
夫差饮酒未毕,各舟宫人,都已采莲归来,竞上龙舟,竞献所得。
有的献西番莲;有的献观音莲;有的献倒垂莲;有的献五色莲。异种奇花,纷纷不一。夫差一一赏玩,十分称赞。
惟有旋波、移光二人,各献一枝并头莲,“愿大王与娘娘,如此花一般,特行奉上,以表祝颂之心。”
夫差大喜道:“二美人竟有如此慧心,真是难得。”因对西施道:“今日所采之莲,要推二人为第一了,孤与美人,当各受一枝,不可辜负二人一片美意。”收了莲花,命转船回宫。
霎时之间,众船齐转,一片棹歌之声,前后应答,笙箫管弦,同时并作。
沿路百姓,听了歌声,一齐蹙额道:“民穷财尽,连岁荒歉,大王奈何犹如不知悟也?”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七章杀胥争盟
话说夫差采莲归来,静极思动,意欲逞兵中原,以张国威,闻知齐鲁不和,遂征九郡之兵,大举伐齐。预谴人筑别馆于句曲,遍植楸梧,号曰“梧宫”,命西施移居避暑。俟胜齐回来,在此消夏。
相国伍子胥谏道:“越在,我心腹之病也。齐国不过癣疥之疾。今大王兴十万之师,行粮千里,以争癣疥之患,而忘大毒之在腹心,臣恐齐未必胜,而越至矣。”
夫差大怒道:“孤发兵有期,老贼故出不祥之语,阻挠大计,待孤胜齐之后,必斩此贼。”
遂兴兵伐齐,大胜齐师。齐简公遣使,大贡金币,谢罪请和。夫差奏凯而归。回至句曲新宫,西施迎接拜见。
夫差道:“孤使美人居此,正欲相见较速,可以畅叙离怀也。”西施拜谢称贺,相偕登台饮酒,不胜欢乐。在梧宫住了三日,回至都中,百官皆贺,子胥独无一语。
夫差大怒,责之道:“老贼谏孤不当伐齐,今得胜而回,老贼宁不羞死。”
子胥怒道:“天之将亡人国,先降其小喜,而后授之以大忧。胜齐不过小喜,臣恐大忧之即至也。”言毕,即趋而出。
夫差大怒道:“老贼多诈,为吴妖孽,若不诛之,何以服众?”使人赐以屑镂之剑,命其自尽。
子胥接剑叹道:“吾破楚败越,威加诸侯,有功无过。今既不听吾言,反赐吾死,吾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
乃对家人道:“吾死之后,可抉吾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之入吴。”言罢,自刎而死。
使者取剑还报,并述子胥死时所言。夫差愈怒,命取其尸,盛以鸱夷之器,投于江中,断其头,置于盘门之上,道:“使日月炙汝肉,鱼鳖食汝肉,骨变形销,复何所见?”
夫差既杀子胥,遂进伯嚭为相国,愈益骄恣。使太子友守国,亲率国中劲兵,由邗沟北上,与晋国争盟主之位。
越王勾践,闻子胥已死,夫差率兵出境,遂与范蠡计议,发习流二千人,俊士四万,君子军六千人,从海道通江以袭吴。
前队既及吴郊,王孙弥庸出战,大败而逃。
次日,勾践大军齐到,太子友出兵迎敌,勾践亲自督军。
阵方合,范蠡挥两翼俱进,势如风雨。吴兵大败,太子友陷于阵中,冲容不出,恐被执受辱,自刎而亡。越兵直抵城下,王子地坚守城池,使人往吴王处告急。
此时吴王夫差正在黄池,与晋国争载书名次之先后,相持不下。忽报越兵入吴,杀太子,焚姑苏台,现已围困城池,势甚危急。夫差大惊。
伯豁进言道:“大王勿示惊慌之状,使齐晋知之,我其危矣。王于明日,可鸣鼓挑战,以慑晋人之气,必求主盟,方保无虞。”
夫差听从其计,命兵卒建五方之旗,结为方阵,进逼晋军。
夫差亲督三军,阵中万鼓皆鸣,声动天地。
晋人大惊,不敢再争,遂让夫差先歃,晋侯次之,鲁、卫亦以次受歃。会毕,夫差率师回国,于途中连得告急之报。军士知家国袭,吓得心胆俱碎,又且远行疲劳,皆无斗志。夫差犹率军与越相持。连次大败。
夫差惊惧,使伯嚭至越军,稽首请成,求赦吴罪,其犒军之礼,一如越之昔日。
越王心中不忍,意欲许之。范蠡急阻之道:“大王早朝宴罢,谋之至二十年,奈何垂成而弃之。”
遂不允行成。吴使往返七次,范蠡、文种,坚执不应,率兵攻击吴都。吴兵不能复战,范蠡欲毁胥门而入。
其夜,暴风忽起,急雨如注,遥见吴南城上伍子胥之头,巨若车轮,目如电光,须髯四张,光耀十里。越军将士无不惊惧,暂止其兵,不敢毁城。
范蠡无策可施,坐而假寐。忽见子胥,白马素车而至,对范蠡言道:“吾前知越兵必至,故欲悬吾目于东门,以观越之入吴。不意吴王置吾头于南门,吾忠心未绝,不忍汝从吾头下入城,故为风雨以止之。但越之有吴,天意也,吾不能逆天。
汝改从东门入,吾当相助。”言讫而灭。
次日,范蠡、文种相见,二人所梦皆同。遂使士卒开渠,自南而东,将及蛇匠二门之间,忽太湖水发,汹涌而来,波涛冲激,竟将吴城开一大穴,越兵长驱而入。
未知夫差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八章破吴投江
话说越兵乘着怒涛,直入吴城。夫差闻知越兵入城,伯嚭已降,遂与王孙骆及其三子,奔于阳山。昼驰夜奔,腹馁口饥,目视昏眩,左右采得生稻,剥之以进。吴王嚼之,伏地掬饮沟中之水,避入深谷之中。
越以千人追至,围之数重,夫差作书,系于矢上,射入越军。
范蠡、文种拾而视之,书上写道:“狡兔死而良犬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大夫何不存吴,一线自为余地?”
文种亦作书答之道:“吴有大过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过一也;以直言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谗佞而信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而数伐之,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亲戕吴之前王,不知报仇,而纵敌贻害,大过六也。有此六大过,欲免于亡,得乎?昔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天以吴赐越,越其敢违天之命!”
夫差得书,垂泪言道:“寡人不诛勾践,忘先王之仇,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弃吴也。”遂拔剑自叹道:“吾杀忠臣伍子胥,今自杀晚矣!”谓左右道:“吾死而有知,何面目见子胥于地下,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言罢,自刎而死。王孙雄解衣覆吴王之体,即以组自缢于旁。
勾践命以侯礼葬之,使军士负土一箪。顷刻遂成大冢。流其三子于龙尾山。后人名其地为吴山里,有诗吊之道:荒台独上故城西,辇路凄凉草木悲。
废墓已无金虎卧,坏墙时有夜乌啼。
采香径断来麋鹿,响屧廓空变黍离。
欲吊伍员何处所,淡烟斜月不堪题。
夫差既死,越王入据姑苏,百官称贺。伯嚭亦在其列,自恃昔日周旋之恩,面有德色。
勾践对伯嚭言道:“子为吴之太宰,寡人不敢相屈,吴王在阳山,何不从之?”
伯嚭怀惭而退。勾践命力士执而杀之,并灭其家,对人言道:“吾所以报子胥之忠也。”
越王焚姑苏台之时,范蠡知西施在彼,使人迎之,匿于民家,且宽慰之道:“美人入吴,受吾所托,今吴既灭,吾亦将力辞爵禄,隐居五湖,以遂其志,当与美人共乘一舸,遁入烟水深处,以乐余年。此时以军务倥偬,未遑亲自奉迎,美人切勿怨望。”
西施闻言,裣衽答道:“妾之入吴,本为欲雪国耻。不料吴王宠爱无比,恩谊备至。妾俗报吴王之恩,则生为越人,国仇不可不报;若亡吴国,则吴王爱妾之律,付诸东流。早已私立誓言,吴国亡后,越仇既报,便当一死,以报吴王宠幸之恩于地下。今吴国净亡,妾犹覥颜生存,不即就死地者,以吴王未返,并望相国念其年已衰迈,贷其一死,使妾与吴王再晤一面,谢其宠爱之德,表明妾之罪状,然后就死。相国勿以西施为女子,遂谓其不明大义也。”
使者回报范蠡,范蠡深服其言,惟恐其死,故夫差被逼而亡,遍嘱诸人,不使西施得知至是。暗备扁舟一叶,托吴王因国已残破,亡命五湖之中,使人迎之。
西施信以为真,登舟而去。既至越国,认得此地乃是会稽,不觉大惊,诘问吴王所在。从人不能隐瞒,尽举前后之事以告。
西施大哭道:“妾舍身入吴,所以报国仇,雪国耻也。今国仇虽报,国耻虽雪,而身受吴王厚恩,一毫未报,何以对吴王乎?况从一而终,女子之义。虽蒙相国爱妾,妾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当追随吴王于地下,以酹其生前之恩情。使后世知妾之亡吴,乃报国家之耻辱,并非忘恩负义也。”
言讫,举袂蒙面,投江而死。后人救之已无可及,返至姑苏,报于范蠡。范蠡深为惋惜,启知越王。
越王闻奏,叹道:“亡吴之功,西施第一,今功成事就,竟决然随鸱夷而去,真可谓有志矣。”
其意盖谓伍子胥在鸱夷之器,盛尸而投江中,今西施亦自投江,故言随鸱夷而去也。后人不知此意,以范蠡使人迎西施于姑苏台,有隐居五湖,与美人共乘一舸,遁入烟水深处之语。
且因范蠡辞越而去,改名为鸱夷子皮,遂有吴灭之后,范蠡以一舸载西施共泛五湖之言,可谓冤矣。
闲言休絮。且说范蠡以西施之死启奏,原欲越王念其亡吴之功,加以表彰,谁知越王不过赞叹一声,并无后言。范蠡默喻其意,无言而退。
过了数日,越王命驾,回至会稽,令人建筑贺台,以盖昔日被羁之耻。置酒台上,与群压为乐,命乐工作破吴之曲,被之管弦。群臣大悦而笑,惟越王而无喜色。
范蠡私自叹道:“西施死而不加褒,吴虽灭而面无喜色,越王不欲功归臣下,其端已见矣。”
次日,辞越王道:“臣闻主辱臣死,昔大王辱于会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隐忍以成功也。今吴国已灭,大王倘免臣会稽之诛,愿乞骸骨,老于江湖。”越王道:“寡人赖于以有今日,奈何弃寡人而去?留则与子共国,去则妻子为戮。”
范蠡道:“臣则宜死,妻子何罪?死生惟大王命之,臣不顾矣。”夜乘扁舟而去,临行之前,预以一函投文种道:子不记吴王之言也,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忍辱妒功,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
于今不去,祸必不免。
文种阅书之后,怏怏不乐,犹未深信其言,叹道:“少伯亦过虑矣。”过了多日,越王不行灭吴之赏,与旧日之臣,益加疏远,计倪佯狂辞职,曳庸等亦见机告老。文种心念范蠡书中之言,称疾不朝。
越王忽至文种府中,以视其疾。文种假作病状,迎接入见。
越王解剑而坐道:“寡人闻之,志士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道之不行。子有七术,寡人行其三,而吴已灭,尚余四术,安所用之。”文种答道:“臣不知所用。”
越王道:“愿以四术为寡人谋吴之先人于地下,可乎?”
言毕,升舆而去,遗佩剑于座。
文种视之,剑室有“属镂”二字,即夫差赐子胥自刎之剑也。文种仰天叹道:“吾不听范少伯之言,至为越王所戮,可谓愚矣。”复摩挲其剑道:“百世而下,以吾配子胥,亦可无恨。”遂伏剑而死。后人有赞语道:忠哉文种,治国之杰。三术亡吴,一身殉越。
[完]
[book_chapter]昭君艳史演义
[book_title]第一章 总论和亲
飒飒寒风和标篥,紫台青坟吞声泣。
庙堂战胜仗蛾眉,讵曰佳人倾城国。
肉食者鄙谋帷幄,画工之贱操黜陟。
长抱琵琶镇玉门,呜呼佳人难再得。
黄沙搅地翼天飞,不改冢草青青色。
呜呼佳人难再得,徒杀画工亦何益!
这首诗,是咏汉代用昭君和亲的故事,其意归咎汉皇。说是堂堂中华,对于单于之强横,竟无勇将精兵,保守边疆,谋臣策士,设计退敌。只把个女子,送往塞外,使之身冒寒风,耳听□篥,忍泣吞声,苦不堪言。这不是要仗着女子,决胜于庙堂之上么?况且身为一国之主,大邦之君,理宜英明果断,不受蒙蔽,方可谓之中华之主;如今反任用一般食肉鄙夫,使之上立朝廷,执掌国政,以致退敌无方,筹边鲜策,乞怜于儿女,以保国家,岂不可耻!并且待信画工之言,使朝廷黜陟之权,为最卑最贱之画工所操,把个倾国倾城,绝世难得的佳人,生生葬送于匈奴,使之长抱琵琶,悲吟浩叹于玉门关外!
汉皇虽有四海之富,万乘之尊,要保一个心爱的美人,也不可得。便该自怨自艾,倍加修省,力改前辙,才是人君之度。
又复不知己过,因为可惜佳人,迁怒画工,把个毛延寿,拿来杀了。但是佳人已去,倾国倾城,不可再得。徒杀画工,有何益处呢?
以上所言,便是这首咏昭君诗的大意。但是以我看来,汉皇固然昏庸暗昧,咎所难辞,那昭君却于不幸之中,获得大幸。
为什么说昭君于不幸之中获得大幸呢?因为昭君生成一副花容月貌,美丽无双,又复知书识字,能诗善赋,真可算是仕女班头,美人魁首,理应在汉宫为妃为后,享受富贵荣华,方不负他这一副美貌花容,和他这锦心绣口的才调。
如今只以不行贿赂,遂为画工改窜图形,非但困守深宫,而且赐婚单于,去到黄沙扑面,紫塞伤心的匈奴国中,受那酷浆毳帐的风味,领略背井离乡的苦处,岂非是不幸么?
但是昭君应诏入宫,若不是画工索贿不遂,改窜图形,以他的美貌容光,必定合得汉皇之心;既合汉皇之心,不过在宫中做个才人或是封为贵妃,也难免身归黄土,化为异物,安能千载留名,传为美谈呢?
今昭君虽为画工所误,身归匈奴,殁葬异域,而汉室赖其一人之力量,得免数世之边患,至今冢草青青,播为佳话,传之史册。文人韵士,且形诸吟咏,作为诗歌。甚至倾倒昭君者,恨不能驮黄金至千万里外,市骏骨而返诸汉土。
使昭君而不下嫁单于,老死汉宫,不过一白首无名之宫人,芳名能这样的流传,历千万年而不磨灭么?昔蔡中郎之女蔡文姬,沦于胡域,作胡笳十八拍,以表其哀怨之思,曹孟德怜之,使人赍金帛赎回汉土,重行婚嫁。
后人有咏文姬诗讥之道:宁为湘瑟声中死,不作胡笳拍里生。同一沦于胡也,而文姬之声名,与昭君比较,相去不啻有霄壤之隔者,因文姬无裨于汉,且回国之后,重行婚嫁也。
昭君则箝制单于,使其不侵汉室边疆,其利及于数世,且身入胡地,不随胡俗转移节操,竟以子婚其母之俗习,仰药而死。使胡人之陋俗,从此改革。
汉人之礼教,被于沙漠,是昭君不但为汉之功臣,且为匈奴之烈妇矣。身死之后,一灵不泯,犹令冢草皆青,以表其心向汉室,到死靡他之意。所以千古芳名,至今不灭也。
但是推究昭君得名之由,在於下嫁匈奴。昭君之下嫁匈奴,在于画工之改窜图形,不令汉皇知其为美貌佳人。照此言来,画工毛延寿,又为昭君之功臣了。在下这番议论,并非过于推崇昭君,阅书的若明白了昭君历史,就知道在下说昭君在不幸之中,获得大幸这句话,并不是无因而发了。
要知昭君历史,请看下文自然明白。
[book_title]第二章 深宫选妃
话说汉朝,自高祖刘邦手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灭暴秦,平西楚,统一中国,虽有匈奴屡为边患,而国内平安,民物丰阜。历代相传,直至第十一代,孝元皇帝之时。
这位元帝天资英明,政清刑简,上承历圣之遗谟,下赖文武之协济,治得闾阎安静,四境清平,又加屡岁丰稔,兵甲全消,民间十分富庶,百姓讴颂太平。
真个是府库之财朽贯,太仓之粟红腐。廊庙之上,毫无缺事。深宫之中,自然不用宵旰勤劳,可以垂拱而治了。那知晏安为鸩毒之媒,欢乐实忧患之基。
这位孝元皇帝因为朝廷无事,政治清简,便觉得日长无事,难以消遣这闲中岁月,未免辜负了大好韶华,意欲在宫娥绣女之中,挑选几个美貌佳人,轻年丽姝,封作妃嫔,可以朝夕盘桓,不致长宵寂寞。
无奈汉高祖以平民为天子,深知民间疾苦,所以即尊之后,便更定制度,凡宫中承事的宫娥太监,皆有额数。又因挑选绣女骚扰百姓,为患甚巨,故把选绣女一事,限定二十年一次,垂为祖制。后世子孙,不得任意变更。
到得孝文皇帝,更加节俭无比,宫院之内,除了几个承事后妃的宫女以外,连高祖所定的额数,多不充足。
后来的景帝、武帝,又都是英明之主,雄略之君,对于挑选宫女一事,竟是毫不注意。
历代秉承文、景二帝之训,虽然因宫中不敷给使,选过几次宫女,不过略略选择,在相貌才调上,并不研求。
元帝时代的宫人,还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所以挑选起来,非但容光焕发,晶貌妍丽的不能挑得,就是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也不能够了。
元帝初时,命妃嫔挑取,因为没有合得心意的,疑惑妃嫔们怀着嫉妒,不挑好的进御,便亲自点选一遍,看见那些宫女虽非鸡皮鹤发,老态龙钟,却是半老徐娘,难以中选了。
元帝见如此情形,不觉兴致索然,欲待罢了此事,不行点选,旨意已意传出,那般宫人深处宫帏,长门困守,欲得君王一顾,也不能够。好容易盼来盼去,盼到今日,君王亲自挑选,这一选中,不是封妃,便是封嫔,至少也有个贵人才人的位置,岂不是从九幽之中,直提到青云之上么?
那些宫女得了这消息,早已一个个薰香理鬓,擦脂抹粉,年纪长的面上已有皱纹,也要把脂粉搽得厚厚的,好将皱纹遮掩起来。年纪略轻的,又怕自己没有风韵,难中上意,便扭扭捏捏,做张做致,装出许多风韵来。相貌丑陋的,虽然明知自己的尊容,不堪入目,拿得定没有巴望,但这种机缘是希世难逢的,也要插钗带花,更换衣裙,前去碰碰机会。或者前生曾种福田,此番竟得中上意,也未可知。那相貌略美丽的,虽知自己的品貌在许多宫人里面,要算得鹤立鸡群,可以大有把握,但皇帝亲自挑选,不比妃嫔拣择,定然法眼深严,不易中选,也不得不浓装艳裹,穿绫着罗,显出十分风骚,一段美丽来,好巴望皇帝看得中意,升为妃嫔。
所以这些宫女无论年老的、年轻的、俏的、丑的、陋的、美丽的,都装扮得齐齐整整,花花绿绿,一班一班的排列在那里,等候着元帝挑选。
一眼望去,高矮不齐,长短不等,头上的钗环,耀日光明,身上的绫罗,到眼生花。并且那般脂粉之气,一阵阵扑鼻吹来,倒也很觉芬芳馥郁。
元帝见了这许多人,眼睁睁的巴望自己挑选得中,预备着做妃嫔,如何好说收回这道旨意,不行挑选呢?只得带了两个妃子,升了龙座,等候众宫人朝拜见了,命两个妃子,依次点名,看视了一遍,短中抽长的,选了几个。
那些未曾选中的宫人,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未免怨恨皇帝无情,不把自己选中;又羡慕那些选中的人,都是修来的福命,竟能合得上皇帝的心意。今日和我们还是姊妹,明日受了封号,便要称他作贵妃娘娘,叩头朝拜,尊为主人了。这些宫人议论纷纷,自行退去。
未知无帝选了宫人,究竟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三章 拒谏点绣
话说元帝虽把众宫人点视一遍,短中抽长的选了几个,随后又看了看,觉得选的几个,年纪都有二十余岁,相貌也只平常,心中十分不悦。只得命两个妃子,带了前去,御驾退至正宫。
皇后林氏,迎接入内,参见已毕,见元帝面带不悦之色,便启口问道:“今日朝中有何事故。圣驾还宫,因甚心怀抑郁?”
元帝道:“朝中并无事故,寡人因四海安宁,朝政清闲,意欲选几个美貌女子,充当妃嫔。适在一后宫,将众宫女点视一遍,谁知都是年已长成,相貌平常,绝少出色之人。因此心下不快。”
皇后含笑奏道:“所有宫女,都是先朝遗留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不曾挑选绣女,莫说没有美丽之人,就是有了美貌佳人,年纪已长,也少风趣。圣上如何在宫女里面去挑选佳人呢?
“元帝道:“不在宫女里面挑选,有何别法呢?”
皇后道:“皇上身居万乘,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消传下一道旨意,派遣几个内监,往各府州县,挑选绣女,命其暗中访察。若有美貌女子,挑选前来。那时还愁不中圣意么?”
元帝道:“朕非不知此意,若传出这道谕旨,廷臣必然交章阻止。况且祖制难违,未便由朕变更旧章。所以屡欲命使点绣,屡次隐忍不发。只得在宫中女访求了。”
皇后道:“陛下圣虑虽是,但祖制限定二十年为一届。今由和先朝点绣之时,算至现在,已有二十余年。这些宫女,自选入大内服役至今,困守长门,莫沾雨露,未免私心怨恨,上干天地之和。陛下何不申明此意,遣人至民间点绣,把这些年长宫人尽行放出,命其家族,领去择配,也是一件好事。即使廷臣谏阻,陛下也就有词对付了。”
元帝闻言,龙颜大喜道:“皇后所陈,甚是有理,朕于明日,即行传旨点绣。”
到得次日早朝,元帝果然传旨,差内监八名,分往各府州县,挑选民间女子,充当宫娥。
这谕旨尚未传出,朝班之中,早已闪出一位大员,俯伏金阶,谏阻道:“不可,不可!”
元帝视之,乃中郎侯应也。元帝道:“朕因宫中给使宫女,年纪已长,故欲另行挑选,中郎为何说是不可?”
侯应稽首奏道:“臣闻明主亲贤远色,安民察吏,言出为法,行无过举。今幸匈奴之患略息,边境之兵初罢,陛下诚宜与民休养,俾得优游生育,共享太平之福。奈何使内臣四出采选绣女,致令阊阎惊扰,民无安枕之日乎?”
元帝道:“采选绣女,亦是国家常有之事,何至惊扰闾阎,使民无安枕之日呢?”
侯应道:“人民对于所生子女,未有不深加爱惜者。一闻采绣之举,惟恐其女选入深宫,骨肉分离,于是惊惶无惜,必将其女胡乱许字,遂致颠倒错乱,配成怨偶,贻误终身。不可一也。使臣奏命而行,所过之地,舟车夫马,馆驿供张,必然责之民间。其廉隅自守者,不过略征供给;而贪黩者,必借此诛求,横索贿赂,民不聊生矣。不可二也。所选绣女,必访求年龄极轻,品貌美丽,可以得中上意者。凡属年轻女子,必不愿生违乡井,远离父母,而又迫于朝廷严旨,使臣威逼,不得不行,于是而悬梁投河,自行轻生矣。不可三也。有此三不可,故高祖郑重出之,定为二十年一选之祖制,又恐后世子孙,不能仰体圣明之意,故又限制额数,使后世虽有此举,而不得搜求无厌,此正深知民隐,体恤民情之意也。今陛下忽下点选绣女之旨,上违祖制,下背民情,臣故以为不可。”
元帝道:“祖制虽有限年限额之举,并非不准点选绣女。
朕宫中给使之宫女,皆系先帝遗留者,已二十余年未行挑选,按诸祖制,并未有违。且现在的宫女,大率年已三旬左右,久困宫中,不行释放择配,必致阴阳失调,上干天和,恐非所宜。
至于惊扰人民之举,朕亦思之再三,所遣使臣,命其不得沿路骚扰,过事诛求,百姓自无惊扰之虑了。”
侯应还欲再有所陈,元帝已变色道:“中郎不必多言,朕意决矣。”侯应乃不敢再谏。群臣见帝意如此,亦皆默默无语。
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四章 隐居课女
话说元帝一意要选美貌女子,充当妃嫔,不纳朝臣之谏,命八个内监,分道而去。
这个消息传布出来,那些百姓,闻知朝廷点选绣女,要取十七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美貌女子,前去充当。无女之家,自然不用忧愁。有女之家,女儿未满十七岁的,还有一线希望,可以免选。
有那女儿已满十七岁的人家,得了此信,惟恐女儿要去应选,选中之后,便要骨肉分离,老死深宫之中,永无见面之日。
无论官宦人家,平民小户,莫不惊慌无措,纷纷的将女儿许配人家,赶着婚嫁。
初时还可略略拣选,择那门户相当,年齿相仿的匹配;后来风声愈紧,官府又加禁止,不许民间私行婚配,竟有打听此人,尚未婚娶,便硬将女儿送至其家,立行结婚的。也有年纪已老无人肯与结婚,竟在此时获得少年妻子的。也有贫苦之人,娶不起妻子,趁此机会,娶着富家巨室之千金的。甚至门弟稍高,家资略富,品貌较好,年龄尚轻的子弟,竟有一夕之间,三次花烛的。
街道之上,只闻舆马送亲之声,家室之中,都有婚男嫁女之举。在这喜气充充的时候,却只见那些嫁女的父母,面现愁惨之容,口闻叹息之声。真是无可如何,不得不然,弄得这些安乐人家,都变成忧患境界,岂不可叹么?
后人有诗咏叹此事道:九重鸾诏出深宫,嫁女婚男处处同。
毕竟青年人爱惜,一宵三娶福无穷。
婚嫁之事,先从三辅之地,举行起来。后来慢慢的传到外省州县,也是一样的惊惶骚乱。做父母的只要女儿不入深宫,免了白首之叹,无论贫穷老少,只要没有娶妻的,便将女儿硬行送去,也不去争论他聘礼,更有何暇议及妍媸。
就是嫁了个中年丈夫,得了个丑些的女婿,究竟比较应选入宫,与父母兄弟永远不能会面,受那冷月昏灯,困守宫帏,长门寂寂苑草萋萋的况味,要好到万倍了。
所以这些女孩儿家,嫁得青年俊俏的子弟,固自欢喜不尽,便是错配了贫苦丑陋的丈夫,也只得抱恨自己命运不济,遇到这个时会,并不怨他父母配错自己的姻缘,贻误终身的大事了。
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当儿,早已惊动一家人家,奋起了一个巾帼奇女。这家人家姓王,名穰,本是齐国人氏,因避兵戈之乱,迁居于蜀郡秭归乡。后来楚汉相争,又移居于荆门州地方。
那王穰生性恬退,不愿出仕,虽然满腹才华,只爱隐居自娱,诗酒逍遥。且性喜山水,时时出外游玩。遇着名山胜境,便诗酒流连,不忍舍去。
娶妻姚氏,也是诗书之族,礼义之家,并且知书习字,秉性贤淑,主持家务,亲操井臼。王穰深得其功,夫妻二人甚是相爱,家中又富有金帛,呼奴使婢,极其快乐。
只是有一桩缺憾,王穰夫妻同庚,膝下并无儿女,任凭怎样烧香许愿,拜佛求神,姚氏总不生育。王穰生性洒脱,并不放在心上,姚氏却为着此事,时时忧闷,欲劝丈夫纳妾。无奈王穰坚执不允,姚氏也就无可如何,只得罢了。
谁知到了四十岁上,姚氏忽然怀孕,生下一女。夫妻二人望子心切,满拟生个孩儿,将来年纪衰迈,有所依赖。如今生个女儿,虽然未能如愿以偿,但是膝下久虚,忽地得个粉装玉琢的女孩儿,两人看了也觉十分欢喜。
王穰代女儿起个名字,叫做王嫱,字昭君。这昭君生得甚是聪明,相貌又极其美丽,王穰夫妇看待这个女儿,如心头之气,掌上之珠一般。到了五六岁上,王穰亲自教她读书。
哪知昭君天资非常颖悟。父亲只教得一遍,他已朗朗上口,如温理熟书一般,毫不费力。因此王穰更加欢喜,说他根基深厚,夙慧天生,是个才女,便把自己一生的才艺,完全传授女儿。
所以,昭君到十六岁上,已是读遍经书,吟诗作赋,件件皆精。有时王穰和女儿一同吟诗,自己尚在思想,女儿已是脱稿。王穰竟有些赶不上她。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五章 闻信惊惶
话说昭君到十六岁上,已是诗书满腹,妙解吟咏,精通音律。相貌又生得如花似玉,风韵天然,荆门州无人不知昭君才貌双全。
便有许多富家巨室,仕宦乡绅,遣媒作伐,不是说这家门第高贵,子弟貌美;便是说那家赀产富有,郎君才高。前来絮絮不已。
王穰夫妻,因年已半百,只有此女,不肯轻易允许,定要选个才貌并全的青年子弟,方才许字。遂将冰人回绝而去。
昭君从此以后,也就追随着姚氏学些女工针黹,不到书房诵读。女工余暇,便独自吟诗鼓琴,深闺消遣,或与王穰联句敲棋,以乐天伦。一门之中,融融泄泄,十分快乐。那光阴便觉过得异常迅速。昭君早已十七岁了。
这日正在房中与姚氏共做针线,说些闲话,忽见王穰从外面匆匆入内,面色改变,不胜惊惶。
昭君母女见他如此模样,不知有何事故,慌忙问道:“何事如此急迫?”王穰道:“不好了,听说朝廷点选绣女,天使已到城内,地面上有女儿的人家,都纷纷的赶着婚嫁,我们怎好呢?”
姚氏道:“这事恐是谣传。天使既已到城,怎么一毫影响没有呢?”王穰道:“我们的乡村离城较远,所以不知信息,况且天使恐人家爱惜女儿,不忍分离,预行婚配,一路前来,十分秘密,怎能使人家知道呢?”
姚氏道:“即使真有此事,我们住在这隐僻所在,天使也不知道我们生有女儿,便来挑选,何况女儿年还幼小,就来挑选,也有词可以推托的。”
王穰不待言毕,早急得顿足道:“你还说这样宽心话呢,我们女儿的才名,这荆门州,谁人不知!那天使必然询问本地官员,如何隐瞒得过呢?此次挑选,凡在十七岁的女子,均要前去报名。我女儿已是十七岁了,如何还说是年幼哩。”
姚氏听了这番言语,方才着急道:“如此说来,我女儿竟要去应选了?这如何使得呢?”
说着,已经双眼流泪,几乎哭出声来。愁眉苦脸的,向王穰道:“总得想个法子才好,难道眼睁睁的望着人家把女儿选去,葬送在深宫内院么?莫说只有此女,就是儿女再多些,也不舍得呀。”一面说话,早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
王穰道:“我又何尝不急呢?要免应选,除了将女儿立刻婚嫁,没有别法。只是仓猝之间,将女儿嫁于谁人呢?若胡乱行事,弄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人,匹配女儿。岂不误了他终身大事么?”
王穰说到此处,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此时昭君立在一旁,早已听得清清楚楚,却从从容容,一丝不乱。
听了父母商议,不好多言,后来见两位老人家悲伤起来,便上前劝道:“爹爹母亲不用着急,女儿若是命中注定要选入深宫,也是勉强不来的。爹娘徒自急坏贵体,亦无用处。”
姚氏哭道:“女儿呀,你怎么还说这样宽心话呢?父母年逾半百,膝下只你一人,你若选中前去,我们依靠何人呢?我想没有别法,只得依你父亲之言,快快选择个少年子弟,无论他是耕田耕地的,便于今日结起婚来。只要你不离开家门,母女得以时常见面,我便死了也是甘心的。”姚氏说罢,竟是号啕大哭起来。
王穰对昭君道:“女儿,我也再三思想,除此别无他法。
只是时候匆促,无从拣择,恐怕要贻误我儿了。”
昭君见母亲这样哀伤,也在那里流泪。忽听父亲此言,忙将眼泪拭去,端端正正立着说道:“此事万万不可。一则点选绣女,乃是朝廷圣旨,凡属子民,理宜遵奉。倘照父亲所言,岂非违抗圣旨?二则女儿只因身为女子,虽抱大志,不能发展,常常以此自恨,若是应选入宫,或可稍展素愿,也未可知。父亲、母亲虽然年老,尚幸身体康强,可以无虑。况且母亲已有身孕,邀天之福,得生一个兄弟,父亲便有依靠,女儿自知红颜薄命,即便没有点选绣女一事,亦不能有好好的收成,倒是离开膝下,倘有不测,反可免得父母的悲伤。所以决计前去应选。”王穰闻听昭君之言,正要回答,忽见家人报道:“荆门知州,前来拜访。”
未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六章 威逼应选
话说正穰闻报州官前来拜访,心中着急道:“这荆门州州官,与我素无往返,突然而来,必为点选绣女之事。”
欲思挡驾不见,知道不能够,倘若直接出迎,又恐不能保全女儿,直急得王穰左右不可,进退失据,搓手顿足,一无方法。
昭君见父亲如此着急,从容说道:“州官既已到门,万无不见之理。父亲快去迎接入内,再作商量。”
王穰听了,只得移步出来。哪知州官不待迎请,早已自行出轿,坐在厅上。看见王穰出外,已举手含笑道:“王老先生请了。无事不敢惊扰,只因朝廷有旨,点选绣女,久知老先生闺中有女,可以应选。快将年貌开出,以免耽延日期。”
王穰被他突然一来,急得没有话说,定了一定神,方才回答道:“治生闺中虽有一女,生得品貌丑陋,年纪尚幼,难以应命,尚祈原谅。”说罢,向上打了一拱。
州官笑道:“老先生不必推却,这荆门州地方,谁人不知令媛才容盖世,年已长成呢?不如从直应允了罢。”
王穰闻言,忙又答道:“委实小女年幼,难以应选,诸事总求涵盖,治生感激不尽了。”。
原来州官此来,只因天使奏着密旨,要暗中访察美女,一到荆门州,便着落在州官身上,要他在州内寻个绝色女子,回京复旨。州官奉了天使之命,那敢怠慢,久闻王嫱之名,惟恐他的父母不肯把她献出,预先婚嫁,所以带了随从兵丁,并且备了轿马,连夜赶来,要出其不意,使王穰不及安排躲闪,以免自己获谴。
今见王穰再三推辞,便摆出宫威,变色说道:“下官因仰佩老先生,是个文学之士,所以亲来奉劝。如今既然不信下官之劝,便是有意抗违圣旨,下官未便徇情回护,只得将你带去面见天使,听凭处罪了。”
王穰见州官以势力相逼,更加不肯答应道:“朝廷降旨,点选绣女,必须要其人情愿,倘若不愿,也无威逼之理。治生便去面见天使,也是不能应选的。”
州官听他说出威逼二字来,不觉大怒道:“本州好意,善言相劝,你反说本州威逼,本州就威逼你,又待何妨?”
便吩咐随从人等,将王穰锁起,带回城去。两旁人役,轰应一声,取出锁链,上前锁拿。
此时昭君已偕同姚氏在屏后听了半日,见州官要锁拿父亲,知道势已不妙,遂即挺身而出,高声喝道:“尔等不得无礼,妄自拿人,我王嫱来了。”
那声音娇柔婉转,如凤管鸾笙一般。众衙役听了这娇嫩声音,不由得止住手脚,举目观看。
只见王嫱,向州官施了一个礼道:“大人在上,民女王嫱叩见。适才家父语言冒犯,尚乞海量宽容。大人此来,不过要民女前去应选,如今民女亲自出来,谨依尊命,前去听点。望大人开恩,放免老父,民女不胜感恩,将来自当图报。”
那州官见王嫱果然生得千娇百媚,容光照眼,又且言词委婉,自愿应选。心中早已十分快乐,正要应允,不拿王穰。
忽又念道:“王穰敢于当面顶撞,若就此放手,未免过于便宜他。且待我再来唬他一唬,也可警戒那些愚民。”便正色说道:“你这女子,就是王嫱么?那王穰非但顶撞本州,并且违抗圣旨,罪名甚大,本州未便轻释,必须带去面见天使,听凭治罪。你可从速收拾。轿马已竟预备现成,随了前去就选。”
王嫱见州官做张做致,不肯释放父亲,便庄容说道:“大人要王嫱应选,王嫱已遵命应选了。尚有何求,不肯释放老父?
奉劝大人,威风不可施尽。王嫱此去,乃点入宫闱,未必遂无得志之时。大人宜略加恩待,为自己稍留余地。嫱虽身为女子,对于恩怨之界,颇能分别。今日施尽威风,恐至他日要后悔无及了。”
州官听了,暗暗吃惊道:“这女子好生利害,他分明仗着自己才貌双全,满拟入宫之后,必得天子恩宠,故把这番言语来挟制我。我若不稍留余地,他衔恨在心,一旦得志,必定报复。那时果然追悔无门了。不如依了她的言语,将王穰释放,以免结怨。”
未知究竟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七章 馆驿献美
话说州官听了昭君的言语,便霁颜说道:“你既肯应选,本州又何必过于殊求,只是要立即上轿,跟随本州前去,方能释放你的父亲。”
王嫱笑道:“民女此时已在大人掌握之中,行止悉听尊命。
倘蒙俯念王嫱,双亲年老,膝下只有民女一人,肯略待片刻,任凭民女与母亲略叙离情,便终身感德,永不敢忘了。”
州官见他楚楚可怜,也就不肯逼迫,允许他入内收拾,不得过于耽延。
王嫱闻言,连声道谢。又见王穰气得得面无人色,便向州官道:“大人且请台坐,民女与家严,一同入内,决不十分迁延。”州官点头无语。
昭君上前搀扶父亲,来到后面。姚氏早已哭得和泪人一般,见昭君父女入内,抢上前去,抱住女儿放声大哭道:“我的儿,为娘怎舍得你离开膝下,选入深宫呢?多是那州官,无事生非,弄得我们母女分离,不知前世和他结下什么仇恨,要来如此威逼,我也不要这条老命,前去与他拼了罢。”说着,便要到外面,与州官拼命。
昭君忙把姚氏拖住,连声劝道:“母亲休要悲伤,女儿此去,料想不至老守深宫。倘得略有寸进,便当设法与父母相见。
那州官也是奉了朝廷旨意,不得不然。母亲休去怨他,孩儿此番入内辞别母亲,不能耽延,便要前去了。”
王穰此时方才回过一口气来,长叹言道:“事已如此,无可挽回,空自悲泣,有何益处?我料女儿才容绝世,必得天子宠爱,将来尚有会面之日,快把女儿应用之物,收拾一番罢。”
说着,掩面而泣。姚氏已软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昭君含着痛泪,命使女扶起姚氏,向上拜了两拜道:“父亲母亲在上,女儿并不要什么应用之物,可以无须收拾,只求父母宽释悲怀,保重身体,勿以不孝女儿为念。并望母亲生个兄弟,接续香烟,女儿便老死深宫,也甘心了。”
姚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王穰流泪道:“女儿沿途须要保重,父母虽然年老,身体还健,此后自当格外保重,惟望你得有出头之日,就可相会了。此时迁延时刻,也是无用,你上轿去罢。”
昭君忍泪答应,硬着头皮说道:“爹爹、母亲,你不孝女儿去了。”说罢,掩面出外,见了州官,竟自上轿,听凭他们抬了前去。
那州官见王嫱已被自己威逼动身,也便带领衙役兵丁,一同回城。
姚氏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生生的被人抬去,自然大放悲声,哭得死去活来。从此卧病在床,不能动弹,直病了数月。
王穰也不免顿足悲啼,思念女儿,只因妻子过于哀痛,惟恐伤了胎元,倒反忍住悲伤,安慰姚氏。
幸得姚氏十月满足,居然生下一个独生儿子。夫妇二人方把思念女儿之心,略略放下。这是后来之事。暂按不题。
且说州把昭君抬到城内,直奔馆驿,面见天使。
那天使是个内监,名叫张让,在荆门州住了三门,已竟点了数十名女子,只等州官把昭君取来看视,若果然生得美貌,便可回京复旨。
这日正在馆驿听候消息,闻说州官来拜,忙命请进相见。
州官入内,行过了礼,恭身禀道:“卑州奉命,访选美貌女子,现已选得荆门州著名美女,名叫王嫱,听候天使点视入册。”
张让大喜道:“贵州办事很是能干,咱们回京,必定奏明皇上,重加升赏。”
州官打恭道:“全仗天使大人的栽培。”张让道:“美人王嫱,现在哪里,你可唤她入来,待咱家看了,问明年貌,方好入册。”
州官连声答应,亲自把昭君领到里面,见了张让。
张让一看,几乎把个魂灵儿,飞向九霄云外,啧啧称美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佳人,若非毛嫱再世,定是西子重生。咱们在王宫里面,看见的美女,不知多少,那有一人及得她来。便是当今的西宫娘娘,要算倾国倾城的绝色,也不及他的脚后尘哩。这一进宫,皇爷必定十分欢喜。咱们也可得着大大的功劳。
今天倒不可怠慢这位美人,须要好好的款待,殷殷勤勤的奉侍。
日后方有依仗哩。”张让如此思想。
未知怎样看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八章 忍痛长行
话说内监张生,看见昭君生得美貌异常,料他入宫,必得天子宠爱,不敢装出天使的身分对待昭君,反应起身来,屈背弯腰的说道:“美人想是王嫱了。未知芳年几何,居住什么地方,父亲叫什名字,一一报明,好待咱家注册。”
昭君道:“妾身王穰,字叫昭君,本是齐国人氏,迁居荆门州,已有多年。父亲王穰,母姚氏,今年已是十七岁了。”
张让听罢,一一注入册内,便对州官说道:“这位王美人,不比寻常,须得好好看待,烦贵州预备香车宝马,并一切衣服装饰,咱们不日就要登程回京。有了这位王美人,其余的绣女,也就不用再点了。”
州官连声答应,赶紧预备去了。张让便请昭君,居住在上房里面,恐他一人寂寞,在选来的女子之中,挑了两名相貌端庄的,服侍昭君。
那两个女子,一名回风,姓虞,一名轻燕,姓周。年纪也只有十七八岁,都生得袅袅婷婷,体态轻盈,虽然比不上昭君,也可算得出色的女子。
回风、轻燕奉了张让之命,一同来到上房,见了昭君,说明来意。
昭君看见二人不俗,细问他们的出身,方知二人也是良家子女,被张让选中,无法躲避,方才来的。昭君问了底细,如何肯要二人服侍,只留他们住在一房,陪伴自己,以免寂寞。
回风、轻燕见昭君品貌出色惊人,目所未睹,疑是天仙下降,不胜爱慕,甘心愿意服侍他。从此昭君得了两个知心女伴,每逢思念父母之时,回风、轻燕,便百般劝慰,昭君也就慢慢的放下愁烦,不去郁闷了。
过了数日,州官早将车马备齐,衣服装饰,亦已送来。昭君见所有衣饰,都是送与自己的,旁的女子,并无赠物,便将衣饰略略点视,取了两套素净的自用,其余分赠了回风、轻燕。
二人不胜感谢。自此更同昭君要好,尽心竭力的服侍她了。
张让见诸事停妥,车马齐全,择日登程。惟恐所选的女子,知道行期,要与家族诀别,未免哭哭啼啼,惹人讨厌,所以并不声响,直到登程的前一日晚间,方才告知一众女子,命他们好好的收拾,早些睡觉,明日天色黎明,便要起身。
众女子得了此信,一齐知道明日便要离别家乡,连父母兄弟都不能相见一面,不免婉转悲啼,掩面哭泣。人人怨恨张让,心毒意狠,但是身不由己,只得听他调度,赶紧收拾,预备登程。
昭君同回风、轻燕,也得知信息。三人相向而泣,停了一会,昭君止泪言道:“事已如此,空自涕泣一会儿,也无益处。
就使张让早几日说明,我们得以通知家族,前来诀别,也不过相对着大哭一场,仍不能免却此行,反使人心中抛撇不下。这样的登程,倒也决绝爽快,两位也不用伤怀了,我们且收拾一番,免得临时匆忙。到明日起程时,再向家庭哭拜一番,便算诀别罢。”
回风、轻燕听了昭君之言,深以为然。将眼泪拭去,收拾一番,大家安息。
到得次日天明,张让已备了一乘重帏锦幔后档大安车,请昭君上车,仍命回风、轻燕同坐一车,途中陪伴,免得寂寞。
昭君虽然襟怀旷达,到了此时,也不禁悲填胸臆,泪流如雨,遥对着自己家乡拜了几拜,掩面哭道:“父亲、母亲,你不孝的女儿,今日登程,从此永离膝下,再无见面之日了。”
不觉一阵心酸,昏晕过去,几乎倒地,幸得左右诸人赶上扶住。张让见昭君这般模样,恐他醒来还要悲伤,忙叫众人赶着昏晕的时候,相扶上车,又逼着回风、轻燕一同上去,好好照应。
两人无奈,含泪上车,刚才坐定,那车早已开行,直奔京中而去。道旁观看的人,见昭君这般情形,也不禁代为悲伤。
后来昭君赐婚单于,荆门州的人民,因为可怜昭君,遂将他生长的地方,唤为昭君村,到了晋朝,因犯了晋文帝庙讳,又改为明妃村。唐朝杜工部,有咏怀古迹诗,可以作证。其诗道: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哀怨曲中论。
昭君此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九章 旅邸思亲
话说昭君昏晕之际,被众人扶在车上,立即开行,幸有回风、轻燕,同坐一车,左右扶持,直到离了荆门十余里远近,方才慢慢的苏醒回来。知道已经登程,心中不胜悲切,掩面而哭。
回风婉婉劝道:“小姐务必珍重玉体,不可过于悲哀。以小姐的才貌,到了宫中,定有一番机遇,那时便可迎接令尊令堂,一同至京,骨肉重逢了。”
轻燕也接口说道:“小姐千万保重,若不略节哀思,有损贵体,非但无以仰慰高堂,反使其闻知消息,增加忧虑。小姐孝念肫挚,谅必深明此理,不用我们相劝的。”
昭君听了,拭泪言道:“多承两位姊姊台爱,以大义相劝勉。我虽年轻无知,也曾稍读诗书,敢不谨奉良箴,减却悲怀么?”从此昭君力排愁绪,略节哀思,只是想念父母之心,时刻萦绕胸中,即使勉强抛开,不上片刻,又复抖上心来。加以旅邸柝声,敲破愁人之梦,板桥人迹,愈销羁客之魂,看途中之风景,触目生悲,睹天上之月光,乡心更切。
一路之上,事事物物,都足添愁色,色形形,莫非恨事。
虽有回风、轻燕,款款相劝,无奈哀深肺腑,排遗不来。回望乡关,云树凄迷,亲舍何处,言念前途,征尘渺渺,此身焉托!悲悲切切,也不知过了几许时光,行了多少路程,这日听说已到都城。只见张让匆匆的指挥车马,押着昭君和一班绣女,先到金亭馆驿,暂时住下,待明日早朝奏知天子,恭候圣旨。
到了次日,张让奏明荆湖一路绣女,已经点齐进京,暂时息在金亭馆驿,听候圣旨发落。
元帝听奏,天颜大喜,传旨道:“张让往外省点绣,办事勤劳,并且沿途保护绣女,并无差错闪失,其功不小,着赐黄金百两,给假一月,以赏其功而酬其劳。所有绣女,命有司照料,移入宫中,着画工毛延寿等,择其尤美者,图形进呈。待朕派遣各官,以备给使。”
张让谢了圣恩,退出朝来,将金亭馆驿一众美人的名册,交代有司,便要转回家去。谁知张让这一去,昭君便要受苦终身了。原来张让得了昭君这样的绝色美人,本想献于元帝,以见自己的才干,所以急急赶进长安,好趁各处点选绣女的使臣,尚未回京,得个头功。不料见驾之后,被元帝奖许一番,又赐了百两黄金,和一个月的恩假,这般恩宠,真是出于意想之外。
欢喜得心花大开,只顾叩头谢恩,连昭君的美貌,都忘记了,不曾奏明元帝。
也是昭君命中注定,应该下嫁匈奴,受那塞外风霜之苦,流传百世之名。所以元帝赐了张让黄金百两,还要赏假一月。
若没有这一月的假期,张让每日入宫,在元帝左右,听候使命,今日忘记了昭君,没有奏明,次日也可以奏得,何至为毛延寿改画图形,使绝色佳人,不得天子一顾呢?即使被毛延寿将图形改了,张让没有赏假,他必在元帝左右侍候,图形进呈,岂有不见之理?若见图形里面,把昭君的相貌改了,他必定要追究内中情由,毛延寿改图的弊端,也就立刻破露,何至要到赐婚单于,金殿召见,元帝睹面相逢,方知昭君是倾城倾国,绝世难得的佳人呢?
总而言之,天心注定,元帝没有与昭君共处的福分,昭君应该要嫁于单于,流芳千古,所以阴错阳差,弄出一个毛延寿来,因为索贿不遂,心中衔恨,改画图形,又使张让蒙恩给假,不在元帝左右,这桩事情,遂成为千古的缺陷,这都是天心注定,冥冥中安排下了。任凭你有怎样的大力量,也挽回不来的。
闲话休絮。且说张让要回转家去,临行之时,方才记起昭君的事情,还没启奏天子,只好待有司去奏明了。只是昭君在此,无人照料,日后得了天子的宠爱,倘若怨恨咱家,咱家就吃罪不起了。
便忙忙的吩咐驿中服侍之人,好好的承侍王美人,又将情形告诉了接收名册的有司,嘱托他小心照料,不可大意。还吩咐驿丞,明日画图形的毛延寿老爷,若到这里来,你说有一位美人,名叫王嫱,是特别点选来的,叫他画图的时候,须要留心一点,不可错误。
张让一一招呼过了,又到昭君房中辞别一番,方才回去。
未知毛延寿怎样改图,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章 摹写艳影
话说有司接了张让的名册,便将众绣女,移入宫中,自有内监照料,安排停妥。毛延寿遂即引了十名画工,进入宫来,绘画图形,以便进呈。
原来毛延寿是杜陵人氏,精于绘画,尤工人物,无论人之老少、妍媸,经其绘画,莫不栩栩欲活,状态如生。若是女子,生得相貌平常,只要经其渲染,便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因有这样的绝技,所以充当画工首领,历来点那绣女入宫,都经延寿画图进呈。
那些绣女,知道一身幸福,全仗着笔尖的运动,只要他将相貌画得美丽动人,便可选入宫内,封为妃嫔,莫不暗中贿嘱,要他将图形加意绘画,好受恩命。
那毛延寿得了这样美差,心中好不快活,便看贿赂的多少,以定画图的等次。贿赂多的,虽是相貌平常,也可列在一等。
贿赂少的,便把来列入二等、三等。若是没有贿赂的绣女,任你天仙般美貌,洛神般艳丽,也是无用的,历来都是如此,已经成了习惯。
这次听说绣女点到,命他画图,正是财星照命,又可以获得金钱,心内好不欢喜。兴匆匆的带了十多个副毛,来到后宫,叫内监引导,到众绣女所居之处。几十个绣女已齐集在那里,等他画图。毛延寿举目观看,只见长的、短的、胖的、瘦的,约有数十个美女,都有十八九岁的光景。内中只有一个美女,生得尤其出色,一眼望去,真个皑皑如岭头之雪,皎皎如鸡群之鹤。
圆姿替月,长袖临风,神光四溢,耀目增辉,眉弯双黛,唇略施朱,身材合度,修短适中,手扶双袖,立在那里,如月里嫦娥、汉宫仙子一般。把几十个女子,一齐掩盖下去,相形之间,觉得这些女子都不值一顾了。
毛延寿见了这般美人,不觉呆了半日,不能出声,停了一刻,方把众美女分派于各人,领去画图,却将昭君派在自己名下,前去绘画。
那知昭君的美貌,不比寻常,毛延寿对着昭君,凝神壹志,注视了半日,觉得容光照眼,如出水芙蓉,带雨桃花。腰似约素,肩若削玉,惊鸿游龙,不足仿其状态;仙露明珠,允以喻其朗润。拈笔沉吟,欲下复止,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既嫌太赤,施粉又嫌过白,竟是形容不来,绘画难成。
延寿左右疑难,迟回审顾,起了一回稿子,看了看昭君的面容,觉得不甚相像,撕去了重行起稿;起了稿,又看一看昭君的神情,又觉不能传其万一,又撕去了重画。
一连起了三四次稿子,还不能传出他的美貌来。延寿搁笔笑道:“我当了数十年的画工,虽然见识不广,美女也不知画了多少,总是一挥而就,并无疑难。便是朝廷挑选绣女,也经过了几次,都归我一人画图,没有遇见这样的美貌佳人,容貌固然绝世无双,不能画得十分厮像;更有那精神丰采,难以着笔,我对着美人,看了半日,只觉神光离合,须臾之间,变化万端,令人无从捉摸。像这样的艳丽,真是秉天地之精英,钟山川之灵秀,不知要经历几千百年,方能生出这如花花欠媚,比玉玉无光,绝少瑕疵,恍若神仙的佳人来!那周朝的褒姒,晋国的骊姬,吴宫的西施,以及本朝高祖宠爱的戚夫人,武帝宫中的李夫人,都是世间挺生,不易多得的。若比较这位王美人,恐怕也在伯仲之间,并无上下之别了。我今日邀天之幸,得见美人,替他画这张玉照,福气也不小了,也可算千载奇遇,一段佳话了。”
毛延寿自言自语,俄延了半日,见昭君并无嘱托他的言语,心中便有不悦之意。又对昭君笑道:“美人把千古以来,倾城倾国的容貌,兼擅其美,备集一身,这张图真非容易。我虽将容貌,大略画成,也只能形容得七八分美丽,已是精疲力尽,难以再画。美人今日幸亏遇着我,方能略得形似,非是毛某夸口,当今之世,要求善于传真的人,除了毛某以外,就悬了万金重赏,也没有第二人能代美人画这张玉照了。”
未知昭君怎样回答,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章 画工索贿
话说毛延寿对昭君说道:“美人的玉容,兼擅古今以来佳人的美貌,最不易画,当今之世,除了毛某,虽悬万金重赏,也没有第二人能代美人画这张玉照。”
他讲这番言语的意思,无非要昭君暗中送些酬劳,得了金钱,方肯将图形画得格外艳丽,进呈元帝。
不料昭君是个年轻女子,哪里知道这班小人的鬼蜮行为,况且自恃美貌,生性质直,决不肯暗中贿赂运动那些小人,所以听了延寿的言语,以为是称赞自己美丽,哪里想得到延寿要索自己的贿赂。当下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延寿见昭君笑了一笑,既无言语,又无金钱相赠,疑心昭君自恃美丽,不肯运动。心下暗暗恨道:“你既没有金钱送我,管教你老死深宫,白首兴叹,永无见天之日,方知我毛延寿的手段哩。”
遂即说道:“此图虽已画就,颜色深浅,还要渲染一番,方能惊心动目。这图是美人一生幸福所关,万不能草率了事,我此时精疲力尽,心思已乱,不能再画,将图带回家中,在灯下修饰一番,明日进呈天子,管教美人立刻封赏有加,深得天心宠爱。到那时享受富贵荣华,休要忘汜我画图的功劳。”
说着,笑了一笑,将图形卷起,收拾画具,同了十余个画工,相偕出去。昭君听了延寿赞美之言,心中不胜欢喜。回到宫内,还恐自己相貌未必能如延寿所言,取过一面菱花宝镜,自己照看,觉得容貌妩媚异常,延寿之语,实非当面谄谀。又想那图上的容貌,虽未能将自己神态一一传出,已是美艳绝伦。天子见了画图,断无不立刻召见之理。到了天子召见,我的容貌自然比较图画,分外美艳。只要应对之间,从容详明,对于礼貌,没有错误,必定可以深得天心,封为妃嫔,那时博得天子宠爱,再设法求乞圣恩,将父母召进长安,得能骨肉重逢,真是我的万幸了。
昭君想到此际,欢喜无限,粉脸上面现出一种愉悦之色,芳心之中快乐得如莲花一般,朵朵开放,做书的也无从去形容他这样的欢喜。
哪知昭君正在愉快之时,早有个宫女前来说道:“外面有个宫监,要请见美人。”
昭君闻报,心中惊慌道:“我在此间,并无熟识之人,何以有人求见,况来者又是个宫监,更是奇怪。难道毛延寿的图画,已进呈御览,天子看了,深合圣心,命内监来宣召我么?”
一面思想,移步出外,见是个年老内监,启齿问道:“公公何来,未知有何见教?”
那内监道:“咱家此来,有桩要事,奉告美人,此事与美人一生幸福有关,谅不见却。”
昭君道:“公公有何见谕,便请明言。”
内监道:“咱家受了毛画工之托,有求于美人的。”
昭君不觉大疑道:“毛画工何求于我,请速言明,若是我所有之物,定必应承,决无吝惜。”
内监笑道:“美人如此聪明,难道还不知来意么?毛画工因美人之貌,冠绝六宫,图形朝进御览,夕即进封后妃,画工绘此图形,煞费苦心,美人日后受富贵,享荣华,一齐从此发轫,欲请美人赐以千金,作为润笔之资。”
昭君闻言,沉吟半晌道:“我自幼读书,每遇历史中有以贿赂进身之人,耻其行为,恒目之为鄙夫,称之为小人,岂可效其所为,自污节操么?请公公代我回报毛画工,昭君非吝惜千金,不肯应其所求,实耻为钻夤之小人。所以有辜来意。画工若偏听偏信润资,日后我倘得志,必定十倍酬答,决不有负也。”内监道:“美人切勿惜此小费,一生荣枯,只在须臾。毛画工之笔一下,妍媸立刻分判。今日生杀之权,在其手中,还是服从所请为是。况历来所选之绣女莫不如是,并非美人首启其端,对于操守,有何关系,何用这样坚执呢?”
昭君道:“我非坚执,实因耻为小人,所以不肯夤缘求进。”
内监道:“美人不肯应承,必有先美人而为之者,那时悔之晚矣。”
昭君怫然道:“人自乐为钻夤之小人,我决不愿作此违心之事。公公请勿多言。”
内监见昭君再三不允,叹息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章 改图倾陷
话说昭君不愿贿赂毛延寿,夤缘求进,将老内监回报去了。
独自坐在宫中,闷闷不乐,暗中思想道:“毛延寿索贿不遂,必不能将图形掩匿,不复进呈,但将所画之图献出,虽与自己容貌相去甚远,比较众人,已胜过万倍,何至不能人天子之目,动其怜爱之心呢?难道毛延寿,真个有此胆量,匿图不献么?
只是挑选之女,均有定额,名册具在,可以稽查,又岂能任意增减,上下其手呢?”
思想一番,觉得自己尚有指望,将心略略放宽,等候好音。
哪里知道,毛延寿另有手段处置昭君。任凭他在宫中盈盈盼望,秋水欲穿,只是没有好音前来。过了数日,那绣女中间相貌不及昭君万分之一的,已竟次第宣召,封妃封嫔,不胜荣耀,好似脱却污泥,飞上青天一般,只有昭君盼断行云,愁肠辗转,独坐深宫,终日流泪,自怨薄命罢了。
但是生得如此美貌,终为君王所弃,心中十分气恨,要想打听毛延寿,究竟用怎样的毒计,把自己掩没深宫,受这样的凄楚,无奈宫禁空严,难以打听。
幸得回风、轻燕为人异常灵变,入宫未久,已与许多绣女熟识。内中有一李姓之女,名叫婉华,貌虽不及昭君,性情甚是和厚,也与昭君一般,不肯贿赂画工,所以被黜。他自己虽然被黜,因知相貌不美,并无怨恨之心。却因昭君,谈及不行贿赂,以致貌美见弃之事,昭君便将意欲打听毛延寿怎样诬陷,竟不能够的话,告知婉华。
婉华道:“姊姊若要打听此事,妹子可以担任。那西宫刘贵人,最得当今宠爱,宫中之事,无有不知。妹子与他略有瓜葛,只要一问,便可知道。”
昭君大喜道:“贤妹既与刘贵人是亲戚,望代为打听一番,以明内中真相。”
婉华闻言,一口应承,遂即告辞而去。竭力探听,方知毛延寿因昭君不肯行贿,心中衔恨,遂将所画的昭君图形在面部之上两眼之下,居中各点了一点黑痣,献于元帝。
元帝见了昭君这幅图形,不禁大喜道:“此女仙骨珊珊,丽绝尘寰,虽汉皋神女,洛浦仙妃,不过如是矣。”立即传命,召见昭君。
此时毛延寿尚侍立一旁,见元帝喜动龙颜,欲行召见,急忙俯伏奏道:“此女虽然十分艳冶,但其面部现有大凶之相,万万不可进御。况其人图像虽美,目击之下,则艳丽动人之处,尽为两痣所掩,与嫫母、无盐无异矣。”
元帝手握图形,沉吟半晌,方才言道:“此女画像已如此美艳,睹面之下,当更有可观,两眼以下虽有黑痣,安能掩其美貌。朕欲召来一见,卿画图辛苦,且归去休息,改日自有重赏。”毛延寿见元帝必欲召见昭君,心中不胜着急,忙又稽首奏道:“臣非敢阻止陛下,召见昭君。只因此女眼下之痣,名曰泪痣,寻常妇女,若有一点,已主克夫之兆,此女两眼皆有泪痣,尤为大忌,陛下务必谨慎,万勿以生命为儿戏。臣受恩深重,不敢不直言谏阻,以尽愚忠。自知有逆天颜,罪该万死,惟求陛下,免召昭君,保重龙体,臣虽身膏斧□,亦所甘心。“说罢,连连叩着,伏地不起。
元帝见毛延寿迫切谏阻,只道果有其事,虽然垂爱美色,究竟生命为重,便准了毛延寿之奏,不复召见昭君。
婉华将详细情形,打听清楚,急急赶回报知昭君。昭君听了,不禁一阵心酸,泪流满面,呜咽言道:“世情险恶至此,我辈束身自好,直道而行,无怪为人倾陷了。我已拼此一生,老守宫闱,不敢再作他想。只是以贤妹之门第人口,亦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不免代为抱屈。既与刘贵人沾有戚谊,何不设法托其转奏天子,图个出头之日呢?”
婉华笑道:“像小妹这样人,宫中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弃置长门,固是门分,有何不平。若姊姊这般美貌,委弃如此,方才可恨可叹耳。”
昭君此时,忽然触动思乡之念,便与婉华商酌,意欲还乡。
未知昭君如何设法,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章 病榻哀吟
话说昭君触动思乡之念,便与婉华商议道:“愚姊既为朝廷所弃,乃宫闱中无足轻重之人,意欲备表陈情,乞天子施恩,放归乡里,贤妹以为此事可以行得么?”
婉华不待言毕,急忙摇手阻止道:“姊姊噤声。”一面又向窗外看了一看,知道并无他人,方才低声说道:“姊姊此言,幸与小妹商酌,若为他人所闻,性命休矣。”
昭君大惊,不明其故,忙亦低声道:“此事亦属细故,如何便有性命之忧呢?”
婉华答道:“宫中禁律,凡宫女有思家之念者,立付掖庭,令处死无赦。所以女子一入宫闱,除了仰沐天恩,升为妃嫔及遇着释放宁家之外,永无出头之日。姊姊试想,思乡之念一起,尚且立行处死,何况上表陈情,请求还乡,这种举动,明明是未得备位妃嫔,心生怨恨了。若为他人听见,传扬开去,尚有性命么?姊姊以后务必谨言慎行,不可直率沽祸。”
昭君听了,方知宫中禁律,如此利害,竟如鸟入樊笼一般,永无见天之日。莫说重回乡里,连思乡之念,也是不能起的。
便含着痛泪,向婉华致谢道:“幸赖贤妹指教,使愚姊得知宫中禁律,否则难免获罪矣。”
婉华笑道:“姊姊何必客气,你我同是红颜薄命,又复同在一处,理应互相关切。我既知道有关禁律,安有不言之理。但愿姊姊权时忍耐,不可过于悲伤,千万保重身体,虽然遭人倾陷,一时不能得志,将来未必不可如愿以偿。若不忍小忿,哭泣悲哀,自伤身体,后来便有出头之日,身体已经受伤,尚能与人急强斗胜,出类拔萃的,另干一番事业么?总而言之,人生在世,无论为男为女,遇着艰难困厄,必要拿定主意,不屈不挠,出力与他奋斗,把那艰难困苦战胜之后,方有安享荣华之日。天既生了姊姊,又把非常的美貌,绝世的姿容,付于姊姊,他也定有非常的事业,绝世的功劳,要姊姊代他去建立,决不是就此而止的。姊姊一遇艰难困苦,便心灰意懒,糟蹋身体,岂不辜负了天心么?这是妹子的意见,姊姊听了想必不以为非的。”
昭君闻言,不觉十分佩服道:“贤妹这番说话,使人茅塞顿开。愚姊枉读诗书,竟未想到这种道理,此后当谨从尊命,屏除悲感,静候时机。即使永远困守深宫,也是命运如此,决不敢怨天尤人了。”
从此以后,昭君果然放开襟怀,并不去愁眉苦脸的独自流泪,日日和回风、轻燕,闲谈散心,或与李婉华往来酬酢,或在自己承值的宫院里面,打扫一番,倒也清闲自在,无挂碍。
但是昭君的悲哀,乃是深入肺腑的,虽打精神,排遣愁绪,那思念父母之心,怨恨元帝之意,总不免时常抖上心来,到了清秋时节,因为感了风寒,头痛身热,不能起床,幸有回风、轻燕问寒问暖,殷勤服侍,过了数日,方才略觉平静。
这天夜里,回风、轻燕齐去安睡,昭君眠睡不隐,心事起落,十分悲伤,念及元帝听信谗言,竟将自己弃置,不得召见,未免哀怨缠绵,遂披衣起来,作一首怨思之歌,后人以其词句,凄凉悲怨,名之曰昭君怨。其歌道: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
虽得饮食,心有徊徨。我独伊河,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蛾,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理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作罢歌词,自己吟诵一遍,觉得秋风瑟瑟,穿窗而入,吹在身上,毛骨悚然,肌肤起栗。阶前的秋虫,啾啾卿唧,一片声音,如助自己悲吟一般。这样凄清萧瑟的景象,便是没有愁恨的人,当着如此境界,也要无端的惹起愁怨,何况昭君蕴蓄了满腔离思,一段幽怨,岂不要更添烦恼,愈加悲伤呢?
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四章 愿为胡妇
话说西汉一代,外夷之患,以匈奴为最。匈奴之强,起于东周,至秦始皇时,连岁用兵,竭中国之力,始能逐之远去,不敢南下。
犹恐其乘一时之疏虞,故态复萌,侵入内地,遂役民夫数十万人,建筑长城,以严华夷之防。
及汉高祖之时,匈奴入寇,高祖亲将三十万众御之,又复被困平城,幸用陈平奇计,始能脱围,不得已乃用娄敬和亲之谋,以缓其势。至吕后之世,匈奴遣书丑诋,亦只忍耻受辱,听其骄横跋扈,无如之何。
到了汉武帝手内,欲雪前朝之耻,大加挞伐,又有卫青、霍去病,智勇兼全,领兵征讨。匈奴屡遭败衄,其势顿衰,知不能敌,遂援例请求和亲。汉武帝许之,自后匈奴之酋长,必求婚于汉,以为不侵不叛之证。汉室当其求婚之时,每选宫中良家子女,认为公主,遣嫁匈奴。
匈奴既得汉女,立为阏氏。阏氏即汉话之皇后也。胡俗重女轻男,阏氏甚有权力,故能挟制匈奴,不侵汉朝边界。数十年来,赖此相安无事。此时匈奴大单于,方才即位,未立阏氏,遣使赍黄金百斤,白璧十双,献于元帝,愿得公主立为阏氏,以敦夙好。
元帝因图边境清平,欲以长公主赐婚单于。群臣一齐谏道:“不可匈奴犬马之性,非恩义所能要结。所以高祖之世,与之结婚,乃选美貌宫女,托名公主,多予奁资,使之勿疑。即有反复,夫妇不睦,亦与朝廷无损。今若以长公主赐婚单于,能深加敬礼,琴瑟调和,终身燕好,固是幸事;设或夫妻反目,闺房成仇,长公主受其欺侮,遣使求救,朝廷即不能弃置不问,更不能不劳师动众,出兵救援,是欲息事宁人,而反多事扰攘矣,非和亲之本意也。不如仍照前朝之例,于后宫里面,选择美貌宫女,托名长公主,以赐匈奴为便。”
元帝闻奏,深以为然,遂命掖庭令,选择美貌宫女,并须询其是否愿往匈奴。因为此事,必得本人同意,方可无患。若以势力逼迫,宫女心中不愿,勉强前去,必致泄露秘密,反贻后患。掖庭令奉了元帝之命,即至后宫,用心选择。宫女虽有千数,选择起来,却甚感困难。因为赐婚之人,既要美丽,又要本人情愿。美丽的宫女,未必肯往匈奴;肯往匈奴的宫女,又嫌其不甚美丽,所以甚觉困难。
此时昭君病体刚才痊愈,还是药香满室,镇日间奄奄独坐,暗抱不遇之悲,偷弹思亲之泪。蛾眉褪绿,粉颊消红,带减腰围,衣宽身窄,人比黄花,更觉妩媚。形如弱柳,益增艳冶。
每日由回风、轻燕,称量药水,服侍病体,又得李婉华时来闲谈,消谴积郁,所以昭君之病刚人三秋,已竟痊愈。
这日正与婉华对坐谈诗,忽回风前来言道:“闻得匈奴大单于,请求和亲,欲选宫女,托名公主,赐婚下嫁。掖庭令已选择了三日,有几个宫女心下不愿,在那里寻死觅活,哭泣不已哩。”
昭君听了,心中一动,对婉华笑道:“那些宫女,何以毫无主见,与其为汉宫之怨女,何如作塞外之胡妇。人贵自立,天南地北,随在可以有为,又何必寻死觅活,心中不愿呢?”
婉华道:“啊呀,这塞外风霜,如何禁受得起呢?姊姊口中虽然这样说,恐怕人你亲身前去,也就要畏惧不迭,和那些宫女一样的。”
昭君微微一笑,也不深辩。待到婉华去了,便暗中写了一张自请遣往匈奴的书,使人递呈掖庭令。书中词意慷慨,声明自己虽属荏弱女子,深愿为国宣劳,并非贪富贵荣华。
掖庭令正以无人愿意应选,心中焦急,得了此书,十分欢喜。立刻来到昭君宫中,察看面貌。
一见之下,不觉神魂飘荡,暗中吐舌道:“天子一心要选佳丽,谁知后宫却有这样绝色美人,如何反在各府州县,访求美色,不向宫内搜求丽姝?真是叶公好龙、珠遗沧海了。”
当下允许昭君之请,即刻奏闻天子道:“有宫人王嫱,自愿应诏下嫁匈奴,伏候圣旨裁夺。”
未知元帝准昭君下嫁匈奴否,且待下文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五章 饯行惊美
话说元帝听了掖庭令所奏,不觉十分惊异道:“后宫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竟肯为国宣劳,自请下嫁匈奴,去受那毳帐毡裘,塞外风霜之苦,真是不可多得。”
正欲传旨,准其所奏,忽又念道:“这王嫱二字,似于何处见过,甚为熟悉。”苦忆多时,猛然记起毛延寿进呈图形之时,曾言王嫱面上有痣,主为克夫之兆,朕以其图形美丽,意欲召幸,后因毛延寿苦谏而止。如今王嫱既有这样忠心,朕又何妨加以特别宠异。翌日置酒高会,命群臣别其妍媸,朕亦可以一睹颜色,以见毛延寿所奏之言,是否确实。”
元帝想毕,即命近臣传旨,来日于未央宫前殿置酒,送王嫱下嫁匈奴。文武百官准于午前齐集,又遍召各官命妇,入宫侍宴,俾得饯送昭君。并召匈奴使者,置酒阶下,使睹汉宫威仪。
近臣奉命,分头传旨,各官以及命妇,自然遵旨而行。元帝又命诸妃嫔,自皇后以下,务必靓妆艳服,共预盛会。
昭君奉到诏旨,知道翌日大宴,群臣为自己饯行,心中既悲且喜,不胜感慨。婉华已经闻知此事,前来看视昭君道:“姊姊既有此心,奈何不使我知,我愿与姊姊相偕同行,虽死无怨。”昭君道:“我所以不使贤妹知之者,恐竭力谏阻,多所牵掣,使我不得竟行其志。贤妹前程远大,宜自努力,勿以薄命人为念。”
婉华道:“姊姊此行,恐老死深宫,声名磨灭,妹亦与姊具有同心,望姊姊推已及人,使妹得附骥尾,便感激不尽矣。”
昭君道:“贤妹既矢志不移,愚姊自当启奏天子,使贤妹得遂心愿。”
两人订定之后,各自安息。到了次日,天甫黎明,昭君梳妆已毕,命四名垂髫宫女,执绛纱灯,导引至未央宫前殿,等候召见。
元帝升殿,百官朝拜已毕,命匈奴使者,侍立殿陛之下,传旨命昭君见驾。
元帝与群臣注目观看,遥见垂髫宫婢,引一绝色丽姝,姗姗而来。莲步方移,香风已到。遥望如出水芙蓉,娇艳无比,渐行渐近,便觉光彩照耀,使人目眩神迷,不敢逼视,及至停睛细看,丰容靓饰,艳绝尘寰,顾影徘徊,耸动左右。
侍立御前的群臣莫不心神摇荡,魂魄飞越。皇后妃嫔与各命妇,亦暗暗惊奇,诧为遇仙。匈奴使者,在殿陛之下,亦延头而望,欣羡不已。
元帝更是如梦如醉,方寸摇摇,已失知觉,直待昭君趋至宝座之前,三呼俯伏,自陈履历,那种声音,宛转悠扬,如奏笙簧,如鸣琴瑟,方将元帝惊醒转来。(|)
遂即和颜悦色,殷殷垂其父母邦族,何故进宫。因怎进宫未久,又愿远嫁匈奴。
昭君闻谕,缓缓奏对,言及何故愿嫁匈奴,则呜咽不能成声。
元帝愈加怜爱,细视其身材容光,更比从前的图形美丽,即一肌一容之细,一发一肤之微,靡不位置得宜如天造地设,不能移易分毫。因思毛延寿奏其两眼之下,各有黑痣一点,主为克夫之兆,欲视其果有此痣与否,命其起立,行至御案之前。
昭君谢恩起立,行近御案。元帝觉得香气馥郁,芳烈异常,初时还道是兰麝气息,至此乃知非是。只觉香气之中,微带甜和之味,与花草之香,绝不相同。用心体察,方知自昭君肌肤之中,毛孔之内,轻轻发出。微风偶动衣裙,氤氲之气,尤其浓厚。元帝此时,疑为遇见真仙,几至手足无措,凝神半晌,始视其粉面之下,两眼之下,只有脂粉香泽,并无一毫斑点。
元帝疑心黑痣为脂粉所掩,因命内监以巾奉昭君,命其浣面。昭君已知元帝之意,即将面上脂粉洗净,再行朝见。
元帝见他洗去脂粉,越显出粉面朱唇,容光绝世。方才明白毛延寿所言,全属欺诳。心中大怒,欲立刻治毛延寿欺君之罪,又因匈奴使者,侍立殿陛之下,未使发作,只得耐定性气,传旨道:“王嫱身为荏弱女子,竟能忠心报国,朕甚嘉之,故今日特设盛筵,以昭宠异。可命太常奏乐入席。”
一声旨下,乐声齐起。百官及后妃命妇,皆谢恩入座,共举瑶觞。
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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