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圣朝鼎盛万年清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344449 [book_dec]又名《万年清奇才新传》、《乾隆巡幸江南记》、《乾隆游江南》。章回小说。作者不详。八卷七十六回。叙清乾隆帝私访江南,收周日清为义子,结伴游历南京、镇江、苏州、松江、杭州等地。乾隆帝因有五宝衫护体,又得神人暗助,故每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肃贪官、斩恶吏、除恶霸、去盗寇,所向无敌;同时察访民情、招贤纳勇。最后以高进忠等豪杰协助官府大破少林寺,乾隆回京,“四海胥安歌帝德”结尾。本书托史衍事,纯属虚构。作者笔下的乾隆既是无奸不察的“圣明”天子,又是除暴安良的侠客义士,这一方面表现出作者的忠君观念,一方面也反映了当时百姓的天真幻想。加之书中记述江南风土人情,又有浓厚的平话色彩,因而影响广泛,并成为戏剧和曲艺的重要题材。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将该书归入晚清侠义小说之列,以为“历康熙至乾隆百三十余年,威力广被,人民慑服,即士人亦无贰心”,“心悦诚服,乐为臣仆”,故产生此类作品。前四卷四十四回有光绪十九年(1893)上海英商五彩公司石印本、光绪二十二年上海书局石印本,八卷七十六回足本有民国间上海共和书局本、民国间广益书局石印本。近有1986年江西人民出版社排印本。 [book_img]Z_13932.jpg [book_title]第一回 北京城贤臣监国 瑞龙镇周郎遇主 话说自李闯乱了大明天下,太祖顺治皇帝带兵过江定鼎以来,改国号曰大清,建都仍在北京,用满、汉、蒙古八旗兵丁,由北至南,打成一统天下。开基创业以来九十余年,传至第四代仁圣天子,真个文可安邦,武能定国,胸罗锦绣,腹满珠玑;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三坟五典,无所不通;诸子百家,无所不读;兵书战策,十分精通;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是时天下太平,人民安乐,八方进贡,万国来朝,真所谓马放南山,兵归武库,偃武修文,坐享升平之福。 却说一日五更三点,圣驾早前,只见左边龙凤鼓响,右边景阳钟鸣,内侍太监前呼,宫娥翠女后拥,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排,圣天子驾到金銮宝殿,升坐龙床之上。王公大臣、诸侯贝勒、四相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及内外大小功臣,山呼万岁,朝见君皇。圣上传旨,即赐卿等平身,随开金口说道:“朕今仰承列祖列宗基业,借你大小臣工之力,上天眷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坐享太平,实乃万民之福。昨日偶然想得一对,汝等众卿为朕对来,重重有赏。”众大臣齐声答道:“陛下有何妙对?求御笔书下赐与臣等一观。”圣上闻言,即命内侍捧上文房四宝,浓磨香墨.慢拂金笺,御笔写出上联云: 玉帝行兵,雷鼓云旗,雨箭风刀天作阵。 写毕,赐与众臣观看。诸大臣见了此对,各人面面相看,均如泥雕木做,并无一人可以对得。圣天子在龙案之上见了这个光景,龙颜不乐,大有拂然之色。斯时,有一大臣上前启奏,圣上一看,乃是文华殿大学士陈宏谋,随即问道:“卿家可能对得此联否?”陈宏谋奏道:“老臣才学浅陋,何能对得此对!老臣有一门生,是广东广州府番禹县人,现是新科举子,来京会试的,姓冯名诚修。此人才高学广,必能对得此联,望陛下准臣所奏,宣召冯诚修到来,定然对得。”天子闻言,问道:“此人现在何处?”陈宏谋道:“现住臣家。”圣上即着黄门官传朕口诏,前往陈宏谋府内立召冯诚修前来见朕。黄门官领了圣旨,直到陈府,开读已毕,冯诚修望阙叩头谢了圣恩,随了黄门官直入午朝门。黄门官带领引见,俯伏金阶,三呼万岁万万岁。朝见已毕。圣天子即开金口,御赐平身,问之曰:“闻卿广学多才,特宣卿对来,重重有赏!”冯诚修奏道:“小臣岭南下仕,学识庸愚,谬承陈老师保奏,诚恐对得未工,有辱君命,其罪非小。望陛下恕臣之罪,赐臣一观。”天子闻言,御手在龙案上取了上联,交与内侍,赐与冯诚修观看。随着内臣另赐文房四宝一副,犹如殿试一样,慢慢对来。冯城修接了那金笺,展开一看,略不思索,举笔一挥而就,殿前官接了,晋呈御览。圣天子龙目一看,写得龙蛇飞舞,十分端楷。对云: 龙王夜燕,月烛星灯,山肴海酒地为盆。 天子看了,不觉哈哈鼓掌大笑,极口赞道:“卿才压中华,深为可喜!”又将龙目一看,只见冯诚修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出口成文,如此敏捷,圣心大悦,即着御前供俸官在金殿之上赏赐御酒三杯,金花彩红,护送回陈宏谋相府,俟会试之后,另行升赏。冯诚修叩头谢过圣恩,得意洋洋,回到陈府,不在话下。 且表圣天子赏了冯诚修后,随问大臣:“孤家意欲前去江南游玩一番,卿等众臣,有何人能保朕躬前往?”连问三次,并无一人敢应。圣天子不觉大怒,说道:“寡人不用你等保驾,独自一人前往,又有何妨!”随即传旨,卷帘退班,各官退出。圣驾转到太和殿,御笔写下圣旨一道,交与掌宫太监荣禄,面谕道:“朕前往江南游山玩景,久则十年,少则五载,自然回来。汝明日早上,可将此旨意交与大学士陈宏谋、刘镛等,开读便了。”说完,装作客商模样,出后宰门去了,不提。 再说次日五更三点,各官齐集朝堂,不见圣驾设朝,只见掌宫太监荣禄将昨日圣上留下圣旨一道交与大学士陈宏谋、刘镛等观看。二人在龙书案上展开同读,只见诏书上写着: 朕离燕地,驾幸江南,迟则十年,早则五载,江山大事,着陈宏谋协同刘镛,秉公料理。各大臣见陈宏谋即如见孤皇耳!钦此。 圣旨读完,各大臣均皆不乐,各自退前回府而去。这且慢表。单讲圣天子出了后门,扮作客商模样,慢步行来,不觉到了瑞龙镇。只见六街三市,闹热非常。迎面一座酒楼,十分高敞,招牌上:绮南楼仕商行台。又一招牌上写着:“满汉酒席京苏大菜”。天子看了,展开大步,直上楼中坐下。店小二上前陪着笑脸问道:“客官是用酒饭,还是请客?”天子道:“并非请客!你店中如有上等酒菜,尽行取来便了。”小二闻言,忙将上好酒菜一席,弄得齐齐整整,摆列桌上,请客官宽用,随站一旁俟候斟酒。圣天子一面用酒,一面问道:“你这瑞龙镇倒还闹热。”小二道:“敝处是京师通衢大路,原也闹热,近因迎赛神会,所以更加人多,客官不妨明日到此一游。”天子点头道:“好!”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用了早膳,即将包裹寄在店中,信步前行。只见街市之上,人如蚁密;各店坊中,百货充盈,倒还公平交易。天子见此太平景象,心中十分欢喜。行了半天,腹中饥渴,望见前面有座酒楼,名曰聚升楼,起得十分华美。远望三层酒楼,高有数丈,楼上吹弹歌舞,极其繁华。门外金字写着:包办南北满汉酒席,各色炒买俱全。进得门来,一望酒堂之上,席无虚设,饮酒人极多。再上一层楼,客虽略少,陈设比下边更胜。直至三层楼上,摆设着无数名人字画、古董,甚为清净雅致,只是客座之人,并无饮酒之人。天子拣了一个最好客座坐下,酒保跟着上来,站在一旁:“请客官将酒牌点了菜名,小的照办便是!”天子说道:“你店有什么上好酒菜,只管搬来便了。”酒保闻言,随将荤素酒肴,尽行送上来,开怀畅饮。遥望楼下会景,赛得十分闹热,人山人海,拥挤不开,圣心大悦,直饮至申牌时分,会景散场,看的人也散了。是时,天子饮得酩酊大醉,方才慢慢一步步下楼。酒保在楼上将酒数看了,连忙跟下楼来,即向柜上说:“此位客官共用酒菜钱八两六钱四分。”天子闻言,将手去身上一摸,不觉呆了:岂知来时未带银包。只得连声说道:“来得匆匆,未曾带银,改日着人送来何如?”店家道:“岂有此理!这位说未带,那位又说没有携银子,饮了酒,吃了菜,若都如此说改日送来,小店还用开么?就有泰山这样大的本钱,也还不够,若是未有银子,请将衣服留下!”天子闻言,勃然大怒,道:“若不留衣服便如何?”店家说:“若不留衣服,便出不得店门!你就是当今万岁,来吃了东西也要还钱;如无钱,龙袍也要留下。”天子闻言,大喝一声,犹如平空一个霹雳,起一脚将柜面踢翻,望着店家一掌打去。这天子文武全才,力大无穷,店家如何当得他住?早已打得各人东倒西歪。正在打得落花流水,酒堂人走的走了,散的散了,打得不能开解之际,忽然门外来了一个少年童子,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一表人材。急忙上前拦住说道:“有话慢慢讲,千万不可动气!”圣天子正在大怒之时,忽见此小童将他拦住,满面随笑,再三劝解,有如此胆识,不觉圣心大悦,自然住手,随即问道:“你这小童因何将我拦住?难道店家是你亲眷不成?你姓甚各谁,说与我知道。”小童说道:“好汉说那里话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见有不平之事,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我非店家亲眷,不过偶然经过,见好汉如此生气,特自上来劝解,万望暂息雷霆之怒,把他不是之处对我说知。或是小事,请看薄面容情一二。古云: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人姓周,名日清,本处人。舍下离此不远,请好汉过茅店一叙,何如?”圣天子见他说辞伶俐,举止安闲,问答清楚,心中喜悦,就将吃了店家酒菜,身上未曾带银,他说若无银子,就是当今万岁爷也要脱下龙袍,如此无理。小童闻言,说道:“此乃小事,未知好汉欠他多少酒菜银子?代好汉付他便了。”忙出身边取出银子一锭,约有十两纹银,完了酒钱,一手携着圣天子手说:“方才匆忙,未曾请教高姓大名?”圣天子答道:“姓高名天赐,北京城里人。”问答之间,不觉已到日清家里。忙问日清:“你家内还有甚人?”方才十两银子,恐其父母追究。日清道:“父亲亡过,只有寡母,老伯请坐,容我进内禀知母亲,请出来相见。”随即进去,将上项事情,详细禀知母亲。那黄氏安人见儿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志气,交结世人,也自欢喜。即着清儿倒了一盅香茶出来,双手敬奉。圣天子接了茶,随着日清进去,替我与你母亲请安。黄安人在屏风背后回说:“不敢当!”一面用眼观看,见此高姓客人,龙眉凤目,一表人材,心中暗思必非常人。只见高姓客人问道:“令郎如此英俊,不知现年几岁?因何不与他读书?将来必有上进。”黄氏安人答道:“小儿今年十五岁也。念过书,粗识几字,但恨他总是交结朋友,学习武艺,不肯用心读书。万望贵人指教,就是小妇人之福了。”圣天子说道:“我有句不知进退话说,未审夫人可容纳否?你令郎有这样气概,他日必非居于人下。小可现在军机大学士刘镛门下,意欲将令郎认为螟蛉之子,将来谋个出身,不知尊意可允从否?”黄氏闻言,十分欢喜,连道:“若得贵人如此提拔,小妇人感激不尽!”忙叫清儿上前叩头拜见契父,圣天子用手在九龙暧肚上摘了一粒大珍珠,作为拜见之礼。日清谢后,送与母亲收好。黄氏说道:“贵人意欲何往?可否将小儿带去?”圣天子道:“我今欲到南京一游,令郎愿往,不妨同去一走。”黄氏应允,即着家人摆上酒宴,至申牌时分,用完晚膳,日清背上包裹,辞别母亲,随了契父出门,仍回绮南楼客寓住了一宿。明日起来,付了店钱,出了瑞龙镇,望着海边关一路而去。 晓行夜宿,不觉来到海边关内。是日尚早,投了人和客店。小二打扫洁净地方,安顿包裹床铺,泡了一壶好茶,将洗面水两盆放下。圣天子一面洗去面上尘垢,一边问小二道:“此处可有什么好游耍地方吗?”小二回说:“虽有几处,均属平常。只有海边叶大人公子叶庆昌在庆珍酒楼旁边起了一座大花园,园内起座杏花楼,极其华美,为本地第一顶好去处。叶公子每日在此楼上游玩,不许闲人进去。客官如遇公子不在,进去一游,胜别处多矣。但叶公子每日早晚必在楼内饮酒,午后回府。现下已过午时,容官碰巧前往一游,回来用晚饭未迟。”圣天子随问:“店家姓甚名谁?与我们看着包裹,我去一游就回来便了。”店家说:“小的姓周,名洪,坐柜的是我妻舅,姓严名灵。小的郎舅在此多年,请客官放心前去,早些回来便了。” 圣天子随即带了日清,出了店门,问店家这杏花楼从哪条路去,店家说道:“由此东边大街直行,转过左手,海边街上最高这座大楼就是。”周日清闻言,随即上前引着前往。正是从此一去,弄出弥天大事,有诗为证: 帝皇无事爱闲游,柳绿花红处处幽。 毕竟恶人有尽日,霎时父子一同休。 按下不提。再表圣天子与周日清望着东边一路而来,转了弯,果见近海傍大街上,远远有一座高楼。走近楼下,四围砖墙围着,上有金字蓝地匾额“庆珍酒楼”,生意极为闹热,来游的拥挤不开。随即分开众人与日清进了头门,看见两旁时花盆景摆列甚多。一望酒堂上,客位坐满。正欲上楼,只见酒保上前赔笑说道:“客官碰巧来得迟了。小店楼上楼下都已坐满,先来的客已无位坐,所以都站门外了,请客官改日再来赐顾。”圣天子闻言,答道:“我们不吃酒,只要你引我到杏花楼上一游,我重重有赏。”酒保道:“虽然使得,只是叶公子申牌时要回来的。客官进去游玩不妨,第一件不要动他东西,第二件务要申牌时以前出来,切勿延迟。误了时刻,被叶公子看见,累小人受责。”圣天子说道:“我都依你便了。”于是酒保在前引路,来到杏花楼院门口,遂将门开了。进得门来,一条甬道,都用云石砌得光滑不过。迎面一座小亭,横着一块漆地沙绿字匾额,写着“杏花春雨”四字。转过亭后一带松荫,接连一座玲珑嵯峨假石。上了山坡,来到山顶一望,一片汪洋,活水皆从四面假石山中曲折流聚于中。这杏花楼起在塘中间,此山顶上有度飞桥,直接三层楼上。两旁均用小万字栏干围起,高在半空中,极为凉爽。然此待为夏季进园之路,若冬天,另有别条暖路,避去风雪,至楼内上层。此楼造得极其富丽,十分精巧,游廊上摆着各色定窑花盆,两边的是素心兰花。进得楼来,四面屏风隔子俱用紫榆雕嵌,五色玻璃,时新花样,椅桌俱用紫檀雕花,云石镶嵌。各处挂着许多历代名人字画、古董玩器,为大家内所无的。圣天子畅游一番,游时忽见三层楼上酒厅中,摆着一桌十分齐整满汉酒筵,并未有人入席,随问酒保道:“你方才回说没有空座,头酒菜都卖完了,因何又有这一席?难道自己受用不成?好生可恶!还不快去暖酒来,我就在这里开怀畅饮。食完了,俟侯得好,重重有赏。”酒保闻言,惊得面如土色,连忙说道:“此酒席是叶公子备下,申刻到此用的,谁敢动!未曾进门之先,已与客官说明,不要妄想。务望到各处游玩,早些出去为妙,不要闯祸来,小的就万幸了。现今将近申牌时分,倘若再迟延,碰见公子,非但小的性命不能保全,连客官也有不便。”圣天子闻言大怒,喝声:“奴才胡说!难道你害怕叶庆昌,就不怕我么?等我给个厉害你看!”说着用手将酒保提起来,如捉鸡一样,殊不费力,高高举起,望着窗外说道:“你若不依我,管教你死在目前!”酒保大叫:“客官饶命,小的暖酒来便是。”圣天子冷笑了一声,轻轻将他放下,随道:“你只管放心搬酒菜上来,虽天大事情有我担当。”酒保无奈,只得将叶公子所备下各种珍肴美味送上楼来,随即着人暗中报知叶庆昌不表。圣天子与周日清在杏花楼欢呼畅饮。 再谈叶庆昌公子。他是海边关提督叶绍江之子,奸恶异常,倚着父亲戚权,谋人田宅,占人妻女,包揽人命重案,刻剥百姓,鱼肉客商甚于强盗,所以家内如此富厚。叶绍江见他能做帮手,十分欢喜,言听计从,狼狈为女干,万民嗟怨,不知费尽多少银子,起造这座杏花楼,每日早晚同一班心腹,狐群狗党到此欢叙,设计害人。不料这日正在府中与手下人商议要事,忽见看守杏花楼的家丁跑奔回来报道:“现在有两人硬进杏花楼,将公子所备的酒席押着店家卖与他吃,酒保不依,他就要将酒保打死。已经在楼内畅饮,请公子快去!”公子一闻此言,暴跳如雷,即刻传齐府内一班家丁教头人等约有一百余名,执齐各色军器,飞奔杏花楼而来。到了门首,公子吩咐:“各人均在楼下前后门口分头把守,听我号令,叫拿就拿,叫杀就杀,不许放走一人,违者治罪。小心捉着这两人,重重有赏。”随带了八名教头、两个门客当先拥上楼来,来到第三层楼酒厅之上,见座中一人,年约四旬以上光景,生得龙眉凤目,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旁坐一少年童子,年约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酒保侍立一旁,满面愁容,十分怕惧。公子看了,上前大喝道:“何方村野匹夫,胆敢威逼酒保,强占本公子杏花楼,食我备下的酒菜,问你想死还是想活?敢在太岁爷爷头上动土,难道你不闻公子的厉害?快把姓名报上,免我动手。”那酒保见了公子,急忙跪下磕头,说道:“小的先曾再三不肯,无奈他持强,如若不依地,几乎把小人打死,只求公子问他,宽恕小人之罪。”说完就在楼中地上叩响头,犹如捣蒜的一般,春得桌上杯盘齐响。圣天子看了这般情景,不觉拍手哈哈大笑,不知说出什么言语,后来如何动手打死公子,叶绍江起兵擒捉忽遭阴谴等情,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杏花楼奸党遭诛 海边关良臣保驾 圣天子正与周日清干儿在此杏花楼上开怀畅饮,忽见楼下拥上一班如狼似虎之人,为首一人蛇头鼠眼,形容枯槁,声如破锣,身穿熟罗长衫,外罩局段马褂,足蹬绣履,口出不逊之言。酒保跪在他跟前,叩头不住,口称公子。知是叶绍江之子叶庆昌,听了他一片胡言,不觉呵呵大笑,随说道:“你老爷姓高名天赐,这位是我干儿,姓周,名日清,偶游此楼不觉高兴,就吃了备下酒菜。你又怎么样?若是知趣的,走上来,叩个头,赔了罪,快快把这狐群狗党退了下去,既不扫了老爷们的兴,我自然用完了多赏你几两银子。倘若牙崩半个不字,管教你这班畜生一个个死在目前,若走了一个也不算老爷的厉害。”叶庆昌一闻此言,激得无名火三千丈,暴跳如雷,大叫:“快与我拿他下来。”当下各教头手执军器蜂拥上前。圣天子此际手无寸铁,难以迎敌,忙将酒席踢翻,随手举起座下紫榆宫座椅,望着各人打将过来,力大又势猛,众教头早有一人打倒在地。叶公子见势头来得凶,正欲走时,早被地下酒菜滑跌在地。圣天子飞步向前,双手将他提起,各人大惊,要救也来不及,只见圣天子说声:“去吧。”望着窗外如抛绣球一般,在三层楼上,抛在假山石上。这楼有八九丈高,抛入塘中山石之上,周身骨如碎粉,各人大叫:“不好了!打死公子了。”随即,有几个家人飞奔下楼,回府报信。各教头现在楼上,不便动手。随即一齐退了下来,把杏花楼前后门户重重围住,恐怕这人走脱。当下,圣天子招呼周日清从楼上打出来,一层层都是桌椅,将去路拦住,拨一层又是一层,已有三分倦意,打到门口,又早有各打手及教头截住去路。圣天子在楼内拾了一对双刀,周日清也拾了一对铁尺,尽力望外打来,势如猛虎,勇不可当。无奈人多,虽已打死数十人,仍然拚命拦着,死也不肯退去。这且接下不表。 再说海边提督叶绍江正在衙内与各姬妾作乐,忽见有两个家人飞跑回来,跪在地下哭,叫道:“不好了,公子在杏花楼被两人从三层楼上提了起来,抛在假山太湖石上,死得脑浆迸出,骨如粉碎。”叶绍江一闻此言,登时大叫一声,魂飞魄散,气死交椅上。左右侍妾慌忙用姜汤救了半时之久。方才渐渐醒来,放声哭叫:“孩儿死得好苦呀!”随即喝问家人:“因甚事情与这两个争斗起来?”家人就把上项事情详细禀知:“现在各打手已经被他伤了数十人,还拚命围着与他死战,不肯放他走脱。我等众人一面守着公子尸首,飞跑前来报知老爷,只求快些点兵去协同各人捉他回来,以报公子之仇要紧。如若迟延,定然被他走脱了。”说完只管在地上叩头。叶绍江听了,气得无名火高三千丈,七窍生烟,即刻拔下令箭,亲自点兵齐了,提标部下五营四哨马步兵丁,飞风前往杏花楼来。不论诸色人等,如能当场捉拿其人者,重重有赏。一面出令,一边飞马前来,早见望花楼前一派喊杀声,家将们被这两人打得抵挡不住,看看要出重围。当下,叶绍江喝令马步大小众士,一齐协力上前。见他如此勇猛,难以就擒,暗暗着部下人,远远将长绳及板凳绊他脚下。 且说圣天子正在如狼似虎追杀各打手,忽见兵丁越杀越多,就知接应的来了,心中一想:招呼日清打出去吧。只见许多长绳、板凳绊将来。日清早被绊倒在地,急忙上前救时,自己也被绊跌。心中一急,此乃万民之主,有百神保佑,泥丸宫真龙出,见金光万道,雾爪云鳞上冲霄汉,直达灵霄宝殿。 这日玉帝升殿,查检下界善恶,查得海边关提督叶绍江前身,本属灵猴,修炼千年,合入地仙之列,因与太行山八百年硕鼠有父子尘缘,故令先后转胎下世,望他身到朝堂,为国效忠,爱民惜福。不料他二人投入官家,前言悉背,凌虐子民,无恶不作,所犯诸大过早经虚空过住神灵,日夜伺察,陆续奏闻。是日天皇查察之余,拍案大怒,忽据守殿仙官跪称:“当今天子被叶绊倒,亟须速护,并去奸臣。叶氏父子恶贯满盈,应早收灭”等语。为饬南天门黄灵客钦旨传饬,该处城隍土地诸神,分头遮护。你道城隍是谁?原来曾做太仓州属嘉定县之陆稼书太老爷归真之后,上帝以其生前正直,即饬赴该处城隍之任。到任以来,迄将一载,深恨叶氏父子行为,而不忍即行示罚者,冀其父子改过自新,以消前愆。今闻天语,即传当方土地,带同文武各官,神兵二十名,竟奔杏花楼而来。只见叶绍江正在指挥狐群狗党。城隍大怒,即举手向叶心一指。却说叶绍江见了打死儿子的仇人,眼中火出之际,忽觉心中大痛,大叫一声满地就滚。那些手下的狐群狗党,见此光景,早将绊天子的绳丢了,赶拢问慰,只见叶绍江口吐鲜血,面色渐白,大叫数声,呕血斗余,一命鸣乎,恍如路毙。众人只得设法用软轿抬回署中,所有中军等官与诸将士,不明其故,互相惊异,一时哄动了合城人等,齐来观看、探问,有谓气极而死者,有谓受阴箭而亡者。内有学问深者,谓该父子同日死于非命,以其平日之作为,故受阴谴,此系恶报。于是皆知天谴,大快人心,一霎时纷纷激去。 却说圣天子绊倒在地,翻身立起,忽见众兵丁交头接耳,丢了绊绳,纷纷走散,不来对敌。忙将干儿子扶起,顺手在地拾得短刀两把,日清亦拾得铁棍一条,正欲开步动手往外打出,忽见人渐散去,传说叶提督呕血而亡,实深骇异,暗想:“此等恶人,即不遭天谴,定干国法,今虽身死,必使戮尸之律,方快天下人心。”正在与日清闲论,一面说话提刀而行,遥见客店中掌柜之严灵跑来,走得满头臭汗,气吁吁的说道:“因有人传说客官在此与园主打架,恐有吃亏之处,故奔来探听。”圣天子一见严灵,心中大喜,说道:“来得甚好。”即与日清、严灵转入杏花楼账房内,随手抽花笺一张,信笔写成一信,封好了口。正欲与严灵说话,忽闻日清道:“孩儿想,今叶奸臣虽心痛自毙,然此是朝廷大官,今日之事,定有奸党为伊报仇,拦住我们不能脱身,请干爹早定妙策。”天子道:“吾儿放心,管教除尽此害,只要烦严灵速将此信连夜送入京城,就有天大的罪名都可消了。”事不宜迟,即唤严灵来前,不可泄漏,附耳低言:“速将此信进入京城大学士刘镛府中,说有圣旨,他自然会接你进去,你把目前情形说知,叫他快来,他自有法儿,你不用害怕,胆大上前,不可泄漏,误我大事。”严灵、日清至此,始知就是圣驾。严灵速忙跪下,口称死罪。圣天子嘱他:“不要声扬,立去为妙。”当下二人就知当今天子,不觉当时且惊且喜,十分放心。 那日,刘镛正在府中静坐,忽见守府家人报说:“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有机密圣旨。”不觉大惊,即将严灵请进,排开香案叩头,跪读诏曰: 朕游历江南,驾至海边关庆珍酒馆内杏花楼饮酒,因该关提督叶绍江之子叶庆昌斯朕,被朕打死。其父提兵赶来,虽受天谴,当场呕血而亡,但查得平时作为,实堪痛恨,望刘卿见旨,即命九门提督彦汝霖提兵前来,除将该叶氏父子外,并着满门抄斩,以伸国法。速速此谕。 刘镛读毕,大惊失色,急忙拜会九门提督,将圣旨与他看了,随即点齐十八名侍卫,御林军三千,飞风般似竟到海边关来叩见。天子随即密传口诏:“着彦汝霖将叶绍江父子戮尸,全家拿下,满门斩首。行刑之际,合关军民无不称快。所遗海边提督篆务,即着山西提督军门姚文升署理,钦此。并着查抄叶绍江家产之后,彦卿家即可带同侍卫等回京复命。”说完赏了周洪、严灵,即着回寓,将行李送来,即与大将军分手,带着日清,直望江南海青县进发。 一路上天气晴和,山青水碧,鸟语花香,各村户中鸡犬不惊,人民乐业,太平景象,十分开怀。晓行夜宿,漫步行来,已到大江旁边。是日,天色已夜,只得投店住宿。次日天明起来,托店家雇了一只过江便船,随与周日清携了包裹行囊,下得船来,随见络绎先后搭客货物,也亦落满了截。幸喜船内倒还宽舒,远望船主,手拿一本红签薄子进入舱内,从头舱客起,次第向舟中所搭的客人捐款,或是银子,或是铜钱,都现交付与船主,嘱其虔诚敬祷,求神庇佑,不知是甚缘故。圣天子见了,好生诧异,随即请教同舟一位老诚客人,细问:“端的为着什么事情要向各客捐银?作何所用?”老客说道:“客官是初入客途,不知风俗,听在下慢慢说来。离此数里大江之中,有座石山。此石山之上,历来有间老魔神庙,这位老魔神十分显圣,来往官船、商船,在此庙经过,都要捐银,备了猪羊、酒礼,虔诚到庙致祭,求其庇佑,自然太平无事,安安稳稳渡得过江。若不如此,就是风平浪静将到彼岸,也撤转来,霎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浪,舟沉覆溺,性命难保,此是向来规矩。 少时间,客官们与老汉等到了庙前,也要一齐上去烧香拜祷一番。现在船家亦向各人随意略捐银钱,买办祭礼品物,方才开船。”一边说着,那船户已经走到面前。圣天子冷笑说道:“你们不用如此破费银钱买祭物,只管放心开船前去。大江中如有风浪险阻,老魔神作怪时,我曾遇异人传授灵符神咒,使将起来,不要说这小小老魔神,就是四海龙王,敖家兄弟,也不敢逆我法旨,包管平安无事。”各人听说,齐说:“客官如果没有银子,不如直说,我等众人共同代你两位多出些便了。这样事情不是当玩的,不要说你自作自受,心甘情愿,如要带累合船数十口都有性命之忧,事到临头要悔之不及。”当下众人都肯代他出银子,不信他的法术。 圣天子看见众人不肯依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回手在贴肉汗衫内,五宝珍珠钮上解开活扣,脱下一粒避水珠藏在手中,这珠有五粒,金、木、水、火、土五行,宝珠做在贴肉汗衫钮上,因此刀兵水火不能近身,将来后段将此汗衫再为详细表明,按下不提。随对众道:“列位不信,看念经咒语,分开海水与你们看看何如?”众人齐声道:“如此极好。”随即来到船边,各人争先来看。天子将此宝珠握在手中,假作口中念咒,将手在水中一分,只见海水登时裂开一条白光,直射水底,那水两边离开有数丈之远,丈余之深,众人大以为奇,齐声喝彩!圣天子将手提起,水仍合拢,船中各人深信不疑,船主将先前预备买祭物银钱,按名派还。看见客货已经满载,随即开船,挂上风帆,乘着顺风,顺水如箭一般行来。看看到了老魔神庙前,远远望将上去,只见庙里鸣钟擂鼓,香烟霭霭,庙门外海边之上赛神,停着船只约有百十号,鸣锣放炮之声,十分热闹。只有这圣天子所搭之船,并不湾泊停留,一直冲波破浪前去。船上望见岸旁有许多人望着此船,指手画足,似是说他大胆,不要性命的。此时正当日午,风情气朗,天色融和,那船正往前驶,走到大江之中,忽见一阵狂风,天色一变,波涛汹涌,大浪掀天,打得船不能进,帆为风吃住,欲下又不能下,各客人坐在舱内,衣服也被浪花打湿了,众人大叫:“客官快些画符念咒,救命要紧!此必老魔神来显圣了,若再迟延,我等与老兄都要葬在江鱼之腹了。” 此际圣天子闻言,心中一想:“当日唐太宗跨海东征之时,在东海也遇龙王来朝,风波大作,几乎翻船,后来御笔写了“免朝”二字,放下海中,风浪即止。大约寡人今日偶然到此经过,必然大江之中龙王来朝,断非老魔神与朕作对,何不我也写个“免朝”二字放下水中,看是如何?”随对众人说道:“看我弄法驱妖。”即在帖套中取了一张红笺,口中假作念咒样子,舒开御腕,一笔写成“免朝”二字。即着日清走出船头,放落水中。说也奇怪,只见一霎时天清地朗,浪静风平,各客商们见了如此灵验,随即欢呼大喜,深深拜谢。自此以来,曾经圣天子金口说过,不用拜祭,这老魔神不敢擅作威福,直至今时,来往客商省了无数虚费钱财,此皆仰仗圣天子兴利除弊之福。表过不赘。当时既得平安,一路行来,别无阻挡。 有话即表,无说即短。不觉船到埠头,当下众人纷纷起货上岸,各投住处去了。周日清也雇了小船,随圣天子沿岸而来,只见海旁一带,造得极其富丽,与江北景况大不相同。往来游船、画舫、笙萧鼓乐、吹弹歌舞,不绝于耳,听来词曲皆操南音。妇女裙钗,多穿绸缎。走上码头,付了小船力钱。周日清背了包裹,二人慢步行来,街市大阔,打扫得洁洁净净,人来人去,闹热非常。各行店铺开设两边,酒馆、茶楼多是高搭数层之外,走过几条街市,都是拥挤不开,抬头见许多牌坊,都是题着古来忠臣节妇孝子义士之名,流芳旌表,以风于世,好一个南京地面。正在观之不足,玩之有余,不提防顶头来了一人,与圣天子撞了一个满怀,一脚踏在袜上,弄得满鞋泥浆,其人慌忙打拱,赔了不是。又欲向前飞跑,满面愁容,眼光不定,望着前途,若有所候。圣天子看了这宗光景,知他必有紧要之事,随回身赶上,将他一把拖住,问道:“老兄到底因甚缘故这等慌张?请道其详。”其人说道:“小可适才污了尊足,实出无心,请即放手,勿耽误救命的大事,要紧,要紧。”说着又要挣脱而去,圣天子笑道:“方才小事,何必介怀,你有什么救命事情,不妨对我说知,或可分忧一二,也未可知。”其人闻言,回嗔作喜,深深揖拱,说道:“阁下声口似不是这里人,请教高姓大名?何方人氏?到敝处有何贵干?愿请道其详。”圣天子答道:“在下姓高,名天赐,北京人,系现在中堂刘镛府中帮办军房事务,闻得南京好风景,特地到此一游。这位是我干儿子,姓周名唤日清,带了他来长长见识。你有何紧关事儿,快快说与我们听听。”此人听了,拍手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可正为兄叫我出来查访大贤,不期巧巧遇着,这是我侄女儿灾难满了,应该救星到了。在下姓陈,名登,哥哥陈青,本地人氏,家中颇有家财,只可惜我兄弟二人并无儿子,只有哥哥单生一女,名唤素春,今年才十六岁,因为许萧家亲事,现在择日来娶,忽被妖魔侵害,弄得素春侄女七死八活,命在垂危,骇得我一家人惊慌无主。曾请过许多法师来收妖怪,都不中用,几乎这些鬼迷道士也被妖怪吃了,无奈又请高僧打斋念经,亦不中用,闹得我兄弟二人没法可施。昨晚我哥哥梦见一位金甲神人托梦,说是今日今时,搭船到了北京来的一位高天赐老爷,一位周日清公子,打从这条法来此,二人有绝大的神通,能收妖怪,救得女儿性命。千祈请他回来,不可当面错过,失了机会,汝女儿就无生路了。 所以我哥哥绝早吩咐我在此守候,敦请回家,救我侄女之命。不期神圣之言,果然应验,走出来恰遇二位大贤到此,实乃三生之幸也,务望二位大贤,大发慈悲,广施法力,救得侄女残命,愚兄弟情愿酬谢白金三万两,明珠一百粒,以答活命之恩。”不知圣天子如何回答,能否收得这个妖魔,后事怎样,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欲观天子擒妖怪,更见佳人配艳夫。 [book_title]第四回 区家村智退庄客 金平城怒斩奸官 话说区仁山齐集庄丁、教头,喝令捉拿高天赐,重重有赏。已把各处路口守得水泄不通,自己站在旁边观战。当下圣天子举起座下宫椅,望着打将过去,早将一人打倒。飞步上前,夺了他手内双刀,大杀一阵,虽然杀伤十余人,因是重门紧闭,看守严密,各庄客拚命死战,不肯退下,四围无路可出,看看危急,忽然一想:孤今别无出路,何不用关云长单刀赴会,拿鲁肃出围之计,以救目前之急!立了这个心,就一步一步退到区仁山身边来了,看看至近,出其不意大叫一声,将双刀望身上一护,就地一跳已到仁山面前,随着就将右手的刀向庄客们面上虚晃一刀,各人急忙一避,早已将仁山拦腰一把,挟了起来,就将左手的刀在仁山头上磨了两磨,仁山此际吓得神魂漾荡,大叫好汉饶命!圣天子喝道:“你这狗子若要狗命,快教庄客们退下,开了门送我出去便罢;若稍迟延,我先杀了你,再杀他们。”仁山连忙说道:“是、是、是,我、我、我,就、就叫他们退去开门便了。”随叫众人快快不要动手,丢了军器,开了各重门户,请高老爷出去。庄客们一声答应就把军器丢了,一路开门不敢拦阻。圣天子随将刀架在仁山头上,眼看四面,耳听八方,挟紧了他,慢慢由书房出走。出门之后,意欲将仁山放了,回心一想:这狗头,我若将他放了,他定必带手下一班狗崽追来,须无大碍,也要大杀一阵。万一被他暗算了,到底不妙,莫我拿这狗子到县里去,再摆布他便了。”当下就一手挟着仁山,大踏步望着平城一路而去。那区仁山一路杀猪似一般叫喊救命,庄客们远远跟着,又不敢上前相救,那些看的百姓,有曾受他害过了,都是口中念佛,这恶人今日也遇着对手了。这且不提。 再说圣天子一路入城,来到金平县衙前,将区仁山放下,拿住他辫顶,上前提起拳头将鼓乱打,大叫:“伸冤!”县主随即升坐大堂,著衙役将二人带进,问:“你等有甚冤情,快快禀上来。”仁山被挟喘气未定,不能即答。圣天子随即上前说道:“区仁山私铸伪银,恃势混骗张桂芳鸡儿一担,因换银彼此争论。反捏张桂芳白日持刀行凶,又瞒禀父台,要将张妻发卖烟花,致其母子投河自尽,幸遇小可救回,因怜无故,赠他银子百两,着桂芳之母杜氏前往仁山家内求恳赎还桂芳,和息争讼。不料仁山良心尽丧,胆敢暗将伪银顶换,乱棍把杜氏打回,哭诉於我,只得亲去仁山家内,再三善言解劝,意欲多补银子,了结此事,免伤几条性命。仁山出言无礼,要索十万银两,方肯罢手。小可以正言责了他一番,不但不从,即刻喝令手下家丁二三百名齐举军器围我,万难脱身,不得已拿他开路,吓退庄客,来见县尊,务求明镜高悬,为民伸冤除害,实为公便。”此时仁山喘气定了,方才上前打拱说道:“这高天赐是海阳大盗,聚集强徒,意欲打劫小庄,被晚生识破他的机关,不能脱身,反陷区仁山私铸伪银,强逼民命,望老父台明见万里,洞烛其奸,为晚生做主,感恩不浅。” 圣天子就将区仁山顶换铜银一百两,当堂送上说道:“请县主验明伪银。即刻着人查抄他家内,必有凭据,如有虚言,愿甘反坐高天赐之罪便了。”这位徐知县老爷虽是清廉,但性懦弱,诸多畏惧。当下听了他二人口辞,腹内明知区翰林品行不端,倚势强横,为害子民,因他府尊同年交好,往往朋比为奸,自己官小,奈何他不得。看这高天赐一貌堂堂,有如此胆量,必是有脚力之人,亦不敢难为,只好将二人解到府衙,听其发落,有何不妙!随传集两班衙役带了高、区二人,随本县亲解上府,听候发落。连忙坐轿摆道,望金平府署而来。到了府衙,带了高、区二人,亲解上府,当即签退回衙。胡知府随升坐公堂,传进二人,略问几句,不管青红皂白,就将区仁山释放回家,在公案上将威风子一拍,喝令将高天赐候办。圣天子不觉勃然大怒,大骂:“狗官,枉食朝廷傣禄,包庇乡宦,偏断重案,通同作弊,剥害良民,问你该当何罪?”死在临头,还只道谁敢办我!此际胡知府被骂,只激得三尸神暴跳,七窍生烟,喝叫手下:“与我重打一百嘴巴。”差役答应一声,正欲上前,早被圣天子飞起左脚,将这差役打下丹墀丈余远近。又有数人扑上前来,意欲助掌,被打得东倒西歪,不敢上前。知府见势不好,正欲逃走,早被隔公案一把拖将下来,按倒在地。胡知府大呼救命,谁敢上前相救!圣天子打得性起,用力猛,只见胡知府七孔流血,呜呼哀哉。 早有衙役飞报臬台,该臬宪姓黄,名得胜,字弼臣,湖南长沙人,与弟有胜同在衙中,忽闻有人在公堂打死金平府,这还了得,即刻飞调金平游府,点兵前往捉拿,又忙传令将各城门紧闭。一面点齐役衙,前往会营擒拿。各处紧要路口派人把守,按下不提。 再说圣天子进入二堂,寻了一把大刀,复出大堂,将胡知府一刀斩为两段,随即出了府,意欲前走,行走数步,只见街上兵马团团围住,别无去路,心中一急,只得奋勇杀将上来,手起刀落,连杀十余人,手中大刀已经不堪用了,兼且越杀越多,不能透出重围,街路又狭,不便用武,两边店铺都闭了门,将板凳丢出街心,阻住去路。游府许应龙督领兵丁,会集差人用绊马绳绊倒圣天子。幸而身上内穿五宝衫护着龙体,再有神兵暗助,因比毫未受伤。各兵一拥而来,同到臬台衙中。黄得胜即刻升堂,吩咐将人带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当今圣上,得胜前在京师内当差多年,因此认得圣容,斯时大吃一惊,不知圣驾因何到此?只见圣上昂然直立,冷笑两声说道:“黄得胜,你可认得我吗?”得胜此时连忙吩咐将他带近后堂,传令掩门,书差各人退下,与弟有胜急速上前亲解其缚,请圣上上坐,朝见已毕,跪问:“圣驾因何到此?臣等罪该万死!还求陛下宽恕。”天子道:“不知者不罪,卿家何以认得寡人?”得胜道:“臣当年在京当差,所以仰识圣颜。”圣上道:“卿既忠心为国,朕当嘉奖,今日之事,卿宜秘密不可传扬,预备人马,侯朕旨到捉拿区仁山,不可有误。朕因欲往江南一游,就此去也。”兄弟二人即易便服,私送出城叮咛而别。 再说,圣天子回到店中与日青说明,一宿无话,次日早起写下密旨一道,着店家即刻送往江苏巡抚署内,赏银十两作为路费,嘱其切勿迟误。店家领取书银立刻起程去了。遂命日青收拾行囊,投往别店住宿不提。 再说现任江苏抚台,姓庄名有恭,系广东番禺县人,由状元出身,历升江苏巡抚。-日在署,忽接到密旨一道,忙排香案跪读曰:“朕来游江南,路经金平府区家庄,遇民妇张桂芳之妻高氏,携男带女五口连孕六命,欲投水自尽,凄惨之形,目不忍见。再三询悉,为仁山区翰林诬陷其夫于死罪,威逼此妇发卖烟花,因欲全贞,故而自尽。朕当即面见仁山调处,几为所害。金平府胡氏,狼狈为奸,被朕杀了,幸遇臬台黄得胜送朕出城,卿见旨即点起人马会同该按察司捉拿区仁山,就地正法,不得违旨,钦此。”庄大人读罢圣旨,谢了恩,火速点齐五千飞骑,与中军王彪亲自统带,连夜赶到金平府扎下行营。着人知会黄得胜,当下,臬台带领合城文武及预备人马来行营,参见随行各官,排齐辇驾,到店迎接圣驾。岂知已于昨日起行去了。此时不敢怠慢,即与各官会合,大军将区家庄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区仁山一闻官兵前来攻打,就知不好,慌请齐庄内一班亡命之徒四围紧守,因他向日包庇响马,坐地分赃,因此逞强,私造军器,庄外四围倒十分坚固,炮火一应齐备,急切难以攻下。一连困了两日,然不敢出来迎敌,一味死守,官兵亦不能近他庄。大人见他如此坚守,恐怕误事,随与臬台商议,分兵四路,自己攻打他南路,黄按察攻打北路,王彪攻打东路,金平游府施国英攻打西路,四面一同着力攻打,使区首尾不能相顾。果然至第三日午刻,庄内炮石用完,箭亦用尽,抵挡不住,官兵四面爬墙而入,开了庄门,大队拥进,如斩瓜切菜一般,那二三百庄丁一时杀尽,区仁山带着死党教师十余人在外拚命杀出,正遇王彪马兵,将其围住,一阵乱箭,射死数人,仁山与余匪身被重伤,尽行擒捉,当下打入庄中,不分老少,尽行捆绑,抄没金银数十万,军装器械不计其数,房屋放火烧为白地。庄有恭即委提邢按察使司,黄得胜将各要犯分别办理,男丁自十五岁以上者一概就地正法,女眷除该犯妻妾儿女外,所有下人及从匪家属等均各从宽赦免。是日共办男女匪犯二十三名,释放妇女小孩七百余名,庄有恭督同文武各官拜折后,即各归衙署。张桂芳及所有被害之人均皆当堂释放,归家不表。再说圣天子躲在一间避静小客店中,打听得庄巡抚从宽办发此案,十分欢喜,念张桂芳之妻高氏贞节可嘉,临难捐躯,实为难得,草诏一道,交日青持往面呈按察使司黄得胜。见旨,即在区仁山抄没家产内拨银十万两赏与该氏,奖其节义。桂芳自得此银之后,居家富厚,兼且乐善好施,方便为怀,后来五子俱皆成名,出仕皇家,此是后话,略表不提。 再说周日青回店复命,圣天子随即起程又往别处游玩,按下不提。 花开两朵,加表一枝。且说广东省肇庆府高要县孝悌村有一富翁,姓方,名德,表字济亨,娶妻李氏。自少离乡出门贸易,做湖丝生理。历年在南京城朝阳门内大街开设万昌绸缎店,因是老店,人又诚实,童叟无欺,所以生意极为兴旺。家乡有两个儿子,长名孝玉,次名美玉,都已成家立业,掌守田园,方德每年回家一二次。店中所得银两陆续带回广东,因此家中颇称富厚。现在年近六旬,怕那路途遥远跋涉,往来辛苦,近年都是两个儿子去的。一日方德偶然在铺闲坐,时将午刻,天变起来,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风又急,正在吩咐伙计将店内暂闭,避过风雨再开,忽见一老者挑了一担盐冒雨走近铺内,口中说道:“求各位大掌柜,容老汉避一避雨,免得淋坏这担盐,感恩不浅。”伙计们只因嫌他盐箩不洁,怕弄脏铺面,一面推出,一面说:“请往别处吧,我这里要闭门,不能相留。”方德一见,听他音是广东,动了乡情,又怜他老迈,连忙应道:“不妨,只管请进来避雨。”伙计见东家开口,不敢拦阻,让他挑了盐担,入门放下,随向各人见礼,站在一旁。方德道:“请坐!请问仁兄是广东那一县人?在下也是广东。”老者拱手答道:“原来东翁也是粤东人,失敬了,小可乃是连州连山八排洞襄士人,姓苗,名显,流落在此,已经十有余年,初时因为友人请来,教习拳棒,不数年间,因病失馆,人地生疏,无人引荐,又无盘费,不能回乡。前年老妻去世,举目无亲,又无儿子,只有女儿翠花,今年十六岁,父女相依相命,万分无奈,贩盐度日。幸而老汉有些手段,那些巡查的人奈何不得,因此稍可糊口。今日若非东翁可怜方便,我这一把盐就被雨水冲融了,没有本钱,纵不饿死,也难过活了,实在感激不尽。敢问乡亲高性大名,哪县人,望祈示知。”方德答道:“岂敢!在下肇庆府孝悌村人,姓方,名德字济亨,开此万昌三十余年,妻儿还在家乡。如果苗兄不弃,得便倒可常来小店谈谈,彼此既是同乡,如本钱短缺,弟虽不才,也可资助一二。现有银十两送与苗兄,做些别项小本生意。卖盐一事,乃是违禁之物,虽易赚钱,到底不妥,更加见雨就化水,连本多亏了,似非良策。”苗显喜出意外,接了银两,千恩万谢,说道:“方东翁如此疏财仗义,惜老怜贫,世所罕有,不知现在有几位令郎?可否在此?俾得拜识为幸。”方德答道:“小儿两个,年中轮流到此。前日已经回乡去了,大的今年二十岁,小的十六岁,都已娶有妻室,在府城也是开设绸缎生理,将来苗兄弟见到他们,还望指教一二为幸。”苗显说道:“好说!”彼此谈谈说说,那雨仍然连绵不止,斯时已是申牌时分,店中已安排晚饭,方德就留他用膳再去。苗显也不推辞,适天晴雨止,亦要来此游耍一番而去。自此常来店中走动,犹如亲眷一般,果然听方德所劝,不做卖盐生理。每每缺少本钱开口借贷,方德无不应允,就是遇见孝玉、美玉兄弟二人由粤到店省亲,无不仰体父亲交厚之心,尊为世伯,着意敬重。苗显因见屡次有借无还,他父子并不介意,如此多情,十分感激,就将生平全身武艺尽行传授孝玉、美玉二人。更见方翁如此壮健,虽是六旬年纪,面貌却是四十余岁样子,随与女儿翠花商议,欲将其送方翁为妾,以报周全之德。翠花也就愿意。次日到店内,与方翁说知,方德推脱说道:“年岁老了,误却令爱青春。”因此执意不允。苗显流泪道:“第一来老汉受恩深重,无以报德;二则小女得 随仁兄,终身有靠,他自己心情意愿,实有天幸,并非人力;三来老朽向来身子多病,近日更甚,倘或不测,死也放心。务求俯念我父女一片真诚,曲赐收纳,实为万幸。”方德见他如此诚恳,就对孝玉儿子说知。孝玉也因父亲年老,身边无一妥当人服侍,今见他送女为妾,父亲远离家室,也可得他照应,所以就一力劝成。方德见儿子力劝,次日,苗显再来恳求,亦只得勉强应允。随即选了吉日,接翠花入万昌居住成亲。各亲友及同行中人,见其暮年纳宠不亚新婚,因此皆来送礼、恭贺。方德也备酒筵,欢呼畅饮。无庸多叙。 未及半年,苗显一病身亡,临终之时,将一生力学,秘传武艺工夫,跌打妙药,尽心传授女儿。亡年七十二岁。方德见苗显归世,与妾苗翠花痛哭一场,只得厚备衣衿棺木收殓。以半子之礼,就在他住处开丧挂白,七七做了些斋事,因无儿子,就在南京择地安葬。 办完之后,不觉韶光易过,又及半年,苗氏生下一子,取名世玉,满月之时,各亲友俱来道喜。方翁晚年得子,十分得意,加以店中生意顺遂,财丁两旺,苗氏入门以来,性情和顺,服侍小心,所以心满意足。请了几天喜酒,一场闹热过后,苗氏因遭父亲苗显遗训,就将孩儿世玉自满月起先用铁醋药水匀身洗浸,次用竹板柴枝铁条换打,使其周身筋力、骨节、血肉坚实,如铁一样。自少苦练,到了三岁时,头带铁帽,脚着铁靴,学跳过凳,慢慢加高。又学拔竹钉,次拔铁钉;六岁扎马步,七岁开拳脚,八岁学军装,至十四岁,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力大无穷,周身盘筋露骨,坚实如铁,性情又烈,专打不平,终日在外闲游闯祸,未逢敌手,人皆知道他万昌儿子。有家子弟将门板抬了受伤之人到店,睡在柜台面上,多方讹诈,方德只得自认晦气,出些伤费。幸而方翁平日和气,街邻善为调处,不至十分有亏,如此非止一次。方德虽然极其管教,奈其母苗氏一味姑息,爱如掌上珠宝,每每闹出事来。稍可遮掩得过的,就不与他父亲说知,私和人命,赔银了事。世玉知道母亲肯与他遮瞒,越发胆大,专交朋友,挥金如土,结纳英雄,初时还不过在本地左右引是招非,到后来弄得江南都知他方世玉打不平的名号。方翁无可奈何,只得将树条乱打。谁知用尽平生气力,打他也作不知,亦不见痛,仍旧顽皮不改,其母在旁多方护短,方德又不愿因此与爱妾反目,也只忍气吞声,付之无奈。 偶然一日,欲往杭州收帐,是晚就与翠花说知,瞩其将一应铺盖、行李、衣服、日用什物打叠齐备,说明日下船出门,苗氏一面查点各物,一面说道:“世玉在家如此淘气,何不带他出去走走,一来长些见识,二来在你身边不敢十分作怪。”方老说道:“出外非比在家,畜生若再惹祸,我如何担当得起。”苗氏道:“男子汉非同女子,将来终要出门做生意谋食,如何畏得许多?带他出去走走,或者得他改变,也未可知。”方翁见他说得有理,只好应承,一宿晚景不提。次日起来,父子二人一同起程望杭州去了。此一去有分教: 擂台之上倾肝瞻,会馆门中夺美名。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雷老虎擂台丧命 李巴山比武欺人 说话方德带了儿子世玉望着杭州而来。在船非止一日,已到杭州码头。湾了船,父子二人雇了一只小船,一路见西湖佳景,名不虚传。水陆两途,画舫往来不绝,楼船箫鼓,歌音清楚,粉白黛绿,摆列船头。钱塘江边,一望天空海阔,富贵繁华,别开生面,与金陵景象大不相同,真个观之不尽,玩之有余。到了岸旁,催人挑着行李,直入涌金门,望着广东会馆而来,随路人山人海,拥挤不开,那各行店铺,陈设着各样货物,十分华美。酒楼茶馆也是清整齐雅,此处地方因有洋盐两市,所以卖买比别处更热闹些。 闲言少叙。且说方德来到会馆门首,着人能报,向来知已相好,掌管会馆值师爷陈玉书知道。玉书闻说方德到来,即刻出迎,见了十分欢喜。因多年隔别,请近书房坐下,一面着人捧茶,一面指点手下人将行李安顿在上等客房之内,床铺均是现成的,不到一刻工夫,均已安排妥当,出来从新见礼,坐下细谈。 玉书问:“为何许久不到敝处?贵号生意好否?嫂夫人及孝玉两位贤侄在家一向可平安否?同来这位小孩子又是何人?几时动身?如何今日才到?虽常有信往来,弟之渴想无日不以 一见为快。”方德一边答应,一边回首叫世玉过来拜见叔父,玉书急忙还礼说道:“不知哥哥几时又添了这位英俊侄儿,深为可喜。”方德就将收纳苗氏生下此子,因他不知人事,所以带他见些世面,并将家乡及万昌近年诸事慢慢谈了一番。随又问玉书:“近日光景如何?有了几位令郎。”玉书答道:“小儿止有一个,家事亦勉可过得。”说完不觉长叹,皱眉说道:“只此间会馆,十分丢面,弄得不好看相了。”玉书道:“近日此地有一外来恶棍,姓雷,名洪,混名雷老虎,在清波门外高搭一座擂台,得十分威猛。他因在本处将军衙门做教头,请官府出了一张告示,不准带军器,上台比武,格杀勿论。有人打得他一拳,送银一百两;踢得他一脚,送银二百两;推得他跌一交,送五百两;打得他死,不用偿命。如无本事,被他打死者作为白送性命。擂台对面,有官员带着六十名老将在此弹压,不准滋事。台下左右有他徒弟二百名,拿了枪刀在旁守护,台中间挂一匾额,上写“无敌台”。两旁有一对联,写的是:拳打广东全省,脚踢苏杭二州。自开此台,今将一月,不知伤了我多少乡亲,一则因无人敌得他手段,二来他规条上虽如此说,那不过是骗人的公道话,纵若有人能打倒他,也逃不过台下三百徒弟之惩。苏州及本地人因此不愿上台比武,我们乡亲好胜者居多,上台白送性命者不计其数。”方德听罢答道:“清平世界,竟有这样无王无法之事。”随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算广东人遭此一劫了。”世玉听了这番言语,只气得二目圆睁,带怒上前说道:“明日待孩儿打死这雷老虎,与各乡亲报仇便了。”方德喝道:“黄口小儿,乳牙未退,敢夸大口,想作死不成?还不与我退下!”当下世玉忍了一肚子气,回房安睡,翻来覆去总睡不着。我明日一早起身,侍候父亲梳洗已毕,换了衣服出门收帐,带家人李安出前往。方德怕世玉出门闯祸,将房门由外锁了,佩着钥匙而去。 世玉候父亲去了,就从窗上跳了出来,带了母亲给的防身九环剑靴,镔铁护心宝镜,结束停当,外用衣服罩了,袖中一双铁尺,静静溜将出来。出了会馆门口,一路私下问人:“擂台 在何处?”那人说道:“望南边去,这一堆人都是去看比武的,你只跟着他一出涌金门就看见擂台了。”世玉谢了一声,随即追上这伙人,跟着走过几条大街,穿出城门,果然见一座擂台,十分宽大,高约丈四五尺,台头一望,只见正中悬着一方匾额,上写“无敌台”,两边一幅对联,写着:拳打广东全省,脚踢苏杭二州。台左贴朱批官府弹压告示一张,上写着:钦命镇守杭州等处将军,为给示张挂擂台事,今有擂台主雷洪,武艺精通,欲考天下英雄,比较八方豪杰,今将规条列下: 一、我营伍之兵不许登台。 一、儒释道三教不许登台。 一、妇女不许登台,恐男女混亲,有伤风化。 一、登台比武只许空拳,不得暗带军器。 一、登台之人要报明省份、籍贯、姓名、年岁,注册方许登台比武。 除此以外,不论诸色人等,有能者只管上台比武,此擂台准开百日为满,百日之后,毋得生端,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最后一行是写的开擂台年月日子。 世玉也无心看了,随转眼,看到台右边有雷洪自己出的一张花红赏格,与陈玉书所说“有打一举,送银一百两”一番言语,一般无异。又见擂台对面,塔着一座彩棚,当中设了一张 公案,是弹压委员坐的,棚下约有数十名兵丁。擂台左右前后均有数百门徒,手执枪刀、器械守护。离台一箭之地,那些买卖经纪之人,就比戏场更加闹热,来看比武的人如同蚁队,一群群摩肩擦背,拥挤不堪。世玉看完,正欲候其到台决个胜负,岂知在人丛中摩拳擦背,侯至日中,还不见来。询及旁人,始知雷教头本日往金陵公干去了。 世王闻言,涌身来到台前,用一个大鹏展翅功夫,将两手一拍,跳上擂台,将对联及匾额了下来,三脚两脚,踏得稀碎。当下守台门徒及那些弹压兵丁看见,一齐鼓噪起来,大叫:“快拿这个大胆小孩。”一拥上前,枪刀齐落,四方截住去路。世玉不忙,袖中拿出铁尺,大声喝道:“我乃是广东方世玉,特来取你教头狗命,今因不遇,容他多活一天,故此先将擂台打烂,明日叫他到会馆寻我便了。”说完,跳下擂台,使开手中铁尺,打得这班守台的门人,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走得迟的死五六个,伤者不计其数,因此无人敢拦阻,他就慢慢仍由旧路回到会馆。走进房内,照旧上好窗子,此时玉书正在帐房办事,有谁人晓得他出去闯了大祸。直至晚上,方德收帐回来,开了房门,用过了晚膳,大家才歇,一宿晚景不提。 再说雷老虎到金陵公事,已连夜飞马回杭州,早有各门徒迎着,说将上项情节详细哭诉。雷教头一听,只气得暴跳如雷,急忙查点门徒,被世玉打死六名,已经收殓,还有二十一名打伤的,随即着人用药医治,即刻点齐手下一班门人,拿了各式军器,自己上了乌骓马,手提大劈刀,顶盔贯甲,飞奔广东会馆而来。一到门前,此时已有辰牌时候,即忙传令。就将前后门户团团围住,吓得守门之人不知因甚原故,忙把会馆头门闭上,如飞报与陈玉书知道。玉书一闻雷老虎将他会馆团团围住,惊得犹如打败公鸡一般,心吓得犹如吊桶的一上一下,连话都说不出来,歇了一刻,定了神,只得勉强挣扎,趴上前楼一望,只见雷老虎骑在马上,在门前指手画脚,高声辱骂。玉书只得高声问道:“雷教头,因何将我会馆围住?请道其详。”雷老虎骂道:“陈玉书,你这老狗才,好生大胆,你敢叫方世玉小畜生拆我擂台,打死我六个徒弟,伤了数十人,问你该当何罪?你还诈作不知!好好快将他绑住了送了出来,赔还我徒弟性命便罢。如若迟延,我打将进去,寸草不留。”陈玉书答道: “管中虽有方世玉,但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焉敢犯教头虎威。 他由金陵随父到此收帐,只住了两日,并且绝无本领,今年才得十四岁,若说打死你徒弟,断无此事,望教头千万莫听旁人言语,陷我会馆。”雷老虎怒道:“陈玉书,你这老狗道,休得奸诈,纵然说天出花龙凤,怎能推得干净?你快叫他出来,待我手下徒弟看过,如果不是,与你无涉。”玉书道:“既然如此,请教头将人马带下一箭之地,我就命他出来会你便了。”当下雷老虎答道:“也罢,权且依你,不怕你们飞上天去。”随传令门徒,各人暂退一箭之地,在外专叫方世玉出来不表。 且谈陈玉书入内,对方说知此事,这是你儿子做的好事,雷老虎围了会馆,问你儿子去否?方德此际只吓得目定口呆,满身冷汗,大骂畜生,害死为父。世玉上前跪下说道:“孩儿出击杀雷老虎就完了。叔父也不必埋怨爹爹,大丈夫作事,岂肯累人!”随即结束停当,手提铁棍,吩咐开了大门,冲到门前,大叫:“马上坐的可是雷老虎么。”教头答道:“然也,小奴才可就是方世玉?拆我擂台,打死我徒弟,问你该当何罪。”世玉道:“我打死你徒弟,你着恼,你将我乡亲打死就不算了?你今日到来,分明是插标卖首,特来寻死。不必多言,放马过来,取你狗命。”教头听了,无名火高三千丈!大喝道:“小畜生,休得夸口。爹爹来取你狗命了。”坐下乌雅马一拍,举起大刀兜头劈将下来,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厉害。世玉乃是步战,叫声来得好!两手将铁棍一迎,顺手还一棍,照马头就打,教头忙架开,两个搭上手,一骑一步,从辰至未,大战八十个回舍,难分胜败。世玉将身跳出圈外,大叫一声:“且住。” 教头停手,问道:“有话快些说来。”世玉道:“我与你在此厮杀,惊动官兵,碍人行走.更时今天夜了,明日上擂台决个雌雄何如?”雷老虎应道:“使得,明日要来。”世玉说: “难道怕你不成?”彼此即时分手。世玉返入会馆,玉书见他如此英雄,心中大喜,这回必能与我广东人争口气了,即晚亲自敬酒,以壮威风。一面知会本地英雄壮士,明晨齐集会馆, 各拿军器,同赴擂台,以壮观瞻,兼之保卫。 次日,各乡亲前来会了世玉,威威武武,摆齐军装、一队队望擂台而来。到了台下,只见此日来看的人比往日更多数倍,越发人头涌涌,分拨不开。早见教头已先到台停候。世玉即将各乡亲分列一边。自己将身一纵,上到台中,看见雷老虎头戴包巾,身穿战袄,扎大红绉纱带,脚登班尖快鞋。教头见方世玉上台,看他头戴一顶英雄软帽,身披团花捆身,胸前结一大红绣球,内藏镔铁护心宝镜,足踏九环剑靴,腰系湖色绉纱带,头圆面满,背厚腰粗,四肢坚实,脚步稳如泰山。虽如此英雄,还是小孩子身材,身高不满四尺五寸,比自己矮了一半。那些看的人见雷教头身高八尺,头大如斗,拳似沙煲,大家倒替方世玉捏了一把汗:断难敌得他住,徒然枉送性命而已。 这且不表,当下雷老虎喝道:“你这小畜生,乳牙未干,就如此大胆,在太岁头上动土,竟敢来与我作对,就打死你也污了我手,既来纳命,快快过来受死。”世玉道:“你虽高大,不过条水牛,哪里在小爷心上,休得夸口,有本事只管使来。”说罢,就摆开一路拳势,叫作狮子大摇头。雷教头就用一个饿虎擒羊之势,双手一展,照头盖将下来,好生厉害。世玉不敢迟慢,将身一闪,避过势,望他胯下一钻,用一个托梁换柱之势,就想将他顶下台去。教头见他来得凶,也吃一惊,急忙将双腿一剪,退在一边,就势用扳铁手望世玉颈上打了下来,世玉也避开。此时二人搭上手,一来一往,一冲一撞,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看看走了百多路拳势,彼此有二百余个照面,一场大战并无高下。台下看的众人齐声喝彩道:“这个小孩子十分本领。”就是雷教头也见他全无一些破漏,心中也暗暗称赞,随用一路秘传功夫,名唤阴阳童子脚,大喝一声,向世玉心口一脚踢将过来,把护心铁镜打得粉碎,一蹬跌下擂台去了。这一脚若是别人被他踢着,就要连心坎骨也都碎了,幸而世玉是自小用药水浸练,匀身骨节,犹如铁铸一般,更加外有铁镜挡护,所以不能伤得,世玉跌下台来,随涌身一跳,复上擂台,叫声好家伙,果然厉害。教头大吃一惊,为何这一脚踢他不死,伤也不伤,真真奇怪,莫非他是铜皮铁骨不成?方才踢他一脚最轻亦有五百斤力量,他也挨得住,纵然打他一拳,也不中用。心内思思想想,未免有些怕惧。世玉复身上台,必定要报一脚之仇,那拳就如雨点一般,都向致命处打来。雷教头虽然力大拳精,因是心里一慌,手足就慢了,此时反倒有些招架不及。说时迟来时快,早见一声响,左腿上被世玉打了一九环剑靴,鲜血淋漓,幸而身骨强壮,尚可支持迎敌。世玉见他着伤,心中一喜,越发来得势猛,一连在他肋下踢伤两脚,筋断骨折,雷教头大叫一声,跌下台来,一命呜呼!台下四面八方看的人齐声喝彩。他手下门徒被世玉打过的知道厉害,不敢动手,即刻将师父抬回馆中,报与师母去了。当下陈玉书及广东全省乡亲均皆大喜,一路鼓吹,花红鞭炮。世玉骑了高头骏马,回至会馆,大开中门,摆酒贺功,闹热非凡,饮酒之间,众乡亲都极口夸赞方老伯有如此一位少年英雄儿,一则为广东人争气,二则也同本地除去大害,此番功德,实为无量,于是你一杯,我一盏,将酒轮流敬上。方翁父子一面谦逊,一面着世玉回敬各人,会馆中欢呼畅饮,我且按下不表。 再说雷老虎妻房李氏小环,正在武馆闲坐,想起为何今天这时教头尚不归家,看看日落西山,仍不转来,心中思想,不晓何故?忽闻外面人声嘈杂,已将教头尸首抬进大厅。各徒弟就将被方世玉打死情形细说一番。李小环闻言痛哭,昏倒在地,仆妇丫环急用姜汤灌救,许久方才醒来,大骂:“方世玉小畜生,我与你杀夫之仇,势不两立。”骂罢来尸前观看,只见丈夫满身血污,是被九环剑靴所伤,更加凄惨。小杀才好生狠毒,暗藏利器伤人,也非好汉,明日我必照样取他性命。当时买办衣衾棺椁,从厚装殓,自己披麻挂孝,举哀成服,因欲报仇,不知吉凶如何?就时安葬。诸事办完,将身装束整齐,暗藏双飞蟠龙虎钉靴,约齐手下门徒,白旗白甲,带了军器飞奔广东会馆而来。到了门首,着人通报方世玉知道。世玉闻报,禀知父亲,随将各乡亲公送的盔甲、名马,新买的护心宝镜,披挂齐备,带了广东各英雄各拿枪刀,自己手提镔铁棍,一马当先了出来。举目一看,见是一个中年妇人,年约二十七八,柳眉倒竖,杏面含嗔,内衬素铠,罩麻衣,虽非绝色佳人,也是青春少妇。当下小环一见方世玉虽然英雄还是小儿身体,心中诧异丈夫岂有敌他不过?就是剑靴也断断不致遭他毒手,况且我丈夫有阴阳童子脚,踢他下台,毫无损伤,谅必是我同道中人的儿子,自小苦练,浸硬筋骨,轻易不能取他性命。想罢开口问道:“来者可是方世玉么”?应道:“然也,你这妇人姓甚名谁,到此何为?”小环骂道:“小畜生!洗耳恭听,老娘姓李名小环,乃雷教头之妻。杀我丈夫,特来取你狗命!”说完,举起手中绣鸾刀,兜头就劈。世玉连忙举棍架住说道:“且莫动手,有话讲明,再战不迟。”小环道:“既然有话,快快讲来。”方世玉道:“你原来是雷教头之妻,前来报仇,这也难怪,只是汝丈夫摆设擂台标明,分明写着上台比武,彼此格杀勿论。计自开台至今,损伤我乡亲不知多少,昨日就是丧在我手,也是各安天命,当场比武,拳脚无情,孽由自起,死而无怨,难道我省的人被他打死许多就是该死的么!古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又道:“先礼后兵。故此善言相劝,论理你既上门来寻我,难道我就怕了你不成!你自想:你丈夫如此英雄,尚且遭我手上,你自己想想,莫非比他还强么?我因自己年轻,父亲嘱咐再三,凡事总要存心忠厚,有势切莫使尽,今日既不得已,伤了你丈夫,可以害汝性命,所以有这番议论,请三思可也。”小环闻言,更加气愤,骂道:“小奴才,自恃本领,目中无人,我丈夫虽然摆设擂台,规条上标明不得携带利器,暗算害人,你却暗藏剑靴,伤我丈夫,今日在奴家跟前,用此花牙利嘴,惶恐人心,汝若真有本事,一拳一脚比较,打死我丈夫,公公道道,有何话说。今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放马过来拚个死活。”说罢举刀乱劈下来。世玉挡住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朝到台与你拚个死活何如?”小环道:“也罢,容你多活一夜。”于是两下分手,各归安歇不提。 到了次日天明,各带护从人等同赴擂台。小环一见世玉,就想要即刻把他吞在肚里,方泄此恨。世玉也不敢迟慢,二人摆开拳势。只见左一路有鹏展翅,右一路是怪蟒缠身,前一路杀出金鸡独立,后一路演就狮子滚球,龙争虎斗,一场恶战难解难分。二人都是从小练浸筋骨,父母传授功夫,与别个中年学习的大不相同,好生厉害,看看战到二百个回合,不分胜败。小环防世玉先下手,此时就将双脚一起,一个双飞蟠龙脚照着世玉前心打将过来,把护心打成粉碎,靴鞋尖钉打入胸旁乳上,鲜血直流,跌于台下,十分伤重。幸而有护心镜挡了一挡,心窝幸未着伤,当下各乡亲将他救回会馆,死而复生者数次,吐血不止,命在垂危。方翁此际吓得手忙脚乱,陈玉书即速命人请了别处有名跌打先生前来医治,都说伤得十分沉重,恐怕难保十全,虽然上等妙药下了,仍然不知人事。方德说道:“必得他母亲到来方能救得。”就即刻着家人李安飞马连夜赶回南京,接苗氏前来搭救。 再说苗氏翠花在家闲坐,忽见送回书信,李安备说小东人被人打坏,十分危急,详细禀知。苗氏魂不附体,随将来书折看。书云: 字达爱妾妆次启者:孩儿随我至杭收帐,即在粤东会馆居住。岂料有一恶棍姓雷,名洪,混名老虎,摆下擂台,上挂对联:拳打广东全省,脚踢苏杭二州。将我本省乡亲打死不计其数,孩儿恃勇,不遵父训,赴擂台将雷老虎打死。伊妻李小环为夫报仇,用钉靴蟠龙双飞脚踢伤孩儿胸膛右乳之上,命在垂危,见信速即连夜赶来,救治世玉,至要至要。未书之言,询问李安便知详细。 当下翠花看完书信。仔细盘问李安,浸练筋骨一番,随道:“既然如此,大事不妨,我儿自小坚固,与别人不同,我去用药即能医好。”说罢,将行李衣物,跌打妙药,包做一包,叫李安背上,自己全身装束,披挂停当,手提梨花枪,飞身上马,主仆二人望着杭州赶来。金陵至杭郡,陆路甚近,不觉来到杭城,进入会馆见了丈夫,随与各人见礼毕,就来看视孩儿,取出妙药,如法外敷内服,果然神妙。霎时之间,肿消痛止,伤势渐平。世玉醒了转来,一眼看见母亲,双珠流泪,大叫:“娘亲,务必与儿报仇。”苗氏安慰一番,就道:“你安心调养,为娘自有主意。”随即命人通知小环,叫他明日仍到擂台比武。方翁再三阻止,只是不从。当下差人回来说道:“小环答应明天准到擂台,即晚加倍用药医治世玉,到一天明,胸前筋骨已经有了八分痊愈,所欠者生肌长肉未能平满耳。此时夫妇二人才始放心。当下母子二人匀身装束,内披软铠,将护心镜藏於胸前,小剑靴穿在足上,上马提枪,带齐随从人等直奔擂台而来。李小环已经在台守候了。翠花就命同来各乡亲列在台下,以便接应。自己双足一点,上了擂台。见小环全装素绢,头上腰间均用白湖绉紧紧包裹,足登小钉靴,虽是中等身材,却是个中道友。随说道:“这位就是李小环么?你丈夫作恶多端,死由自取,你却自恃强恶,擅敢报仇下毒手打我孩儿,幸我赶来医转,不然丧在你手。今日我特来先请教你的双飞蟠龙脚,有本领不妨尽演出来。”此际小环听了这番言语,就知他是世玉母亲,连忙喝道:“你这泼妇,纵子行凶,用暗器伤我丈夫性命,我就打死他也是为夫报仇,理所当然。你既来做替死鬼,何必多言,管叫你来时有路,去就无门。”一面说,一面看翠花与自己年岁相仿,结束得十分齐整,见他方才上台之势,就知是我辈中人。只见翠花一声大喝,用一个猛虎擒羊势扑将过来。小环忙用一个解法叫做双龙出海,彼此搭上手,大战二百回合,难分胜败,斗到天晚,各自归家安歇。自此连战三日,不分高下。 再说白眉道人首徒李雄,混名巴山,是日因到杭州探望女婿雷老虎,小环接着对父哭诉冤情。巴山大怒,即时亲到广东会馆,找寻苗翠花上台比武。翠花见是师伯,忙即上前赔罪,便自认孩儿不知,误伤令婿,还望师伯开恩恕罪。巴山不肯罢手,定要世玉上台见个雌雄。翠花再三恳求,见李雄执意不许,只得约以半月,候孩儿伤愈再来领教。巴山权且应允而去。翠花当下想:“孩儿断非师伯敌手,因想只得亲往福建少林寺面求至善二师伯到杭,以解此厄。”就将这个主意对丈夫儿子说知,嘱其小心调养:“孩儿,我此去,不久赶回来。”随即带了干粮路费,藏了双靴,就飞身上马,望着福建泉州而来。幸而翠花自小跟随父亲卖武,苗显走江湖,到后来贩卖私盐,穿州过省,无处不走的,因此日夜兼程来到福建少林寺,下马直入方丈,拜谒至善禅师。早有手下门徒接应,认得翠花是师妹,就问:“师叔为何不来?今汝独到此何干?”翠花就将父亲去世及今被李巴山所欺、特来求二师伯解救等事说了一番。沙弥答道:“来得不巧,师父前日起程到各处云游去了。”翠花听言,长叹一声正欲辞出,沙弥说道:“你何不赶到云南白鹤山求五枚大师伯下山解救,且他比我师父还易说话,心又慈善,功夫只第一。”翠花闻言大喜,连忙谢道:“多蒙指教,我就此赶去便了。”当下出了寺门,取路望白鹤山连忙进发。不知此去能否请得五枚下山帮助,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少林寺内难相助,白鹤山中请解围。 [book_title]第六回 梅花桩僧俗比武 西禅寺师徒相逢 话说苗翠花一路奔驰,望着白鹤山而来,非止一日,已到山前。直入静缘庵中,见五枚师伯,拜倒在地。五枚扶起细问:“因何到此?”翠花就将雷老虎摆设擂台起,至李雄要报仇雪恨等事细说一番,特来恳求大师伯,大发慈悲,下山搭救世玉孩儿性命,感恩不浅。五枚说道:“出家人自归山修隐以来,拳棒功夫久已抛荒,就去也不济了,谅敌李巴山不过。你倒不如仍去请至善二师伯解救,包管妥当。今知他到粤城,住在锡光孝寺,汝毋庸担搁,快些去罢。”翠花闻他推却之言,吓得两泪交流,十分悲切,再三哀求,始得五枚应允下山帮助。苗翠花大喜。五枚嘱咐徒弟:“紧守山门,我不久就回。”随即收拾行囊衣履应用什物,提了禅杖,骑了驴子,翠花也别了师兄跨上马,一齐望杭州赶来,返到广东会馆,恰才半月。当下方家父子带领各人拜见五枚。其时世玉已经身体复原,翠花十分欢喜,即着人去约李巴山父女,明日擂台比武。到了次日,天明起来,翠花侍侯五枚结束停当,吩咐孩儿世玉与大师公提了铁禅杖,自己也披挂整齐,各人上了坐骑,带着一班乡亲,一个个明盔亮甲,威风凛凛奔擂台而来。到得涌金门外擂台之下,就命各人雁翅排开,站立一边以壮观瞻。五枚跳下驴背,用一个金鸡独立势,双手一展,单停一足,飞上擂台,台下众人齐声喝彩!这回因是半月以前标明,约定今日比武报仇,所以来看的人越发更多。见此时李巴山已经早到台中,磨拳擦掌,专候方世玉到来,代女婿雷洪报仇。出其不意,忽见一个老年师姑,约有八九十岁,童颜白发,身高七尺有余,腰圆背厚,头大如斗,拳大如钵,他是黄花少女,自小修练成功,那精神比少年更加几倍。巴山仔细定睛一认,识得是白鹤山五枚,是红眉道人的首徒,好生厉害,非同小可,连忙站起身来,将手一拱道:“师兄请了,不知驾到,有失迎候,望祈恕罪。但不知禅驾到此意欲何为?莫非要与小弟比武不成。”五枚也忙还礼说道:“贤弟出家人到此非为别故,特有一言奉劝,不知可否容纳。”李雄答道:“师兄有话请道其详,如果有理,无不听从,若不公道,断难遵命。”五枚道:“出家人自归隐以来,世情一介付诸度外,那争雄斗胜之心,拳脚技艺之勇,久已抛荒。岂有待来与贤弟比武之理。只因前月云游到杭,闻得令贤恃贤弟秘授功夫,高设此台,竟拳打广东,脚踢苏杭,拳脚之下伤害生灵不计其数,如此行为,不但目无王法,兼且欺负我辈同道中人,今日就是死在侄孙方世玉之手,虽然稚子无知,误伤尊长,这也是上天假手为地方除害,以救生灵。今方世玉曾被令女小环将他打得死而复生,幸他母亲赶来医好,也就泄了心中之仇。今日看我薄面,恕饶了他,我着他母子在师伯面前叩头认罪,并叫他父亲方德补回一千两止泪银子,大家彼此不失和气,据我的意见,如此调处,未知贤弟可肯依否?”李巴山闻言,激得二目圆睁,浓眉倒竖,答道:“据师兄如此讲来,我女婿冤情沉於海底了?他当日比武之时,若不用九环剑靴暗算我女婿,彼此拳脚所伤就死了,也是自己没本领,倒还可以看师兄面上饶他性命;今将暗箭伤人,要我饶了这小畜生,除非我女婿重生,除此之外,毋庸多说。师兄既然到此与他出头,我就顾不得许多,有本事只管使我便了。”五枚见劝他不从,随高声叫道:“老头儿,出家人一动手,就顾不得那慈悲二字了,你将来莫要懊悔。”李雄大怒喝道:“我怕你老师姑不成。”说罢一推山掌,望着五枚心坎打来。五枚不慌不忙,口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左手挑开他的推山掌,右手坐马一拳,照肋下打将过去。李巴山也格过一边,二人搭上手,分开拳脚,犹如龙争虎斗,一场恶战,十分厉害,彼此都是绝顶功夫。今日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擂台之上只见得烟云滚滚,日色无光,那些台下的人,看得眼都花了。只见他两个一进一退,好比弄风猛虚,一去一往,赛过戏水蛟龙,真好武艺,看看斗到日色西沉,战有二百四十个回合,方才住手,不分高下。李巴山道:“三日后,待我摆下梅花桩,你敢与我比武否?”五枚应说:“就饶你多活三日,我在梅花桩上取你性命便了。”李雄说道:“不必夸口。”两人当下分手,各带从人回寓。 且说李巴山拣了擂台旁边一块洁净地方,搭棚遮盖,随往木行卖办木料,按照方位步法,四围钉下一百零八路梅花桩,此桩每步用木桩五个,中间一个,四旁四个钉就梅花式样。比武之人,足踏此桩,一进一退,匀有法度,迎敌之际,手脚相合,稍若错越分毫,一失足性命难保,此是雄拳技艺,秘授门中一等绝顶功夫。布置停妥,专候临期,引五枚取其性命,按下不提。 且谈五枚回到馆中,只见方世玉走上前来,请问太师公:怎样是梅花桩的武艺?”要求老人指教。五枚随将如何措置,怎生厉害,慢慢说与他知道,各人闻言,伸了舌头,缩不进去。翠花就说:“当日父亲虽然教过我,也有图样留下,只是侄女未曾习练。今日若非大师伯到来帮我母子二人,定必遭他毒手。”五枚吩咐:“你们不用惊慌,出家人自有主意,他既苦苦不肯放松,连我都想算计,也难怪我不容情了。昨日我还存心体念师父白眉道人面上,原要替你两下调处,免伤同道之情,所以方才相斗之中还带着三分饶让,不忍便下毒手,不料他全然不知好歹,倒转想结果我这条老命,管叫在梅花桩上送他见阎罗天子便了。”众人闻言,各皆欣欣得意。陈玉书亦每日备上等斋筵、素酒,恭恭敬敬,加意款待。日中间暇,就把生平绝技功夫传授世玉,十分欢喜他心性灵敏,手足便捷。 光阴转眼到了第二日下午,李雄差人来约,明早梅花桩上比较武艺。到得来朝起身,五枚会齐各人,装束停妥,一同来到擂台,见了李巴山,说道:“你自恃本领,目中无人,欲摆下这梅花桩来欺我,是何道理?我看你偌大年纪,全然不识进退,一味凶狠霸道,可见你女婿也是你教坏了,所以才有今日之祸,弄得抛别妻儿,丢了性命。你若不听我良言,一经失手,只可惜辜负了你师父白眉道人望你开创他教门扬名天下的一番心血。你这样所为,岂是你师尊所料么?还望按心想想,莫要后来追悔就迟了。”这一席话,把个李巴山说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自己理亏,当初不该叫女婿摆此擂台,枉送性命,所以执意要与他报仇,今日遇了五枚,明知他厉害,拚命摆此梅花桩,也是缸瓦船打老虎,尽此一煲的主意,于是勉强喝道:“我不与你斗口,你有本事上梅花桩与我见个雌雄么!”五枚道:“既是如此,你先上去走一路与我看,随后我就来破你的便了。”李雄闻言,随脱上身衣服,将身一纵,站在桩上。从人见他年岁虽有六旬,海下一部斑白胡须,身高八尺五寸,体阔腰粗,两臂有千斤之力,面如螃蟹,眼露凶光,威风抖抖,杀气腾腾,将双手望四方一拱,话声失礼,随展开手段,按着雄拳步法使将起来。只听得匀身筋节沥沥的响,果然有拳降猛虎、脚踢蛟龙之势,进退盘旋均依法度,就将九九八十一路雄拳走完,跳下桩来,望着五枚说道:“你也走一路我看。”当下五枚也将外罩衣除去,脚穿多耳麻鞋,一个飞脚打在这方平一亩梅花桩中间,至桩头上站立,将手四面一拱,说道:“老尼献丑,诸公见谅。”道罢,随将生平所学一百零八路雄拳折法功夫施展出来。初起时还见他一拳一脚,到后来只见滚来滚去、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忽然跳起数尺之高,忽然一下,风声呼呼,威风凛凛,果然绝妙拳法,尤如蛟龙戏水,胜过大蟒翻身。看的人齐声喝彩,五枚使毕武艺走下桩来,神色不变。李雄暗暗吃惊,不料他也精此法,比我更强,事已到此,难道罢手不成?只得硬着头皮私下嘱咐小环,若为父敌他不过,你可将我用的雌雄鞭暗中抛去,助我一鞭便了。小环答应道:“我预备去。”李雄上前对五枚道:“你敢上桩与我一决胜败吗?”五枚见他与女儿附耳低言,谅必有诈,口中一面答应道:“使得。”李雄即纵身桩上,五枚随吩咐翠花、世玉母子二人小心在桩旁照料,提防小环暗算。因见他父女二人方才交头接耳,必有奸计。翠花、世玉闻言答声:“晓得。”随分两边留心照顾。当下五枚就飞步踏上桩中,只见李巴山已摆下一个拳势,叫作狮子摇头,五枚就用一个大火烧天拳势,抢将进去。二人搭上手,一场恶战,好不厉害。只见愁云惨惨,冷雾嗖嗖,战到将近一百个回合,李巴山看有些抵挡不住,因今日五枚并不念情,拳拳望他致命下手,李小环见父亲有些不济,急忙拿出双靴,正要照准五枚打去,早被世玉眼快,即举起铁尺兜头就打将下来。小环急忙架住,见是杀夫仇人,更加气忿,二人就在梅花桩旁大战起来。且自不提。 再说李巴山看见女儿被世玉绊住,不能接应,心下更加着忙,越急越不好,脚步一乱,一失足陷落梅花桩内,早被五枚照头一脚,将颈踢断,呜呼一命,断送无常去了。 再说小环见父死在五枚之手,五内崩裂,痛切心肝,随拚命将世玉杀败,举鞭直奔五枚。五枚手中并无寸铁,难以招架,只得将身躲过,幸而翠花赶上敌住。五枚就向世玉取了禅杖,喝退翠花,对小环道:“你好不见机,还不好好回去,若再行凶,管叫你死在目前。”小环并不回言,那双靴犹如雨点一般望着五枚身上乱打,五枚大怒,将禅杖急架忙迎,大战三十余个回合。小环哪是五枚的对手,被他拦开了鞭,照头一杖打得脑浆迸出,死於非命。 此际小环手下各门徒见他父女同时死了,各人正欲逃命,五枚看见,随即高声大叫道:“你等不必惊慌,你们亲眼看见我苦苦劝他不住,反欲伤我,因此万不得已,将他父女结果性命,与你等各人无涉,你各人可好好将他二人尸首用衣衾棺椁收殓,擂台亦快快拆去。”说罢,随与翠花等一行人同返会馆。查问方知雷洪有一子,名唤大鹏,约有十余岁,送在武当山冯道德道士处学习技艺,家中尚有亲人照料,五枚因将他父女打死,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此时也无可奈何,随即收拾行装,别了各人,起身回山。苗氏夫妻及世玉十分挽留不住,陈玉书送上白银三百两,以作酬劳之敬。五枚执意不受。玉书道:“此是馆中公费及晚生等一片诚心,送与师伯宝庵,作为佛前香油之费,务祈当面收下。”五枚见却情不过,只得收下,别过众人,再三嘱世玉留心学习目前所授工夫,将来可效力皇家,以图出身。翠花母子依依不舍,远送一程,挥泪而别。方德也带了妻儿,收拾行李,别了会馆各乡亲,着李安雇备船只,由水路回到金陵,将万昌生意一概料理清楚,交与得力伙计掌管,随即收拾一应家中箱柜椅桌,零星什物,检点齐备,雇了一只快船,选择吉利日子,起程望着家乡一路回来。在路无话,行程将近二十日。孝玉、美玉两个孩子接见父亲,当下翠花带领世玉叩见主母,又拜见两位嫂嫂,一家团圆,十分喜悦,设了酒筵洗尘接风,各亲友也来探贺,这且不必多赘。 再说方翁因翠花要到省城拜访至善禅师,将孝玉等三个孩儿求他教习武艺,所以就与老妻言明,带着苗氏翠花及三个儿子出了孝悌村,到肇庆府,行李什物落了渡船,到了省城,就租屋在仙湖街安顿了什物。兄弟三人奉了父亲庶母之命,约齐到光孝寺拜访至善禅师。寺内主持说:“至善老和尚现在西门外西禅寺教习。”随望西禅寺而来,出了西门,忽见有个后生,年约二十一二岁,身高八尺,面白唇红,眉清目秀,一表人材,上穿蓝小绒夹袖,下着京乌布裤,足登白袜缎面双梁鞋,被一群人追上围着痛打,连叫救命,并无一人解救,左右店铺只顾生意,不出相救。世玉暗问旁边过路之人,方知是机房中人,被打的名叫胡惠乾,各店中人怕机房人多,恐惹是非,故而不敢相劝。他兄弟三人说:“岂有此理,清平世界,难道由他打死人不成?”世玉将两臂一分,那些机房众人犹如推骨牌一般都立脚不住,一连跌倒十余个。来到此人身旁,见已经将近半死,急忙将其扶起,本不欲招事,救了这人出来就罢了,不料各机房中人看他只有三人,推跌了他门,又将仇人救了,均各大怒,一齐拿出短兵器,上前四面围上来,把他们四人围在中心,铁尺铁锏,照头乱打上来。世玉勃然大怒,顺手拿住一人,夺了军器,孝玉兄弟也帮着动手,早打得扑的扑,滚的滚,如狂风吹败叶一样,没命的飞跑,逃走去了,把各器械丢得一街,幸亏孝玉怕事,每每拦住,嘱咐不可伤他性命,不过略略动手,吓走这班人就算了。世玉若认真动手,不知要伤多少人命。世玉见此人被伤,甚难重以行走,将他背上,同奔西禅寺而来。到了寺中。拜见至善禅师,呈上苗氏庶母禀贴,一则请安,二来拜恳推念父亲苗显面上,教习他兄弟拳脚武艺。至善看见三人,十分欢喜,一口应承,随后谈及在杭州雷老虎之事,细说一番。至善随问世玉道:“你背的是甚人?因何打得这样厉害?”世玉道:“弟子在路途遇见他被机房中人打伤,无人敢救,因将这班人赶散,救他到此,望师公赏些妙药救他性命。”至善赞道:“你兄弟如此侠义,倒也难得。”随取出跌打还魂丹,补骨生肌止痛散,与他外敷内服。少时,重痛渐消。此人睁开两目,口中吐了几口瘀血,方才醒转,十分感激,叩谢他兄弟活命之恩,老师父医治之德。至善问道:“你为何与机房中人争斗,被他打坏,姓甚名谁?哪县人氏?”答道:“小可姓胡名惠乾,新会荷塘人氏,现年二十二岁,家中还有母亲杜氏,妻房何氏,儿子亚德。先父胡成在时,向在机房丛中开设聚利酱料杂货小店,历年被这伙人欺负,因他人多,不敢与他争论。前数年,这班人因见我年轻貌好,都教我做契弟羞辱,我父亲恐怕生事,打发我住外埠做工。前月回来,始知我父亲前两年被他们推跌,中风而死。店中伙计只得将尸收殓,运回家乡,也因受气不过,立脚不住,将店歇业。母亲恐我闯祸,不肯与我知道。昨返家,始知详细,特地到省来与他们理论,不料反被他串同行中人,今日将我痛打,设若不遇恩人兄弟相救,定遭毒手。”诉了一番,把方世玉激得大叫道:“岂有此理。”众人也为他不平。世玉道:“胡兄即便到官告他,谅也敌他们不过,如若拜在师公门下,将来学习拳棒,把这些狗头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两个,此时他才知厉害,后就不敢强行霸道,欺负平人了。你今拿不定谁是凶手,官也不能替你做主,不如依我学武报仇,包管不错。”各人都道:“说得果然有理。”胡惠乾道:“只是小子家道贫寒,身体软弱,恐力气不足,且不知老禅师可肯大发慈悲,收留教训否?”至善答道:“我出家人以方便为怀,生平所教徒弟,医治跌打损伤,贫富皆同一体,未尝计较。论钱财,均是自己酌量酬谢。气力是练出来的,武艺功夫,你肯专心,无有不成。只是凡在我门下的徒弟,总要心平气和,不许持棒生事,救人则可,伤人则不可,预先讲明,心中情愿,方可拜我为师。”各人齐声应道:“师父明训,敢不遵命!”惠乾勉力趴起身来,走到至善跟前,跪下叩头。拜了师尊,又与世玉兄弟结为生死之交,拜为异姓手足。日后患难相顾,这且不必多赘。 至善和尚在西禅寺内开设武馆,摆列着埋桩、木马、沙袋、飞陀,及十八般军器,弓箭、石砧,件件齐备。在前已有六人,今连方氏昆季、胡惠乾等四人,共是十人。老禅师着各人用红纸写列姓名,备办神福酒筵,纸马香烛,在关圣帝君像前拜为兄弟,日后彼此照应,如有负义为非,神明监察。所有姓名,开列于下:李锦绚、谢亚福、梁亚松、柳亚胜、洪熙官、童子斤、方孝玉、方美玉、方世玉、胡惠乾。拜罢起来,欢饮而散。 自此,至善用心将生平所学技艺功夫,传授这班徒弟。光阴易过,岁月如流,将及半年光景,忽然一日,对各徒说道:“我离少林已将一载,放心不下,意欲暂回料理,再来教授你们。只因你各人初学,手脚马步虽已稳当,然各门武艺还未得精,我若走开,功夫丢生就误事了,因此再三想了一个两全法子,我有一个徒弟,姓黄名坤,在我手下学习多年功夫,与我差不多,精神比我更好,现在汕头黄安祥盐鱼船做押帮,莫若待我写信叫他来替我教习你等,功夫武艺既不抛,我也可以放心回去,将少林寺事务慢慢办理清楚,再到此间,岂不两全!你众人意下何如?”当下众人答道:“既然师父早些回来,只求预早付信,请黄坤大师兄到馆习我们功夫。还望师父早些回来,以免我们仰望。”至善和尚看见各人应允,随即取过文房 四宝,修下书信,寄往潮州,自己在西禅寺静侯黄坤到来,方始动身。只因这封书引出奸夫淫妇许多奇事。正是:冤枉奸淫事,不意铺张做下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林胜捉奸遭反捏 黄坤抱屈遇高僧 话说黄坤,字静波,潮州认揭阳人,少年家资颇厚,不喜读书,专好武艺,曾到福建泉州少林寺拜到三膳和尚为师学习技艺,练得件件精熟,英雄无敌,为至善生平最得意的首徒。他自己也有一个徒弟,姨林名胜,师徒二人是拳降猛虎,脚踢蛟龙,因性情豪侠,最宜结交朋友,贪吃懒做,不数年间,把父亲遗下数万家财尽教化为乌有。妻子甘氏,妹子黄玉兰,年纪三十二岁,膝下尚无儿女,近来时运不济,就连教拳也没有请。妇人家眼最势利,妻子未免有些言三语四,抱怨丈夫不济事,还亏玉兰妹子再三解劝,不致夫妻反目。黄坤迫于无奈,就在黄安祥盐鱼船上做出海押帮之人,冒险出洋,暂避家中吵闹而已。自黄坤出门之后,他姑嫂二人,恃着几分姿色,就娇装打扮起来,到各处庵堂游玩,每日早晚在门前遮遮掩掩,轻言俏语,任意互相调笑,不顾羞耻。这日正遇新科武解元马剑群在门首经过,正是狂徒淫妇彼此教迷,知是黄坤家眷,不是好惹的,心中却又放这两个美人不下,每见他两人常到峨眉庵张、李二尼姑处游耍,因思此二尼与我十分投机,何不到庵内同他说知,看他两个有何妙计。随即转过长街走入庵中,张静缘、李善缘二尼见马剑群来,笑逐颜开地问道:“今日甚风吹得解元公到此,有何贵干请道其详。”马解元连忙答道:“一则特来探望,二则有件事情拜烦顶力,玉成自当厚谢,未知二位师父可肯为我出力否?”静缘献上香茗,随说道:“小庵屡蒙布施,虽然佛面之光,也是大檀越一片善心,无量功德,小尼们感激不尽,诸事还要仰仗贵人之力,如有用得着小尼妹妹二人之处,就是赴汤踏火所不敢辞。只求说明什么事情,自当曲为设法。”善缘带笑问道:“莫非新近看中那家娘子,动了火,要我们二人撮合么?”剑群拍掌笑道:“小鬼头,倒被你猜着了,我且问你,前街黄坤家常来你庙里这两个女子是黄教头谁人?”二尼闻言,伸了舌头,缩不进去,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就有些费手了。若问这两个女子,都是水性杨花,倒易入手,只是碍着黄教头师徒好生厉害,惹他不得。”马解元着急道:“到底是他甚人何妨直说,我自有主意。”二尼道:“那年纪二十六七岁,鸡蛋面、杏眼、桃腮、肥肥白白四寸金莲,不高不矮,俏俊身材的是黄坤之妻甘氏;那年纪十五六岁,瓜子脸,柳眉凤眼,樱桃小口,杨柳身材,三寸金莲,打条松辨的是他妹子名唤黄玉兰。二人虽是荆布钗裙,却是风流性格,所以与我二人十分意合,每遇空闲,必到庵中玩耍。解元如果合眼,这黄玉兰尚未对亲,小尼倒可与你说会,娶来做个偏房,谅黄教头现在景况不佳,多许些银子,定然愿意。况且解元娶他,岂有不顾之理,若欲冒险勾当,被他师徒二人知道,就有性命之忧了,不识尊意如何?”这马剑群乃是一个好色之人,生平贪爱女色,最好新鲜,名为割旱,未十分中意的,也不过一月半月就丢开了。恃势强横,害却多少良民闺女,若是别人,他就用强行霸,已经到手多时,也因忌着黄坤师徒,想用善法遮瞒。趁黄坤不在家中,暂图一时快活,原不欲娶玉兰为妻。今听二尼如此推托,忙在袖中摸出银子三十两,摆在桌上说道:“这些须银两,望二位师父收下,聊作斋粮,事成之日,再当重谢。到他师父本领,我岂不知,今喜黄教头出海押帮,断难速回,我今着人将林胜请到别处教习,将他师徒绊住不放回来,天大事情也不妨碍了,你也知我的脾气,不过一时适意,过了一月,兴致完了。丢开手就是。他师徒回来,知道并无凭据,也奈何我不得,你们更不相干,你道这条计策妙也不妙?”二尼见了雪白的银子,已经不忍释手,又听这番详论,果然妙计,早把黄坤、林胜的厉害,将来性命交关的念头,都忘在九霄云外,即忙说道:“些小事情,岂可以要破费解元公的银子,这却断然不敢领的。”剑群说道:“些不过略表寸心,将来还有厚谢。”二尼虚让一番,忙着收了,随道:“事不宜迟,明日解元先请到来,躲入禅房,便待我备下斋筵,将他姑嫂邀来饮酒,酒到半醉,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包管妥当。”剑群大喜,计议明白,拜别而去,这且不提。 再说二尼次日起来,忙着备下一桌斋筵,摆在卧房之内,早见剑群打扮得富富丽丽,走进禅堂,见了礼,将身坐下。他相貌原来魁梧,今日罗绮满身,虽然不及潘安、宋玉的风流,也是一个偷香窃玉的鼻祖,腰包内又摸出银子五两,送与二尼作为今日酒筵之费。二尼谢了收下。三人同早膳,吃茶酒,二尼就请他躲入静室内。张静缘就着李善缘去请姑嫂两人。李尼答应晓得,出了庵门,来到黄家,正见甘氏与姑娘在门里窥街,一见李尼到来,忙开了门,笑问:“这几日总不见师父,静师父也不见来,定然是庵中现在盂兰盛会,施主们到来住宿,不得空闲?”善缘答道:“正因为此,所以失候。今日庵中功德圆满,师兄特着我请大娘及姑娘二位到庭随喜,一面入房预备香资,玉兰捧了茶来,又递水烟筒过来,让他吸烟,姑嫂随即换了衣服,将门锁了,与善缘一齐行走不多路,已到庵中。静缘接了进去,彼此谦逊让坐。二尼说道:“我二人因各施主到此斋醮,略备素斋,今年靠菩萨庇佑,各檀越的善心,也还剩些斋粮,今日酬神了愿,特请大娘、姑娘到来一醉。”甘氏道:“又来叨扰。”随将带的香资,双手奉与静缘,说道:“些微之敬,望师父在佛前同我上炷好香,保佑家门清吉,身体平安。”二尼道:“大娘既是诚心拜佛。小尼们只得权且领下,替你上香作福,求燕萨庇佑,早见弄璋之喜,便是大官人在外,也求神力扶持,水路平安。”说完,将钱收了。茶罢,一面暖酒,邀入内室,见斋筵备得十分丰盛,甘氏姑嫂连忙说道:“这席斋筵若是因我二人而设,怎生过意得去?”二尼道:“这叫做借花献佛,都是各施主办斋多余剩的素菜,并非用钱买的,大娘姑娘只管请用。”二人信以为真,彼此分宾主坐下,开怀畅饮,所谈的都是些风流的话儿,看着将醉,二尼用言相挑,说道:“我二人少年时那些风花雪月也就快活过来,皆因主妇不容,丈夫管束,赌这口气剃了头发,中看出家,现在虽是中年的人,入空门二十余年,每遇酒后,必要想那少年风流之事。姑娘是未曾尝过滋味的倒不必说,只大娘如此青春,现在官人不在家,若遇花朝月夕,顾影生怜之际,何不想个法勹及时行乐”?那甘氏本是一个行为不端之妇,今已半醉,被二尼抓着痒处,认为知己之言,随长叹一声,答道:“那冤家却与我无缘,他生平不以我为事,所以有他在家犹如出外一样,还亏了我这姑娘,性情相合,彼此说得投机,倒可消却心中烦闷。”静缘答道:“原来大官人既如此无情,天下有情人最多,何妨结识一个,终身受用,且可趁着年轻,弄他几个钱,以作将来养老之资,若到了我们这般年岁,颜色衰败,就不中用了。这些话,原不该我出家的人说的,只是大娘、姑娘如此好人,偏偏嫁了这般不济事的丈夫,我所以不避嫌疑,不知大娘意下何如大姑娘将来要望菩萨庇佑,配个姑爷,千万不要你哥这样无情无义才好。”这一席话把甘氏说得透心适意,也因饮了些酒,古云:“酒乃色之媒”。随红了脸,答道:“虽然久有此心,只因难遇其人,该受这番磨折了。”马剑群躲在外房,早已听得明明白白,故意撞将进来,大声说道:“二位师父,如此上好斋筵,不知会我,你食得过意否?”一面讲,就坐了下来,呵呵大笑。甘氏姑娘正欲起身回避,二尼一边将他姑嫂一人捺一个,归了座位,说道:“毋庸躲避,这就是新科武解元马剑群老爷。这老爷是我峨眉庵中大施主。”随诈问道:“解元公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约又想打斋,莫非到庵中叫我们念经超度,是不是这件事?”剑群会意,就把眼目揉红,假做悲伤之状,答道:“正因这冤家自从去世,虽然诸事从厚,究竟弄得我梦魂颠倒,心思恍惚,做了许多斋醮,总不能梦中会他一面,明日是他周年之期,特来请众师与我做一坛功德,以了心愿。只是不知有客在此,冲撞勿怪。”二尼假意称赞:“解元公十分情重,也是这位娘子有福,结识着你,许多富贵人家,正室也没有如此追荐的。”剑群道:“这也算不了什么事情,不过尽我一点心罢,想他病时到今共费银子千两有余,生时用的不计,只是劳而无功。”一面说,假意用手帕拭泪,趁势问道:“这二位娘子尊姓?谁家宝眷?”二尼答道:“这位是黄坤教头的夫人甘氏,这是他妹子玉兰。今日请他吃斋,不期有缘与解元相会,都是姊妹一般,又无外人,何同席。解元公若不嫌残杯,就请宽用几盅素酒。”甘氏姑娘信了他一派胡言,错认马剑群是个怜香殿玉之辈,兼且一貌堂堂,口虽推辞,身却不动。二尼知道合意,连忙重整杯盘,再倒金樽,饮到酩酊之际,二尼借事走开,让他三人畅饮,不提。 后来情同胶漆,自此常在黄坤家内暗去明来,直至冬至。这日,合该有事,正遇林胜因师父出门许久,未晓曾否回家,今日冬节,徒弟不在馆中,偷闲到黄宅探侯。一进门,撞着奸夫淫妇三人在厅上饮酒。林胜大怒,一脚将桌踢翻,追上前来捉拿,吓得姑嫂二人大惊失色,急忙死命上前缠住林胜。马剑群趁势逃脱。林胜到底是个徒弟,不敢十分将他姑嫂难为,只得声言要说与师父知道,恨恨而去。当下甘氏与玉兰惊得浑身冷汗,说道:“不好了,虽然马解元未曾被他捉着,你哥哥回来,他定不肯遮瞒,你我性命难保,这却如何是好!”玉兰道:“莫若如今你我走向庵中,与二位大师商议,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或者有什么脱身之策,也未可定。”于是二人走到眉庵,诉与二尼知道。他两人也着急,说道:“追究起来,连我二人亦要该死的。”忽见静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道:“不如候大官人回来,你先下手为强,只说林胜冬节饮醉酒来,强奸汝姑嫂,二人总要装模作样,说得千真万真,下个毒手,等他一见面就将林胜杀了,使他开口不得,说也不信,这事就不妨了。你道好不好?”嫂闻计大喜,说道:“果然妙计。”随回家静候黄坤回家。再说黄教头在黄安祥拖罟渔船押帮,幸得太平无事,近因将近年底,各船回港过年。本年出洋,风和顺利,船主获利倒也不少,黄坤所得押帮工银及花红厘头共亦有洋五六百元之多,虽非大财,却也略觉宽心。黄安祥船到汕头湾泊,各水手都回府城,黄坤也将随身行李搬回家中。付了挑钱,方才坐定,甘氏与玉兰放声大哭,诉说林胜诈醉,前来调戏强奸我姑嫂二人,官人若早回三日,就免受他这番淫辱。他见我二人不从,他就把银子来引诱我们,先用甜言蜜语,到后来又哄吓道:“你两个若不顺从我,将来见了师父,就说你们在家偷汉子,被我看见逃脱等情,你二人性命就不保了,意欲用强,因见我二人性情刚正,难以下手。设遇别个水性妇人,将你脸面不知丢在何处去了。”黄坤闻言,激得怒目圆睁,大骂林胜小畜生忘恩负义,调戏师母,罪该万死,我不杀这贼子,誓不为人。是晚,用过酒饭,归房歇宿,甘氏又在枕边悲悲切切,搬弄无数是非,装点得千真万确,十分狠毒。自古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自可,最毒妇人心。”这晚把个黄坤几乎气得肚皮都爆穿了,一夜翻来覆去,那里还睡得着。一到天明,爬起身,藏了腰刀,叫甘氏闭了门:“我就去找林胜来。”甘氏见他中计,心中十分欢喜,这且不提。 再说黄教头出了家门,直奔大街状元亭巷而来。林胜向来在此处滩馆看守门口,充当打手,得钱度日。黄坤走到巷中,只见林胜从馆里出来,看见师父正要施礼,不料黄坤一见林胜,犹如火上加油,拔出刀来照头就劈,大骂道:“小畜生,你做得好事。”林胜大惊,幸而他会功夫,连忙躲过,大叫:“师父,且莫动手!有话请说。”黄教头那里肯听,只是刀刀向致命处劈来,又因时候太早,无人劝阻,林胜见不是头路,又不便回手,恐怕被他伤了性命,只得一面招架,一边逃走。退出巷口,此时街口栅柱尚未尽除。黄教头追到那里,尽力一刀劈来,林胜拔下一根木柱,趁势用力一迎,那刀斩入柱内五六寸深。林胜将手一放,一溜烟飞奔逃脱走了。黄教头拔刀时,他已走七八丈远,到底年轻脚快,黄坤那能赶得上。此时林胜也不敢回家,心中想道:“师父如此,定有缘故。斯时盛怒之下,谅难分辩,不如出门避过势头,再求分清黑白未迟。”随即搭船到广东去了。 这且慢表,此时黄教头因追林胜下上,不曾杀他,心中忿忿,回至家中,还是怒气勃勃,见了妻妹,就将斩着栅柱,拔下刀来,被他走脱等情说了一遍。甘氏及玉兰闻言答道:“幸亏官人回来,方才泄了这口恶气,千祈日后遇见,定要将他结果才为好汉。”黄坤道:“这个自然。”自此,黄坤就住在家中,初时甘氏因要他杀林胜,所以竭力奉承。此时,姑嫂二人 又想起情人来,未免嫌他在家碍眼,就私下着二尼与剑群计议。马解元道:“姑嫂如要与我做长久夫妻,须在海阳县中出首说黄坤历年出洋,以押帮为名,专门交结海洋大盗,各路渔船,如有不挂他包帮名号者,便暗中串合群盗,将该船劫掠一空,因此做一个海盗坐地分赃头目。如有官兵捉拿,他就预先知会;若遇捉住,他便代其上下使通门路,保全强盗性命,氏等为其妻妹屡谏成仇,将来事发,恐被牵连,只得在大老爷台前出首,祈望笔下超生,感恩不尽。一面待我亲自去见县主,将他重办,我们就可做天长地久的恩爱夫妻了。”姑嫂听了,千欢万喜,果然依他口气请人做下状词,三八放告之期,暗中瞒着黄教头,在县递了。知县见是首告窝盗重案,不敢怠慢,即刻出了火签,捉拿黄坤到案审办。当下承差岑安、邱祥等禀称:“黄坤甚精拳棍,有百人之勇,他在本处历做教头,十分厉害,谁人不知?求太爷宽限几天,只可用计擒捉,不宜声张,他若知道,就难下手了。”县主点头道:“昨天马剑群解元禀他打劫当铺,也说黄坤武艺高强,包庇贼人,为害地方,可见情罪真确,你等务须小心机密,限你五天务要拿来,本县重重有赏。如若走漏风声,重犯逃脱,即行从严究办不贷。”二总役领了县主签票,退下堂来,归入差馆,传齐通班、皂役、捕快,各人商酌停妥,约定明日下帖去请黄坤到来教习工夫。这黄坤历年教授营伍差馆武艺,习以为常,那里晓得暗中有人害他?所以并不推辞,一请就到,被这伙差人酒中下了蒙汗药,将他灌醉,用几条大练锁了手脚,又上了铐,用箩抬了。数十名衙役,弓上弦,刀出鞘,押解上堂,方才醒觉。自念生平并不为非作歹,何至遭此冤枉细问熟识差人,始悉妻妹出首及马解元告他打劫当铺,本县捉他到案,此际方悟林胜之事当日中了奸计,追悔无及,长叹一声道:“我黄坤不料遭了妇人毒手!”只见县主升了公堂,吩咐将犯人带上。差役一声答应,将他抬上丹墀,放落在地,因捆得紧,不能直跪,只可缩作一团,县主喝问:“你可是黄坤么?”答道:“小人正是黄坤。”县主骂道: “你好生大胆,窝串海洋大盗,私受陋规,勒索出洋船只,包帮花红银两,打劫当铺,坐地分赃,问你该当何罪?”黄坤趴在地上叩头说道:“小人历年均在黄安祥渔船押帮,并未押过别船,每月工食钱不过数元,至放花红,是由船主盈余利息银内抽出,从公分派各水手,均得分沾。若无利息,此项不给,小人出洋拖罟多年,如有勒索情弊,该船岂可容留今因黄安祥拖罟船,放冬节回港湾泊汕头,惟思小人回家只得数天,倘若打劫当铺,安能插翅飞回。只求大老爷明鉴。小人每年出洋日子居多,在家日少,这马剑群必与小人妻妹有奸,捏造重罪,欲置小人于死地,所以才有这番首告之事。若蒙天恩行查黄安祥船主,便知小人冤枉了。”县主拍案喝道:“不动刑谅你不招!”吩咐左右:“与我用头号夹棍,夹将起来,重重加签!” 因这黄坤练就筋骨坚硬,非常捺得疼痛,当下差役已将绳索收尽,只是不认。县主无奈,只得命人将他放下,就把告他这两张状叫传供差役念与他听,说道:“本县今日有了你自家妻妹首告状词,岂肯轻轻放过你,今认也是死,不认也要熬刑死,你可仔细想来,如再不招,我就要用极刑了。”黄坤低头想道:“这狗官,他想领功,断难饶我性命,不如权且招认,免遭极刑炮烙之苦。”答道:“行劫之事,我本未曾做得,今被逼不过,只得认了罢。”知县大喜,连忙录了供词,将其收监,候通禀不宪照办。马剑群奸夫淫妇闻此信息,十分快活,这且不提。 再说林胜赴省,缺乏盘川,一路卖武度日,已到省城。久闻西关地方十分闹热,就到西门外西禅寺摆开武场,耍弄举棍,看的众人齐声喝彩,惊动武馆。各人请他到里面饮茶,恰遇至善禅师,见是徒孙,急问:“因何到此?”林胜慌忙上前叩见,将师父追杀情由细说一番,至善及从人都道:“此必是淫妇挑唆使的。”至善随将此事细细写了一封信,即刻着林胜赶回潮州:“叫你师父来见我,自有道理,千祈莫迟,恐怕他性命还要遭此淫妇之手哩!”林胜即时拜别起程,连夜飞奔,赶回潮州,见了母亲,方知师父果然被害,监禁死牢之中,十分伤感。随即带了师公所赠书信银两,走到监门,幸而都是认识之人,用了些小费,进监见了师父,抱头大哭一场。呈上书信,黄坤看了,嘱咐林胜:“快些赶到省城,求师公来救我性命。”林胜将前后各事谈了一番,把身边所余银两送与师尊在监中应用,宽心静候徒弟相救便了。这正是:妻妹已将身陷害,师徒犹幸体安康。 要知林胜、至善禅师如何救黄坤出监,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下潮州师徒报仇 游金山白蛇讨封 话说林胜在监中别了师父,出了狱门,到家对母亲说知,就即起程,望省城赶来。在路无词。不数日,已到省垣西禅寺,见了至善,哭拜在地。至善扶起,向知黄坤被害在狱中,也觉心中异常悲惨,随对各人说知,方带了方世玉、胡惠乾及林胜,仍由潮州旱路赶来。此时馆中诸徒惟有惠乾报仇心急,专心苦练,孝顺师父。那世玉自小习练,手脚精便,性情灵巧,这二人最得至善欢喜,已得秘授功夫,所以带着二人,叫林胜引路,望府城进发。四人在路,过了些青山绿水,村庄市镇,到得府城,天色已晚,共到林胜家内,见了他母亲,彼此礼毕,款待晚膳,度过一宿。次日绝早,林胜起来,引他师徒到海阳县监,前后左右窃探一番,看了上落门路,回来嘱咐林胜,下午先进狱中,知会黄坤,并带了十两银子进去买办酒菜,请各狱卒饮酒,以便行事。四人商议妥当,已是申刻。林胜到监中见了师父,通知此事,出来与各看守人见礼,说道:“师父感众位照应,无以为报,今夜命小弟备一东道,请各兄一醉。”随在腰中取出白银十两,送与众人,备办酒菜各物。众狱卒说道:“原来林兄这样慷慨。令师在难中,徒弟能如此尽心是十分难得。”遂着买办烹爆,是夜摆齐酒菜,开怀痛饮。林胜又极力奉承,再三劝酒,至将醉时,下了蒙汗药,分敬各人一杯,此时已是二更。早见至善从屋上跳将下来,取出铁尺,打开黄坤手铐脚镣,二人齐飞上屋,捷如猿猴,并无声响。林胜将母亲藏往乡间,当下五人会齐,飞出城墙,望着省城大路而去。 到了次日,狱卒醉醒,方知黄坤走了,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报官。县主大怒,重责狱卒,一面悬赏查缉。查起根由,方悉林股所为。即将他的房屋封锁。一面移文附近州县,一体追捕,十分严紧。其时乃是正月初一日,且将此事搁过一边。 再说四人在路奔驰,到西禅寺,已是正月初九午后了。馆中各人接见,黄坤拜谢师尊活命之恩,又与各师兄弟见了礼。林胜说起好夫淫妇十分狠毒,断难放过。黄坤求师父索性为弟子报了此仇,自己因查缉甚严,不敢回潮。至善应允,说道:“贫僧为汝再走一遭,椎要稍停数天,待他们查缉稍松再去不迟。”就着黄坤在馆教习各师弟技艺,因他曾做过教头,规条本领也与至善相似,且精神倒比师父还强,各师弟倒也欢喜。时光易过,不觉已是二月初一日。至善带了世玉、林胜,收拾起程。正是仲春天气,雨水连绵,行路不便,就搭船望峻岭进发。由惠州直下龙川过潮,走七渡河口,顺下而行,半月方到潮州。船泊竹排门外,师徒上岸,往竹枝山青竹寺而来。此寺乃是少林分院,主持名鸟空和尚,当有小沙弥报知,与众徒弟接进师兄。至善入寺礼毕,鸟空问道:“师兄现从何处云游到此?这两位谅是令徒。近闻黄坤被诬窝盗,于初一夜越狱,县官追捕甚紧。”至善点头,即暗暗对他说知。鸟空大喜说道:“马剑群这狗头,十分可恶,去年意欲霸占寺田,幸遇太守廉明,与我有交,将他斥退,这才罢手。师兄若来结果他,务要机密方好。”至善称是。次日,随与林胜到马家庄前后看了门路,又到黄坤家,也踏了路境。回到寺中,饱餐斋膳,到晚带了世玉、林胜,先到黄家,三人越过墙,托去了房门。此时已交三鼓,适直是夜剑群不在此处歇宿。甘氏姑嫂从梦中惊起,林胜、世玉早取出腰刀,架在颈上,二人吓得魂不附体,连叫饶命。林胜骂道:“尔若声张,即杀”随将二淫妇押到至善面前。至善问道:“你这两淫妇,听谁人唆使下此毒手?当初系何人引诱,与马剑群通奸,快快从实招来!”二人见林胜在此,断难巧辩,只得将张、李二尼设计请到峨眉庵吃斋,如何听他唆弄,后被林胜撞见,二尼又教他反捏强奸,直至马解元出首控告,从头细细说了一遍。二人说完,叩头饶命,自认该死。材胜骂道:“我与尔无冤无仇,师父与你有恩有义。你二人下此毒手,我师父性命险遭你践人之手,我看你两个心肝是怎样颜色的。”随与世玉一齐动手,将这两淫妇慢慢凌迟剁死,然后将金银首饰分缠腰间,就把鲜血在墙上写下四句泄恨诗。诗曰: 奸夫淫妇太无良,惨害师徒险共亡。县官欲问谁人杀,林胜黄坤手自戕。 各事弄妥,三人仍从瓦面跳落,趴过城墙,来到马家庄。走过庄桥,恶犬狂吠,林胜取出烧饼丢去,群犬啮着不能再吠。相继纵上瓦面,落下大厅,恰遇打更人走来,被世玉一把拿着,他就要声张,世玉将刀在他面上晃了两晃,道:“你若高声,我便杀你这狗头!你说明马剑群现在何处,我便放你!”庄客求饶道:“家主现与爱妾在牡丹亭作乐。”“亭在何方?”庄客道:“在后花园中。”走进这厅后下阶,忽见园门,只求好汉饶命。世玉将他带至园门口,说道:“你卖主求生,饶你不得,一刀去罢。”三人直奔后园,远见一座八角亭,里面灯火辉煌,笑声不绝。三人闯将进去,先杀了一个丫环,那使婢将要叫喊,也就一刀杀在亭中。早见马剑群赤条条与两个姬妾在此淫乐,男女都无衣裤,十分可丑,一见他三人拿着明晃晃的刀杀将进来,这一惊非小。剑群此时已有八分酒意,急忙举起坐下一张紫榆宫坐椅,前来迎敌,那两个姬妾喊得两声救命,却被世玉、林胜一人一刀,已经不活了。至善来杀剑群,他若是不醉,手中有军器,也还抵敌得数合,今那经得三人前后夹攻,他手中又无利器,全靠这椅子,怎能挡得住,早已收场,大喊两声救命,已不能言了。师徒三人,一阵乱刀,将他斩成肉酱。搜了金很细软,正要走出,只见四面灯球火把数百。庄客拿着枪刀,将亭子围住,大叫:“不要放走贼人。”当下至善见有人来,知道不能离去,索性决定放火。随在腰边取出硝磺引火之物,在亭内放起火来。趁着火势杀将出来,犹如猛虎一般,把各庄丁乱斩乱劈。众人发声喊,重重围裹他三人在中间,拚命大战。黑暗之中,好一场恶斗,足有一更多时,被他师徒杀死十余人,伤者数十人,各人方知厉害,四面躲藏,不敢拦阻。他师徒三人慢慢走出庄外,回转青竹寺,换了血衣,取了行襄,别了鸟空和尚,搭船回省而去。将近天明,马家庄附近乡村前来救护,岂知贼已去得久了。本庄各绅士只得到来查点死伤人数、失物,一面救熄了牡丹亭一带之火,一面禀官相验死伤各庄丁尸首。亭内马剑群及二妾之尸,均被火烧为灰烬,无从检验。是日,海阳县里又得黄坤附近居民禀报,一家被杀,因是城内,应行先验,看见墙上之诗,已知缘故,连忙抄附案内,又到马家庄验罢,入城西禀府道,重出花红赏格,书影图形,捉拿黄坤、林胜,这且不表。 再说他师徒三人,二月下旬赶到省中,回转西禅寺,见了各人,就将上项事情细说一番。黄坤方知是二尼奸计,师徒二人十分痛恨,随上前叩谢了师父,又拜谢了两位师弟。当下他师徒三个,将杀奸夫淫妇时取来的首饰财物在腰间解下,交与黄坤,叫他收了。黄坤再三不肯。至善和尚说道:“为师的,特为你中年丧偶,无家可归,故而顺便带来。不然出家人要此钱财何用?你跟我多年,我的脾气难道你还不知么!”众再三相劝道:“师兄,莫辜负师父这番美意,若再推辞,他老人家就有些不高兴了。”黄坤只得收下,随说道:“徒弟还有未了的心事,求老人家作主。”至善说:“有事只管说来,师徒犹如父子,何用客套?”黄坤道:“峨眉庵这两个贱尼十分狠毒,害得弟子师徒二人家破人亡,几乎性命遭他毒手,若非师父搭救,难出囹圄。如此仇人,怎么放得他过!务求师父回少林之便,取道潮州,一总结果了他才好。”老禅师道:“张静缘、李善缘这两个狗贱人,玷辱佛家,败坏规矩,当时我本要杀他,为该处妇女除却一害,因事情急迫,所以忘了。既是你心中放不下他,我就替你收拾这两个践尼便了。只是县中追捕你二人甚急,赏格又重,此地离潮不远,你师徒断难栖身,可速收拾随身行李,把首饰交在西荣巷银号生息,作速绕道由韶关过福建入少林寺,暂行躲避。我因这馆内一个门徒未曾习练木人木马功夫,带了他们由潮州取道办了你这件心事,亦回少林。”各人闻有这路武艺,都愿同去。约定三月初一日,由省中水路动身。黄坤、林胜赶紧弄妥各事,就于二月二十五日拜别众人,叩辞师尊,先行起程去了。各门人也打点行囊,雇办船只,到了四月初一早晨,别过西禅寺僧人,一齐下船,解缆扬帆直望潮州而来。这回师徒共是十一人,包了两个船舱,其余搭客货物倒也不少,都是要往老隆嘉应潮郡一带贸易者居多。一路并未耽搁,度过岐岭,不觉就是府城。共走了十三日,也算极快的了。闲话休提。 这日舟到码头,他师徒随将行李什物,雇夫挑往竹林山青竹寺而来。鸟空和尚接着,吩咐徒弟帮着安顿房屋,铺了寝帐, 一应使用家伙,忙了半天,才弄停妥。心中暗想:师兄此番带许多不安静的人来,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却又不敢得罪他,只得佯问道:“师兄因何回省不久,又带了众位师侄来?有何贵干?请道其详。”至善答道:“我欲带他们回少林学习木人木马功夫,顺道来此办件事情。”随附耳说知,“因为这个缘故,并不久留,不过一两天就要起程的。”鸟空会意,虽然担心,也无可奈何,随命徒弟预备晚膳。用完,至善就与世玉进城到峨眉庵探路,嘱各人不可乱往外边去。二人举步入城,此时将有申刻光景。将近海阳县衙前,就见此庵门面却不甚高。看罢赶回寺中,二人换了一身乌黑衣裤,腰束黑丝带,头扎软包巾,脚着多耳麻鞋。是日因下微雨,月色不明,正好行事,趁着齐黑关城时候,两人混入城中,在街下闲看些纸影戏文。府城此戏极多,随处皆有,若遇神诞,走不多远就见一抬,到处热闹。有本地戏班者,有京班苏班者,盐分司衙门时常看演,人脚虽少,价却便宜,他师徒心中有事,又穿着黑衣紧身,未便观看,专在巷后静守。将交三鼓,三人纵身上屋,趴在天窗口探听,听见二尼闲谈道:“黄坤之事,幸他不知是你我引线的,若彼晓得,你我也做了刀头之鬼,还活得到这时么。”又听见一个答道:“大约是你我早晚诚心,拜恳菩萨保佑,所以能瞒得过他,也未可知。细想我二人,自入空门以来,除了未曾亲手杀过人,那奸淫邪盗谋财害命的事,也不知做了多少,到今日,我积了好些银子,人家说天理昭彰,到底是难凭信的。”这个说道:“你也说得有理。件件都讲天理良心,饭也不用吃了,凡事总要做得机密,也便无妨。”他二人恶贯满盈,这些言语师徒趴在上面听见,大怒曰:“若不杀这两狗践人,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守到灯熄入睡,二人就拨开屋瓦,放下软梯,至善跳将下来,走到床边,照着颈上,一人一刀,又将二尼心肝挖出,随搜着他不义之财约有三百余金。至善一想,带去救济穷苦也好,就叫世玉在上接了。他在黑暗中,远远见有一人蛇行猿跳,快捷非常,瓦上全无声响。至善老禅师练就一双夜眼,最能分得清楚,观其行动,亦是道中朋友。就命世玉:“在此稍候,我去看来。”随施出飞腾本领赶上,只见他下落海阳县衙中,少时又上屋。亦即跟他,即见如飞走回惠潮道上房,跳将下去,见他有妇人接着,在怀中取出一颗铜印,给他妇人收好。至善看了好生奇异!随即回旧路与世玉说知,也不明甚缘故,一齐越过城墙回寺,已经五更三点了,方才安睡。 次日起身,将此事说与各人知道。本欲即刻起程,因为这件奇事,暂且留心探听两天,再行未迟。此事按下慢表。 再说海阳县主石岐,在昨夜三更时失了印信,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闭了宅门,从上房起各处细查,地皮都反转,那里有印的影踪。又见报峨眉庵两尼被赋杀死、财物劫去一案,石知县也无心去验,只委捕厅何福祯前去勘验。此际石岐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难之中,想起本府王廷槐与他同是杭州同乡,十分相厚,倒不如直将此事与他商议,求设法保全。随打轿望潮州府衙中而来。见礼已毕,禀明此事。王太守一惊非小,回心一想,这事只可暗访,不能明查,上台知道许多不便。随叫石岐回衙,就告病上来,所有县里事情,需用印者,待本府与你代行、代折,暂行代理。你可出悬重赏,暗中密查,候过十天半月,再作道理。知县拜谢回衙。 再说钦加按察使衔惠潮嘉兵备道台赖大鹏乃是一个海贼头目,他自少在武当山冯道德道士手下为徒,学得浑身武艺,十分高强。今因潮郡富厚之地,特费重资捐官到此,意欲剥削百姓脂膏以济群贼军饷,只为知府王大老爷爱民如子,石知县虽非十分清廉,倒也奉公守法,所以诸事均为监制。现因贼中急用,假公济私,欲与海阳县借库银十万两。石岐不肯应承,赖道台衔恨在心,盗印害他,谁想本府与他遮瞒并不通禀,他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第三晚又将知府印信亦都偷了。当下弄得府县二人手足无措,几乎急得寻死。本府因县里失印之后,却将府印携带在身,时刻不离。他有本事,候其睡着连装割了去。至善此际留心打听明白,亲到县衙,到了大堂,叫把衙差役进去报与本官知道,说有少林寺至善大师,因有要紧大事求见太爷。差役见说,急忙报官。石知县正忧心如焚,闻和尚求见,就知有些来历,心下大喜,即刻吩咐大开中门,穿了衣帽,亲自迎出大堂而来。举目一看,见这和尚头圆顶平,方面大耳,十分肥壮,年岁虽有八旬光景,眼还似铜铃一般,英气勃勃,相貌堂堂,知非常人。抢步上前,恭身施礼,说道:“不知佛驾光临,有失迎候。上人勿怪。”至善大笑道:“老衲闻使君与太守被人暗算,特来解厄,了此心愿,但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到里面再谈。”随携了石岐之手,走将进来,到了花厅后,施礼坐下,手下献过香茗,县主急欲请教。至善道:“请将从人退下,方可将言奉告。”县主随将俟候人等一概退出。至善此时方将黄坤被诬在狱,自己三次来湘救徒,杀奸夫淫妇及诛二贼尼,在峨眉庵瓦面遇见赖大鹏盗印,入道台衙中等情细说一番,“我今特来为使君太守捉贼,取回两颗印信,将功抵罪,何如?”石岐听了,吓得惊疑不止,说道:“原来赖道台是海阳大盗,有功升授,怪道前日与下官支借县库钱粮,因我不允,故而设计陷害,幸得禅师今日言明相救,不然,我与太守必定性命难保。那黄坤之事,本来是我不明,冤枉了他,马剑群、甘氏、玉兰、二尼等死有余辜,老禅师何罪之有此案待下官禀明本府,注销就是了。惟这赖道台乃我们上司,并无证据,如何敢去他衙中搜取?”至善道:“待贫僧见了太尊,议定一个善法,包管手到拿来。”县主说:“既如此,下官就与老禅师去见本府便了。”吩咐下人,不必跟随,自己便服与至善同上府衙而来。王太守慌忙迎入。礼毕,石岐就将前项情节细细禀明道:“卑职已经许将此案注销,现在禅师说要见太尊,好设法去办这事。”知府听了,连忙向至善称谢道:“费老上人的心,请教怎样一个办法?”至善答道:“不瞒太守说,老衲想来久矣。这赖大鹏,既是不端的人,必有许多匪徒留在衙中,近闻附城各富户失窃金银等案,曾见叠出,未能破过一案。太尊使君悬赏捕缉,不曾拿到一贼,非他包庇而何?今我师徒分开,四边埋伏,在他左近瓦面守候数晚。一见他署中有贼出来,即便跟着,待其有贼返衙之际,即将他擒下,带回衙中盘问,问出真情,知他将印藏在何处,禀明大宪,会同起赃之后,各人便可会奏参他。”府县听了点头称是:“果然妙计,事不宜迟。就今晚起烦劳老禅师带同各位高徒一走,事后重重酬谢!”至善随辞了府县,回青竹寺,派令世玉守东方,胡惠乾在西方,林胜居北,自己在南,皆暗藏道署左右四边民房之上,各带暗号器械,如遇有贼出来,让他过去,暗暗跟他尾后,待其有贼回来,将他擒下带回衙中。三位徒弟遵令,分头而去。是晚,果捉得贼人十余名拿回衙中,府县会同盘问明白,知藏官印赃物所在,立即上省禀明大宪,会同各官前往道衙擒拿盗贼,搜回二印。王知府即委海阳县暂行代理府事,即同至善师徒,连夜将赖道台及赃物官印二颗押解上省,数日之间到得省垣。禀知各大宪,均大为惊异,随委三司会审情确,大宪又详加复勘无异,果实情真理确,只得奏闻,请旨将赖大鹏拿京正法,此是后话。 本府当审实案情之后,蒙上台饬回本任,随与至善师徒回到潮州,本欲厚谢他师徒,因至善坚执不受,辞了出来,带着一班徒弟,回到青竹寺,别了鸟空和尚,即日起程,往福建少林寺而去。 再说圣天子此时与周日青到了金陵。此处是日青家乡,其母自从将他过继高客人,跟随出门之后,自己就回来居住。此时日青入门见母请安,圣天子也彼此见了礼,就在书房中安歇。日青又慢慢将一路经历事情及定下亲事禀明母亲,母子二人十分欢喜。次日起来,整备早膳,俟候契父用完,一同出门,随往金山寺游玩,一路驾了小艇来到山前,只见此寺建在江中,十分巍峨雄壮,景象辉煌。到了玉书台前一望,见往来商船,源源不尽,何止千艘,远看水色天光,玲珑如画,果然好一座名胜禅林,圣天子此际满心喜悦,就在案上取了一管笔,向粉墙上题诗一首: 龙川竹影几千秋,云锁高峰水自流。万里长江飘玉带,一轮明月滚金球。远观西北三千界,势压江南十二州。好景一时观不尽,天缘有分再来游。 写得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咏完诗句,搁下笔,走进寺门,只见山门外立着哼哈二将,二门内坐的是四大天王,大雄宝殿中香烟霭霭,两游廊十八尊罗汉皆用金装,打扫得一尘不染。见主持达机者和尚带领着一班僧人出来迎接,请入方丈待茶,连随吩咐厨下备斋相款。圣天子取出香资二十两,送与当家。略略坐谈一会,看见天色尚早,携了日青要往山前山后散步。僧人本欲随行随喜,日青道:“我自认得,不烦引道。”二人走出山门,到处游玩,将到塔前,忽闻一声响亮,狂风大作,黑雾之中现出一条大白蟒蛇,身长五丈有余,头如米箩,口似血盘,张牙舞爪,迎风飞来,吓得日青魂魄全无,一跤跌倒在地。圣天子此时也着了忙,急在腰中拔出龙泉宝剑,定睛一看,只见此蛇将到身边,就伏在地上,将头乱点,似朝参一般,方悟他来求封。随喝道:“孽畜,快现人形,听朕封赠。”妖蛇就地一滚,变成一个道姑,跪在地上叩头。圣天子就封他为雷峰塔主白氏夫人,在金山寺受万民香火。白氏谢恩起来,化阵清风,两个仙童,一派仙乐,引回本位为神去了。日青此时惊定,睁开眼,不见妖蛇,连忙趴将起来,细问,方知是来讨封的。看见天色将晚,二人转回寺中,主持达机和尚已整备斋筵,盛意款待。是晚,就在方丈歇宿。三更时分,偶然起来解手,忽闻一阵风声,一只黑虎在后追来,吓得天子大惊,正是:白蛇已沐皇恩宠,黑虎还求帝德封。 [book_title]第九回 英武院探赌遇名姝 朱仙镇赎衫收勇士 却说圣天子起来,步出方丈,正欲小解,忽见一只黑虎伏在地下,把头乱点,也欲求封,随用手一指道:“朕封你为镇山黑虎将军,受万民香火,快些去罢。”黑虎点头谢恩,化阵清风,望山前去了。天子解完手,仍回方丈歇宿。次早,起身换了净洁衣服,上大雄宝殿参拜如来圣佛,各僧鸣钟擂鼓。回到方丈,用过早斋,与日青辞了达机和尚,回到日青家内。路上闻人说:英武院十分热闹。日青也说道:“此处有叶兵部之弟叶宏基赌馆。他是本地一个劣矜,财雄势大,家中养着无数教习,专门包揽讼词,持势欺压平民,就是大小文武衙门也奈何他不得。不论你什么人,到他馆中赌博,若无现银,就将兄弟叔伯的产业写数与他,也肯借银子与你,输去之后不怕你亲族中人不肯认还。更有那无天理,无王法,损人利己的事情,指不胜屈,所以得了许多不义之财,起造这座花园,十分华美,我们何不到他园中走走。”圣天子闻言道:“他如此行为,倒比强盗更厉害了。我倒要去看看是真是假,为地方除了大害也好。”说罢随同日青慢步望着英武院而来。到得门前,果然话不虚传,十分热闹。进得头座园门,只见松荫夹道,盆景铺陈,香风扑鼻,鸟语惊人。走过甬道,迎面一座高石桥,桥下弯弯曲曲一溪清水。远望假山背后,有着许多亭台楼阁,船厅里面便是赌场,因欲前去看他行为,所以元暇往别处游玩。携了日青,走进场中,将身坐下,早有场中之人奉上茶烟,走前来笑容相迎,问道:“二位老爷,想必也要逢场作戏么?”圣天子将头略略一点,说道:“看看再赌。”那人随又递上一张开的滩路,一边慢慢细看,场中已经开过两次,不过是些平常小交易,倒也公道赔偿,随在手上拿下一对金镯,交与柜上,兑银子一百五十两筹码。圣天子押在一门青龙之上,此际开滩之人,见此大交易,自己不敢做主,说与叶宏基知道。宏墓静静走来一看,见是面生之人,早已存下个有输无赔的主意,暗中吩咐,只管看开,恰巧是圣天子所押之门,即青龙,取回筹码,就向柜上兑这四百一十八两五钱银子。宏基闻言,走出说道:“你这客人,难道不知本馆事例小交易不计,大交易必要赌过三滩方有银兑的。”圣天子喝道:“胡说!赌多少滩由我中意,谁敢逼我三次。速兑银来!若再迟延,我就不依。”宏基答道:“莫说不依,就永在这里也奈何我不得。”随望着外边叫道:“左右何在?”一班恶徒抢将进来。这些赌客见势不佳,一哄散了。日青也跟着这干人混将出去,在外探听不表。此时,圣天子看见日青退出,他就奋起神威,在身边取出一对软鞭,大叫:“叶宏基!你今日恶贯满盈,待我为这地方除害!”舞动手中鞭,如飞前来捉拿。早有一班打手团团围将上来,截着厮杀一场,争斗好不厉害。宏基叫众人:“如拿此人,重重有赏。”不料圣天子十分勇猛,早被他手起鞭落,把这班人打得落花流水,头崩额裂,死者数人。宏基无奈,传齐各教师上前对敌。看看战到目光西坠,到底寡不敌众,孤掌难鸣,筋疲力尽,势在危急,本境城隍土地十分着急,慌忙寻人救驾。看见百花亭上总教头唐奂在此打盹,走上前说道:“唐奂,你还不醒来救驾等待何时?”说罢,将身一推,唐奂惊醒,趴将起来,听得叫杀之声不绝,连忙取了军器,飞步上前,看是何事,来到船厅,看见一班徒弟,围着一个中年汉子在那里死战。询问下人,方知缘故。看见此人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连忙上前喝道:“各家兄弟,权且退下,待我来捉他。”当下众人正在难以下手,却是为何?因有城隍土地带领小鬼暗中帮助,否则圣天子有些抵挡不住。各人望见师父到来,乐得闪开退下。唐奂上前虚战几个回合,四下一看,见各人离得远,随说道:“好汉,快随我来。”自古聪明不如天子,当下圣天子看见唐奂这个形景,就知他有意来助我,随跟着他一路追将出来。唐奂手内假意拿着一枝飞标在前走,口中叫道:“不要赶来送死!”这些人以为唐教头引他到无人的地方取他性命,怕误中飞标,所以不敢跟来。宏基也算唐奂引他人后园去无人所在,将他结果,所以也不提防,让他二人直往后园去了。唐奂看见诸人并不曾来,心中十分欢喜,一路引着圣天子走到后园围墙假山之下,自己将身一纵,跳上墙头,解下腰中怀带放将下来。不料围墙极高,虽有假山垫脚,腰带放尽,仍属太短。圣天子急将自己腰间宝带解下,唐奂复跳将下来接好,再纵上墙,骑在上面,将带放下。圣天子双手拉住,唐奂在上慢慢用力提上,说道:“这围墙外面是礼部尚书陈金榜的后花园,权且下去,且作道理。”圣天子答道:“陈金榜我素认识,下去不妨。”唐奂复从上边将他吊过墙外,自己也跳下来。当时圣天子再三致谢:“请问高姓大名哪里人氏?”唐奂连忙跪下,口称:“万岁,小人唐奂,乃是福建泉州人氏。曾在少林学习武艺,现充府内教头。今日下午梦中得蒙本省城隍托梦,保驾来迟,合该死罪。”圣天子闻言,大喜说道:“英雄何罪之有快请起来。”随在手上除下九龙汉玉班指一个,嘱道:“他日孤家回朝,爱卿将此班指会见军机刘镛,自能重加升赏。”唐奂叩头谢恩,趴起身来,指着前边一带房屋说道:“这是陈礼部上房,万岁小心前往,小人就此拜别。”说罢纵上墙头如飞去了。 天子大加赞叹。此时约有初更时候,月色朦朦,星光闪闪,心中正在思量:陈金榜现在京中,他家女眷们又不认得,怎肯容纳?这便如何处置?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见远处灯光有妇女之声,一路四围照望而来。将近,急忙将身一躲,闪在石山洞内。只听得一个丫环叫道:“小姐,这里就是园西桂花树下了。没有人影,哪里有什么皇帝到此要我们接驾?昨晚菩萨报的梦是假的,倒不如早些回去禀知夫人,关上门睡罢,免得他老人家还穿着朝衣在厅等候着呢。”又听一人娇声细气骂道:“多嘴贱丫头!谁要你管我的事,再胡说,还不快去周围照个明白来回话,我在此听信。”丫环连说:“我再不敢多嘴了。”急忙拿着灯笼到各处照看去了。此际天子听了他主婢二人言语,喜得心花大放,急从假山石洞中走出,将手一拱说道:“孤家在此,毋庸去照。爱卿何以晓得?”小姐此时急用衣袖遮了面,偷眼细看,却与昨夜梦中菩萨所说之圣容服色丝毫不错,此时小姐心中敬信之至,可见菩萨指点之言不谬。三小姐即命丫环提灯伺候,急忙跪下,口称:“臣女接驾来迟,罪该万死!”圣天子说道:“爱卿平身,何罪之有?”小婢在地叩头。圣天子忙叫起来引路,三人慢步走出前厅。小姐急走上前,禀知母亲。杜氏夫人大喜,道:“果然菩萨显圣,前来指点圣驾到此。”忙请天子上坐,母女二人一同朝拜。天子口称“免礼”。此时厅上灯烛辉煌,府中仆妇家人两旁侍立,鸦雀无声。因不能上前近听者,或在窗格之间、门缝之内,偷眼细看,侧耳细听,人声寂静,规模整肃。圣天子随问夫人道:“因何得知寡人到此,细细讲来。”夫人恭身奏道:“臣妾杜氏,乃是礼部尚书陈金榜之妻室,与女儿玉凤昨晚三更时候,母女二人蒙观音菩萨梦中指点,说今夜初更有当今圣驾到此,应当前去迎接。今实来迟,使圣躬受惊,罪该万死,望我皇恕罪。”圣天子闻言大喜,说道:“难得菩萨指引夫人母女。平身坐下,慢慢细谈。”杜氏夫人问道:“不知我皇因何到此,请万岁明白示知。”天子答道:“朕因私游江南,与干儿周日青到间壁英武 院,贪玩赌滩。”随把叶宏基恃势不肯赔钱,反被他手下围困,虽然打死几个,因为人多,战到近黑时候,险些遭他毒手,幸遇教头唐奂,也蒙城隍土地点着灯来接引,跳过墙头之事,细说一番。丫环捧上香茗,连忙备办酒席,摆得十分齐整款待。饮酒之际,圣天子吩咐陈府中人不许传扬出去,违者治罪,恐防叶宏基前来陷害,及各官知道难以私行游玩了。杜氏夫人道:“臣妾府谅宏基不敢前来查问!”随差一妥当家人到日青家内知会此事。 这日青与众人忙中逃了出来,在外探听,并无消息,心中十分着急,夜更回家,禀知母亲,正要设法,忽得这个信息,方才放下愁肠,在家静候不提。 再说叶宏基因见唐教头追赶诈败,引那人入后园之内,意想必将他结果方来回报,故此将门户关锁,听候唐奂回话。不料等到三更时分还不见来,心中着疑,莫非两个都逃了不成?此是城隍土地特意将他朦混,好待圣驾平安,所以这叶宏基一时毫无主意,等到夜深,方才命各人提灯烛火把,进院追查。一面着家丁将打死尸骸收拾,打扫洁净。他自己也随着众人一路细查园子,又大闹了一夜,周围搜遍,哪里有个人的影迹。是时方悟唐奂放走,自己也逃出园外去了。叶宏基勃然大怒,即差人到本省州县文武各衙门知会说:本府教头唐奂盗去钦赐物件,昨夜走脱,所有各城门派人前来协同密密稽查。各官无不遵从,弄得江南城内商民出入好生不便。那些叶府家丁人等复狐假虎威,藉端索诈,小民叫苦连天,各家关门罢市。陈府家人将此情由禀知主母,杜氏夫人大怒,即着家人与本府说知:“再若如此是官逼民变,定即禀知相公,奏闻主上,勿谓言之不先也。”知府着忙,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