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塔儿冈 [book_author]朱贞木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00697 [book_dec]旧作《龙冈豹隐记》采取明末轶事为题材,资料甚丰。八年前撰述过六册,其后部三册,故事独立。后又续撰二册,完成一部分故事,易名“边塞风云”,合刊两厚册。唯有前部三册,因故事错综烦杂,迄今尚未续全。今为完成其全部故事计,仍拟分段续撰,故今重行整理,删去其起首琐烦杂事,撷取其中部严密之精华,修编为《塔儿冈》,刊印两册,首尾已全。经过如此剪裁,故事已臻紧凑严密,且又完成《龙冈豹隐记》一部分故事,从中未完轶事,乃是另一事迹,主角已不同,今再另起炉灶,在新作《酒侠鲁颠》《龙飞豹子》两书中分段叙出。此两书撰述下去,乃与《罗刹夫人》《边塞风云》及本书《塔儿冈》三书,互相牵连。故各书故事虽各独立,但人物线索,均息息相关,一一接笋。上述五段故事,共有百余万言,均系根据明末清初各家秘记,绝非凭空虚构,今以分段撰出,以完成旧作《龙冈豹隐记》全部故事。 [book_img]Z_13945.jpg [book_chapter]正集 [book_title]第一章 贪财色的剿匪先锋 河南山西交界的一带,山脉绵延,崇山峻岭,从摩天岭到怀德府玉星山止,凡是险恶的山头,都有绿林好汉,做那没本钱的买卖,那时节恰值河南、山西、陕西一带都闹饥荒,结果凶悍一点的饥民,便放下耕锄,揑起刀枪,投奔各山落草,所以这一带的山头,强人出没无常,最小的山头也有几百喽啰。其中最出名的,要算和淇县相近的塔儿冈和瓦冈山两股,声势最大。 离塔儿冈不远,有一处名叫三义堡,比较其他山乡富庶,因强盗时常来借粮,没有一家不练习枪棒的,而且筑起土城子,要路口设起堡垒,保卫身家性命,堡内为首大户姓路名鼎,从小聘请名师,练习武艺,虽只二十多岁的人,武技已然了得,英气勃勃,言行爽利,经公推为堡主。副堡主名叫袁鹰儿,也只二十多岁,也练得一身武艺,精明强干,机灵过人,三义堡经两人策划,全堡五六百户人家,被二人训练得士饱马腾,同外来的盗匪打了几次胜仗,名震远近,从此这三义堡中人,度着安宁快乐的日子。 这三义堡原来只有三姓,三姓祖先原是三个结义弟兄,隐居于此,后来子孙繁衍,便成了现在几百户人家的三义堡了。三姓中只有路家财丁最旺,次之是袁姓,袁鹰儿同路鼎便是两姓中佼佼人物,路袁两姓外,还有姓李的一户,但李姓人丁不旺,业已断绝,可是在二十年前,忽然从外省来了两个逃荒的夫妇,自称是夫妇两人,向以保镖为业,现为还乡隐居吃碗太平饭。二人来历非常奇特,当时袁、路二姓看这对夫妇,举动潇洒,风度出众,虽说是逃荒,随身带的财物却也不少,偏又姓李,便允许在三义堡长居下来。不久便生下一男一女,后来老镖师的老伴身故,老镖师的一身武功,渐渐被三义堡人们知道,请他教练本堡的子弟武艺,路鼎、袁鹰儿二人便算是开蒙的门徒,但这位老武师以前的来历及名号,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李武师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也没有人敢问,只知他确有了不得的武功,且是内家的一派便了。 这一家人丁单薄,只剩了姊弟二人,相依为命。姊名李紫霄,年才二九,是三义堡出名的美人儿。她的弟弟才只九岁,乳名虎儿,长得活泼玲珑,眉目如画。姊弟二人真是三义堡钟灵毓秀的人物,没有一个不称赞、不爱惜的,但老武师去世已有一年多,袁、路二人受艺不到一年,武艺虽有进益,但内家功夫连皮毛都没有学得一些,虽然如此,路鼎感念师恩,时常周济他们,自老武师去世,几次三番,请李紫霄姊弟迁居在他家中,但李紫霄总推说热孝在身,不便叨扰,情愿姊弟两人孤苦伶仃,住在一间小屋内,度那清淡日子,一半也因路鼎尚未娶亲,须避嫌疑。其实路鼎对于这位师妹,早已深深嵌入心中,每月打发人送米送柴,流水般送将过去,李紫霄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有时路鼎暗暗同袁鹰儿商量,叫他也向紫霄探听口气,因为袁鹰儿也算是老武师的门徒,彼此都有同门之谊,袁鹰儿的老婆又同紫霄最说得上来,路鼎托他设法,原是高着儿,但是李紫霄面若桃李,冷若冰霜,提到这上面,便默默无言,给你摸不着门路,恨得路鼎牙痒痒地奈何她不得,而且传说李老师傅的本领,统统传给李紫霄了,可是紫霄平日从没有露一手给人看过,也没有看见她自己练习过,看她平日弱不禁风的样子,谁也不相信李老武师的一身内家功夫会传给她。 袁鹰儿却咬定说:“李紫霄已得着她父亲一身功夫。”路鼎认为弱不禁风的师妹,决不能得着武功,后经袁鹰儿解释说:“凡是内家功夫,不到真真交手时,是看不出来的,不比外家武功,操练筋骨而摆在面前的,俺生平以得不到内家真实功夫为恨,自从李老师父去世以后,俺春秋两季必要游历江湖,希望求得内家高手,但总是无缘,有几个略懂内家门径的,够不上传徒,却从他们嘴上听来,说是内家功夫有几层功夫,全在一对眼睛上分别,别地方是一点看不出来的。俺仔细留神紫霄师妹,果然与众不同,虽说姣好女子,双眸剪水,异样精神,可是紫霄的一对秋波,从晶莹澄澈之中,又蕴藏着闪电似的神光,好像威稜四射,不可逼视一般。紫霄自己深藏若虚,深怕行家知道,故意低着头,不同人家对眼光,人家以为女孩儿害羞,其实她别有用意呢。” 路鼎听袁鹰儿这样一解释,格外心痒难搔,恨不得立时娶过门来,偷偷地拜在石榴裙下,称一声:“知心的老师,快传给俺内功吧!”这样才心满意足,痴情妄想地经过了半年,托袁鹰儿媒事仍无头绪,忽然平地生起风波来。 因为路鼎威镇一堡,相近山头的强人,非但不敢招惹,而且改装富户,慕名拜访,互相结识。路鼎是个海阔天空的脚色,明知人家不是好路道,总以为看得起自己,也是英雄惜英雄的意思,何妨来往交谊,这样一来,四近山头的绿林好汉,时常进出三义堡,外面也有点不好的风声。 袁鹰儿来得机警,忙知会路鼎,叫他谨慎一点。路鼎和这般人物走得起劲,怎好意思突然拒绝,偏在这当口,相近瓦冈山一伙强人,劫了卫辉府一批饷银,官厅因为事体闹大,难以装聋作哑,侦骑四出,探出瓦冈山强人做的案,夤夜调了一支得力军队,统兵的是卫辉总兵黄超海,这人马上步下功夫都十分了得,只是性情暴躁,凶猛异常,出名的叫做黄飞虎。他手下一个副总兵尤宝,武艺平平,却是好色贪财,这人统率着一队大兵开路先行,一路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弄得百姓叫苦连天,三义堡偏是进剿瓦冈山的要道,是这队兵必经之路,早由三义堡的人,从前路得着消息,报与路鼎、袁鹰儿知道。 路鼎同袁鹰儿商量说:“这样的官兵郭靖,看得本堡富庶,定要进堡骚扰,又素知副总兵尤宝是个无恶不作的脚色,他们一路扯着官兵旗号,百姓吃了亏,还没处伸冤,定须想个妥当办法才好。” 袁鹰儿皱眉道:“如果不叫他们进来,定必加上我们窝盗窝贼的罪名,如果让他们进来,我们三义堡妇女老幼,定被欺侮,三义堡的英名,也从此完了,依我主见,不如给他个软硬俱全。我们村南、村北两条要路的碉堡,和连接碉堡的土城子,赶快整理一下,布置好一切守卫,多备点鲜明兵器旗帜,给黄飞虎看看我们三义堡不是好惹的;一面我们宰几只猪羊,备几坛土酒,等官兵路过时,推举堡中几个老年人迎上前去,表示我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也算尽了我们地主之谊,就在那时节,好言对他们说,请他们不必进堡,免得鸡犬不安,好在他们到瓦冈山,原不必进堡来,咱们土城子并没有碍着官道,谅堂堂官军,也不能不讲理。” 路鼎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们也不能不预防万一。”正说着,外面走近几位年长的老头子来,路、袁二人一看,都是两姓的前辈,慌立起身迎接。 为首的一位,长须如银,约摸有七八十岁,腰板笔挺很是精神,首先说道:“两位大约正商量官军的事。现在听说官军前站,离此已止二三十里路,这一路只有我们这三义堡还像个样子,难保他们不进来无理取闹,两位必须想个法子才好。” 袁鹰儿便把商量好的办法一说,几个老者互相讨论了一下说:“也只可这样办。”有两个老者便答应押着犒军羊酒,当天迎上去。路鼎即派人备好了应用物件,挑选了二十个壮丁,挂了花红,两个老者骑了牲口,押在后面,立时动身去了。 路、袁两人打发这般人去后,立时鸣锣聚集路、袁两姓壮丁,宣布了意思,立时在土城上按着平日分派职守,各依方位,布置得兵甲森严,路、袁两人也暗藏软甲,带着兵器,站在官军来的要路口第一座土堡上,静候消息。 不料由正午等到日色西斜,尚未见犒军的回来,正想派人迎接,忽见对面官道上尘土起处,一匹马驮着一个人,捧着一面红旗,飞也似的驰到堡下,勒住马,仰面大喝道:“黄将军有令,此地邻近瓦冈山,难免没有强人藏匿,暗探消息,特命俺唤取此地为首之人,到军前听候问话,怎的关闭着这鸟门,是何道理,现在没有功夫同你们多话,快叫为首的滚出来,随俺去复命,军令如山,谁敢不从,快叫那人出来。” 这人这样耀武扬威的一来,几乎把堡上路鼎肚皮气破,立时便要发作。袁鹰儿慌忙止住路鼎,探身向下问道:“你既然从大军前来,当然知道我们这儿已有村中几位长老,押着花红羊酒迎上前去,那几位长老便是俺们为首的人,再说俺们这三义堡是强人的硬对头,吃了俺们好几次亏,谁敢到这里埋伏呢?” 袁鹰儿话未说完,马上那军健大喝一声道:“呸,闭上你这鸟嘴,你们宰了几口不花钱的猪羊,差了几个老废物,到俺们大军前来装穷说苦,想哄小孩子不成?老实对你们说,你们这样诡计,不要说黄将军不听这一套,便是前站先锋尤副总兵那一关就难过去,你们想那几个老废物回来也容易,只要唤出你们为首的人,乖乖跟随俺去好了。” 路鼎忍不住大喝道:“叫俺们为首的去,有甚么事?你且说个仔细。” 那军健一抖缰绳,滴溜溜马身一转,回头望着路鼎,看了又看,用马鞭一指道:“怪不得尤副总兵早已探得你们同强人暗通声气,现在一看情形,果然很对,好得,你们等着瞧。”说毕,刚待扬鞭催马,猛的堡上一声大喝:“狗才,着镖!”喝声未绝,那军健已翻身落马,痛得满地乱滚。 原来,堡上路鼎听得话头不对,知已凶多吉少,气不过掏镖在手,给了军健一镖。路鼎的毒药镖很有名气,发无不中,这一镖正打在军健后腰,药性一发,顿时死去。 袁鹰儿一看事已做了出来,慌差人下堡,把尸身收拾过,那匹马也藏到一边,正待和路鼎商量对付办法,猛见官道上尘土大起,一批军马打着先锋旗号,风驰电掣而来,一霎时前面一张镶边大旗,招展出一个大尤字来,看去有一百多个步卒,二三十个骑兵在先,步兵在后,当先大旗底下一匹点花青鬃马,骑着一个尖嘴薄腮、全副甲胄的副总兵尤宝,背弓挂箭,鞍横一柄春秋刀,催马到了距堡一箭路,便喝住后面军马,踞鞍望上观看。 这时堡上土城上已排列着麻林似的标枪,旗帜耀目,很是雄壮。见那尤宝似乎吃惊的样子,回头向身后骑马的几个偏将、把总之类说了几句话,便见旗影一动,人马雁字般排开,由许多步勇推推让让,拥出几个反绑的人来。路鼎、袁鹰儿急看时,原来军前捆绑的人,正是派去犒军的几位老者,和二十个壮丁。 官军这一着实出意料,连袁鹰儿也双眉倒竖,怒火高升,堡上和左右土城子上面排列着的壮丁,个个愤怒填胸,齐声大喝道:“这哪是官军,比强盗还不讲理,俺们一番好意去犒接官军,反而受了这样折辱,世界上还有理可讲吗?既然这样,俺们齐心合力,打掉他们再说!”接着一片喊杀之声,震天而起,那堡下尤宝和一般步兵、骑兵也似有点气馁,想不到这区区三义堡,有这样声势。 尤宝两只鼠眼一转,计上心来,一拾缰绳,跑出旗门,向堡上一指道:“大军过境,你们居然盛张兵器,闭堡阻抗,莫非真想造反吗?” 不料他神气十足向堡上大声呼喝了几句,堡上睬也不睬,一个个壮丁张弓搭箭,朝着他怒目相向。尤宝讨了没趣,正想回马,猛听得堡门内震天价一声大响。 原來这时堡门大开,泼刺刺冲出一匹黑炭似的骏马,马上跨着威稜四射、身体魁梧的路鼎,倒提着一柄长杆截头大砍刀,身后五十几个壮丁,一色短衣窄袖,包头扎腿,雄赳赳跨刀提枪,一阵风似的卷出堡外,一字排开。 路鼎大刀一横,双腿一夹,冲上几步,向尤宝喝道:“俺们三义堡累世清白良民,不幸这几年四面盗贼风旗,时来耨恼,屡次禀请官府,一概装聋作哑,任贼横行,俺们三义堡几百户人家,没有法子,才挑选壮丁,设起保乡团练,自卫身家,几次同强人对敌,幸能保全一村老小,现在府里派黄将军进剿,总算为国为民,所以俺们略备羊酒,聊表微意,并请你们顾念百姓,整肃军纪,不要扰及平民,这原是一番好意!不料你们把俺长老们当强盗般绑了起来,这是何道理?请你说个明白!”说罢,虎目圆睁,直注尤宝。 尤宝冷笑一声道:“见了本先锋还不下马请罪,竟敢耀武扬威,强词夺理,真是大胆狂徒。”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大喝道,“狗才报名!” 路鼎哈哈一声狂笑道:“谁不知道三义堡路鼎是个磊落丈夫,血性男子,你如果知道统率官军,全在除暴安良,保护百姓,立时把这般人释放回堡,而且严令不准一兵一卒,进堡啰唣,这样,俺路鼎立时下马给你赔礼。” 尤宝一听这些话,气得满面通红,指着路鼎骂道:“原来你就是路鼎呀,怪不得有人指名告你暗通强人,谋为不轨,看你这样目无官长的举动,也用不着三推六问,准是强人无疑。今天本先锋统军到此,为的是明查暗访,察看真假,想不到你胆大如天,悍不畏死。照理说,擒住你这区区之辈,也不费吹灰之力,现在本先锋姑且法外开恩,让你投案自首,免得大军压境,玉石俱焚,这是本先锋一番好意,你且仔细想想。” 尤宝这番话,并不是真有好意,其实他看得堡上堡下,兵备森严,路鼎横着一柄厚背阔锋截头刀,天神般雄视一切,感觉事情有些棘手,自己心中计划有点行不开。原来他一路统军而来,派了几个心腹,沿路打听某村有多少富户,某处有无绝色女子,以便随机恫吓,财色双收,将近三义堡境界,早已安排好计划,想在堡中大大地抽一笔油水,尤其是他手下几个营混子,替他打探明白,知道三义堡内有个李紫霄色冠全堡,同时也探出路鼎英雄不大好惹,所以安排好通盗罪名,偏逢堡中父老担酒牵羊前往犒军,正迎着尤宝的前站人马,立时不分皂白,先来个下马威,统统绑起来。他以为来犒军的定是堡中为首之人,路鼎谅必在内,哪知偏出所料,细细一问,并无路鼎,立时差一军健,骑匹快马,背着令旗前往传唤,自己统军随后,急急赶来,满望借着军威王法,当头一罩便成。哪知路鼎已把先到军健打死,势成骑虎,索性满不听他这一套,弄得大僵特僵。这时他想自找台阶,又耍出花招儿来,说了一番哄人的话。 路鼎听着不由哈哈一笑道:“在你口中左一个强人,右一个强人,硬指定我是强人,大约你知道瓦冈山的强人降伏不下,想把三义堡当作瓦冈山,杀几个平民百姓,好去献功,容容易易地便升官发财了。老实对你说,你想动三义堡一草一木,须放着路鼎不死。” 这一来,尤宝计穷智尽,羞恼成怒,向左右一声大喝道:“擒了他过来!” 这一喝令,门旗开处,便有两条枪,两匹马,双将齐出,直冲过来。 路鼎一声冷笑,并不动身,等待枪临切近,猛可里霹雳一声大喝,一催战马,只抡刀向左右一扫,“喀嚓”一声,双枪齐折,路鼎顺势用刀背一拍,转身又用刀柄一击,两个偏将连招架功夫都没有,一个滚落马前,一个跌向马后,立时拥上几个堡勇,掏出绳束捆个结实。 路鼎呵呵大笑,用刀一指道:“这样脓包,也想到瓦冈山去,真是好笑。如果不服输,连你也难逃公道了。” 这时尤宝面上真有点挂不住,暗想路鼎果然名不虚传,便是自己出马,也是白饶,看来强龙难斗地头蛇,今天同他用强是不成功的了。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万不料路鼎胆大包天,手持一柄大砍刀,双脚勒马,一声不响,直奔自己过来。这一下,真把他吓得冷汗直流,慌忙带转马头,退向队后。哪知主将一动,一般兵卒,吃了齐心丸似的,个个转身便跑,尤宝也身不由己夹在骑兵当中,没命地向来路逃走了。捆绑在军前的几位父老,和二十余个壮丁,却纹风不动。 路鼎看看大乐,慌忙止住堡勇,先把捆绑的长老释放,堡上袁鹰儿看得清楚,也下堡迎接。路鼎押着两员偏将,率兵进堡,一时欢声动地,个个都说官军这样不济,也来太岁头上动土,未免可笑了。独有袁鹰儿默默无言,跟着路鼎布置好看守土城的堡勇,两人一同回到路宅来。 这时已掌灯火,路鼎留住袁鹰儿一同饮酒,商量办法。 袁鹰儿道:“今天这一下,和尤宝已结下了深仇。这人武艺虽不足惧,却要防他诡计。他主将黄飞虎武艺不在你我之下,也是一个劲敌,再说他们究系官军,万一尤宝在黄飞虎面前调拨是非,真个大军压境和俺们对垒起来,俺们弹丸似的土城,几百个堡勇,如何抵挡得了,非要想个釜底抽薪的法子才好。” 路鼎大笑道:“这样不济事的车马,多来几千、几万,何足惧哉,便是黄某有点虚名,谅也没有多大真实本领。”话还未毕,猛听得轰天价一声炮响,连地皮都有点岌岌震动。 袁鹰儿酒杯一顿,喊声:“不好。”正想出外探问,忽见一个堡勇飞步进来报道:“黄飞虎亲统大军到来,在五里外安营,刚才一声响,便是官军安营信炮。” 一语未毕,接连又跑进几个堡勇,飞报道:“无数官军已把前堡围住,尤宝引着黄总兵已在堡下,指名要堡主答话。” 路鼎霍的推案而起,大喝道:“俺正要他们到此,待俺出去会一会黄某是否有三头六臂。”说罢,提了截头刀,便要趋出。 袁鹰儿慌拦住道:“且慢,这般时候,他们急急到来,定必倚恃人多势众,乘此天晚夜黑,混战袭堡。事已到此,只有先布置好坚守的东西,再和他们交战。事不宜迟,路兄请先上堡指挥,待俺召集全堡户口,不论老幼妇女,合力助战,方可抵挡得住。”路鼎一面答应,一面已大步踏出,袁鹰儿也急急知会老幼去了。 路鼎出得自己大门,抬头一看,堡外火光烛天,一片人喊马嘶之声,自己门口排着一队近身堡勇,已替他备好战马。路鼎一跃上鞍,领着这队人马,飞也似的来到前堡,只见堡勇们一面张弓搭箭,一面搬运灰土木石等一切守城之具,却都暗地布置,并不举火,人心也并不慌乱,这也是平日路、袁两人教练有方的成绩。 路鼎下马趋上第一堡垒,攀住前垛,向外一看,只见灯球照耀如同白日,火光中照耀出无数官军,一层层按着各队旗色围住土城,静立无哗,似乎没有攻堡的样子,中间大纛底下,却设有一把折叠蒙皮的交椅,虎也似的踞着一个全身甲胄的雄壮汉子,面目却看不清切,身后排着许多的将弁,似乎尤宝也在其中。 这时忽有两匹马驰近堡下,大喝道:“上面听真,将军有令,叫你们为首的路鼎下堡答话,怎的还不现身,如再支吾,立时下令进攻,踏平全堡,那时不要后悔!”喊毕,泼刺刺又跑回去了。 路鼎不禁大怒,等不及袁鹰儿到来,便想出战,刚一转身,猛见磴道上缓步走上三个人来,头一个袁鹰儿满面喜气扬扬,和初闻官军到来一副匆遽神气截然不同,路鼎却不同他招呼,怔怔的只望袁鹰儿身后,原来他一眼瞥见袁鹰儿身后,跟着一个天仙似的李紫霄。 这时李紫霄虽然依旧一身缟素,头上却包了一方素巾,腰上加束了一根索条,练裙微曳,露出窄窄弓鞋,扶着虎儿的肩头,嫋嫋婷婷地走上堡来。 路鼎初时很诧异,心想:“袁鹰儿真荒唐,便是叫老幼出来帮助守堡,也不能叫她和这小孩子出来。”谁知再定睛一看,又大为惊奇。 原来弱不禁风的李紫霄,身后却斜背了一柄函鞘长剑,连小虎儿也挂了一具小小的皮囊,而且凸凸的似乎装着暗器。蓦地记起袁鹰儿说过她得了李老英雄真传,今日一看,谅非虚语,但是平日见她荏弱样子,终有点信不及。 等三人跨上堡来,慌躬身相接道:“师妹,师弟,何必亲自驾临,弓箭无情,便在这堡上,也不妥当,万一有个闪失,愚兄如何对得起地下恩师。依我说,袁兄,还是请师妹们安心回府吧。” 袁鹰儿还未答言,李紫霄嫣然微笑道:“今天不比往常,全堡老幼性命,全在路兄、袁兄身上,既然袁兄集合全堡老幼分头助守,愚妹虽然女流,岂能安坐闺中,好歹也要凑个数儿,再说,咱们三家先世义结金兰,手创此堡,也费了无数心血,今天大难当头,只有路、袁两姓拼命出力,没有敝族一人,于义亦属不合,敝族虽然式微,愚妹和舍弟也应唯力是亲,以报九原之心,以全三义之谊。” 这一番话,非但路鼎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打躬,便是左右一般壮丁也被这番话感动得忠义奋发,勇气百倍了。 袁鹰儿拍手笑道:“路兄,师妹说的话,你听到吗?这番大道理,你驳得倒吗?这你就知不是俺请她老人家出马的,事后可不能怪俺了,而且俺也曾极力劝她,同众妇女们到后堡去助守,后堡官军还没有合围,万一前堡有个闪失,众妇女从后堡逃走,也容易一点。万不料俺说了这几句不中听的话,受她一顿教训,说出来的道理,真愧死俺们男子了,没法才一同到此的。”刚说到此处,猛听得堡外震天价又是一声炮响,接着官军大队天摇地动地喊起攻城来。 路鼎还痴心想让李紫霄、虎儿二人回家去,满以为堡外这样一威吓,女孩儿家哪经过这样阵仗,定是吓回家去的了,哪知偷眼看李紫霄,镇定如常,比自己还来得落落大方。最奇小小年纪的小虎儿,一手摸豹皮囊,在垛口上东一张,西一探,竟似馋猫找食一般,不禁暗暗称奇。这时堡外已紧张万分,一时顾不了许多,向袁鹰儿道:“你不必出阵,千万保护着师妹、师弟,我去杀退了黄飞虎再说。” 袁鹰儿张嘴正想说话,李紫霄秋水为神的一双俊目,电也似的向袁鹰儿一扫,接过去笑道:“路师兄只管放心下堡,待愚妹预祝师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几句俗不可耐的话,出诸李紫霄口中,听在路鼎耳内,比大将军出师,皇帝亲行推彀大典,还要荣耀,还要舒服,只喜得路鼎趾高气扬,哈哈大笑道:“不是愚兄夸口,像这种鼠辈,无非到此送死而已。”说毕,举刀一挥,堡楼上擂起战鼓,一队出战壮丁排队出堡。路鼎跨上战马,押队提刀而出,到了堡外,约住队伍,一马当先,却又回头向堡上一望,只见李紫霄已飘飘若仙地立在垛口,和袁鹰儿指点官军。 路鼎想在李紫霄眼前卖露自己本领,横刀直冲垓心,大呼道:“三义堡路鼎在此。”喝声未过,官军队里闪出一匹马一员将来,提着一支长枪直奔过来。 路鼎举目一看,只见来将身躯虽然魁梧,坐在鞍上,晃晃漾漾的不稳,一看便知不济。路鼎哪把他放在心上,更懒得和他答话,两腿一夹,直迎上前,来将似想张口,不料路鼎觌面便拦腰一刀横扫过去,慌得来将举枪迎格,无奈心慌意乱,未及一合,竟被路鼎斩于马下,路鼎正待枭取首级,官军队里一声大喝,又是一个手抡双锏的战将,飞马而出。路鼎一看来将颇为精悍,便横刀踞鞍,来个以逸待劳。 那将骤马而来,喝一声:“大胆村夫,竟敢伐杀命官,看俺取你首级!”喝声方歇,两马已交,双锏盖顶而下。 路鼎喝声:“来得好!”举刀往上一迎,格开双锏,順着双马盘旋之势,一个独劈华山,向那将后脑劈下。那将也颇知趣,未敢翻身,一催战骑,向前一冲,避过刀锋,重又回身迎战。这样一来一往,战了几十合,路鼎杀得兴起,把一柄长杆阔锋截头刀,舞得呼呼山响,逼得来将心慌意乱,原想虚晃一锏,跳出垓心,不意路鼎这柄刀,力沉势猛,快捷如风,哪有脱身的地步,一个招架不住,便被路鼎拨开双锏,当胸砍入,甲破血飞,滚落马下,那匹战马却自回阵去了。 路鼎一连斩了二将,得意扬扬指着官军喝道:“不济事的少叫出来送死,叫你们黄飞虎自己出来,我有话说。”路鼎喝毕,却未见官军答话,只见旗影翻动,战鼓雷鸣,一忽儿从大纛底下趋出一二百个异样服色的官军来,火光耀处,只见一队官军个个都蒙着虎皮,一律荷着倒须挠钩,远望去便像一群斑斓猛虎。 这群虎皮兵出队以后,又是一个高大的虎皮军弁,双手捧定黄字帅旗,飞也似的抢出阵来,将到路鼎相近,帅旗向旁边呼呼一摇一摆,猛可里霹雳般一声巨吼,从旗影下突然飞出一员步将,倒拖着一条黄澄澄粗逾核桃的熟铜溜金棍,一现身,便一个箭步窜近路鼎马前,举起铜棍向马头砸下。这一下势如疾风暴雨,锐不可当! 路鼎眼光正注在那面帅旗上,想不到旗后隐着一员步将,人还未看清,猛孤丁的便赶上前来。换了别个,这一下马头先来个稀烂,幸而路鼎究是惯家,跨下也是名马,向后略一退步,横刀一格,当的一声,火星四迸,总算把棍扫开。这一碰一格,两下里都明白对方兵器膂力势均力敌,却不料那员步将凶悍异常,一看当头一棍砸不了人家,立时改变花样,飕、飕、飕,左一个枯树盘根,右一个乌龙扫地,专在路鼎马前马后,马腰马腿,乱捣乱扫,忙得路鼎左顾右盼,前挑后拨,夹着马团团乱转。 可是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加着那员步将举步如飞,器沉势足,路鼎自然老大吃亏,一发狠,纵身一跃,跳落马背,恶狠狠提刀指着步将喝道:“哪里来的蛮汉,你爱步战,咱便与你步下交手,但是好汉,须通上名来!” 那步将此时却也对面立定了,指着自己鼻子笑道:“你不是要会一会黄飞虎吗?本总兵便是!我看你也是一条好汉,怎的同强人暗通声气,劫杀官军,做出埋名灭族的勾当来?” 路鼎仔细打量黄飞虎,见他矮矮的身躯,紫巍巍的面孔,却长得虎头燕颔,铁髯如猬,颇为雄伟,即大喝道:“你休听尤宝胡说,俺们清白良民,岂肯辱没祖先!你们倚势凌人,信口诬蔑,有谁见俺同强人来往,有何证据为凭?” 黄飞虎哈哈大笑道:“如果真是清白良民,还能提刀杀戮俺的部下吗?今此话暂且休提,只怨他们脓包,死不足惜。你同强人有无瓜葛,也挂在一边,现在咱们用真实本领来较量一下,你胜得了我,本总兵一概不究。如胜不了我,只有两条路,让你自择,第一条是活路,从此在我手下,做个军官;第二条是死路,便是杀身灭族。这两条路让你挑选。” 路鼎大笑道:“好好,咱就较量一下再说!”说罢,两人各自抖擞精神,酣战起来。 两人这样各逞武艺,才是棋逢对手,斗了一百多合,兀自不分胜负。堡上观阵的袁鹰儿,恐怕路鼎有失,和李紫霄带了一小队堡勇,出堡来掠阵。小虎儿也不肯落后,依然跟在李紫霄身旁,惹得对阵官军诧异非常,尤其是隐在旗门后的尤宝,看见了李紫霄,馋涎欲滴,恨不得飞马过去,抢了过来,却见李紫霄身旁立着一个稜稜的汉子,双手提着两柄西瓜般的大铜锤,便不敢冒昧,只希望黄总兵一棍打死路鼎,挥动军马杀过去,便可如愿以偿,不料他这番痴心,几乎被他料着。 原来这时路鼎和黄飞虎,又战了许久,虽然旗鼓相当,却只吃亏了手上使的是长家伙,在马上固然挥霍有余,这番下马步战,却嫌累赘,黄飞虎又是步战惯家,手上熟铜棍又是步战利器,初时并未觉得怎样,战到一百多合开外,便觉相形见绌了。 这时黄飞虎看出便宜,奋起凶威,把一根铜棍舞得呼呼山响,着着都是利害招数,逼得路鼎渐望后退。路鼎心里一急,蓦地生出急智,故意虚掩一刀,向斜刺里拖刀败走,黄飞虎笑喝道:“无知村夫,在老子面前休想用拖刀计!” 路鼎闻言暗喜,故意脚步放缓,暗地刀换左手,掏出毒镖来,蓦地一回头,右臂一扬,喝声:“着!” 黄飞虎真也辣手,他虽料不着敌人拖刀计是虚,施暗器是实,却也逐步留神,一见路鼎放镖,微一停步,只举手一抄,便把迎面飞镖抄住。 路鼎见头一镖落空,正想施展连珠镖法,黄飞虎已提棍赶来。路鼎一个箭步,窜离丈许远,正待回头放镖,不料脑后一阵寒风袭来,路鼎喊声不好,慌一低头,以为黄飞虎也施袖箭飞镖之类,低头便可避过,哪知黄飞虎惯用类似套马索一类的东西,从小练成的绝技,这种套马索,不用时藏在胸兜内,临用时只用手向胸兜一探,顺势向外一抛,便抛出五六丈长的索子,这种索子是用牛筋细发绞就的,头上挽着一个大圆圈,打着活扣,套住人和马时,只向后一抖,便把人马捆住,顺势一拉,像风筝般连扯带收,捆了过来。黄飞虎倚仗这套马索,擒降无数马上勇将,因此得了威名,此时路鼎一施飞镖,把他套索引了出来,而且出于路鼎意料之外,一低头时,当头罩下的套马索,已扣住颈项。 路鼎心里一急,反臂一刀,想把绳索砍断,哪知这种牛筋细发绞成的绳索坚韧异常,而且黄飞虎手段何等迅捷泼辣,刀方砸下,人已跌倒,原来套住脖子的活扣儿,经黄飞虎用劲一收,立时紧紧地扣住路鼎咽喉,这一下猛劲儿,非但咽喉被人扣住,连大气儿也几乎背了过去,想举刀砍索时,那边猛一扯,当即跌倒。 [book_title]第二章 俏佳人一鸣惊人 路鼎被套马索束倒,在这危及一发当口,眼看路鼎要被官军生擒,想不到黄飞虎蓦地一声狂吼,右手甩掉套马索的皮套儿,急急捧着面孔,回头就跑,同时各人眼前一亮,宛似堡下飞起一只大白鹤,却似闪电般落在路鼎身旁。 众人急定睛看时,原来便是一身缟素的李紫霄。却见她宝剑出鞘,只随意一挥,便把路鼎项上拖着的套索斩断,路鼎这时绝处逢生,真合得上感愧交禁的那句套语,一骨碌跳起身来,自己解掉项间活扣,恶狠狠便要提刀赶去,恰好袁鹰儿也自赶到,挽住路鼎道:“路兄息怒,黄飞虎没占了半点便宜,反而吃了大亏,这一下已够他受的了,你看他们自己也鸟乱起来了。” 路鼎不解,向官军队里一看,果见他们弓箭手在前,后面旗影翻动,也步步退去,猛想起黄飞虎为何不见,正想启问,忽见李紫霄身后转出小虎儿,拉住李紫霄衣襟问道:“姊姊,你看那边装老虎吓人,想射死俺们咧,俺再赏他几下吧。” 李紫霄笑喝道:“不许你胡来,快随俺回去。”说着一手拉住小虎儿,笑对路鼎说道,“今晚他们不致攻堡,同他们这样厮拼,也非了局。不如暂先回堡,从长计议吧。”说罢,和小虎儿竟自姗姗回堡去了。 路鼎还想再决雌雄,经不住袁鹰儿死拉活扯,才劝住收兵回堡,好在那边官军,因为主将受伤,也不敢轻放一箭,副总兵尤宝更是明白自己不济,只调弓箭手挡住阵前,后队作前队,步步向后退去,等得路鼎收兵回堡时,官军已退下里把路了。 路鼎和袁鹰儿回到堡上来,问起:“黄飞虎正在得手,如何便吃了亏,收兵退去?” 袁鹰儿笑道:“我真佩服小虎儿,这样小小年纪,有这样智谋,这样本领,将来真不可限量。谁也料不到李老师傅留下这样一双姊弟,更想不到咱们三义堡有这样人物,而且还是出在人单丁薄的李姓家内。” 话还未完,路鼎急得跳起脚来道:“你怎的变成这样婆婆妈妈的脾气,我问的要紧话不说,老绕这大弯子做啥?” 袁鹰儿笑得跺脚道:“你且休急,听我说呀,当你下马步战时候,李紫霄悄悄对我说,断定你要吃亏,她说了这句,却向小虎儿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等得你们一追一赶,施展毒药镖当口,小虎儿已溜步到你们近处,你果然无暇顾及,便是黄飞虎也心无二用,小虎儿一个小孩子家,官军也注意不到,等到你吃亏跌倒,俺急得没法当口,却在那一霎那儿功夫,小虎儿伸手在豹皮囊中掏出两枚金钱镖,觑准黄飞虎悄没声儿以双手齐发,黄飞虎总算祖上有德,两眼没有全废,一枚着在眉心,弄得血流满面,掩脸而逃。这一下,大约黄飞虎也够受了。最惊奇的是黄飞虎掩面而逃的当口,紫霄师妹,金莲一点,便像白凤凰似的凭空飞出五六丈远,并不落地,只在半天空里再一叠劲,便飞落在你身旁了。你想这种燕子飞云纵的功夫,从来只有耳闻,并未目见,想不到出在咱们三义堡女子身上,岂不可喜。而且这位绝世无双的俏佳人,又是你的……” 路鼎一听明了来踪去迹,不待他再说下去,拉住袁鹰儿,拔脚便向堡下跑去。 袁鹰儿被他一路拉着没命的奔跑,闹得个脚不点地,外带着昏头昏脑,不明所以,路上连连问他是何意思,路鼎偏不答理,一忽儿功夫,被路鼎拉着跑到李紫霄家门口。 袁鹰儿这才明白,呵呵大笑道:“我的路爷,原来你想谢谢人家救命大恩,为何不早说明,害得俺跑得满身大汗,这是何苦呢?” 路鼎哈哈一笑,正想答话,猛见两扇短短的篱笆门内,蓦地跳出小虎儿来,指着两人憨笑道:“我道是谁在俺门口失神落魄,原来是你们两人,你们来此作甚?” 路鼎慌陪着笑脸说道:“小弟弟,师妹在家吗?” 小虎儿点点头,两只黑漆似的小眼珠儿,骨碌碌向两人看个不停。路鼎心里急于要见李紫霄,拉着袁鹰儿便向门内迈步,不料小虎儿两只小手一拦,笑嘻嘻再回手向自己鼻尖一指,道:“先还我宝贝,再见姊姊去。” 两人茫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答不出话来。 小虎儿一张粉搓玉琢的小脸蛋儿,顿时绷得鼓一般紧,两个小眼珠滴溜溜一转,冷笑道:“唉!亏你们养得这么大,刚才的事儿,便忘记了。”边说边向路鼎脸上一指,道,“我为你失掉了两枚金钱镖,难道好意思不赔俺吗?” 路、袁两人猛然觉悟,路鼎更为惭愧,慌向小虎儿作揖道:“我的小弟弟,今天愚兄真亏了小弟弟,岂但那两枚小小金钱镖赔还,小弟弟要甚么东西,愚兄只要有法子想,都要送给小弟弟的,愚兄同袁兄到来,便是向师妹、师弟道谢来的,你不知愚兄心里这份感激,不是嘴上说说便能算事的。小弟弟,日子长着呢,你看着吧。” 路鼎刚说到此处,李紫霄已从屋内姗姗出来,一面同路、袁两人敛衽为礼,一面数说小虎儿道:“小孩儿口没遮拦,又向人作刁了,平日怎样说你来。” 小虎儿一绷脸,咬着指头一蹦一跳跑到篱外去了。 路、袁两人慌打躬说道:“师弟并没有说甚么,俺们来得鲁莽,乞师妹原谅。” 李紫霄一笑,引两人到了屋内坐下,笑说道:“官军虽然退去,未必甘心,今晚倒要格外当心,两位师兄怎的还有闲工夫光降呢?” 这样一说,路、袁两人格外钦服,显得自己举动燥切。路鼎心有别注,也顾不得这许多,倏的立起来,便向李紫霄裙下拜倒,真来了个五体投地。 李紫霄大惊,慌退在一边道:“师兄为何如此,岂不折煞愚妹。” 这时袁鹰儿开言解释道:“路兄在堡外交战时,顾不及旁事,收兵回堡,经俺说明,才知师妹救了他。路兄不听则已,一听到这话,拉着俺一阵风似的便跑到府上叩谢来了。” 李紫霄刚要答话,不料路鼎直挺挺跪在地上,两手乱摇道:“不是这个意思,俺今天跪在师妹面前,是有求而跪,并不是谢恩来的。” 袁鹰儿一听话风不对,心想这才是笑话,明明是谢恩,却说不是,难道有恩不谢,先来个锣对锣,鼓对鼓,死赖活扯地求起婚来吗,但是也要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呢,大约今天连俺姓袁的也要弄到没趣才散。 哪知袁鹰儿念头刚起,路鼎已跪在地上说出一番话来,他说:“今天师妹非但救了俺路鼎一人,同时也救了三义堡一堡性命,这样大恩,岂是跪在地上,叩几个头就能算数的。再说,俺这位侠肠义胆的师妹,也不稀罕这几个头。愚兄所以百事不管,先拉着袁兄急急到此,完全为的是此后全堡老幼性命。俺们今天既然和官军破了脸,看来难以善罢甘休,将来又不知发生若何风险的事。俺和袁兄这点本领,万难济事,天幸一堡有救,俺们有这样智勇双全,强胜男子的紫霄师妹,从此以后,俺们两人和全堡壮丁都得恭听师妹号令,才能转危为安,否则全堡几百户人家,都要不堪设想了,所以俺秉着十二分诚心,代表全堡老幼,总得求师妹应允下来,师妹是巾帼丈夫,千万念着当初三姓祖先,手创三义堡的义气和英名,俯允愚兄吧!” 这一番话真说得词严情至,面面俱圆,大出袁鹰儿意料之外。袁鹰儿又惊又喜,真想不到路鼎有这一手,心里一机灵,也咕噔的跪在路鼎身旁了。 不料路、袁两人矮了半截当口,屋门外小虎儿正在偷偷地看着,两人说完,小虎儿猛地跳进屋来,朝着两人舌头一吐,扮了一个鬼脸,嘻嘻的一指道:“唉……” 话未说出,李紫霄笑喝道:“虎弟休得顽皮,快扶两位兄长起来。” 路鼎连连摇手道:“师妹好歹看在祖先面上,应允了愚兄们,才能起来。” 李紫霄面孔一整,似带着不悦的神气,一霎时却又满面春风,敛衽为礼道:“愚妹早已说过,唯力是视,否则也不到堡外助两兄一臂了,这层不必两兄求的。至于两兄要把千斤重担加在一个女流身上,这事关系何等重大,教愚妹怎敢冒昧应承,而且也不必这样举动,两兄只管照旧行事,用得着愚妹时一定效微劳便了。”说完了又对小虎儿道,“虎弟快请两兄起来。” 小虎儿一语不发,向两人中间一插身,两臂一分,一手提着一人手膀,喝一声:“起来吧!”竟把两人轻轻提起。 路、袁两人吃了一惊,想不到虎儿小小年纪,膂力远胜自己,自己想赖在地上万不能够,身不由己的被他提了起来。 路鼎厚着脸,兀自千求万求要李紫霄统率全堡。 李紫霄笑着请两人坐下,然后笑道:“依愚妹见,咱们要抵抗黄飞虎这支兵马,却也容易,就怕事情闹大,弄假成真,牵动别处官军,接二连三地来耨恼,那时节众寡悬殊,有通天本领也难以在此安身。现在咱们千万不要小题大做,总要从息事宁人方面着想。” 袁鹰儿道:“黄总兵这人脾气,到死也不服输的,又加上尤宝从中挑拨是非,事情已到这样地步,还有甚么和解的法子呢?” 话未说完,忽然门外火光熊熊,人声嘈杂,抢进几个壮丁,提着火把,喘吁吁报道:“俺们各处寻不着堡主和袁爷,原来在此。” 路、袁慌问道:“有何急事?” 壮丁道:“堡后又来一支兵马,打着塔儿冈旗号,为首一个凶脸大汉,骑着马,直叩堡门,口称探得三义堡被官军围困,特来助阵,又说堡主出来,便能认识等话。” 路鼎大喜道:“事已到此,索性同他们真个联合起来,便不惧官军了,待我出去见见来人是谁。”说毕,便向李紫霄告辞。 李紫霄蛾眉微蹙,似想说话,忽又咽住,袁鹰儿一时心乱如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任路鼎去了。 李紫霄和袁鹰儿送了路鼎出屋,重又回转屋内。 李紫霄便向袁鹰儿问道:“塔儿冈离此不远,却不知为首何人,有多少人马,平日怎样规模?” 袁鹰儿道:“说起塔儿冈强徒啸聚已不止一二年,塔儿冈周围四十余里,重山叠岭,路径险仄,天生是绿林潜伏之所,现在为首的绰号,叫作翻山鹞,原是逃军出身,武艺颇不弱,手下很有几个骁勇头目,其中有一个绰号黑煞神,一个叫过天星的,本领最高,是翻山鹞的左右臂膀,统率着一二千喽啰,在塔儿冈四面要口,设有关隘,布置得铁桶一般。平时翻山鹞本人仰慕路兄,曾经到咱们堡中来过几次,俺也见过他,虽是绿林,却也长得堂堂威武,咱们路兄同他还很说得上来,这次俺们为了他们的事,殃及池鱼,大约他们探得官军消息,过意不去,所以派人来助阵了,但是这样一来,尤宝诬蔑我们的话,反而坐實了,这时俺真心乱如麻,想不出怎样对付才好,师妹智勇出众,定有高见,趁此要紧当口,千万求师妹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李紫霄毫不思索地说道:“这时哪有万全之策,官军方面已是有嘴难分,塔儿冈方面又明目张胆地赶来助阵,当路兄匆匆出门时,愚妹本想说话,因路兄走得慌忙,不曾说出,此刻袁兄问到筋节儿上,不由愚妹不说了。不瞒袁兄说,今天的局面,在二年前,先父在世时,早已料及了。” 袁鹰儿茫然不解,怔怔地望着李紫霄问道:“这事真怪,李老师傅怎能料到死后的事呢?” 李紫霄黯然道:“说破一点不奇,先父在世时常对愚妹说,自从路、袁、李三姓创设三义堡以后,足足过了百把年太平世界,朱元龙一统江山以后,直到现在,中间不过百余年政通人和,可是天下没有长安的道理,在上面的,一代不如一代,在下面的,自然也一年不如一年,你看近年天灾兵祸,接连而至,奸臣朋党络绎而兴,都是由盛而衰的坏现象。 就眼前说,咱们三义堡在太平时,真可算世外桃源,到了现在,却正居豫、晋、陕三省险要用武之地,为兵家所必争,以后哪有好日子过,为堡中三姓子孙着想,到了乱世没有道理可讲时候,只有全堡迁地避乱,如果子孙有特出人物,部勒群众,做一个海外扶余,再进一步,也不妨待时应变,由保身保乡而进于报国。 我平时留心,近在咫尺的塔儿冈,形势天险,战守俱宜,倒是三义堡的一个退步,由内也可开垦出几百顷良田,最没法想,便是三姓子孙在塔儿冈自耕自织,也可苟全乱世了。上面是先父一番遗言,时时存在愚妹心上,不幸先父去世以后,便闻山上已占据了强人,最近这些日子,更是强人叠起,到处弄得兵乱年荒,果真被先父料着了,加上今天被官军一逼,咱们想再安居三义堡,已是万万不能,恰好此刻塔儿冈强人又派人来助阵,依愚妹见,不如因机乘势,暂先和塔儿冈结成犄角之势,过几天再看风色如何?万一官军逼得咱们无路可走,只有把全堡老幼迁入塔儿冈中,可是此地为塔儿冈咽喉之地,将来为屏藩塔儿冈基业起见,也应坚守此地,使省里官军,不敢轻视山寨才好。 至于塔儿冈翻山鹞等强徒,大约都是智勇不足之辈,不是愚妹夸口,略使小技,便叫他们服服帖帖恭听两兄命令,那时咱们有了这般人马为羽翼,便可随时号召四近绿林,增厚自己势力,万一国家有事,咱们一样可以异军突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谁敢说咱们是绿林呢。这是愚妹女流之见,袁兄你看怎样?” 李紫霄这一番话,袁鹰儿非但口服心服,而且惊奇非常,想不到平日沉默寡言的美人儿,忽然一鸣惊人,有这样胸襟,说出这样志高气壮的话来,不但保全了三义堡,而且还埋伏了将来的大事业,平日自己和路鼎虽曾有过这样意思,却没有想得这样透澈,决断得这样果敢,现在经她一说,果真非这样做去,绝没有第二条善路,看来要统率全堡和号召四近绿林,也除非有她这样本领,这样智谋不可,自己在江湖上奔走了这些年,想起来真有惭愧,听了这一席话,才豁然开朗,愁云扫尽,当下连连拍手称妙。 却在这当口,路鼎近身堡勇已奉令来请袁鹰儿、李紫霄到路宅赴席,堡勇还郑重说明:“务请李小姐驾临,有塔儿冈几位英雄在那边恭候。” 袁鹰儿笑道:“路兄未免疏忽,既然仰仗师妹,怎不亲自到此迎迓。” 李紫霄笑道:“这倒应该体谅路兄,他不明白塔儿冈来人,小妹愿不愿见面,没有把握,自己又不能分身,只好差人来了,但是小妹既然说出那番话来,两兄如果赞成,此后小妹断难深藏闺阁,说不得要替两兄分劳,今天塔儿冈来人,对于咱们三义堡关系非常重大,路兄来叫愚妹赴席,也藏着此意,愚妹只可略去小节,出乖露丑的了。” 袁鹰儿大喜,真佩服她心细如发。 李紫霄又说道:“袁兄,且请稍待,让愚妹和舍弟到侧屋略一更衣便得。” 袁鹰儿唯唯应着,挥手叫堡勇先回去通知路鼎,自己在外屋坐候。 半晌,忽见李紫霄换了一身玄色衣服而出。这身衣服,在别个女子身上,无非乡村的荆钗布裙,毫不足奇,但是在李紫霄身上,便觉得修短合度,纤洁绝尘,另外用一幅玄巾齐眉勒额,束住一头青丝,在鬓边随意打了一个不长不短的燕尾结子,衬着一张宜嗔宜喜的悄面孔,格外显得莹润如玉,淡雅若仙。身后跟着小虎儿,梳着一条冲天杵,胸前斜挂着的皮囊,还背上李紫霄用的那口长剑。 袁鹰儿一见李紫霄出来,慌立起身笑道:“师妹真是细心人,恐怕一身白衣,不便进人家,特地换上青色的衣服,可是不论青的、白的一到师妹身上,便觉飘飘绝世,那般插花衣锦的庸脂俗粉,益觉其可丑了。” 李紫霄微笑不答,便同袁鹰儿姗姗向屋外走去,袁鹰儿回头笑道:“师妹、师弟都出门,怎不把家门锁上呢?” 李紫霄一笑,指着小虎儿背上宝剑道:“愚妹家除掉此剑,别无长物,也不怕别人偷了东西去,再说咱们三义堡,别无杂人,两兄管理得井井有条,也可以说路不拾遗了。” 袁鹰儿一面走一面笑道:“俺不信师妹这柄剑比旁的东西贵重,难道真是口宝剑吗?” 李紫霄尚未答话,小虎儿已忍不住,小嘴一撇,悄悄笑道:“亏你走南闯北,活得这么大,连口宝剑都不识,还混充练家子。” 李紫霄笑喝道:“小孩儿又胡说的甚么?” 袁鹰儿讪讪的不好意思,顺手在小虎儿背上抽出宝剑来,立定身,细细一看,果真澄如秋水,寒若秋霜,映月生辉,鉴人毛发,不觉失声喊道:“果然是口好剑,想是李老师傅的遗物。” 李紫霄道:“此剑名称甚奇,剑身上面刻着‘流光’二字,一面刻着‘建兴二年’,都是汉隶。据先父说,‘流光’是此剑之名,‘建兴二年’是后汉吴国孙亮年号,确系古物,最可贵的,看表面并不十分锋利,一经运用,不但吹毛断发,而且无坚不摧,便是今天黄总兵所用的套马索,完全用发丝牛筋制成,不是俺流光剑,怎能一挥而断呢?这柄剑,先父爱若性命,因为它是俺家祖先传家之宝,先父去世,愚妹无非代为保管,等待虎弟长成,便归他保守了。” 袁鹰儿赞叹一番,依然插入鞘内,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已来到路家门口,只见路宅大门外,拴着几匹骏马,列着许多手持军器大汉,却不是堡勇装束,便知是塔儿冈的人物,其中也有几个堡勇,正在殷殷招待,一见李紫霄、袁鹰儿到来,慌进内通报,一霎时,路鼎春风满面直迎接出门外来,后面跟着铁塔般一个浓眉环眼的大汉。 袁鹰儿向李紫霄耳边微语道:“此人便是塔儿冈的黑煞神。” 一语未毕,路鼎已抢至面前,向李紫霄兜头一揖道:“师妹,惠然光降,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复向黑煞神一指道,“这位是塔儿冈……” 李紫霄立时接过去说道:“已听袁兄说起,久仰得很。” 黑煞神未曾见过这样姿色女子,竟有点目乱心摇,举动失措,慌把双手乱拱,犷声犷气地说了几句俗不可耐的周旋语。 彼此寒暄一阵,相同入内,到大厅坐下,路鼎还未开口,袁鹰儿先向路鼎使个眼色,调到一边,把李紫霄一番高见,细细地告诉他。 在这当口,客座上只剩黑煞神和李紫霄、小虎儿三人。黑煞神原是个色中饿鬼,起初听路鼎说出李紫霄如何本领,如何一出手便打退黄飞虎,黑煞神以为这样女子,定是母夜叉一般的人物,路鼎又有意把李紫霄大捧特捧,说是敝堡一切,全仗李紫霄内中主持,便是自己,也要听命于她。黑煞神原是联络三义堡来的,当然力求拜见,路鼎也要倚仗着李紫霄本领,抬高三义堡英名,两下里一凑,便派心腹堡勇竭诚邀请,还怕李紫霄不来,想不到他离开李家,李紫霄和袁鹰儿已定下大计了。 不过黑煞神一见李紫霄,原来是个弱不禁风的美貌女子,便把路鼎高抬的话,当作有意吹牛,又动了色迷,此刻相对之下,趁路鼎离座,未免言语之间露出轻薄来,一时忘其所以,涎着脸,借着献茶为名,竟想挨近前来。不料刚一抬身,呵着腰,双手捧起茶杯,猛听得当的一声响,手上茶杯无故四分五裂纷纷掉落地下,整杯滚热的茶,飞溅了一脸,闹得个颈粗脖红,手足失措,而且杯片掉地,其声清脆,惊得路鼎、袁鹰儿,慌慌跑来,还以为黑煞神粗手粗脚,偶尔失手,慌命人将脆裂瓷片扫过一边,却没有留意到小虎儿在一旁暗暗冷笑。 李紫霄却依然谈笑自若,毫不理会。黑煞神难以为情之下,还疑心自己指劲太大,茶杯太薄,其实他没有留神地下碎瓷片中,还有一枚小小的金钱镖,也被下人们扫在垃圾堆内了,这一来,小虎儿连前一共损失三枚金钱镖了,一厅的人,只有李紫霄看得明明白白,暗暗好笑,心想这一下警告,黑煞神居然尚未觉察,如果再做出下流样子来,说不定自己要给他一个厉害看看了。 这时,路鼎、袁鹰儿已有了主儿,却已扫除浮文,和黑煞神谈起正经来了。 照黑煞神意思,便要当晚会同三义堡人马,攻上前去,索性杀得官军片甲不回,一了百了。袁、路两人却是仔细,说是且看今晚官军有无动静,明日再作理会。当下吩咐厨下,摆设盛筵,款待黑煞神,谢他助阵厚意,一面也算向李紫霄姊弟道劳。 酒席摆上,依次入座,自然上面首座是黑煞神,次座是李紫霄和小虎儿了。李紫霄在平日深藏不露时节,虽然是个深闺弱女,不要说同绿林人物坐在一起喝酒,便是路宅一个大门,也休想她抬头一看,但是今天一显身手,和侃侃表示一番计划以后,同以前截然换了一个人了,虽然一样妩媚多姿,却落落大方,一扫儿女羞涩之态,席上杯盘交错之间,从容应酬,处处中节,这其间乐杀了路鼎,想不到黄飞虎一来,倒成全了自己和她容容易易地接近了。 路鼎本人虽无眷属,家内也有不少女眷,听得李紫霄忽然露出绝大本领,而且踏进门来,和陌生男子一块儿喝酒,也算得一件稀罕事儿,一齐偷偷躲在大厅屏风窥探,而且都知道路鼎这几年,痴心妄想,全为的是她,益发要看看他们两人在席上怎样调色,岂知席上乐兴大发的,不止路鼎一人,还有高踞首座近接芳邻的那位黑煞神,也乐得迷糊了。 原来黑煞神打碎茶杯以后,还不死心,此刻美人儿坐在自己最近的第二位上,香泽微闻,脂香若即,又加上酒为色媒,几杯落肚,狐狸尾巴又要显露真形了。他两只野猫眼珠,被黄酒一灌,红丝密布,怪眼圆睁,直勾勾只管向李紫霄直瞧,他看得李紫霄面前一只酒杯内,点水不沾,便怪声怪气地催李紫霄干杯,形状非常难看。路、袁二人恐怕李紫霄着恼,慌用话打岔,无奈黑煞神是个蠢物,只管向她兜搭,哪还有心情理会别人。 这地方李紫霄真也来得,依然有说有笑,益发逗得黑煞神魂离魄散,心里一迷糊,倏的立起身,在席面上抢起一把酒壶,涎着脸,挨近李紫霄,嘴里疯言疯语的,逼着李紫霄快干了面前杯,意思之间,还要敬她三杯。 这一来,路鼎勃然大怒,正想发话,猛见李紫霄身子并不动弹,只微微一笑,伸出纤纤玉指,向黑煞神执壶右臂,轻轻一按,笑说道:“不劳劝酒,且请你安静一会儿。” 这一下,黑煞神乐儿可大发了,腰儿呵着,壶儿捧着,眼珠儿瞪着,依然板着一副尴尬面孔,留着半身小丑丑相,却把这副身架,端得纹丝不动,宛如木雕泥塑,可是面上由黑变黄,由黄变青,满头迸出黄豆大的汗珠儿,一粒粒直滴落下来。 [book_title]第三章 女英雄收服莽英雄 路鼎由怒变惊了,袁鹰儿由惊转喜,都瞧着黑煞神这副怪相,弄得变貌变色,唯独小虎儿拍手大笑。 袁鹰儿啧啧称赞道:“师妹本领,真无人可及,谈笑之间,施出点穴功夫,而且点得又准又确,恰到好处,非内家功夫真有心得,决难办到的。” 这时路鼎虽也怒恼黑煞神,亵渎自己爱人,可是自己是主人,又关系着塔儿冈情面,慌离席向李紫霄连连长揖,替黑煞神求情。 李紫霄笑道:“这种混账东西,让他难受一忽儿,使他明白我们三义堡连一个妇女也不能欺侮的。” 袁鹰儿也笑道:“师妹,暂且绕他初犯,我们看在塔儿冈寨主面上,宽恕他吧。” 二人左说右说的一阵讨情,其实黑煞神听得出,看得见,肚内也是明白,只苦整个身子已不由自主,非但出不了声,连动一动都不能。他这才明白李紫霄不是好惹,幸而点的是麻痹穴,還不至有性命之忧,但是这副怪形状,也够看半天的了,正在哑急,却听得李紫霄冷笑道:“愚妹今天若不顾全两家大体,和两兄情面,定要追取他的狗命。现在姑且饶他初犯,下次再有这样行为,撞在愚妹手上,不要怨俺心狠手辣。” 路、袁两人慌诺诺连声,称谢不止。 李紫霄一抬身,先从黑煞神手上夺下酒壶,随手向他后脑一拍,说也奇怪,黑煞神铁塔似的身躯,经不起这一拍,立时“啊哟”一声,全身打了一个寒噤,便直挫下去。李紫霄又随手向他肩上一按,端端正正坐在椅上,黑煞神却耷拉着脑袋,兀自说不出话来。李紫霄趁此立起来,拉着小虎儿走下席来,向路、袁二人道:“妹已叨扰,即此告辞。” 路鼎不敢强留,再三道歉,袁鹰儿却看得黑煞神兀自垂头搭脑,不知李紫霄真个能救过来没有,向黑煞神一指道:“此人怎的还是如此?” 李紫霄笑道:“不妨,少待一会儿,便能复原,妹不便在此,教他自己警觉便了。”说毕,扶着小虎儿肩头,姗姗向外走去。 路、袁两人恭送如仪,直送到大门外,李紫霄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回眸一笑。这一笑,袁鹰儿并无感觉,只路鼎领略温馨,宛如甘露沁脾,百体俱泰,直至李紫霄走得不见身影,兀自引领痴立。 袁鹰儿笑道:“路兄赶快努力,真个能得这样巾帼英雄,白头偕老,这份福气,也就无人及得了。” 路鼎一转身,向袁鹰儿深深一揖道:“全仗大力成全。” 两人说笑着,回到厅来,一看席上空空无人,不知黑煞神到何处去了。路鼎大惊,慌问侍候酒席的壮勇。 壮勇回答道:“两位堡主送客出去当口,黑煞神蓦地如梦初醒,面上似羞似怒,一顿脚,立起身,指着厅外说了一句‘不报此辱,誓不为人’便跳出厅外,一拧身,飞上屋檐,眨眨眼便不见踪影了。俺们不敢拦他,正想报知,恰好两位堡主进来了。” 路、袁二人听了这话,面面厮看,做声不得。袁鹰儿更是满脸愁容。路鼎恨道:“这人太无礼了,自己不够人味,反恨人耻辱他,再说我们并没有亏待他,怎的不辞而别,竟自逃走了。” 袁鹰儿道:“这倒不然,黑煞神是个草包,他偏在我们送客当口,回复过来,一看席上无人,以为我们串通一气,有意羞辱他,所以恼羞成怒跺跺脚就走了。这一走,定必瞒住自己短处,在翻山鹞面前挑拨是非,翻山鹞也是有勇无谋的脚色,说不定又要闹出事来,这一来岂不把我们计划满盘推翻另生枝节吗?” 路鼎经袁鹰儿这样一说,也是双眉深锁,连连摇头。 袁鹰儿忽然向旁立壮勇吩咐道:“你去看门外黑煞神带来的人马,有无变动,快来回话。” 壮勇领命去讫,路、袁二人也无心再入席,命人撤去,就在厅上商量办法,谈不了几句话,忽见小虎儿飞步进来,拉着袁鹰儿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回头就跑。袁鹰儿想再问几句,小虎儿脚步飞快,已跑得无影无踪。 袁鹰儿慌立起身,拉着路鼎向门外直跑。 路鼎慌问:“甚事?” 袁鹰儿匆匆说了句“到后便晓”,只一个劲儿催着快走,两人像弩箭离弦似的飞奔了半里把路,正是李紫霄住屋相近所在,一片人迹稀少的荒林。两人来得匆忙,没有带着火种,幸而一轮明月,当头高照,依稀看出,林外立着一个小孩,不住地向两人招手,两人奔近一看,正是小虎儿,慌问道:“令姊何在?” 小虎儿向林内一指,两人不问所以便跑进林内,却听得一株粗逾合抱的老年枯树上,有人喊着:“我的老祖宗,我的姑太太,俺黑煞神有眼无珠,得罪了你老人家,从今以后,俺黑煞神算服你了,求你高抬贵手,饶俺一条狗命吧!” 又听树下不远,似乎是李紫霄口音,喝道:“你此刻也知道厉害了,你要活命,须罚誓从今以后听俺号令行事,我叫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 又听黑煞神没命地求饶道:“俺已是口服心服了,从今以后,准听你老人家的号令,叫俺水里火里去,俺决不皱一皱眉头。俺黑煞神一生口直心直,便是鲁莽一点,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吧,迟一息儿,喀嚓一声,俺黑煞神便交代了!” 路、袁两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佩服李紫霄本领,真有神出鬼没之能,慌抬头向树上仔细看时,原来这株枯树,年久月深,足有五六丈高,顶上有虬干四攫,蟠屈如龙,最高的一枝弩出的细干叉子内,似乎横搁着黑丛丛的东西,看情形便是黑煞神,这样高的一枝细干硬搁着黑煞神的笨重身躯,真也险到极点,而且细看手脚并未缚住,却一动不敢动,因为四肢朝天,没有着力地方,一动,便掉下来,成为肉酱了,偶然微风飘过,枯枝上飒飒直响,吓得顶上黑煞神,哑着声儿喊救命。 这时李紫霄仗着明晃晃宝剑,从树后飘身而出,一见路、袁两人,便悄悄向他们摇手,似乎叫他们退出林去。两人不解,猛地身后有人拉扯衣襟,转身一看,正是小虎儿,低低向他们说道:“你们快随我来。”说毕,拉着两人直跑出林外来,立定身,向两人说道,“我忘记一句话嘱咐你们,俺姊姊本对我说,叫你们不必进林,叫我在林外候着你们,陪到俺家去,等候姊姊事毕到来,有要紧的话和二位说。俺几乎误了事,你们快随俺家去吧。”说毕,便拉着两人直奔李紫霄家中。 袁鹰儿猛然觉悟李紫霄用意,知道李紫霄预备收服塔儿冈一般人物,看准黑煞神是个莽夫,恩威并施,先把他收服下来,然后于中行事,这样一看,可见李紫霄用心之深。 原来李紫霄和小虎儿离了路家慢慢行去,偶一回头,蓦见路家围墙上,立着一个大汉,四面狼顾,借着月光,看出是黑煞神的形状,略一凝思,便知他恼羞成怒,不安于席了,秋波一转,顿时计上心来,在小虎儿背上解下宝剑,束在自己腰间,又低低嘱咐了小虎儿几句话,一拧身跳上沿路人家屋檐,施展轻身本领,宛似一道青烟,只飞到黑煞神相近对面屋上,猛地一声娇喝道:“夤夜跳墙,意欲何为?” 黑煞神路径不熟,正在四面乱望,想辨认自己带来人马,驻在甚么地方,好下去率领出堡,连夜回山寨去,再兴问罪之师,猛不防冤家路窄,李紫霄突然在面前出现。他一份怨气可大了,也顾不得利害关系,只想拼个你死我活,泄一泄满腔怨气,当时大吼一声,拔出腰刀,纵身跳向前去,乘势用一招“乌龙入洞”,连人带刀,直搠过去,满望把李紫霄搠个透明窟窿,哪知这一搠,把一个娉娉婷婷的美人儿搠得无影无踪,而且用力过猛,搠了个空,上身一扑,脚底下便站不稳,踏得人家屋瓦粉碎,响成一片,幸而屋底下没有住人,是所废屋,否则惊动左邻右舍,必闹得天翻地覆了。 黑煞神心慌意乱,待得稳定身形,向前看时,李紫霄笑哈哈立在两丈开外一堵墙上,向他招手儿,逗得黑煞神眼中出火,他也不想想人家何等功夫,兀自暴躁如雷,跳向前去。 等到他跳上那堵墙时,李紫霄已翻身飘落,指着他喝道:“你有胆量敢到那面林中较量胜负吗?” 黑煞神两颗眼珠,瞪得鹅卵大,喊一声:“丫头休走,今晚你逃得天边,老子也要赶上你!”喊毕,便跳下墙追向前去。 两人紧追慢赶了一程,便到了那片树林,李紫霄倏的立定身,铮的一声,抽出流光剑,向黑煞神一指:“你有本领,尽管献出来吧。” 黑煞神哪顾高低,大吼一声,舞动腰刀,飞也似的冲将进去,哪知棋高一着,缚手缚脚,李紫霄只轻描淡写分花拂柳般同他周旋,不到几个回合,莲鞋起处,便把他腰刀踢去,再用金莲一点,黑煞神身不由己地跌躺下去,李紫霄这番却不用点穴法了,一伏身,单臂提住黑煞神腰带,一个旱地拔葱,直飞上那株枯树半腰交叉干上,提着黑煞神,一口气度干窜枝,直到树顶上,检了叉子交干处所,把黑煞神仰天一搁,更不停留,自己飞身飘下地来。 以上这番情形,路、袁两人从小虎儿口中打听出来,又亲自听得黑煞神在树上哀求口吻,自然惊喜交加,三人等了一忽儿,便见李紫霄引着黑煞神到来,看那黑煞神形态,宛如斗败公鸡,以前飞扬跋扈的神情,一点也无,一看二人在此,闹得紫胀了面皮。 李紫霄却笑说道:“咱们不打不成相识,这位黑兄端的好本领,而且性气直爽,不愧英雄本色,此后咱们都是休戚相共的人,两兄要另眼相待才是。” 路、袁二人明白李紫霄意思,慌起立相迎道:“我们正找黑兄不见,有人说在此,所以特来奉迎,诸事简慢,还要请黑兄原谅才是。” 黑煞神虽然粗鲁,众人这番周旋,他也觉悟得出来,心里异样的感激,不觉真诚流露,大声喊道:“俺有眼无珠,到此才识李小姐,英雄无敌,怪不得黄飞虎吃了苦头,便是俺山寨平日称雄道霸的翻山鹞,论真实本领,哪及得李小姐。俺黑煞神别无好处,只不会藏奸。不瞒两位说,俺从此对李小姐五体投地了,依俺主见,这一带绿林人物,哪一个及得李小姐?俺们便推李小姐为主,先占据塔儿冈作个基础,然后号召各山头,大大地干他一番,谁不听李小姐号令,俺便同他拼命。 此刻俺已同李小姐商量好,把俺带来人马留在此地,帮助守堡,由俺一人回塔儿冈去,和翻山鹞等说明就里,叫他恭迎小姐进山,做个总寨主,此地算个分寨。这一来,哪怕黄飞虎,便是合省官军齐来,也不怕他们,而且闯祸的瓦冈山一股人马,也不由他不感激咱们。俺早知瓦冈山寨主姓马,绰号老犭回犭回,也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不愁他不听俺们号令。事不宜迟,俺就起身回山,好歹明早准有回话。”说罢,向众人一拱手,便要趋出。 袁鹰儿暗暗欢喜,却一把拉住黑煞神笑道:“黑兄心直口快,做事豪爽,真使俺佩服,但是你一人回去,向翻山鹞去说这一番,准知他愿意不愿意呢?他好容易创造一座塔儿冈基业,哪肯拱手让人呢?” 黑煞神大笑道:“袁兄放心,俺若无把握怎敢夸下海口?你不知俺们塔儿冈的内容,山内为首的便是翻山鹞、过天星和俺三人,俺们三人中自然要算翻山鹞本领比俺强一点,所以俺和过天星奉他为首,但是俺们三人情同手足,平日不分彼此,时常感觉塔儿冈地面又辽阔,又险要,决不是俺们三个胸无经纬的人,可以占得长久的。平时原常物色四处英雄,想奉他为主,把塔儿冈整理得铁桶一般。无奈英雄不易得,要一个文武全才更是难上加难,万想不到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李小姐这样天下无双的本领,埋没在这小小堡内。” 他这几句无心话,却把路、袁二人说得满面惭愧,但是黑煞神如何理会到,他又一伸大拇指,大声说道:“现在可被俺找着了,俺黑煞神此后卖命也值得了,两兄请想,俺主意怎么会行不通呢?”说罢,又向李紫霄高举双拳道,“李小姐暂在此地屈居一宵,明日俺们便下山恭迎。”说毕,头也不回,竟自大踏步出去了。 李紫霄向二人笑道:“此人虽是蠢汉,心地倒不坏。我也不想做寨主,无非想到先父遗言,大有道理,借此代本堡父老谋个安居之地罢了。黑煞神此去成功与否,且不去管他,今晚三更时分,愚妹单身先到官军那一边一探,见机行事,或者天从人愿,就此退去官军,也未可知,两兄只顾着守碉堡好了。” 路鼎一听李紫霄要单身涉险,心里便觉非常不安,慌开口道:“黄飞虎吃过苦头,未必再来讨死,半天没有动静,或已悄悄遁走了,何劳师妹亲身窥探。师妹辛苦了一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袁鹰儿也说道:“路兄所见甚是,便是要探一探官军动静,也不劳师妹亲自出马,这点功劳,让与俺吧。” 李紫霄侧着玉颈,思索了半晌,微笑道:“袁兄要去,也未始不可,不过依俺猜测,黄飞虎一生不肯低头,今天阵上吃亏,在他思想,以为暗箭伤人,不是真实本领,决难使他心服,反而怨敌似海,怎肯轻易退去?黄飞虎平日何等倔强,一息尚存,怎肯甘休,也许俺们不去,他自己也要前来探堡哩!横竖今晚咱们要格外当心才好,所以愚妹以为与其等他来,不如俺去寻他,也许一了百了,免得旷日费时,咱们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办哩。” 路、袁两人都不放心她单身涉险,袁鹰儿抢着立起身来,声明立时前往,请路鼎、李紫霄看守堡中,但是李紫霄觉得袁鹰儿不是黄飞虎对手,又不便明言阻拦,心里却暗暗存了主意,叮嘱袁鹰儿探得官军动静,急速赶回,不必露面。袁鹰儿一面应着,人已出门,自己预备马匹军器去了。 这时屋中剩得路鼎和李紫霄、小虎儿三人,小虎儿可是好动不好静的孩子,没有自己的事,早已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两人相对,在路鼎心内恨不得把自己肺腑的话,立时掏了出来,无奈没有这份勇气,偷眼看李紫霄一副桃李冰霜兼而有之的面孔,益发不敢挑逗她,可是李紫霄依然大大方方,谈论些正大光明的话。 这时路鼎唯唯之间,偶然想出一些话来,问道:“师妹,在舍下被黑煞神一捣乱,酒米不沾,便回转家来,直到此刻谅已饥饿,不如和师弟仍到舍下去略进饮食,免得饿坏了身体,就在舍下等候袁兄回音也觉方便些,此后愚兄们全仗师妹策划,彼此情如手足,愚兄一点真诚,务求师妹不要见外,千万勿存客气。愚兄屡次求师妹到舍下屈居,一向未蒙允诺,其实师妹是巾帼丈夫,全堡主干,何必拘此小节。倘若愚兄早能求师妹旦夕指点,今天也不致在堡外出丑了。”说罢,一脸诚挚委屈之态不期然地流露出来,而且语气之间,似已把心中思慕之情,婉委托出,也算措词得体的了。 不意李紫霄,默然不答,只微一抬头,运用一对剪水双瞳,向路鼎面上注视了一忽儿,慢慢低下头去,顿时柳眉深锁,溶溶欲泪。路鼎大惊,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她不高兴,闹得个心慌意乱,焦措不安。 李紫霄觉察他这副神情,早已了然,不禁破涕为笑,低低说道:“吾兄厚情,早铭肺腑,此刻偶然感触先父弥留的遗言,不禁悲从中来,偏又这几天被跋扈的官将,无理取闹,逼得妹子不得不出乖露丑,此后为福为祸,正未可料,所以妹一时伤感起来,请吾兄幸勿误会。” 路鼎听了这几句话,才把心上一块石头落地,而且语重情长,从来没有听到她向自己说过这样的话,立时心神大畅,如膺九锡,便想抓住这个千载一时的机会,单刀直入,正筹划好一片说词,在心口千回百转,欲吐未吐之际,忽听得外面一队巡逻堡勇,乱哄哄吆喝而起,接着更锣响起,已报头更,小虎儿从外面也跳跃进来,乱嚷肚饿。 这一打岔,路鼎喉头打滚的一片要紧话,只得咽下肚去,接着小虎儿嚷饿的话头,抢着笑道:“俺正说师妹师弟,大半天水米不沾,定已饿了,现在快随俺到舍下去,弄点可口的随意吃一点吧。俺还有许多事,向师妹求教哩。”说毕,先立起身。 李紫霄微一点头,便携着小虎儿一同回到路宅来。 路鼎陪到自己最精致一间书房内,屋内琴棋书画,色色俱全,居然也布置得古香古色。三人落座,路鼎立时指挥宅内搬出一桌精致便饭,三人忽忽用毕,已敲二更。 李紫霄道:“袁兄此去,妹实在不大放心,路兄和舍弟且在此安坐,待愚妹去接应他回来。” 小虎儿嚷着也要跟去,路鼎知道阻不住她,也要伴她前去。李紫霄笑道:“这样,不用争办,堡中岂可无人,路兄万不能离堡。虎弟同去,也嫌累赘。你们可以放心,俺此去自有道理,少时便回。”说毕,转身向帐后卸下外面裙衫,露出里面一身窄窄的青色夜行衣靠,背上流光剑,步出帐外,向路鼎、小虎儿嘱咐了几句,说声再见,人已穿窗而出,不见踪影。 李紫霄仗着一身功夫,窜房越脊,来到堡上,暗地留神守堡壮勇,似尚严密,便不惊动他们,悄悄跳落堡外,举目四眺,静荡荡的寂无一人,想是官军退得很远,一伏身,便施展夜行功夫,遵着官道飞奔前去,行不到里把路,蓦听得道旁林内沙沙一阵风声,飒然向身后飘过,霎时便寂。她走得飞一般快,虽然觉得,总以为林内飞禽落叶之类,并不深切注意,只顾向前奔去,一忽儿又走出半里多路,忽听得前面蹄声甚急,一匹马驮着一个人箭也似的由对头跑来。马跑得快,李紫霄行得更快,一来一往,霎时近身。李紫霄何等眼光,早已看清马上的人,慌立定身,喊一声:“袁兄住马!”可是人马已擦肩飞过。 袁鹰儿闻声赶紧勒住马缰,转身跑来,跳下马相见,喘吁吁地说道:“今晚事有蹊跷,俺骑马跑了二三十里路,兀自不见官军营帐,正想再探一程,忽见前道上远远奔来两条黑影,俺马已摘了铃,包了蹄,声音甚微,远一点的不易听出,不意远远奔来的两条黑影,机警异常,刷的一晃,便不见了踪影。这样益发令人起疑,俺慌拔出铜锤骤马赶去,一看两旁都是密密丛林,林外田埂纵横,叉道纷歧,恐有埋伏,不敢单独进林,却想起俺分手当口,师妹说过,黄飞虎死不甘休,也许暗地前来探堡,越觉那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大有可疑,所以飞奔回来报告。想不到半途会着师妹,事不宜迟,我们赶回去吧。” 李紫霄听得吃了一惊,陡然想起道旁林内风声可异,悔不该一心跑路,没有留意,此刻和袁鹰儿一对,照准是那话儿了,又一想堡中路鼎独木难支,小虎儿究竟年幼,暗地喊声不妥,慌催促袁鹰儿上马赶路,自己一伏身宛如一道青烟,眨眼已不见倩影。 袁鹰儿见她陆地飞腾比马还疾,自己喊声惭愧,也急急赶回堡来。飞马赶到近堡半里多路,猛见堡中红光烛天,人声鼎沸,情知堡中出了祸事,急得他没命地抽鞭飞奔。 万想不到这当口,马后又喊声动地,尘土冲天。袁鹰儿诧异之下,慌催马走到一个土坡上面,回头一看,只见远远火光如龙,四野影绰绰有无数官军,摇旗呐喊,分三路冲杀过来,这一吓,几乎吓得他滚下坡去,急急带转马头,不管路高路低,死命地赶到堡下,一看堡楼和周围土城上,也是火把照耀,标枪林立,似已得知消息,戒备得严密非常,心中略宽,匆匆敲开堡门,骤马进堡,正想先打听起火缘由,忽见前面街道上灯球翻滚,一队堡勇扛着一个四马攒蹄的一个凶汉,如风的抢上堡来,后面马上督队的人,正是如花似玉的李紫霄,兀自穿着一身夜行衣靠,这时骑在马上,凤眼含威,神光四射,一见袁鹰儿刚进堡来,满脸惊惶,一抖丝缰,越队赶到袁鹰儿身边,悄悄说道:“袁兄休惊,黄飞虎已被愚妹擒住,前面扛着的就是,只要如此这般,便不愁官军不退,只是愚妹迟到了一步,路兄业已受伤,指挥不得守堡人马,袁兄赶速上堡,照愚妹所说办理好了,快去,快去。” 袁鹰儿又惊又喜,来不及细问详情,高应一声遵命,急急跳下马,当先奔上堡来。李紫霄却从容不迫押着黄飞虎到了第一重碉楼上,将人马和捆缚的黄飞虎交与袁鹰儿,自己绕上土城子巡视守城壮勇去了。 [book_title]第四章 施绝计将军上钩 这里袁鹰儿有了主意,胆气陡壮,吩咐举起灯球火把,将黄飞虎领近堡垛口。袁鹰儿一手挽着护身牌,一手高举铜锤,立在垛口上,向堡外一看,只见三路官军,已逼近堡下,正忙着布云梯,曳炮架,预备立时猛攻。 袁鹰儿哈哈一声大笑,高声喝道:“城下小辈们听真,你们尤宝诡计在老子们面前卖弄,还差得远哩。你们且抬头看看你们主将,如果你们不知好歹,先把你们主将脑袋砍下,再和你们一决雌雄。” 这时,官军副总兵尤宝满以为黄总兵潜入堡中,业已刺死路鼎,斩关开堡,里应外合,而且约定举火为号,原已看清堡中火光四起,人声鼎沸,决可成功,不意一逼近堡下,却看得堡上戒备森严,毫未慌乱,本已惊奇,此刻又听得袁鹰儿几句惊人的话,全军吓得个个仰头向堡上细看。 这一细看,才认清堡上当中垛口上,火把照耀之中,无数堡勇押着一位五花大绑、八面威风的黄总兵黄飞虎,而且直勾勾瞪着两只怪眼,高高的鼓着两腮,怒气填胸,只苦说不出话来。这一下只把尤宝吓得魂飞魄散,全军魄散魂飞,最厉害的雄赳赳堡勇手上十几柄雪亮钢刀,都在黄飞虎头颈上高高举着,只待袁鹰儿一声吩咐,便可剁成肉酱。 将在千钧一发当口,诡计多端的尤宝也弄得一筹莫展,却不料官军齐声大喊道:“休得伤我主将,今天的事,都是尤宝副总兵一人惹出来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情愿把尤副总兵献与你们,凭你们处治,你们放还我们主将,从此和你们解开这点结儿,我们剿我们的匪,你们守你们的三义堡;如果杀了我们主将,你们也算不了义侠汉子,俺们情愿都死在你们堡下,看你们有甚好处!” 这时众口一词,喊得天摇地动,只苦了尤宝一人,骑在马上,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他贴身两员把总,也悄悄溜开了。 堡上袁鹰儿听得官军众口同声地这样喊着,也觉黄飞虎平日很得军心,不愧是个赫赫有名的脚色,便高声向下喝道:“你们不要起哄,且自压声,听我一言。” 袁鹰儿这一吆喝,比甚么都有力量,下面立时鸦雀无声,仰面静听。 袁鹰儿大声说道:“我们三义堡平日安分守已,不管外事,你们何尝不明白,偏是你们副总兵尤宝歪着心肠,搬弄是非来,这是你们咎由自取,并不是三义堡得罪你们,至于你们黄将军,俺们也敬重他是个汉子,只要你们发誓不来搙恼,不诬蔑俺们与盗通气,俺们决不难为黄将军一根毫发,但是现在黄将军已在俺们掌握之中,你们副总兵尤宝是个毫无信义的人,除他以外,你们却无做主的人,你们这样呼喊一阵,有甚么用处? 我替你们设想,你们如要保全主将性命,应该立时退到五十里外,公推几位明白事理的好汉,到俺们堡中好好商量,俺们等待你们表示真心实意,黄将军也意回心转以后,那时节,俺们自然恭送黄将军回营。至于尤宝这样东西,俺们不愿见他,依我看,你们有了尤宝,把黄将军的威名,和你们全军的荣誉,都给他一人毁尽了。” 袁鹰儿这一番话,可算得杀人不用刀,本来官军个个切齿尤宝,怎禁得加上袁鹰儿一激,只听得官军队里天崩地裂般齐声大喝,万刀齐举,一阵乱剁,立时把尤宝剁得碎骨粉身。袁鹰儿立在堡上隔岸观火,乐得哈哈大笑,却把身落陷阱的黄飞虎,气得两眼通红,火从顶出。他知道这乱子闯得不小,全营官军砍死副总兵,等于倒戈造反,罪孽通天,即使自己还有返营之日,也难以出头,如果想率军返省,除非把自己这颗脑袋,送到上司面前去。这时黄飞虎真是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其实他还不知道袁鹰儿这下毒着儿,完全出于李紫霄的锦囊妙计哩。 当下袁鹰儿一看官军砍死尤宝以后,队伍纷乱,沸天翻地地闹了一阵,忽然各归队伍,排列整齐,转身便退,渐退渐远,顿时堡下寂寂无声。 袁鹰儿正想命人去请李紫霄,恰巧李紫霄早在土城上远远看清,业已缓步而来,两个堡勇提着火把在前引路,走到堡上,便向袁鹰儿道:“官军很有训练,全军无主,居然尚能团结军心,足见黄总兵治军有法,不久当有代表全军的人到来,我们应该以礼接待,开诚商量才是。”说毕,又转身走向黄飞虎面前,敛衽施礼,微微笑道,“妾冒犯虎威,深自不安,尚乞将军原谅不得以的苦衷。现在事已到此,将军处境也非常困难,解决此事,非一言两语所能尽,且请将军屈驾路宅,妾有详情奉禀。”说毕向袁鹰儿一使眼色,袁鹰儿会意,立时命押解堡勇,把黄总兵推到堡主宅内去了,李紫霄和袁鹰儿也赶回路宅来。 原来路鼎在李紫霄出堡时节,和小虎儿两人在书房内瞎聊,小虎儿活泼不过,指东问西,滔滔不绝,路鼎又把他当作未来的小舅爷看待,想从这小孩儿口中探一点紫霄平日的性情和行为,哪知小虎儿年纪虽小,比大人还机灵,只一味胡扯,休想从他口中探出实情。 两人正讲得起劲,忽听得外面一阵骚动,大喊火起。路鼎吃了一惊,慌推窗瞭望,只见红光满天,火鸦乱飞,似乎起火所在,即在自己边宅,慌一回身,在帐钩上摘下一柄宝剑,拔出鞘来,一看房中不见了小虎儿,一时无暇理会,急匆匆向房外奔去,刚一迈步,猛听窗外霹雳般一声大喝道:“村夫休走,全堡已破,走向哪里去!识时务的,快向本总兵屈膝投降,饶你一条狗命。” 路鼎一时心乱意慌,不辨真假,一伏身,随手撩过一把椅子,向窗外掷了出去。黄飞虎一闪身,路鼎遂趁势跳出窗外,更不答话,恶狠狠挺剑便刺。 书房窗外也有一座小小天井,和大厅前空地原是相连,中间只隔了一堵墙,在墙心开一月洞门,可以通走,平日却关着,只向厅内侧户通行,这时黄飞虎突如其来,何以认识路宅,竟找到书房来呢? 原来他在阵上被暗器伤了一只眼睛,又丢了一具套马索,回到营中,怒发冲天,尤宝便又乘机献上鬼计,黄飞虎报仇心急,哪顾利害,立时选了一个熟悉堡中道路,善于飞檐走壁的健卒,一同飞越土城,潜入堡内。好在路宅房子特别高大,一找就着。按着尤宝鬼计,先命跟来健卒,在宅旁四处放火,引得路鼎们出来,好乘机杀他一个猝不及防,一得手,便可斩开堡门,接应尤宝袭堡人马。所以健卒放火当口,黄飞虎已在宅内厅屋对面照壁上伏着。 他一看厅上无人,蛇行鹤伏,来到书房外面那堵墙上,正听着路鼎和小虎儿讲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伸手拔出一柄二尺长的阔锋利刃,跳下墙来,隐身在天井花坛背后,外面火光一起,路鼎推窗出看,便想下手,不意飞虎倏地回身,才赶到窗前大喝一声。这时路鼎挺剑直刺,黄飞虎便舞动利刃,狠斗起来,这一场狠斗,真是性命相搏,各凭真实本领,而且在这小小天井内龙争虎斗,外面毫未得知,一半是关着那扇月洞隔墙门,一半是外面四处起火,路宅的人们和随人堡勇,都奔出去救火去了,所以路鼎死命斗了许久功夫,兀自无人帮助。 这时路鼎又吃了亏,手上那柄剑平日轻易不用,无非挂在帐钩上图个好看,此刻急不择器,随手拿来,未免不甚称手,心里又以为黄飞虎既然到此,外面又四处起火,乱得不成样儿,定是官军得手,攻进堡来,未免心慌意乱,勉强支持了不少功夫,想夺路逃出门外,一看实情,无奈黄飞虎死命相扑,一柄腰刀,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路鼎无法,心里一横,索性拼出性命,同他狠斗,这样又支持了半晌,黄飞虎忽然刀法一变,使出生平绝技一路地趟刀来,刀随人滚,贴着地皮,滴溜溜只绕着路鼎下三路乱转。这一来,路鼎剑法大乱,汗流浃背,猛听得黄飞虎一声怪吼,着地一长身,一个猿猴献果,健腕一翻,刀锋到了路鼎咽喉。路鼎正在全神注在地上,万不料有这一手,略一疏神,眼看雪亮刀光已在眼下,想反剑招架,已来不及,只可用出铁板桥功夫,望后一倒,趁势就地一滚,一个鲤鱼打挺,便想跳起身来。黄飞虎岂肯放松,在他将起未起之际,一个箭步,早到跟前,一腿起处,着实的正踢在路鼎后腰上。这一下,力量非轻,把路鼎踢起三尺多高,隆然一声,跌下来正撞在月洞上,直把那扇薄薄的木板门,撞落下来。 这时路鼎非但宝剑出手,人也跌得发昏,一时竟挣扎不起来。黄飞虎哈哈一声狂笑,怒狠狠举起钢刀,便要抢来割取首级,万不料墙头上娇滴滴一声喝道:“休得猖狂,看剑!”话到,人到,剑也到。 黄飞虎人还未看清,只觉剑光如虹,已逼眼前,不禁老大吃惊,慌连连退步,瞋目横刀,大声喝道:“听人传说堡中有一无礼丫头,是路鼎妻子,想必便是你了?” 李紫霄面孔一红,更不答话,玉臂一挥,剑似闪电,分心便刺。 黄飞虎白天未曾同李紫霄交手,虽然尤宝说过,总以为一个女孩子,何足挂意,此刻一看剑法出奇,慌忙留神招架。哪知两人一交上手,不到一会功夫,铮然一声,手上腰刀被流光剑斩成两截,这一下,真把黄飞虎吓得不轻,手上只有半截刀,哪里还敢恋战,一顿脚,便想越墙逃走,人方飞起,李紫霄金莲一点,猛觉腰里一软,一个倒栽葱跌下地来,恰好跌在路鼎身旁。 这时路鼎已缓过气来,唯有后腰痛楚不堪,一眼看见李紫霄到来,顿时精神百倍,正想挣扎起来,忽见黄飞虎从半空跌下来,滚在自己身旁,一咬牙,跳起来,骑在黄飞虎背上,举起拳头,狠命大擂。 李紫霄立在身后笑道:“路兄且自休息,这厮已被愚妹点了穴道,昏迷不知了。” 路鼎闻言,慌罢手立起身来,猛觉后腰一阵大痛,宛如骨折,忍不住呵呀一声,身子一软,一屁股又坐在黄飞虎身上。 李紫霄大惊,慌扶住他臂膀,问道:“路兄受了这厮刀伤吗?” 路鼎哼哼不已,痛得说不出话,只把手向后腰乱点。 李紫霄仔细一看,明白是踢伤的,替他解下腰巾,转手便用汗巾将黄飞虎捆好,任他水鸭似的放在地上,一转身,轻轻扶着路鼎,跳进窗去,然后扶着路鼎躺在书房内一张小塌上。 这时路鼎依香偎玉,大出望外,几乎痛楚都忘记了,反而想入非非,要感激黄飞虎这番成全之德,一看李紫霄把自己抱小孩似的放在床上,便要走去,急得他一伸手拉住李紫霄,哀声说道:“师妹救愚兄的命,这是第二次了,教愚兄粉身碎骨,也报答不过来。” 李紫霄起初因为并无第三人在旁,只可从权把他送进书房内,此刻被他一拉扯,又说出这样恳切的话,不禁粉面通红,羞得别过头去,悄悄说道:“快放手,教人看见,成甚么样儿?” 正说着,门外脚步声响,蓦地跳进小虎儿来,一见李紫霄,大嚷道:“姊姊回来得好,快到外面看看去,有贼人放火,已被俺弄死一个,恐怕不止一人,特地赶回来找他。” 这他字一出口,忽见路鼎躺在床上,大为诧异,咦了一声道:“你倒自在,竟百事不管,先高卧了。” 小虎儿这样猛孤丁的一说,连路鼎也讪讪地不好意思。 李紫霄已离床远立,向小虎儿道:“你又胡说,教你不要离开这儿,害得路兄受了伤,怎的反说人家高卧呢?” 路鼎一听李紫霄责备兄弟,慌探头抢着说道:“不要怪虎弟,只愧愚兄无能,但不知外面究竟怎样了?” 小虎儿撅着嘴道:“谁知道你们有这许多纠葛,火起时,我一看窗外通红,三脚两步跳出大门外,只见许多人都嚷着宅边左右几间马棚和草料房走了火,许多堡勇同邻舍们,都赶去救火,俺也随着跟去,先到左边马棚,已有十多个堡勇驱出牲口,将马棚拉倒,压住了火苗,再返身赶到右边,猛一抬头,看见草料房顶上,立着一个异样装束的汉子,正向四下里乱撒火种,草料房已有多处着火,那人正四面环顾,寻垫脚飞越的地方。俺知他不是好人,也不通知别人,悄悄走到近处,摸出金钱镖,两手齐发,恰幸火势正炽,人声鼎沸,也顾不到暗器飞来,竟被俺打个正着,只见他一个觔斗,跟着塌下的草屋顶葬在火窟中了。俺想这厮定是官军奸细,说不定不止一人,故而跑回来通知路兄,想不到他竟已受伤了,究竟受了谁的伤呢?” 李紫霄截住话头道:“不要紧,让他们来多少人,也不打紧,蛇无头不行,黄飞虎已被俺捆在天井内,不愁他们闹上天去。虎弟,你且在此陪着路兄,看住了黄飞虎,让俺外面去救灭了火再说。”说罢,飘然而出,半晌又走进屋来,一看黄飞虎已被小虎儿提进屋来,身上横七竖八加上好几道绳束,嘴上又塞了麻核桃,缚得像端午粽子一般,却依然昏迷不醒。 路鼎一见李紫霄进来,慌问:“外边怎样?” 李紫霄笑道:“没事,几处火,他们救得快,早已熄了,半晌没有动静,大约来的只有两人,一死一擒,自然没事了。可是黄飞虎竟敢轻身到此,定有奸计,也许官军伏在堡外待机接应,想来个里应外合,一战成功。天幸我赶回来得快,擒住了他们主将,不愁他们不乖乖地听俺们吩咐。大约天助我们成功,难得他身为一军主将,竟敢送上来受死。”说罢,便向门外喝道,“你们进来!” 原来李紫霄早定下主意,喊进几个为首堡勇,叫他们押解黄飞虎到堡上去。 路鼎不明所以,忙问道:“师妹把他押向堡上枭首示众?” 李紫霄摇头微笑,并不答言,一弯腰,拍的一掌,向地上黄飞虎后脑拍去。经她这一拍,黄飞虎蓦地大叫一声,闷煞我也,身子一动,把眼一睁,知已被人擒住,立时两眼一闭,大喝道:“想不到俺黄飞虎堂堂丈夫,竟死在一女子手上!罢了,罢了,快拏刀来,送老子归天。” 李紫霄不去睬他,喝一声:“推出去!” 顿时走进雄赳赳的几个堡勇来,七手八脚从地上扶起黄飞虎,一阵风似的扛了出去。李紫霄也跟着出去,押队直到堡上,便半路里会着袁鹰儿了。此段情节,便是补叙路鼎受伤的事,但是在李紫霄口中说与袁鹰儿时,无非略略一提大概情形罢了。 当下袁鹰儿、李紫霄两人赶到路宅,路鼎已勉强支持着,和小虎儿坐在大厅上等候。黄飞虎却由许多壮勇押在阶下。李紫霄、袁鹰儿进厅后,大家先悄悄商量了一阵,便请李紫霄居中高坐,主持一切。 李紫霄无法推辞,坐定后,向阶下娇喝一声:“请黄将军上厅讲话!” 厅下壮勇暴雷价一声答应,推着黄飞虎拥上厅来。 众人一齐起立,李紫霄独高声喝道:“我叫你们请黄将军谈话,怎的还缚捆上来,快快松绳。” 袁鹰儿亲自抢步上前,便要替黄飞虎释缚,黄飞虎倏地单目圆睁,大声喝道:“不必假惺惺这样做作,要杀便杀,绝不皱眉!” 李紫霄微微冷笑道:“我们自始至终,没有亏理,要杀你也不费吹灰之力,无非念你一条好汉,你自己又说过,死在一个女子手上,似乎不大甘心。既然如此,俺们便释放你回去,再决雌雄。到了你死而无怨时,再叫你死便了。”说罢,自己缓步到了黄飞虎身边,伸出纤纤玉手,由上向下只一拂,黄飞虎身上绳束,便像刀截一般,纷纷掉了下来。 黄飞虎大惊失色,半晌瞪目不语。厅上下无数眼球,都注在他一人身上,李紫霄却俏步春风地回座了,指着黄飞虎笑道:“将军,身上已无拘束,何必还呆在这儿,快回去重整干戈。如果觉悟我们确系无辜,也应该率军直捣盗穴,将来凯旋,妾定恭迎虎驾,庆贺功成。” 一语未毕,猛见黄飞虎把脚顿得山响,大声喊道:“罢了,罢了,俺黄飞虎一生未遇对手,想不到你是我的克星,俺死在你这位女英雄手上,确也值得,确也无怨,还讲甚么重整干戈,直捣盗穴?不必羞辱,干脆请你拔剑一挥便了。”说罢,把眼一闭,脖子伸得老长,静等受死。 不料黄飞虎等了半晌,厅上厅下鸦雀无声,毫无动静,不免又睁开眼来,却见李紫霄亭亭玉立,向他敛衽为礼道:“将军死在三义堡上,死得太不值得了。便是将军决计求死,俺们也不愿将军死在这儿,损俺三义堡的英名。不是妾夸口,妾这柄流光剑,专刺奸人之心,不斩英雄之首。将军权且安坐,听俺们一言。” 这时袁鹰儿早已拨过一把椅子,放在上首,复向黄飞虎一躬倒地,徐徐说道:“敝堡一番委屈,将军还未明瞭。请将军略坐片刻,待俺诉说苦衷,然后恭送返营。” 黄飞虎见众人这样态度,摸不着路道,挡不住袁鹰儿几句娓娓动听的话,又把他推在椅上,情不由己一屁股坐了下来,却高声说道:“你们不提此事,俺也明白,俺率兵到堡下,何尝不知尤宝别有用心,但是俺一生眼中无人,听得你们三义堡英雄无敌,存心要向你们较量较量,想不到惹出这位女英雄来,俺黄飞虎也情甘服输了。这事且不谈,承女英雄抬爱,非但不杀俺还要送俺返营,这份度量,俺黄飞虎便赶不上,但是前一忽儿,眼看你们行了绝户计,激变军心,杀了尤副总兵,尤某为人虽杀不可恕,但是俺这份总兵官衔,也从此完了。你们叫俺回去,等于把俺送到鬼门关去,与其俺死在上司手上,反不如先死在女英雄宝剑之下了,所以回营一层,今生休想。不瞒诸位说,俺黄飞虎原是绿林出身,受抚以后,大小数百战,受尽了官场龌龊,才挣得这点前程。弃掉这点前程,俺并不心痛,只俺手下近千人,却是俺一手训练出来的,一旦弃之如遗,未免心痛,这般人大半也从绿林收抚来的,没有俺统率,早晚定又散伙,回到绿林。这一来,岂不是俺黄飞虎两面不够人,除去死路一条,还有俺黄飞虎立足之地么!”说毕,一声长叹,豪气全无。 李紫霄听他说过这番话,欠身微笑道:“将军休得烦恼,俺们想不到将军也有许多苦衷,这样一来,俺也懊悔杀死尤宝了。可是事已做了出来,难以挽回,悔也无用。像将军这样本领,应该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区区的总兵官,做得出甚么大事,弃掉他原不足惜。至于将军部下一层,这事在妾看来,却容易办理,只要将军立志做大事业,便不愁没法安排。” 黄飞虎听出话中有话,不禁问道:“照女英雄高见,怎样安排呢?” 李紫霄笑道:“妾自有主见,现在暂且不谈,将军奔波一夜,未免过劳,我们不打不成相识,英雄聚会,大家应该披诚布腹,痛饮一场,才是我们本色。”说罢,向袁鹰儿、路鼎一使眼色。 两人会意,立时吩咐手下在厅上摆开一桌丰盛酒席,请黄飞虎高坐首席。路、袁、小虎儿三人打横坐陪,李紫霄自居主位,殷殷劝酒。 黄飞虎这时已钦佩李紫霄是个巾帼英雄,不甘示弱,居然昂然入席,暂把诸事置之度外,同众人高饮起来。饮酒之间,看得路鼎被自己踢伤,勉强支持着,未免于心不安,只可向路鼎告罪。 路鼎领了紫霄命令,不得不笑脸对待,连说已敷上秘制药散,过几天就好,不必挂心。这样由干戈变为樽酒,觥筹交错的一来,时候可已不早,眼看一宵光阴,便从这绝大波折中渡过。 黄飞虎天生是豪爽之流,一生都是意气从事,被李紫霄恩威并济,旁敲侧击的一笼罩,早已堕入李紫霄手掌之中,而且在酒席之间,听出袁鹰儿在无意中说起瓦冈山、塔儿冈一带绿林,都想推举李紫霄为首,预备做一番惊人事业,不禁心里怦怦欲动,暗想朝廷奸臣当道,不久乱生,自己由绿林受抚,做了一名总兵,把自己拘束得像小媳妇一般,平日又受尽了上司的龌龊,到了目前地步,瓦冈山的强人固然剿不成,官也难以做下去,进退两难,不如仍旧还我绿林本色,也许同他们混在一块儿,倒比受上司龌龊气强些,心里这样一转,嘴上未免附和了几句。 [book_title]第五章 塔儿冈与瓦冈山 其实袁鹰儿故意说出这样话来,无非领受李紫霄秘计,特地引他上钩罢了,等李紫霄察言观色,早已了然,却又故作波折,谈锋一转又转到别的上面去了,但是这席酒却已吃到夜尽天明。 正在这将曙未曙之际,忽见厅下奔上几个堡勇,报道:“官军派人求见。” 李紫霄问:“来了几人?” 堡勇答说:“来了两个,都是便衣空手,每人只骑了一匹马。” 黄飞虎一听自己营中来了人,慌说:“叫他们进来,我得问问他们。” 可是他这几句话算是白说,立着的几名堡勇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然直立不动。 李紫霄接过去说道:“黄总兵说的对,快叫他们进来,见见主将,也好放心。” 堡勇们立时领命趋出,一忽儿带进两个魁伟汉子,黄飞虎一看,原来就是自己贴身两员把总。那两名把总一见自己主将高居首座,谈笑甚欢,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不得主意,不知怎样说才好,却不料李紫霄倏地盈盈立起,叫人添设杯座,便请两名把总入席。这一来,两人益发焦措不安,齐声说道:“姑娘安坐,不敢越礼。” 李紫霄笑道:“你们以为主将在座,没有你们坐位吗?但是我们这儿不似你们营帐,有许多臭排场,我们讲究的一视同仁。你们到这儿,无论如何总是客,哪有客人立着,主人自顾坐吃的道理。何况你们两人,还代表着全营士卒,来此接洽正事呢。” 黄飞虎大拇指一竖,大声说道:“好一个一视同仁,来,来,来,我们从此不必拘束,就照这位女英雄的话坐下来,我有话。”两人无奈,偏着身直着脸,诚惶诚恐地坐下来。 两人坐定后,黄飞虎急不可耐地大声说道:“你两人来得正好,尤副总兵这一桩事,已经做了出来,在官场上自然弟兄们理亏,在我们方面讲,却是他咎由自取,死得一点不冤枉,但是我这小小前程,也和尤宝一齐死了。你们二人和众弟兄的本意,无非想用义气来换我性命,对于其中利害也许你们还不明白,对于这位女英雄本领无敌,肝胆照人,你们益发不知道,现在事情摆在面前,我干脆说一句吧,俺黄飞虎从今天起,要跟着这位女英雄另创事业了。我们共患难的弟兄们,应该怎样安排,我信服这位女英雄,定有高见,决不致亏待你们的,你们两人且听这位女英雄吩咐就是。” 这一席话,二人听得面面厮看,万想不到自己主将竟变了心,和三义堡走上一条路,说的另创事业,又不知如何事业,越发摸不着头脑。 正在沉思间,忽听李紫霄欠身微笑道:“两位既然跟黄将军多年,将军雄迈豪华之气,当然略知一二,我们幸蒙将军虎驾亲临,得以面谈里曲,彼此心迹都释然冰解。不过黄将军因为我们砍死了副总兵,这祸却闯得不小,无论尤宝如何可恶,总算是一位命官,他的罪孽未露,忽然杀在万刃之下,叫黄将军如何发付上面官宪,势必把‘兵变’、‘造反’等罪,加在弟兄们身上。黄将军身为主将,又岂能置身事外,最小的处分,也要革职听勘。那时节,你们救不了将军,将军也难以顾全你们,这一来,岂不大糟特糟? 但是事已做了出来,像将军部下千多个弟兄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健儿,将军又是个英雄汉子,怎甘自暴自弃,也不甘心把你们一齐葬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所以黄将军决定弃掉前程,和俺们志同道合,另创一番事业。至于这番事业,此刻暂且不提,好在天已大明,大约到了中午,你们就可明白。现在扼要说几句,请你们回去,对弟兄们说,如若全营弟兄情愿终身跟随将军,只要换去全营旗号,依然是一旅节制之师,而且从此不受官听约束,可以凭将军大志,名震天下,否则听弟兄们自便,各奔前程好了。”说罢又向黄飞虎笑道,“妾这番愚见,将军以为然否?” 黄飞虎伸出巨灵般的毛掌,拍得山响,呵呵大笑道:“女英雄说的话,便是俺心里想说,嘴上说不完全的。你们回去便照女英雄的话,遍告众弟兄,只说俺说的好了。” 两人站起身来说道:“经这位女英雄一说,我们才明白了,俺两人可以代全营兄弟坚决说一句,我们不管前途祸福,只万众一心,跟着俺们主将。此刻俺们暂先告辞回营,可以宣布主将意旨,但是……” 李紫霄不待他们再说,便抢着说道:“此后你们旗号和饷糈军械,俺们同黄将军慢慢磋商,好在一半天便可解决,现在我们已成一家,你们回去便整顿全营人马直到堡下扎住营盘,听候黄将军出堡传令便了。” 两人领命告辞,出堡自去宣达这番意见不提。 这里黄飞虎看得李紫霄披诚相待,布置有方,大为安心,竟放怀畅饮,越谈越投机了。 酒阑席散,众人回到书房,黄飞虎还不知李紫霄想创如何大事业,私下里袁鹰儿也不敢明说,只说到了中午,大约可以揭晓,这时众人都熬了一夜,因为大事当前,各人都提起精神,毫未困倦,唯有路鼎后腰着了黄飞虎一脚,虽然敷上珍贵药品,止住了痛,精神却有点支持不住,无奈自己原是重要人物,怎敢在李紫霄面前露出颓唐神气,叫人看不起自己。他这样咬牙支撑,别人不觉,却逃不过李紫霄眼光,暗地和袁鹰儿设个计较,把路鼎扶进内宅安心休养去了。她自己携着小虎儿和袁鹰儿,在书房内陪着黄飞虎,高谈阔论,连黄飞虎在阵上弃掉的一具马索,也命人检了出来,还给了他。 这时天色已鱼白,众人尚在谈论之间,忽听堡外号角声响,接着又是三声炮响,堡勇进来报说:“官军已在堡下扎营。” 不到半个时辰,门外銮铃响处,堡勇又领着塔儿冈黑煞神匆匆跨进房来,一进门便大声嚷道:“俺去得快,来得快,奔波了一夜,总算事情办妥了!”一语未毕,一眼瞥见黄飞虎在座,顿时闭了嘴,怔怔地瞧着李紫霄,显着诧异神气。 李紫霄和袁鹰儿已笑着起迎,李紫霄笑说道:“黑兄回来得真快,现在我先替你介绍一位英雄。”说着一指黄飞虎说道,“这位便是久已闻名的黄总兵黄飞虎将军。”又指着黑煞神向黄飞虎说了姓名。这一来,两人都愕然,一齐怔住了。在黄飞虎还不觉十分惊异,以为塔儿冈强人,既在相近,当然闻名交接,唯有黑煞神听说这人便是统率官军,剿寇打堡的黄总兵,未免觉得事情透着奇怪。两人面对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袁鹰儿却哈哈大笑道:“难怪两位都觉诧异,此刻我来说明吧。这位黄将军原是我们道中人,一身本领无敌,白天同我们李师妹一见面,英雄惜英雄,立谈之下,黄将军痛恨官场龌龊,情愿弃掉前程,当场杀死副总兵尤宝,率领全营人马,和我们合在一起,另创事业了。” 黑煞神一经袁鹰儿解释明白,不禁大喜,立时趋至黄飞虎面前,抱拳为礼道:“这才是大英雄本色,佩服,佩服!”又回头对李紫霄道,“怪不得俺一马跑来,见官军逼近堡下,却又掩旗息鼓,毫无动作,官军们还同堡上壮丁谈笑哩。俺正看得诧异,原来如此,这才明白了。” 黄飞虎也笑道:“今天虽然同黑英雄初会,但是黑英雄豪爽脾气,一看便知。俺最爱这样人,以后咱们还得多亲多近。” 黑煞神大乐,握住黄飞虎手掌,紧紧地摇了两摇,笑道:“这样说,俺今天又多了一个好朋友。你是带兵的官,见俺从塔儿冈来定是疑惑。不瞒你说,俺黑煞神吃亏在一生不会说谎,俺老实对你说,俺黑煞神一生不肯服人,可是对于这位女英雄的本领,实在心服口服,因此俺回山去,和俺们老大翻山鹞说明就里,公奉这位女英雄当瓢把子,大大地干他一番。想不到老哥也合在一起,这一来,非但免除了许多手脚,我们的声势也益发雄壮了。 昨晚俺回山去,听俺们老大说起,朝廷自魏忠贤一手掌权,奸臣满朝,弄得天下暗无天日,许多山林志士,暗地都有集合,想做点除暴安良的事业。现在俺们有这位女英雄为首,又有老哥这样英雄辅助,何愁基业不稳!” 他说到此地,紫霄笑道:“恐怕事情没有这样容易,翻山鹞许有点不甘心吧?” 一语未毕,黑煞神双手脆生生一拍道:“嘿!女英雄真是明见万里,可是翻山鹞也同俺一样脾气,眼见为真,耳闻是假,非到死心塌地不肯低头的。俺对他说了无数的话,他未尝不信,亦未尝不佩服,只是他和过天星商量好,先命俺回来恭迎女英雄们上山,他和过天星率领全山人马在山口迎接,一面在山上聚义厅摆设大筵席,款待女英雄。他这番意思,无非想当面讨教女英雄一点本领,然后才心服。但是俺心里有数,像他这点本领,比俺强得有限,女英雄上山时节,只略露一手半手,便把他吓死了。照理说,俺该提醒他,免得他当场出丑,但是借此给全山好汉看看女英雄手段,便不怕他们不听号令,再说俺山寨过天星等人们,不是这样做作也不肯低头的。所以他一说,俺满口应承,规定今天午后,女英雄起马,他们率队在山口迎接。现在时已近午,女英雄也可预备起身了。应该带多少人去,留谁守堡,也趁此时分派停当,免得临时匆促,未知女英雄意下如何?” 李紫霄、袁鹰儿听得这番话,都略为思索,一时未及回答。黄飞虎倏的立起身,拍着胸脯道:“俺当年闯荡江湖,专爱干这种事,想不到今天又给俺遇上。女英雄不必踌躇,也不必多带人,只黄飞虎一人,替女英雄来个马前张保,前往拜山,便可停当。” 李紫霄笑道:“此去原替大家着想,并不是争夺江山,赴甚么鸿门宴,原也不必一齐前往,只是翻山鹞心存着较量的成见,难免在大庭广众之间,分个高下。人家是个一寨之主,如果面上弄得下不来,俺心里也是不安。 此刻俺以开诚布公地说一句,先父在世时,断定大明江山,不久要属他人,豫、陕、晋一带,定有一番糜烂,倘能集合失意英雄,同心合力,保守一处形势之地,开辟一所世外桃源,进可保君,退足自守,最不济也可保全数万生灵,免糟涂炭,恰好这里塔儿冈天险之区,先父弥留时,尚谆谆嘱咐继述未竟之志,所以妾久存此心,巧不过黑英雄志同道合,遂生出此事来。早晨席上妾对黄将军所说,另创大业,便是此意。其实妾一女流,毫不希望做一绿林首领,更不愿俺们志同道合的英雄,老死在绿林中,希望身在绿林,心存君国,从绿林中开出一条光明坦道来,这便是妾的区区之见。” 她这几句光明磊落的话,最受感动的是黄飞虎。 黄飞虎原是绿林出身,现在由总兵又回到近乎绿林的地方,无论如何,心里也是不好受,今听李紫霄这样一说,一夜的折腾,到此才吃下一副安心药,却把李紫霄愈发看重了。至于黑煞神,粗而且浑,罚誓不瞭解的,何况李紫霄城府深沉,用一派冠冕堂皇的话,先把众人的心笼络起来,其实她心里主见,连袁鹰儿等也莫测高深,何况黑煞神呢。 当下黑煞神犷声犷气地附和着众人,把李紫霄抬得高高的,一力主张,多带人马,连黄飞虎部下也一齐带去,以张声势,后来还是李紫霄自己决定,只带黄飞虎、袁鹰儿和黑煞神,另外在官军中挑选三百虎皮兵,改张三义堡旗号,即在午饭后出发。小虎儿嚷着要同去,经李紫霄说了几句,才凸着嘴不响了。 饭后,李紫霄把堡中诸事安排妥帖,又命小虎儿进内宅去嘱咐路鼎几句话,便命小虎儿伴着路鼎,小心照料,一一吩咐清楚,自己略一修饰,带了流光剑,选了四匹良驹,带着三义堡旗帜,和袁鹰儿、黄飞虎、黑煞神各骑着马先到官军营中,由黄飞虎晓谕一番。官军原是绿林人物居多,这种勾当正对胃口,今见主将和三义堡一鼻孔出气,自然服服帖帖的听凭调遣。当下黄飞虎修理好套马索,带在身边,依然提着黄澄澄熟铜溜金齐眉棍,挑选了三百虎皮兵,立时跟着李紫霄向塔儿冈进发。 塔儿冈距三义堡,不过几十里路,都是盘旋曲折的山路,不能纵马放缰,未免迂缓一点。这样翻过几个山头,望见前面一座峻岭,颇为险恶,中间却有一箭路的坦道。众人一见这样坦道,立时加鞭,泼剌剌奔跑,跑到岭脚,忽见半岭土坡上,竖着一面黄旗,写着塔儿冈字样,旗下并立着四匹马,马上四个大汉,一色裹头缠腿,带弓跨刀,一见三义堡人到来,便跑下两人来,迎着李紫霄马头,高声喝道:“俺家寨主,恭候多时,特命俺们迎上前来,由此进山,尚有不少路,一路都有伏弩陷坑,你们初到,地里不熟,由俺两人当先领导好了。” 说毕,死命盯了李紫霄几眼,又望着李紫霄身后一行人马,笑了一笑,便一挽马缰,当先跑上岭路。那半腰土坡上,尚并马立着两人,却一动不动,只掏出哨角般东西,含在嘴上,尖咧咧地吹了起来,大约以此为号,通知三义堡人马进山了。 李紫霄看了这番情形,回头向袁鹰儿悄悄说道:“看情形难免要费手脚。”一语未毕,已远远听得一路吹着哨子,似乎是按站传递的法子。 李紫霄等跟着前面引路的两匹马,缓缓进发,又翻过了好几处岗陵,都是陡峭峻险的地方,有许多地方只马难行,大家只好下骑。每一个险要地方,都设着卡子,扯着塔儿冈旗号,卡子上的人们,看得李紫霄的袅娜、黄飞虎的雄伟、袁鹰儿的精悍,人人现着诧异之色。李紫霄谈笑自若,履险如夷,愈发使塔儿冈人们奇怪得了不得。这样又过了几重峻险地方,蓦见前面现出十几丈高的一座漆黑峭壁,寸草不生,远看去活像方整整的一块秤锤子。 黑煞神走上前来,向李紫霄笑道:“这里土名叫做天铸谷,这座峭壁,天生的一块整铁,塔儿冈风水,全在这里呢。” 转过这天铸谷,便是一条蜿蜒如龙的长冈,冈上磊磊块块,奇奇怪怪,都是白玉似的磨盘坚石,远望过去,好像龙身上鳞甲。 袁鹰儿笑道:“这么大的一块铁采下来,打造军器,可用之不尽了。” 黑煞神两手乱摇道:“这却使不得。早年山寨中也有人提议过,无奈风水所关,轻易不能乱动。” 黄飞虎大笑道:“风水两字害人不浅,如何信得?倒是这座峭壁,正挡住塔儿冈全冈风景,好像大户人家的影壁一般,于行军上颇有关系,如守住这谷,便用红衣大炮来轰,也休想轰开。这座峭壁,真是最好的一座要塞。” 李紫霄点头道:“将军所见,与妾相同,不过采用军铁,也是要着,倘然此处四近,还有铁矿可采,更是妙极了。” 众人谈谈说说,已走入一条羊肠小道,原来此处两壁中分,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壁,走在中间,仰着脖子望上去,只露一线天光。 这条山道,足有里把路长,李紫霄笑向黄飞虎道:“有前面的天然屏障,还有这条通行小道,造物之妙,真真无奇不有,如果里面水道不绝,粮食有余,这条小道,也可说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了。但是翻山鹞在前面几处山开设了无数卡子,此地接近山寨,最是扼要所在,却又一人不设,未免太大意了。” 黄飞虎笑道:“他们懂得甚么,便是俺也在这几年,才略知一二的。” 谈笑未毕,将出谷口,一阵谷风吹来,隐隐听得谷外人喧马嘶之声,那前面引路的两个骑卒,牵着马回过头来道:“走尽这条小道,便可见着俺们寨主。俺们先去通报一声,好恭迎诸位。”说毕,急匆匆跑去。 这里李紫霄悄悄向黄飞虎道:“请将军传令,拨一百名虎皮兵守住这条要道,塔儿冈的人,任他们随意进出,不过预防万一,倘有风吹草动,我们有人在此,便不愁没有退路。” 黄飞虎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便转身拨了两名把总,一百个虎皮兵,分守山道两头,自己带了二百个虎皮兵,跟着李紫霄等缓缓行去。 一忽儿走尽羊肠小道,显出一大片广场来,四围尽是参天古木,广场对面,却是一座横亘南北的峻岭,岭上立着一座石牌坊,凿着塔儿冈三个斗大的字。牌坊下旗帜缤纷,戈矛林立,鸦雀无声的一一排着无数人马,把这片广场围城一个大圈,只留着天铸谷一处路口。 广场上的人们,一见三义堡旗号,从谷口招展出来,接着李紫霄一马当先,领着黄飞虎、袁鹰儿、黑煞神,和后面二百虎皮兵,像长蛇出洞般步入场心。 黑煞神早已一挽缰绳,跑到李紫霄面前,向牌坊下一指道:“请女英雄暂先驻马,他们已迎上来了。” 李紫霄抬头一看,只见五色缤纷旗下,其势虎虎地趋出奇形怪状俊丑不一的十几个汉子,为首一个生得鹰眼狮鼻,猿臂猬髯,一身劲装,外披风氅,身后紧紧跟定一老一少。老的鬓发俱白,却生成一张酒糟红面,中间一个大蒜鼻,通红发亮,光可鉴人,远看去有点像鹤发童颜,其实一脸横肉,专吃人心。那年少的细眉细目,薄耳尖腮,一路行来,和那老的交头接耳,讲个不了。其余后面许多人,高高矮矮,光怪陆离。 黑煞神先已悄悄指点给李紫霄道:“披风氅的便是翻山鹞,身后老的便是瓦冈山老 犭回犭回 ,年青的是过天星,其余全是山寨开拔出来的头目。”说毕,一转身,向前迎去,跑到翻山鹞身边,又向这边指点。 翻山鹞等紧趋几步已到跟前,李紫霄诸人慌下马相见,两面经黑煞神均先已指点明白,倒简省了许多话,翻山鹞只说了一句:“恭候多时,此地不便谈话,请诸位上岭到敝寨歇马便了。”双方一阵谦逊,翻山鹞便转身向前领导,往岭上走去,却见他撮口一呼,立时见旗帜摇动,围住广场的人马,分成左右两路,向别道上卷上高岭去了。 这里翻山鹞等领着李紫霄一行人马,由石牌坊下一条坦道上步上塔儿冈,走不到半里路,便见要路口筑着几座碉垒,垒上高竖着山寨旗号,垛口上安着几具铁炮,颇是威风。众人走过几层碉垒,越上越高,到了岭顶,才见大寨的大栅门,栅内一条很长的宽道,直达最高的岭巅,宽道两旁,整整齐齐地盖着许多瓦房,也有不少店铺。 翻山鹞直向栅门内宽道上走去,李紫霄等也跟着进了栅内,留神两旁店铺进出的人也是普通装束,女子小孩,老少都有,只每人都带着兵器,衣襟挂一支红布条,布条上似乎写着字,大约由山寨拨给,作为标志,免得奸细混入。一路走去,忽听得前面大吹大擂,鼓乐喧天,抬头一看,原来这条宽道尽头才是山寨大门,却是一座很高的碉楼,周围围着乱石墙,墙上和碉楼上刀枪密布,站满了山寨喽兵,下面寨门大开,翻山鹞、过天星、老 犭回犭回 同十余个凶悍头目,全分立两旁,躬身肃容。 李紫霄等免不得略自谦逊几句,便昂然直入,一进寨门,便是一条铺沙甬道,拾级而登,便是一座宽敞大厅,足可容纳千许人,大约就是山寨聚义之所。聚义厅两旁,接连着无数院落,一进厅内,只见上面正中一排,设着十几把兽皮交椅,左右两行,也设着无数椅子,每一把椅子后面,站立着两名抱刀卫兵,雄赳赳立着好像木雕一般。 这时黄飞虎带来的二百虎皮兵,遵着命令,已肃静无声地排立在厅阶两旁,黄飞虎、袁鹰儿紧跟着李紫霄跨进厅内,翻山鹞只领着黑煞神、过天星、老犭回犭回三人,陪进厅来,其余十多个头目,却分头招呼阶上虎皮兵去了。 翻山鹞等李紫霄进厅后,便请李紫霄高坐居中交椅,李紫霄从小听父亲说过拜山规矩,当然谦逊不遑。两面一阵客气,彼此便在左右两旁椅上分主客坐下,上面一排兽皮交椅却都空着。 主客坐定,翻山鹞首先开言道:“敝寨和贵堡原同邻舍一般,贵堡路堡主曾经拜识,端的英雄,这几天听说黄总兵带着官军打堡,俺气忿不过,特地差黑二弟前往助阵,想不到昨晚黑二弟回来,得知前一年过去的李老师父膝下,有一位小姐,一鸣惊人,本领无敌。据俺黑二弟说来,非但路堡主甘拜下风,便是这一路山寨好汉,也无人及得。俺闻悉之下,高兴得不得了,这几年俺自问艺疏学浅,屡想访求一位大英雄求他上山,整顿寨基,领袖群英,万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强胜须眉十倍的李小姐,近在咫尺,俺真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命黑二弟又辛苦一趟,去恭迎小姐上山,一面又把这位瓦冈山的老大哥请了来,咱们先来个小小的群英会,见识见识李小姐的惊人绝技。”说罢,两目圆睁,直注李紫霄,却又张着嘴,呵呵大笑,声振屋瓦。 李紫霄欠身微笑,莺声历历地答道:“紫霄是一个琐琐女子,有何本领,敢劳寨主夸赞。既蒙寨主派黑英雄助阵解围,又蒙寨主连夜相集,哪敢违命不来!偏巧敝堡路兄身子略有不适,不能亲自到此,特命紫霄等代表前来,叩谢寨主助阵美意。”说罢,盈盈起立,向翻山鹞深深裣衽。翻山鹞一面答礼,一面便命手下在聚义厅上摆设酒席。 [book_title]第六章 饮血酒,举大事 他们这种酒席,却与众不同,每人面前端上一张茶几似的小桌子,一张桌子摆好一只酒杯,余无一物。 一忽儿,阶下一个凶面大汉,高喝一声:“上菜!” 顿时乐声大作,厅外十几个喽兵,每人双手捧着一具木盘,装着满满一盘红烧大块牛肉,牛肉上插着明晃晃一柄尖刀,刀柄上插着一朵红鲜花,鱼贯而进,把一盘盘牛肉依次分送到各人桌上。这般人退去,又是几个喽兵,披着红绸,提着酒壶,在各人面前敬起酒来,依次敬毕,退立一旁。 这当口翻山鹞倏地站起身来,端着面前酒杯,高声说道:“敝寨没有别的敬意,权请诸位英雄喝几杯水酒,聊表微忱。”说毕,自己咯的一声,把酒喝干,举杯四照。 李紫霄等只好领情,各自饮了面前酒。旁边侍候酒席的喽兵,又提着壶一一斟满。酒过三巡,翻山鹞举手拔出肉上尖刀,向各席一挥,说一声:“请!” 便听得满座嗤嗤割肉的声音,宛如风卷残云,刹时盘盘俱空,只有李紫霄面前一盘肉,毫厘未动,一柄刀也依然直立在牛肉上,但是翻山鹞手下的过天星、老犭回犭回 、黑煞神和几个头目,肉虽吃尽,手中一柄尖刀,却依然紧紧捏住,并不撒手,好像等候又上一盘似的。 李紫霄一双秋水如神的妙目时时贯注各人动作,看出他们执刀在手,神情有异,愈发留心翻山鹞举动,恰好翻山鹞也留神李紫霄面前一盘牛肉,丝毫未动,似乎露出鄙夷之态,以为李紫霄毕竟是个寻常女子,身体脆薄,怎吃得下这样英雄之肉,刹时眉目一动,向阶下大喝一声“收刀”,便见厅外两个喽兵扛进一块木牌来,宛似一座小小屏风,木牌有一人多高,中间画着一个精赤的人,五官四肢俱备,掌中又画出一个红圈,圈中写了一个心字。喽兵扛进这块木牌,放在离席远远的中间。 翻山鹞笑向三义堡诸人道:“咱们练武的人,三句不离本行,不比酸溜溜的先生们,在吃酒当口,行甚么酒令儿,哼几句诗曲儿,俺们可干不上来,所以俺想了一个法子,弄出这样一个玩意儿来,每人吃完了肉,把手上小刀儿向那木牌上的人儿掷去,同时嘴上喝一声掷中何处,譬如嘴上喝一声‘中目’,刀发出去,果然掷中眼上,刀不跌下,便见功夫,咱们大家公贺一杯;如掷不中,或中了以后,刀仍跌下来,便罚他一杯。俺想这法子最公道不过,也可以助兴,而且这种玩意儿,有武功的人,也不甚难,大家一定乐意的。现在俺先来试一下,诸位不要笑话,看俺献丑。”一语未毕,猛喝一声,“看俺取他心肝!”就在这一声大喝中,嗤的一线白光直射木牌,当的一声响,那柄割肉的尖刀,入木三分,正插在画出的红心中间。大家不免齐声喝彩,公贺了一杯。 翻山鹞得意非常,呵呵大笑道:“快上酒来,看哪一位英雄出马,咱们好举杯恭候。” 这时黄飞虎再也忍不住了,一抬身,离开酒席,居中立定,向两面一抱拳,笑道:“俺也来试一下,但是一柄刀不够用,无论哪一位,借用几柄用用。” 袁鹰儿凑趣,慌把自己桌上一柄递与黄飞虎。 黄飞虎接过了刀,又转身走到黑煞神面前,笑道:“黑兄,你的权借一用。” 黑煞神正乐意三义堡人物献点能耐,仿佛自己面上也增光彩,一听黄飞虎改变花样,慌忙笑嘻嘻把刀送上,却悄悄说道:“将军绝艺,何消说得,尽量施展吧!” 黄飞虎微笑接过,返身直退到中间设兽皮椅所在,距离席下木牌,约有五六丈远,比翻山鹞坐席所在,又远了不少。黄飞虎退到不能再退地方,然后立定身,笑向左边塔儿冈席上说道:“俺武功浅薄,偶然凑个趣,想借花献佛,敬诸位几杯,敬得上敬不上,休得笑话。”说毕,先把一柄刀插在腰带上,两手分执两柄,突然喝一声,“看俺取他双目!” 只见他双手一扬,那边木牌上,当当两响,两柄刀不偏不倚分插在两只眼珠上,众人不由得喝起连环彩来,不料他一转身,面朝里,背朝外,拔出腰间那一柄,反臂一抡,喊一声再来一下,众人急看时,只见木牌画的人头上,三柄刀插成一个倒写“品”子,最后反背掷的,正中在嘴上。这一下,把袁鹰儿、黑煞神乐得手舞足蹈,过天星、老犭回犭回惊得目瞪口呆,那翻山鹞却一手端杯,一手指着黄飞虎,向李紫霄问道:“这位英雄,素未谋面,也是贵堡的人物么?” 李紫霄端坐微笑道:“寨主久闻黄总兵大名,何以见面却不认得?” 这一句话,宛如石破天惊,厅上厅下,凡是玉龙冈的人,没有一个不大吃一惊的,无数眼光,都注在黄飞虎一人身上,猛听得当的一声怪响,翻山鹞手上一只酒杯,掉在桌上,幸而离桌甚近,砸得不重,没有粉碎,只把满满一杯酒,流得点滴无余。 原来黑煞神跟三义堡人马回到山寨,大家匆匆会面,无暇细说,到了厅上,大家全神都注在李紫霄一人身上,对黄飞虎全没有理会,彼此便是在岭下广场上见面时,虽经黑煞神介绍一次,无奈李紫霄早已暗嘱黑煞神,不到相当时节,不必说明黄飞虎来踪去迹,所以黑煞神在广场上给翻山鹞指点时,只含糊说了句这人姓黄便完,这时突然出现了黄总兵,在翻山鹞耳中听到黄总兵三字,怎的不惊,以为官军和三义堡合在一起,借机进山,抄袭山寨来了,连自己同气连枝的黑煞神,也疑惑他吃里爬外,同他们一鼻孔出气了。 这当口,厅上厅下,凡是山寨的人,除出黑煞神,个个手握刀柄,预备拼命,却听得坐在首席上的李紫霄,盈盈卓立,一双神光瑰澈的妙目,电也似的向全厅一扫,嫣然笑道:“寨主休惊,诸位英雄不要误会!这位黄总兵黄飞虎,现在不是率领官兵的总兵官,却是三义堡志同道合的人了,诸位不信,请问黑英雄便晓。” 黑煞神慌也离席,笑嘻嘻向老 犭回犭回说道:“今天女英雄到此,还带一桩天大喜事来,别人还可,唯独你老哥还应该拜谢这位女英雄呢。” 老 犭回犭回竖着一个高红鼻子,满脸布着惊疑之色,正想开口,黑煞神两手一摇,大笑道:“你且别燥,听我细说。”接着便粗枝大叶,把黄飞虎弃官的情节,说了一遍。 这一番话,听在玉龙冈人们耳中,等于吃了一席压惊酒,各人眼光,却不注意黄飞虎,只一齐注到李紫霄身上,人人心里都惊奇,这样一个美人胎儿的女子,有这样了不得的本领和智谋,怪不得三义堡要唯她独尊了。 这时黄飞虎早已回到自己席上,暗地留神翻山鹞,见他听了黑煞神一席话,低头不语,一会儿又抬头打量打量李紫霄,似乎心里正打算一桩主意,猛听得李紫霄又笑道:“现在诸位疑虑尽释,我们不要辜负寨主一番盛意,刚才黄将军三刀齐中,我们应该公贺一杯,以后再请哪一位英雄大显身手?”说毕,自己先举杯喝尽。 大家被她一提,如梦初醒,翻山鹞身居主席,反觉着不得劲儿,慌也一仰脖子,举杯相照,大声笑道:“我们非但该公贺一杯,黄将军绝艺惊人,而且还要同贺一杯,黄将军与我们志同道合,前程无量。” 众人齐声应道:“寨主说得有理,我们多欢饮几杯才是。” 于是大家干了两杯,老 犭回犭回 吃了几杯酒,鼻子格外发光,一张脸红得像鲜血一般,配着雪也似的须眉,红白相映,非常别致,这时也离席而起,先向李紫霄打了一躬,转身又走到黄飞虎席前,一躬到地,开口说道:“将军弃官,原由塔儿冈而起。虽然将军豪气凌霄,弃官如遗,在俺心里,总觉抱歉,特地向将军谢罪,此后将军如有用得着俺的地方,虽死不辞!”说毕,又是一躬。 黄飞虎看他这般年纪,还有这样精神,说话也谦恭有礼,不免也周旋几句。 老 犭回犭回说了几句门面话,又回身走到中间,向木牌一指道:“黄将军连珠三刀,刀刀中的,实在无人及得,俺年老艺疏,满心想借花献佛,敬诸位几杯,无奈艺不由人,恐上不了诸位法眼,姑且借酒盖脸,玩他一下,练得好练不好,请诸位多多包涵。” 翻山鹞一见老 犭回犭回出马,高兴得了不得,慌笑说道:“生姜老的辣,我们洗杯恭候吧!” 老犭回犭回且不答言,走近木牌,伸手拔下两把刀,回身走到起先黄飞虎发刀所在,却不回转身来,背着木牌,连头也不回望一望,只听他猛喝一声:“穿掌!”同时两手反腕一扬,便见两道白光,从他肩头发出,当的一声,两柄刀正插在木牌人的左右手心内,接着又听他喝一声,“穿膝!”照样又把余的两柄刀发出,整齐地插在木牌人的两膝上。 众人都喝起彩来,齐说这手功夫真不易,最难得的背后无眼,怎能够得心应手,发得这样准呢!翻山鹞更是乐不可支,连说干杯,干杯,于是众人又公贺一杯。 这时李紫霄喝了几杯酒,面泛桃花,益显得娇艳欲滴,神采照人,却见她笑吟吟抬身而起,指着木牌说道:“咱们饮酒作乐,却苦了这画人儿,一连吃了好几次尖刀,现在我来变个花样儿。” 众人听她要出手,精神大振,都一齐望着她,不知她变出甚么花样儿来,却见她嫋嫋婷婷地走到木牌边,伸出玉手,把木牌上的尖刀一齐取下,又分花拂柳地将手上的刀,一一还与本人,然后又退到木牌前面立定,向众人笑道:“木牌上画人儿苦头吃得不小,现在俺来发个慈悲,我来代替它一下。诸位不要替我担心,手上有刀的,尽管用力发出来,只当我同木牌人一样。发一柄、两柄,没有多大意思,席上有刀的,尽管一齐发来,且看我是不是同木牌人一样。” 这几句说得真是惊人,而且出人意料之外,非但玉龙冈的人以为她多吃了几杯酒,胆大妄为,连袁鹰儿、黄飞虎都有点惊疑起来,黑煞神更是不安,连连摇手道:“女英雄本领绝人,我们早已知道,何必弄出这样玩意儿来?便是要来个新鲜着儿,也有的是花样,这样举动,谁也不肯发刀的。” 在座众人个个惊疑,原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一半也怕李紫霄过于张狂,弄得没有好结果。其实这般勇夫,哪知李紫霄没有确实把握,岂肯冒昧从事。原来李紫霄此举,早已算定,席面手上有割肉小刀的,除三义堡来人外,只有翻山鹞、过天星、黑煞神、老 犭回犭回几个人。黑煞神心服口服,名义上尚是玉龙冈的人,其实已列在自己一边,这样,能向自己出手的,只有翻山鹞等三人,这三人的武功,一望而知,让他们一齐发刀,凭自己功夫,绝对可应付得下。 当下成竹在胸,向黑煞神笑道:“黑兄万安,不是俺夸口,这几柄小刀在俺眼中,也同纸糊的差不多,哪一位胆大英雄,快请出手吧!” 一语未毕,只听得主席上翻山鹞大喝一声:“俺先敬你一刀!” 众人大惊,急看时,只见李紫霄不离方寸,笑吟吟右手两指钳住一柄尖刀,向众人一扬道:“你们看,这种刀不是纸做的是甚么?”随说随将两指一翻,那指缝里的尖刀便像面糊似的折了过来,咄的一声成为两截,掉在地上。 这一下,把厅上、厅下镇压得鸦雀无声,如果有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可听得出来,连喝彩都不敢喝出声来了。 却不料黑煞神肩下一席上的过天星使出坏心眼来,他以为李紫霄此时卖弄手段,意气飞扬,定难兼顾,暗地掣刀在手,看准李紫霄咽喉,用足腕力,冷不防喝声:“着!” 刀光如电,只一瞬功夫,眼看雪亮尖刀上了粉脸香颈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紫霄一退步,朱唇微启,牙齿透香,巧不巧,正把尖刀噙住,趁势玉腕一舒,执住刀柄,向过天星席上一掷,娇喝一声:“还你一刀!” 这一下真把过天星吓得魂灵直冒,“啊哟”一声刚才出口,只听得嗤的一声,那柄刀擦着过天星头皮,直飞到身后一支大木柱上,钉在柱上,余势猛劲,来回直晃,可是过天星网巾前面一朵茨菇结儿,却已削断,掉落下来,只把过天星吓得面白唇黄,向桌底直躲,两旁的黑煞神、老 犭回犭回也吃惊非浅,以为李紫霄要取过天星性命。 在这惊心动魄当口,猛听得翻山鹞大喊一声:“好本领!”推案而出,抢到李紫霄面前,纳头便拜,口内说道,“耳闻是假,眼见为真,今天俺碰着英雄,这座塔儿冈寨基业可以稳固了!” 李紫霄见他说拜就拜,真个跪在地上叩起头来,慌忙退在一旁,连说:“寨主多礼,折杀妾身,快请起来。” 一语未毕,翻山鹞腾地跳起身,向两面席上一拱手,高声说道:“俺今天恭迎这位女英雄上山,原有一个大大的宏愿,便是俺平日想访求一位智勇双全的大英雄主持塔儿冈,集合绿林同志另做一番事业。凡是塔儿冈的人大约都知道,便是这位瓦冈山老大哥,也抱此心,想不到黄将军率领官军到此,倒替俺们引了这位女英雄出来,此刻见识到女英雄惊人绝艺,怪不得黄将军倾心相随,现在我们有了女英雄和黄将军,便像有了柱心骨儿似的,趁此群英聚会,俺翻山鹞率领塔儿冈大小人马,情愿恭奉女英雄为总寨之主,以后悉听女英雄命令,如有不服的,便请他挺身出来,和我先较量较量!”翻山鹞话音未绝,厅上厅下,欢呼如雷,齐声喊着愿听女英雄号令。 黑煞神更乐得手舞足蹈,向老 犭回犭回竖着大拇指,喊着塔儿冈从此兴旺了,你那小小的瓦冈山,快趁此打主意吧。 老 犭回犭回笑道:“你且不要忙,俺自有主意,也不必忙在一时呢。” 黑煞神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老 犭回犭回不乐意,一赌气,回过头去,猛见过天星霍地托案跳出,高声嚷道:“检日不如撞日,俺们寨主既然虚衷让贤,便在今天奉女英雄坐上第一把交椅,有何不可?然后把三义堡、塔儿冈两处英雄合起来,排定座位,歃血为盟,咱们就可轰轰烈烈干起来了!” 翻山鹞也是急如星火的人,连说:“有理,有理,咱们就摆起香案,当天盟誓!” 这句话刚出口,早有几个头目,掇去中间那块木牌,换上长案,设起香烛,中间还放了一大盆黄酒。这时闹闹哄哄,人多口杂,弄得李紫霄插不下嘴去,袁鹰儿、黄飞虎暗喜目的已达,私下一商量,索性袖手旁边,让塔儿冈人们瞎起哄。 一忽儿备齐了白鸡黑狗,当场宰割,取血滴在案上酒盆内,旁边放了一个瓢子,一面令头目伺候,诸事齐备,人语略静,翻山鹞便请李紫霄主盟。 李紫霄立在香案面前,向众人略一敛衽,然后从容说道:“紫霄今天原是奉路堡主之命而来,万想不到承诸位这样抬爱,但是紫霄一女流之辈,如何担当得了大事,望诸位不必多此一举。再说大家既然志同道合,第一以义气为重,只要众志成城,向前做去,便可业成基固。” 李紫霄说到此处,话锋略顿,便听得众人轰雷般喊道:“女英雄不必再谦逊了,如果这样谦让,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散伙了!” 这时黄飞虎挺身而出,抱拳说道:“女英雄这番话,全因为今天到此作客,这一来,好像喧宾夺主,其实在座英雄,都是光明磊落汉子,尤其是此地寨主,久存让贤之心,求贤若渴,才披诚相见,这种举动,俺第一个钦佩万分,如照实在情形说,在座英雄虽然各有绝艺,所学不同,但是包罗众长,智谋出众,实在要推女英雄为首。以后有许多大事,我们在女英雄领导之下,合力去做,今天香案已备,万万不要说了不算,俺劝女英雄以大义为重,不必再让,免失众人之望。” 黄飞虎这一阵劝驾,加上众人齐声附和着,李紫霄也只可点头应允。众人大喜,翻山鹞立时烧起一大股香,双手献与李紫霄,请她为首通诚。 李紫霄双手捧香,面孔一整,缓缓绕到香案前面,对着厅外,把香高举过额,默默通诚,半晌,回身插在香炉中间,又绕到香案里面,面南朝北,叩下头去,盈盈起立,一挽袖,露出雪白皓腕,举起瓢匙,在酒盆内舀了一瓢白鸡黑犬和成的盟酒,一口吸干,瓢回原处,然后朗声说道:“俺既承诸位抬爱,只可暂时担当,但是俺有三件事,要当众声明,诸位如有不愿意的,也可趁此讲明,万一事后翻悔,那时节,寨规森严,须怨不得俺不懂情面。至于俺要预先声明的三桩事,也是正大光明的事。 第一件,俺强煞是一个女流,虽然暂时忝为诸英雄之首,应该仍照翻山鹞寨主志向做去,将来倘有比俺高强的英雄到来,不论男女,俺情愿相让,决不留恋。 第二件,咱们不是一味劫掠的绿林道,咱们取的是贪官污吏,除的是土豪恶棍,救的是忠臣义士,希望诸位同抱此心,替塔儿冈发扬声威,增加光耀。 第三件,从今天起,不论塔儿冈、三义堡、瓦冈山一切人等,不得随意行动,凡事须秉承总寨命令而行,所有应该整顿的山规和布置的军事,以及察探外面情形的职司,俺邀集全寨诸英雄,从长规定,分派妥当,各司其事,不得混乱。 这三件,诸位如依得,便请饮此血酒。” 众人齐声喊道:“这样正大光明的事,不要说三件,便是三百件也情愿。” 众人大声一嚷,翻山鹞便挥拳掳臂来取酒瓢,不料人丛中挤出一颗雪白头颅,一个劲儿钻到香案边,一抬头,伸手抢起酒瓢,咯的一声,便喝了一瓢,酒瓢一摔,一转身,抢到李紫霄面前,双腿一跪,咚咚叩了一阵响头,跳起身来,大声喊道:“俺率领瓦冈山五百健儿,愿奉李总寨主旗号,一言为定,俺先饮此血酒了。” 黑煞神乐得嘻着大嘴,在人缝里向老 犭回犭回大拇指一竖,哈哈笑道:“怕你不投到女英雄门下。” 接着翻山鹞、黑煞神、过天星、黄飞虎、袁鹰儿和塔儿冈众头目,一一饮过盟酒,然后黑压压跪了一厅,行参拜总寨主大礼。 翻山鹞又吩咐后寨杀牛宰羊,重整筵席,犒赏全山喽卒,连三义堡堡勇、新降官军都有一份。这时聚义厅上李紫霄高居首座,和众好汉重整杯盘,开怀畅饮起来。 席上李紫霄和翻山鹞等商定交椅名次,彼此谦让一回,遂算定局。规定的是:塔儿冈总寨主李紫霄,寨主翻山鹞,黄飞虎,黑煞神,袁鹰儿,过天星,小虎儿,三义堡分寨寨主路鼎,瓦冈山分寨寨主老 犭回犭回。当下名次排好。 诸事粗定,日色已渐渐西沉,照翻山鹞意思,便要打扫后寨房屋,请总寨主、黄飞虎、袁鹰儿留在寨内。经李紫霄说明,尚须回到三义堡布置一下,然后挑选新降官兵和堡勇,再回到山寨来,于是席散以后,李紫霄依然带着黄飞虎、袁鹰儿和虎皮兵下山。 这时李紫霄下山,便与上山时大不相同,全山人马,直送到山口来。李紫霄一马当先,走到天铸谷口,那守谷的一百虎皮兵,正在席地而坐,大杯酒肉喝得兴高采烈,想是寨上派人送来犒赏他们的,这时他们一见李紫霄等到来,慌忙都跳起身来,合队出奔,一出谷外,李紫霄便拦住翻山鹞等不必远送,就此暂行告别。 李紫霄一行人马回到堡中,已到掌灯时候。路鼎和小虎儿率领着堡勇,已在堡楼上候着,一见李紫霄等高高兴兴回来,心中大喜,慌忙一同迎到宅内,带来的虎皮兵自然也返营休息去了。后事如何,续集分解。 [book_chapter]后集 [book_title]第一章 破庙中的巧遇 李紫霄在塔儿冈订血盟,塔儿冈、瓦冈山众英雄,公推举李紫霄为总寨主,三义堡、瓦冈山称为分寨,又分派好了各英雄的职司,订好了山规,这样顺顺利利地定好大局,当即率领着黄飞虎、袁鹰儿二人,回归堡中,路鼎、小虎儿一同迎入路宅。李紫霄说明经过,路鼎自然格外钦佩,小虎儿听说自己也是一个小寨主,又听得在塔儿冈席上,众人怎样大献身手,乐得跳上跳下,恨不得立时赶到塔儿冈,显一显自己豹皮囊里金钱镖。 这时李紫霄向黄飞虎道:“此行总算不虚,但是俺这样抛头露脸,实非本意,此后一切布置,全仗黄将军帮助才好。” 黄飞虎笑道:“俺留神翻山鹞、老 犭回犭回等举动,倒是真心实意,我们只要秉大公做去,事情也很容易,至于调度人马,布置大寨,俺知道的,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袁鹰儿道:“依我想,照师妹主意,此地算是塔儿冈分寨,却首当官军来路,应该格外厚备实力,作为压寨屏障,堡中老弱,似乎都应该迁到塔儿冈去。师妹在堡中户口内,挑选一队强壮女子,加紧训练,作为贴身娘子军,到了山寨起居饮食,也方便一点。” 路鼎说道:“袁兄想得周到,真非这样不可。” 李紫霄点头道:“此层也是要着,还有一节,俺想将堡外官军,从明天起,赶连换了旗号,调到塔儿冈,再将塔儿冈喽兵拨一半到此,交由路兄加紧训练,每逢朔晦之日,将分寨人马集合广场,总检阅一天,这是关于军纪方面。至于山内开垦,饷糈支给,也要详细筹划一下才好。”李紫霄说毕,众人都极力称是。 路鼎又说道:“从此师妹总揽全寨,不久即须回山,俺想身为总寨之主,第一要笼络人心,明天俺多备金帛,托袁兄带去,上上下下犒赏一番,也显得师妹雅量。” 袁鹰儿拍手道:“果然应该如是。” 李紫霄却朝路鼎看了一眼,点头不语。 当下众人商议停当,就在路宅安息,以后李紫霄、黄飞虎、袁鹰儿带着新降官军和堡中父老,同到总寨,果真照预定办法一一做去,从此塔儿冈、瓦冈山、三义堡都在李紫霄掌握之中,而且整顿得日见兴旺,各处绿林,望风投奔,声威大振。官厅方面自从黄飞虎一去不回,索性装聋作哑,只求相安无事,轻易不敢擅捋虎须。河南近省一带绿林,都替李紫霄起了一个绰号,叫做玉面观音,提起李紫霄,或尚有人不识,提起玉面观音,没有人不竖大拇指。 这样过了一年多,有一天,塔儿冈集合分寨人马联合操演,路鼎带着三义堡分寨人马也来与会,操演完后,李紫霄在聚义厅上大摆筵席,款待全寨好汉。筵席散后,彼此寻友问好,互相谈心。唯有路鼎,心中有事,同众人敷衍了一阵,便急急来找袁鹰儿密谈。 原来路鼎同李紫霄的婚姻大事,被官军攻堡以后,接着李紫霄身为塔儿冈总寨主,闹哄哄的耽搁下来,偏派他主持三义堡分寨,和李紫霄分离两处,连袁鹰儿、小虎儿也被李紫霄带上山去,这一年多光阴,虽每月朔晦,大家会面,总没有提亲机会,私下同袁鹰儿商量过几次,但是李紫霄已不比从前闺阁身份,身为总寨主,内外之事,都聚在她一人身上,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