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大宋中兴通俗演义
[book_author]熊大木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216960
[book_dec]明代白话长篇历史演义小说。一名《大宋演义中兴英烈传》、《武穆王演义》,又名《大宋中兴岳王传》、《武穆精忠传》、《宋精忠传》、《岳武穆王精忠传》、《岳鄂武穆王精忠传》、《岳武穆尽忠报国传》、《精忠传》、《精忠全传》、《岳王志传》。八卷八十则。题“鳌峰熊大木编辑,书林清白堂刊行”。熊大木,名福镇,字大木,号钟谷,福建建阳人。成书于明嘉靖年间。写岳飞出身,立志精忠报国,驰骋沙场,身先士卒,骁勇无比,卒被秦桧陷害,死后显灵,秦桧冥司遭报、以告慰岳飞忠魂的故事,反映了中国人善良的愿望。此书结构完整,编年记事详实,对后世有关岳飞题材的小说戏曲创作,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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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回 斡离不举兵南寇
天地元先一气胚,乾坤定位有三才。洪荒世代无稽考,三皇之世尚难推。画卦造书从太昊,神农耕种始交财。干戈战斗轩辕始,服冕封官筑室台。五帝少昊并颛顼,帝馨唐尧仁义推。孝弟两全姚氏子,有虞禅位得巍危三王夏禹殷汤继,灭纣周家民自归。离乱七雄侯十二,秦传一世国多灾。汉王入关楚背约,重瞳虽勇刎于垓。汉家据蜀分三国,篡魏除刘晋祚辉。两晋出于司马懿,江南接晋宋齐来。后梁国灭陈家继,北有胡君作乱阶。北周已被杨坚篡,两朝归一国称隋。炀帝不仁从李氏,唐家立国用人材。二 十四君哀帝尽,五代梁唐晋汉柴。周家二姓并柴郭,天气循环瑞气回。甲马营中生明主,紫气红光映玉台。受周禅位为天子,一统山河归正排。
却说宋朝徽宗皇帝,大兴土木,极侈穷奢,宠用小人,诛戮大臣。天下民怨,盗贼蠭起。犹与金人约灭大辽,开边生事。
未及一年,金太宗完颜晟,差斡离不领人马从东路进,自燕直犯河北;大太子粘罕领人马从西路进,自河东直犯代、忻等州,径取太原。宋家无备,如人无人之境。况中原久不知兵,内无贤相,外无勇将,束手无措,坐看中原没于夷狄,生灵涂炭,不可胜悲。
是时,金兵将至汴梁。边报猝至,朝廷震惧,不复议战守,惟日谋避金人之计。始遣李邺代给事中,至金营讲和。降诏罪己,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为开封府牧,以理天下事。
当日众臣闻贼马逼近,聚议都堂中,茫然无策,只将各人家属散之四方,以避祸矣。有太常少卿李纲,素与给事中吴敏相善。
及闻朝廷欲以皇太子为开封府牧,群臣各欲退避,是夜过吴敏家,与敏议曰:“目今金兵临城,众人束手无计,事已急矣。
陛下以皇太子建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且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当禅以正位,以守宗社是也。今建以为牧,非也。尚值庶民涂炭,大盗猖獗如此。使宗社难守,中原且无人种,自非传以位号,使招徕天下豪杰,与之共守,何以能济。
公今从官给事中之列,以献纳论思为职,何不为上极言之?使言不合意,不过一死。死有轻于鸿毛者,此其时也。”敏曰:“依公之议,皇太子不宜为开封府牧。我来日奏知,使君上用之监国可乎?”纲曰:“不可。昔唐肃宗灵武之事,当时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今上聪明仁慈,倘感公言,万有一能行此,金人且将悔祸退师,宗社安宁,岂徒都城之人得安,天下之人皆受福矣。此事非发勇猛广大慈悲之心,亡身殉国者,孰能任此。”敏曰:“吾来日当以公言极奏。倘上不允,继之以死。”纲曰:“君肯如此,天下幸甚。”言罢辞退。
次日早,敏入奏徽宗,具道禅让之意,且曰:“陛下果能用臣言,则宗社灵长,圣寿无疆。”上曰:“何以言之?”敏曰:“神霄万寿宫所谓长生大帝君者,陛下也。必有青华帝君以助之,其兆已见于此。”上感悟叹息。敏又奏:“李纲之论,盖与臣同。”上意决。是夕,命皇太子入禁中,谕以禅让意,覆以御袍。皇太子俯伏流涕,不胜悲咽。力辞,因得疾。
上即召东宫官耿南仲视医。夜半,始少苏。次日,又固辞,不肯接位。上与群臣决议,始登大宝,御垂拱殿,朝会百官,是为钦宗皇帝。立妃朱氏为皇后。尊父皇为教主道君皇帝,移居龙德宫。封敏为掌枢密院事,李?同管院事,李纲为尚书右丞相,蔡懋为尚书左丞相,李邦彦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改元曰“靖康”。大赦天下,日与群臣议退金兵之计。
李纲奏曰:“陛下养德东宫,十有余年,恭俭日闻,海内属望。道君太上皇帝观天意,顺人心,为宗社计,传位陛下。
受禅之际,灿然明白,下视有唐,为不足道也。愿致天下之养,极所以崇奉太上皇者,以昭陛下之孝。今金寇侵犯,声势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事,必欲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欲得归朝人,二也;欲增岁币,三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臣请为陛下详陈之。欲称尊号,如契丹故事,当效以大事小之义,不足惜;欲得归朝人,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欲增岁币,陛下当告以旧约,以燕山、云中归中国,故岁增币于大辽者两倍。今你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其数。奈缘国家欲敦示和好,不计较货财,姑如原数可也。彼欲求犒师之物,当量力以与之。至于疆土,则皆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愿陛下留意于此数事,勿为浮议所摇,可无后患。”并陈御敌固守之策。钦宗大悦,皆嘉纳其言。却说斡离不率金兵距河而阵,氵睿州已破。宋将梁方平与战,其兵大败,烧桥而遁。何灌部下军马,望风逃散。贼遂渡河。声息报入京城,道君太上皇帝知的时,夜漏下二鼓矣。大惊无措,即出通津门东,欲避乎难。道君太上皇后及皇子帝姬等,相续以行。侍从百官,往往潜遁。尚未启行,时人报知李纲。纲闻此事,披衣直入见帝,因启奏曰:“臣闻诸道路执政者,欲奉陛下出狩,以避狄人之难。若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太上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与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上闻奏默然。太宰白时中曰:“主上不出狩,金人已济河矣,都城岂可以守。”纲复奏曰:“天下城池,岂更有坚固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将何往?若能激劝将士,慰安民心,与之固守,岂有不可守之理。”犹沉吟。有内侍陈良弼,自内殿出奏曰:“即目京城楼橹创修,百分未及一
二。又城东樊家冈一带,壕河浅狭,决难保守。陛下详议之。”上顾谓李纲曰:“卿留朕如此迫切,可同蔡懋、良弼二人往观楼橹壕河,若果坚固可守,朕当与卿等再议。卿宜速去,朕于此候卿回报。”李纲即领旨,与蔡懋、良弼迳至新城东壁,遍观城壕回奏。
时上车驾在延和殿,犹未起行。上问:“卿等观楼橹壕河事节如何?”蔡懋奏曰:“楼橹残毁,壕河壅塞,诚不可以为守。”纲叱之曰:“城坚且豪,楼橹虽未备,然不必楼橹亦可守。壕河惟樊家冈一带,以禁地不许开凿,诚为浅狭。然以精兵强弩占守,可以无虞。”上曰:“尔众人有何高论?”宰执以下皆无语。纲又奏曰:“今日之计,莫若整饬军马,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天下勤王之师。”上曰:“谁可为将以任军事?”纲曰:“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蓄养大臣,盖欲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虽是书生,未必深知兵法,然陛下与其位号,使之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白时中在傍,闻李纲奏上欲委之以兵权,怒甚,厉声曰:“李纲留陛下车驾不宜出狩,莫能将兵出战?”纲曰:“陛下不以臣为庸懦,倘使治兵,愿以死报。只缘名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上谓执政曰:“目下更阙何职?”赵野对曰:“尚书右丞阙职。”上曰:“即除李纲右丞兼亲征行营使,赐袍带并笏。”纲以时方艰难,不敢辞职,遂谢恩受命。李纲退出。次早,阁门大使奏金兵声势甚紧,百姓无主,各自逃窜。
众百官怀惧不安,犹以去计劝上。上即下命李纲留守都城,以李?副之。仍令有司备车驾甫行。李纲力陈不可去,且言:“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实时幸蜀以避,宗社朝廷,随碎于贼手,累年然后仅能复之。范祖禹以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虏骑深入重地,必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虽臣等留守,何补于事。宗社朝廷,且将为丘墟。
愿陛下审思之。”上意颇回。会内侍王孝竭从旁奏曰:“中宫国公已行矣,陛下岂可留此。”上色变,降御榻,泣曰:“卿等毋留朕。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李纲泣拜,俯伏上前,以死止之。帝顾纲曰:“朕今为卿留。御敌之事,专责于卿,勿致疏虞。”纲曰:“臣受皇上深遇之恩,今日当以极报也。”宰臣犹请出幸,帝只得从之。却说李纲正与李?在尚书省整治军旅,复传上有南狩之事。纲即趋朝,至半路,太庙中神主巳出寓太常寺。纲大惊,迳进祥曦殿,则禁卫皆已环排列,乘舆服御俱各齐备,六宫仆婢皆将升车矣。纲遑据无策,厉声谓禁卫曰:“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禁卫皆呼曰:“愿以死守宗社,不愿巡幸。”纲同殿帅王宗氵楚等入见帝,曰:“陛下昨夕已许臣留,今复成行何也?且六军之情已变,彼有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有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且虏骑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以健马疾追,陛下何以御之?”上感悟,始命止行。李纲因出殿曰:“上意已定,敢有异议者,立斩示众!”六军闻之,皆拜伏呼万岁,其声震地。后人有诗赞之曰:六军已发乘舆迁,一谏能教动九天。
若使左丞同宰执,宋家宗社已难延。
[book_title]第二回 李纲措置御金人
且说李钢自车驾辍行已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壁用正兵一万二千余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在其内。修楼橹,挂毡幕,安炮坐,设弩牀,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备火油,凡防守之具,无不毕备。四壁各有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有中贵大小使臣,分地以守。因是兵势甚张,民心已安。却说金将盖斡离不,率领众兵直抵城下,屯扎于牟驼冈。是夜,金兵大小三军进攻西水门,以火船数十只,顺汴流相继而下。城外喊声大震,火光照耀天地,如同白日。李纲帅诸将临城捍御。有骁将霍超,率敢死士二千人,列布拐子弩,从城垛中射下,金兵近城者皆应弦而倒。金兵众甚,沿流而下者,不可胜纪。火舡近城,纲令捷卒即以长钩摘挹就岸,投石碎之,金兵不能近城。纲恐众将不肯用命,亲自督战,斩获金将百余人。
次日入奏事,忽报金人统大军攻打酸枣门甚是紧急。帝闻,谓纲曰:“金兵势大,卿以何策退之。”纲曰:“臣恐城上兵卒不足用,乞上禁御班直善射者同臣往酸枣门,捍御金兵,自有机变。”帝即颁诏发下禁军千余人,随纲退敌金兵。纲即辞上出殿。至酸枣门几二十里,命军士各于夹道委巷中行,以防贼将登城。纲军至门,正遇贼众金鼓连天,枪刀布密,方以短丹渡濠,竖立云梯攻城。纲顾左右曰:“谁肯出城,先挫其坚阵?”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纲视之,乃健将霍超也。纲即令二百善射者付之。超全身披挂,放开南门而出,正遇金将斡离不弟盖斡强率金兵五百余人,长枪短槊,一齐攻入。霍超抖擞威风,一拥杀入。二百班直军并随而进,无不以一当百。
金兵失阵,望后便退。李纲于城上见金兵小却,仍命班直乘城射下,金兵死者不计其数。将近黄昏,左侧始鸣金收军,金兵退走二十里矣。纲重赏超等,激励其下。因是,将士皆贾勇而前。次日,斡离不大聚胡兵,乘筏渡濠而进。纲督战之际,见金兵近者,以手炮檑木击下,远者以神臂弓射之,金兵皆不敢近。主将斡离不怒曰:“宋将止有一旅之师,尚不能取胜,倘四方勤王之众一集,我辈无遗类矣。”自鸣鼓而前,胡兵从后拥至。纲命马忠率京西壮士数百人,举火缒城而下,烧其云梯数十座。超首迎胡将黑龙大王,超喊声如雷,一刀挥下,斩于城下。从兵各奋勇争先,斩获酋首十余级,皆耳有金环。盖斡离不终是势大,复聚兵攻陈桥、封丘、卫州等门。而酸枣门困打尤急,虏将箭射上城如猬毛。纲督战,士卒亦有中伤者,皆厚赏之。时帝在祥曦殿,闻报,即遣中使,至纲军中劳问。纲得上御笔褒谕,并给内府酒、银椀、彩绢等,即颁与将士。人皆欢呼,愿以死斗,自卯至申,杀虏贼数千人。盖斡离不知守城有备,不可以攻,乃鸣金收军,退师二十余里,与其下议曰:“我军今深入其地,不能得进,此乃大失机也。不如乘宋王初立,因人请与讲和,若得满吾所求,渐且退师。候退机会,又作计较未迟。不然四下兵集,吾何以当之。”众皆曰:“此计大妙。”次日,遣一能言使者直入都城议和。
却说上在崇政殿,与众臣商议敌御金兵之策。阁门大使奏知:“有金国遣使来议请和。”钦宗闻奏,即颁诏命侍官引使入对。使者朝拜讫,出斡离不书进呈,道其统帅犯中国之意,“闻上内禅,愿复讲和,乞遣大臣赴军前,议如何处和。”帝召群臣议之,曰:“此事如何处断。”李邦彦曰:“金兵势逼,勤王之众未暇,莫若割地请和,庶救一城生灵。”李纲奏曰:“金兵不识时务,孤军入我深地,数日交兵,彼屡挫其锋,正恐四下兵会,故有遣使请和之议。乞圣明鼓勇三军,再延数日,金兵知吾有备,仍虑勤王师集,是自取其败也,岂可与之和哉。”上曰:“朕日前因避狄之难,惟恐其不和,因卿力阻不果行。今幸彼自求和,何不可之有。”李邦彦力请议和,帝意遂决。因顾问众臣:“谁可为使往金营议和?”众臣皆未有应者。李纲出奏曰:“臣愿往。”上曰:“卿方治兵,不可行。”只命李?奉使金营,仍令郑望之、高世则副之。李?既得旨,即受命出朝,往金营不提。李纲候李?出,因奏曰:“臣欲奉使往议和,主上不允何也?”上曰:“卿性刚直,不可以往。今遣李?奉使,实因其通朕愿和之意也。”李纲曰:“今虏气方锐,吾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惧李?为人柔懦,恐误国事也。且今狄之性贪婪无厌,又有燕兵狡狯以为之谋,必且张大声势,过有邀求,以窥中国。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戢敛而退;如朝廷震惧,所欲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觊觎,忧未已也。先安然后应,安危之机,愿陛下审之。”帝曰:“卿言极善,更须整饬三军,以防不测。”纲承旨退出。
却说斡离不自遣使命入城议求和以后,每日操练胡兵,以候消息。是夜,金营太史官报知斡离不云:“帝星复明,正映都城北隅,宋朝国祚未灭。”斡离不闻说,大不悦。忽报宋钦宗使李?来至。斡离不听得南朝有使命来,即摆列人马,却似冰山;安布营垒,犹如铁壁。斡离不正南面坐下,李?唬得身不敢举,头不敢抬。斡离不端坐帐中喝云:“尔今京城破在顷刻之间,我如今收敛大兵,驻扎于此,不攻城者,因尔主人年幼,才方即位,我欲存尔赵家宗社,其恩不校尔既来求和,要我退兵,则当送我犒劳三军之物: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战马一万匹,耕牛一万只,五色?丝一百万疋。尊我‘大金皇帝’,尔称‘宋国主小侄赵桓’,百官皆称臣;剖中山府、太原府、河间府三镇与我,仍使一个亲主与一个大臣为质,送我过河。如此我兵方退。”李?唬得喏喏而出,不能措一辞。金人笑之曰:“此乃一妇人女子尔。”自是有轻朝廷之心。斡离不就使萧三保奴、耶律忠、王汭与李?入城,索取求和之物。李?回朝见帝,进呈金人所须之物。钦宗闻奏,忧闷终日。
太宰李邦彦劝帝如其数以与之,且解京城之危。尚书李纲奏曰:“若依金人所索之数,括尽天下之财,尚且不满其心。何况一 城之内金银缎帛牛马足其索数?况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为国之屏藩,若割与之,国何以立。至于遣人为质,宰相当行,亲王如何去得。不如且使一舌辩之士,与他议和,延过数日,以待天下兵来。他如今孤兵深入,虽不得足其所求金宝,亦当领兵速回。待他日要去时,却使人与他讲和,他则不敢轻我中国,和之则久。”钦宗闻奏,正在犹豫之间,李邦彦复奏曰:“若依李纲之言,臣等皆被金人所虏。即今京城,破在目下,何况执其三镇之地。城中府库民间财物,皆是他有,何足与他较量。”李?向前奏曰:“事已急矣,陛下何必再思。”钦宗从其所奏,乃避正殿,撤乐减膳,竭尽内府库藏金银,括借人家财物,若有藏者斩之。就将在京官吏军民人家金银缎疋,及客商乐户之家,尽取其财,共凑得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四百万两。城中人家财物一空。即修誓盟之书,称“小侄宋国皇帝”,割与三镇之地,锦缎二百万疋,马五千匹,牛五千只,遣太宰张邦昌,随御弟康王为质于金营。
却说康王与张邦昌到营见斡离不,邦昌恐惧,只是流泪而已,惟康王颜色不变,言无屈词,因是金国诸将疑其恐非亲王也。及留虏营数日,尝与金国太子同习射,康王连发三矢,皆中筈,连珠不断。金太子谓:“此必将臣之良家子,假为亲王来质。”语斡离不曰:“康王恐其非真,若是亲王,生长深宫,岂能习熟武艺,精于骑射如此。可遣之,别换真太子来质。”斡离不心亦惮之,复请遣肃王枢代为质。康王遂得南归。是时京畿北路制置使种师道,及统制官姚平仲,帅泾原、秦凤路兵来会勤王。熙河经略姚古、秦凤经略种师中、折彦质、折可求等勤王兵至二十万,京师人心少安。钦宗听得勤王兵来至,喜甚。开安上门,命李纲迎劳诸军。是时朝廷已与金人讲和,钦宗问诸师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师道奏曰:“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能善其归哉。”钦宗宣谕曰:“业已讲和矣。”师道对曰:“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余非所敢知也。”即拜同知枢密院事。阁门大使连报金人需求物数不已,一日四屠掠,百姓惊惶无定。帝即遣李纲入议。李纲奏曰:“金人贪婪无厌,凶悖日甚,其势非用师不可。且敌兵号六万,而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已二十余万。彼以孤军入故地,犹虎豹自投陷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必与争一旦之力。若扼河津,绝其饷道,分兵复取畿北诸邑,而以重兵临敌营,坚壁勿战,俟其食尽力疲,然后以一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北归,半渡而击之,此必胜之计也。”帝深然之。即下诏大集勤王之兵,用此机会。
适西陲大将姚平仲请面见帝,上召见福宁殿,厚赐金帛,许功成之日有不次之赏。平仲请出死力夜劫虏营,生擒斡离不,奉肃王以归。及出,连破两寨,奈机事已泄,虏已夜徙去,平仲之志未遂。姚古选精锐五万人,自滑州进屯虏营之后,克日并力攻击,有必胜之道。奈李邦彦力主和议,姚平仲愤恨朝廷无用兵意,遂乘一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州方得食。入武关,至长安,欲隐华山。顾以为浅,奔入蜀,至青城山上清宫。留一日,复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余里,度采药者不能至,乃解纵所乘骡,得石穴以居。朝廷屡下诏求之,弗得也。至于干道、淳熙之间始出,至丈人观,自言年百十余,紫髯长数尺,其行速若奔马。陆放翁为《题青城山上清宫壁诗》云: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贤。
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脱身五十年,世人议公谁。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年来幸废放,倘遂与世辞。从公游五岳,稽首餐灵芝。金骨换缘髓,欻然松杪飞。却说金虏自围京城凡三十三日,既得许割三镇诏书及肃王为质,不待金币数足,遣使辞宋帝而去。种师道奏曰:“虏贼今去,其志必骄,军伍不整。臣请以精兵临河邀之,无不克矣。”李纲亦奏请用寇准澶渊讲和故事,用兵护送之。乃命姚古、种师中、折彦质、范?,领十余万兵,数道并进,俟有便利可击,则并力击之。时李邦彦恐诸将有邀击之功,密奏钦宗曰:“吾国祈与金国讲和,岂宜听诸将邀击之计,以阻和议。”立大旗于河东、河北两岸,上写云:“准敕:有擅用兵者,依军法。”诸将之气索然矣,金兵因得连夜退去。
京城围解,君臣上下遂忘前患,各相庆喜。同知枢密种师道闻金兵去远,厉声曰:“异日必为后患!”因见朝廷更不思复用兵,上表乞罢职。钦宗允其请。中丞许翰谏曰:“师道明将,沉毅有谋,山西士卒咸信服之,不可使解兵权。”帝曰:“朕见其老难用,故准其请。”翰曰:“秦始皇因王翦老而不用,只用李信,后兵辱于楚汉;宣帝用一老赵充国,而能成金城之功。自吕望以来,老将收功者,难一二数。以古发今,师道虽老可用也。”帝不纳。翰又言:“金人此去,存亡所系,当令一大创,使其失利而去,则中原可保,四夷可服。不然,将来再举,必有不救之患,宜起师要击之。”帝亦不听。许翰叹息而出。
[book_title]第三回 师中大战杀熊岭
却说金太宗不时遣胡骑打探南朝消息,回报言:“宋朝君臣,自我军退围以后,君臣再不谈及军旅。朝中老将解职闲居,全无人马来往。”太宗闻知大喜,与群臣议曰:“自我退军以后,三镇地方又不与我。且彼不知准备,正宜责以失信,复举大兵,侵犯南朝,夺其天下,岂不快哉。”众臣皆奏:“正好称此机会,南朝无我敌手也。”太宗复遣大太子粘罕为左副元帅,斡离不为右副元帅,部领精兵二十万,分路南侵。粘罕、翰离不得命,部领众将,离了沙漠,直趋南方地界。怎见得:枪刀密密,剑戟凌空,人如流水急,马似疾风吹。果是宋朝君臣不知守御之策,虏贼如直入无人之境。
边庭消息报入都城来,时李纲诸大臣俱散居于外。钦宗君臣闻奏,各面面相觑,束手无计。闻虏贼直抵太原,太原关报甚密,中丞许翰奏曰:“陛下速颁诏种师中一路军进师,以救太原。太原有失,都城亦不可保。”钦宗即下命,令使者迳取种师中,以救太原。使命领诏去讫。却说种师中与姚古及张颢等诸将,正在三镇议论军事,听得金兵大举入寇,欲分兵守御。
忽朝廷使命诏进师救太原之围。师中接诏,与下议曰:“都城保障,本在大原。太原有失,都城危矣。诸君有何高见?”姚古及张颢曰:“金兵势大,难与力争,只宜深沟高垒,待其众疲粮尽,一战可退也。”师中以为然。即遣使复命,仍令军士整厉甲马,以为备守之计。
却说斡离不将至太原,闻三镇已有准备,与下议曰:“太原关隘阻阨,诚难迳进。不如辄兵由真定,进次云中,乘其无御,先袭了此处。乘胜进围都城,太原兵必不敢离。若得都城,太原自当下矣。”众然其计。即日退回虏兵,直犯真定等处,望风而下。都城听得虏贼兵出真定,钦宗大惊,问于许翰。翰曰:“种师中不遵朝廷,逗挠军机,致有真定之失。陛下可遣人责问,使其能解都城之急,将功赎罪。如不然,两罪俱罚。”上依其奏,复遣使者诏退金兵。使命直到三镇,宣读诏书已毕,师中大惊,曰:“逗挠,兵家大戮也。吾结发从军,今近四十 余年,忍受此为罪乎。”即日严整甲士,约姚古及张颢,俱进兵相救。自率精兵二万,出寿阳之石坑,来救都城。哨卒报斡离不:“三镇军出后,来救都城之围。”斡离不遣金将完颜活玄,领胡兵三千,于要道截之。完颜活玄引兵去了。斡离不自以大军邀其前。
却说种师中军至杀熊岭,将及黄昏。师中见山路崎岖,恐有埋伏,令军士分前后队而行。将转过山坳,一将涌身而出,排列三千余众,截住山口,金鼓之声震动天地,乃金将完颜活玄也。师中大怒,骂曰:“无端虏贼,敢仍猖獗。若我救兵应援,汝已受擒多日矣。”言罢,挺枪跃马,直奔完颜活玄。完颜活玄挥刀来迎。二将战未数合,完颜活玄抵敌不过,望山后便走。师中生力军马不知路径,乘胜追赶,离太原一百里,欲候姚古及张颢军马接应。一日,并不见动静。师中疑虑,遣哨卒沿路期候。师中之众杀了半日,金兵散而复合者数番。师中以军分右前二队,单立高阜处,以待救至。忽哨军报知:“姚古兵出杀熊岭,其将焦安节不知虏贼虚实,妄传我军大败,粘罕军马大至,来袭其后,姚古众皆惊溃逃走,故与张颢俱失期不至。”师中闻此消息大惊,军士饥又甚。虏贼知之,悉众攻右军。右军崩溃,而前军亦败走。师中见势不利,独以麾下死战。虏贼四边人马围住,鼓声震地,自卯至未,所留才百人。
师中身被四创,力疲斗死。可怜师中老成持重,为时名将,既死,诸军无不夺气。
是时,金兵既杀师中,其余死者不可胜计。斡离不因分兵攻围京城,太原愈急。钦宗君臣闻种师中遇害,深痛惜之,日夕君臣只是预定保守之计。金将选营中能言者,于城下大叫,责宋帝失信,不割与三镇地界。竖起云梯、火炮,攻城之具悉备。粘罕屯军青城,复遣萧庆来讲和,坚请帝自出城会盟。帝与宰执商议会盟可否。许翰曰:“虏则狡计难测。祖宗之地,岂可胡乱与人?陛下出城,必无好散,不如不盟之为愈。”帝然其议,乃诏都水监丞李处权为报谢使,以书诣金营答粘罕。
粘罕怒,却而不受,日夕攻击。京城被围几四十日,城中有卒名郭京者,自言能用遁甲,可以生擒粘罕、斡离不等。何桌、孙溥与内侍等官皆倾心尊信,于上前力荐之。又有刘孝竭,各募众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关大将,各效郭京所为。是日大开宣化门,出与虏兵接战。被金兵分作四翼并进,郭京脱身逃遁。只听火炮震天,箭如飞蝗,杀得宋兵七断八截,各自逃生。金兵乘胜攻进。时救兵皆为唐恽耿南仲遣还,无一人至者。城中唯卫士及弓箭手七万人。王宗氵楚见势头失利,引殿班下城,传呼救驾。四壁兵大溃,金人因而上城。统制姚仲友闻此消息,自变量百军从交衢冲夺,以御金兵,为军士所杀。
金将完颜活玄首先上城,正遇宋将何彦庆突出,不及交战,宋兵大败。彦庆力战,死于城上。
内廷闻知,大惊呼,即下敕,召南道都统管张叔夜帅师入卫禁中。叔夜闻召,即日自将中军,令子张伯奋将前军,仲熊部后军,共合三万余人,与金师转战而前。迎头正遇完颜活玄,叔夜更不打话,挺枪直刺完颜活玄。二人战未数合,被叔夜一 枪刺死。率众冲开虏兵,又遇金将哈里,伯奋舞刀向前,斩落马下。金兵大溃。叔夜父子连与金兵力战三日,士皆殊死斗。
得至都城下。叔夜从城下大呼,传报入内廷。帝亲与甲士御南熏门见之。远观叔夜军容甚整,即令开城门,放下吊桥。叔夜父子入对上言:“贼锋甚锐,我军寡不敌众,请陛下愿如明皇之避禄山暂诣襄阳,以图幸雍州。”时帝亲任诸臣皆出于外,无可与谋者。及闻叔夜避狄之请,心下犹豫不决。次日,金师大合虏众,攻上城来。守城将士皆披靡,四下鼎沸。金人并杀入城,焚毁南熏诸门。城里火光耀天,金鼓之声不绝,百姓大乱,京城遂陷。卫士入都亭驿,捉住金使刘晏乱杀之,恐其为内攻也。何亲率都民保帝巷战。金人见宋将协力,乃宣言议和。粘罕即退师出城,城中交兵乃止。帝闻城陷,乃恸哭曰:“朕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盖春初虏之去也,师道劝钦宗乘其半渡击之,牵于和议,不从。师道厉声曰:“异日必为后患!”至是果如其言,故钦宗悔不从其请也。
后南儒咏史有一诗云:
陈迹分明断简中,才看卷首可占终。
兵来尚恐妨恭谢,事去方知悔夹攻。
丞相自言芝产第,太师频奏鹤翔空。
如何直到宣和季,始忆元城与了翁。
[book_title]第四回 金粘罕邀求誓书
却说粘罕次日遣使入城,求两朝幸虏营面议和,必欲得公直宰相,绐以割地。使者入城,进见钦宗,起居毕,进上粘罕书,具道所以讲和。帝与群臣计议,无可以复金营通使者。叔夜奏曰:“此行非资政殿学士刘韦合不可。”帝即召刘韦合通使金营。
韦合领命出城,迳至虏营,来见粘罕。金人报入中军,粘罕与国仆射韩正商议曰:“吾深爱刘韦合之为人,昔守真定,真定庶民皆德之。今来复使,君若劝得他纳降于我,我当以重爵待之。报尔之功,亦不小也。”韩正曰:“国相且勿令见,明日馆待之于城南圣寿院,吾试将几句言动之,且看其人如何。”粘罕大喜,即依其议。次日,韩正遣人迎接刘韦合进圣寿院中,二人分宾主坐定。少刻,从人抬过筵席,款待刘韦合。韩正举请韦合坐以上宾,韦合辞曰:“今乃主忧臣辱之时,安有高坐上位,以慢君命。”坚推不肯坐,韩正曰:“国相粘罕以君名节动于朝廷,故令小仆专迎候公。公何必固辞。”韦合见韩正意勤,不得已而就坐。二人行酒礼,至半酣,韩正因谓之曰:“国相知君,今用君矣。”韦合曰:“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为也。”正曰:“军中议立异姓,欲以君为尚书仆射,得以家属同行。与其徒死,不若北去取富贵。”韦合因韩正言知粘罕欲留之意,仰天大呼曰:“刘韦合今日有是事乎。”即辞韩正归舍,令从者取过片纸,书之曰:“金人不以我为有罪,反以我为可用。夫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君,况今主辱臣死,以顺为正者,乃妾妇之道也。吾必死于此。”书毕,使信者密地将归,以报知其子。即自沐浴换衣,酌?酒而饮。饮毕,遂缢死于长廊下。次日,人报知粘罕。粘罕闻之,叹曰:“刘相公真忠臣也!”即令其下具衣衾棺椁,葬于寺之西冈。将敛尸之际,死近十日,其颜色如生。
却说粘罕已葬了刘韦合,仍遣金兵入城,搬挈书籍,并国于监三省六部司或官制天下户口图、人民财物。又遣人搬运法物,车略卤簿,太常乐器,及钟鼓刻漏,应是朝廷仪制,取之无有少遗。是月,京师雪深数尺,米斗三千,贫民饥饿布满街巷,死者盈路。金人又肆兵劫掠富家。粘罕命一将领甲士百余人,在天津桥驻扎,民不敢过。壮者则剥脱而杀之,妇女美丽者留之。城中百姓皆闭户不敢出入。金人遣使入城,言国上有命,于京师中选择十八已下女子一千五百人,以充后宫祗应。金人于逐方巷井四厢集民间女子,拣选出城。父母儿女相顾不肯离别,号泣声动天地。其女子往往为金人恣行淫滥,苦不忍言。
靖康二年正月初一日,粘罕遣人入城朝贺,颇不为礼,宋臣多有怀不平之恨者。金使贺毕,奏称相国请车驾至军前议事。
钦宗曰:“尔先回复相国,朕与众臣商议,约赴军前。”使者辞退出城,见金将,言宋帝议约再会军前。粘罕怒曰:“宋帝生死在吾手,尚敢如是!”复遣使将北国皇帝所需之物榜文入城,晓谕庶民。金使领命入城,将北国皇帝榜文挂在通衢晓示。
榜曰:
元帅奉北国皇帝圣旨:今者兵马远来,所议事理,今已两国通好,要得金一百二十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立限支用,不许推延。
却说钦宗每日内廷与一二大臣筹虑其事,又听得此消息,计无所出,只是悲泣而已。内侍从奏曰:“陛下锦绣都城,尚不可保,何况金银乎。乞照数与之,免生异变。”帝曰:“内帑银粮支耗已尽,民间不堪再割,此事如何措置?”君臣在禁中商议未毕,忽人报金人执开封府尹何,分厢拘括民户,金银钗钏鈈钿等星铢无余,如有藏匿不齐出者,依军法,动辄杀害,刑及无辜。钦宗闻报,仰天呼曰:“寡人得何罪愆,使下民受如此涂炭。”言罢泪下沾襟,内侍皆来安慰之。次日,出便殿,复奏:“金使持北国皇帝书来请两朝皇帝诣军前面议可否。”帝命宣入。侍官传诏,金使至便殿,进上北国皇帝书。钦宗与众臣接过,拆开视之,书曰:
今已破汴梁,帝不可复居,宜于族中别立一人,以为宋国主,仍去皇帝号,但称宋王,封太上为天水郡王,少帝为天水郡公,于东宫外筑台室居止。文字到日,仰元帅府请害不到军前共议申奏。
宋帝君臣看书意已毕,沉吟半晌无语。金使又言:“国相元帅数数遣请陛下出城,同共议事,陛下不肯出。今发北国皇帝手诏,陛下之意如何?”帝曰:“卿且退,容商议。”使者曰:“事急矣。从则福,逆则祸。陛下为臣所误,以至于此。
尚复取臣下之言,恐祸在不测。况北国皇帝宽慈正直,不比你两人反复无状。”顷之,使者辞色俱厉,不拜而退。钦宗曰:“宗社危矣!今以深祸上遗太上皇,下贻于万民,若更迁延不见,必有重患。尔众臣所见如何?”侍郎李若水奏曰:“金人不道,大肆猖獗,今祸构已深矣。陛下何惜一行,未必太上皇主意如何。陛下可往更议之。”钦宗犹豫不决,惟长吁而已。内使连报:金国元帅遣部左统军郎游丽,将甲兵骑七百余人至内门,称有两国害要见圣上甚急。帝命左右宣入。郎游丽进入,未及内廷,厉声曰:“元帅遣上闻国王:前日已曾遣人将到北国皇帝圣旨,所议事理,如何更无一言相报,使我元帅无可奏知北国皇帝。今特遣我来见国王,其事如何?两日不见来意,祸出不测矣!盖昨日已有盟在前,不欲仓卒。今先此上闻,伏取指挥。”帝曰:“已降指挥,今月十一日出城见元帅,可报知。所有事,候面见元帅说及。尔且退。”郎游丽曰:“陛下十一日若不出城,元帅更不来商议求议也。”复白帝曰:“我众人马七百余人,欲得少犒设。每人要金一两,望陛下给之。”时左藏库金帛已罄尽,乃于宫中需索,得金银等八百两与之。郎游丽不谢而去。
十一日,车驾出幸金营。百姓数万人扼车驾曰:“陛下不可轻出。若出,事在不测。”号泣不与行,帝亦泣下。范琼按剑曰:“皇帝本为两国生灵屈己求和。今幸虏营,旦去暮返。若不使车驾出城,汝等亦无生理。”百姓大怒,争骂投瓦砾击之。琼以剑承死数辈,盖攀辂之人也。车驾出城,至军门,军吏止帝于小室,曰:“元帅睡尚未起,可俟于此。”容移时,有小黄头奴至,曰:“元帅请国王。”帝徒行至阶下。粘罕下阶,执其手曰:“臣远酋长,不知中国礼义曲折。”乃揖,与帝升阶,命左右赐坐。帝面西,粘罕南向,移时不语,左右各执利刃、大刀;所侍帝祗应者,只有王副、周可成二人而已。粘罕使左右以所降北国诏书,使左右白帝。帝曰:“敢不从命。苟利生灵以息兵革,顾何事不可。”粘罕后命左右白帝曰:“既如此,请国王归幕,等候北朝皇帝圣旨。”乃令介人引帝归幕。俄有人进酒食,帝不复食。移三 时间,帝问左右曰:“可白元帅,令吾归宫矣。所议事既从,他无余策。”左右白帝曰:“元帅造表,请皇帝同发,来日早行未晚。”帝默然。左右又进酒食,命伶人作乐,帝吁嘘不能食。夜阑寒甚,帷幕风急,坐不能安,倚案凭坐,左右劝勉,帝泣涕而已。俄五更,有人至帝前,曰:“请国王同元帅发表。”引帝至帐下,旋次升阶,惟有一案,设香炉,粘罕使左右以其表示帝。帝视之,其词曰:臣侄南宋国王赵某,今蒙叔北国皇帝圣旨,令某同父退避大位,别选宗中贤君,立以为君,敢不遵从。今同元帅申发前去。其次居止,及别择到贤族,未敢先次奏闻。
候允从日,别具申请。
书后,复请帝署名。帝从之。缄毕,帐下驰一骑,黄旗素马,前去讫。方命左右设椅,粘罕西向,帝东向。少刻,有一 紫衣人自外至,粘罕与帝并起身,紫衣人望帐下马,升阶坐西向,相揖各就坐,粘罕使人白帝曰:“此北国皇后弟也。传宣至此,催促陛下议论事。”帝唯唯。令进酒。时天气甚寒,帝连饮二杯。紫衣曰:“陛下且宜止此,晚刻我有面奉北国皇帝指挥事,与陛下言之。”揖退,令左右引帝归幕。帝回视粘罕,与紫衣尚且同坐复饮。
帝归至幕,天尚未明。少憩几上,寒不成寐。左右侍帝有绿衣者,语帝曰:“早间紫衣人,乃北国皇后弟也。姓野耶葛,名多被。今为十七军都统,位在粘罕上。今暂来此,要往来东京,取选到后宫女子一千五百人,三两日即北去也。”帝不答。
少刻天明,俄闻报曰:“统军来相见。”帝迎之,乃早见紫衣人。帝与之接坐,语不可晓。帝但加礼,告以周旋少,不回颜色。命左右指瓶中物,左右因以酒进。紫衣者举大杯连饮四五 盏,帝亦举一二杯。酒退,顾左右谓帝曰:“安心也。”长揖而去。
上在幕中五日,累欲归,粘罕止之,且言候北国皇帝回命到日方可归。次日,粘罕使人召帝至帐下,升阶东坐。座有吏持文书名案牍者示粘罕,阶下刀斧簇一紫衣贵人。帝视之,乃宗正士侃也。粘罕使人谓士侃曰:“今命汝入城,可说与你南国宰相,于赵姓族属中,选择千人有名望贤德者,同你及合朝大臣保名,密地申发,以准备金国皇帝圣旨到来,别立贤君。”言讫,挥使退去。又拥一皂衣人至阶下,粘罕使人谓曰:“汝于东京城内,择一宽广寺院可作宫室者,欲于其中作二主宫,宜速置办。”言讫,指挥退去。帝起白粘罕曰:“所指挥事,一一从命。容某入城,视太上安否,以报平安,使得尽人子孝道,实元帅之赐也。”粘罕首肯,促左右进酒。帐下有伶人作乐,唱言奉粘罕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曰:“太公、伊尹,古圣人也。吾安继其万一。”观其人而语帝曰:“这几个乐人是大宋人,今日煞好公事。”粘罕言罢,自笑而止。因谓帝曰:“来日教陛下入京城安抚上皇。五七日间,北国皇帝诏到来,请陛下到军前,不可相推。”良久,遣左右送帝归幕。早有绿衣者来谓帝曰:“元帅有命,令陛下还宫。”良久进食,有数人引帝出幕,至军门,遥见禁卫列于外,车驾入城。金人摽掠尤甚,小民号泣,夜以继日。
[book_title]第五回 宋徽钦北狩沙漠
帝自金营回,往撷芳园见太上,父子相持泣涕。及太后郑氏同坐,帝奏太上曰:“臣不孝不道,上贻君父之忧,下罹百姓之毒,杀身不足以塞责。今北兵见迫,日以择贤为君。臣与陛下吉凶共之。且以弟康王为主,不失祖宗社稷,幸之大也。”时韦妃侍侧,即康王母也,言曰:“二宫令许以康王继位,而中兴可待。然外镇须假主盟,陛下可作诏书,召四方兵赴京师。
金人狡诈,必不止于择贤,祸有不可胜言者,二宫必不肯留于京师。惟陛下熟计之。”钦宗父子与后妃正在议论未决,忽报粘罕遣人持书,一诣太上皇,一诣帝前,曰:“今日北国皇帝所有施行事件,请车驾诣军前听候指挥。”至日中,又遣人促帝及太上皇并至军前议事。至晚,遣人不绝,又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请帝先至。”钦宗闻报,若有难色,不肯复行。何、李若水等劝之曰:“陛下初至虏营,而曰彼本有约于我,倘不行而失其信,再何以取伏他人。臣等随陛下同往,必是无虞。”次日,钦宗不得已,辞太上皇,备车驾,与司马朴、李若水等出幸金营。
至帐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国皇帝不从汝请,别立异姓为王。”遣人持诏书示帝,遥远不复可辨。使人降自北道,入小门至一室,篱落疏缺,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至暮,番奴持食肉一盘、酒一瓶于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复顾矣?”番奴曰:“父母旦夕与汝相见矣。”其夜,无牀席可寝,但有木凳二条而已。亦无灯烛,窗外数闻兵甲声。时天气寒凛,帝达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视之,见戎衣效十人,引太上由傍间小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胜其哀。后人过龙德故宫,有感而赋诗一首,
万里銮舆去不还,故官风物尚依然。
四围锦绣山河地,一片云霞洞府天。
空有遗愁生落日,可无佳气起非烟。
古来国破皆如此,谁念经营二百年。
却说元帅粘罕既巳幽拘钦宗,又遣人入城,催逼皇族后妃诸王,累累至军中,日夜不绝。上皇与帝异居,后妃诸王皆不得相见,惟郑后、朱后相从。数日,上皇方得与少帝相见共居一室。时风寒地冰,夜宿竹簦侍卫人见帝苦寒,取茅及黍穰作焰,与二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左右将青袍迫二帝易服,以常服之服逼二后易服。
李若水是时从少帝扈驾至北,见金人以服与二帝易,抱持而哭,大骂曰:“死狗辈,不顺天意,辱我大朝衣冠。使若水有寸刃在手,今日肯与你罢休!”金人怒甚,将若水拖出,曰:“大朝皇帝且不敢出言语,尔乃一随侍官,敢出狂言辱吾哉!”言罢,众金兵以戈杖乱击之。若水以手格斗,败面气结,仆于地。金国主将黏没喝令曰:“众人不得无理。”因扶起谓之曰:“必使侍郎无恙且宽。”奈若水抱愤,绝不饮食。几数日,或勉之曰:“事无可为者,今日顺从,明日富贵矣。”若水叹曰:“天无二日,若水宁有二主哉!”若水从者亦慰解之,曰:“公父母年纪高迈,若肯降他,久后必得回去看视,岂不强于不得相见乎。”若水叱之曰:“吾不顾家矣,岂止望见父母耶。忠臣事君,有死无二。然吾亲已老,尔等归家,勿即言我被害之事,令吾兄弟徐徐言之可也。”后旬日,黏没喝召之计事,若水历数其过而骂之曰:“我南朝天子,仁厚慈爱,天下之人,载宋厚泽未泯。他日勤王师至,使尔辈无噍类矣!唯恨吾不得见也。”黏没喝令左右拥逼而去。若水反顾,骂益甚。金兵逼至郊坛下,若水知事不免,谓其仆从谢宁曰:“我为国死,乃人臣职耳,奈何并累尔众人,可速走,吾不能庇汝也。”又骂不绝口。监军者挝破其唇,若水噀血骂愈切,至以刃裂颈断舌而死,年三十五岁。同时司马朴闻李若水遇害,亦不食数日而死。谢宁得走归,言其事,无不下泪者。粘罕谓群胡曰:“辽国之亡,死义之臣甚众,南朝惟见李侍郎一人而已。”及葬,得一诗于衣襟: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过等云过,岁月惊人还雪飞。
每事恐贻千古笑,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重有君亲念,血泪斑斑满客衣。
自此以后,二帝二后每日惟得一食一饮而已。粘罕使张邦昌受伪命,即位僭楚,催促太上皇北狩。粘罕又遣骑吏持书示少帝,言:“上皇已先行矣,元帅今遣汝等赴京朝皇帝,来日起行。”次日早,骑吏牵马三匹,令帝及二后乘之。二后素不能骑,吏遂掖而乘之。路傍见者泣曰:“皇帝父子北去,我等百姓何日见太平也!”因上羹饭二小孟,太上及帝、朱后分食之,粗粝不堪食。骑吏从者约五百人,皆衣青袍。太上皇与少帝迤逦北行,反顾二后,皆不能任驱驰,因而泣下,作《鹧鸪天》词一阕以自遣云。词云:几年独占禁宫春,花落闲庭舞袖影。宵柝空闻传骑士,晓筹无复报鸡人。离凤阙,足步胡尘,天涯回首一沾巾。翻思破国忘家恨,眉压重瞳带泪颦。上皇歌毕,父子不胜欷歔。左右皆泣,莫能仰视。金人促之行,道次黄河,憩息于驿舍中,适见壁间有诗一律,不知何人作也。二帝拭泪而观之,诗云:二纪中原作主人,穷奢极欲正纷纾甘心屈辱通金虏,不耻虚无号道君,费帑劳民成艮狱,糜兵蹙国望燕云。
可怜百二山河陷,火烈昆岗玉石焚。
二帝观之,自觉凄惨,惟俯首长吁而已。次日,将渡黄河,至信安,有番官泽利者,监押同行。忽见一人身穿衣褐?丝袍,脚有皂靴,头带小巾,执鞭从后赶来。从人报知,乃信安知县,持酒肉来奉献二帝。泽利大悦,即在中途设牛酒,与二帝妃后等同坐,对酌饮食。移时,泽利乘醉,命朱后劝酒唱歌。朱后曰:“妾生长深闺,不谙歌唱。”泽利怒曰:“你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中,安得如是不敬我!”将起殴之。后不得已,呜咽涕泣,持杯作歌。歌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樽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红颜兮命薄如裳。
歌毕,上泽利酒。泽利笑曰:“词最妙,可更唱一歌,劝知县酒。”后掩面再歌。歌云:昔居天上兮珠宫天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朱后遂举杯劝知县酒。泽利起拽后衣,曰:“坐此同饮。”后怒,欲手格之,力不及,为泽利所击。赖知县劝止之。后举杯付后,曰:“且容忍,劝将军酒。”后泣曰:“妾不能矣!
愿将军速杀我,死且不恨!”欲自投庭井,左右救止之。知县曰:“将军不可如此追她,倘北国皇帝要四个活人朝见,你如何处置,公事不校将军再不宜如此。”言罢自散去。
二帝无如之何,迤逦备极艰险,已到燕京,朝见金主,行藩臣礼。金主令下,令二帝出居驿舍,听候指挥。二帝退出,居驿舍中。金主以兵守之,所给来饮食,惟酪浆牛脯而已。二 帝悲不自胜,朱后泣曰:“陛下昔居汴京,锦衣玉食,奈何不死社稷,偷生至此,其何能堪!”二帝默然。是夕,后自经死于驿中,年二十岁。二帝哀痛极惨。翌日,北国皇帝降旨,封上皇为昏德公,少帝为重昏侯。二帝北面拜谢,即仍押赴甘肃军安置。时盛暑,帝后只是徒行,辛苦万状。未几,金主有旨,又迁灵州,此去渐至沙漠之境。帝后寝食不安,形体骨立,无复有贵人之相矣。上皇含泪而口占一绝云:
黄云衰草路漫漫,朔气凌空透体寒。
神器飘零家万里,何人借剑斩呼韩。
二帝经行已久。是夕宿于林下。时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声呜咽特甚。上皇怆然,口占一词。词云: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笆。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太上谓帝曰:“汝能赓乎?”帝乃继韵云。词曰:宸传四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柝地,忍听扌刍琶。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
歌成,三人相执大哭。或日所行之地,皆草莽萧索。悲风四起,黄沙白露,日出尚烟雾,动经五七里无人迹。时但见牧羊儿往来,盖非正路。二帝只得经行至西沔州。居数日,金主又命迁五国城安置。二帝得旨,迤逦又向北行。二日,始达五 国城下。二帝轻步入城,颇与西沔州相类。城中荒残,民家皆不成伦次。
二帝在城隅驿舍中居止,忽灵州有人公干来五国城,事完,迳来驿中探望二帝。二帝看其俗貌,若汉人规模,因问之。其人下拜曰:“臣本汉儿人也。臣父昔事陛下,为延安钤辖周忠是也。元符中,因与西夏交兵,臣父子为西夏所获,由是皆在西夏。宣和中,西夏主遣臣将兵,助契丹攻大金,被金人所执,臣因降之,今为灵州总管。臣之地方,近我中国,往往有人来,说大朝自陛下驾离已后,稍有复兴之兆。臣闻陛下在此驻跸,故来报知,愿陛下勿泄。”二帝听此消息暗喜,问之曰:“尔既是我中华,不忘宋德而来见我,朕有一机密事,与你商量,尔肯应承否?”其人叩头泣曰:“臣父子实负君之大恩,无由可报,今日就使赴汤蹈火,臣亦不敢辞也。”二帝曰:“我初幸金营之际,朕亲书数字藏于衣领中,因金兵监迫紧急,不得带见康王。尔今肯代朕带去,报知康王,实见卿之忠义也。”其人曰:“即今河北曹勉在灵州,每与臣议欲逃归。臣漏夜回 去,令此人带回,必不致误。陛下可速将来。”二帝即将莽衣一领,卷包密封,付与汉人,曰:“慎勿漏泄。”汉人应诺数声,接过包封,抽身走出驿来,迳回灵州,不在话下。后来康王得此信息,建位中兴,岂非天意耶。使康王不惑于小人,专任岳飞等将,那时金人丧气,宋室复振,岂有中华沦没于夷狄,徽、钦流丧于沙漠之事乎,惜哉!
[book_title]第六回 宋康王泥马渡江
靖康三年,北国皇帝降旨,幽二帝于五国城不遣。着令四 太子会斡离不复南侵。却说斡离不正在虏营练熟军马,又得金主旨来到,令部兵南侵,即与众将议曰:“趁此秋高马肥,正好用兵。”即分拨诸胡兵十万,从太原进发。哨马报入中华,百姓依前惊乱,四下逃生。斡离不大军至真定,预先遣人以书报康王:“来军中议和。方且退兵。不然,大军直抵汴城,寸草不留。”却说康王自太上皇北狩以后,每日与一二亲臣议论军旅,定夺复兴之计。忽闻边庭消息,金兵又大举南侵,忧虑不出。及边关报急,羽书交驰,有汪伯彦、黄潜善率众臣入,请康王出都堂议事。次日,康王始出都堂理政,与众臣议曰:“虏寇势獗,中国屡困,今领大兵南下,边庭受围,百姓惊窜,又遣使人复请议和。此事尔众臣有何高论?”王云曰:“贼势浩大,彼强我弱,往年正因不得亲王诣金营立盟誓,致有屡屡反复用兵之故,使天下苍生不获宁居。今元帅斡离不遣使来召殿下诣军前议和,殿下莫惜一行,斯能杜绝后虑。”康王默然。汪、黄二人继进,亦请康王亲行,方有定议。康王曰:“父兄之雠,誓不戴天,若吾再往金营,则天下付之谁人。且国事当决之元佑皇后,岂臣子所得自专。”王云曰:“殿下此行,亦为社稷故也。就使奏知皇后,必见听允。如不然,则宗庙天下决难保矣。”康王本慈仁柔懦无决断者,因见王云等言为社稷苍生之故,只得依其议。下命王云为副,次日迳离汴京,大小官员随从出城。康王心犹迟疑,未即行。王云动辄张皇贼势,又以彼强我弱为辞,迫胁康王登车,略无臣之礼,从臣无有不恨之者。康王启行,道经相州,有宗正少卿宗泽,闻康王车驾至,迎候马首,具问殿下所行之由,康王告以诣虏营议和。宗泽惊曰:“此行谁保殿下往?”康王曰:“王云同往。”泽曰:“王云惟一妇人矣,岂识大臣礼体!”泽于康王前力劾其有辱使命,乞诛之以为后劝。王云方欲辩明,而众军已交手杀之矣。
宗泽力谏康王不可北去:“往时萧王已为奸臣所误,大王可复误耶。此行必无还理,不如暂留,审视国势,以图恢复。”康王遂从宗泽之请,果不使北,将为潜归之计。后人读史至此,有诗断云:
宋室顷危势渐离,康王奚忍弃邦基?
临岐不是忠贞谏,预失中原未可知。却说斡离不自遣康王归国后,心甚悔至死。闻康王再使,即遣数捷骑,倍道而进催行。是时,康王出,密离相州,欲达京师见元佑皇后,以图恢复,单骑躲避,不与人知焉。金兵探知其出离相州,率铁骑日夜追赶。
却说康王自离相州,亦恐金兵后袭,只拣大路逃走。前至磁州地界,行得困乏,见路旁一座古庙,树木苍荫。康王仰首看庙门牌额,见大书金“崔府君庙”四字。康王迳进庙中,不觉神思困倦,依神橱内假寐。少时近二更时分,庙门外数十铁骑抢入庙来,举起火把,于庙中四下搜究。康王梦寐中,略闻似金兵号令“遍寻”。片时,铁骑数十人内有云:“必定走去也,可速追之。”众人一齐出了庙门。至三更,左侧但听得阶下蛩声唧唧,寂无人语,康王始安心。正欲睡去,忽有人喝云:“速起上马,追兵复至矣!”康王茫然惊曰:“此去无马,奈何!”其人曰:“已备马矣。幸大王疾速加鞭!”康王豁然,抽身出外,环顾星光之下,果有匹马立于旁,将身一跳上马,加上三鞭,其马负康王飞腾而走。天未明,已近夹江。遥望江水大浪滔天,拍岸声鸣。康王见无船渡,心下惊遑。只得扌刍起马缰,再加一鞭,其马踊身而过,即渡了夹江。康王至岸时,见马僵立不进。天明视之,乃是崔府君庙门外泥塑马也。康王大惊,遂步行问乡人:“此何处?”乡人道:“此磁州也。”康王暗计其行程,只一昼夜,行七百余里,始知崔府君神力所助。后人有古风一篇,单咏泥马渡江事迹,有感而赋云:胡马南来衰宋祚,楼台歌舞春光暮。玉人已去酒卮空,一曲当年随帝辂。谁想奢华变作悲,龙争虎斗交相持。京城鼙鼓旌旗急,羊喿风逐入将士离。亲皇妃后俱遭遣,义士忠臣无计转。黄云白草蔽胡尘,促去銮舆关塞远。致令天下勤王心,临岐怀愤嗟怨深。欲挽天戈回日月,中原奚忍见倾沉。金陵气运留英主,竟产英雄获相遇。夹江夜走有神驹,神驹英主今何处?崔君庙畔树苍苍,行人经过几斜阳。中兴事业浑如梦,尽付渔歌在沧浪。却说康王既渡夹江,不敢迟缓。行至一庄,觉肚中饿馁,迳奔入庄中,略求浆饮。俄有一老妪自内出迎,延康王入草舍中坐定。老妪曰:“官人少息,待老妾往邻家乞火即来。”言毕迳出庄外去。康王坐了片时,不见老妪回来,心下惊疑。不移时,老妪复返。因问康王曰:“官人何来?愿闻其略。”王曰:“吾为商于磁、相二州间,因为金兵劫掳,以至于此。”妪曰:“官人非商旅也,莫是宫中亲王否?前数日有胡骑追赶其人,于路不绝,适早间又有四骑来追,问:‘有康王由此经过否?’吾已绐之曰:‘康王已过此两日矣。你追逐不及也。’追骑闻妾之说,举鞭击其鞍道:‘可惜,可惜!’遂已回去矣。
大王且安心,容进酒饭。”康王因问妪姓氏,妪但泣而不言。康王再三诘之,妪乃曰:“妾世居磁州,止生一子,名李若水,仕宋朝为侍郎之职,近日因随太上皇车驾北狩,死于虏军,吾儿得为忠臣,妾不恨矣。妾闻磁、相二州留守宗泽在焉?城中食足兵强,天下事尚可为,幸大王此去勉之。”因出金银数两,献康王为路费。康王受之,相向而泣。即日辞别老妪而去。行一日,磁州宗泽遣人迎谒,百姓遮道留康王驻跸。话分两头。却说元佑皇后自居延福宫,不理朝事几一年。
及张邦昌僭位,群臣议复请元佑皇后垂廉听政。及闻康王至相州,朝廷方议划河请和,遣聂昌往河南路、耿南仲往河北路,俱为割地使。聂昌与金虏至绛州,绛人杀之;耿南仲同虏使王汭至卫州,卫人杀王汭。南仲遂奔相州,来见康王,具道卫人杀虏使之由,“臣闻殿下在相州,迳来投奔。”康王见南仲,本不喜悦,为其来奔,宽容之。遣其连街揭榜,召兵勤王。果是河北诸路,闻康王欲图兴复,有榜晓示,人心思奋。
一日,康王坐府中,谓幕属曰:“吾夜来梦见皇兄,脱所著御袍赐吾,吾即解衣而服所赐袍,此何祥也?”官属各曰:“黄袍加身,乃是佳兆,当主殿下后有九五之分。”言犹未了,报京师有使命来。康王召入问之,乃武学生秦仔赍蜡诏,命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左右副元帅,仍命康王草诏,便宜行事,尽起河北人马,入救京师。康王捧诏呜咽号泣,遥望京师拜受。军民感动,哭声大震。次日,康王开大元帅府于相州,招集人马。不数日,四方豪杰争应,将有万余人。康王下令分为五军屯扎。
[book_title]第七回 岳鹏举辞家应募
却说相州汤阴人姓岳名飞,表字鹏举,世以农为业。其父岳和能勤俭节食,以济饥者。耕田有侵其地界,和即割与之,亦不与辩。人借钱谷有负其债者,再不索龋由是乡人皆感德之。其妻姚氏尤贤,生岳飞时,有大禽若鹏,飞鸣室上,因以为名。未满月,黄河内决,大水暴至,飞母抱飞坐在瓮中,随水冲激及岸边,子母无事,人皆异之。
飞少负气节,沉厚寡言。家贫力学,尤好《左氏春秋》及孙、吴兵法。生有神力,十二岁时,能拽三百斤弓、八石之弩,尝学射于豪士周同处。一日,周同聚集众士,于平野较射。周同自逞其能,连中三矢,指谓飞曰:“若能如此,方可言射。”飞曰:“请试。”同即付其所射弓与飞。飞接过弓来,离红心一百余步,左手挽弓,右手架箭,然飞终是力大,初弓一发破其筶,再发而中,亦连中三矢。同悦曰:“观君之力,较君之射,当以功名显世也。”飞拜谢,尽得其术,能左右射,随发随中,他人莫能及矣。同既死,飞每遇朔望旦,亲到其墓,悲哀痛哭。尝卖衣服与人,旋取酒肉纸烛,到周同坟上祭奠,拜哭罢,挽弓射三矢,后再拜而泣,随埋其祭肉在坟冢之侧,徘徊哀切,片时方归。每月朔望皆如此。
一日,其父问他要这衣服,飞终不言,以杖责之,亦无抱怨。其父候他出外,暗暗察之,才知其所为。父问飞云:尔所从人学射的,多有死者,为何单只泣祭于周同之墓?”飞曰:“向日周公独爱我厚,不消几日,尽教我射法。今惜其死,无以酬报,但于朔望日祭之,以尽其礼。”父又问曰:“墓前射三矢者为何?”答曰:“射三矢者,知吾射法由周君而精。”父又问曰:“埋祭肉者为何?”答曰:“此祭肉乃周君所享,飞不忍用。”父怜之,抚其背曰:“使尔得为时用,必作殉国死义之士。”飞对曰:“但将父母遗体上报国家,有何不敢为!”其父叹曰:“我今得子如此,则无后忧矣。”靖康间,见胡马纵横,宋兵畏缩,乡中好汉皆来就他入山为寇。飞谓之曰:“大丈夫不着芳名于史册,而为鼠窃狗盗偷生于世可乎?”乃令人于脊背上刺”尽忠报国“四大字,以示不从邪之意。后有人来寻他,就将脊字示之,以此相州豪杰多不从盗。及闻知康王在相州招募军士,其时父和已死,乃留妻李氏侍养老母,自辞家前来应募,因投见刘浩。刘浩看岳飞一表非俗,人材出众,心中暗喜,因问:“壮士乡贯、姓名?”飞曰:“离相州七十里汤阴人氏,姓岳名飞。闻康王开大元帅府,招募天下英雄,飞志图报效,不辞劳苦而来,所期有在,故愿投见。”刘浩曰:“壮哉其志也!”因问:“康王招募榜文,经挂半月,四方豪杰来应者,各专其任。贤士今来,欲得何职?”飞曰:“当今胡马出入,中原播乱,得人出将入相,奠安华夏,百战百胜,能扫开沙漠,迎还二圣,取天下如反掌,救黎民于涂炭,此飞之素志矣。至于碌碌卑任,随时兴废者,非飞之所愿也。”刘浩听罢大惊,急下阶,以手携飞于上坐曰:“素闻阁下擒剧贼陶竣贾进和之名,未曾识面,今来为国出力,非独某一人之幸,实天下社稷之幸也!我明早引见,康王必重用阁下。”飞拜谢。次日康王升府堂,众官僚参见已毕,刘浩引进岳飞。飞拜伏阶下。浩曰:“昨日此人不惮驰驱,远来应募,臣观其蕴,才智充裕,实堪任用,故敢荐来见王。”康王看岳飞果是壮貌魁梧,大悦,谓飞曰:“即目磁、相二州界上,盗贼猖獗,与你数百骑,前去收捕。候在有功,遂补尔官职。”岳飞得令,即拜辞康王,领军出离相州。忽哨马报见,有贼首吉倩,聚众数十万,劫掠州县。岳飞见说,遂扎下人马,吩咐手下:“不可乱动,待我领四人前去收捕此贼。”言毕,率四骑径奔贼营。守寨门者支当不住,直到吉倩帐前下了马,众贼惊恐,一时不知谁人。岳飞呼吉倩等谓之曰:“如今胡虏不顺天道,围逼京师,钦宗蜡丸诏旨,命御弟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招兵募马,入救京城,有功者就便升赏,尔众人正好辅义立功,留芳史册,积其富贵,传于子孙,岂不美哉!如今潜居草莽之间,偷生为活,岂是长久之计?今我上奉康王令旨天下兵马大元帅印榜,特来招谕,尔等奋其忠义,同救君父,正是转祸为福之秋,反邪归正之日,众人何不自省?若不从我所劝,明日康王大发人马剿捕,尔等得与妻女相守否?”吉倩等素知岳飞之名,且被其志诚所感,即置酒款待岳飞。飞亦尽其情而饮,全无疑虑。吉倩忽然泪下,起谓飞曰:“我等抢掠相、磁二州,作祸深重,今受将军来招,倘随将军去,虽康王见恕,今元帅所招,皆是相、磁二州豪杰,必然杀我,不如且潜身于此,苟延岁月,以尽余喘矣。”岳飞又曰:“今康王以仁义举兵,招纳四方豪杰,赏罚最明,谁敢违军令擅自杀人以报私雠者乎!”岳飞对天折箭为誓:“若有误杀尔等,上天后土可鉴,予与此箭同!”飞开谕再三,贼皆受命。内有一贼起身大怒,高叫曰:“吉大哥休听此言而自送死!”言罢,向前以拳劈岳飞。岳飞大怒,只一拳,正打着贼人左眼,血流满面,睛珠突出,贼人倒地。岳飞进前,左手扯住吉倩衣领,右手拔剑,谓吉倩曰:“尔等若肯从我反邪归正,万事皆休。若道半声不从,尔今性命只在目下!”吉倩惊恐,双膝跪下曰:“愿随将军归顺!”其余贼党罗拜于前,乞求宽恕,解甲受降者,凡三百八十余人,同到相州,进大元帅府拜见康王。康王大喜,就封岳飞为承信郎,吉情为偏校,其余皆受重赏,此兵就与岳飞管掌。
康王遂命延禧草诏,晓颁诸郡。不数日,河北都漕运张想、京东漕运黄潜善,各领兵来会;惟中山、庆保二处被虏攻围,不得达元帅府。康王又遣使命,招剧贼杨青、常景等皆来顺应,又得万余众。自是威声大震,中原有复兴之势矣。康王克日统众离了相州,欲速救京师之围。大军前抵黄河,哨马还,驰报黄河未冻,不可渡。众军相顾惊愕。康王即下车步行,至河边,密祷于天地河神,曰:“康王本为父兄受莫伸之辱,黎元罹无辜之祸,京师告急,社稷倾危,使祖宗灵气未泯,天意复回,此河即冻,渡吾诸军。如其不然,随受汨没。”康王祷毕,忽见浓云密布,朔风竞起,吹得岸上人马寒不可立。片时间,风息云开,众人视黄河,尽皆冻合。康王大喜,速令诸军渡河。
不移时,众兵渡了黄河。将近开德地界,前军报山坡后旌旗飘舞,戈戟如银,不知何处军马。康王惊疑,彼军来近中军,主将迳迎康王。康王一见大悦,且看此人是谁?身怀忠义胆,志敌千人军,乃磁州留守宗泽是也。因得康王草诏,统兵二千余人,自磁州来会,正好此间相遇。康王抚慰之曰:“自离相州,已避金人追捕之厄。今日复得与留守相会,实天幸矣。”泽笑曰:“深贺大王脱金人之祸,诚出崔府君之默佑也。”康王亦以为然。是日,大军进入开德府,会集各处兵马。时信州府守臣杨祖募兵一万、马一千匹至,潞州知州王麟领兵一千继至,有张竣苗傅、杨沂中、田师中皆领兵至。康王大喜,重颁赏赐,犒劳诸军。
次日,康王车驾离开德府,将抵李固渡。哨军回报,李固渡有金家人马守把,不能前进。康王闻报失色,问曰:“谁可退金兵,保车驾过李固渡?”言未毕,麾下转过刘浩,向前言曰:“臣举一将可退金兵,以保车驾无虞。”王曰:“谁人?”浩曰:“昔在相州收捕强盗吉倩者、现居承信郎岳飞,此人可去。”王曰:“然。”即遣人宣过岳飞,令将所领人马,前往李固渡剿退金兵。赐飞盔甲、战袍、鞍马、兵器。飞受赐,即拜辞康王,领兵出城,依水草屯下大营,吩咐部将吉倩等曰:“金兵虽是人众,彼以我南朝无人敌对,其志已骄,你来日初阵,须用出力,我引兵从后救应,必不致误。”如违吾令者,立斩!”众人得令,俱各整备出战。
[book_title]第八回 宋高宗金陵即位
却说岳飞次日部领众军,在李固渡平川间排下阵势,遥望见金家一座军营,紧靠河边屯扎,沿河俱列旗帜,,各有营寨,只不见金兵来往,不知何意。岳飞曰:“此金将知我军来,按兵不动,待我兵过了渡,却举暗号,那时人马方出,与我敌对。
尔等且照各营守御,待我对敌之时,随机应变。”岳飞号令未毕,忽沿河甲光映日,旗影翻天,早有一员金将,一匹马跑出营来。飞视其人,黑脸刚须,睁开环眼,乃金将完颜帖木儿,大叫一声:“宋家不怕死的,敢来争我李固渡?
守阵者出马!”只见宋阵门旗开处,一将当先,乃岳飞副将吉倩出马。吉倩更不打话,举枪直刺。完颜帖木儿拍马舞刀来迎。二骑相交,战不到十合,完颜拨马望本阵逃走。吉倩见金兵阵动,勒马从后赶去。将近金营,完颜放起信炮,只见四下伏兵尽起,把吉倩围在垓心。吉倩见气势不利,拨回战马突围而出,直奔回宋营。完颜率金兵乱杀将来,正遇岳飞救应军到,阻住金兵。岳飞怒气激烈,大骂曰:“羯奴不顺天道,兴兵侵我中国,苦我生灵,今日早早席卷而退,万事皆休。如不然,立教尔辈身膏草野,命没黄泉!”完颜帖木儿大怒曰:“尔宋家有甚强将,敢出大言!”舞刀直奔岳飞。岳飞举枪来迎,战上数合,岳飞卖个破绽,虚掩一枪,往东南便走。完颜帖木儿不舍,一 直赶来。岳飞看其来得近,按住金枪,绰起钢鞭,望金将当门打下。完颜帖木儿措手不及,翻身便倒,只见眼睛突出,脑髓迸流,死于马下。岳飞既打死完颜帖木儿,驱动众军乱杀,杀死金兵僵尸数里,夺得辎重牛马无算。岳飞鸣金收军,遣人报知康王,请车驾过李固渡。
却说康王得岳飞捷音大悦,重赏其功,转升飞为成中郎,下令大军过了李固渡,进大名府屯扎。忽羽书驰报,东京围困将危,作急会兵来救。康王闻此消息,与众将议曰:“目下大军尚未来到,东京求救仍紧,尔众人有何高见?”刘浩出曰:“臣愿先领兵救东京之围,大王可会集军马,随后赴应。”康王曰:“必须得一智勇之将副之乃可行。”言未毕,班将中转过一人出曰:“臣虽不才,愿与刘浩同往。严康王视之,见其人身长七尺,腰大数围,面如傅粉,唇若抹朱,鼻似悬胆,眼相刀裁,端的智勇并兼,武文皆会。此人是谁?乃是成中郎岳飞也。康王一见大喜,曰:“得君同往,寡人无忧矣。”赐酒三杯,着与刘浩齐救东京。以岳飞为前部先锋,刘浩为前部主将,点起马步精兵一十万,即日起行。
刘浩二人领命,辞康王,出离大名府,部众军分作三队,望东京进发。将到渭州,扎下营栅。刘浩谓岳飞曰:“将军可乘我战马,带领百余骑,往黄河边境上哨探金兵声息如何,然后我这里方好进兵。”岳飞即辞别主将,率领人马,前到黄河北岸。暂将人马休息片时。彼时黄河已冻,金兵忽然大至。众人惊恐,便欲勒马奔回本营。飞谓众曰:“金兵虽众,不知我之虚实。我若回走,使贼人知我兵少势虚,乘众来追,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今趁他人马才过黄河,队伍未定,偶然遇我,不知我有多少人马,尔等扎住了阵脚,各下马苏歇,观我杀之,必然取胜。”岳飞言毕,腾身上马,单刀匹马,冲入金家营里来。正遇一员枭将,舞刀而前,望岳飞面门砍下。岳飞大怒,更不打话,用神力将刀直砍将去,只一下,不想正中虏将的刀,入刀有一寸多。正在摇拽之间,那岳飞再展神力,把刀拽出来,只一横,刚过去把虏将的头连甲带颈砍落尘埃。胡兵见杀了主将,各乱散逃走。岳飞砍了首将,见其阵乱慌,催动战鼓,众将一齐向前,杀得胡兵尸横旷野,血流成渠,众军愿倒戈纳降者声震山岳。于是,岳飞鸣金收军,夺得马匹辎重不可胜数。回见刘浩,具以破贼之事说遍,且将众军功劳逐一记之,犒赏已毕。刘浩将岳飞功劳奏闻康王。康王大喜,升岳飞为秉义郎。
于是移前后军马,屯扎于济州,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遣吴开、莫俦入京,集百官议立异姓。
执佥书枢密院事张叔夜、御史中丞秦桧,以去时推立异姓,众莫敢出声。久之,计无所出。王时雍问于开、俦二人,微言敌意在张邦昌。时雍未以为然。适宋齐愈至自金营,书”张邦昌“三字示之,时雍乃决,遂以张邦昌姓名写入议状。张叔夜不肯署状,且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因移书金师,请立天子以慰民望。金执置军中,太常寺主簿张浚、开封寺开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逃入太学中,不书名。王时雍谕众以立邦昌意,众唯唯,独太学生难之。范琼恐阻折,遣归学舍。时雍先署状,以率百官。御史马伸乃与御史吴给,约秦桧共为议状于金师,极言愿复嗣君以安四方。且谕张邦昌当上皇时事宴游,党附权奸,蠹国乱政,社稷倾危,实由邦昌。金人怒,执桧去。
丁酉岁,金人奉册宝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册即位,国号大楚。遂升文德殿受贺,遣阁门传令勿拜。王时雍率百官遽拜之,邦昌但东向拱立。阁门舍人吴草率内执事官数百人,皆先杀其妻子,焚所居,降举义木金门。范琼诈与合谋,令悉弃兵仗,乃从后袭之,杀百余人,捕革并其于皆杀之,又擒斩十余人。是日天日无光,百官惨然。邦昌亦变色,唯吴开、莫俦、范琼等欣然以为有佐命之功。邦昌心不安。唯时雍每于邦昌前言事,必称”臣启陛下“,邦昌斥之。时雍劝邦昌坐垂拱殿以见金使,吕好问曰:“宫省故吏,骤见御正衙,必有不愤之意。倘有不测,奈之何哉。”于是邦昌心中疑惧,恐生后患,尊哲宗废后孟氏为元佑皇后垂帘听政,遣使奉迎康王于齐州。先是,吕好问谓邦昌曰:“相公真好立耶?抑姑塞敌意而徐为之图也?”邦昌曰:“是何言也?”好问曰:“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
特畏女真威耳。女真若去,能保如今日乎?大元帅在外,元佑皇后在内,此殆天意。盍亟还政,可转祸为福。且省中非人臣所处,为今计者,当迎元佑皇后,请康王早正大位,庶获保全。”癸卯岁,邦昌乃尊元佑皇后为宋太后,入御延福宫,而遣人至济州请康王。好问又谓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康王,相公先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以致他人声罪致讨,悔可追耶。”邦昌乃复遣谢克家往迎。康王不允,谢克家曰:“张邦昌知天命人心皆归大王,遣臣迎大王往金陵即大位。”王意未决。将帅中转过副元帅宗泽曰:“张邦昌阴与金人结交,而即伪位。今日此贼恐天下共诛之,故有此请,其言未可深信。伏望殿下开府于南京,其金陵乃祖宗受命之地,取四方之中,容易漕运。”王允其请,就命宗泽部领各营将士,护驾南行。以辛彦宗为先锋,统制丁顺副之。祁超为前军,统制王澈副之。张琼为左军,统制孔彦威副之。张浚为中军,统制赵俊副之。苗傅为右军,统制刘浩副之。范实为后军,统制张换副之。复命杨惟中都统制,即日整点人马起行。次日,康王大军正行之际,鄜州路经略使张深、陕州守臣刘光世领兵从陈州来会。二人拜见康王。康王大悦,即封光世为都提举。车驾到虞城,西道都总管孙昭远等领兵相会。
五月癸未,康王兵到南京应天府。次日,王诣鸿庆宫朝见诸臣,各依序而列。有徐秉哲等送法服冠冕乘舆车驾到,张邦昌亦到,朝见康王,伏地号哭请罪。康王抚谕久之,因曰:“卿之事,吾已知矣,不必再叙。”邦昌拜谢。众臣复进议劝康王即位。康王因见众臣力请不已,以是年五月庚寅朔旦即皇帝位于南京,庙号高宗皇帝。
[book_title]第九回 李纲奏陈开国计
却说康王因群臣之请,即位于南京,改元建炎,大赦天下。
诏曰:
误国害民如蔡京、童贯、王黼、朱勔、孟昌龄、李彦、梁师成、谭稹,及其子孙见流窜者,更不复叙。又诏云:民贷常平钱,悉与蠲赦,青苗钱罢去。祖宗上供,自有常数,后缘岁增,不胜其弊,当裁损以纾民力。比来州县受纳租税,务加概量,以规出剩,可令禁止。应临难死节之臣,许其家自陈。应违法赋敛与民间疾苦,许臣庶具陈。
辛卯,尊元佑皇后为元佑太后,诏改宣仁皇后。榜文播告中外,止贬蔡确、蔡子、刑恕等。十月,罢耿南仲,议者谓:“陛下欲进兵京城,为南仲父子所阻。”高宗曰:“南仲误渊圣,天下共知,朕尝欲手剑击之。”命南仲安置南雄州。又论主和误国之臣如李邦彦、吴敏、蔡懋、李?、宇文虚中、郑望之、李邺等,各窜岭南军州。以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同知枢密院事。遥尊干龙皇帝为孝慈渊圣皇帝,尊哲宗废后孟氏为元佑太后。以张邦昌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同安郡王,五 日一赴都堂参决大事。大赦天下,改元建炎,召李纲为尚书右仆射。
先是纲再贬宁江。金兵复至,渊圣误和议之非,召纲为开封尹。行至长沙,即率湖南勤王之师入援,未至而京城失陷,至是召拜右相。时黄潜善、汪伯彦二人倚有攀附之功,不得为相,而召李纲,二人甚不悦。李纲至京,入朝高宗,固辞相位。
不允,只得就职。因上疏曰:“兴衰拨乱之主,非英哲不足以当之。惟其英,故用心刚,足以临大事,而不为小故之所摇;惟其哲,故见善明,足以君子而不为小人之所间。在昔人君,体此道者,惟汉之高、光,唐之太宗,本朝之艺祖、太宗。愿陛下以为法。”高宗深嘉纳之,因问曰:“朕欲因民心奋厉,六军效勇,直出太原、云中,扫清胡虏,迎还二帝,卿以为何如?”纲曰:“陛下初登大宝,远方之民犹未周知。即今河北,经虏贼残破,民无适从,正宜班诏,宣示远近,使两河百姓知中国有主,各引领而望义旗。那时陛下征伐一行,豪杰响应,亲率六军,直抵沙漠,金兵不患不灭,二圣不患不回,天下幸甚!”高宗大悦。正议论间,忽阁门大使奏曰:“监察御史张所公干回。”纲曰:“张所深得河北民心,陛下正可与计大事。”高宗即命宣人内殿。张所入见帝。起居毕,帝劳之曰:“近闻卿往河北募其兵士,得几何?”所奏曰:“臣披罪谪置江州,时河北居民被金兵屡屡打搅,不得安生。及臣以圣德宣布招募之,始知朝廷不弃斯民,来应募者,近十七万人。”高宗大悦,曰:“此卿之功能也。”所曰:“皆出陛下洪福。”因上言曰:“河东、河北,天下之根本。昨者误用奸臣之谋,始割三镇,继割两河,民兵无所系望,陛下之事去矣。”帝曰:“执政者每请朕居京城,卿意如何?”所曰:“陛下若居京城,实有五利:奉宗庙、保陵寝,一也;慰安人心,二也;系四海之望,三也;释河北割地之疑,四也;早有定处,而一意于边防,五 也。夫国之安危,在乎兵之强弱,与将相之贤不肖,而不在乎都之迁与不迁也。诚使兵弱而将士不肖,虽曰渡江而南,安能自保!”帝然之,欲以国事付张所。黄潜善等力谮之,帝遂不果。
却说李纲自入朝后,高宗五日不召之议论国政。时六月己未朔,李纲入对,内廷见帝,涕泪交流,帝亦为之动容。纲因奏曰:“金人不道,专以诈谋取胜中国,而朝廷不悟,一切堕其计中。贼既登城矣,犹假和议已定之说,以疑四方勤王之师。凡都城子女玉帛、乘舆服御、历代所传宝器,下至百工技艺,无不卷掳而去。然后劫迁二圣,并东宫、后妃、嫔御、亲王、宗室,凡系于属籍者,悉驱以行。遣奸臣传命,废灭赵氏,而立张邦昌伪号大楚。在京侍从百官,皆北面屈膝,奉贼称臣,莫有一能死节者。自古夷之祸中国,未有若此之甚。赖天佑我宋,使陛下总师于外,为天下臣民之所推戴而承大统,此非人力,乃天授也。然而兴衰拨乱,持危扶颠,内修政事,外攘夷狄,以抚万邦,以还二圣,皆责在陛下与宰相。更得有大过人之智略者,相与图治,以成中兴之业,天下幸甚。”上曰:“朕知卿忠义智略甚久,在靖康时,用力为多。只为同列所不容,故使卿以非罪去国,致国家有祸如此。那时朕尝要在渊圣皇帝前言,欲使夷狄畏服,四方安宁,必须用卿方可。
今朕眇然以一身托于士民之上,赖卿左右扶持,以济艰危。朕意已决,卿勿固辞。”李纲叩首泣谢,且道:“臣未到朝行在数十里间,闻御史中丞颜岐奏臣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张邦昌金人所喜,宜增其礼,欲使陛下置臣于闲地。然臣愚蠢,但知赵氏,不知有金人,更望圣虑有以审处于此。”上笑曰:“岐尝有此言,朕告之以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之所喜。岐无辞而退,此言卿不足恤。”纲退出。次日上与群臣议及李纲忠义,侍臣皆奏圣上欲创中兴之业,非李纲不可。帝复宣纲入内廷议政。使臣去不多时,纲披命随使者入,见帝于内殿,同执政奏事讫,留身奏上曰:“自古人主,惟论一相。相得其人,则朝廷正而天下之事举;相非其人,则朝廷乱而天下之事废。方承平无事之时,犹当考论其朝,而况艰难多事之际乎?譬如负重致远,力只足以胜百斤,而使之荷千钧之重,则必颠踣于道路矣。以今日国势观之,外则强敌凌侮,二圣在其掌握中;内则兵力单弱,四方盗贼窃发,残破州县者,不可胜数。朝廷之上,僭伪之臣,方且保崇信任,与闻国政。州县之间,官吏废弛,顾望进退,视朝廷号令如不闻。当此之时,虽圣贤驰骛,有所不足,而欲以臣之迂疏,独任其责,虽三尺之童,有以知其难也。《易》称,‘鼎折足,覆公饣束’。而孔子以谓智小而谋大,力小而重言,不胜其任也。伏望圣慈博选天下之有才智者为相,仰佐陛下,共济艰难;而臣忧患余生,得以退藏于深渺,不胜幸甚!”高宗曰:“卿素以忠义自许,岂可于国家艰危之时,而自图安闲?朕决意用卿,非在今日,社稷生灵,赖卿以安,卿其莫辞。”纲感泣再奏曰:“臣愚陋无取,不意陛下知臣之深也。然今日之事,持危扶颠,以创业为法,而图中兴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昔管仲语齐桓公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能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夫知人能信任之,而参以小人犹足以害霸,况于为天下而欲建中兴之业乎?靖康之初,渊圣皇帝慨然有图治之意。而金人退师之后,渐谓无事,不能分别邪正,进君子退小人。而贤否混淆,是非杂揉,且和且战,初无定议。至其晚节,专用奸佞而黜忠良。虏骑再来,遂有宗社不守之变。如臣者,徒以愚直好论事,为众人不容于朝,使总兵于外,而又不使之得节制诸将。那时臣自度不足以任责,乞身以退,而又百端谗谮,窜逐远方,必欲杀之而后已。赖渊圣察臣孤忠,特保全之,卒复召用,然已无及矣。不想今日遭遇陛下龙飞,初无左右先容之助,从彩虚声者,加识擢付以宰柄。顾臣区区,何足以仰副图任责成之意!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如臣孤立寡与,更望圣慈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于君子、小人之间,使臣得以尽志毕虑,图报涓埃,虽死无憾。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邀说,皆中一时之病,类多施,后世美之。臣常慕其人。今臣亦敢以十事仰干天听,望陛下量其可行者,愿赐施行,臣乃敢受命。”帝曰:“卿有言,许直奏毋隐。朕当审而行之。”纲即出札子奏陈:一曰议国是。谓中国之御四夷,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战则不足,欲和则不可,莫若先自洽,专以守为策矣。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也;二曰议巡幸。谓车驾不可不一到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则为巡幸之计。以天下形势而观,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三曰议赦令。谓祖宗登极,赦令皆有例程。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泛滥不可行,宜悉改正以法;四曰议僭逆。谓张邦昌为国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宜正典刑,垂戒万世;五曰议伪命。谓国家更大变,鲜仗节死义之士,而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伪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励士风;六曰议战。谓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七曰议守。谓敌情狡狯,势必复来,宜于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敌冲;八曰议本政。谓政出多门,纪纲紊乱,宜一归之于中书,同朝廷尊;九曰议久任。谓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着,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十曰议修德。谓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弟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也。
李纲奏陈十事,高宗皆令留榻上,待详观有当施行者降出。
纲退。次日,降出议国是、巡幸、赦令、战、守五事施行,余皆留中。纲又与执政同奏事于内殿,进呈议国是札子。上曰:“今日之策,正当如此,可付中书省遵守。”次进呈议巡幸札子,上促留守司修治京城,只备车驾,还阙俟谒宗庙。诏永兴军襄阳府、江宁府,增葺城池,量修宫室、官府,以备巡幸。
余三事皆依次修举。纲复奏曰:“臣愚瞽,辍以管见十事冒渎天听,已蒙施行五事。如议本政、久任、修德三事,无可施行,自应留中。所有议张邦昌僭逆及受伪命臣僚,此二事皆今日政刑之大者,乞陛下降处。”上曰:“是二者,众臣中有与卿议论不同,更待款曲商量,然后行之。”纲曰:“邦昌僭逆之罪显然明白,无可疑者。天下皆谓邦昌处虏中岁余,厚结虏酋,得其欢心,故破都城,迁二圣、东宫,尽取亲王宗室以行,邦昌盖与其谋,此固不可知。然邦昌当道君朝在政府者几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奉使虏中,方国家祸难之时,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所以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则虏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邦昌方自以为得计,偃然当之,正位号、处宫禁者,月有余日。虏骑既退,四方勤王之师集,邦昌擅降伪诏以止之。又遣郎官分使赵野、翁彦国等,皆赍空名告身数百道以行。及彦国等囚其使,而勤王之师日进。邦昌知天下之不与也,不得已乃请元佑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以《春秋》之法断之。《春秋》之法,人臣无将,将而必诛。赵盾不讨贼,则书以弒君。今邦昌已僭位号,贼退而止勤王之师,非特将与不讨贼而已。其罪为何如?昔刘盆子以宗室当汉室中衰,为赤眉所立,其后以十万众降光武,待以不死。今邦昌以臣易君,其罪大于盆子。不得已以身自归于朝廷,既不正其罪,而又尊崇之以为三公,又使得以参与国政,此何理也。议者又谓邦昌能全都城之人与宗庙宫室,不为无功。而陛下登极,缘邦昌之奉迎。若无邦昌,则陛下何以自明。臣皆以为不然。譬之巨室之家,偶遭寇盗,主人之戚属悉为驱虏,而其仆欲掩家室奴婢而有之。幸主人者有子自外归,迫于众议,不得已而归其所有,乃欲遂以为功,可乎?今陛下之立,天下臣民之所推戴,邦昌何力之有。方国家艰危,陛下欲建中兴之业,当先正朝廷,而反尊僭逆之臣,何以示四方。”高宗因李纲劾奏邦昌之奸意切,乃令小黄门宣黄潜善、汪伯彦、吕好问等问之。帝顾吕好问曰:“昔虏骑犯京,卿在城中知其详,谓当如何?”好问对曰:“邦昌僭窃位号,人所共知。既已自归,惟陛下裁处。”高宗曰:“吾欲远窜邦昌以塞众议,尔等以为当乎?”好问复奏曰:“昔德宗幸奉天之时,不挟朱?以行,后以为悔。陛下莫如宽贷邦昌,以留左右。”纲奏曰:“吕好问之言,首尾两端,且援朱?以为词。且德宗之狩奉天,朱?盖未反也。姜公辅以其得泾军心,恐资以为变,请挟以行,德宗不听,而其后果反。今邦昌僭逆,岂可使之在朝廷,使道路人指叫曰:此亦一天子哉。”因泣拜曰:“臣不可与邦昌同列,正当以笏击之。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罢臣职,勿以为相。”帝感动。汪伯彦亦曰:“李纲气直,臣等不及。”高宗曰:“卿欲如何处置?”纲曰:“邦昌之罪,理当诛夷。
陛下以其尝自归贷,免死而远窜之。其受伪命者,谪降之可也。”高宗允奏,诏窜邦昌,安置潭州。受伪命臣僚王时雍、吴开、莫俦、李觌等皆贬远方,后并赐死。赠刘韦合为资政殿大学士,李若水为观文殿学士。诏诸路访死节之臣以闻。次日,李纲入对内廷,因言:“近世大夫寡廉耻,不知君臣之义。靖康之祸,能仗节死义者,在内惟刘韦合、李若水,在外惟霍安国,愿加赠恤。”帝从其请,又赠安国为延康殿学士。即日封李纲兼御营使。因诘国势及靖康以来之得失,纲遂奏曰:“今国势不逮靖康间远甚,然而可为者,陛下英断于上,群臣辑睦于下,庶几靖康之弊可革,而中兴可图。然非有规模而知先后缓急之序,则不能以成功。夫外御强敌,内销盗贼,修军政、变士风、裕邦储、宽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诚号令以感人心,信赏罚以作士气,择帅臣以任方面,选监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修,然后可以问罪金人,迎还二帝。此谓规模也。至于所当急而先者,则在于料理河北、河东。盖河北、河东者,国之屏蔽也。料理稍就,然后中原可保,东南可安。今河东所失者,恒、代、太原、泽、潞、汾、晋,余郡犹有也。河北所失者,不过真定、怀、卫、浚四州,其余二十余郡,皆为朝廷守。两路士民兵将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皆推豪杰以首领,多者数万,少者亦不下万人。
朝廷不因此时置司遣使,以恩慰抚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粮尽力疲,坐受金人之因,虽怀忠义之心,援兵不至,危迫无告,必且愤怨朝廷。金人因得抚而用之,皆精兵也。莫若于河北置招抚司,河东置经制司,择有才略者为之。使宣谕天子恩德,所以不忍弃两河于敌国之意。有能全一州、复一郡者,以为节度、防御团练使,如唐方镇之制,使自守。非惟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御敌之力,使朝廷永无北顾之忧,最今日之先务也。”帝善其言,问曰:“谁可以任其职?”纲曰:“张所、傅亮二人,才智充足,可当其任。”高宗即封张所为河北路招抚使,傅亮为河东路招抚使。是日,二人领职已去。却说宗泽在襄阳,闻金人有割地之谋,遣人入京上疏,奏知高宗。高宗设朝,阁门大使进上宗泽章疏奏。高宗于御案揭开视之。其疏云:天下者,太祖之天下。陛下当兢兢业业,思传之万世,柰何遽议割河之东西,又议陕之蒲解乎?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尝命一将、出一师,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告和,暮入一说以乞盟,终至二圣北迁,宗社蒙耻。臣意陛下赫然震怒,大朝黜陟,以再造王室。今即位四十日矣,未闻有大号令,但见刑部指挥云,不得腾播赦文于河之东西、陕之蒲解者,是褫天下忠义之气,而自绝其民也。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
帝览其言而壮之,因问李纲曰:“宗泽其人可任否?”纲曰:“陛下欲中振王室,绥复旧邦,非泽不可。”帝笑曰:“泽在磁州时,凡下令一切听于崔府君。”纲奏曰:“古人亦有用权术假于神以行其令者,如田单是也。泽之所为,恐类于此。
京师根本之地,新经扰攘,人心未安,非得人以镇抚之,不独外寇为患,亦有内变可忧。使泽当职,必有可观。”帝大悦,即封泽为东京留守知开封府事,遣使者赍诰命诣襄阳见宗泽。
宗泽正府中议事,闻天朝有使命来到,即出帐迎接。使者宣谕圣谕圣旨已毕,泽叩首谢恩领受。遂排筵席款待使臣,因问:“朝廷众臣节目,谁人秉政?”使臣以李纲为对,泽曰:“靖康之初,若用此人为政,岂有二圣尘蒙之祸?今李丞相复用,天下百姓蒙福矣!”酒罢,打发使人回朝,自走马赴任。前至东京按视,楼橹尽废,兵民离居其中,盗贼纵横,人情汹汹,并不得安业。泽坐在府堂,召乡老问之。皆言:“自金兵剽掠过后,敌骑留屯河上,金鼓之声日夕相闻。城中居民罢乎农桑,几二年矣。今得相公来此为民之主,实吾百姓再造父母也。”泽各安慰而遣之。次日出榜文张挂四门,下令曰:“从今军民不安生业,仍为盗贼者,赃无轻重,并从军法。”泽威望素着,及见其军令严肃,由是盗贼屏息。远近闻之,无不悦服。泽又遣军民修治楼橹,深沟高壑,预备防守之计。却说河东巨寇王善聚众七十万,攻掠傍郡,往来东京地界,官军莫敢撄其锋。但见其出,百姓望风逃避。称言欲来掳夺京城。消息报入东京城来,宗泽即聚幕属议曰:“此贼本是乌合之众,迫于时势,遽尔猖獗,若急之则散于异境,复为他方之患矣。莫若宣布朝廷威德,抚而用之,则皆精兵也。彼有妻子父母者,岂忍遽尔就诛戮哉!”从官陈良曰:“留守此意虽善,缘王善小人至顽,今因官军屡挫其刃,彼自以无敌于天下。留守如化之以德,彼为空言终无声。不如会知邻郡,各出精兵,邀其归路,则彼不暇为谋,自当灭矣。”泽曰:“不然,方今国家用人之际,是辈皆朝廷赤子,非饥寒所迫,必官府不知存恤,以至于是。若驱之于死地,非惟损皇上之大恩,亦吾辈失抚驭之过也。”遂不听陈良之言。次日,吩咐部下军士谨守城池,自不带张弓只箭,单骑驰至善营。
[book_title]第十回 岳飞与宗泽谈兵
却说王善正在帐中点集众人,四下排着军器,整整齐齐。
辕前画鼓三通,听号令者,各依次而列。忽小校报东京留守宗相公来到。善下令曰:“有几多军马来?”小校曰:“只一 人单骑来到,并无一军护从。”善曰:“尔众人列开,待我出去迎接。”王善出得帐来,宗泽一骑已到营前。王善俯于地曰:“犯恶狂徒,有劳相公来到,未及远迎,罪当万诛。”泽下马,以手扶起王善。二人同入中军。王善请泽坐定,下头便拜。泽泣谓之曰:“观君之貌,非类小辈。君之英武,足可显名。当朝廷危艰之时,使有如公一二辈,岂复有敌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善感泣曰:“我辈虽称盗贼,原系良民,因值世界离乱,金兵犯阙,吾众不得安生,宁可栖身草莽,苟延性命。近闻相公大人来守东京,众人意向即欲来归降,未得机会,是以不果。今相公宽斧钺之诛,加以恩信招抚,敢不效力!”遂解甲而降。一时欢呼之声震动山岳。王善令众人宰羊杀马,设大筵席,款待宗泽。是日,大吹大擂,各劝宗泽酒。
宗泽亦坦然无疑,尽醉而饮。王善谓其众曰:“宗相公真吾父母也!你等休得再有异心,今日同归朝廷,建立功名,诚强于从我为盗,万古只作骂名矣!”众皆应曰:“愿随将军号令!”宗泽次日领王善一起众人,入了东京城。军民百姓见之,无不悦服。宗泽升府堂,僚属俱来参贺毕,王善进说曰:“离东京七十里,有吾类杨进者,号没角牛,聚众三十万,与彼处杨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拥众各数万,往来剽掠京西,无人敢敌。仆请相公命,前往招谕,同来纳降。”宗泽大喜,即与王善空名诰身数道,令其前去招安杨进等。王善接过诰身,迳往京西地界,来见杨进等,谕以宗泽恩信及朝廷威福,众人皆悦,俱随王善进东京纳降。宗泽各重用之。即遣人奏知高宗,请车驾还京。
差人辞了宗泽,迳进南京,奏上宗泽表章。帝览表,与众臣商议还京。黄潜善等奏曰:“东京自经虏过之后,六宫残毁,如何容得圣驾?衙门荒秽,如何居得众百官?陛下莫若幸荆、襄、江淮,以图恢复。待天下宁息,京城修整,那时还亦未迟耳。”高宗曰:“卿言正合朕意。”即下诏荆、襄、江淮有司,修整宫苑衙门,以备巡幸。独李纲坚奏请从宗泽之议,帝竟不决。
却说使者复命来见宗泽,与道圣上欲幸荆、襄、江淮等处,车驾不复来京。宗泽闻此消息,即具表复遣人奏知高宗。高宗正与大臣在内廷议事,阁门大使奏东京留守宗泽仍有表到。帝命宣入。使者进上表章,其略云:臣自理开封以来,物价市肆渐同平时,将士、农民、商旅、士大夫之怀忠义者,莫不愿陛下亟归京师,以慰人心。其倡为异议者,非为陛下忠谋,不过如张邦昌辈阴与欲留为地耳。惟陛下审之。
高宗览表毕,以示众臣。众臣未及对,李纲曰:“臣观宗泽之语哀哀可听,发于忠义。陛下可优诏慰之,以从其策,庶为言路之劝。”帝欲从李纲之议。黄潜善力谮车驾幸东南。帝未决,顾李纲曰:“卿知宗泽之为人,用卿所荐,以为东京留守,试以泽才智与朕言之。”纲曰:“臣近日方知真定、怀、卫间敌兵甚盛,方密修战具,为入攻之计。泽乃渡河约诸将共议事宜,以图收复。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领招集之兵。造战车千二百乘,又据形势立坚壁二十四所,于城外驻兵数万,泽往来按试之。又沿河鳞次为遥珠砦,连结河北、河东山水砦忠义民兵。于是陕西、京东西诸路人马,咸愿听泽节制。到任未二 十日,招安剧贼王善等数十万众,东京军民赖以安。观此足知泽之所为,与他人大不俟矣。”高宗闻李纲道宗泽之可任处,大悦曰:“朕得此一二人预守都城,则金人亦不敢屡屡南下,二帝不致远狩,天下有盘石之固也。”因下诏,令宗泽得节制用事,候入京师,同议兴举。
使者迳赍王命来见宗泽。宗泽受命已讫,款待使人回朝,遂准备入京师之计。忽辕门外军人绑过一将入跪阶下,泽问其由,军人曰:“秉义郎岳飞所部之众于途中强夺民人雨具事发,实犯留守军令,当刑,故绑来见。”岳飞亦不待辩,仰天大呼曰:“即今胡骑扰乱,中原离黍,留守莫不要中兴者乎?”泽笑曰:“尔有何说?”飞曰:“若要宋室中兴,何因细故而斩壮士?”泽曰:“尔犯吾军令,本当诛首以禁其余。然而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即目金兵攻打开德府,军情报急,与你五百精骑兵前去退敌金兵,候在立功赎罪。如此去不胜,二罪俱发。”岳飞慨然请行,遂辞了留守,领着五百人马,带部下副将张宪、吉倩等,径往开德府进发。三军将近汜水地界,岳飞下令屯下营寨。次日摆开阵势,擂动战鼓,早见对阵中金兵拥出,门旗开处,两员虏将手执招旗,东指西摇,催趋人马杀过宋军中来。岳飞大怒,下令众军靠住阵脚,看我立诛此贼。
飞下令已罢,拽满蒲雕弓,指定连发两矢,正中两员虏将,四 脚腾空,翻身落马。正是:都来三寸无情铁,透甲穿袍两命休。
岳飞既已射死虏将,挥动人马,杀入金家阵来。金兵大败,各抛戈弃甲而走,遗下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岳飞鸣金收军,遂解开德之围。次日班师回东京,来见宗泽,具上杀退金兵之功。
宗泽大悦,奏升岳飞为修武郎。自是每日与泽议论兵法,深合其意,泽甚敬重之。
时宗泽留守府中调度军务,忽报大金人马近日哨到曹州,声息甚紧。宗泽问众将,谁可去曹州界上打探金兵消息?一将应声而出曰:“小职才虽不足,愿领人马去退金兵。”众人视之,乃修武郎岳飞也。宗泽喜曰:“将军肯去,吾复何忧。”遂与精兵五百,付岳飞符。岳飞承了将令,拜辞留守,引兵望曹州来。三军正行之次,忽见哨马回报,曹州金家人马甚众,未可前行。岳飞听罢,即摆开阵势,横枪勒马,立于门旗下,厉声高叫:“违天理胡贼,好生退回人马,免你立见诛戮!”道犹未了,见金阵上一胡将持刀跃马而出。岳飞看其人,生得形容古怪,赤髯黄睛,乃斡离蒲卢,更不打话,绰刀直奔岳飞。岳飞挺枪来迎。二骑战未数合,斡离蒲卢气力不加,拨回马望本阵逃走。岳飞勒马追去,离金阵数十步间,按下长枪,拽满雕弓,望金将背后射来,正中斡离蒲卢脊背上,连衣带甲,直透前心。既看时,死于马下。宋军贾勇而前,无不一当百,大破金兵,追数十里,杀得尸横遍野,血聚成河,降者不计其数。岳飞大胜,即班师离了曹州,回到东京,来见宗泽,备言杀败金兵之事。泽复保奏升岳飞为武义郎,其余将校各依次而赏。
是时宗泽见岳飞屡建奇功,因谓之曰:“尔骁勇智略,弓马才艺,虽古良将不能过是。然只好野战,非万全计。”因将阵图一册以授岳飞曰:“君当细察于此,方知古人用兵。”岳飞接过,从头看了一遍,遂还之。泽曰:“阵图尔晓得么?”岳飞对曰:“多蒙见爱赐教阵图,飞细观之,乃是死杀之法。
古时与今时不同,战地有广狭险易,岂用得一定的阵图?夫用兵大要在于出奇,做敌人不能测我之虚实,方可取胜。若在平地广阔处,忽有贼仓卒而来,那时怎得工夫排布阵势与他敌对?
况今留守麾下将士知阵法者少,若专用阵法,不知以权济变,已被敌人知我虚实,彼以精兵四下而来,那时我军难留一个矣。”泽曰:“据尔之论,古时阵法不必用也。”飞曰:“排了阵势,然后方战,此乃兵家之常法。然用兵之法,不可死执于此。其用兵之妙,全在乎一心。仰望留守持正思之。”宗泽见岳飞议论有理,大喜曰:“宗泽自从戎以来,再无人谈兵法若此。今闻将军之言,如醉方醒,使我胸中痛快不能舍也。”遂选有才干军士一千余人,付飞教学阵法。自是每与岳飞在府中谈议终日。
[book_title]第十一回 岳飞计划河北策
却说宋高宗自登大宝已后,李纲秉预国政,朝廷一切事务俱有条度,比靖康之风大有不俟。只是专信黄潜善、汪伯彦二 人议论。时宗泽累上表请车驾回还东京,高宗意颇回,欲从其请。汪、黄二人力奏曰:“太上皇之子将三十人,今所存者,只陛下一人而已。如何不自保重,而送啖子虎口乎?臣访得虏寇利于骑射,不习水战。金陵天险所在,前据大江,可以攻,可以守。东南久安,民力富盛,可以待敌。望陛下驻跸于此,高枕无忧矣。”高宗为人素畏怯,无大作为,只依着汪、黄二 人之议,再不复思幸东京矣。
东京留守宗泽闻此消息,与武义郎岳飞谋曰:“圣上以吾言不足取,专信黄潜善、汪伯彦之计,天下如何见太平,胡虏如何得剿灭!”岳飞闻其说而叹曰:“主人全不知我住他亦住之意,驾在扬州,虏寇亦到扬州;驾在金陵,虏寇亦到金陵;驾在临安,虏寇亦到临安;一到海滨,彼亦随至。驾所到处,即为边岸。”乃与宗泽商议作表,请车驾复取中原。泽视表兴衰宛然毕见,甚壮其言。飞遣人赍表来朝,见高宗,呈上表文。
表曰:
武义郎臣岳飞谨言:今承陛下已登大宝,黎元有归,社稷有主,今足可伐虏人之谋,而勤王御营之师日集,兵势渐盛。彼方谓我素弱,未必能敌,正宜乘其怠而击之。
今黄潜善、汪伯彦之辈,不能承陛下之意,恢复故疆,迎还二圣,奉车驾日益南而有苟安之渐,无远大之略,恐不足以系中原之望。虽使将帅之臣戮力于外,终不成功。今日之计,莫若请车驾还京,罢幸江南之诏,乘二圣蒙尘未久,虏人未固之际,亲率六军,迤逦北渡,则天威所临,将士一心,士卒作气,中原之地指期可复。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言。
高宗览表毕,付丞相府议其事。黄潜善等奏:“岳飞官居小职,而乃越职言事,陛下可削罢其官职,放归田里。”高宗允奏。岳飞见诏至,即将往日所赐金帛散与士卒,各吩咐之曰:“尔等谨依留守号召,久后必有重用,勿因我去而生异心。”众人皆垂泪不忍舍别。岳飞迳到幕府,拜辞宗泽。宗泽举酒执其手送之,且泣曰:“我今职居留守,节制两河军马,上言二 十余疏,毕被奸臣所阻,使我忧愤成疾,何况于尔?幸得还乡足矣。我观君才智勇略,异日必为兴复之用。只我病在心腹,那时不得与你会矣。”岳飞亦泪下拜曰:“留守放心保重,待丑虏复作,岳飞挺身与留守当先。”言毕,辞了宗泽,离东京往相州路回。
时值秋天光景,车碾尘高,马衔衰草,丝鞭袅袅,穿红叶之孤林;骏马迟迟,越野桥之碧水。不数日来到相州,入家庭拜谒母亲,备言因上书被谪,夺去官职,放归田里,母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此君子之道也。为人子者,能事君,是为忠臣;能事亲,则为孝子。既朝廷不用,尚得我在,吾儿若能竭力事亲,他日亦不失于令名,有何不可。”岳飞拜谢,在家尽事亲之道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右副元帅斡离不病卒,太宗甚伤感之,命有司具棺椁,以优礼葬之。时建炎元年秋八月也,听知康王即位于金陵,而废伪楚张邦昌,复遣大太子黏没喝为大元帅,领兵四万,从云中进发,下太行,由河阳渡河,攻河南。四太子兀朮为左副元帅,领兵四万,从燕山渡河,攻山东。娄室为右副元帅,领兵四万,从同州渡河,攻陕西。大兵共一十二万,分作三路而进。边庭消息报入南京,高宗闻奏大惊,诏陕西、河北、京东、京西各路,招兵入卫京城。就封张所为河北西路招抚使,招集两河忠义,以防金兵。赐与铜钱一百万贯,以充军用,又给空名诰身一千余道,有功者许量功授职,一切以便宜行事。张所既受招抚之命,建言乞置司在北京,候措置有绪,乃可渡河招募。帝依其议,张所即在京师招集将佐。北京留守张益谦表奏张所议置司北京,河北盗贼愈多,而民间苦扰,不若罢其事。高宗见奏,以示李纲。纲曰:“张所乞置司北京,候措置有绪方渡河。今张所尚任京师,招集将佐未行,不知益谦何以其骚扰?朝廷以金人攻围河北,民无所归,聚为贼盗,故置司招抚,因其力而之解河北之急,岂缘置司乃有盗贼?今京东、京西群盗啸聚,攻掠州县,岂亦置司所致耶?方胡骑三 路而入,朝廷欲有所经略,益谦小臣乃敢非理妄奏。望陛下依张所之议,必有可龋“高宗是其言,下令照原从张所奏,置司北京,仍令持节前往招募人马。
张所承旨辞朝,持节北行。过相州界,闻本处岳飞因上书被谪,闲居于此,所差人招之。岳飞见说金兵复至,张招抚差人来请,即辞了老母,来见张招抚。张所一见岳飞身貌出众,动静过人,遂以国士相待。填与诰身,补升旧职修武郎、阁门祗候,充中军统制。岳飞旧日部下将因飞离东京已后,渐各散去,及闻飞在张招抚处,依前来相随。时张宪、王贵、任士安、董先、姚政、郝昂、孟邦杰、梁兴、董荣、赵云、李进、牛臯、张峪、王刚、胡青、刘遇、王进,皆在幕下矣。
张所既招得岳飞一起将佐来到,大悦。次日请过岳飞,在中军待之以酒。饮至半酣,张所从容问飞曰:“每闻统领在宗留守处勇冠三军,统领自料能敌几何?”飞曰:“论勇不足恃也。用兵之法,全在先谋。栾枝曳柴以败荆,莫敖来樵以致绞,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为将无谋,不足以搏匹夫,此之谓也。”张招抚乃是儒生出身,一闻其言,甚是有理,矍然起身谓岳飞曰:“尔今所言,正合为将之道,殆非行伍中人也。”因请岳飞分坐共饮。饮间张所复与岳飞细论时事。岳飞不觉流泪,对曰:“今日只要扫荡胡虏,迎还二圣,复其旧日江山,以报国家,此乃是我平生之愿。”张所因问曰:“今日朝廷差我招抚河北人马,我心亦愿如此,只不知其计何出,未审统领曾有先定之谋否?”飞曰:“前人有言:河北看天下,犹如身佩珠玉;天下看河北,犹如人之手足。人身所佩珠玉犹可无,人之手足不可一时无也。今本朝建都于汴京,则无有陕西长安秦关百二之险隘可据。盖汴京在于平川旷野之地,长河有千里之远,首尾不能相应,全靠着河北以为汴京之固。实要选用有谋之将,守把险隘之地,深沟高垒,多则重镇。假使虏寇南侵,我边疆之上,一城之后,复有一城。二城受围,诸城可救。或出精兵击其首尾,若能如此,终不敢犯吾之边境也。
虏寇不敢窥我河南,则汴京之地无忧矣。盖河南得有河北,犹似燕、冀而有居庸等关,若河北之地不守,则黄河迤南之地未可保也;如居庸等关不守,则燕、冀诸州不可保也。常思内侍童贯奉命宣抚河北而取燕山、云中之事,每发一笑。盖国家用兵,开辟疆土,若有一尺一寸之地,便将那一尺一寸地土所出,助为国用。因其地土所产钱粮则可以养兵、养民,因民可以充实其地而无抛荒之地,因兵可以习练成熟守地巡哨而可保民,然后因其地方之人可为向导,得知地之险隘,设关立栅,令人守把,使虏寇则不敢入。今童贯全不想以此为谋,开辟疆土,只是竭尽府库之财,求及无厌虏寇而取其地。虏寇既得金银彩缎数多而假许其请,他则尽收其地所产钱粮,并搬移居民北行,及将平日操练军士席卷而去,只丢下空虚无用之城。朝廷只知燕山、云中诸城真是我有,欲竭尽天下钱粮人力以充实己州之地,全不知紧要险隘之处都是虏寇使人守把。他专访我军民才待安业,一呼而入,使我好儿好女尽皆陷没于腥膻,实被胡虏所料。若要取燕山、云中之地,而不用心于险隘,妄有其虚名,而受其实祸矣。尽将中国钱粮军民家产而资于夷狄,可不痛哉!今看河南、河北,正犹如此。朝廷虽命公为招抚,今河北多半属于虏寇,将何以为招抚之地,而得尽招抚之职?今日愿明公尽取河北之地,而为汴京之藩障方可。若不如此,是天下手足已去,而汴京根本之地不能保矣。他时虏寇既得河北,又得河南,险隘既失,汴京必其无事乎?及虏寇南侵,那时节只是劝朝廷出幸江海,未可知也。招抚若能许忠于国,则当请命于天子,提兵远压燕、云,使飞为招抚之偏将,跟随前进,所命到其间,拚一死而报国,实无辞也!”张所闻飞计划河北之策甚有条理,心中大喜。酒罢,次日即填与诰身,改升岳飞为武经郎,分兵付飞统领,跟随河北制置使王彦渡河招抚。岳飞既受命,与王彦前往河北去讫。
[book_title]第十二回 李纲谏车驾南行
却说高宗自命张所前往河北招抚已后,政令已布四方,溃兵及为盗者皆从招安。时祝靖、薛广、党忠、阎瑾、王在之徒凡十余万人,俱赴行在。帝与群臣商议处置之计,李纲奏曰:“今日盗贼正当因其力而用之,如光武用铜马、绿林、下江之属以定天下;曹操亦用黄巾以破袁绍,顾所以驾驭之者如何耳。
乞陛下准其降例:元系良民愿归业,及有营房兵卒愿归营者给券遣之,又择其羸弱不胜兵的放散。独留强壮愿充行立功者,以新法团结。每一军差大小使臣充部队将,择有才略雄伟之士为统制官以统之。此制之以术,使由而不知则可。”帝允奏。
遣去就业、归营者大半。其属部曲之众,无叛去者。独淮南剧贼杜用,山东李昱、丁顺、杨进,皆拥众数万,不可招。又拱州之黎驿、单州之鱼台,皆有溃兵数千人作过,往往官府不能制服,地方百姓受害不可胜言。高宗忧深,以问李纲。纲曰:“方今朝廷外有大敌,而盗贼乘间窃发,扰吾郡县。其势不先靖内寇,则无以御外侮。盗贼虽主于招安,然不震耀威武,使知畏惧,则彼无所忌惮,势难平乎。陛下宜分遣兵将,讨殄数处盗贼,则余者自服。”高宗从其言,乃下命御营都统制王渊率兵抵淮南讨杜用,都巡检刘光世领兵讨拱州叛兵,统制官乔仲福引兵讨李昱,韩世忠引兵讨鱼台贼。众将官领命,各部兵辞却高宗,在教场中操练军士,即日分道征进。
且说御营都统制王渊部领精兵一万,离了京城,望淮南进发。三军将抵其界,王渊下令扎了大营,吩咐:“如今杜用知我大军来到,必须准备。尔众人今夜手不离刀,身不离甲,谨防劫夺之谋。”众军得令,俱各自守营寨,不在话下。
原来杜用淮南人,最是骁勇。靖康间金兵犯阙,聚五百强辈,倚五虎山为巢穴,往往出入骚乱淮南地方军民。无赖者皆往投之,众到数万人。听得哨贼报道大朝统军来征讨他,即与部下商议曰:“今宋军远来,人马疲困,不知我之虚实,今夜乘其无备,劫取寨栅,无不胜矣。”部下姚武、章雄等齐道:“此计大妙!”杜用部领数千贼众下山,留郭兴领余众镇守山寨。
杜用分拨已定,是夜乘月黑悄悄离了五虎山,将近宋营边,正是三更左节,遥望见宋军中灯火尚明,杜用遣一喽啰前往打探。喽啰去了,回报宋军中并无人马行动,只中军有明灯一盏。
杜用喜曰:“中吾计矣!”吩咐众人前后杀入。自持利刀,随骑大叫一声,杀入军中。众贼一齐金鼓喧天,随后杀进。不知宋兵已有准备,听得帐外金鼓之声,四下伏兵齐起,点着火炬,照耀天地如同白日。杜用与姚武、章雄等知势头不好,勒骑拚死杀出。四下喊声大震,宋军漫郊塞野而来。章雄正遇王渊部将范越,二骑在火光中交战数合,被越一戟刺来,章雄措手不及,搠死马下。杜用见杀了章雄,与姚武拚力杀透重围。走未数里,忽喽啰报说:“宋军见大王离寨才二时间,于山隘边踊出一彪军马,架起风火大炮,杀上山寨来。主将郭兴不知持防,被数十骁骑抢进,一时绑缚了,放火烧着山寨。众人见郭兴被捉,又见四下宋兵大举,只得尽数拜降。我因伤了一刀,走脱山寨。大王可速奔往他路,前面宋军阻住,难以过去。”杜用等听此消息,各惊慌抛戈弃甲而走。后面范越催动大队人马一 齐掩杀,贼众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计。杜用不顾其众,勒回 马望僻路逃走。行未二里,前面火光迸天,一彪人马拦住去路。
为首一员大将,生的浓眉大眼,声若巨钟,乃御营都统王渊也。那时正遇见杜用军马逃生,大骂:“无端匹夫,苦扰生灵,今日天兵到来,不及早引颈受死,尚尔拒敌!”言罢,举枪直奔杜用。杜用虽是独自,素恃力大,亦抖擞威风,舞刀来迎王渊。
二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杜用不敢恋战,刺斜杀开血路而走。
王渊不舍,勒骑追去。杜用走上一里,不觉坐马前蹄一半陷在泥泽中。待杜用扯得马上岸,王渊赶骑已到,一枪从肋下刺落在地,众宋军近前斩了首级。时天色正明,王渊鸣金收军,及升帐计点,将士被杀死者亦多,斩获贼首并得其辎重者无算。
淮南官属各出郭以牛酒犒赏王师,渊各吩咐遣回。次日下令班师回京。捷音已报入金陵,高宗闻奏大喜,重封王渊;其下有功将士,各依次升赏。不旬月间,刘光世讨拱州叛兵,乔仲福讨李昱,范琼破李孝忠,韩世忠讨鱼台贼,皆破之,得甲马宝货无算。惟丁顺、杨进见官军屡胜,乃就招抚司投降。
时高宗正与李纲在内殿,以道君皇帝自燕山遣使臣赍来札中有亲书八字,因以示纲。纲曰:“此乃陛下受命于道君者,宜藏之宗庙,以示后世道君远幸沙漠所望于陛下者如此!臣敢不竭尽驽钝,措置边事以副陛下圣孝思慕之意。”纲正留身奏事,闻奏诸路破赋捷音到,高宗喜不自胜,顾谓纲曰:“靖康之初,若有如此破敌,金人其敢再来哉!”纲曰:“今日机不可失,愿陛下以靖康为鉴,审处决断,不惑众议,庶几可以成功。”高宗曰:“今四方粗定,藩镇之臣屡请朕车驾幸东京,而内臣黄潜善、汪伯彦等劝朕留金陵,卿以何所为当?”纲曰:“臣当建巡幸之策,以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陛下从未能行上策,犹当适襄、邓,示不去中原以系天下之心。
选任将帅,屯列军马,控扼要害,以折虏人之谋。使今冬无虞,车驾远阙,天下之势遂定。不然中原非复我有,车驾远阙无期,天下之势不复振矣!”高宗曰:“但欲迎奉元佑太后及津遣六宫往东南耳。朕当与卿等独留中原,训练将士,益兵聚马,虽都城可守,金贼可战矣。”纲贺曰:“陛下英断如此,虽汉之高祖、光武,唐之太宗不过是也。”因言:“履艰难之运者,不宜怀安,昔高祖、光武、太宗皆身将兵、披甲冑、冒矢石,于马上得之。今陛下固不待如此,但车驾不去中原,则将士思奋,人倍其勇,虏寇不敢觊觎两河,天下指日可定也。今中外未知陛下圣意,乞降诏以告谕之。”帝即命李纲撰诏文颁降,榜挂于两京。诏曰:朕惟祖宗都汴,垂二百年。天下安定,重熙累洽,未尝少有变故,承平之久,超轶汉、唐。比年以来,图虑弗臧,祸生所忽,金人一岁之间,再犯都城。信其诈谋,终堕贼计,尽取子女玉帛,遂邀二圣銮舆,六宫戚属,悉拥以行。夷狄之祸,振古未有。四海臣子,孰不痛心!肆朕纂承,求念先列,眷怀旧京,潸然出涕。思欲整驾还京,谒款宗庙,以慰士大夫、军民之心。而兵火之余,民物如故,朕之父母、兄弟、宗族,靡有留者。顾瞻宫室,何以为怀?是用权时之宜,法古巡狩。驻跸近甸,号召军马,以防金人秋高气寒再来入寇。朕将亲督六师,以援京城及河北、河东诸路,与之决战。已诏奉迎元佑太后,津遣六 宫及卫士家属,置之东南。朕与群臣将士,独留中原,以为尔京城及万方百姓请命于皇天。庶几天意昭答,中国之势浸强,归宅故都,迎还二圣,以称朕夙夜忧勤之意。应在京屯兵聚粮,修治楼橹、器具,并令留守司京城所、户部疾速措置施行。咨尔士大夫、军民,体朕至怀,无忧疑虑。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两京军民读了,皆感泣思奋。后人有诗赞云:
一点丹心立两朝,忠言恳恳动天遥。高宗不惑谋臣计,从此中原日见牢。
宋帝依李纲所议,乃措置迎奉元佑太后,津遣六宫。以徽猷阁待制孟忠厚为提举指挥使,郭仲荀统兵扈卫从行,其余俱令有司排办。黄潜善知车驾欲留中原,力陈其不可。帝曰:“朕欲留中原,与卿等议画两河之计,有何不可?”潜善奏曰:“中原残破,楼橹城郭未完,且又兵甲不利。今两河盗贼横行,非一朝之故。况今金陵,前阻长江,城郭完固,陛下正宜巡幸东南,聚士马,储峙粮,布恩泽,以结民心。不出一年,功绩渐备。那时车驾所临,人效其力,胡虏必不敢正视中原,盗贼宁有窃窥两河之地乎?”高宗本不欲幸关中,及闻黄潜善所议,即降手诏,欲巡幸东南。李纲极奏:“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汉光武、唐太宗是也。起于东南则不足复中原而有西北,晋元帝是也。盖天下之精兵健马,皆出于西北,而中兴主拨乱定功,以兵马为先,一失西北,则二者无自得之。形格势禁,非特失地利而已。今车驾倘或南幸,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吾关辅,盗贼且将蠭起为乱,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矣。况欲治兵胜敌,以归二圣哉!夫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货财;北距王都,可以遣救援。暂议驻跸,乃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第恐一失中原,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虽欲退保一隅不可得也。况当降诏许留中原,人心悦服。奈何诏墨未干,遽失大信于天下?愿断自渊衷,以定大计。”帝乃许幸南阳。令措置合行事件,将以秋末冬初,择日启行。黄潜善、汪伯彦阴以幸东南之计动上意,其议颇传于外,僚属谓纲曰:“士论汹汹,皆谓密有建议者,东幸已决,丞相何不从其议乎?”纲曰:“天下大计,在此一举。国之安危存亡于是乎分。倘车驾必欲幸东南,吾当以去就争之。且君上英睿,必不为异议所惑。不然,吾可贪冒宠禄,为保身计虚受天下之责哉!”次日入对,内廷未尝有改议巡幸之命。
忽阁门大使奏河东经制使副王王燮、傅亮具书申奏进呈。帝命当御案拆视之:一申朝廷以谓河东州县,多为金人所陷没,至与陕西接连如河中府、解州,亦为所据,与陕府相对,以河为界。
今经制司所得兵才及万人,皆乌合之众。其间多系招安盗贼及溃散之兵,未经训练拊循,难以取胜。乞于陕府置司训练,措置召募陕西正兵弓箭手之在民间不出者及将家子弟,不旬月间,可得二万人,与正兵相为表裹,其胜可必。
且一面结连河东山寨豪杰,度州县可复即复之,可以渡河即乘机进讨,以复河阳、河中、解州、汾河一带,据险以扼其冲。渐议深入,以复潞、泽、太原,愿当方面之寄。
高宗见奏,与李纲商议。纲曰:“傅亮所奏,深得治兵之术。陛下可允其请。”高宗即命陕西、京西转运司悉力应副王燮、亮,使召募西兵。使者领命去讫。傅亮经画未才十日,复有旨令东京留守宗泽节制傅亮军。即日傅亮得此消息大惊,即具申遣人诣京师奏知。
[book_title]第十三回 宗泽约张所出兵
却说高宗升殿,使命呈上傅亮申奏,大略谓:“陛下今欲即令过河无不可者,但河外皆金人界分,本司措置全未就绪,既过河后,何地可为家计?何处可以得粮?乌合之众,使复为金人之所败散,何自可以得兵?亮等不足惜,第恐有误国事。”帝见奏,意尚未决。李纲曰:“河本今日之势,不同河北,所失不过数郡,其余皆为朝廷守,王师渡河犹有驻泊得粮之处。
河东州县大半陷没,沿河一带自解州、河中至河阳、怀、卫,皆为金人所据。今经制司军旅未集。陛下即违前议,急之渡可,遂为孤军。倘为金人所败,不知朝廷主所更得将佐土卒?”黄潜善曰:“若不使之亟渡河,且失机会,傅亮等但欲逗遛不进耳。”纲诤之曰:“兵事不可远料之,下未见有机会可乘,但当委任将师,择利而动耳。今亮受命而行才十余日,岂可以诬为逗遛。昔赵充国坚执屯田地议,宣帝不以为罪。愿陛下以依前议。”汪伯彦坚执以为李纲之言未见治体,傅亮不进,终是怯敌。
高宗颇惑其言。纲曰:“潜善、伯彦始极力以沮张所,赖圣鉴察之,不得行其志。又极力以沮傅亮,盖招抚河北、经制河东皆臣所建明,而张所、傅亮又臣所荐。今二人力沮所、亮,乃所以沮臣。臣每鉴靖康大臣不和之失,凡事未尝不与潜善、伯彦商议而后行,不想二人设心如此,愿陛下虚心观之。”帝曰:“既傅亮兵少,不可渡河,可罢制司,赴行在。”纲曰:“陛下罢经制使,不知圣意所谓?”帝曰:“亮既以兵少不可渡河,不如罢之。”纲曰:“臣论傅亮不宜即渡河有三:事从中制,不尽将帅之虑,一也;军旅未集,驱乌合之众,渡河即成孤军,必为金人之所败,二也;军败之后,朝廷未有将佐士卒可以当河东一道之寄,三也。今陛下以臣愚戆,即罢经制司,此以潜善等以私害公,阴有荧惑圣听,以沮臣使去耳。臣荷陛下特达之知,起自罪谪,付以国柄。方艰难之秋,但知一意以为国家而图报称。不然,臣岂敢尸禄贪冒宠荣,以虚负天下之责哉!”帝曰:“如亮人才今岂难得?”纲曰:“臣尝款与亮语,观其谋略智勇,真可以为大将。访之士大夫,亦以为然。
今以为经制副使,姑试之耳。假以时月,必有可观。使亮如真所极,临敌退怯而无成功,臣甘受误国之罪。今未尝用而遂罢去,古之御将帅者,恐不如此。昔高祖何尝自知?韩信亦以萧何荐之为大将,设坛场,择日而拜之。萧何所以知韩信,亦以屡与之语而已。使高祖不能用何之言而将韩信,则何亦必不敢当相位矣。今潜善所以必欲傅亮,意不在亮,乃以沮臣。陛下不察,则臣亦何敢安职?恐终无以助陛下致中兴之功,臣得乞骸骨归田里,更望陛下留神熟思之。使亮不罢,则臣何敢决去!”帝慰谓之曰:“卿所争事小,何须便为去就?”纲曰:“方今人才,以将帅为急,恐非小事。臣昨议迁幸,与潜善、伯彦异,宜为所嫉。然臣东南人,岂不愿陛下东下为安便哉?顾一去中原,后患有不可胜言者。愿陛下以宗社为心,以生灵为意,以二圣未还为念,勿以臣去而改其议。臣虽去左右,不敢一日忘陛下。”因泣辞而退。纲从者曰:“公决于进退,于义得矣,如众者何?”纲曰:“吾知尽事君之道,不可,则全进退之节,祸患非所恤也。”李纲力求去。黄潜善、汪伯彦等复于帝前并谮,请帝去之。
高宗遂罢李纲丞相职,出为提举洞霄宫大学录。陈东上书乞留李纲,而罢黄潜善、汪伯彦,请陛下车驾宜还京师,然后亲率六军,直抵沙漠,以迎二圣。潜善、伯彦大怒曰:“不杀陈东,何以塞众口!”以语激帝曰:“陈东在先朝专事讥讽。今又以狂言惑陛下,若不诛戮之,将复鼓众!”高宗允其奏,下命将陈东处斩。诏旨一出,不移时押陈东于市曹,斩首回报。
自是朝廷再无一人敢保李纲而言及汪、黄者。车驾遂东幸,两河郡县相继沦没,凡纲所规画军民之政,一切废罢。金兵益盛,关辅残毁,各处盗贼蠭起,中原不可为也。后人有诗叹云:
东幸銮舆不可留,宋君屡挫李纲筹。
中原瓦解犹闲事,忘却当年切齿雠。
宗泽在东京闻李纲去位,陈东处斩市曹,车驾东幸,复上表请帝还京师。不报,抚膺叹曰:“天下事未可知也!”听见卫州消息,金人将近新乡,遣人驰报招抚使张所,令出兵邀击虏贼。差人辞了宗泽,迳至河北来见张所,呈上宗泽文书。张所拆开视之。书云:即目金兵大驱入寇,怀、卫等处声息甚紧。招抚速持兵扼其去路,吾以重兵截其后。虏贼知我军有备,自不敢进。待彼势疲,乘虚击之,无不克矣。强弱在此一举,机争莫失。
张所既得宗泽文书,即遣小校催制置使王彦与岳飞,引兵一同抵卫州险要处邀截金兵。小校领命去讫。
却说王彦与岳飞自渡河招募军士,近得二万余人,皆两河强壮民叮听得张招抚报书令截阻金兵,与制置使王彦领兵到了卫州新乡县地界。王彦与武经郎岳飞于石门山下各安营寨。
次日,飞迳来王彦军中,相约出兵。王彦见胡虏人马势大,心下惧怯,与飞议曰:“如今且屯兵于此,观贼动静,然后再计较。”飞见王彦有不肯出兵意,抗声大呼曰:“二圣蒙尘,远在沙漠,车驾不得回还。目下强虏人马占据黄河北岸,为臣子的,正当先开清道路,以待銮舆北讨。因何不与虏贼速战,却乃延缓,观虏动静?公莫非有二心否?”王彦掩口无言,只不肯进兵。岳飞大怒曰:“公食朝廷爵禄,受制置使之职,才见金兵来到,便欲退缩。倘胡贼鼓众而进,有失城池,那时公亦得不进兵哉!”王彦犹未对。从将有劝王彦杀岳飞,彦知其意,亦不答。
岳飞见事不谐,拔剑抽身而出。回至本营,点集众将佐,带领一千余人去看金兵虚实。正行之间,望见对岸征尘蔽天,拥出一彪胡兵,摇旗吶喊,长枪短戟,贾勇杀将来。张宪、王贵等见贼兵势大,都有怯心,犹豫不敢前进。岳飞曰:“将不在多,在用之有法度。吾观胡众虽盛,皆不分队伍而来,其中必无智将。尔众人立住阵脚,待我破之。”言罢,勒动战骑,直杀入虏寇中阵。两下金鼓齐鸣,岳飞左冲右突,与胡贼鏖战数十合。正遇虏将讹里完手执皂纛在阵前耀武扬威,岳飞更不打话,只一铁简打下马来,夺了旗纛在手中,左挥右指,驱动本部人马。张宪、王贵等见了,吶喊率众争先,无不一当百,杀得金兵七断八续,各抛戈弃甲而走。岳飞怒极,一条枪端的神出鬼没。追剿胡贼将近日哺,方且呜金收军。生擒万户王崇、千户阿里孛,斩秃发垂环者三千余级,僵尸十余里。降其汉卒千余人,得马三百匹,铠仗旗鼓辎重等物无算。岳飞遂还兵新乡县,安堵人民,扎下营寨。是夜,戒其将曰:“我今日虽是小胜,败兵走报其主将,明日必定并力来战。我军虽少,须作必赢之计。值取功名富贵之秋,若能各各舍命向前,有何不胜!如违吾令而致失机者,必斩!”众人得令,俱准备来日交锋。次日天犹未明,只见正北边胡兵漫山塞野而来,金鼓之声数十里不绝。岳飞众将俱各披挂停当。自引五百骁骑,直杀入贼阵。张宪、王贵各领人马,分左右翼杀进,从早晨杀到日午,金家人马又大败,获其马甲兵器不可胜计。岳飞收军升帐,计点部下将士,多带重伤,自身上亦中了十余箭。即于侯兆川安营。到二更时分,寨外喊声大震,哨马报金家人马大队攻入中军来。满营皆惊。岳飞下令曰:“如有乱动者斩!”自端睡不动,营中渐定。金兵将近宋营,见岳飞军中无动静,恐有计谋,亦引兵退回。因言:“撼太行山易,撼岳家军难。”自是两下各不出兵数日。
岳飞军中缺粮,方欲起营回就王彦,又怕虏兵蹑其后。待欲领兵前进,又见金兵势大。飞尽将获来马匹宰杀以享将士,遣人往王彦处取粮。差人回见制置使王彦,具说岳统制近日杀败金兵,军中缺少粮草,乞制置使催运赴营。王彦推以粮草只够本营支给,皆不许。岳飞见王彦粮草不应,士卒饥困,因与将佐议曰:“今王彦不肯发粮,众人各当用命,杀入金营,夺他粮草辎重,以养士卒有食也。”众皆大喜,愿从出战。
[book_title]第十四回 宗泽定计破兀朮
却说岳飞次日部领众将,与胡贼列兵于太行山下。两阵对圆,虏将拓跋耶乌跃马横刀而出。岳飞驱动一班战将,杀过阵来。拓跋耶乌舞刀还战,二骑才交,岳飞轻舒猿臂,只一合早将金将活捉马上。张宪、王贵乘势杀进中军,杀得金兵落荒四 下逃走,获其马匹、干粮不计其数。岳飞大军遂屯于太行山下,将干粮、马匹尽散与士卒。士卒得食,各欢呼愿效死斗。且说杀败金家小卒报与主将黑风大王:“即今大宋有一枝人马,勇不可当,近日迭连与吾军放对,已生擒了万户王崇、千户阿里孛。拓跋耶乌领去的人马,都被杀荆“黑风大王听了大怒,即引三万惯战胡兵,前抵太行山前,摆开阵势,欲与宋将放对。宋阵中门旗开处,岳飞挺枪跃马而出,大骂:“剿不尽的胡蛮,又敢来哉!”举枪直取黑风大王。黑风大王举兵器交还。二人战上数合,黑风大王措手不及,被岳飞一枪刺于马下。正是:不知壮士归何处,只见征鞍染血红。岳飞既刺死金将,驱动部下人马四下追杀。杀得胡兵犹如风卷秋林,横尸十里,解甲抛戈纳降者,不可胜数。岳飞鸣金收军,欲就王彦,致恐王彦疑忌,乃引兵迳往东京,再投奔宗留守。岳飞一行人到汴京,进见宗泽,备言近日与金兵交战,连赢数阵,河北制置使王彦不肯相容,故得来投奔。宗泽喜曰:“自将军夺官离东京后,各处报胡虏入境,殆无闲日。尝约张招抚出兵截击,未见捷音。今将军杀败胡贼,卫州渐纾其急,实将军之功也。吾当奏知。”飞曰:“我等愿从留守指挥,补报朝廷,岂敢专望赏功。”泽曰:“赏功惩过,乃朝廷盛典,非泽所得私。”即具表,遣人诣京师奏升岳飞功绩。
高宗见奏大悦,差使命赍官诰到东京,加升岳飞为留守司统制。使者承旨,迳来东京见宗泽,宣读升岳飞诰命。岳飞拜受已毕,泽设酒礼款待使人,因问曰:“近日朝廷有何急切消息?”使者曰:“近日圣旨,令有司预备仪仗车驾,欲幸扬州。士论汹汹,惟此事实急切。”泽闻之惊曰:“车驾如幸扬州,中原随即陷没矣。”因遣人随使抵京师上疏曰:“京师天下腹心,不可弃也。昔景德间契丹寇澶渊,王钦若江南人,劝幸金陵;陈尧叟阆中人,劝幸成都;惟寇准毅然请亲征,卒用成功。陛下今正当以澶渊之事为鉴,驾回东京,以系中原之望。
乘天下戴宋之德未泯,义旗一呼,豪杰响应,亲御六龙,直抵沙漠,悖天之胡虏必能剿灭矣!何堂堂天朝,无一二大臣倡为兴举,惟识今日驾幸扬州,明日驾幸金陵,专为退避狄人之计?臣老病,死不足惜,第恨二圣未还,疆土未靖。愿陛下留神审察于斯。”高宗览疏,以示黄潜善、汪伯彦。汪、黄见疏,皆笑以为狂。枢密张慤独曰:“如泽之忠义,若得数人,天下定矣!何畏乎金贼哉!”汪、黄无语,而帝竟幸扬州。
是时大金皇帝闻高宗车驾幸扬州,即遣人令黏没喝、讹里朵、兀朮等进兵。使者领命,颁知各路去讫。却说兀朮自燕山由沧州渡河,分兵趋河南,谋侵东京。边庭消息报入汴京来,宗泽闻之,聚集诸将佐刘衍、刘达、阎中立、郭俊民,李景良等,商议退金兵之策。时泽差岳飞往救河南之围,不在军中。刘衍进曰:“兀朮乃金国最骁勇者,今部兵远来,利在速战。愿留守假衍奇兵二万趋渭州,从间道绝其辎重,更得一将趋郑州,以分其势,留守深沟高垒,坚壁勿与战。彼深入吾地,欲前不得斗,欲退不得还。吾以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出十日,而兀朮数万之众尽为鬼也。”泽曰:“此计甚妙,只是无人敢部兵趋郑州以分其势。”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曰:“某虽不才,愿与刘将军同退金兵。”众视之,乃宗泽帐前偏裨将刘达也。泽曰:“刘显忠一行必能成功。”即付以二人各精兵二万。刘衍、刘达辞宗泽领兵去讫。泽遣小校会各处附近人马,戒诸将保护河梁,以俟大兵之集。
却说兀朮离燕地渡河,将近淮南,与黏没朵、斡离及在军中点集诸胡兵,克日进攻汴京。哨马报:“宋将兵出滑、郑二 州,扼吾首尾,元帅须作持备,宗留守之兵不比他人。”兀朮大惊曰:“人传东京宗留守深得民心,部下将佐甚有调度,吾未信。今日观其行兵,果不虚也。”即下令军中,将人马由郑州从白沙进发,”若迟缓,吾军难以进退。”众胡兵得令,正欲起行,斡离及曰:“河梁近岸俱是宋兵把守,彼知吾军深入,日夜持备。倘过去,宋军从后赶来,谁人可敌?”兀朮惊慌无计。黏没朵曰:“元帅不必重虑,我这里千军万马,岂惧一河梁哉!乘今夜将众分作二队,密密而去。再遣人将河梁拆断。待宋军知吾离了河南,部兵来追,一时无桥梁可渡马,焉即赶及我哉?”兀朮从其计,吩咐军中今夜准备离营。众胡兵各披挂,掩旗息鼓,悄悄沿北岸而去,随后将河梁尽行拆断。果是其夜黑雾遮天,不辨东西。两岸宋军并不知胡贼离了大寨。兀朮行及数里,哨军报宋营并无动静,以手加额曰:“此天赐吾功也!”近天明,日出雾散,对岸宋军平空一望,河梁俱被拆断,胡虏不见一个。众军来报知刘达,达曰:“此必兀朮知吾屯大军于此,恐袭其后,故乘夜断河梁而去,猾虏定从白沙进攻汴京。”即遣人持书至滑州,会知刘衍进兵。差人接了文书,连夜来见刘衍。刘衍即整点甲士,从郑州路进控兀朮来兵,不在话下。却说兀朮引众胡兵抵白沙地界,去汴京不远。都城军民闻知兀朮兵到,各怀震恐。声息传入府堂,僚属慌入与留守计议。时泽正对客弈棋,。及闻金兵近城,众僚属无措,笑曰:“何事张皇!吾已豫遣刘衍等部精兵在外,必能御敌。晓谕都城百姓,不必惊恐。”乃召过何贤曰:“与你精锐数千,于白沙峡道三 十里止候,敌人深入,闻信炮响,可将兵续出敌后,断其归路。”何贤领计去了。又唤过郭俊民,密计曰:“你领轻骑二千,从旁道小路,潜在山口,遥望兀朮营寨,以观动静。待刘衍大兵与胡虏对敌,尔从山坡后鸣金擂鼓。彼未知虚实,不必与战而自慌乱也。”俊民听令,引兵去讫。又遣人以密计授刘衍。宗泽一一分拨已定,自与一班众僚属登城观敌。
却说兀朮卒领五万金兵,与黏没朵、斡离及长驱绕郑州抄白沙而进,将近东京地界,哨马回报,宋军并无人迎敌。兀朮怀疑,与众议曰:“往常攻别郡,无将迎敌可信。东京宗留守,吾闻其人足智多谋,今日不放军敌对,莫非有计策?”众胡将亦以为然。
言未毕,忽滑州路口一彪军马,旌旗展卷,枪刀密布,为首一员大将,口方面圆,金盔银甲,乃东京有名将家刘衍是也。大骂:“逆天臊奴,不识时势,屡次侵扰中华,今日先将这匹夫试吾利刃!”兀朮靠住阵脚,手持长枪,跃骏骑而出,大叫:“今日早早献了东京城池,驻吾人马,令尔大朝皇帝尊我金国为主,割地与吾讲和则休;若不允,教尔中华寸草难留。”刘衍大怒,举刀直取兀朮。兀朮挺枪来迎。两骑战未十合,刘衍勒马望东路而走。兀朮见刘衍战败,挥动胡兵,乘势杀入。宋军遗下辎重干粮遍满郊野,胡众各相争龋刘衍停住马,又战数合复走。兀朮战得怒激,不舍赶去。将追二十里地,见前面尽沙石路,两旁俱是乱山。兀朮勒辔与黏没朵曰:“宋军莫非计否?”黏没朵曰:“此处乃系陷地,必是圈套。元帅可令后军速退。”兀朮惊慌不迭,拨马杀出原路。前军刘衍见兀朮人马纷乱,放起号炮,引本部精兵掩杀将来。金兵大败。兀朮走回十里,忽峡道旁金鼓齐鸣,数千精锐宋兵截出,为首一员勇将何贤大叫:“兀朮早下马受擒!”兀朮不敢恋战,与黏没朵、斡离及拚力刺斜杀出。何贤勒马后追。兀朮等且战且走,部下人马损折大半,急领众骑望平山而逃。才行一里,山坡后喊声大震,金鼓不绝。兀朮又惊又疑,奔出小路,望郑州逃走。
[book_title]第十五回 黏没喝京西大战
却说宋军杀败金兵,见兀朮走远,亦不追赶,掠得辎重马匹无算,降其番汉兵五千余人。是时宗泽已令人打探刘衍等得胜消息,预备下赏功簿册,迎候诸将。宗泽正与众僚属在府中相庆,忽报刘衍等回,泽令召入。刘衍、何贤、郭俊民进见毕,具说杀退金兵之事。泽大喜,遂录诸将功绩于簿,以候申奏。
计点将校,惟有郑州一路刘达持兵保护河梁未到,其余军士各依次犒赏。泽下令设大筵席款待诸将。
正饮间,忽哨马报:“黏没喝军自云中下太行,以攻河南,近日被岳统制杀败,不敢向河南,从怀州来,进据西京,沿路胡兵不绝,闻说指日要来取东京,留守作急定夺。”泽与众议欲分兵救之。刘衍曰:“贼势浩大,难以遽战。今既攻掳西京,兀朮闻知,竟有合后之势。若再以重兵救应,则东京势孤,非长策。莫若待其众疲粮竭,进退莫得,乘虚而捣之,则一战可以成功。”阎中立曰:“刘主将之言非也。今西京有烧眉之急,东京有唇亡则齿寒之势,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战之。今黏没喝之众虽称号万,其实不过数千。况又千里远来,亦极疲劳矣。我兵操练日久,藏锋养锐,正当急击勿失可也。若避而不与之战,倘兀朮复来,则何以御之?中立自归留守,未曾立得寸箭之功,今日愿假吾壮兵一万,往救西京。如不胜,甘受罪戮。”泽曰:“刘衍之论见理亦明,若此去有失,吾军定休矣。”阎中立曰:“胡虏自来送死,尚不能胜,要作何用!”坚志请行。泽只得付兵一万与之,又拨郭俊民、李景良相助。三人拜辞,领军而去。宗泽寻思,只恐阎中立有失,又唤何贤曰:“京西四十里有一地名小鹫岭,左右山僻小足可屯军,汝将五 千军在此埋伏,遇急可引兵救之。”宗泽又思何贤一支军难以成事,又唤张吩咐曰:“你将本部人马抄出京西背后屯扎,倘金兵来,尔可迎之,接应阎中立。”张扌为拜辞而去。宗泽分拨已毕,下令军中整饰器具,预备胡虏临城。
却说阎中立与郭俊民、李景良等部兵望京西进发,遣人打探黏没喝消息从何路来。哨马回报,金兵由京西左道出石鼓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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