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大宋宣和遗事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元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话本,小说,完结 [book_length]68154 [book_dec]元代长篇话本小说。元无名氏所编。明高儒《百川书志》有“《宣和遗事》二卷”,清钱曾《述古堂书目》有“《宣和遗事》四卷”的记载。 这说明当时有两种不同的版本在流传。周绍良在他的《修绠山房梓宣和遗事跋》一文中说,以后“可考见的共有四种刻本”,隶属二卷或四卷系统。它们是:旌德郭卓然刻本, 《士礼居丛书》本,金陵王氏洛川校正重刊本,吴郡修绠山房刊本(见《水浒争鸣》第一辑)。全书分元、亨、利、贞四集(另有一种分前后两集)。从其内容看,当属宋朝说话人讲史底本,但其中也夹杂有元朝人的话,对南宋帝王的名字也未尽避讳,说明本书即使是宋人作品,也经过元人增益过。再从书中对北宋亡国和南宋苟安所表示的愤懑来看,作者也可能是元初具有爱国思想的宋朝遗民。总之,成书年代和作者均不能确定。本书内容庞杂,文体参差,是抄撮各种旧籍凑合而成。 [book_img]Z_13969.jpg [book_title]元集 诗曰: 暂时罢鼓膝间琴,闲把遗编阅古今。 常叹贤君务勤俭,深悲庸主事荒氵㸒。 致平端自亲贤哲,稔乱无非近佞臣。 说破兴亡多少事,高山流水有知音。 茫茫往古,继继来今,上下三千余年,兴废百千万事。大概光风霁月之时少,阴雨晦冥之时多;衣冠文物之时少,干戈征战之时多。看破治乱两途,不出阴阳一理。中国也,君子也,天理也,皆是阳类;夷狄也,小人也,人欲也,皆是阴类。阳明用事的时节,中国奠安,君子在位,在天便有甘露庆云之瑞,在地便有醴泉芝草之祥,天下百姓,享太平之治;阴浊用事底时节,夷狄陆梁,小人得志,在天便有彗孛日蚀之灾,在地便有蝗虫饥馑之变,天下百姓,有流离之厄。这个阴阳,都关系着皇帝一人心术之邪正是也。 且说唐尧、虞舜是劈初头第一个皇帝。看他治位时,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不敢盘逸游畋,不敢荒氵㸒音乐;到得他揖让传禅时分,且道:“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舜王那会敢做慢游傲虐的事禹王告着舜王,使他休学尧王的孩儿丹朱,专事慢游,专务傲虐,恃着强力,不用水向平地上推了舟船,共他徒党在家为氵㸒乱之行。故尧王不将天下传与他,却分付与舜王了。 舜王治世,举“八元”、“八恺”,共十六个才子,是有贤德名望的人,分布在朝,任了官职。却将共工流逐于幽州田地,将驩兕放逐于崇山田地,将三苗窜逐于三危田地,将鲧诛殛于羽山田地。诛窜了这四个凶人,天下百姓,皆服其威断。明四目,达四聪、末梢头,贤人在位,小人在野,朝纲自治。在位五十二年,寿命一百一十二岁,将天下传与禹王。 至汤王时,为诸侯与葛为邻,葛君不道,苦虐其民,汤王伐之。东征而西夷怨,南征而北狄怨,却道:“汤王何故忘我,不来拯救”黎民咸慕汤王之德。却有夏桀无道,宠妹喜之欢,将酒倾为池水,将肉排为树林相似,日与凶徒沉酗于“酒池”、“肉林”间,苦虐生灵。百姓怨道:“夏桀与日相似,这日几时丧亡我甘受其苦不过,情愿与他偕亡。” 至纣无道,宠妲己,剖贤人心,置炮烙之刑,不修德政,不改前非。武王伐之。享国日久,传位至周幽王,宠褒姒之色,为不得褒姒言笑,千方百计取媚他。因向骊山上把与诸侯为号的烽火烧起。诸侯皆道是幽王有难,举兵来救。及到幽王殿下,却无他事,只是要取褒姒一笑。后来贬了太子,废了申后。申后怒,会犬戎之兵来伐幽王;诸侯不来相救,遂丧其国。有诗为证。诗曰: 恃宠娇多得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 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又楚国灵王宠嫔嫱之色,起章华之台,苦虐黎庶,遭平王所追,遂死于野人申亥之家。有诗为证。诗曰: 茫茫春草没章华,因笑灵王苦好奢。 台土未乾箫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后来陈后主也宠张丽华、孔贵嫔之色,沉湎氵㸒逸,不理国事,被隋兵所追,无处躲藏,遂同二妃投入井中。隋兵搜出,亦遭其虏。其国即亡。有诗为证。诗曰: 陈国机权未有涯,如何后主恣骄奢不知即入宫前井,犹自听吹玉树花。 当时有隋炀帝也无道,杀父、诛兄、奸妹,无所不至。宠萧妃之色。萧妃要看扬州景致,帝用麻胡为帅,起天下百万民夫,开一千丹八里汴河,从汴入淮,从淮直至扬州。役死人夫无数,死了相枕。复造“龙凤船”,使宫人牵之,两岸箫韶乐奏,闻百十里之远。更兼连岁灾蝗,饿死人遍地,盗贼蜂起:六十四处烟尘,一十八处擅改年号。李密袒臂一呼,聚雄师百万,占了中原。炀帝全无顾念,被宇文化及造变江都,斩炀帝于吴公台下,隋国遂亡。有诗为证。诗曰: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 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 其国有唐秦王世民,行仁布德,灭了六十四处烟尘,遂建都于长安,以制太平。后来为唐明皇为孩儿寿王取杨家女孩儿名做玉环的为妻,明皇一见玉环生得有倾国之色,背后使人唤玉环出家为女官道士,后来宣入宫中,封为妃子,宠幸无比。真个是: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那明皇宠爱妃子,春从春游,夜专夜寝,从此荒氵㸒,每日更不坐朝听政。争奈那妃子与安禄山私通,却抱养禄山做孩儿。明皇得知,将安禄山差去渔阳田地,做了节度使。那禄山思恋贵妃之色,举兵反叛,真是: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那明皇无计奈何,只得带领百官走入蜀川,躲避了禄山。行至马嵬驿,六军不肯进发,把那贵妃使高力士将去佛堂后田地里缢杀了。诸军且跟着明皇入蜀。 后来明皇那儿子肃宗,恢复两京,再立唐家社稷也。 今日话说的,也说一个无道的君王,信用小人,荒氵㸒无度,把那祖宗混沌的世界坏了,父子将身投北去也。全不思量祖宗创造基业时,直不是容易也!今有康节先生做八句诗,道得好。道个甚的诗曰: 自古御戎无上策,惟凭仁义是中原。 王师问罪固能道,天子蒙尘争忍言。 两晋乱亡成茂草,亡君屈辱落陈编。 公闾延广何人也始信兴邦亦一言。 此诗是康节《左衽吟》,豫先说着个宣和、靖康年间谶语么。 当初只为五代时分,天下荒荒离乱,朝属梁而暮属晋,干戈不息;更兼连岁灾蝗,万民遭涂炭之灾,百姓受倒悬之苦。为此,后唐明宗夜夜焚香告天,祝曰: “我乃胡人,不能整治天下。愿天早生圣人,抚安黎庶!”此上感得火德星君霹雳火仙下界降生。于西京洛阳县夹马营赵洪恩宅,生下一个孩儿。当诞生时分,红光满室,紫气盈轩。赵洪恩唤生下孩儿名做匡胤。幼与小童戏于街槛,好布阵,行伍肃然,人见而异之。及年当弱冠,有大志,少游关西,行到处除凶去恶;长治华夷,民安国泰。自陈桥兵变,柴皇让位,在位十七年,天下太平,消镕军器为农器,毁折征旗作酒旗。太祖一日收平江南,有徐铉奉使至太祖殿下,盛夸其主能文,因诵其诗。太祖道:“此诗村教书语耳!”因道:“我少时有《咏日诗》。”道是诗曰:“须臾捧出大金盘,赶散残星与明月。”徐铉听得这诗,大服太祖志量。后来人以为应大金破汴梁之谶。 太祖传位与太宗,太宗欲定京都,闻得华山陈希夷先生名抟,表德图南的,精于数学,预知未来之事。宣至殿下,太宗与论治道,留之数日。一日,太宗问: “朕立国以来,将来运祚如何”陈抟奏道:“宋朝以仁得天下,以义结人心,不患不久长;但卜都之地,一汴,二杭,三闽,四广。”太宗再三诘问,抟但唯唯不言而已。在后高宗中兴,定都杭州,盖将前定之数,亦非偶然也。太宗之后,传位于真宗、仁宗、英宗几个贤君。 且说英宗皇帝治平年间,洛阳邵康节先生因与客在天津桥上纵步闲行,忽听得杜鹃声,先生惨然不乐⊥问其故。先生道:“洛阳从来无杜鹃,今忽来至,必有所主。”客曰:“何也”先生曰:“不过二年,朝廷任用南人为相,必有更变,天下自此多事矣!”客曰:“闻杜鹃声何以到此”先生曰:“天下将治,地炁自北而南;将乱,地炁自南而北。今南方地炁至矣,禽鸟得炁之先者也。《春秋》有云:‘六鹢退飞,雊鹆来巢。”皆炁使之然也。” 英宗升遐,神宗即位。神宗是个聪明的官家,朝廷上大纲小纪,一一要从新整理一番。恰有那曾参政名做公亮的,荐那王安石为丞相。神宗准奏,召王安石拜相。正宣麻时分,有唐介做着谏官,上疏论奏:“王安石泥古迂儒,若用为相,必多更变,重扰天下。”那时有吕诲亦上疏弹劾安石,有弹文,其略云:“臣吕诲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百拜奏于皇帝陛下。臣仰睹公朝,除王安石为相者。臣切谓安石每迁小官,逊避不已,及除翰林学士,不闻固辞。先帝临朝,则有山林独往之志;陛下即位,则有金銮侍从之乐。好名嗜进,见利忘义。凡在经筵,力请坐而讲说,将屈万乘之重,自处师氏之尊,不识君臣上下之分。又与唐介争论谋杀刑名,众非安石而是介。介务守大体,不能以口舌胜,愤懑发疽而死。奏对强辩,陵轹同列。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制置三司条例,兼领兵财;又举三人勾当,八人巡行。臣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区区愚忠,切以为安石决不可用。若用之为相,必变更祖宗法度,以乱天下。欲望圣慈,允臣所奏,将王安石新命寝罢。宗社幸甚!伏取进止。”奏上,神宗不报。安石居相位,专务变更。一日,奏行青苗法,差李常、孙觉等往河北诸路,俵散青苗钱:第一宁等户十五贯,第二等户十贯,第三等户五贯,第四等户一贯五伯,第五等户一贯。青苗在田时分表散,到收成时分催纳,十分供一分为息。当有银台司范镇上疏,奏言青苗钱扰民不便。表云:“臣范镇谨奏言:青苗钱者,唐衰乱世之所为。青苗在田,已估其直;收敛未毕,已促其偿。是盗跖之法也。臣以为此法若行,天下骚然,民不聊生,非国家之利也!臣请罢之。” 表上,神宗不听。又宰相韩琦奏言:“青苗钱法大不便于民间,有司责笃严急,细民不胜愁苦,至有鬻妻卖子者不能偿。愿陛下察之,即与蠲罢!”奏上,王安石大怒,即日贬韩琦于外。 熙宁七年,大旱。帝谓群臣曰:“天久不雨,朕夙夜焦愁,无可奈何!”韩维奏曰:“陛下信安石酷法,散青苗钱于民。今之官府,督取甚急,往往鞭挞人民取足,至有伐叶为薪以易钱货。旱灾之际,重罹此苦。愿陛下蠲除租税,宽裕逋负,以救愁苦之良民!”帝感悟,乃诏韩维放商税而免青苗。后是日雨。遂贬安石于金陵府。 安石弟安国,每憎他兄所为误国。安国为西京国子监教授,颇溺声色。时安石为相,以书戒安国道:“宜放郑声。”安国回书与安石道:“亦愿兄远佞人也。” 安国又尝力谏安石,言:“天下不乐新法,皆归咎于兄,恐为家祸,宜速罢之。” 安石不听。安国泣于影堂前道:“是吾家灭门矣。” 安石的孩儿王雱,为人性险恶,喜杀,因病疽而死。年方三十三岁。安石哀悼不能为怀,尝恍惚见雱身担铁枷,向安石道:“父亲做歹事,误我受此重罪。” 安石大惊,遂以所居园屋,舍做僧寺,赐额为“报宁院”。善为王雱求救于佛也。 诗曰: 误国欺君罪不轻,阴司报应自分明。 奸邪凡事怀私险,却告金仙洗恶名。 话说宋朝失政,国丧家亡,祸根起于王安石引用婿蔡卞及姻党蔡京在朝,陷害忠良,奸佞变诈,欺君虐民,以致坏了宋朝天下。 神宗崩,哲宗即位,太后垂帘听政,用司马温公名做光。元祐年间,天下太平。未几一年,司马光不禄,章惇等入相,再行新法,把这太平的气象,又变做了乱世。 哲宗崩,徽宗即位。说这个官家,才俊过人--口赓诗韵,目数群羊;善写墨君竹,能挥薛稷书;通三教之书,晓九流之法。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蜀王;论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遇花朝月夜,宣童贯、蔡京;值好景良辰,命高俅、杨戩。向九里十三步皇城,无日不歌欢作乐。盖宝箓诸宫,起寿山艮岳,异花奇兽,怪石珍禽,充满其间;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不可胜计。役民夫百千万,自汴梁直至苏杭,尾尾相含,人民劳苦,相枕而亡。加以岁岁灾蝗,年年饥馑,黄金一斤,易粟一斗;或削树皮而食者,或易子而飧者。宋江三十六人,哄州劫县;方腊一十三寇,放火杀人。天子全无忧问,与臣蔡京、童贯、杨戩、高俅、朱勔、王黼、梁师成、李彦等,取乐追欢,朝纲不理。即位了三十六年,改了六番年号:改建中靖国,改崇宁,改大观,改政和、改重和,改宣和。从即位以来改元。 【建中靖国元年】大赦天下。用丞相章惇言,举蔡京为翰林学士。满朝上下,皆喜谀佞,阿附权势,无人敢言其非。独有御史中丞丰稷,同着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共写着表文一道,奏蔡京奸恶。表文云:“臣丰稷、陈师锡等,叨被圣恩,滥居言路,事有当言而不言,臣为旷职。窃见公朝近除蔡京充翰林学士勾当者。缘蔡京身为禁从,外结后族,交缔东朝。伏望独断,出之于外。若果用蔡京,则治乱自此分矣,祖宗基业自此坏矣!又资政殿学士知江宁府蔡卞,乃王安石之婿,与京兄弟同恶,迷国误朝,为害甚大,乞正典刑。臣日夜为陛下忧,为宗庙忧,为天下贤人君子忧。若黜贬京等于外,则间言不入于慈闱,圣虑可忘于忧患,实宗庙社稷之福也!”表上,徽宗谓丰稷道:“事碍东朝,卿当熟虑。”丰稷奏言: “自古母后临朝,那会见有如圣母手书还政的,可做万世法则。但是目即:在外,则闻向宗良、宗回藉势妄作;在内,则闻张琳、裴彦臣等凶焰炽然;又有蔡京交通其间。臣愚,欲乞戒饬后家,放逐张琳等,黜蔡京于外,庶绝朝廷之忧。”徽宗不从。那时殿中侍御史龚夬,亦上表奏言:“臣闻蔡卞落职太平州居住,天下之士,共仰圣断。然臣窃见京、卞表里相济,天下知其恶。民谣有云:‘二蔡一惇,必定沙门;籍没家财,禁锢子孙。’又童谣云:‘大惇、小惇,入地无门;大蔡、小蔡,还他命债。’百姓受苦,出这般怨言。但朝廷不知之耳!蔡京、蔡卞为人反复变诈,欺陷忠良。天下不安,皆由京、卞二人簸弄。”是时章惇罢相,差知越州,专事刑名惨刻,编类章疏,看详诉理,受祸者千余家。民间或诉事,稍有暗昧言语,加以刀<木音>钉手足、剥皮肤、斩颈割舌之刑。有道号了翁,姓陈名瓘的,论奏惇罪,将章惇贬雷州居住。三月,命内侍童贯,往杭州监造作局制御用器。自是杨戩始用事。五月,夺司马光等官。 【崇宁元年七月】徽宗除蔡京做右丞相。制下,中外大骇。又赐京坐延和殿。 徽宗向蔡京道:“昔神宗创法立制,未尽施行;先帝继之,两遭帘帷变更,国是未定。朕欲上述父兄之志,历观在朝,无可与为治者。今朕相卿,其将何以教我”蔡京顿首谢:“愿尽死以报陛下!”徽宗尝出玉盏玉卮,将示辅臣,道是:“朕此器久已就,只怕人言,故未曾将用。”蔡京回奏:“事苟当于理,多言不足畏也。陛下当享太平之奉,区区玉器,又何畏哉”帝悦。 不争奸佞居台辅,合是中原血染衣。蔡京自拜相后,有巨商大贾六七辈,赴阙投词,言:章相公开边时及曾相公罢边时,共借讫三千七百万贯,至今未见朝廷支偿。蔡京奏言,徽宗蹙额道:“我国家欠少商贾钱债,久不偿还,怎不辱国”蔡京回奏:“臣请偿之。”帝喜曰:“卿果能偿之否”蔡京差官刬刷诸司库务故弊的物,及粗细香药、漆器、牙锦之类,高估价值,立字号出还客⊥犹不受,愿请少出药货试卖,方敢承领。那时乳香价利颇高,京令吏将乳香附客试卖,客果得价数倍。后客欣然承受。不半年,尽偿讫。在后客货卖,却消折了十无一二,无所伸诉其苦。 【崇宁二年】除蔡京为左丞相。修大内,复修创景灵宫及元符等十一殿及殿中,工役大作。夏,四月,诏毁《唐鉴》、苏、黄等集;又削景灵宫元祐臣僚画像。是秋九月,蔡京与其子蔡攸,并其客强后明、叶梦得,将元符末忠孝人分正上、正中、正下,奸邪人分邪上、邪中、邪下,为六等,凡五百八十二人,诏中书省籍姓名。又将先朝大臣司马光、文彦博、范祖禹、程明道、程伊川、苏辙、苏轼、吕公著、吕诲等,凡一百一十九人籍做奸党,御书刻石,立于端门。却诏封王安石做荆国公,又加封为王。将安石配飨孔子庙庭,塑像坐于孔子之侧。又诏书颁行天下,将元祐贤臣,籍做奸党,立石刊刻姓名。时诏旨至长安立石,有石匠姓安名民的,覆官道:“小匠不知朝廷刻石底意,但听得司马温公,海内皆称其正直忠良,今却把做奸邪,小匠故不忍勒石。”官司怒,要行鞭挞。安民泣道:“小匠刻则刻也,官司严切不敢辞推,但告休镌‘安民’二字于石上,怕得罪于后世。”官吏闻之惭愧。 蔡京又更茶法:天下立茶场,拘榷茶货,令客人赴官请引,自于茶园买茶,赴官秤验,纳息批引,限日贩卖;如有过限,并行拘收,别买新引。增私贩法,客旅消乏。又立盐法:诏陕西旧盐钞,易东南卤钞,每新钞折钱三分,旧钞折七分,听换易。蔡京私运盐钞,遍行天下,拘刷船只揭起黄旗,所过关津,莫敢谁何。盖为见行盐钞之法,天下方才通行,忽又改易,那旧钞皆成无用之物。此上富大商贾,消折财本,或有转流乞丐的,或有赴水自缢死的。提点淮东刑狱章绎,可怜见商贾受苦,上奏钞法误民。以此忤蔡京意,遂夺章绎官,贬做庶人。 一日,蔡京欲媚说徽宗,遇着圣节将近,命府、州、县道遍立寺观,天下凡有寺观,并改名“神霄万寿宫”,祝延圣寿。上留意西边,以王厚为大将,安抚临洮诸州;命内侍童贯为监军,专切往来干当;至是置司,专命二人主之。 【崇宁四年】春正月,以童贯为熙河等处经略安抚置制使。二月,雨大雹。 冬,彗星出西方,其长竟天。徽宗下诏求言。是时有刘逵为中书侍郎,劝上碎蔡京所立元祐党碑,将禁锢系籍人并行宽放,以禳天变。帝夜半遣黄门至朝堂,将元祐党碑碎毁。明日,蔡京见之,乃厉声道:“石可毁,名不可灭!”徽宗用刘逵之言,诏除党人之禁,罢方田及诸国岁贡,又罢缘边诸路科敛,及罢铸当十六钱并新立冲要市务。在后有诗人刘克庄吟诗一首云,诗曰: 岭外瘴魂多不返,冢中枯骨亦加刑。 更无人敢扶公议,直待天为现彗星。 早日大程知返覆,暮年小范要调停。 书生几点残碑泪,一吊诸贤地下灵!大程谓程颢,小范指范纯仁也。倘不因彗星之变,元祐党碑怎生能碎么!可见当时蔡京附会徽宗,恣行骄氵㸒,天心仁爱,不得不示变以儆之也。其如君臣不悟何?未几,蔡京罢相,除赵挺之为右丞相。 十一月,罢赵挺之,复相蔡京。 【崇宁五年】夏,解州有蛟在盐池作崇,布炁十余里,人畜在炁中者,辄皆嚼啮,伤人甚众。诏命嗣汉三十代天师张继先治之。不旬日间,蛟崇已平。继先入见,帝抚劳再三,且问曰:“卿此翦除,是何妖魅?”继先答曰:“昔轩辕斩蚩尤,后人立祠于池侧以祀焉。今其祠宇顿弊,故变为蛟,以妖是境,欲求祀典。 臣赖圣威,幸已除灭。”帝曰:“卿用何神,愿获一见,少劳神庥。”继先曰: “神即当起居圣驾。”忽有二神现于殿庭:一神绛衣金甲,青巾美须髯;一神乃介胄之士。继先指示金甲者曰:“此即蜀将关羽也。”又指介胄者曰:“此乃信上自鸣山神石氏也。”言讫不见。帝遂褒加封赠,仍赐张继先为视秩大夫虚靖真人。 【大观元年】黄河清。诏曰:“国家承百五十年,三有河清之应;而乾宁军河清逾八伯里,凡七昼夜。上天眷祐,敢不钦承!其以乾州为清州。”庐州雨豆。 【大观二年】春正月朔,御大庆殿受八宝,赦天下。蔡京言天下郡国所上符瑞八十七所,拜表称贺。蔡京进太师。加童贯节度仍宣抚使。夏五月,日食。以复洮州功,赐蔡京玉带,加童贯检校司空仍宣抚。贯由此恃功稍专军政,选置将吏,皆取中旨,不复关朝廷矣。显仁皇后生皇子构。徽宗隔夜梦吴越钱主,以手挽徽宗御衣云:“我好来朝你家,便留住我;终须还我山河社稷,待教第三子来。” 显仁皇后亦梦金甲神人,自称钱武肃王。及寤,而生皇子。盖徽宗第九子也。其始生之时,宫中红光满室。宣和二年,封为康王。后即位于南京,为高宗。建都于杭州,即符钱王还我山河之梦。钱武肃王即钱镠,享年八十一岁,高宗亦寿八十一,岂偶然哉?六月,蔡京罢相。秋七月,河南、淮北大旱,诏有道高士王文卿祈雨,不应。文卿奏曰:“九江、四海、五湖龙君,皆奉上帝敕命,且停行雨;独黄河神未奉睿旨。”帝曰:“卿可召黄河神行雨么?”文卿领旨,向京师太乙宫立坛祈雨。翌日,升坛祝曰:“大宋皇帝借黄河三尺水,以济焦枯。”不移时,甘雨大作,遍地皆雨黄雨,以应黄河之水。帝喜,赐文卿凝神殿侍宸,冲虚观妙通玄真人。后文卿尸解于抚州临川县。 【大观三年】春,甘露隆尚书省,天子作诗以赐执政。蔡京致仕,仍朝朔望。 【大观四年】禁燃顶、炼臂、刺血、断指之类。张商英知杭州,过阙入对,上因语蔡京乱纪纲事,商英曰:“蔡京自来专恣任意,不知都省批状,便是条贯;入状请宝,便是圣旨;若前后失绪,安得不乱?”上曰:“京多引用亲党,已逐三十余辈矣!”商英曰:“馀党尚多。”上曰:“百姓闻卿来,皆鼓舞忻悦。” 商英曰:“干臣何事?”遂留商英为中太乙宫使。毛注奏言:“天下僧尼增旧十倍,凡数十万人;祠部岁给度牒几三万。乞权住三年。”帝从之。夏五月,诏: “蔡京权重位高,人屡告变,全不引避,公议不容。降受太子太保,致仕,任便居住。”六月,以张商英为右相。闰八月,除张阁知杭州,兼领花石纲事。先有朱勔者,因蔡京以进。上颇垂意花石,勔初才致黄杨木三四本,已称圣意。后岁岁增加,遂至舟船相继,号作花石纲。专在平江置应奉局,每一发辄数百万贯,搜岩剔薮,无所不到。虽江湖不测之澜,力不可致者,百计出之,名做神运。凡士庶之家,有一花一木之妙的,悉以黄帕遮覆,指做御前之物。不问坟墓之间,尽皆发掘。石巨者高广数丈,将巨舰装载,用千夫牵挽,凿河断桥,毁堰折闸,数月方至京师。一花费数千贯,一石费数万缗。勔又即所居创一圃,林泉之胜,二浙无比。后复取旨建神霄殿,塑青华帝君像其中,监司郡守初到,必须到宫朝谒。诗曰: 神霄新殿耸云端,像塑青华带道冠。 竭力劳民运花石,不堪炮石碍游观。 【政和元年】春正月,毁京师氵㸒词,凡一千三百余区。 政和二年。春二月,蔡京复太师,赐第京师。夏,四月,召蔡京入内苑赐宴;辅臣亲王,皆得与席。徽宗亲为之记,其略曰:“诏有司扫除内苑太清楼,涤内府所藏珍用之器,集四方之美味,前期阅集,朕将就幸焉。”其所用宫中女乐,列奏于庭;命皇子名楷的,侍侧劝劳。又出嫔女鼓琴玩舞,劝以琉璃玛瑙白玉之杯。京亦上记,略曰:“太清之燕,上曰:‘此跬步至宣和。’令子攸掖入观焉。 东入小花迳,南度碧芦丛,又东入便门,至宣和殿,只三楹;左右掖亦三楹;中置图书笔砚古鼎彝罍洗,陈儿案台榻。东西庑侧各有殿,亦三楹。东曰‘琼兰’,积石为山,峰峦间出,有泉出石窦,注于沼。北有御札‘静’字,榜梁间以洗心涤虑。西曰‘凝芳’,后曰‘积翠’,南曰‘琼林’。北有洞曰‘玉宇’,石自壁隐出,崭岩峻立,奇花异木,扶疏茂密。后有沼曰‘环碧’,两傍有亭曰‘临漪’、‘华渚’;沼次有山殿,曰‘云华阁’,曰‘太宁’;左右蹑以登。中道有亭曰‘琳霄’、‘垂云’、‘腾凤’,层峦百尺高峻,俯视峭壁攒峰,如深山大壑。次曰‘会春阁’,下有殿曰‘玉华’。前殿之侧,有御笔傍曰:‘三洞琼文之殿’,以奉高真;有‘种玉绿玉轩’相峙。日午,谒者引宰执以下入。女童四百,靴袍玉带,列排场下,肃然无敢謦欬者。宫人珠笼、巾玉、束带,秉扇、拂、壶、巾、剑、钺,持香球,拥御座以次立,亦无敢离行失次者。上顾谓群臣道:‘承平无事,君臣共乐,宜略去烦苛碎礼,饮食坐起,各宜自便,无问。’”执事者以宝器进,徽宗酌酒以赐,命皇子嘉王楷宣劝。又以惠山泉、建溪异毫盏,烹新贡太平嘉瑞茶,赐蔡京饮之。徽宗又道:“日未晡,可令奏乐。”殿上筝、竽、琵琶方响,笙、箫登陛合奏,宫娥妙舞。徽宗又曰:“可起观。”群臣凭栏以观。又命宫娥抚琴擘阮,群臣终宴尽醉。冬十一月,戊寅,日南至,御太庆殿,受元圭,大赦。蔡京进封鲁国公。诏给地牧马。自京东、河北募人养马,然后推之诸路。受田一顷,仍免其税,令养马一匹,诸路至九万匹。 【政和三年】春正月,诏封王安石,追封舒王,又封其子王雱为临川伯;配享文宣王庙从祀。夏四月,玉清和阳宫成,即福宁殿东诞圣之地作宫,至是成。 奉安道像,上诣宫行礼。后复为玉清神霄宫。那时道教之行,莫盛于此时,推原其由,皆自徐知;常有以诱惑圣听也。徐知常始赐号冲虚先生,徐守信赐虚靖先生,刘混康赐葆真观玄妙冲和先生,后并赐大中大夫。九月,丙午,葆和殿成,上饰纯绿,下漆以朱,无文藻绘画五彩;垣墉无粉泽:浅墨作寒林平远禽竹而已。 前种松、竹、木犀、海桐、橙、橘、兰、蕙,有岁寒、秋香、洞庭、吴会之趣。 后列太湖之石,引沧浪之水,陂池连绵,若起若伏,支流派别,莹纡清泚,有瀛洲、方壶、长江、远渚之兴,可以放怀适情,游心玩思而已。冬十月癸未,郊,徽宗搢大圭,执元圭,以道士百人,执仪卫前导,蔡攸为执绥官。玉辂出南薰门,至玉津园,徽宗忽问左右曰:“玉津园若有楼殿重复,此是何处?”攸即回奏: “臣见云间楼殿台阁,隐隐数重,既而细视,皆去地数十丈。”顷之,徽宗又曰: “卿还见人物么?”攸又回奏:“若有道流童子,持幡节盖,相继而出云间,衣服眉目,历历可识。”蔡京率百僚称贺。 【政和四年】春正月,置道阶品秩,凡二十六等,先生处士封号,自八字六字,以至四字二字,比中大夫,下至将仕郎,但不给俸。又置道官,自太虚大夫至金坛郎,凡十六等,同文自中大夫至迪功郎。道职自冲和殿侍宸至凝神殿校经,凡十一等;侍宸同待制,检籍同修撰,校经同直阁。皆给告身印纸,经道箓院磨勘功过,注授加官。差遣八品用荫,如命官法。五月丙戌,祭地,奉高祖皇帝配享。蔡京奏:“祭之日,城中大雨几尺,而銮辂自宫至郊,日光照耀。”又太史奏:“是夕五纬循轨,典掌官吏称:有队仗风雨之声,鬼神之状;又有黑气数十丈,贯于坛壝;皆陛下严恭之应。乞宣付史馆。”帝从之。内侍杨戩加节度,赏制乐传宣之劳也。八月,宣和殿有玉芝生于桧树上;又有鹤三万余只,盘旋云霄之间。并许称贺。 延福宫成。旧有延福宫,祖宗以为燕会之所,而制不甚广。时蔡京欲以宫室媚上,一日,召内侍童贯、杨戩、贾详、何、蓝从熙,讽以禁中逼窄之状。五人听命,乃尽徙内酒坊诸司;又迁二僧寺并军营于他所。五人者,既有分地,因各出新意,故号“五位”。“五位”既成,楼阁相望,引金水天源河,筑土山其间,奇花怪石,岩壑幽胜,宛若生成。夏四月,又建葆真宫,以蔡攸为葆真殿学士。六月,天成、圣功二桥成。都水使者孟昌龄请开凿大伾三两河,回引河流于河阳,作浮空二桥,至是毕工。赐名。颁德音于河北、京东、京西。时诸路皆调夫赴役,凡数十万人,两河之人,愁苦殆不聊生。未几,水涨桥坏。 【政和六年】春正月,以童贯为陕西两河宣抚。闰月,置道学。诏州县学兼养道流,增置士名,自元士至志士,凡十三品。岁大比,许襕幞就试。后罢道学。二月,上清宝箓宫成。浚濠深水三丈,东则景龙门桥,西则天波门桥。二桥之下,垒石为固,引舟相通,而桥上人物往还不觉,名曰景龙外江,江之外则便有“鹤庄”、“鹿砦”、“文禽”、“孔雀”诸栅,多聚远方珍怪蹄尾动数千实之。又为村居、野店、酒肆青帘于其间。每岁冬至后即放灯,自东华以北,并不禁夜。从市民行铺夹道以居,纵博群饮,至上远后乃罢,谓之“先赏”。后又辟之,东过景龙门,至封丘门。后来南儒吟诗一首云,诗曰: 万炬银花锦绣围,景龙门外软红飞。 凄凉但有云头月,曾照当年步辇归。 是时温州有方士林灵素,初名灵噩,表字岁昌,家世寒微,远游至蜀,学道于赵升道数载,善能妖术,辅以五雷法,往来宿、亮、淮、泗等州,乞食于诸僧寺。政和三年至京师,寓居东太乙宫。徽宗在大内,得一个梦;谁知那一场梦,引得一个妖术方士的来!真是: 鹿分郑相终难下,蝶化庄周未可知。徽宗梦见甚的?乃梦见东华帝君使仙童来召徽宗游神霄宫。及觉来,欲访问神霄宫的事,敕问道录徐知常访求神霄事迹进呈。知常素不晓神霄之事,方以为忧。忽有一道生告知常道:“今道堂中有温州林道士屡言神霄,亦曾有神霄诗题在壁上。诗曰: 神霄宫殿五云间,羽服黄冠缀晓班。 诏诰群臣亲受箓,步虚声里认龙颜。 知常一见壁上诗,亟录呈徽宗。徽宗召林道士来问:“卿有何仙术?”林灵噩回奏:“臣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备言“神霄宫乃东华帝君所治。 天上有所谓长生大帝君,与其弟青华大帝君,皆是玉帝的孩儿;又有左元仙伯、赏罚仙吏八百余官。陛下乃是长生大帝君降生人间,为天下帝王;蔡京乃左元仙伯。近日陛下赴弟之青华大帝君为神霄之游,得无乐乎?”徽宗闻之,大喜,自谓与灵噩如旧日素来相识,乃赐名灵素,号“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赐金紫服,出入大内无间。 又按:《宾退录》载详符观道士何得一,宣和间游京师,遇方士陶光国,爱其人物秀整,语之曰:“当为办一事。姑亟归!”无几何,徽宗梦人曰:“天上神仙郑化基,地下神仙何得一。”明日,命阅祠部帐,得诸新滏籍中;化基其师也。遽命使宣召。是时得一方次鄂州,守贰礼请以往。既对,上大悦,赐号冲妙大师,主龙德太一宫,授丹林郎。灵素之进,亦缘梦而得,恰与此事相类,故附录之。其与高宗之梦传说者异矣。 灵素既遭遇道君之后,是时宫间多妖怪,诏灵素治之。灵素乃作铁简,长九尺,上书符篆,埋于地,其怪遂绝。又诏许林灵素就景龙门,对著晨晖门建上清宝箓宫,使灵素居之。其宫中山包平地,环以佳木清流。又就太一西宫达仁济亭,施符水,开神霄宝箓坛。诏天下天宁观改作神霄玉清万寿宫,旧无观音,以寺改创。仍各观设长生大帝君、青华大帝君像。徽宗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从林灵素之请也。乃降诏曰,诏云:“朕乃上帝元子为太霄帝君,悯中华被金狄之教,遂恳上帝愿为人主。今天下归于正道,卿等可上表章,册朕为教主道君皇帝。止用于教门。”是时册上尊号已毕,百官称贺。又诏翰林学士王黼、保和殿学士蔡攸、盛章至宣和殿,俟神霄降临。十一月,有星如月,徐徐南行,而落光照人物,与月无异。是年,女真陷辽渤海军。 【宣和七年】诏林灵素修道书,改正诸家醮仪,校雠丹经。灵素每遇初七日就座,百官宰执、三衙亲王、中贵,士俗,观者如堵。灵素为幻不一,徽宗尝呼之为“聪明神仙”。御笔赐灵素为“玉真教主神霄凝神殿侍宸”,立两府班。徽宗尝思明达皇后,惜其已死,谓灵素曰:“朕欲一见明达后,卿能之乎?”灵素回奏:“臣能为叶静能致太真之事,陛下但瞑目少顷,即见之矣。”徽宗如其教。 顷之,游一宫阙,乃瀛洲神仙之境,得与明达后邂逅,语甚款密,移时而觉,如梦中恍惚也。十二月,天神降坤宁殿,修神保观。神保观者,乃二郎神也,都人素畏之,自春及夏,倾城男女,皆负土以献神,谓之“献土”。又有村落人妆作鬼使,巡门催“纳土”者,人物络绎于道。徽宗乘舆往观之。蔡京奏道:“‘献土’、‘纳土’,皆非好话头。”数日,降圣旨禁绝。诗曰: 道君好道事氵㸒茺,雅意求仙慕武皇。 “纳土”谶言无用禁,纵有佳谶国终亡。 徽宗即位之初,皇嗣未广,有道士刘混康以法箓符水得幸,上奏:“禁城西北隅地势稍低,若加以高大,当有多男之喜。”诏增筑数仞岗阜。后来后宫果生男不绝,为此愈是崇信道教。是年,诏户部侍郎孟揆董工增筑岗阜,取象余杭凤凰山,号做“万岁山”。多运花石妆砌。后因神降,有“艮岳排空”之语,改“万岁山”名做“艮岳”。后有人吟诗一首云,诗曰: 磐石曾闻受国封,承恩不与倖臣同。 时危运作高城炮,犹解捐躯立战功。 后四年,始成。御制记文,凡数千言。有金枝产于万岁峰,改名“寿岳”。 其门号为“阳华门”,两傍有丹荔八十株;有大石曰“神运昭功”立其中。旁有两桧:一夭矫者,名做“朝日升龙之桧”;一偃蹇者,名做“卧云伏龙之桧”;皆玉牌填金字书之。岩曰“玉京独秀太平岩”,峰曰“卿云万态奇峰”。又有绛霄楼、金碧阁,势极高峻,在云表,尽工艺之巧,无以出此。运四方花竹奇石,积累二十余年,山林高深,千岩万壑,麋鹿成群,楼观台殿,不可胜计。诏左街道录徐知常于禁庭建醮,徽宗自亲书表章三道,焚于凝神殿会真堂。即命知常拜章奏闻上帝,颙俟睿旨。知常领命,遂拜伏于坛之侧,至翌日方兴。徽宗问知常曰:“卿为朕所奏事,未委睿旨有何明答,幸无隐乎!”知常曰:“臣不敢隐。 陛下首章,为国家万民祈求丰稔,上帝览章,天颜甚喜;陛下次章,欲祈百嗣,上帝览章,天颜微怒,言何其欲心之广;陛下末章,空纸一幅,上帝见之,天颜大怒,遂秉笔判云:‘赵某有慢上之罪,全家徒流三千里!’余不敢尽言。”徽宗心颇疑之,嘿然无语。徐知常元是闽中人,久寓京师,以道术为徽宗所眷。在后林灵素得幸于上,知常屡表辞归,欲往东南修炼,旨不允。至拜章之后,一日逃去。后数年有自闽中来者,言知常在建州水西,盖造宫观甚盛。帝欲见之,即日诏知常诣阙下。诏命累降,知常皆不拜。诏有司督责,知常违诏。诏押知常下狱囚系。狱吏问知常道:“闻公能游月宫,愿带挟小人同往乎”知常云:“此特易事,但得纸数幅,净水一盂,便可游玩月宫矣。”吏如其教。知常取纸粘于狱门上,将笔画一个圆圈,把水一噀,即时清光满室,冷气迫人。吏与群囚争玩月光,回顾知常不知所往。朝廷屡诏物色求之,竟不可得知常之踪矣。 【重和元年】春正月,御大庆殿受定命宝。二月,夏人寇边,将官张迪战死入阵。又遣使女真,约发兵夹攻辽。三月,以蔡京子蔡鞗为宣和殿待制,选尚康福帝姬,即公主也。驸马都尉带文阶自蔡鞗始。八月,童贯进太保。冬十月,大内火发,自夜至晓,五千余间,后苑广圣宫及宫人所居,几尽被焚,死者甚多。 时大雨,火发,雨如倾,略不少止,而火益炽。或传上是夜私行,宿于外。冬十月,御宝箓宫度玉清神霄秘箓,会者八百人。凡天神降临事,盖发端于王老志,而极于林灵素。于是宦官道士有所不如意者,必须度箓,莫不如愿。又为大会,引群臣士庶入殿,听灵素讲经。上设座其侧。灵素升高座,使人于下请问。然灵素所言,杂以滑稽喋语,上下为大哄笑,莫有君臣之礼。斋罢,帝问灵素:“朕建此斋,得无神仙降耶”灵素曰:“陛下更须建灵宝大斋,肃清坛宇,其时必有真仙度世。”言罢,道众中忽有一士掷所盛斋钵于地,众欲责之,遂腾云而去。 帝曰:“此非神仙而何”灵素不答。揭钵视之,见一幅纸,上有诗一绝云,诗曰: 捻土为香事有因,世间宜假不宜真。 洞宾识得林灵素,灵素如何识洞宾众方知是洞宾降。时道士有俸,每一斋施,动获数千万贯;每一宫观,给田亦不下数百千顷;皆外蓄妻子,置姬媵,以胶青刷鬓,美衣玉食,几二万人,每一会费数万贯。至于贫下之人,亦买青布幅巾赴斋,日得一饫餐,又获衬施钱三百,谓之“千道会”云。 是岁,女真阿骨打称帝,姓王名做旻,本新罗人,号完颜氏。身长八尺,壮貌雄伟,寡言语,有大志,能用人。以其国产金,故国号大金。十二月,御殿度王黼等秘箓。徽宗一日御宣和殿,地陷。 【宣和元年】正月朔旦,朝见景灵宫中,见圣祖神像有泪。守庙官吏闻之庙内常有哭声。一日,神宗皇帝庙室便殿,有砖出血,随扫又出,数日方止。是时蔡京等方事谀佞,有此异事,皆不敢闻奏于上。而徽宗骄奢之行愈肆矣。 【宣和二年】三月,诏改佛号为大觉真仙,余为仙人大士,僧称“德士”,行称“德童”,而冠服之。以寺院为观,改女冠为女道士,尼为女德。明年,金山寺有僧顶上拥出肉冠,长肉须髯,端坐而化。朝廷闻之,诏复旧人。 金遣使李善庆来,诏蔡京、童贯及邓文诰见之,论以夹攻取燕之意。李善庆唯唯。居十余日,遣赵有开、马政赍诏及礼物同善庆等度海聘之。又诏余深为太宰,王黼为少宰。 夏,五月,有物若龙,长六七尺,苍鳞黑色,驴首,两颊如鱼,头色绿,顶有角,其声如牛,见于开封县茶肆前。时茶肆人早起拂拭床榻,见有物若大犬蹲其傍,熟视之,乃是龙也。其人吃惊,卧倒在地。茶肆与军器作坊相近,遂被作坊军人得知,杀龙而食之。是夕五鼓,西北有赤气数十道冲天,仰视北斗星若隔绛纱,其中有间以白黑二炁,及时有折烈声震如雷。未几,霪雨大作,水高十余丈,犯都城,已破汴堤,诸内侍役夫,担草运土障之,不能御。徽宗诏户部侍郎唐恪治之。即日,恪乘小舟览水之势,而求所以导之。上登楼遥见,问之,乃恪也,为之出涕。数日,水平,恪入对,上劳之曰:“宗庙社稷获安,卿之功也。” 唐恪因回奏:“水乃阴类。阴炁之盛,以致犯城阙。愿陛下垂意于驭臣,远女宠,去小人,备夷狄,以益谨天戎。”徽宗嘉纳之。 秋,九月,宴蔡京父子于保和新殿。京等请见安妃,帝许之。京作记以进,其略曰:“皇帝召臣京、臣攸等燕保和新殿,臣鯈,臣亻紊、臣鞗、臣行、臣徽、臣术侍,赐食文字库。于是由临华殿门入,侍班东曲水,朝于玉华殿;上步至西曲水,循酴醿洞,至太宁阁,登层峦、琳霄、褰风、乘云亭至保和。屋三楹,时落成于八月,而高竹崇桧已森阴蓊郁;中楹置御榻,东西二间,列宝玩与古鼎彝、玉芝。左掖阁曰‘妙有’,右掖阁曰‘宣道’。上御步前行至稽古阁,有宣王石鼓;历邃古、尚古、鉴古、作古、访古、博古、秘古诸阁,上亲指示,为言其概。 抵玉林轩,过宣和殿、列岫轩、太真阁、凝真殿;殿东崇岩峭壁高百尺,林壑茂密,倍于昔见。过翘翠燕处阁,赐茶全真殿,乃出琼林殿。中使传旨留题。乃题曰,诗曰: 琼瑶错落密成林,桧竹交加午有阴。 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 顷之,就座,女童乐作。坐间香圆、荔子、黄橙、金柑相间,布列前后;命邓文诰剖橙分赐。酒五行,少休。诏至玉真轩。轩在保和殿西南庑,即安妃妆阁。 上吟诗二句云: 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 命中官传旨,诏蔡京赓补。京即题云:‘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遂成诗云,诗曰: 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 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 于是人人自谓得见安妃。既而但挂画像西垣,臣即以诗奏曰,诗曰: 玉真轩槛暖如春,即见丹青未见人。 月里嫦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 中使传旨至玉华阁,帝特曰:“因卿有诗,姻家自应相见。”臣曰:“今葭莩已得拜望,故敢以诗请。”上大笑。上持大觥酌酒,命妃曰:“可劝太师。” 臣因进曰:“礼无不报。”于是持瓶注酒,授使以进。再去撤女童,去羯鼓,御侍细乐,作《兰陵王》、《扬州教》、《水调》,劝酬交错,日且暮矣,京奏曰: “久勤圣躬,不敢安。”徽宗曰:“不醉无归。”更劝迭进,酒行无算,至二鼓五筹,君臣大醉而罢。”京出谓人曰:“保和殿后,自崆峒天入八阁,所陈之物,左右上下,皆琉璃之器。”在后二帝北狩,果符此流离之谶,非偶然也。刘屏山曾有诗记汴京遗事云,诗曰: 空嗟覆鼎误前朝,枯骨入间骂未消。 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 王傅指王黼,太师指蔡京父子也。 冬,十月,徽宗幸道德院观金芝。遂幸蔡京第。时道德宫生金芝,上幸观焉;遂由龙德江泛舟至京第鸣銮堂,淑妃从。上曰:“今岁四幸鸣銮矣。”赐京酒,于是京作《鸣銮记》以进。初京侍上,每进君臣相悦之说,于是以鞗尚主;而攸最亲幸。上时轻车小辇幸京第,命坐赐酒,略用家人礼。表谢有云:主妇上寿,请酬而肯从;稚子牵衣,挽留而不却。”蔡京常劝徽宗道:“人主当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岁月几何,何必自苦”上纳其言,遂易服私行都市。 上方为期门之事,故苑囿皆仿江浙为白屋,不施五采,多为村居野店;及聚珍禽异兽,动数千百,以实其中。都下每秋风夜静,禽兽之声四彻,宛若山林陂泽之间,识者以为不祥。 蔡攸进见无时,便辟趋走,或涂抹青红,优杂侏儒,多道市井氵㸒媟谑浪之语,以蛊上心。妻朱氏,出入禁省。是秋蔡攸加开府,攸子行领殿中监。攸之父子为徽宗宠信,势倾朝野矣。当时李邦彦以次相阿附,每燕饮,则自为倡优之事,杂以市井诙谐,以为笑乐。人呼李邦彦做“浪子宰相”。一日,侍宴,先将生绡画成龙文贴体;将呈伎艺,则裸其衣,宣示文身,时出狎语。上举杖欲笞之,则缘木而避。中宫自内望见,谕旨云:“可以下来了!”邦彦答道:“黄莺偷眼觑,不敢下枝来。”中宫乃叹曰:“宰相如此,怎能治天下耶。” 十一月,朱勔以花石纲媚徽宗,东南骚动。有太学士邓肃上十诗,讥讽徽宗。 其末诗云,诗曰: 灵台灵囿庶民攻,乐意充周百姓同。 但愿君王安百姓,圃中何日不春风。 蔡京将诗献徽宗,欲激徽宗杀邓肃,谓:“太学士诗文以谤陛下,若不杀之,恐效尤成风,党锢之祸可鉴也。”帝不答,将邓肃押归田里,盖欲保全之也。 【宣和三年】金国遣使同赵良嗣归。且言:金主约女真兵自平地松林趋古北江,宋朝兵自白沟河夹攻辽国;若灭后,以燕京一带归南朝,誓为兄弟之国。又遣使诈作新罗人来朝,其书略云:“大金皇帝谨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盖缘素昧,未致礼容,酌以权宜,交驰使传。赵良嗣等言:‘燕京本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虽无国信,谅不妄言。若将来贵朝不为夹攻,即不依得。 已许为定,具形币幅,冀谅鄙悰。”帝命马政使金国,书其略曰:“大宋皇帝谨致书于大金皇帝:远乘信介,特示函书,致罚契丹,逖闻为慰。确示同心之好,共图得罪之师,诚意不渝,义当如约。已差童贯勒兵相应,彼此兵不得过关。岁币依契丹旧数。仍约毋听契丹讲和。”又差马政之子马广从行。冬,十月,日食。 加梁师成大尉,王黼为太宰。 时方腊家有漆园,常为造作局多所科须,诸县民受其苦;两浙兼为花石纲之扰。腊以妖术诱之,数日之间,啸聚睦州、青溪、帮源洞,响聚者数万人,以诛朱勔为名,纵火大掠,驱其党四出。两浙都监蔡遵、颜坦击贼,败死。遂陷睦州。 于是寿昌、分水、桐庐等县皆为贼所据,僣号,改元永乐。又陷休宁县,执知县鞠嗣复,贼复协之使降,面斩二士,以恐嗣复。嗣复骂贼曰:“自古妖贼无长久者。尔当舍逆以从顺,因我以归朝廷,朝廷必宥尔。奈何使我降贼何不速杀我。” 贼曰:“我休宁人也。公宰邑有善政,前后官无及公者,我忍杀公乎”遂委之而去。未几,诏命嗣复知睦州,进官二等。陷歙州,将官郭师中士曹椽等御贼,遇害。陷杭州,守臣赵霆遁去,廉访赵约战死,王禀败于城外,又败于桐庐。陷衢州,彭汝方死之。陷劫掠州,晋云尉詹良臣御贼,为贼所执,协良臣降。良臣骂曰:“往年王纶反,戮于淮南;王则反,磔于河北;同恶无少长,皆弃市。今不鉴前祸,猖獗至此,旦暮官军至,尔肉喂狗鼠矣!”贼怒,割其肉,使自啖之。 且吐且骂,死不绝声。时年七十。帝闻而悯之,官其二子。陷剡县,知县末旅死之。犯越州,守臣刘韐败之。青溪县知县陈光,弃邑遁;闻朝廷,诛之。 又宋江等犯京西、河北等州,劫掠子女金帛,杀人甚众。□□初命谭稹收方腊,几年无功;复命童贯讨之,上私行送。上握贯手曰:“东南事尽付汝,有不得已者,竟以御笔书之。”赦天下,罢苏杭造作局。二州置局,造作器用,曲尽其巧,牙角、犀玉、金银、竹藤、装画、糊抹、雕刻、织绣诸色匠人,日役数千。 而财物所须,悉科于民,民力困重。上尝罢之。至是方腊乱于浙西,悉诏罢之。 三月,日有眚,忽青黑无光,其中汹汹而动,若鉟金而涌沸状。日旁有青黑,正如水波,周回旋转,将暮而稍止。是时方腊未平,人多忧之。 童贯至浙,与王禀、刘镇两路军先约会于睦、歙间,包帮源洞,表里夹攻。 刘镇又同杨可世、马公直率骑兵从间夺贼关岭,平旦入洞。贼二十余万众,腹背抗拒,转战至晚,凶徒麋烂,流血丹地,火其屋万间。王禀及辛嗣宗、杨惟忠生擒方腊于帮源山东北隅石涧中,并其妻孥兄弟、伪相王侯,共三十九人。乃班师奏捷于朝。方腊反叛以来,破六州五十二县,杀平民二百余万。朝廷出师讨方腊,至擒腊班师,凡四百五十日。方腊至八月始伏诛。赦江淮,两浙等路,改睦、歙二州为严州、徽州。 五月,金使来,复如前议。六月,黄河决。恩州有黑眚出。洛阳京畿忽有物如人,或如犬,其色黑,不能辨眉目,夜出,掠小儿食之,至二秋乃息。二月,童贯进太师,谭稹加节度。 【宣和四年】春正月,加梁师成开府。自来唤内侍官为宗臣,是时童贯为太师,领枢密院,恩同宰相;师成为开府,亦与宰相同职;每春秋大燕,巍然坐于执政之上,与人主讲劝酬之礼。且家臣为师傅,于义尤悖。童贯领枢密,日欲宰相同班;后入内,却换易窄衫,与群阉为伍。出则为大臣,当体貌之礼;入则为近侍,执使令之役,古所未见也。夏四月,命童贯、蔡攸帅师巡边。贯出郊,徽宗易服出郊,与童贯、蔡攸饯行。五月,童贯兵与辽人战败,退保雄州。九月,金使期会兵于中康。 先是朱勔运花石纲时分,差着杨志、李进义、林冲、王雄,花荣、柴进、张青、徐宁、李应、穆横、关胜、孙立十二人为指使,前往太湖等处,押人夫搬运花石。那十二人领了文字,结义为兄弟,誓有灾厄,各相救援。李进义等十名,运花石已到京城;只有杨志在颍州等候孙立不来,在彼处雪阻。那雪景如何却是: 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 那杨志为等孙立不来,又值雪天,旅涂贫困,缺少果足,未免将一口宝刀出市货卖。终日价无人商量。行至日哺,遇一个恶少后生要卖宝刀,两个交口厮争,那后生被杨志挥刀一斫,只见颈随刀落。杨志上了枷,取了招状,送狱推勘。结案申奏文字回来,太守判道:“杨志事体虽大,情实可悯。将杨志诰劄出身尽行烧毁,配卫州军城。”断罢,差两人防送往卫州交管。正行次,撞着一汉,高叫: “杨指使!”杨志抬头一觑,却认得孙立指使。孙立惊怪:“哥怎恁地犯罪”杨志把那卖刀杀人的事,一一说与孙立。道罢,各人自去。那孙立心中思忖:“杨志因等候我了,犯着这罪。当初结义之时,誓在厄难相救。”只得星夜奔归京师,报与李进义等知道杨志犯罪因由。这李进义同孙立商议,兄弟十一人往黄河岸上,等待杨志过来,将防送军人杀了,同往太行山落草为寇去也。 是年,正是宣和二年五月,有北京留守梁师宝将十万贯金珠、珍宝、奇巧匹段,差县尉马安国一行人,担奔至京师,赶六月初一日为蔡太师上寿。其马县尉一行人,行到五花营堤上田地里,见路傍垂杨掩映,修竹萧森,未免在彼歇凉片时。撞着八个大汉,担着一对酒桶,也来堤上歇凉靠歇了。马县尉问那汉:“你酒是卖的”那汉道:“我酒味清香滑辣,最能解暑荐凉。官人试置些饮”马县尉口内饥渴瘐困,买了两瓶,令一行人都吃些个。未吃酒时,万事俱休;才吃酒时,便觉眼花头晕,看见天在下,地在上,都麻倒了,不知人事。笼内金珠、宝贝、匹段等物,尽被那八个大汉劫去了,只把一对酒桶撇下了。直至中夜,马县尉等醒来,不见了那担仗,只见酒桶撇在那一壁厢。未免令随行人挑着酒桶,奔过南洛县,见了知县尹大谅,告说上件事因。尹知县令司吏辨认酒桶是谁人家动使,便可寻觅贼踪。把酒桶下验,见上面有“酒海花家”,四字分晓。当有缉事人王平,到五花营前村,见酒旗上写着“酒海花家”四字。王平直入酒店,将那姓花名约的拿了,付吏张大年勘问因由。花约依实供吐到:“三日前日午时分,有八个大汉,来我家里吃酒;道是往岳庙烧香,问我借一对酒桶,就买些个酒去烧香。” 张大年问:“那八个大汉,你认得姓名么”花约道:“为头的是郓城县石碣村住,姓晁名盖,人号唤他做‘铁天王’;带领得吴加亮、刘唐、秦明、阮进、阮通、阮小七、燕青等。”张大年令花约供指了文字,将召保知在,行着文字下郓城县根捉。有那押司宋江接了文字看了,星夜走去石碣村,报与晁盖几个,暮夜逃走去也。宋江天晓却将文字呈押差董平,引手三十人,至右碣村根捕。不知那董平还捉得晁盖一行人么真个是:网罗未设禽先遁,机阱才张虎已藏。 那晁盖一行人,星夜走了,不知去向。董平只得将晁家庄围了,突入庄中,把晁盖的父亲晁太公缚了,管押解官。行至中途,遇着一个大汉,身材迭料,遍体雕青,手内使柄泼镔铁大刀,自称“铁天王”,把晁太公抢去。董平领取弓手回县,离不得遭断吃棒。 且说那晁盖八个,劫了蔡太师生日礼物,不是寻常小可公事,不免邀约杨志等十二人,共有二十个,结为兄弟,前往太行山梁山泊去落草为寇。一日,思念宋押司相救恩义,密地使刘唐将带金钗一对,去酬谢宋江。宋江接了金钗,不合把与那娼妓阎婆惜收了。争奈机事不密,被阎婆惜知得来历。 忽一日,宋江父亲作病,遣人来报。宋江告官给假,归家省亲。在路上撞着杜千、张岑两个,是旧时知识,在河次捕鱼为生,偶留得一大汉,姓索名超的,在彼饮酒;又有董平为捕捉晁盖不获,受了几顿粗棍限棒,也将身在逃,恰与宋押司途中相会。是时索超道:“小人做了几项歹事勾当,不得已而落草。”宋江写着书,送这四人去梁山泺寻着晁盖去也。 宋江回家,医治父亲病可了,再往郓城县公参勾当。却见故人阎婆惜又与吴伟打暖,更不采着。宋江一见了吴伟两个,正在偎倚,便一条忿气,怒发冲冠,将起一柄刀,把阎婆惜、吴伟两个杀了,就壁上写了四句诗。若知其意,便看亨集,后有诗为证。 [book_title]亨集 诗曰: 杀了阎婆惜,寰中显姓名。 要捉凶身者,梁山泺上寻。 是时郓城县官司得知,帖巡检王成领大兵弓手,前去宋公庄上捉宋江。争柰宋江已走在屋后九天玄女庙里躲了。那王成根捕不获,只将宋江的父亲拿去。 宋江见官兵已退,走出庙来,拜谢玄女娘娘;则见香案上一声响亮,打一看时,有一卷文书在上。宋江才展开看了,认得是个天书;又写着三十六个姓名,又题着四句道,诗曰: 破国因山木,兵刀用水工;一朝充将领,海内耸威风。 宋江读了,口中不说,心下思量:“这四句分明是说了我里姓名。”又把开天书一卷,仔细观觑,见有三十六将的姓名,那三十六人道个甚底: 智多星吴加亮玉麒麟卢进义青面兽杨志混江龙李海九纹龙史进入云龙公孙胜浪里百跳张顺霹雳火秦明活阎罗阮小七立地太岁阮小五短命二郎阮进大刀关必胜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小旋风柴进金枪手徐宁扑天雕李应赤发鬼刘唐一撞直董平插翅虎雷横美髯公朱同神行太保戴宗赛关索王雄病尉迟孙立小李广花荣没羽箭张青没遮拦穆横浪子燕青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铁鞭呼延绰急先锋索超拼命二郎石秀火船工张岑摸着云杜千铁天王晁盖宋江看了人名,末后有一行字写道:“天书付天罡院三十六员猛将使呼保义宋江为帅,广行忠义,殄灭奸邪。”宋江看了姓名,见梁山泺上见有二十四人,和俺共二十五人了。 宋江为此,只得带领朱同、雷横、并李逵、戴宗、李海等九人,直奔梁山泺上,寻那哥哥晁盖。及到梁山泺上时分,晁盖已死;又是以次人吴加亮、李进义两人做落草强人首领。见宋江带得九人来,吴加亮等不胜欢喜。宋江把那天书,说与吴加亮等道了一遍。吴加亮和那几个弟兄,共推让宋江做强人首领。寨内原有二十四人,死了晁盖一人,只有二十三人,又有宋江领至九人,便成三十二人。 就当日杀牛大会,把天书点名,只少了四人。那时吴加亮向宋江道:“是哥哥晁盖临终时分道与我:他从政和年间,朝东岳烧香,得一梦,见寨上会中合得三十六数;若果应数,须是助行忠义,卫护国家。”吴加亮说罢,宋江道:“今会中只少了三人。”那三人是: 花和尚鲁智深一丈青张横铁鞭呼延绰是时筵会已散,各人统率强人,略州劫县,放火杀人,攻夺淮阳、京西、河北三路二十四州八十余县,劫掠子女玉帛,掳掠甚众。朝廷命呼延绰为将,统兵投降海贼李横等出师收捕宋江等,屡战屡败;朝廷督责严切,其呼延绰却带领得李横反叛朝廷,亦来投宋江为寇。那时有僧人鲁智深反叛,亦来投奔宋江。这三人来后,恰好是三十六人数足。 一日,宋江与吴加亮商量:“俺三十六员猛将,并已登数;休要忘了东岳保护之恩,须索去烧香赛还心愿则个。”择日起程,宋江题了四句放旂上道,诗曰: 来时三十六,去后十八双。 若还少一个,定是不还乡! 宋江统率三十六将,往朝东岳,赛取金炉心愿。朝廷无其奈何,只得出榜招谕宋江等。有那元帅姓张名叔夜的,是世代将门之子,前来招诱宋江和那三十六人归顺宋朝,各受武功大夫诰敕,分注诸路巡检使去也。因此三路之寇,悉得平定。后遣宋江收方腊有功,封节度使。 【宣和五年】七月初一日昧爽,文武百官聚集于宫省,等候天子设朝。须臾,香球拨转,帘卷扇开,但见:明堂坐天子,月朔朝诸侯;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皇帝驾坐不多时,有殿头官身穿紫窄衫,腰系金铜带,踏着金阶,口传圣旨道:“有事但奏,无事卷班。”言未绝,见一人出离班部,倒笏躬身,口称: “万岁,万岁,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臣有表章拜奏。”天子览罢,惊唬得汗流龙体,半晌如呆:觑着蔡京道:“卿这事如何”道甚来: 锦宫楼阁漫金碧,一旦青青荆棘生。 奏者是谁乃司天太监张梦熊。上表奏着甚事,皇帝直恁地怕惧表云:“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惟皇帝陛下:臣昨夜观察乾象,见毛头星现于东北方,旺壬癸真人。此星现,主有刀兵丧国之危。臣不敢隐,谨具奏呈,伏取圣鉴!臣梦熊奏。”天子看罢,大惊,问蔡京道:“卿此事若将奈何”有太师蔡京奏道:“可大赦天下,此星必除。”张梦熊奏言:“此星非赦可除。按《天文志》,此星名‘毛头星’,又名‘彗星’,俗呼为‘扫星’。此妖星既出,不可禳谢,远则三载,近则今岁,主有刀兵出于东北坎方,旺壬癸之地。”徽宗听说罢道:“方今盗贼四起,未能剪除;又现此星,何时宁息”诏:“诸卿相,谁人能厌禳此星”俄有一大臣出班奏帝,唬的群臣失色。 启开立国安邦口,尽说扶持社稷功。 见一大臣紫袍拂地,象简当胸,出离班部。此人是谁用谏议大夫张商英,表字天觉。这人知微识渐,见官家奢氵㸒失政,数谏于君。天子信谗喜佞,终不听从其言。当日见徽宗忧色,遂俯伏在地,口称:“万岁,万岁!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昧死奏上。”表云:“臣张商英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百拜奏于皇帝陛下: 臣切谓天人感应,一理也。人心悦则天意得;人心怨则天变彰。近日星文一变,乃天心仁爱之一机。陛下倘大警惧,大悔悟,则转祸为福,特反掌耳!切惟天下者,祖宗之天下:艺祖金戈铁马之经营,列圣深仁厚泽之涵养,欲将垂之万世,传之无穷。今陛下惑佞臣之言,恣骄奢之欲,起万岁之山,运太湖之石,建宝箓之宫,修同乐之园,役天下农工,大兴土木,赋繁役重,民不聊生。固宜频年旱蝗,日月薄蚀,妖星示变,风雨不调。不能严恭寅畏,以谨天戎;方且与群臣溺意游畋,留情声色,忘祖宗创造基业之艰难,使生灵各罹涂炭之贫苦。臣愿陛下察臣忠爱之意,减膳彻乐,损己益民:罢修宝箓之宫,停息花石之纲,逐去奸邪,登崇贤辅;开众正之路,杜群枉之门;罢工役以息民,开仓库而赈乏。力行好事,以答天变。庶天心可回,人心愈固,生灵之幸,祖宗之福也!臣冒昧万死,伏候圣旨!年月日具位臣张商英表。”徽宗看表罢,龙颜不悦,谓张商英曰:“览卿所奏,备见忠嘉。今宋江叛于山东,河北;方腊反于荆楚、湖南;妖星现于燕北。 天下纷纷,何时定乎卿有嘉谋嘉猷,可以辅朕不逮,挽回天变者,空臆毕言无隐。 朕嘉纳焉。”道罢,群臣皆退。 徽宗入内,听得张梦熊、张商英二臣的奏章,常有忧色;因坐于千秋亭上。 时有平章高俅、御史杨戩侍侧。帝顾高俅等曰:“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适间听谏议所上表章,数朕失德,此章一出,中外咸知,一举一动,天子不得自由矣。” 高俅等奏曰:“陛下君也,商英臣也。君由天而臣由物,天能发生万物,亦可肃杀万物,商英生死之命,皆悬于陛下之手,草茅之言,何足畏哉人生如白驹过隙,倘不及时行乐,则老大徒伤悲也!便如唐尧土阶三尺,茅茨不剪、夏禹躬耕稼穑、周公吐哺待贤,今又安在且如幽王宠褒姒之色、楚王建章台之宫、明皇宠奉杨妃、汉帝嬖宠飞燕、后主有《玉树后庭》之曲、隋炀帝有锦缆长江之游:朝朝歌舞,日日管弦,也不枉了一生受用。陛下怎不闻古人有言,道是诗曰: 人生如过隙,日月似飞梭。 百年弹指过,何不日笙歌陛下何不开怀行乐何必因小臣之言,自生烦恼前辈曾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倘有忧危,臣等誓肝胆涂地,以报陛下恩德。”徽宗闻奏,大悦,命中官排办御宴:“待朕与诸臣消愁解闷则个!”方畅饮酣歌,忽听甚处风送一派乐声响亮。徽宗微笑曰:“朕深居九重,反不如小民直恁地快活! 朕欲出观市廛景致,恨无其由!”有杨戩回奏云:“陛下若要游玩市廛,此事甚易。”正是:不因邪佞欺人主,怎得金兵入汴城杨戩奏个甚的,使徽宗游玩市廛杨戩道:“陛下若摆动銮舆,则出警入跸,左言右吏,市井肃清,反不自由。莫若易服,妆扮做个秀才儒生,臣等妆为仆从,自后载门出市私行,可以恣观市廛风景。”徽宗闻言大喜,即时易了衣服,将龙袍卸却,把一领皂背穿着,上面着一领紫道服,系一条红丝吕公绦,头戴唐巾,脚下穿一双乌靴,引高俅、杨戩私离禁阙,出后载门,留勘合与监门将军郭建等,向汴京城里串长街,蓦短槛,只是些歌台舞榭、酒市花楼,极是繁华花锦田地。 抵暮,至一坊,名做金环巷,那风范更别。但见门安塑像,户列名花;帘儿底笑语喧呼,门儿里箫韶盈耳;一个粉颈酥胸,一个桃腮杏脸。天子观之私喜。又前行五七步,见一座宅,粉墙鸳瓦,朱户兽环;飞檐映绿郁郁的高槐,绣户对青森森的瘦竹。徽宗问杨戩、高俅曰:“这座宅是甚人的直这般盖造得十分清楚。” 天子观看,叹羡不已,忽闻人咳嗽一声。睁开一对重瞳眼,觑着千金买笑人。 天子觑时,见翠帘高卷,绣幕低垂,帘儿下见个佳人,鬓发軃乌云,钗簪金凤;眼横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腰如弱柳,体似凝脂;十指露春笋纤长,一搦衬金莲稳小。待道是郑观音,不抱着玉琵琶;待道是杨贵妃,不擎着白鹦鹉。 恰似嫦娥离月殿,恍然洛女下瑶阶。真个是: 亸肩鸾髻垂云碧,眼入明眸秋水溢。 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 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纤腰恰一搦。 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尽丹青描不得。 这个佳人,是两京诗酒客,烟花帐子头,京师上亭行首,姓李名做师师。一片心只待求食巴谩,两只手偏会拿云握雾;便有富贵郎君,也使得七零八落;或撞着村沙子弟,也坏得弃生就死;忽遇着俊倬勤儿,也敢教沿门吃化。徽宗一见之后,瞬星眸为两<目留>。休道徽宗直恁荒狂,便是释迦尊佛,也恼教他会下莲台。 天子见了佳人,问高俅道:“这佳人非为官宦,亦是富豪之家。”高俅道不识。犹豫间,见街东一个茶肆,牌书:“周秀茶坊”。徽宗遂入茶坊坐定,将金箧内取七十足百长钱,撒在那卓子上。周秀便理会得,道是个使钱的勤儿。一巡茶罢,徽宗遂问周秀道:“这对门谁氏之家帘儿下佳人姓甚名谁”周秀闻言,“上覆官人:问这佳人,说着后话长。这个佳人,名冠天下,乃是东京角妓,姓李,小名师师。”徽宗见说,大喜,令高俅教周秀传示佳人道:“俺是殿试秀才,欲就贵宅饮几杯,未知娘子雅意若何”周季去了,不多时,来见官人言曰:“行首方调筝之间,见周秀说殿试所嘱之言,幽情颇喜。不弃泼贱,专以奉迎。”徽宗闻言甚喜,即时同高俅、杨戩望李氏宅来。有双鬟门外侍立,“请殿试稍待,容妾报知姐姐。”少刻双鬟出道:“俺姐姐有命,请殿试相见。”师师出见徽宗,施礼毕,道:“寒门寂寞,过辱临顾;无名妓者,何幸遭逢!”徽宗道:“谨谢娘子,不弃卑末,知感无限!”那佳人让客先行。转曲曲回廊,深深院宇;红袖调筝于屋侧,青衣演舞于中庭。竹院、松亭、药栏、花槛,俄至一厅,铺陈甚雅: 红床设花裀绣缛,四壁挂山水翎毛。打起绿油吊窗,看修竹湖山之景。即令侍妾添茶,再去安排酒果。师师开瓶觑了,天子道与杨戩:“你与我取几瓶酒去。” 不多时,令人取至,杨戩执盏于尊前,于是四人共饮。 师师道:“殿试仙辈,不审何郡敢问尊姓”天子道:“娘子休怕!我是汴梁生,夷门长。休说三省并六部,莫言御史与西台;四京十七路,五霸帝王都,皆属俺所管。咱八辈儿称孤道寡,目今住在西华门东,东华门西,后载门南,午门之北,大门楼里面。姓赵,排房第八。俺乃赵八郎也!”师师闻道,唬得魂不着体,急离坐位,说与他娘道:“咱家里有课语讹言的,怎奈何娘,你可急忙告报官司去,恐带累咱们!”李妈妈听得这话,慌忙走去告报与左右二厢捉杀使孙荣、汴京里外缉察皇城使窦监。二人闻言,急点手下巡兵二百余人,人人勇健,个个威风,腿系着粗布行缠,身穿着鸦青衲袄,轻弓短箭,手持着闷棍,腰挂着环刀,急奔师师宅,即时把师师宅围了。可怜风月地,番作战争场。看这个官家,怎生结束却有徽宗闻宅外叫闹,觑高俅。高俅会意,急出门见孙荣、窦监。高俅喝曰: “匹夫怎敢惊驾!”一人觑时,认得是平章高俅,急忙跪在地上,唬得两腿不摇而自动。上告:“平章相国担惊,不干小人每事;乃是师师之母告报小人,来到他家中有讹言的,恐带累他。以此小人每提兵至此。”高俅闻言喝退。二人既免现了本身之罪,暗暗地提兵巡掉,防护着圣驾。 却说子母知道官家,跪在地上,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口称:“死罪。” 徽宗不能隐讳,又慕师师之色,遂言曰:“恕卿无罪!”师师得免,遂重添美醯,再备嘉殽。天子亦令二臣就坐。师师进酒,别唱新词。天子甚喜,畅怀而饮。正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春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努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饮多时也,天子带酒观师师之貌,越越的风韵。俄不觉的天色渐晚。则见诗曰: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 一杯未尽笙歌送,阶下辰牌又报时。 是时红轮西坠,玉兔东生,江上渔翁罢钓,佳人秉烛归房。酒阑宴罢,天子共师师就寝。高俅、杨戩宿于小阁。古来贪色荒氵㸒主,那肯平康宿妓家徽宗伴师师共寝,杨戩、高俅别一处眠睡。不觉铜壶催漏尽,画角报更残,惊觉高俅、杨戩二人,急起穿了衣服,走至师师卧房前,款沙窗下,高俅低低的奏曰:“陛下,天色明也!若班部来朝不见,文武察知,看相我王不好。”天子闻之,急起穿了衣服。师师亦起系了衣服。天子洗嗽了,吃了些汤药,辞师师欲去。师师紧留。天子见师师意坚,官家道:“卿休要烦恼!寡人今夜再来与你同欢。”师师道:“何以取信”天子道:“恐卿不信。”遂解下了龙凤绞绡直系,与了师师道:“朕语下为敕,岂有浪舌天子脱空佛”师师接了,收拾箱中,送天子出门。天子出的师师门,相别了投西而去。 忽见一人从东而来,厉声高喝师师道:“从前可惜与你供炭米,今朝却与别人欢!”睁开杀人眼,咬碎口中牙,直奔那佳人家来。师师不躲。那汉舒猿臂,用手扯住师师之衣,问道:“适来去者那人是谁你与我实说!”师师不忙不惧道: “是个小大儿。”这人是谁!乃师师结发之婿也。姓贾名奕,先文后武,两科都不济事。后来为捉获襄甲县毕地龙刘刘千,授得右相都巡官带武功郎。那汉言道: “昨日是个七月七日节,我特地打将上等高酒来,待和你赏七月七则个。把个门儿关闭闭塞也似,便是樊哙也踏不开。唤多时悄无人应,我心内早猜管有别人取乐。果有新欢,断料必适来去者!那人敢是个近上的官员”师师道:“你今番早自猜不着。官人,你坐么,我说与你,休心困者!”师师说道伤心处,贾奕心如万刀钻。师师道:“恰去的那个人,也不是制置并安抚,也不是御史与平章。那人眉势教大!”贾奕道:“止不过王公驸马。”师师道:“也不是。”贾奕道: “更大如王公,只除是当朝帝主也。他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肯慕一匪人”师师道:“怕你不信!”贾奕道:“更大如王公附马,止不是宫中帝王。那官家与天为子,与万姓为王,行止处龙凤,出语后成敕,肯慕娼女我不信!”师师道: “我交你信。”不多时,取过那绞绡直系来,交贾奕看。贾奕觑了,认的是天子衣,一声长叹,忽然倒在地。不知贾奕性命若何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这贾奕为看了那天子龙凤之衣,想是:“天子在此行踏,我怎敢再踏李氏之门他动不动金瓜碎脑,是不是斧钺临身。我与师师两个胶漆之情甚美,便似天淡淡云边鸾凤,水澄澄波里鸳鸯,平白地涌出一条八爪金龙,把这鸳鸯儿拆散了。” 李师师见贾奕气倒,则得傍前急救。须臾苏醒,便踏起来向着师师口前,俯伏在地,口称:“死罪,死罪!臣多有冒渎,望皇后娘娘宽恕!”师师道:“甚言语他是天子,有一皇后、三夫人、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更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到晚后乘龙车凤辇,去三十六宫二十四苑闲游,有多少天仙玉女!况凤烛龙灯之下,严妆整扮,各排绮宴,笙箫细乐,都安排接驾,那般的受用,那肯顾我来且是暂时间厌皇宫拘倦,误至于此。一欢去后,岂肯长来宠我你好不晓事也,直这般烦恼!”遂将出几盏儿淡酒来,与贾奕解闷。那贾奕那吃的下又长嘘气。见笔砚在侧,用手拈起笔来,拂开花笺,便写作小词一章。词寄《南乡子》: 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类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到早朝归去晚,回鸾,留下绞绡当宿钱。 师师见了大惊,顺手将这曲儿收放妆盒内。贾奕道:“我从今后再不敢踏上你家门儿来。咱两个瓶坠簪折,恩断义绝。” 日色渐晡,女奴来报:“兀的夜来那个平章到来也!”师师闻之,着忙催贾奕交去不迭。说未罢,高平章早入来,贾奕不能躲。高俅见大怒,遂令左右将贾奕绑了,使交送大理寺狱中去。贾奕正是:才离阴府恓惶难,又值天罗地网灾。 看贾奕怎结束却有李妈妈急忙前来,“上告平章,这人是师师的一个哥哥,在西京洛阳住。多年不相见,来几日,也不曾为洗尘;今日办了几杯淡酒,与洗泥则个。恰限今日专等天子来,那里敢接别人,交人道甚来”高俅见婆子苦苦告说,遂放了贾奕。贾奕得脱便去。 贾奕去了,天子来到,师师接着问:“陛下缘何来晚”徽宗曰:“朕恐街市小民认的,看相不好,故来迟也。” 休说置酒开筵,且说二人归房,师师先寝,天子倚着懒架儿暂歇。坐间,忽见妆盒中一纸文书,用手取来看时,却是小词一首。末后一句道:“留下绞绡当宿钱。”天子看了,其中讥讽敢破家丧国。天子是甚般聪俊,何事不理会不觉微哂。师师佯做睡着,心中暗想,天子必不行怒。终是宠爱师师,惟记于心腹,将小词收了,因而睡到天明。自此之后,朝去暮来,相近两个月,恩爱愈深,不能相舍。 且休说天子与师师欢乐,却说贾奕这痴呆汉,自七月初八日别了师师,近两个月不曾相见。这贾奕昼忘飧,夜忘寝,禁不得这般愁闷,直瘦得肌肤如削。遂歌曰: 愁愁复又愁,意气难留。情脉思悠悠。江淹足恨,宋玉悲秋。西风穿破牖,明月照南楼。易得两眉旧恨,难忘满眼新愁。算来天下人烦恼,都来最在我心头! 正愁烦恼间,左右报曰:“有陈州通判宋邦杰,见在门首,要见都巡。”贾奕闻之,急令请至。通判入门,贾奕降阶接上厅,分尊卑坐。须臾,茶饭罢,通判问曰:“都巡多时不见相,怎直恁消瘦如此为甚”贾奕见问,不免具说实情,为今上官家占了李师师之情事,说了一遍。通判闻之道:“咱两个从来相知。你是个聪明人,何为因一匪人,将功名富贵废了何痴迷之甚岂不令人耻笑!”贾奕曰:“天子贵为一人,尚恋师师之色;况劣弟乃一愚夫乎”通判见贾奕执迷不省,遂言曰:“尊兄但放心。我有姑夫曹辅,见做谏议大夫,若知必谏,官里不敢私行。恁的,交你两口儿完聚如何”贾奕闻之大喜,遂言曰:“若哥哥交谏议谏了,官里不恋师师,深谢哥哥!”通判道:“弟兄心何必如此。”言罢,二人作别。 且休说贾奕,只说宋邦杰见了姑夫曹辅,说徽宗夜夜宿平康匪妓之家。 话且提过,只说官里当日早朝,诗曰: 鸭鸩催明不让鸡,上阳初觉晓光辉。 麾幢雉扇祥烟里,帝座龙床秉玉圭。 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方才坐定,见一大臣急离班部,前进金阶,紫袍簌地,象简当胸,却是谏官曹辅进表。谏个甚事只因几句闲言语,惹得一场灾祸来。那曹辅知道主上有微行宵娼之事,自思身为正言,主上有失德,不行直谏,则是旷职。孟子有云:“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便是触犯天颜也。只得修表一道谏其君,幸而见听,则为尽言官之职;万一不从,便身膏鼎镬,亦得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足矣。乃进表文云: “臣曹辅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表言于皇帝陛下:臣闻圣人犹天也。天以一元之气运于上,故四时之行,百物之生,雨露所以见发生之仁,雷霆所以彰肃杀之义。君以元默之道拱于上,故大臣之辅,百官之职,恩泽所以昭褒劝之恩,刑罚所以示惩罚之勇。天之道不可测,圣人之威,其可亵乎古语有云:‘万夫之帅,深坐于油幢;千金之子,不斗于盗贼。’何则所守者严,不为轻贱者而轻其身也。臣近睹邪传,臣某有谢表,谓陛下轻车小辇,七临私第。臣以为陛下之眷臣京为不薄矣;然而陛下万金之躯,是列圣之遣体也,陛下纵不自惜,犹不为祖宗惜乎陛下一举动之重轻,是万姓休戚之所寄,陛下纵不自爱,独不为生灵念乎近闻有贼臣高俅、杨戩,乃市井无籍小人,一旦遭遇圣恩,巧进佞谀,簧蛊圣听,轻屑万乘之尊严,下游民间之坊市,宿于娼馆,事迹显然,虽欲掩人之耳目,不可得也。且娼优下贱,缙绅之士,稍知礼义者,尚不过其门;陛下贵为天子,身居九重,居则左史右言,动则出警入跸,听信匹夫之谗佞,宠幸下贱之泼妓,使天下闻之,史官书之,皆曰:易服微行,宿于某娼之家,自陛下始。贻笑万代,陛下可不自谨乎度贼臣初意,必借艺祖皇帝夜幸赵普私第之事,以蛊惑圣听。独不念艺祖皇帝创业之初,每思一榻之外,岂容他人鼾睡;所以焦心劳思,出与大臣谋进取天下之策,非为私行也,非为荒氵㸒也。臣所愿陛下赫然睿断,将贼高俅、杨戩窜逐于外,亲近端人正士,改过迁善,思艺祖皇帝创造之艰难,述列圣守成之先志,保重圣躬,杜绝游幸,祖宗之望也,社稷之幸,生灵之福也。臣自知冒渎天威,自分身膏斧钺;但使陛下幸听臣愚之谏,则臣虽死犹生也。伏取进止! 宣和七年九月□日,具位□臣曹辅表上。” 徽宗当初微行之时,自道外人不和;及览曹辅所奏,自觉惭愧,特降敕将曹正言赴都堂问状。余深问曹辅道:“您小官何得僣言朝廷大事”辅正色叱之曰: “大臣不言,故小官言之!”余深问:“主上深居九重,小官何以知其微行动息”辅引蔡京轻车小辇之语为证。那时王黼正与蔡京不和,欲因此事中害蔡京,奏知徽宗,将曹辅罢了正言,编管外州居住。 有谏议大夫张天觉续奏云:“曹辅心在忧君,言甚鲠直,陛下不能优容,远加窜逐;倘陛下文过遂非,再信谗言,微游妓馆,群忠言结舌,不闻于上,万一有奸邪叵测之情,陛下悔之晚矣!”徽宗与张天觉道:“赖唧忠嘉,得闻谠论,吾知过矣,行将改之。”天觉回奏:“陛下倘信微臣之言,痛改前非,则如宣王因寇燎之箴而勤政,汉武悔轮台之失而罢兵,宗社之幸也。书曰:‘惟狂克念作圣,惟圣罔念作狂。’圣狂之分,顾陛下念与不念如何耳。” 徽宗退朝后,果是不敢微行出外,别宿一宫。过得数日,又复思慕李师师之情,不能弃舍,宣杨戩入内,道与杨戩:“你可传将寡人圣旨,说与李师师,朕为曹辅、张天觉等直谏,不容出宫,是误了夫人期约,休怪!”杨戩领了圣旨,骑一疋高马,直奔入金线巷李师师家里来。只见师师接见杨戩,佯羞诈醉。杨戩传了圣旨,师师道是:“天子自有皇后、贵妃追欢之乐,贱妾平康泼妓,岂是天子行踏去处”道罢,醉倒床席之间,四体不收。杨戩再三抚谕师师道:“夫人休怪!歇几日了,天子须来也。”抬头一觑,见师师桌子上有一小柬。杨戩展开看时,却是贾奕的柬。那柬帖说个甚的分明是:风流丧命甘心处,恰似楼前坠绿珠。 杨戩展开柬帖一觑,见贾奕柬上写道:“奕自从七夕相别之后,又逢重九,日月如梭,无由会面。今闻天子纳忠臣之谏,深居禁中,无复微行;私幸是咱两个夙世有缘。今夕佳辰,不可虚度,未承开允,立候佳音。右厢都巡贾奕启上可意人李师师帘下。”杨戩道:“有这般泼贱之物,不能近贵!今天子宠幸你,却又密地与贾奕打暖!却不是李妈妈兄弟了也”道罢,遂持小柬入内,呈与天子。师师子母,唬得魂不着体。 杨戩入内,徽宗问师师道个甚的。杨戩将奕柬呈上。天子览毕,交中使去拿那匹夫来。不多时,拿得贾奕到于金阶之下。喝道:“匹夫!你为朕一职之役,不以巡警为意,却入娼家造词谤朕,你得何罪”贾奕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俯伏在地,称:“臣死罪!微臣怎敢谤讪陛下望圣慈明察!”徽宗道:“你道不敢谤讪,且说这‘留下绞绡当宿钱’的,是谁做来”贾奕无词以对。徽宗道: “贾奕流言谤朕,合夷三族。余者皆令推入市曹,斩首报来!”昨日风流游妓馆,今朝含恨入泉乡。 徽宗敕下,差甄守中做监斩官。是那晌午时分,押往市曹。却遇着谏官张天觉,问甄守中道:“今日杀的是甚人犯甚底罪”守中附耳与天觉低声道:“天子为私行李师师家,与贾奕共争泼妓;贾奕小词讥讽官里,是天子吃受不过,赐死市曹。”天觉分付甄守中:“你且慢用刑,待我入奏官家来。”道罢,拍马入朝,来见天子。 天子问天觉:“卿不宣而至,有何事奏来”张天觉山呼舞蹈罢了,当口奏道: “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承祖宗万世之丕祚,为华夷亿兆之所瞻,一举动,一笑颦,皆不可轻也。奈何信奸谗贼臣之语,夜宿娼家,荒于酒色,使朝纲不理,国政不修,天文变于上,人心怨于下,边疆不宁,盗贼蜂起。陛下不以此为忧,顾与匹夫争一泼妓,轻肆刑诛,他日史官记之,贻讥万古。贾奕何罪,夷戮市曹臣恐刑罚不正,无以治民,欲望圣慈,曲行赦宥。冒触天威,罪在不赦。伏望圣鉴不错!”那时杨戩把那贾奕词与天觉看了,徽宗宣谕天觉:“卿看此词,再能容忍否”天觉又奏:“此乃陛下之过。孔子有云:‘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陛下高拱禁庭,事之正当,谁敢妄肆抵毁陛下既不以万乘之尊自尊,则在下小臣,得以无忌惮也。所谓‘君不君,则臣不臣’。陛下自悔其过可也,何必尤人”徽宗闻奏,未免惭耻,谕天觉道:“且看卿直言之故,姑赦贾奕之罪。贬贾奕为广南琼州司户参军。” 徽宗遣殿官宣李师师入内,朝见毕,赐夫人冠帔,使师师衣着,仍赐绣墩,次坐于御座之侧。宣问张天觉道:“朕今与夫人同坐于殿上,卿立阶下,能有章疏乎”天觉泣曰:“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妇不妇,三纲五常扫地矣!人有礼则强,无礼则亡,陛下视礼法为何物孟子谓:‘合则留,不合则去。’臣谏不能从,言不见听,尚何颜立殿陛之间耶愿乞骸骨归田里,以终天年。”徽宗怒,拂衣而起。次日,御笔除张天觉授胜州太守,即日遣中官管押之任。张天觉朝辞之任,乃作词一首,寄《南乡子》: 向晚出京关,细雨微风拂面寒。杨柳堤边青草岸,堪观,只在人心咫尺间。 酒饮盏须干,莫道浮生似等闲。用则逆理天下事,何难,不用云中别有山。 吟罢,行数十里,忽值路边老牛卧地。天觉长吁一声,依前韵又作一首。寄《南乡子》: 瓦钵与磁瓶,闲伴白云醉后休。得失事常贫也乐,无忧,运去英雄不自由。 彭越与韩侯,盖世功名一土丘。名利有饵鱼吞饵,轮收,得脱那能更上钩中使录其词,归呈徽宗。徽宗看罢,心知天觉为异人,悔之无及。自天觉仙去之后,朝廷之上,荡无纲纪。蔡京、蔡攸、童贯之徒,纵恣于上;高俅、杨戩、朱勔之党,朋邪于下。徽宗悉听诸奸簸弄,册李师师做李明妃,改金钱巷唤做小御街,将卖茶周秀除泗州茶提举。盖宣和六年事也。 宣和六年五月,金国遣使来,赵良嗣报使。良嗣至军前,金国阿骨打道: “平滦等州,若必欲取,并燕京不与汝家了也。”是时有左企弓者,为金国谋,尝献一诗。诗曰: 并力攻辽盟共寻,功成力有浅和深。 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由此金人要求不已,故无许燕之意。七月,金人来归燕山六州。那六州是甚州涿州,易州,顺州,景州,檀州,蓟州。既是六州地,童贯、蔡攸帅师入燕,初称交割,又称宣抚。燕之金帛、子女、职官、民户,尽为金人席卷而去。朝廷捐岁币数百万,仅得空城而已。童贯、蔡攸奏抚定燕城,燕城老幼,欢迎呼谒,南向烧香,上祝圣寿。其地自冬至及春皆无雨,才王师抚定,雨泽随降。王黼率百官称贺。于是降赦两河、燕、云等路。 金国阿骨打死,其弟吴乞买改名晟,嗣立。八月,辽将夔离不犯燕山,我师伐之。后有人一诗云,诗曰: 世事皆然未必然,是非谁定百年前;今人不恨宣和误,却恨宣和误伐燕。 宣和五年五月,燕人张瑴仕辽,知契丹必亡,尽籍丁壮得五万,密地教练兵卒为备。金人既取燕,粘罕谓参政康公弼道:“我欲遣兵擒张瑴何如”公弼答曰: “若以兵加之,是趋其叛也。”公弼昔居平州,愿轻身见张瑴,谕以金国招徕之意。瑴谢曰:“契丹八路,今所留者,仅平州耳,怎敢有反心所以未释甲者,盖防备肃幹耳。”厚赂康公弼。公弼以其语告粘罕,粘罕信之,将平州改南京,命张瑴同平章事。及是年,吴乞买新立,遂遣左企弓等归。 时燕人怕远徙,私诉于张瑴曰:“企弓不谋守燕,而使吾民流离至此。近闻天祚复振,若明公仗义,首图兴复,先责企弓等罪而杀之;纵燕人归南朝,宜必纳。如金人复来,内用平州之兵,外借南朝之援,又何惧乎”瑴召翰林学士李石问之,石以为然。遂执企弓,数其罪而杀之。李石与三司使高履,同诣燕山,说王安中云:“平州形势之地,张瑴总练之才,足以御金人,安燕境,幸招致之。” 安中送李石、高履赴阙,诣王黼白事。朝廷从其请。张瑴以平州来降附。 金人听得张瑴叛归我朝,遣阇毋国王部领军马二千人攻之。张瑴统所部兵拒战。阇毋国王自知兵少,更不接战,大书于州门云:“今冬复来。”遂不交锋而退。张瑴虚自张大,以捷闻于宣抚司。金人之叛盟,亦指纳张瑴为南朝失信之罪也。 且说那徽宗自得燕山之后,与高俅、杨戩、朱勔、王黼之徒,无日不歌欢作乐。遂于宫中内列为市肆,令其宫女卖茶卖酒,及一百二十行经纪买卖皆全。有时上皇妆乞化贫子,行乞于中,以取其乐。又为长夜之饮,以宵达旦。及使民夫增修万岁山,重运太湖石,自苏、杭起程达汴,人家有一丁,着夫一名,两丁着夫两名,民不聊生,两河岸边,死于相枕,冤苦之声,号呼于野,上竟不知之也。 后半载,徽宗与林灵素、李明妃,并高俅、杨戩宴于千秋庭。是夜月色如昼,徽宗与林灵素、明妃三人赏月,酒阑,令林灵素宿于禁内。徽宗与李妃寝睡不着,披衣而起,与国师闲话,坐于千秋庭。徽宗道:“见说月宫方圆八百里,若到广寒宫,须有一万亿,如何得到”林灵素闻言道:“陛下要看广寒宫甚易。”望空用手一招,见青鸾二只落于帝前。林灵素请天子上青鸾之背,林灵素也跨一只,“请陛下合眼”,喝声“起”,二人乘青鸾望乾方西北而升。 不多时,交天子开眼,时过一大门楼,但冷光万顷,清寒袭人。徽宗与林灵素前行时,见一树清阴密合,见二人于清光之下,对坐奕棋:一人穿红,一人穿皂,分南北相向而坐。二人道:“今奉天帝敕,交咱两个奕棋,若胜者得其天下。” 不多时,见一人喜悦,一人烦恼。喜者穿皂之人,笑吟吟投北而去;烦恼之人穿红,闷恹恹往南行。二人既去,又见金甲绛袍神人来取那棋子棋盘。徽宗使林灵素问:“早来那两个奕棋是甚人”神人言曰:“那着红者,乃南方火德真君霹雳大仙赵太祖也;穿皂者,乃北方水德真君大金太祖武元皇帝也。”言罢,神人已去。 徽宗已备知天机事,无心游赏月宫,闷闷不悦。迅步闲行。俄至一城,见红光密合,有天丁守御。遂问曰:“此何城也”天丁曰:“此昊天大帝玉皇之城。” 徽宗闻之大骇,与林灵素望天门路,恰待呼青鸾欲离天阙,忽值一人,松形鹤体,头顶七星冠,脚着云根履,身披绿罗阑,手执着宝剑,迎头而来。徽宗见了,思想这人好面熟,欲待询问。其人见了徽宗,大怒。此人是谁乃张天觉也。言道: “陛下看看遭囚被虏,由自信邪臣向此行踏。你也恋不得皇宫内苑,宠不得皓齿朱颜,虐不得万邦黎庶。有分离乡背井,向五国城忍寒受饿!”言讫,用手扯住天子衣,望天门,与一推。林灵素叫苦不迭。把天子推下九天来!不知天子性命如何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徽宗叫苦不迭,向外榻上忽然惊觉来,唬得浑身冷汗。李明妃问道:“陛下缘何惊惧而觉”天子曰:“其梦甚异。”上皇将梦中之事,说了一遍。明妃道: “梦寐之事虚无,不足尽信。”久而天明,徽宗将天上之事,说与林灵素。灵素道:“兴废分已定,盖不由人。”徽宗自此之后,朝欢暮乐,无日虚度。 徽宗一日问林灵素曰:“朕昔到青华帝君处,获言改除魔髡,此何谓也”林灵素答曰:“今通天下之为教者三:曰儒,曰道,曰释而已。儒以夫子为宗,道以老子为宗,释以释迦为宗。孔子之道,垂法万世;盖曾问道于老子,其道本同。 惟有佛氏之教,唐傅奕曾道:‘削发而不拜君亲,易衣而苟逃租赋,不忠不孝,非我中国之人,乃是西方胡鬼。’佛教最为害道,今纵不可遽灭,合与改正,将佛氏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为尊者,和尚改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徽宗依奏施行。有皇太子上殿争之,令胡僧一立藏十二人,并五台僧二人道坚等,与灵素斗法。僧不能胜,情愿顶冠执简。太子乞赎僧罪。 圣旨:“胡僧疏放,道坚乃中国人。送开封府刺面决配,于开宝寺前令从。”当时敕天下,依准灵素所奏奉行。 五台山寺长违命不从,以此官司拘刷抗命僧人,拘囚押至京师,奏闻天子。 龙颜大怒,将僧下大理寺狱中去。有僧人带来行童见师囚了,一气走至汴河岸上,手中拿着个小红葫芦儿,往汴河中只一倾。不倾时万事俱休,倾下葫芦中物,不知是甚物件,只见就那汴河岸上,起一阵狂风,俄顷中间,云生四野,雾长八方,轰雷闪电,雨若倾盆,则见汴河水厌厌地长上岸来。排岸司官急申告开封府,开封府急申省,省官即时奏闻天子。 天子闻之大惊,诏宣林灵素至。天子问林灵素道:“此水如何治得”林灵素奏道:“请我主同上城看水去来。”以此徽宗同文武官僚离朝直来城上看那水去。 天子同文武官上得城来,则见那水便似千堆雪浪湖天滚,万派洪波合扇流,艳艳长上半城来!上皇及官里见了大惊,觑林灵素问道:“卿有何法可以退水”灵素登城治水,敕之不退,回奏:“臣非不能治水,一者事乃天道;二者水自太子赦胡僧而得,但令太子拜之可退。”遂遣太子登城,赐御香,设四拜,水退四丈。 京城皆喜。 次日,有童子再把葫芦一倾,水势越涨,将欲平城。徽宗出黄榜召人退水,见一行童将榜收了,有看榜大使即时同行童来城上见天子。天子见道:“尔小童如何得治此水”行童曰:“小行不会,俺师父善能治水。”天子见说,道:“这和尚见禁在大理寺。”即时交宣至。天子也不问抗敕之罪,便将僧人罪赦了,交治水去。僧人既见免其罪犯,即引行童往水边,望洪波起处把行童与一推在波心里面。天子见了大惊,看时却见行童在波心中,涌出半截身体,一只手把个红葫芦,一只手拍着葫芦口道:“业畜不要作业,收来收来!”不多时,风恬浪静,水势合漕,行童亦不见所在。天子见了道:“这和尚必是南方二会子左道术,使此妖法唬朕。交金瓜簇下斩讫报来!”道罢,武士一发向前,正欲擒那僧人,则见霞光耀目,不能近前,只听得响亮一声,见僧人腾空而去,立在云端之上,言道:“徽宗无道之君,看看被掳,犹自不省!”见虚空中滴溜溜遗下一幅纸来,僧人乘云而去。近臣拾得看时,上有几句言语云,诗曰: 尼父金仙白发公,愚迷谩说各西东。 若还尽悟无生法,总在灵山一会中。 又: 道君好道宠灵素,天下伽蓝尽灭形。 极乐上元欢事罢,看看身死五云城。 天子见了道:“知他是甚言语”遂罢。众官拥从天子回驾。 林灵素为见退水,不及五台僧人灵验;又思遭遇徽皇,圣眷甚厚,出入禁中已久,屡蒙朝廷颁赐金帛甚富,乃上表乞骸骨,归温州营造青牛观,修真养道,祝延圣寿。徽宗不允所奏。十一月,全台奏林灵素妄议神霄,妖惑圣听,改除释教,毁谤大臣。灵素即日携衣被出宫。徽宗降诏与宫祠温州居住。 灵素至温州营造青牛观已成,一日,携遗表一通,见温守闾丘鹗,乞为缴进,及辞州官亲党而别,回归本观,与其徒曰:“某荷圣恩,有希世之遇。将来我逝之后,可将七宝数珠托观主藏之,恐他年朝廷有命取索,谨以献焉。其余物件,汝辈可罄吾所有分之。”生前自卜坟于城南,嘱其随行弟子皇城张如晦云:“汝可扛舁我棺出城南山,遇地拆处,即是穴也。可就坼处掘深五尺,见龟蛇便下棺。” 师卒后,其徒如其遗命,扛舁棺木出所分葬地,果然地自发坼。掘深数尺,不见龟蛇,下视其穴,深不可测,遂下棺葬埋。平明视之,四望坦然,不知葬所。及靖康之变,朝命下温州监伐灵素之墓,不知所在,命遂寝。 十一月,冬至后,徽宗又感起乐事,且为一年四季,好景良时,不容虚度,且如一年内: 春乘宝马,芳径闲游;夏泛画船,长湖恣赏;秋辰采菊,龙山登高;冬月观梅,兽炉畅饮。 且说世人遇这四季,尚能及时行乐;何况徽宗是个风流快活的官家,目见帝都景致,怎不追欢取乐皇都最贵,帝里偏雄:皇都最贵,三年一度拜南郊;帝里偏雄,一年正月十五夜。州里底唤做山棚,内前的唤做鳌山;从腊月初一日直点灯到宣和六年正月十五日夜。为甚从腊月放灯盖恐正月十五日阴雨,有妨行乐,故谓之预赏元宵。怎见得有一只曲儿唤做《贺圣朝》: 太平无事,四边宁静狼烟杳;国泰民安,谩说尧舜禹汤好。万民矫望,景龙门上,龙灯凤烛相照。听教杂剧喧笑,艺人巧。宝箓宫前<口兄>水书符断妖,艮岳傍相竹林深处胜篷岛。笙歌闹,奈吾皇不候,等元宵景色来到,恐后月阴晴未保。 东京大内前,有五座门:曰东华门,曰西华门,曰景龙门、曰神徽门,曰宣德门。自冬至日,下手架造鳌山高灯,长一十六丈,阔二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中间着一个牌,长三丈六尺,阔二丈四尺,金书八个大字,写道:“宣和彩山,与民同乐。”彩山极是华丽:那采岭直趋禁阙春台,仰捧端门。梨园奏和乐之音,乐府进婆娑之舞。绛绡楼上,三千仙子捧宸京;红玉栏中,百万都民瞻圣表。且如前代庆赏元宵,只是三夜。盖自唐玄宗开元年间,谓天官好乐,地官好人,水官好灯。上元时分,乃三官下降之日,故从十四至十六夜,放三夜元宵灯烛。至宋朝开宝年间,有两浙钱王献了两夜浙灯,展了十七八两夜,谓之五夜元宵。怎见得昔人有只曲调,道是: 帝里元宵风光好,胜仙岛蓬莱。玉动飞尘,车喝绣毂,月照楼台。三官此夕欢谐。金莲万盏,撒向天街。讶鼓通宵,花灯竟起,五夜齐开。 宣和六年正月十四日夜,去大内门直上一条红绵绳上,飞下一个仙鹤儿来,口内衔一道诏书。有一员中使接得展开,奉圣旨“宣万姓”。有快行家手中把着金字牌喝道:“宣万姓!”少刻,京师民有似云浪尽头上,戴着玉梅雪柳闹蛾儿,直到鳌山下看灯。却去宣德门直上有三四个贵官,金燃线幞头,舒角紫罗窄袖袍,簇花罗。那三四个贵官姓甚名谁杨戩,王仁,何霍,六黄大尉。这四个得了圣旨,交撒下金钱银钱,与万姓抢金钱。那教坊大使袁陶曾作一词,名做《撒金钱》: 频瞻礼,喜升平,又逢元宵佳致。鳌山高耸翠,对端门珠玑交制。似嫦娥降仙宫,乍临凡世。恩露匀施,凭御栏圣颜垂视。撒金钱,乱抛坠,万姓推抢没理会。告官里,这失仪且与免罪。 是夜撒金钱后,万姓个个遍游市井,可谓是:灯火荧煌天不夜,笙歌嘈杂地长春。 至十五夜,去内门直上赐酒。两壁有八厢,有二十四个内前等子守着,喝道: “一人只得吃一杯!”有光禄千人,把着金卮劝酒。真个是:金盏内酒凝琥珀,玉觥里香胜龙涎。一似:蟠桃宴罢流琼液,敕赐流霞赏万民。那看灯的百姓,休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有教坊大使曹元宠口号一词,唤做《脱银袍》: 济楚风光,升平时世;端门交撒碗,遂逐旋温来。吃得过,那堪更使金器,分明是与穷汉消灾灭罪。又没支分,犹然递滞,打笃磨槎来根底。换头巾,便上弄交番厮替。告官里,駞逗高阳饿鬼。 是时底王孙、公子、才子、佳人、男子汉,都是了顶背带头巾,窄地长背子,宽口裤,侧面丝鞋,吴绫袜,销金长肚,妆着神仙;佳人却是戴軃扇冠儿,插禁苑瑶花,星眸与秋水争光,素脸共春桃斗艳。对伴的似临溪双洛浦,自行的月殿独嫦娥。那游赏之际,肩儿厮挨,手儿厮把,少也是有五千来对儿!诗曰: 太平时节喜无穷,万斛金莲照碧空。 最好游人归去后,满头花弄晓来风。 是夜鳌山脚下人丛闹里,忽见一个妇人吃了御赐酒,将金杯藏在怀里,吃光禄寺人喝住:“这金盏是御前宝玩,休得偷去!”当下被内前等子拿住这妇人,到端门下。有阁门舍人且将偷金杯的事,奏知徽宗皇帝。圣旨问取因依。妇人奏道:“贱妾与夫婿同到鳌山下看灯,人闹里与夫相失。蒙皇帝赐酒,妾面带酒容,又不与夫同归,为恐公婆怪责,欲假皇帝金杯归家与公婆为照。臣妾有一词上奏天颜,这词名唤《鹧鸪天》: 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观鹤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赐酒,脸生春。归家只恐公婆责,也赐金杯作照凭。 徽宗览毕,就赐金杯与之。当有教坊大使曹元宠奏道:“适来妇人之词,恐是伊夫宿构此词,骗陛下金盏。只当押妇人当面命题,令他撰词。做得之时,赐与金盏;做不得之时,明正典刑。”帝准奏,再令妇人做一词。妇人请命题。准圣旨,令将金盏为题,《念奴娇》为调。女子领了圣旨,口占一词道: 桂魄澄辉,禁城内万盏花灯罗列。无限佳人穿绣径,几多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相射,奏箫韶初歇。鸣稍响处,万民瞻仰宫阙。妾自闺门给假,与夫携手。共赏元宵,误到玉皇金殿砌。赐酒金杯满设。量窄从来,红凝粉面,尊见无凭说。假王金盏,免公婆责罚臣妾。 徽宗见了此词,大悦,不许后人攀例,赐盏与之。徽宗观灯以罢。是时开封府尹设幕次在西观下弹压,天府狱囚尽押在幕次断决,要使狱空。徽宗与六宫从楼上下觑西观断决公事,众中忽有一人墨色布衣,若寺僧行童状,从人众中跳身出来,以手画帘,出指斥至尊之语。徽宗大怒,遣中使执于观下,令有司栲问。 箠掠乱下,又加炮烙,询问此人为谁。其人略无一语,亦无痛楚之色,终不肯吐露情实。有司断了足筋,俄施刀脔,血肉狼籍,终莫知其所从来。帝不悦,遂罢一夕欢。真个是:青春过了增华发,欢乐既极哀情来。 后来吕省元做《宣和讲篇》说得宣和过失最是的当。今附载于此:“世之论宣和之失者,道宋朝不当攻辽,不当通女真,不当取燕,不当任郭药师,不当纳张瑴。这个未是通论。何以言之天祚失道,内外俱叛,辽有可取之衅,攻之宜也。 女真以方张之势,毙垂亡之辽,他日必与我为邻,通之可也。全燕之地,我太祖、太宗日战而不能取,今也兼弱攻强,可以收汉、晋之遣黎,可以壮关河之上势,燕在所当取也。郭药师举涿、易来降,则以燕人守燕可也。平州乃燕之险,张瑴举平州来归,则抚之亦可也。中国之召侮于女真者,不在乎此。盖女真初末知中国虚实,初焉遣使非人,泛海屡至,每为其酋所辱,则取轻于其始矣。及议山后地,粘罕尚兀自说南朝四面被边,若无兵刀,怎能立国如此强大,尚有畏怕中国的意。自郭药师既降之后,辽人垂灭之国,尚能覆败官军。虏酋曾告马广道: ‘刘起庆用兵,一夕逃遁,您看我家用兵有走的么’则中国之取侮于女真者,不特一事也。设使当时不攻辽,不通女真,不取燕山,不认药师,不纳张瑴,其能保金兵之不入寇乎盖宣和之患,自熙宁至宣和,小人用事六十余年,奸倖之积久矣。彗犯帝座,祸在目前而不知;寇入而不罢郊祀,怕碍推恩;寇至而不告中外,怕妨恭谢;寇迫而不撤彩山,怕碍行乐。此小人之夷狄也。童贯使辽,辽人笑曰:‘大宋岂无人,乃使内臣奉使耶’女真将叛盟,朝廷遣使者以童大王为辞,粘罕笑道:‘汝家更有人可使么’此宦官之夷狄也。虏至燕而燕降,至河北则河北之军溃,至河南即河南之戍散。此兵将之夷狄也。置花石纲,而激两浙之盗起;科免夫钱,而激河北、京东之盗炽。此盗贼之夷狄也。自古未有内无夷狄,而蒙夷狄之祸者。小人与夷狄皆阴类,在内有小人之阴,足以召夷狄之阴。霜降而丰钟鸣,雨至而柱础润。以类召类,此理之所必至也。宣和之间,使无女真之祸,必有小人篡弑,盗贼负乘之祸矣。” [book_title]利集 诗曰: 泰道亨时戒复隍,宣和遗事可嗟伤! 正邪分上有强弱,罔克念中分圣狂。 天已儆君君不悟,外无敌国国常亡。 道君骄佚奢氵㸒极,讵料金人来运粮! 三月,金人来运粮二十万斛。宣抚司谭稹对使者道:“宣抚司都无片文只字,许粮之约,难以奉承。”其使云:“去年四月间,赵良嗣曾许来。”稹道:“良嗣口许,怎可信凭”终不之与。后来金人举兵,亦借此以为辞耳。 闰月,京师地震,宫中殿门皆摇动有声。又陕西、兰州诸山草木皆没入地中;其黍苗在山下者,又生于山上。朝廷遣黄潜善按视,潜善归谓讹传,不以实闻于上。 秋,七月,遣校书郎卫肤敏为贺生辰使。肤敏奏言:“金国生辰后天宁节五日,今未闻北虏遣使,吾反先之,于威重已损;万一彼不至,岂不为朝廷羞臣至燕山伺候,设若不来,则以吏命置诸境上而返。”徽宗以其言为然。至燕山,金使果不来,遂置币而返。 十二月,两京、河、浙路大水。是时灾异叠见:都城有青果男子,有孕而诞子,坐蓐不能收,换易七人,始分娩而逃去;又丰乐楼酒保朱氏子,其妻年四十余,忽生髭髯,长六七寸,毓秀甚美,宛然一男子之状。京尹以其事闻于朝,诏度朱氏妻为道士。是岁河北、山东连岁凶荒,民间米粮不给,争削榆皮采野菜以充饥,至自相食,于是饥民并起为盗:山东有张仙聚众十万围濬州,濬州去京师才百二十里而近,而朝廷恬不知之;又有高托山聚众三十万起于河北,徽宗遣内侍梁方元帅兵讨之。 宣和七年正月,金人灭辽。六月,封童贯为广阳郡王。金人以辽主天祚被擒,李用和来告庆。徽宗诏童贯复行宣抚云中等路。八月,有都城东门外卖菜夫突入宣德门下,忽若迷罔,将菜担抛弃,向门戟手而言曰:“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我来到。八郎骄奢丧国,尚宜速改也!不尔,悔无及矣!”逻卒捕其人赴开封府狱。一夕,其人方苏,再三询问,竟不知向所言者。密于狱中杀之。 是时万岁山群狐于宫殿间陈设器皿对饮,遣兵士逐之,彷徨不去。九月,有狐自艮岳山直入中禁,据御榻而坐;殿帅遣殿司张山逐之,徘徊不去。徽宗心知其为不祥之徵,而蔡攸曲为邪说,称艮岳有狐王求血食乃尔。遂下诏毁狐王庙。 十二月,金国遣斡离不、粘罕分两道寇边。斡离不军自燕山直犯河北,粘罕军自河东直趋太原。斡离不入寇,遇吏部员外郎傅察为接伴贺正使,遂至境上,为斡离不所执,责令投拜。副使蒋区以下皆罗拜称臣。独傅察不屈。虏以兵胁之,谓察曰:“南朝天子失德,我兴兵来此吊伐。”傅察回言:“尔欲败盟,借此以为兵端。自古至今,用兵者以曲直为胜负,南北两朝,势均力敌,安知尔非送死哉我项可断,膝不可屈!”虏酋大怒,执傅察而杀之。察乃傅尧俞的从孙也。 童贯至太原,遣保州路廉访使者马扩奉使粘罕军前。粘罕严兵待之,令马扩用庭参礼数参拜。粘罕踞坐以受其拜,谓马扩曰:“大圣皇帝初与赵皇跨海通好,各立誓书,期以万世无毁。不谓贵朝违约,阴纳张瑴之降将;燕京逃去官民,尽行拘收,本朝累牒追还,皆以空文相给。我今大兵来辩曲直,汝可辞我归!”扩自云中回太原,具以粘罕之言告童贯。贯欲逃归,计请太原帅张孝纯商议。孝纯骂曰:“金人渝盟,大王宜会诸路将士竭力支吾;今大王一去,人心动摇,河东、河北之地,不旋踵而失矣!”贯怒目瞋骂曰:“咱受命宣抚,非守土臣也!大帅若欲辞其责,则朝廷置帅欲何为哉”孝纯抚掌笑曰:“平时童大王作多少威福,一旦金虏渝盟,便乃畏怯如此。身为国家重臣,不能以身排患难,但要奉头鼠窜,将何面目见天下士乎”童贯即日逃归京师。 斡离不陷燕山府,郭药师等叛降之。粘罕陷朔州、武县、代州、忻县,围太原府。斡离不犯中山府。朝廷罢花石纲及非法上供,并延福宫西城租课内外制造局。 金国传檄书至。童贯得虏牒,开拆始知为檄书,其言大不逊。是时徽宗正行郊祭,大臣匿边报不以奏闻,道是恐妨恭谢。及恭谢礼毕,方以檄书进呈徽宗。 徽宗御宣和殿,下诏罪己求言。手诏云:“朕获承休德,托于士民君王之上,二纪于兹,虽兢业存于中心,而过咎行于天下。盖以寡昧之资,藉盈成之业,言路壅蔽,导谀日闻,恩悻持权,贪饕得志。搢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旅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酤榷已尽,而牟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异请谪见,而朕不悟;众庶怨旷,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应天下方镇郡县守令各帅师寡众,勤王捍边。能立奇功者,并优加奖异,不限常制。草泽之中,怀抱异才,能为国家建大计,定大业,或出使疆外者,并不次升用;其尤异者,以将相待之。中外臣寮士庶,并许直言极谏,实封投进,虽有失当,亦不加罪。” 庚申,徽宗内禅,以道君号退居龙德宫。皇太子即皇帝位,立妃朱氏为皇后。 遣李邺使虏,告内禅,且讲和好。 斡离不帅兵犯庆源府,其太史奏:“南朝帝星复明。”虏惊欲遁回,郭药师曰:“南朝未必有备,不如姑行。”斡离不信其言,遂进师攻信德府,执其守臣杨信功。虏酋登门,抚谕居民。 太学生陈东率太学诸生,伏阙上书,数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李彦、朱勔之非,指为“六贼”,乞诛之以谢天下。其书略曰:“臣等闻自古帝王之盛,莫及于尧、舜。尧、舜之盛,莫大于赏善罚恶。尧之时,有八元八凯而未暇用,有四凶而未暇去,尧非不知其可用可去也,意谓我将倦于勤,必以天下授舜,特留以遗之,使大用诛赏,以示天下耳。故传曰:‘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天下诵之,至今不息。’臣切谓在道君皇帝时,非无贤才如八元八凯而未用者,非无奸臣贼子如四凶而未去者,道君亦非不知之,特留以遗陛下。欲知奸臣贼子如四凶者乎曰蔡京,曰王黼,曰童贯,曰李彦,曰梁师成,曰朱勔是也。臣等谨按蔡京罪恶最大:天资凶悖,首为乱阶;陷害忠良,进用侩佞;引置子孙,尽居要途。变乱祖宗法度,窃弄朝廷爵赏。残暴生民,交结阉官,包藏祸心,比之王莽。 缘京用事,奸人并进,王黼相继为相,骋柔曼之容,肆俳优之行;欺君罔上,蠹国害民,无所不至。童贯实因京助,遂握兵权,至为太师封王,贪功冒赏,不寤事机,朔方之兵,遂致轻举,败我国盟,失我邻好,今日之事,咎将谁执贯之所恃者梁师成,实联婚姻以相救援。师成外示恭谨,中存险诈;假忠行佞,藉贤济奸;盗我儒名,高自标榜。李彦根括民田,威震三路,夺民资产,重敛租课,克剥太甚,盗贼四起。曩时清溪之寇,实由朱勔父子侵害东南之民,怨结数路,方腊一呼,四境响应,屠割州县,杀戮吏民,天下骚然,弥年不已,皆朱勔父子所致。按朱勔父子皆曾犯徒杖脊,始因贿事蔡京,交结阉寺,收买花石进奉之物,其实尽以入己,骚动数路,蔑视官司,仅同奴仆;所贡物色,尽取之民,撤民屋庐,掘民坟冢,幽冥受祸,所在皆然;甚者深山大泽,人迹所不到之地,苟有一花一石,擅作威福,迫胁州县杖并必取,往往颠踣陷溺以陨其身;东南之民,怨入骨髓,欲食其肉而寝其皮。天下扼腕于此六贼者久矣!误我国家,离我民心,天下困弊,盗贼竞起,夷狄交侵,危我社稷,致道君皇帝哀痛罪己之诏,播告四方。京等六贼罪状未白,典刑未正,天下无不归怨上皇。若不诛此六贼,将何以雪道君皇帝之谤,以解天下之疑哉!况今日之事,蔡京壤乱于前,梁师成阴贼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二虏。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创开边隙,使天下势危如丝发。此六贼者,异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贼,肆诛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庶几道君皇帝未为之志,继成于陛下,岂不伟哉!”书上不报。那时李邦彦未解相印,才出宫门,数万人拦路伏阙陈言,皆指斥六贼专以氵㸒佚蛊惑徽宗,故宣和数年之间,朝廷荡无纲纪。刘屏山有诗云,诗曰: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 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樊楼乃是丰乐楼之异名,上有御座,徽宗时与师师宴饮于此,士民皆不敢登楼。及金兵之来,京师竞唱小词,其尾声云:“蓬蓬蓬,蓬乍乍,乍蓬蓬,是这蓬蓬乍。”此妖声也。刘屏山《汴京事纪》有诗云,诗曰: 仓皇禁陌夜飞戈,南去人稀北去多。 自古胡沙埋皓齿,不堪重唱蓬蓬歌。 是时徽宗追咎蔡京等迎逢谀佞之失,将李明妃废为庶人;在后流落湖湘间,为商人所得,因自赋诗云,诗曰: 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衫檀板无颜色,一曲当年动帝王。 是年钦宗即皇帝位,改元靖康,大赦天下。 【靖康元年】正月初六日,立春。先是太史局造土牛,陈于迎春殿,至期,太常寺备乐迎土牛,鞭而碎之。初五日夜,守殿卒闻殿中哭声甚哀,又闻击扑之声,移更方止。平明观之,见勾芒神面有泪痕滴沥,襟袖犹湿;其牛首堕于地上,尚有刀斧痕可验。吏白有司,密地修补以行事。识者皆知其非吉兆也。 正月,下求言诏,有监察御史余应求上书,诏赐章服。盖自金人犯边,求言之诏凡几下,往往事缓则阻抑言者。当时民谣言:“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言路闭。”初九日,边报金兵已在河北,时内侍梁方平领兵在河北岸,贼骑奄至,仓卒奔溃。时南面守桥者,望见金兵旗帜,烧断桥缆,陷没数千人,虏因此不得济。方平既溃,循灌军亦望风奔散。我师在河南者无一人,金兵乃取小船以渡,凡五日,马军方渡尽,步军犹未渡也。时以郭药师为向导。药师前驱至濬州。钦宗下诏亲征。王黼为见胡骑欲犯京师,载其老小东下。钦宗诏窜王黼永州,籍其家,得金宝以万计。其侍妾甚多,有封号者;为令人者八,为安人者十。王黼平时公然卖官,取赃无数,京师谣言云:“三百贯,曰通判;五百索,直秘阁。” 盖言其卖官爵之价也。王黼至雍丘县南固村,吴敏、李纲指燕山之役为王黼罪,乞诛之。下开封尹矗山闻其事,山遣使武吏杀之,取其首级以献。朱勔削官放归田里;未几,羁管循州,籍其家财;寻亦赐死。李彦亦赐死,籍其家。 上皇遂出南薰门,如南京。时蔡京父子欲避难南奔,乃除宋焕为江淮京浙发运使;而蔡京、宋焕之家小,尽南下矣。 二月初二日,斡离不兵抵城下,径趋牟駞冈天驷监,获马二万疋,刍豆如山。盖郭药师曾在此地打球,来导虏兵先据之也。金人已渡河,乃呼曰:“使南朝若遣二千人守河,我辈怎生得渡哉!”先是遣李邺使虏军求和,邺归盛夸虏强我弱,谓虏人如虎,如马,如龙,上山如猿,下水如獭,其势如太山,中国如累卵。时号李邺做“六如给事”。 金兵攻通天景阳门甚急,李纲督将士拒之。金兵又攻陈桥、封丘、卫州门,纲登城力战,自卯至酉,杀贼数万。马忠又以京西兵杀金人于顺天门外,军声大振。遣郑望之使金军,使高世则副之;又改差李棁奉使。望之等见斡离不云: “上皇朝皆已往事,今少帝与大军别立誓书,结万世欢好,仍遣亲王宰相诣军前议事。”斡离不遣王汭译云:“京城破在顷刻,所以敛兵不攻者,徒以主上新立之故,所以存赵氏宗社。今议和须索犒师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疋缎百万疋;尊金主为伯父;将燕山之人在汉中者归还;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仍以宰相亲王为质。和议可成也。”乃以书遣肖山宝奴、耶律忠、王汭与李棁来。诏皇弟康王为军前计谋使,张邦昌副之。时李纲固争不能夺,而康王竟行〉王留虏营数月,当与金国太子同习射,康王连发三矢,皆中筈连珠不断。 金太子谓此必将臣之良家子,假为亲王来质,语斡离不曰:“康王恐非真的。若是亲王,生长深宫,岂能习熟武艺,精于骑射如此可遣之别换算太子来质。”斡离不心亦惮之,复请遣肃王枢代为质〉王遂得南归。 京畿北路制置使种师道及统制官姚平仲,帅泾原秦凤路兵勤王;熙河经略姚古,秦凤经略种师中,折彦质、折可求等勤王兵至二十万。京师人心少安。钦宗听得勤王兵来至,喜甚,开安上门,命李纲迎劳诸军。是时朝廷已与金人讲和,钦宗问诸帅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师道奏曰:“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能善其归哉”钦宗宣谕曰:“业已讲和矣。”师道对曰:“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余非所敢知也。”即拜同知枢密院事。 时金人讲和,索金银甚急,王孝迪揭榜立赏,根括在京军民官吏金银,违者斩之。得金二十余万两,银四百余万两。民间藏蓄,为之一空。梁师成尚留京都,或言师成有保护东宫之功。太学生陈东言:“蔡京、童贯、朱勔父子挟道君南巡,恐生变离;梁师成未正典刑,请置之法。”钦宗下诏暴其罪,黜为散官,命开封吏押至八角镇杀之。 姚平仲者,世为西陲大将,幼孤,从父姚古养为子,年十八,与夏人战臧底河,杀彼甚众。宣抚童贯召与语,平仲不少屈。贯不悦,抑其功赏。睦州方腊作耗,道君曾遣童贯讨贼。贯虽不喜平仲,但心服其勇,复取平仲偕行。及贼平,平仲之功冠军,不愿推赏,乃谓贯曰:“平仲不求官赏,但愿一见主上耳。”贯愈忌之。他将如王渊、刘光世者,皆得召见,独平仲不得召,贯忌其功故也。钦宗是时在东宫知其名,及即位,金人围京城,平仲以勤王之兵来,乃得召见。赐见福宁殿,厚赐金帛,许功成之日,有不次之赏。平仲请出死力,夜劫虏营,生擒斡离不,奉康王以归。及出,连破两寨;奈机事已泄,虏已夜徙去,平仲之志未遂。姚古选精锐五万人自滑州进屯虏营之后,克日并力攻击,有必胜之道。奈李邦彦力主和议,恐其功成,遂废亲征行营使,罢李纲,已谢金虏,欲坚讲和之议也。姚平仲愤恨朝廷无用兵意,遂乘一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州,方得食。入武关,至长安,欲隐华山,顾以为浅;奔入蜀,至青城山上清宫留一日,复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余里,度采药者不能至,乃解纵所乘骡,得石穴以居。朝廷屡下诏求之,弗得也。至于乾道、淳熙之间,始出至丈人观,自言年十余,紫髯郁然长数尺,其行速若奔马。陆放翁为《题青城山上清宫壁诗》云: 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 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贤。 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 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 脱身五十年,世人识公谁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 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 年来幸废放,倘遂与世辞。 从公游五岳,稽首餐灵芝。 金骨换绿髓,欻然松杪飞。 丙午日,金虏退师。自围京城凡三十三日,既得许割三镇诏书及肃王为质,不待金币数足,遣使告辞而去。种师道请临河邀击之,李纲请用寇准澶渊讲和故事,用兵护送之。乃命姚古、种师中、折彦质、范琼等领十余万兵,数道并进,俟有便利可击,则并力击之。时李邦彦恐诸将有邀击之功,密奏钦宗曰:“吾国新与金国讲和,岂宜听诸将邀击之计以阻和议”立大旗于河东、河北两岸上,写云:“准敕,有擅用兵者依军法!”诸将之气索然矣。 蔡京责授秘书监分司南京,寻移德安府衡州安置。正言崔鶠言:“贼臣蔡京奸邪之术,大类王莽,收天下奸邪之士,以为腹心,遂致盗贼蜂起,夷狄动华,宗庙神灵,为之震骇。”遂窜蔡京儋州编置,及其子孙三十三人,并编管远恶州军。在后蔡京量移至潭州。那时使臣吴信押送,信为人小心,事京尤谨,京感旧泣下。尝独饮,命信对坐,作小词自述云。《西江月》: 八十衰年初谢,三千里外无家;孤行骨肉各天涯,遥望神京泣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番成梦话。 蔡京居月余,怨恨而死。年八十余。蔡攸责永州安置,徙浔、雷二州,后移万安军。朝廷遣使就万安军斩之,传首四方。蔡绦亦以复辟之谤伏诛。童贯初贬恶州居住,量移彬州。朝廷下诏数童贯误国家之罪有十,追至南雄州斩之,传首京师。有诗为证,诗曰: 权奸误国祸机深,开国承家戒小人。 六贼尽诛何足道,奈何二圣远蒙尘! 三月,李纲追上皇于南京,入居龙德宫。赵良嗣使虏开边隙,窜柳州,寻亦就诛。种师中击虏于榆次,死于难。姚古师溃于盘陀,退保隆德府。再召李纲为两河宣抚。六月,太白荧惑岁星镇星聚于张,彗出紫微垣。七月,彗出东北,长数丈,北扫帝座,扫文昌。大臣李邦彦等奏曰:“此乃夷狄将衰之兆,不足为中国忧。”提举醴泉观谭世绩而奏:“垂象可畏,当修德以应天,不宜惑其谀说。” 下诏除民间疾苦十七事。 胜捷军统制张师正与金贼遇于河北而溃,至大名府,宣抚使李弥大斩师正以徇,而师正部下众不自安。会童贯已诛,其大校李福承师正之军以叛,遂掠菑、青间,胁从至四万人,所过无噍类。李弥大遣稗将韩世忠统所部五百人袭击之,擒李福,斩于军,余皆弃甲遁。其众犹有万余人。世忠单骑入其军,谓曰:“我辈皆西人,平时惟杀菑贼,那曾作贼耶官家使我招汝,若能降,悉赦汝罪。”众皆罗拜而降。 八月,刘岑、李若水使虏。十月,窜李纲。时斡离不陷真定府。十一月,康王构使斡离不军,许割三镇。斡离不犯京师,朝廷自康恪、耿南仲等散西南两道兵,至是时,四方勤王之师无一来者。都城惟卫士上四军及中军校勇、京东西弓手千余人。时有炮五百余座在郊外,无人收之,兵部则谓属朝廷,系枢密院当收;枢密则谓自有所属军器监;或谓驾部当收,驾部则为库部当收;彼此互相推托,皆弃之不收,反遗之以与金人用。 是时,钦宗以手札促张叔夜提兵三万人入卫,屯于玉津园。夜同孙传、范琼夜袭虏营,不克。闰月,粘罕犯京师,屯青城。复遣肖庆来议和,坚请上出城会盟。乃诏都水监丞李处权为报谢使,以书报之。粘罕却而不受。大雨雪,彗出竟天。 丙辰,京城自十一月二十五日被围,凡四十日,午时失守。先是有卒名郭京者,自言能用遁甲法,可以生擒粘罕、斡离不等。何、孙传与内侍等皆倾心尊信之。又有刘孝竭各募众,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关大将,各效郭京所为。是日大开宣化门,出与虏接战,为金兵分四翼并进,郭京脱身逃遁,众皆披靡,城遂陷。王宗濋引殿班下城传呼救驾,四壁兵大溃,金人因而上城。 统制姚仲友为军士所杀,何彦庆力战死于城上。张叔夜请驻跸襄阳以图幸雍。叔夜连四日大虎,力斩金人金军大将二人,身被数枪,父子力战,士皆殊死斗。上闻城陷,乃恸哭曰:“朕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盖春初虏之去也,师道劝钦宗乘其半渡击之,牵于和议不从,师道厉声曰:“异日必为后患!”至是果如其言,故钦宗悔不从其请也。后南儒咏史有一诗云,诗曰: 陈迹分明断简中,才看卷首可占终。 兵来尚恐妨恭谢,事去方知悔夹攻。 丞相自言芝产第,太师频奏鹤翔空。 如何直到宣和季,始忆元城与了翁二十五日,京师陷。金兵入城。二十六日,粘罕遣使入城,求两式幸虏营面议和及割地事。十二月初五日,遣入城搬挈书籍,并国子监三省六部司,或官制天下户口图、人民、财物。初九日,又遣人搬运法物、车辂、卤簿、太常乐器及钟鼓刻漏,应是朝廷仪制,取之无有少遗。十九日,京师雪深数尺,米斗三千,贫民饥饿,布满街巷,死者盈路。金人又肆兵劫掠富家。粘罕命一将领甲士百余人,在天津桥驻紥,民不敢过。壮者则剥脱而杀之,妇女美丽者留之。城中闭户,不敢出入。廿一日,金人遣使入城,言国主有命,于京师中选择十八已下女子一千五百人充后宫祗应。于逐方巷廿四厢集民女子拣选出城,父母号泣,声动天地,其女子往往为金人恣行氵㸒滥。 【靖康二年】正月初一日,粘罕遣人入城朝贺,颇不为礼。十一日,粘罕遣人入城请车驾军前议事。廿一日,金人遣使入城,出榜通衢曰:“元帅奉北国皇帝圣旨,今者兵马远来,所议事理,今已两国通和,要得金一百廿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于是金人执开封府尹何,分厢拘括民户金、银、钗、钏、钚、钿等,星铢无余,如有藏匿不赍出者依军法,动辄杀害,刑及无辜。廿三日,金人遣人入城,持北书曰:“今两国通和,所有合理事件,仰元帅府请两朝皇帝军前面议可否申奏。”廿九日,金人复遣使请车驾出城,且赍到北国书曰:“今已破汴梁,二帝不可复居,宜于族中别立一人以为宋国主,仍去皇帝号,但称宋王。 封太上为天水郡王,少帝为天水郡公,于东宫外筑台室居止。文字到日,仰元帅府请两人到军前共议申奏。”金使又言:“国相元帅数数遣请陛下出城同共议事,陛下不肯出。今发北国皇帝手诏,陛下之意如何”帝曰:“卿且退,容商议。” 使者曰:“事急矣!从且福,逆则祸。陛下为臣所误以至于此,尚复取臣下之言,恐祸在不测。况北国皇帝宽慈正直,不比你两人反复无状。顷之,使者辞色俱厉,不拜而退。 二月二日,粘罕部左统军郎游丽将甲兵骑七百人至内门,称有两国利害见国王。左右入奏,帝登门,郎游丽厉声曰:“元帅遣我上闻国主!前日已曾遣人将到北国皇帝圣旨,所议事理,如何更无一言相报,使我元帅无可奏知北国皇帝! 今特遣我来见国主,其事若何两日不见来意,祸出不测矣!盖昨已有盟在前,不欲仓卒,今先此上闻,伏取指挥。”帝曰:“已降指挥,今月十八日出城见元帅,可报知。所有事候面见元帅说及,尔且退。”郎游丽曰:“陛下十一日若不出城,元帅更不来商议请求也!”复白帝曰:“我众人马七百余人,欲得少犒,设每人要金一两,望陛下给之!”时左藏库金帛已罄尽,乃于宫中需素得金钚等八百两与之,其人不谢而去。 十一日,车驾出幸金兵营,百姓数万人扼车驾曰:“陛下不可轻出!若出,事在不测!”号泣不与行,帝亦泣下。范琼按剑曰:“皇帝本为两国生灵,屈己求和。今幸虏营,旦去暮返;若不使车驾出城,汝等亦无生理!”百姓大怒,争骂,投瓦砾击之。琼以剑杀死数辈,盖攀辂之人也。车驾遂出城。至军门,军吏止帝于小室曰:“元帅睡尚未起,可俟于此。”容移时,有小黄头奴至曰:“元帅请国主。”帝徒行至阶下,粘罕下阶执其手曰:“臣远酋长,不知中国礼义曲折。”乃揖与升阶,命左右坐,帝面西,粘罕南向,移时不语。左右各执利刃大刀。所侍帝祗应只有王副、周可成二人而已。粘罕使左右以所降北国诏书使左右白帝,帝曰:“敢不从命!苟利生灵以息兵革,顾何事不可。”粘罕复命左右白帝曰:“既如此,请国王归幕,等候北朝皇帝圣旨。”乃令介人引帝归幕。俄有人进酒食,帝不复举。移三时间,帝问左右曰:“可白元帅令吾归宫矣。所议事既从,他无余策。”左右白帝曰:“元帅造表请皇帝同发,来日早行未晚。”帝默然。左右又进酒食,命伶人作乐,帝吁嘘不能食。夜阑寒甚,帷幙风急,坐不能安,倚案凭坐,左右劝勉,帝泣涕而已。俄五更,有人至帝前曰:“请国王同元帅发表。”引帝至帐下,旋次升阶,惟有一案设香烛。粘罕使左右以其表示帝,帝视之,其词曰:“臣侄南宋国王赵某,今蒙叔北国皇帝圣旨,令某同父退避大位,别选宗中贤君立以为君,敢不遵从!今同元帅申发前去,其次居止及别择到贤族,未敢先次奏问,候允从日,别具申请。”书后复请帝署名,帝从之。 缄毕,帐下驰一骑,黄旗素马,前去讫。方命左右设椅,粘罕西向,帝东向。少刻,有一紫衣人自外至,粘罕与帝并起身。紫衣人望帐下马,升阶坐西向,相揖各就坐。粘罕使人白帝曰:“此北国皇后弟也。传宣至此,催促陛下议论事。” 帝唯唯。令进酒,时天气甚寒,帝连饮二杯。紫衣曰:“陛下且宜止此,晚刻面奉北国皇帝指挥事,与陛下言之。”揖退,令左右引帝归幕,帝回视粘罕与紫衣尚同坐复饮。帝归至幕,天尚未明,少憩几上,寒不成寐。左右有绿衣者语帝曰: “早来紫衣乃北国皇后弟也,姓野耶葛,名多波,今为十七军都统,位在粘罕上。 今暂来此,要往来东京,取选到后宫女子一千五百人,三两日北去也。”少刻,天明,俄闻报曰:“统军来相见。”帝迎之,乃早上紫衣人。帝与之接坐,语不可晓,帝但加礼告以周旋,少不回颜色,命左右指瓶中物,左右因以酒进,紫衣者举大杯连四五盏,帝亦举一二杯。酒退,顾左右谓帝曰:“安心也。”揖而去。 上在幕中五日,累欲归,粘罕止之,且言候北国皇帝回命到日可归。 十六日,粘罕使人召帝至帐下,升阶东坐,有吏持文书名案牍者示粘罕。阶下刀斧簇一紫衣贵人,帝视之,乃宗正士侃也。粘罕使人谓士侃曰:“今命汝入城,可说与你南国宰相,于赵姓族属中选择一人有名望贤德者,同你及合朝大臣保名密地申奏,以准备金国皇帝圣旨到来,别立贤君。”言讫,挥使退去。又拥一皂衣人至阶下。粘罕使人谓曰:“汝于东京城内,择一宽广寺院可作宫室者,欲于其中作二主宫,宜速置办!”言讫,指挥退去。帝起白粘罕曰:“所指挥事,一一从命。容某入城视太上安否,以报平安,使得尽人子孝道,实元帅之赐也。” 粘罕首肯,促左右进酒。帐下有伶人作乐,唱言奉粘罕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曰:“太公、伊尹,古圣人也,吾安继其万一”观其人而语帝曰:“这几个乐人,是大宋人,今日煞好公事!”笑而止曰:“来日教陛下入京城安抚上皇。五七日间,北国皇帝诏到来,请陛下到军前,不可相推。”良久,遣左右送帝归幕。 至十七日早,有绿衣者来谓帝曰:“元帅有命,令陛下还宫。”良久进食,有数人引帝出幕,至军门,遥见禁卫列于外。车驾入城,金人摽掠尤甚,小民号泣,夜以继日,凡七日。帝往撷芳园见太上,父子相持泣涕,及太后郑氏同坐,帝奏太上曰:“臣不孝不道,上贻君父之忧,下罹百姓之毒,杀身不足以塞责。 今北兵见迫,日以择贤为君,臣与陛下,吉凶共之,且以弟康王为主,不失祖宗社稷,幸之大也。”时韦妃侍侧,即康王母也,言曰:“二宫令许以康王继位,而中兴可待;然外镇须假主盟,陛下可作诏书召四方兵赴京师。金人狡计,必未止于择贤,祸有不可胜言者,二宫必不肯留于京师。惟陛下熟计之。” 三月初四日,粘罕遣人持书,一诣太上皇,一诣帝前曰:“今日北国皇帝所有施行事件,请车驾诣军前听候指挥。”至日中,又遣人促帝及太上皇并至军前议事。至晚遣人不绝,又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请帝先至。”初五日,车驾出幸虏营,至帐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国皇帝不从汝请,别立异姓为王。” 遣人持诏书示帝,遥远不复可辩。使人降自北道,入小门,至一室,篱落路缺,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至暮,番奴持食肉一盘,酒一瓶,于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复顾矣!”番奴曰:“父母旦夕与汝相见矣!”其夜无床席可寝,但有木凳二条而已,亦无灯烛。窗外数闻兵甲声。时天气寒凛,帝达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视之,见戎衣数十人,引太上由傍门小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胜其哀。后有毛麾因过龙德故宫有感而赋诗一首,诗曰: 万里銮舆去不还,故宫风物尚依然。 四围锦绣山河地,一片云霞洞府天。 空有遗愁生落日,可无佳气起非烟。 古来国破皆如此,谁念经营二百年! 初四日至十五日,皇族后妃诸王累累至军中,日夜不绝。上皇与帝异居,后妃诸王皆不得相见,惟郑后、朱后相从。十六日,上皇方得与少帝相见,共居一室。时风寒衣宿竹簟,侍御人取茅及黍穰作焰,与二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左右将青袍迫二帝易服,以常服服之。逼二后易服。李若水是时从少帝扈驾至北,因抗言力争,骂虏不屈,虏杀之。粘罕谓群胡曰:“大辽之亡,死节之臣甚众;南朝惟有李侍郎一人而已!”及葬,得一诗于衣襟,诗曰: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还云飞。 每事恐贻千古恨,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重有君亲念,血泪班班满客衣。 自此以后,二帝、二后每日惟得一食一饮而已。 粘罕使张邦昌受伪命即位,僣号楚。 丁已,太上皇北狩。越四日庚申,粘罕遣骑吏持书示上皇已先行矣,谓帝曰: “元帅今遣汝等赴燕京朝皇帝,来日起行。”十八日早,骑吏牵马三疋,令帝及二后乘之。二后素不能骑,吏遂掖而乘之。路傍见者泣曰:“皇帝父子北去,我等百姓何日见太平也”因上羹饭二小盂。太上及帝、朱后分食之,粗粝不堪食。 骑吏从者约五百人,皆衣青袍,与二帝不可辨,“不知阜老何由知之”阜老曰: “吾以面色观之可见,况传闻车驾将欲入京,故知之。”帝曰:“吾母心腹疾,汝有汤药”阜老对曰:“无,止有少盐酥,可煎而进之。”骑吏怒其迟滞住,遂促行。掌骑吏千户姓幽西,名骨碌都,常以言戏朱后。 二十九日,行次将欲渡河,有舟自北来,上立皂帜,中有紫衣人,大呼骨碌都曰:“北国皇帝约四月半至燕京,今已三月尽,可速行之!”语次,骨碌都数以目视朱后,且哂之。紫衣知其情状,拔刀执骨碌都曰:“汝本一冗贱,吾兄待汝以至于此,今安得与妇人私而稽缓其行程”乃杀之,投尸于河。 四月十四日,至信安县,帝及太上、太后、皇后自离京未尝涤面,至是见野水澄清,四人方掬水洗面灌涤,相视哽咽不胜。傍有人献牛酒于泽利者,泽利拔刀,切肉啖食,饮酒连五七盏。以其余酒残食饷帝曰:“食之!前途无与食也。” 复视朱后曰:“这一块好肉,你自食之。”方吃酒,有人言知县来相见,乃见一番官,衣褐苎丝袍,皂靴,裹小巾,执鞭揖泽利。又办酒食羊肉同坐饮食。移时乘醉命朱后劝酒唱歌,朱后以不能对。泽利怒曰:“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中,安得如是不敬我!”后不得已,不胜泣涕,乃持杯,遂作歌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尊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物兮,速死为强!”歌毕,上泽利酒。泽利笑曰:“词最好!可更唱一歌劝知县酒。”后再歌曰:“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遂举杯劝知县酒。泽利起拽后衣曰:“坐此同饮。”后怒,欲手格之,力不及,为泽利所击,赖知县劝止之。复举杯付后手曰:“劝将军酒。” 后曰:“妾不能矣,愿将军杀我,死且不恨。”欲自投庭井,左右救止之。知县曰:“将军不可如此迫他,北国皇帝要四人活的朝见,公事不小。”酒罢,各散去。 四月初一日至真定府城下,不入城,从北关过去。或曰,至一乡村数千家,见泽利至,有褐衣人前拜泽利,奉上酒食。二帝及二后四人亦有酒食,颇丰腆。 又一日,至一县下,亦有官出迎,如前备酒食。内有知县乃一番官,见泽利毕,次见帝及二后曰:“小官娶得肃王小女为妻,要见皇后。”乃引一小女子前拜已,戎服见太后等泣曰:“奴肃王小女珍珍也。”呼太后为“婆婆”,朱后为“姆姆”,曰:“前日为军马拥遏至此,其首领百户不知姓名,与此知县是兄弟,遂将奴奴嫁与他,今成亲六日矣。”说未毕,为知县引回。行数日,又至一官府,皆新创造,牌曰“收复新门”,列兵刀二十余人,甲士五七十人,传呼曰:“呼赵某父子!”二帝而入其门,两道皆栽榆树。少立庭下,金紫人朝服侍卫甚多,中坐三人于西向,二人于东向,引帝北面再拜。上有人传呼指挥曰:“将它二人去见海滨王毕,来日入城。”言毕,趋出大门,复入小门。至庭中,见人胡服无巾帻,立庭砌,若有所伺者。左右指为帝曰:“契丹王耶律延禧也。与汝罪状一同,在此公事未了。”言讫,复引上坐一小室。少顷,延禧亦入,有巾帻,揖二帝曰: “吾契丹与大宋南北一百余年,未尝绝和好,一日为奸臣所误,俱至于此,为之奈何”且曰:“公父子明后日北国皇帝须有赦罪之理。我已三年,尚未了绝。” 二帝曰:“何事未了”延禧曰:“我祖皇帝在日,有百穴珠一颗,大如鸡卵,上有百穴,每穴中尝有真珠一颗,月圆之夕,以珠映之,其生珠穴中自落,下以绛罗盛之,每月可得珠百颗。又有通香一段,长尺许,沸汤泡之,取其汁洒衣服乃万木花卉屋宇间,经年香气不歇;人有奇疾,服之即愈;烧之能降天神,香气闻之数百里。当时契丹为大金所灭,不知二物所在。今北国皇帝将延禧拘执,须要此物,缘此三年未得释去。我妻子族叔尽皆分散作他家贵人,美貌者入富家,丑陋入民家。”帝曰:“此为何处”延禧曰:“此名平州,去燕京尚有七百里,勉之,勉之!”良久,有人引延禧出。帝立庑下,主者令引二帝出其门,二后尚立墙下映日而哭。同行至通衢桥,叱令上马而去。 又复行六七日,始达燕京,乃契丹旧都也。入门,小类东京,既至内门,金主登殿,左右执帝及后膝跪于地,皆再拜讫。其门下左右列金紫贵人,或绿或褐,或伞或笠,或骑或车,约有数百人,皆称万岁。良久,传呼令左右赐巾帻。又有侍官二人,自金门出,传金国主圣旨曰:“皇帝劳汝,赐衣服沐浴,来日入见。 传赦书”。引帝入都堂,见丞相至堂下,堂上坐一人。左右曰:“此银朱孛堇相公也。”帝亦再拜。孛堇答拜。中侍立堂上宣赦,其文不复载,后略曰:“赦赵某父子之罪,免为庶人。”引帝及太上、二后入朝,皆巾帻青袍,二后衣服如常,至殿下北面再拜。其门下左右列金紫贵人,国主自殿传敕,封帝为“天水郡侯”,太上为“天水郡公”,各于燕京赐宅居止。左右唱命,二帝及后谢恩。左右引去一小室,良久,有二皂衣吏引帝并太上、二后入一官府,有牌曰“燕京元帅甲第”。至中庭,有一褐衣番人坐于堂上,曰“燕京元帅”。帝乃再拜。皂衣吏呈文字于元帅,遂署其末,令引去。皂衣吏引帝出门徒行,护卫者二十余人,经十余街,始及元帅府。入门转左廊下小屋中,呼帝与后坐其中,并无椅凳,惟砖石三四枚而已。时帝终日下拜,又饮食不进,惊皇不安,两日之中,止饮水二杯;二后但哭泣而已,欲触柱死,左右止之。二十二日至三十日,并在室中,外户锁闭,监侍者十余人,日所食止有粗饭四盂,米饮四盂而已,相顾不复能饮。朱后有疾,卧冷地上,连口呻吟,监者尚加诟责。是日,朱后病笃,初二日午死,年方二十岁。帝大恸,告监者曰:“某妻已死,盍如之何”左右言于官,有皂衣吏引数人扶后尸而出,用黍荐卷之,共拽之而去。帝哭愈哀,不敢出声,恐监者喝之。 初三日早,有中使坐元帅府庭下,引帝后于前,传曰:“天水郡公父子可往安肃军听候指挥,来日便行。令元帅府发遣。”初四日,元帅府吏呼帝曰:“官家圣旨令汝往安肃军居住,今日便行。”乃徒步前行,卫者二十余人,自元帅府行至晚,始出燕京北门,宿捕司房。 六月初一日,时盛暑,行沙渍中,每风起尘埃如雾,面目皆昏;又乏水泉。 监者二十余人,为首者阿计替,稍怜二帝,乃谓曰:“今大暑热,稍稍食饱,恐生它疾,此中无药。”至有水处,必令左右供进。又戒左右勿得叱喝。日中极热时,亦得稍息于木阴之下。时帝年二十二岁,太上年五十六岁,形容枯黑,不复有贵人形质。若此行无阿计替护卫,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