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天豹图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85182 [book_dec]清代白话长篇英雄传奇小说。又名《英雄奇缘传》、 《剑侠飞仙传》,十二卷四十回。不著撰人,作者不详。存清嘉庆十九年(1814)韦胜书坊刊本,首嘉庆甲戌(1814)张氏序,十二卷四十回。又民国二年萃英书局石印小本,书题“绣像剑侠飞仙天豹图”,六卷四十回,无张某序,有人物绣像四页。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著录有英秀堂刊小本,首道光丙戌(1826)张某序,为郑振铎旧藏。书叙明成化年间扬州府江都县一官宦子弟花子能,其父花锦章,官居当朝宰相,二叔花锦文、三叔花锦龙、四叔花锦凤亦皆当朝权贵。 [book_img]Z_13993.jpg [book_title]原序 若夫指帝天而喻美,赋云雨以传奇,此固小说家铿金戛玉,多存嬿婉之词,是世人之不可与庄语也。然谓柳絮之才罕柏舟之操,如云之媛罔崩城之烈,辞华之媖多同车之行,苎罗之姝靡坐台之守,窃香之姬无坠楼之志,琴心之女乏投梭之贞,何哉?竹箭不花,芙蕖寡节,岂非騷人墨客借古人以浇胸中垒块也。 细阅此书,寓旨隐跃,如讽如嘲,全在浩然之气耳。观施碧霞卖身葬母,陷入虎穴,终保完璞;李荣春仗义疏财,临大节而不可夺;花锦章专国柄残害忠良;花子能倚父势导情恣欲,强占人家三十一女,难逃冶女婬风,不保妻子;父子聚,忝不知儆,尚欲弑君僭位。若非万花老祖预知、陶天豹指点,诸英雄何知救驾,奸相满门焉能伏诛,则施必显之辈聚集蟠蛇山岂不几几终为草寇也耶? 予观古今书籍多无如江如海之才,儒墨旅人集倾国倾城之句,未若此《天豹图》一书,包罗忠孝,罔乖大雅,其胆豪神隽可及也,其浩然之气不可及也。是为序。 庆阏逢Yan茂畅月三影张氏题于鹭门城东醉墨轩书屋。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回赛专珠施仁济困净街王伏霸凌贫 诗曰:雨断云归甫作睛,夕陽鼓角动高城。 客愁正得酒排去,草色直疑烟染成。 莺为风和初命友,鸥缘水长欲寻盟。 不须苦问春深浅,陌上吹萧已卖常话说大明成化年间,扬州府江都县有一官家子弟,姓李名芳,字荣春。因他为人慷慨,仗义疏财,济困扶危,怜孤惜寡,就是远方之人流落到此不能归家的,就来李府向他求借,荣春无不相助其盘资,送他归家,故人人赠他一个美号,叫做小孟尝君,又一别号为赛专珠。扬州一府无一个不知其名,无人不感其恩。况他祖公三代俱为司寇、司农,父、叔二人亦受司徒、司马之职,俱皆作古,家中只有夫人文氏在堂。李荣春娶妻淡氏,完婚三年尚未有子。荣春在家勤苦读书,今已中了解元,因老夫人在堂,不忍远离膝下,所以未曾进京赴试。又且家资百万,有进益,无亏损,真是日进千金,凡此且按下不表。 且说那日乃是六月初三日,李芳吃过早饭。天气炎热,意欲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闲叙凉爽。遂到内堂禀知夫人说道:孩儿欲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闲谈,不知母亲可肯准孩儿去么? 李夫人就说:我儿去去就来。李芳说:孩儿知道。遂别了夫人,来到书房,换了衣服,带了两个家人,一个叫做来贵,一个叫做三元,随了李芳来到玉珍观前。只见围了许多人在那里看,不知这看什么?李荣春道:三元,尔上前去看那些人在那里围住看甚么?三元走上前一看,只见观门里坐着一个女子,低了头,前面放一条板凳,上面放一张纸,那纸上写着:卖身人施碧霞,家住在山西平定州人氏。父亲乃是山海关总制,因被奸臣花锦章陷害,奏请被斩,家资产业一尽搜去,因此一贫如洗,只存母子三人,靡处求告。今欲要往宁波投靠亲戚,谁知来到此地,母亲一病身亡,哥哥现又卧病沉重,不知人事。奴家举目无亲,无奈何只要卖身,以备棺椁衣衾之费,免得母亲尸骸暴野。感恩不荆买去之后,奴家只愿为婢,不愿为妾。 三元举眼观看,心中想道:原来是个孝女。遂走回身来到李荣春面前禀告:大爷,但前面乃是一位小姐,因要往宁波去探亲,为因到此母亲病死在此,无钱收埋,故要卖身葬母的。李荣春听了心中不忍,就叫三元:尔去与他说,叫他不要卖身,我家大爷乃孝德之人,闻小姐言此,不忍其心,欲助银子五一两以为收埋之费,免致小姐卖身。李荣春又叫声:来贵,尔回家去禀知太太,说我要取银子五十两来助施小姐,以买棺椁衣衾收埋他的母亲。我要先去海丰寺。来贵道:小人晓得。遂即回家去取银。 再说三元来到观前,只见一个道人立在施小姐身边,三元见了,叫声:道人,尔那里来?我有话对尔说。道人见有人叫伊,应声就说:谁叫小道?三元道:是我。道人一见:原来是李府小大叔呼唤,小道未知有何吩咐?三元道:我且问尔,那施小姐到此,死了母亲,病了哥哥,尔就该代伊一走,来我家见我大爷说知,为其求借,怕没有银子与他使用?安可置其官家之小姐亲出卖身,这是何意思?道人应说:小大叔,尔有所不知,小道亦曾向他说过,尔家大爷为人甚好行善,向其告贷必然见允。施小姐道:人生世上,素无相识而走贷于人,其理所无。虽李大爷有片心行善,但与奴家老爹在日无瓜葛之亲,并非相知之友。而今我虽落难,母亲身死,哥哥病重,若到其府求借,得了银子而来费用,然夫人在于九泉之下必知此情,心亦不安。以此执意不肯去府上与尔家大爷求借。三元道:这也罢了。如今尔可去对小姐说知,叫他不必卖身,我家大爷见了十分不忍,已差来贵回家取银子,我亦要去助他买的棺椁衣衾来与小姐相帮,尔先去对小姐说知。道人应说:如此甚好,小道去说与小姐知道了。 三元道:我去就来。此且不表。 且说道人走入观里来说道:小姐且进去,有个好主顾尔不要卖身了。道人又说:列位请散了,此女子有人买了。 那些看的人见说有人买他,各人自己散去。列位看官,尔说这个道人为何不说明白?其中有因,所以惟言有个好主顾一语,乃因施小姐不肯白受人财,他故出此言,欲全小姐之意。若是说明,小姐又不肯受人财,而今天气甚热,致及夫人身尸臭坏,如之奈何?故道人只说有主顾,使施小姐不知头脑,等其收埋夫人事毕方要讲明。此且勿言。 单说施碧霞听了道人说有主顾了,便立起身要进房去,谁知才立起来,遇着冤家对头的人。那小姐彼时坐的,低了头,面却向内的,而今欲起之时,将身一转,面却向外而起的,起得不早不迟,却被个人看见了。尔说这个人是谁?原来此人姓花名虹,字子能,伊父亲名叫花锦章,官居当朝宰相。又有三位叔父,皆为巨官:其二叔名叫花锦文,官拜九州招讨使;三叔名花锦龙,官居太子太保,兼管总漕;四叔名叫花锦凤,乃先王驸马,是当今皇上的姊夫。那花子能恃其父叔之势,靡所不为,又是色中的饿鬼,赫赫的名声,年纪二十余岁,生性狠心狗行,正是:倚恃父叔官高显,威势拿来做泰山。 那日花子能亦因天气炎热,心中郁闷,欲到街中闲走玩耍,若有遇着美貌的佳人,他即时就叫家人抢了就走,故人家妇女见伊一到,宛如鼠见猫一般,走得无踪无影,无处栖身,关门闭户。起他一个绰号,人人叫他净街大王,因他一出街上,成条街成条巷遂即肃静,并无一人敢与他作对,所以人人叫他净街大王。他家中小妾三十一人,妻秦氏,乃当朝镇殿将军秦泰之妹。那许三十一个小妾,只有三个是买的,其余二十八人俱是人家抢来的。凡他所有抢来女子,若中意留在家中永不许出门,若不中其意的,不过奸婬一两月就打发回家去。正是:佳人不敢窗前立,秀女闻声亦闭门。 mpanel(1); 所有人家女子被他抢去,即告于本官,官府见是花家名姓,随批不准,故此处的人见官府怕他亦莫他何,惟是避他而已。此且按下。 再说花子能走到玉珍观前,忽见了施碧霞,心中大悦,口称好个女子!那花子能带了四名家人前来,一个名花吉,一个名花祥,一个名花荣,一个名花福。花子能道:花吉,尔将道人叫来。花吉闻言即走上前叫声:道人,少爷叫尔。 那道人见是花子能叫他,心中暗暗叫苦道:又冲犯着这个色中饿鬼,却如何是好?没奈,叫声:小姐先进去,贫道就来。慌忙走上前道:少爷呼唤小道有何吩咐?花子能道:我且问尔,这个女子那里来的?道人应说:他乃山西来的。花子能问道:他来此何事?道人应说:他为有一个亲戚住在浙江宁波府,伊要往宁波去探亲的。花子能道:尔这道人好不正庄,尔乃出家人,焉得窝藏妇女?快快说来。 道人答道:少爷休得取笑,内中有个缘故。他母子三人行至此所,母子俱病,无处投宿,兼盘资费荆贫道乃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有一间空寺房屋,故借其母子暂宿一夜。 不料其母子身中乃染疾病,故有多赘日,却是无奈何的。此女子之母昨夜西归,收殓之费一毫无有,故小姐愿将其身出卖,更言甘作人婢,不作人妾。花子能道:甚么小姐?道人说:少爷,尔有所不知,伊家老爷在日曾为山海关总制,小道故称其夫人、小姐。花子能道:蚂蚁之官,甚么稀罕? 那卖身女子叫做甚么名字?道人说:他姓施,名碧霞。 花子能道:碧霞,碧霞,必定伏侍我少爷。就叫花祥:尔快去叫轿子来接施碧霞回去我府中。又叫花吉:尔先回去吩咐家人,嘱其府中铺设整齐,张灯结彩,等我少爷回来成亲,而今凑成一盘象棋。何言凑成?因府中小妾有三十一人之数加之施碧霞,合算岂不是一盘三十二之象棋子乎?那花吉、花祥分头而去。 道人心中暗想道:怎么一句话也无,竟然用强抢去?怪不得人人号他叫做净街大王。也罢了,待我说出李荣春来,看他如何。遂即说出,叫声:少爷且停,这个施小姐已经李荣春买了。那花子能听了一时大怒,应道:尔这贼道人,可晓得我花少爷么?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君父外还伯那个?尔就将李荣春要来挟制我么?一连将两手掌,打得道人两手捧面,叫道:少爷不要怒气,是贫道说错了。那花子能即刻叫:花荣、花福,将这贼道人拿去送在江都县,打他四一大板,枷他四个月,勿许他在这玉珍观出家。那道人原晓得他的利害,起先说出李荣春是望花子能能念同乡之友乎,而且李荣春又是官家子弟,可得相让其面上乎。谁知花子能竟是奸臣之子,无情无义之人,只作不知道三个字,反骂道人将李荣春的名字来挟制,更打了两手掌,尚且不饶,还要拿去送官打枷。 那道人即忙跪下叩求道:少爷,原是小道不是,求少爷饶了小道罢。那花福、花祥在旁做好做歹道:少爷,念他无知初犯,饶了他罢。花子能道:若下次再如此,定不饶尔。 花福道:道人快叩头拜谢少爷。道人连忙叩了四头,爬了起来道:请少爷里面坐。 花子能走进观来朝南坐下,道人连忙拿茶拿糕请少爷吃点心。花子能吃了两块糕一杯茶,只见花祥押了轿子已到。花子能叫声:道人,轿子已到,快叫他上轿。,,道人应说:待小道去请他上轿。那道人随即一面走又一面想,口称:花子能啊花子能,尔何故为人太不良心?他母死兄病无人看侍,尔一见立刻要抢去。我若向小姐说明此事,第恐小姐不肯上轿,原是我的干系。罢了,但事到其间也顾不得小姐。遂走到内房来。谁知后面花子能也随他进来。那花子能因方才看不甚详细,所以此时特随道人进来,原欲再看施碧霞。谁知施碧霞跪在床前面朝里而泣,花子能却看不见面,只见他的背后而已。 忽见旁边卧一个青面獠牙红须的大汉,大叫一声暖哟!花子能一见回身就走,花祥、花福说:少爷,何故如此?花子能应道:施碧霞房内有个青面鬼。花祥道:青天白日那里有鬼?此必是人生的貌丑,少爷不必惊怕。再说道人走进房来,叫声:小姐休得啼哭,快些上轿,好将银子来备棺木,如此炎天,休得耽搁了。只因道人怕事,故此含糊而说,也是施碧霞命该如此。正是:为人在世总由天,善恶到头终有报。 话说施碧霞听了道人的话,花容失色,手足如冰,说道:长老为向就叫奴家上轿?尔看我哥哥,奄奄只有一息之气,昏迷不省人事,就是母亲也须奴家送下棺木然后可去,怎么一些无备就叫奴家去了?道人听了想道:如今怎么是好?那花子能强要,施碧霞是一定不能免的,若再迟延,恐遇了李府大叔来到,事又是不妙的,如今只得骗他便了。遂说:小姐,尔不晓得内中有个缘故。因本处乡风必须人先到其家,他然后将银付出,如今小姐且去他家,若说夫人收殓,小道自然请一个妇人来与夫人收殓就是,尔家大爷,小道亦自然去请个医生来与他看病,这两件事算在小道身上。施碧霞听了道人这些言语道:必要人到才付银付钱么?道人应说:正是。 施碧霞听了,心中好不苦楚,犹如乱箭钻心一般,跪倒在地,叫了一声:亲娘啊,尔的命好苦啊,若是在着府中好不风光,霁日高车驷马好不威风,谁知被好贼屈害了爹爹,家私抄灭,我母子三人没奈要到宁波投我姑丈家中暂祝谁知来到此处,母亲病危,哥哥亦病,指望母亲病好、哥哥病痊,我心则宁。何知母亲一病而亡,哥哥昏迷又不省人事,教女儿如何是好?更兼又无一钞可用,今日只得卖身收殓母亲。那知此处乡风要人先到他家而后付银,如今女儿去了,哥哥现又得病沉重,无有一个子女送母亲人棺。母亲啊,为何死得如此苦惨? 说罢放声大哭,抱住伊娘尸首不肯放离。 道人见了也觉伤心,不觉双眼亦下泪来,遂说:小姐不必悲哭,事到其间却是没奈何的,快些上轿,倘或夫人臭了尸首如何是好?施小姐道:尔乃出家之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念我母子乃异乡之人,把我母亲生成收殓,我的哥哥尔亦应代我请医与他调治。说完便跪下托付,那道人亦连忙跪下说道:小姐请起、一切之事小道自然留心代理,不须致意。 施碧霞才放心,乃立起来说道:长老,我母亲收殓之时须要请一二名妇人伏侍才好。道人说:这个自然。施碧霞抬头一见,兄长昏迷不省人事,不觉心酸,泪流满面,叫声:道长,奴家兄长病重,望道长须要小心替奴家延医调治。若得病好,奴家自当报答。倘或有些长短,也要与奴家母亲同在一处的。道人应说:小姐不必吩咐,小道自当留心,请小姐快些上轿。施碧霞心如油煎,三回九转不忍离身,那花祥又来催逼上轿,施碧霞没奈何,只是哀哀哭哭上轿而去。不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一回 赛专珠施仁济困 净街王伏霸凌贫 雨断云归甫作睛, 夕阳鼓角动高城。 客愁正得酒排去, 草色直疑烟染成。 莺为风和初命友, 鸥缘水长欲寻盟。 不须苦问春深浅, 陌上吹萧已卖常 话说大明成化年间,扬州府江都县有一官家子弟,姓李名芳,字荣春。因他为人慷慨,仗义疏财,济困扶危,怜孤惜寡,就是远方之人流落到此不能归家的,就来李府向他求借,荣春无不相助其盘资,送他归家,故人人赠他一个美号,叫做小孟尝君,又一别号为赛专珠。扬州一府无一个不知其名,无人不感其恩。况他祖公三代俱为司寇、司农,父、叔二人亦受司徒、司马之职,俱皆作古,家中只有夫人文氏在堂。李荣春娶妻淡氏,完婚三年尚未有子。荣春在家勤苦读书,今已中了解元,因老夫人在堂,不忍远离膝下,所以未曾进京赴试。又且家资百万,有进益,无亏损,真是日进千金,凡此且按下不表。 且说那日乃是六月初三日,李芳吃过早饭。天气炎热,意欲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闲叙凉爽。遂到内堂禀知夫人说道:“孩儿欲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闲谈,不知母亲可肯准孩儿去么?” 李夫人就说:“我儿去去就来。”李芳说:“孩儿知道。”遂别了夫人,来到书房,换了衣服,带了两个家人,一个叫做来贵,一个叫做三元,随了李芳来到玉珍观前。只见围了许多人在那里看,不知这看什么?李荣春道:“三元,尔上前去看那些人在那里围住看甚么?”三元走上前一看,只见观门里坐着一个女子,低了头,前面放一条板凳,上面放一张纸,那纸上写着:卖身人施碧霞,家住在山西平定州人氏。父亲乃是山海关总制,因被奸臣花锦章陷害,奏请被斩,家资产业一尽搜去,因此一贫如洗,只存母子三人,靡处求告。今欲要往宁波投靠亲戚,谁知来到此地,母亲一病身亡,哥哥现又卧病沉重,不知人事。奴家举目无亲,无奈何只要卖身,以备棺椁衣衾之费,免得母亲尸骸暴野。感恩不荆买去之后,奴家只愿为婢,不愿为妾。 三元举眼观看,心中想道:“原来是个孝女。”遂走回身来到李荣春面前禀告:“大爷,但前面乃是一位小姐,因要往宁波去探亲,为因到此母亲病死在此,无钱收埋,故要卖身葬母的。”李荣春听了心中不忍,就叫三元:“尔去与他说,叫他不要卖身,我家大爷乃孝德之人,闻小姐言此,不忍其心,欲助银子五一两以为收埋之费,免致小姐卖身。”李荣春又叫声:“来贵,尔回家去禀知太太,说我要取银子五十两来助施小姐,以买棺椁衣衾收埋他的母亲。我要先去海丰寺。”来贵道:“小人晓得。”遂即回家去取银。 再说三元来到观前,只见一个道人立在施小姐身边,三元见了,叫声:“道人,尔那里来?我有话对尔说。”道人见有人叫伊,应声就说:“谁叫小道?”三元道:“是我。”道人一见:“原来是李府小大叔呼唤,小道未知有何吩咐?”三元道:“我且问尔,那施小姐到此,死了母亲,病了哥哥,尔就该代伊一走,来我家见我大爷说知,为其求借,怕没有银子与他使用?安可置其官家之小姐亲出卖身,这是何意思?”道人应说:“小大叔,尔有所不知,小道亦曾向他说过,尔家大爷为人甚好行善,向其告贷必然见允。施小姐道:‘人生世上,素无相识而走贷于人,其理所无。虽李大爷有片心行善,但与奴家老爹在日无瓜葛之亲,并非相知之友。而今我虽落难,母亲身死,哥哥病重,若到其府求借,得了银子而来费用,然夫人在于九泉之下必知此情,心亦不安。’以此执意不肯去府上与尔家大爷求借。”三元道:“这也罢了。如今尔可去对小姐说知,叫他不必卖身,我家大爷见了十分不忍,已差来贵回家取银子,我亦要去助他买的棺椁衣衾来与小姐相帮,尔先去对小姐说知。”道人应说:“如此甚好,小道去说与小姐知道了。” 三元道:“我去就来。”此且不表。 且说道人走入观里来说道:“小姐且进去,有个好主顾尔不要卖身了。”道人又说:“列位请散了,此女子有人买了。” 那些看的人见说有人买他,各人自己散去。列位看官,尔说这个道人为何不说明白?其中有因,所以惟言有个好主顾一语,乃因施小姐不肯白受人财,他故出此言,欲全小姐之意。若是说明,小姐又不肯受人财,而今天气甚热,致及夫人身尸臭坏,如之奈何?故道人只说有主顾,使施小姐不知头脑,等其收埋夫人事毕方要讲明。此且勿言。 单说施碧霞听了道人说有主顾了,便立起身要进房去,谁知才立起来,遇着冤家对头的人。那小姐彼时坐的,低了头,面却向内的,而今欲起之时,将身一转,面却向外而起的,起得不早不迟,却被个人看见了。尔说这个人是谁?原来此人姓花名虹,字子能,伊父亲名叫花锦章,官居当朝宰相。又有三位叔父,皆为巨官:其二叔名叫花锦文,官拜九州招讨使;三叔名花锦龙,官居太子太保,兼管总漕;四叔名叫花锦凤,乃先王驸马,是当今皇上的姊夫。那花子能恃其父叔之势,靡所不为,又是色中的饿鬼,赫赫的名声,年纪二十余岁,生性狠心狗行,正是:倚恃父叔官高显,威势拿来做泰山。 那日花子能亦因天气炎热,心中郁闷,欲到街中闲走玩耍,若有遇着美貌的佳人,他即时就叫家人抢了就走,故人家妇女见伊一到,宛如鼠见猫一般,走得无踪无影,无处栖身,关门闭户。起他一个绰号,人人叫他“净街大王”,因他一出街上,成条街成条巷遂即肃静,并无一人敢与他作对,所以人人叫他“净街大王”。他家中小妾三十一人,妻秦氏,乃当朝镇殿将军秦泰之妹。那许三十一个小妾,只有三个是买的,其余二十八人俱是人家抢来的。凡他所有抢来女子,若中意留在家中永不许出门,若不中其意的,不过奸淫一两月就打发回家去。正是:佳人不敢窗前立,秀女闻声亦闭门。 所有人家女子被他抢去,即告于本官,官府见是花家名姓,随批不准,故此处的人见官府怕他亦莫他何,惟是避他而已。此且按下。 再说花子能走到玉珍观前,忽见了施碧霞,心中大悦,口称“好个女子!”那花子能带了四名家人前来,一个名花吉,一个名花祥,一个名花荣,一个名花福。花子能道:“花吉,尔将道人叫来。”花吉闻言即走上前叫声:“道人,少爷叫尔。 那道人见是花子能叫他,心中暗暗叫苦道:“又冲犯着这个色中饿鬼,却如何是好?”没奈,叫声:“小姐先进去,贫道就来。”慌忙走上前道:“少爷呼唤小道有何吩咐?”花子能道:“我且问尔,这个女子那里来的?”道人应说:“他乃山西来的。”花子能问道:“他来此何事?”道人应说:“他为有一个亲戚住在浙江宁波府,伊要往宁波去探亲的。”花子能道:“尔这道人好不正庄,尔乃出家人,焉得窝藏妇女?快快说来。” 道人答道:“少爷休得取笑,内中有个缘故。他母子三人行至此所,母子俱病,无处投宿,兼盘资费荆贫道乃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有一间空寺房屋,故借其母子暂宿一夜。 不料其母子身中乃染疾病,故有多赘日,却是无奈何的。此女子之母昨夜西归,收殓之费一毫无有,故小姐愿将其身出卖,更言甘作人婢,不作人妾。”花子能道:“甚么小姐?”道人说:“少爷,尔有所不知,伊家老爷在日曾为山海关总制,小道故称其夫人、小姐。”花子能道:“蚂蚁之官,甚么稀罕? 那卖身女子叫做甚么名字?”道人说:“他姓施,名碧霞。” 花子能道:“碧霞,碧霞,必定伏侍我少爷。”就叫花祥:“尔快去叫轿子来接施碧霞回去我府中。”又叫花吉:“尔先回去吩咐家人,嘱其府中铺设整齐,张灯结彩,等我少爷回来成亲,而今凑成一盘象棋。”何言凑成?因府中小妾有三十一人之数加之施碧霞,合算岂不是一盘三十二之象棋子乎?那花吉、花祥分头而去。 道人心中暗想道:“怎么一句话也无,竟然用强抢去?怪不得人人号他叫做净街大王。也罢了,待我说出李荣春来,看他如何。遂即说出,叫声:“少爷且停,这个施小姐已经李荣春买了。”那花子能听了一时大怒,应道:“尔这贼道人,可晓得我花少爷么?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君父外还伯那个?尔就将李荣春要来挟制我么?”一连将两手掌,打得道人两手捧面,叫道:“少爷不要怒气,是贫道说错了。”那花子能即刻叫:“花荣、花福,将这贼道人拿去送在江都县,打他四一大板,枷他四个月,勿许他在这玉珍观出家。”那道人原晓得他的利害,起先说出李荣春是望花子能能念同乡之友乎,而且李荣春又是官家子弟,可得相让其面上乎。谁知花子能竟是奸臣之子,无情无义之人,只作不知道三个字,反骂道人将李荣春的名字来挟制,更打了两手掌,尚且不饶,还要拿去送官打枷。 那道人即忙跪下叩求道:“少爷,原是小道不是,求少爷饶了小道罢。”那花福、花祥在旁做好做歹道:“少爷,念他无知初犯,饶了他罢。”花子能道:“若下次再如此,定不饶尔。” 花福道:“道人快叩头拜谢少爷。”道人连忙叩了四头,爬了起来道:“请少爷里面坐。” 花子能走进观来朝南坐下,道人连忙拿茶拿糕请少爷吃点心。花子能吃了两块糕一杯茶,只见花祥押了轿子已到。花子能叫声:“道人,轿子已到,快叫他上轿。,,道人应说:“待小道去请他上轿。”那道人随即一面走又一面想,口称:“花子能啊花子能,尔何故为人太不良心?他母死兄病无人看侍,尔一见立刻要抢去。我若向小姐说明此事,第恐小姐不肯上轿,原是我的干系。罢了,但事到其间也顾不得小姐。”遂走到内房来。谁知后面花子能也随他进来。那花子能因方才看不甚详细,所以此时特随道人进来,原欲再看施碧霞。谁知施碧霞跪在床前面朝里而泣,花子能却看不见面,只见他的背后而已。 忽见旁边卧一个青面獠牙红须的大汉,大叫一声“暖哟!”花子能一见回身就走,花祥、花福说:“少爷,何故如此?”花子能应道:“施碧霞房内有个青面鬼。”花祥道:“青天白日那里有鬼?此必是人生的貌丑,少爷不必惊怕。”再说道人走进房来,叫声:“小姐休得啼哭,快些上轿,好将银子来备棺木,如此炎天,休得耽搁了。”只因道人怕事,故此含糊而说,也是施碧霞命该如此。正是:为人在世总由天,善恶到头终有报。 话说施碧霞听了道人的话,花容失色,手足如冰,说道:“长老为向就叫奴家上轿?尔看我哥哥,奄奄只有一息之气,昏迷不省人事,就是母亲也须奴家送下棺木然后可去,怎么一些无备就叫奴家去了?”道人听了想道:“如今怎么是好?那花子能强要,施碧霞是一定不能免的,若再迟延,恐遇了李府大叔来到,事又是不妙的,如今只得骗他便了。”遂说:“小姐,尔不晓得内中有个缘故。因本处乡风必须人先到其家,他然后将银付出,如今小姐且去他家,若说夫人收殓,小道自然请一个妇人来与夫人收殓就是,尔家大爷,小道亦自然去请个医生来与他看病,这两件事算在小道身上。”施碧霞听了道人这些言语道:“必要人到才付银付钱么?”道人应说:“正是。” 施碧霞听了,心中好不苦楚,犹如乱箭钻心一般,跪倒在地,叫了一声:“亲娘啊,尔的命好苦啊,若是在着府中好不风光,霁日高车驷马好不威风,谁知被好贼屈害了爹爹,家私抄灭,我母子三人没奈要到宁波投我姑丈家中暂祝谁知来到此处,母亲病危,哥哥亦病,指望母亲病好、哥哥病痊,我心则宁。何知母亲一病而亡,哥哥昏迷又不省人事,教女儿如何是好?更兼又无一钞可用,今日只得卖身收殓母亲。那知此处乡风要人先到他家而后付银,如今女儿去了,哥哥现又得病沉重,无有一个子女送母亲人棺。母亲啊,为何死得如此苦惨?” 说罢放声大哭,抱住伊娘尸首不肯放离。 道人见了也觉伤心,不觉双眼亦下泪来,遂说:“小姐不必悲哭,事到其间却是没奈何的,快些上轿,倘或夫人臭了尸首如何是好?”施小姐道:“尔乃出家之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念我母子乃异乡之人,把我母亲生成收殓,我的哥哥尔亦应代我请医与他调治。”说完便跪下托付,那道人亦连忙跪下说道:“小姐请起、一切之事小道自然留心代理,不须致意。” 施碧霞才放心,乃立起来说道:“长老,我母亲收殓之时须要请一二名妇人伏侍才好。”道人说:“这个自然。”施碧霞抬头一见,兄长昏迷不省人事,不觉心酸,泪流满面,叫声:“道长,奴家兄长病重,望道长须要小心替奴家延医调治。若得病好,奴家自当报答。倘或有些长短,也要与奴家母亲同在一处的。”道人应说:“小姐不必吩咐,小道自当留心,请小姐快些上轿。”施碧霞心如油煎,三回九转不忍离身,那花祥又来催逼上轿,施碧霞没奈何,只是哀哀哭哭上轿而去。不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玉珍观英雄病笃 万香楼烈女全贞 话说花子能见施小姐上了轿,遂喜洋洋的进前跟随了轿而去。 道人见花子能同施碧霞去了,心中想道:小姐啊小姐,非是贫道敢来骗尔,实是出于无奈,若再迟了又恐李府家人来到,若知此事又是贫道的干系。如今只等李府家人来到与他说明,那时随他到花府去吵闹,就不干我事了。 不说道人自思自想,且说来贵回到家中,正吃午饭的时候,遂将此事禀与李太太知道。李太太立即吩咐总管:取银五十两与来贵去办。那淡氏大娘道:婆婆,我想妇人死尸必须妇人收殓才是,不如叫王婆前去伏侍下棺,不知婆婆心下如何? 李太太道:媳妇,尔说得极是有理。便叫王婆前去伏侍。 来贵与三元同王婆三人走到半路,来贵道:我去买棺木,三元哥,尔同王婆先去,但此银子必须交施小姐亲收。三元说:晓得。遂一齐直走到玉珍观。 三元道:道人,尔去请施小姐出来,银子在此要交与他。道人应说:即交小道也是一样的。三元道:要当面交与小姐的。道人暗想:料瞒他不过的,待我向他说个明白,或是或非就不干我的事了。 遂说道:小大叔,若说施小姐已被花子能抢去了。三元道:尔这道人,做甚么勾当惹伊抢去?道人说道:小大叔,难道尔不晓得他的利害?小道只说得一句施小姐是李大爷买了,他就将两个巴掌打得小道满面通热,他尚不肯歇,还要将小道送交县官去打枷。小道再三哀求才歇,实不干小道之事。三元道:歹了,歹了,别人由他抢去,我家大爷周济的人尔也敢抢去了。花子能,尔这狗亡八、小乌龟真不仁,不是我说夸口,别人怕尔,我家大爷是不怕尔的。道人,这里五十两银子拿去快办丧事。王婆,尔进去照顾照顾。我去报与我家大爷知道。说完,就行如飞的去了。那道人同王婆进房来,道人说:此位就是施大爷,生成如此奇形怪状,却不要害怕他,我去了就来。说尚未毕,只见来贵买了棺木已到,道人也将此事对他说明,来贵闻言,一时大怒,将花子能名姓大叫就骂不绝口,也来帮助道人料理丧事,又请医生来看施必显的病,按下不题。 再说花子能押着轿子来到府中,吩咐家人预备今晚成亲物件。此时施小姐轿已到内堂,那三十一个偏房小妾早已闻知娶了施小姐回来,遂大家商议前去接他。那些小妾多是艳妆打扮,抹粉胭脂,走到施碧霞轿前叫道:小姐请出轿。施碧霞一看,心中暗想:为何这些女子尽是艳妆娇娇打扮?看他们这等举动不似上等之人的模样,若是下等之人,又不是这般打扮,奴家到此还是做丫头,为甚么小姐称呼?看此家却是个大官家,只是这三十余人教奴家如何称呼他?只得叫声道:列位请。这些小妾一齐说道:小姐请。遂将施小姐引上万香楼。 这些小妾道:小姐请坐。施碧霞道:列位请坐。 才得坐下,只见丫头捧了三十二杯茶来,各人吃了茶。又见花子能也上楼来,各人立起身叫道:少爷来了。施碧霞也立起来,见他们叫少爷,也随口叫道:少爷万福。满面含羞,正要跪下去,花子能道:不要如此。一手扶起,再将施碧霞一看,说道:果然生得妙,还是我少爷的好造化了。 乃执其手叫声:这里来。那施碧霞连忙顿脱了手。此时心中已经明白,想道:他必是官家恶少爷,奴家好比鲜鱼上他的钩钓。不知道人因何瞒我,奴家因时忙意乱,不曾问得明白,被伊骗了来此,看伊行谊乃是不良之徒,不然为何小妾如此之多?奴家自有主意。花子能叫道:碧霞尔来,少爷与尔说话。施碧霞身子却不肯动,只答说:少爷有何话说? 花子能走上前来,双手拦腰一抱。施碧霞心中大怒,将身一闪,将手一推,将花子能推跌了一跤。花子能爬了起来,心中大怒,骂道:尔这喧人,敢如此大胆么?我少爷的名声谁人不怕,就是官府也怕我少爷。尔这贱人敢如此放肆。遂叫丫头:将这贱人的衣服都剥了,按倒在床好与我作乐。 这些小妾一齐道:少爷不必生气,念伊新来的不晓得道理,暂且饶他初次。 又道:施小姐,尔乃聪明伶俐的人,山西来到此处遇着我家少爷,可知古人说的好:有缘千里能相会。我家少爷因爱尔花容月貌,生得美妙如此,叫尔几次不来他不怪尔,若是我们如此,早已被他打得半死了。我们好比群花劝牡丹,凡为人万事总要耐性。尔可知花府的威风谁人能及他?吃的俱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呼奴唤婢,尔若从了他好不受用。施碧霞道:若不从便怎么?花子能道:我怕尔不从么?尔今到此犹如飞虫投入蜘蛛网,看尔飞得出去么? 施碧霞道:淬!休得胡说,尔不可把我施碧霞小觑了,我祖父亦曾做过冢宰之官,就是我爹爹亦受总制之职。奴家算是千金小姐,现虽落难,不致狼狈。况我在上尚有哥哥,日后青云得路,恢复我祖先之职亦未可料,何其欺辱,尔亦不要看错了。 花子能道:尔说尔家曾做官么?依我少爷看起来犹如芝麻大的官,待我少爷说出来,恐连尔的魂也唬出来呢。我爹爹花锦章,官封一品,当朝宰相;我二叔花锦文,官居九州都招讨;三叔花锦龙,亦受太子太保兼管总漕;四叔花锦凤,他的官最小,现今是皇上的姊夫、先王的驸马。我名花虹,字子能,莫说是尔,就是文武官员谁不怕我花少爷? 那施碧霞不听此言便罢,听了一时心中大怒、柳眉倒插,暗想道:原来杀我父亲就是他么?待我先杀了此贼为我爹爹雪些怒气,然后再杀其父叔便可报仇了。 又想一想道:不可,我杀此贼不难,只奈哥哥病在玉珍观,岂不害了我哥哥,绝了施家香烟?等待哥哥病好再来报仇便了。遂叫声:花子能啊花子能,尔这狗奴才,尔这小贼囚,凭尔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我施小姐是不好惹的。自古至今须当依礼而行,何曾见灭孔门大礼而就犬意?任尔势大如天,我施小姐是不怕的。 尔若见机者快些下楼而去,如若不然恐难逃我施小姐的拳了。 花子能道:尔这不识好歹的贱人,既然愿将身卖,那里有人来买尔?多亏我少爷收留了尔,也有轿子接尔来的,也不为无礼了,反说我灭礼么?施碧霞道:啐!奴家母亲身死,奴家卖身收殓愿做丫头,若要奴家为妾,除非太陽西升东沉,水向上流即相从也。 花子能道:尔休得嘴硬,尔若是和和顺顺便罢,再敢如此硬强,我少爷是不依的。一面说一面走近身边,一手伸去摸他的乳。施碧霞就将左手撇开,右手一连几个巴掌,打得花子能叫喊连天道:好打、好打,尔这贱人当真打了我么? 施碧霞道:就打死尔这贱囚亦何妨?说声未完,一连两手几个嘴巴,打得花子能眼目昏迷,头眩心痛,一跤跌倒在地下。 这些小妾扶起花少爷,个个埋怨施碧霞,说道:施碧霞,尔休得装呆,少爷是打不得的,打了少爷是有罪的。花子能气得咆哮如雷道:尔这贱人,今日敢打主人么?我送到官去打尔下半截来,尔才晓得我利害呢。施碧霞道:我是不怕人的,若还说尔是主人,为何逼奴为妾?就到当官奴是有理,凭官判断也不能从的。尔们这一班歪货不要帮其恶、助其凶,大家驶了一帆的风,我是坚心立志不从的,看尔们怎奈何得我。 那花子能家中也有请教师习法的人,学其拳法亦非一日之功,为何一个女子也打他不得过呢?为了酒色太过度,虽然拳好,但奈脚步空虚,况施小姐是个将门之后,武艺精强,那花子能那里是他对手?故被施碧霞连连打跌了两倒。只是心中气恼不过,若要认真呢又打他不过,若要歇呢心中又不愿。回意一想又爱他生得美貌,故假笑脸道:怪是也怪尔不得,但山西人原是抠蛮的,只是来到此处就比不得尔山西了,尔就应学此处的风俗,万般总要听人劝解。口里虽是说,两手又来摸他的胸乳。那施碧霞将手一拨按倒在地,等伊爬起来又将脚望花子能屁股上一踢,花子能叫声:暖唷!双手捧屁股臀上道:尔这贱人敢如此撒野。不好了,屎都踢出来了。又道:尔们这些贱人坐视不救,却呆呆立着看视。这些小妾道:少爷尚且跌了三倒,何言我等那里是他的对手?花子能此时发怒如狂道:尔这贱人好不中抬举,敢如此无法无天么? 尔们将这贱人与我捆缚起来。这些小妾大家上前劝道:少爷不必生气。 花子能道:这个娼根敢如此无礼,将他捆缚吊在花园树上,活活打死他。这些小妾又劝道:少爷不必生气,大人莫怪小人之过,今日是做亲不成了,等待三日,我们劝他回心转意便了。花子能道:我若不念着众人面上劝解,就将尔活活打死。遂怒气冲冲走下楼而去,这且不言。 再说李荣春来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下棋谈叙。那法通长老只得三十多岁之人,兼有道德,更学的琴棋书画无所不晓,虽然是个和尚,往往与俗人来往周旋,就是这些土人因他一团和气,都爱与他相处,所以李荣春常来与法通长老闲谈。那日李荣春来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着棋,只见三元跑到里面叫道:大爷不要下棋了,那施小姐被花子能抢去了。李荣春道:施小姐被花子能怎么样就抢去了?三元道:因被他一见就抢去。如今大爷快到花家去讨了他回来,若是迟缓就无用了,许时就不是原封货。李荣春道:胡说!我且问尔,方才吩咐尔的银子可曾挪去么?三元道:小人已挪去,本要交与施小姐,因他被花子能抢去故交与道人。 李荣春道:只要有棺木之费就罢了,施碧霞又非我的亲戚,何必我去取讨,我也不要见花子能这禽兽的人。这正是: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香自主张。 那李荣春乃仁厚君子,素乃不犯女色,那花子能平生不仁,恃强为胜,李荣春虽然不怕他,奈之何,而去要恐闲人的闲话,知者说我义气,为其路见不平;不识者道我为贪其容貌美丽与之争夺,恐有闲人是言,所以不往,只叫三元回去便了。 那三元只望李荣春去花家取讨施小姐回来,他在外面也有风光,亦有脸面,谁知李荣春竟不以为意。那三元心中一想,道:必须如此如此。遂叫:大爷,尔说罢了不去与他计较,依小人愚见是罢不得的,必要向他理论为是。李荣春问道:为甚么样一定要我去取讨?三元道:那花子能平日作恶多端,今日又抢去施小姐,必然逼他成亲。那施小姐乃总兵之女,千金贵体之人,必知守礼,定不肯做他小妾与他成亲。想花子能强暴成性之人,焉肯干休?如此看来,两个必然打做了一堆。 尔想花家人众几多,施小姐乃一个孤身妇女,如何是他对手的? 大爷啊,尔是济困扶危的好汉,必须去救他出来才好,不然就被旁人议论说大爷的人被花家抢去,连讨也不敢去讨,岂不被人笑杀?李荣春道:怎么是我的人?三元道:施小姐卖身葬母,大爷将银周济他,虽然大爷不要他,在旁人总晓得是大爷买的人了。三元话说未完,忽然肚痛难当,李荣春道:尔既肚痛可先回去,我就自去对他讨人。那三元遂即先回去。 李荣春说道:道长,小生就此告别了。法通道:为着何事如此着急? 李荣春将前事说明了一遍与道长听,那道长亦为其怒气不平,道:大爷,尔生平未受人欺,今日花家明明要来欺着大爷,但是也还与不还,休得与他赌气,万般事只能容忍为是。李荣春道:长老,我想花子能虽然不仁,见了我未必敢甚无礼。 法通道:虽如此说,我见大爷面色不好,须应以忍为要。李荣春道:多谢了,来日再会。 遂别了法通望花家而来。他因被三元激了几句话,所以容貌带怒,那些闲人见李荣春气色昂昂的走,不知要与谁人打架,大家说道:不知大爷如此大怒与谁冤家,我随他去帮助帮助。 众人齐声说道:讲的有理。遂随了李荣春而行。 谁知来到太平桥,那桥下新开一间碗店,店门上挂一个莺哥,那莺哥口里叫道:尔们来买碗,尔们来买碗。店内伙计因无生理,大家俱在店内下象棋。那李荣春才下了桥,听得莺哥叫得好听,又听得店内说一声:将军。又一个说:不妨,有车在此的。又听得:再将军。李荣春将头向店内看一看,把头点一点,其实是看莺哥并看店中的人,谁知这班人说:是了,必此店内的人与大爷冤家。遂大喊一声:一齐打进去与李大爷报仇。那店内的人说是白日抢劫,叫救连天。李荣春道:尔们为着何事把着这店打得如此模样? 众人应说:与大爷报仇。李荣春道:胡说,那个叫尔打的?众人又应道:是尔叫我打的。李荣春说道:我何时叫尔?众人见李荣春不坐账,齐说:不好了,大家走了罢。一说随各散去,走得干干净净。店主人与邻右各向上前来说:大爷莫得说了,要尔赔我货价就是赔我此事放释,乃念着尔素行好善,惟以要尔赔了货价。李荣春问道:怎样要我赔?店主人说:尔不听见众人齐说道是尔叫他们打的? 李荣春闻店中人语此,遂应道:罢了,尔去算算该的多少钱项,我就赔尔。 那店人约略一算,说道:计共该银三百八十四两。李荣春道:我写一张票,与尔到如春银店取挪。店主人道:多谢大爷。李荣春写完了银票,直向花家而来。但想李荣春不听三元的话还好,一听其言几乎性命险遭火烧。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铁罗汉活擒侠士 小孟尝夜困园林 话说李荣春来到花府门首,叫道:管门的,尔去报尔少爷知道,说我要见。管门的见是李荣春,就说:大爷请人厅上坐,待老奴去请少爷出来相见。说完,随即人内禀与花子能知道,说:少爷,李大爷在厅上要见少爷。那花子能因被施碧霞踢着了屁股臀疼痛难当,正在纳闷,忽见管门报说李荣春要见,乃想道:李荣春从来不到我家的,今日何故突然而来?必为施碧霞之事。 也罢,待我出去见他便知分晓。连忙换了衣服,带了花瑞、花兴二名家人随了出来。 管门的报道:少爷出来了。那花子能见及李荣春,叫声:李兄,久不相会了。李荣春想道:我亦未尝与他称兄道弟。只叫声:少爷,久久不见了。 花子能道:不敢,不敢,我学生何德何能敢承光顾,接待不周,多多有罪,请进内奉茶。李荣春应道:请。两人谦逊了一回,遂携手同行,来到加德堂。 这加德堂是第二进的大堂。那花子能与李荣春到堂中,遂分宾主坐下,家人献茶吃毕。花子能道:请问令堂大人纳福。李荣春应道:托赖。花子能又问道: 令正纳福。李荣春答道:颇过。花子能又道:老兄近来一向清吉?李荣春道:不过如此。亦回问他道:少爷近来清吉?花子能答说:亦不过如此。但思我与老兄均是宦家,彼此又是个富翁,又同乡居住,尊府离我寒舍虽说有二里之远,亦算是隔邻右,为何路上相遇犹如不认得一样,亦无一言相问,却是为何?李荣春道:少爷乃赫赫相门,四海名闻,我是一介贫土,安敢与少爷往来? 花子能应说:又来取笑了,小弟早欲与兄结拜,弟奈山鸡不敢人凤群。李荣春应声:言重。花子能道:我想李兄虽有百万家资,到底不是自己趁来的,乃承祖先遗下的,故有如此看其太轻。 闻得尔近来挥金似土,又听得旁人称兄叫做甚么济困扶危小孟尝君。我说尔这小孟尝君饥不得食,寒不得衣,要他只个虚名何益?尔自己的钱钞日出日销,难聚易散,想其穷人银子借到伊家,儿女夫妻吃饱且醉,使遇诸途,不过叫一声李相公罢了。 到尔自己乏时恐怕靡人莫能救尔。不是我胆言,尔宁趁早收了这小孟尝君名号,免致后来自己缺用,许时恳祈他人就难了。 李兄,尔说我道此语是也非也? 李荣春道:说得不错,只是尊府名门宦族,高车驷马,而且少爷自己作事般般件件达于礼义,惟有一事少爷作差了。 花子能问道:我甚么事会作错了?李荣春道:就是玉珍观施小姐,他因无棺木收埋,是故买身以葬母,我怜其外方之人举目无亲,兼有孝行,助他银子五十两,谁知被少爷将他抢来,恰是有心要来欺我么?花子能答道:原来就是这个施碧霞么?他自己情愿卖身,是故我用银买来的,并非抢来,又非是我强占的,尔说甚么抢字来,真是不通之极。李荣春道:说那里话,何曾见尔用甚么银买他的?花子能应道:怎么没有?李荣春道:请问尔使用多少银子?我情愿一个赔还尔两个。花子能道:李兄,尔家中使唤丫头不少,为何要来夺我家的人?李荣春道:我并非要来与尔争买,他亦非尔家的人,我因念他是总兵之女落难到此,助他几两银子俾他好还乡而去,并非要贪他的人。花子能道:既是李兄不贪他的人,一发让我买了罢。李荣春应道:这个使不得,望看我面上容情罢,快些放他出来,使他快去送母入棺,俾他兄妹好还乡,也使他感尔的恩。 花子能道:李荣春,尔好不识事务,真是一个蠢才。我买使女与尔何干,敢来我府中言东道西,尔可自己去想想看,该有此理抑是没有此理?李荣春闻言怒骂道:尔这狗奴才为何开口骂人?尔的一片狼心狗行我岂不知?尔现的小妾成群也可以去得,这个施小姐我劝尔丢开罢。花子能道:别个却也可以做得,这个我是定必要他的。李荣春,尔虽会读书,真是不识时务,我也不与尔说了多话。 就叫家人:尔们快将里面安排齐整,酒筵伺候,今夜我要与施碧霞成亲。李荣春听了心中大怒,道:花子能,尔这狗奴才好不近人情,我今日必要尔还出施小姐才罢。花子能也不答应他,立起身来望内便走。 李荣春见他要走,心中着急,向前拦住道:慢走。用手将花子能头上一把遂拖了出来。花子能道:李荣春,尔休得无礼。遂起一拳望李荣春面门打来,李荣春遂举一手拦过他的拳,一手将花子能按倒在地,一脚踏住背心。众家人见花子能被李荣春如此惨打,大家即要上前来救,被李荣春另开一拳打得众家人东跑西走,走得无踪无迹。那花子能被李荣春踏住背心,要爬起来任他爬不得起,以致受李荣春打的宛如杀猪一般大叫。那李荣春一边打一边问道:花子能,尔这狗奴才,还是要放施小姐出来抑是不放出来?花子能说:放出什么来?李荣春道:尔还假呆么?我说就是放出施小姐。那花子能被打不过,疼痛难当,想要脱身,遂答道:待我去放他出来。李荣春道:也不怕尔不放他出来。把脚一放,那花子能爬起身来直跑入内,吩咐家人快快将门一尽锁的,自己跑进后花园,一路大声叫道:教师,教师那里去了? 且说那教师姓曹名珏,字天雄,混名叫做生铁罗汉,乃江西南昌府人氏。尚有一位兄弟叫做曹天吉,混名叫做小吕布赛温侯,本事比着天雄还高。那花子能请了天雄来家为教师,每年束金三百两,在家学习拳捶。虽然学了两年,一则却无甚勤学,二则被酒色过度,以此被李荣春一按就倒。那花子能一路喊进园中来,曹天雄正在荷花池边玩花,只见花子能喊叫而来,曹天雄问道:少爷为何如此慌忙? 花子能叫道:教师,不好了,李荣春打进我家来了,打得我身上痛疼难当,几乎性命难保。曹天雄又问道:为着何事?李荣春怎敢打上门来? 花子能道:为着施碧霞起见。曹天雄道:施碧霞是何等之人,李荣春怎么为他鼎力打上门来?花子能见问,遂将前事说了一遍。 曹天雄听了,心中想道:那李荣春乃官家公子,多行好事,济困扶危,人人皆感其恩,就是他州外府亦闻其名。今日为了施碧霞事打上门来,虽然不该,内中总亦有缘故,我想情理少爷必曲,兼恃强行事。待我去向他分解分解,我把好言相劝,释其两边仇恨,免得他二人结怨,岂不是好。想了一回,叫道:少爷不必发怒,任他三头六臂也不怕他。花子能道:教师,尔不可看轻了他的本事,然他本事实在利害,须要仔细仔细将他拿来,我好架起松柴把他活活烧死才雪了我胸中恨气。一来教师也顾自己名声,二来尔的本事高强亦扬四海,我除束修外再添五十两作谢金,尔快去将他拿来。曹教师应道:少爷说那里话,小可在少爷府中多谢少爷照顾,感恩不尽,难道一点小事就要加恩说谢?此情小可不敢当。说完即刻来到厅后屏风边,只见丫头使女并家人们在这里乱跑乱走,喊声:不好了,打得落花流水。又有一个丫头说:不可连白玉的花瓶也被他打破了。说声未完,只听乒乓一声,白玉花瓶果然粉碎了。那丫头们说:不好了,可惜三千两银子买这玉花瓶被他打破了。 不说丫头使女乱乱纷纷,且说李荣春要等花子能放出施小姐,谁知等到半日不见出来,叫了几声又无人答应。李荣春一时心头火发,大叫一声道:花子能,尔这狗奴才,既然不放施小姐出来,我就要打进去了。说声未完,将一只楠木的八仙桌两手一摇,扯断两支桌脚拿在手中,将厅上所有椅桌、桌上所排玩器等件尽行打得粉碎,就是壁上挂起名人山水字画也一尽撇破。正值打得高兴,忽见曹天雄走出厅来,喝退众丫头道:尔们在此看甚么?还不进去。这些丫头并家人被教师一喝便退去。曹天雄迟迟上前叫道:李大爷何必如此发怒,可已罢了。李荣春正打得兴起,暮见里面走出一座小宝塔来。 尔说是甚么小宝塔?原来是曹天雄,因他生得上尖下大,犹如宝塔一般,故有是号。那李荣春因打得发兴、一时心粗,也不问他是谁,举起两支桌脚乱打。曹天雄眼快,一见翻身就闪,便大喝道:李荣春休得无礼,我曹天雄在此。李荣春问道:尔是曹教师么?别人怕尔,我李荣春是不怕尔,我若挪此桌脚打胜于尔亦算不得好汉,我与尔手对手拳对拳来斗输赢方算好汉。说完将棹脚丢在一边。曹天雄本是要来解劝的,今见李荣春要打他,他一时大怒,亦要与他见个高低,遂各人立一门户,尔一拳我一拳,尔一脚我一脚,两人在大厅上厮打约有三五十合未分胜败。 那李荣春起先打了花子能,又打了这些家人,又将厅上物件畅打一回,此时又与曹天雄对敌,这一回虽然力微尚不怕他,还敌得过。谁知厅上被他打坏的桌椅七横八直满地俱是,那李荣春的脚被这些椅桌脚缠绊,一时移动不得,被曹天雄两手按住,飞起一脚把李荣春踢倒在地,随用脚踏住背心。花子能在屏风后看见曹天雄打倒了李荣春,遂大声叫道:众家人,尔们快快将这个小狗奴才捆缚起来。这些家人慌忙挪索向前围住,将李荣春紧紧捆缚了。曹天雄呵呵大笑道:李荣春,尔如今才晓我的利害么?此时李荣春若肯认输了曹天雄,叫声:曹教师,方才是我不是,今已知罪矣,放我回去感恩不尽,自当厚报。曹天雄也就放了他回去。 谁知李荣春是梗性的人,死也不肯服输,而且又非是真输的,不过被椅桌脚绊住跌此一倒,故被他拿住,如何肯服?反大喝道:曹天雄我的儿,尔李大爷非是真输了尔,不过被椅脚害了,被尔侥幸成功,谁肯服尔这狗瘟的门客?尔的本事想来亦有限的,非可夸言,若花家势败,我李大爷要尔来我书房倒尿瓳还不中我意。曹天雄听了一发大怒,骂道:尔这无知的狗匹夫,而今被我拿住还敢无礼么?那李荣春又转看花子能,遂大骂道:,花子能尔这狗奴才,敢拿尔李大爷么?教尔死无葬身之地,尔的子女将来为盗为娼。骂不绝口。花子能被他一骂气得乱跳,叫家人:尔们快将这贼囚吊在梧桐树上,等到三更时候架起松柴将他活活烧死。 这些家人答应一声道:晓得。遂蜂拥上前,将李荣春拖拖扯扯拿到花园内吊在梧桐树上。花子能又吩咐花瑞、花兴、花福、花禄、花冰道:尔们大家须要小心看守,休得使他逃走了,明日领赏。又叫花吉、花祥、花云、花庆道:尔们去架起松柴,端正松香、硫磺、焰硝,此物件大家须要小心,早备其便,明日一齐领赏。众家人各各前去办理不表。 再说花子能同曹天雄来到书房坐下,又吩咐花荣道:尔去吩咐管门的,言少爷吩咐:若李荣春家中有人来问,只说他并不曾来,不许漏风。如若漏了风声,也是拿来一样烧死。 花荣应道:不必吩咐,小人晓得。尔说花家这些松柴、硫磺、焰硝焉有是便?系平时备办的,若有人得罪了他,便拿来就是放火烧死,不知烧了多少人。 再说花子能吩咐厨房备酒与曹教师贺功,不一时家人将酒席安排,请少爷与曹教师入席,花子能遂与曹天雄分东西而坐,对面而饮。花子能说:方才若不是教师拿住了这狗奴才,我们家里物件定要被他一尽打完了。曹天雄道:少爷说那里话。我想李荣春的本事只好欺着少爷,小可的拳,他怎么便宜得去?花子能道:果然好个天生的生铁罗汉,今日俾李荣春晓得教师的利害,今日是他拨草寻蛇惹出来,并非是我无端与他作对。这个若不害死使其逃回,譬如放虎归山,终有后患,不如早将他烧死除了祸根。曹天雄道:方才少爷说施碧霞之事,小可尚未明白,其中到底是怎样的还要请教说个明白。 花子能道:若说施碧霞的面貌果然是妙不可言,他乃山海关总兵之女,要到宁波去寻他的亲人,谁知到此母亲死了,兄长又病,他故卖身葬母,被我见了接到家中以做小妾。那知李芳敢来我家争夺,强要此人。今日若不是教师将他拿住,还不知要怎么样的打了。此时他乃笼中之鸟,到今夜三更便是落火的鬼了。曹天雄道:少爷,这是李荣春自来送命的。花子能应道:这叫死而无怨。曹天雄道:少爷,那施碧霞既是少爷心爱的人,何不择一吉日以成亲,也是一件正事。 花子能叹了一声口气道:不要说起,可恨这个贱人心性强硬,执意不从,反把我一连三倒。曹天雄道:吓,他乃一个女子,怎敢如此无礼么?花子能道:我也看不出他有此本事。曹天雄道:任他有通天的本事,到此地好似鼠入瓶中出路难。花子能道:就是为此,我所以任他倔强,我心无怨,不怕他鲤鱼不上金钩钓。 不说他二人饮酒谈叙,且说这丫头都说:可惜李大爷,为着施小姐一人,却自己身体将以陷入火坑,死在目前。不知他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的人,今日却叫谁人来救他,我们大家来看烧人。内中有一个道:甚么好看?前日我曾看过了,臭气难闻,大家早睡的好。众人齐道:不错,早睡的好。谁知被了一位救星听见此事,想欲来救他。不知此人是谁,能救得他否,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撞生巧计贪欢放火 仆察机关挟恨搜查且 说这些丫头说话之时被一位救星听见了,尔道这救星是谁? 原来亦是一个丫头,这个丫头名唤红花,乃花子能妹子花赛金的丫头,因到厨房取热水与小姐洗面,听得此话吓了一跳,双脚一软,手中一松,跌了一倒,把一盆水泼倒在地,满身是水。连忙抓了起来,再到厨房取水。回至房中换了衣服,心中想道:可怜恩公子有难在花园,无人搭救,想我父母与他为邻,家中贫苦难以度日,母亲常到他家与太太告借,或借钱或借米,幸得夫人宽洪大度,周济穷人,常将柴米钱银或将穿过旧衣裳以及吃完的荤菜都拿到我家来,故此我母子三人得以度命。 母亲受夫人的恩惠无以为报,所以将奴送到夫人府中当为使女服侍夫人。那知夫人竟然不要,道:若如此便不像邻居了。决然不肯。后来母亲身亡,又感夫人帮助十两银子、一口棺木成殓了母亲。自从母亲死后,我父亲掩上门就再不到李府了。 那知隔壁起火烧了房子,连我的房屋也烧了,无处安身,搬到东门居住,贫苦难以度日。父亲将奴卖人花府服侍赛金小姐,多蒙小姐待奴犹如姊妹。奴想若无李夫人不时周济,连我的命不知到那里去了。如今大爷有难,我红花怎么想一法儿救他才好。自古道:有恩不报枉为人。我必定搭救恩公子才算知恩报恩。话虽如此说,却怎样的救法?若要到他家中去报信,又不能出此大门,就是李夫人在家,那里晓得大爷有此大难? 就是我要进园去放他,又有许多家人看守,教我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肝肠寸断,无计可施,只是暗暗叫苦,心祷观世音菩萨来搭救去。 红花呆呆立在房门口,忽听得小姐呼唤,红花没奈,只得走进道:小姐洗面。 花赛金将水一摸,道:为何捧冷水来?我看尔鬼头鬼脑,叫尔取热水,尔又用冷水拿来,叫尔取茶,茶也不见,此时还不点灯,没心没绪,不知在外面做些甚么? 那红花一时人急计生,答道:因为头上一支银钒不知掉到那里,所以在外面寻了一回。花赛金道:可寻着了么? 红花道:因寻不见,所以慌忙。花赛金道:这等不小心,想是掉在外面了,可先点灯与我,然后下去寻寻。红花答应,即先与小姐点灯,又去拿茶与小姐吃。花赛金道:红花,今夜热得紧,可将窗门一齐开了。红花道:晓得。 遂将窗门开了。花赛金将身坐近窗前,红花道:小姐,丫头下楼去寻银钗就来。花赛金道:寻着也好,寻不着也就罢了,我再与尔一支便了。红花说声:多谢小姐。急急走下楼来,心内犹如滚油煎的一般,叫道:天啊!天此时已是初更了,若到三更,李大爷的性命就难保了。天啊天!自古天无绝人之路,难道李大爷一生行善,就是如此死了不成? 想来想去再想不出一个主意,东跑西望好似要偷东西一般,一心只想要救李荣春,呆呆立在黑暗之处胡思乱想不表。 且说这些丫头妇女家人小使吃完了饭,收拾明白,也有去睡的,也有到各处去乘凉的,因花园要烧人,臭气难闻,这些人都闪开了。只有书房四个人,二名小使服侍花子能、曹天雄饮酒。那花子能道:教师,今夜可到花园去看烧人么?曹天雄道:多谢少爷,小可不去看了。花子能道:如此,多吃两杯去睡罢了。 吩咐花荣、花贵:不要瞌睡。花荣、花贵答道:小人的两个眼睛比月还光呢。 且说这四个家人看守李荣春,花子能赏他一桌酒,四人在树下吃酒猜拳,甚是高兴,只有李荣春吊在梧桐树上好不苦楚,想着:家中如何晓得我死在此处?我死固不足惜,只是老母、妻子倚靠何人?可恨花子能这狗男女,我生不能吃尔的肉,死也要拿尔的魂魄。不说李荣春怨恨,且说这四名家人说:我们吃完,堆柴草加硫磺焰硝,堆得好了少爷谅也有赏。这四名家人一面吃酒一面说:李荣春也是自己不好,为甚么到老虎头上来抓痒?惹了少爷犹如惹了花太岁,如今吊在此处还是一个人,再等一回儿恐怕就要做火神爷了。花吉道:他做了一世的好人,不知行多少的好事,今日也不过如此而死。 花云道:我实在吃不得了,要去睡一睡了才来动手。花吉道:如此尔先去睡,我们吃完还要乘凉。 花云别了众人要先回房去睡,却打从鬼出房经过,遂大声咳嗽道:秋香姐,尔不要来怕我,我不曾得罪尔。列位,尔道花云为何说此几句话?因此鬼出房乃秋香丫头之房,因花子能两年前要与秋香私通,秋香不肯,恼了花子能,被花子能一脚踢着陰户,一时呜呼哀哉。自从死了秋香,冤魂不散,常常出现,人人害怕,走到此处定要叫他两声才敢走过去。前日花子能偶然打从鬼出房经过,天色昏暗,被秋香阻住他的身子,花子能一时昏迷,被秋香一连打了七八个巴掌打倒在地。秋香道:花子能,尔来得正好,我同尔前去见阎王。花子能一时着急,高声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这些家人使女听见都赶上前来,连忙扶起救入书房,病了一常连忙请僧超度,礼拜梁王忏,做了道常那里晓得这个冤鬼陰魂不散,任尔怎样的拜佛念经超度,再赶他不去。自古道:人衰鬼弄人。因花子能命将要死,而且家也要败,所以鬼敢弄人。是以花云走过鬼出房,才转得身,忽冲着红花。花云只说是鬼,吓得一身冷汗,喊道:不、不、不好了,鬼、鬼出现了。 红花因要想救李荣春无法可救,立在那里想出了神,忽被花云喊此一声,吓了一跳,见是花云才放下心,叫道:云哥,不是鬼,是我红花在此。花云将灯火提高一照,果是红花,叫道:红花,尔为何一个人立在此做甚么?我险被尔惊死。 红花想道:花云平日与我鬼打混要想着我,我如今将计就计,骗他叫他救李荣春便了。遂道:云哥,我在此并无别事,只为等着尔。花云听了此言满身都是痒,魂飞在九霄云外,心中喜不可言,道:红花姐,乖乖的妹子,我为尔不知费了多少心机,今日怎能彀得尔自来等我?口里说,手伸去捏他的手,红花闪过说道:此处恐有人走来。花云道:要那里去好?红花道:尔将灯吹熄随我来。 花云从未做过偷香客,此刻熄了灯火随了红花而走到觉得胆寒发抖。那知走到一个小小井亭,红花道:云哥,尔看此处可有人来么?花云道:人是无人来,只是井神见了岂不要发抖么?红花道:啐!休得胡说。花云道:不要管他,只是尔往日为何推三阻四?心肠太硬。红花道:非是我心肠太硬,只为常伴着小姐,若片时不见就要盘问根由,难以久留在外。花云道:为何今夜能得在此? 红花道:尔有所不知,因今夜小姐先睡了,我所以大胆走下楼来与尔说一句话。 花云道:好妹子,真正多谢尔好心肝,只是这里难以成其好事,这井栏杆硬石条难以做快活的风流床,须到我房里去才做得好事。 红花道:且慢,尔不要慌张,我今先有一句话与尔计议,若还依得我时,不要说是今夜,还要与尔地久天长的做夫妻呢。 花云问道:甚么事?尔说总要依尔的。红花道:尔若果要与我成美事,可去花园放了李荣春。花云道:尔真真说呆话了,那李荣春乃少爷的囚人,要将他烧死的,尔说那里话来?谁人敢去放他出来?如此难题目我却做不来。红花道:尔若不肯,我决不从尔的。花云道:尔不从我,我去告诉少爷,说尔要放李荣春出去,那时看尔怎么了?红花道:我是出于无奈要救李荣春,故来与尔计议,看尔有甚妙计救得李大爷,尔反要去告诉少爷。若少爷晓得此事,奴的性命定然难保,奴死何足惜,只是与尔夫妻永远做不成了。说完,呜呜咽咽的泣个不住,又装出千娇百媚的体态。花云见了一身都软起来,好不难过,道:何必如此?我是与尔取笑的,尔要与我做夫妻,我岂忍害尔?只是尚有一说:那李荣春与尔有甚情由,尔乃如此着急?尔须说个明白再来计较。红花遂将前情一一说了一遍,花云听完呆了半晌,想道:如今此事是怎么好?若还不救李大爷,岂不负了红花的情意?又不能成其好事,况非只此一次,且要与我做长久夫妻,这个必要想个妙计救了李大爷才好。左思右想,再想不出一个妙计来。 红花道:云哥,可有妙计么?此刻将近二更了,再迟一更就不好了。那火烧人实是难当,更且臭气难闻,尔要做个好心,想出个好计救出火中人。那花云被红花说出火中人,一时满心欢喜道:好了,我有计了。红花连忙问道:云哥,有甚妙计?花云道:计虽有了,只是要尔帮助。红花道:这个自然,尔快快说来,到底是甚么好计?花云道:我这个计就是孔明再生,他也料不着的。那花园东边靠墙十二间柴房是无人看守的,我先到柴房内放起几把火来,等火烧焰了,那些看守的人见火发了必然走去救火,我就好去放李大爷,尔却要在花园门口等候,接着了他必要将他藏密才好。 红花道:何不放了他出去,岂不干净?花云道:这个断然使不得,尔不想那大门是落锁了,边门的钥匙也是管门的收了,花园的后门也是锁的,钥匙又是少爷收的,如何放得他出去?如今先藏过了,等待明日夜间再用一计放他出去才好。 红花闻言满心欢喜,说道:果然妙计。云哥,我帮助尔便了。 花云道:且慢,尔要将李大爷藏在那里?红花道:藏在鬼出房,人人怕着鬼,不敢到那里去搜的。尔道妙么?花云道:不可,倘或鬼秋香出现,岂不唬死了李大爷?红花道:这也顾不得许多了,如今急似燃眉,快些打点,不可再迟了。 花云道:这事只有尔知我知,倘若走漏风声被少爷晓得,不但我尔吃饭的处所就要分开了,连我二人的性命定必难保呢。 红花道:这个自然,不必吩咐。花云道:如今计议已定,先来成事快乐一场,然后再去放火。红花道:此时已是二更了,事已急迫,况且此时我心乱神昏,不能同尔行乐。待尔放了李大爷,那时我心欣意乐才好与尔做夫妻,任凭尔取乐罢。 花云道:我此时心神也是不定的,罢了,只是事成之后,尔不可又推三阻四,那时我就不依了。红花道:这个自然。 花云道:如今待我先去打听,看他们怎样才好下手。红花道:我也要上楼去看小姐睡也未。花云道:如此快去快来,我也要去行事了。 红花见花云去了,也就上楼去看小姐,走到楼上却不见了小姐,遂叫道:小姐那里去了?原来花赛金楼窗夕屹一露台,因夏天天气炎热,起此露台好避暑乘凉的,花赛金因坐在窗前觉得热气迫人,遂走出露台上去坐着乘凉,所以红花走上楼来寻不见小姐。大声叫了两声,花赛金听见了道:我在此露台。红花才走过露台道:小姐还未睡么?花赛金问道:尔银钗可寻着了么?红花道:不知丢到那里去,再寻不见。花赛金道:不见罢了,我明日再挪一支与尔。红花道:多谢小姐,请小姐安睡罢。花赛金道:尚早,我还要坐坐。红花没奈,只得立在旁边呆呆的看,只望园中火起便好去救李荣春,又未知花云能成事否,怀着一肚鬼胎不提。 且说花云来到池滩,一看不见一人,想道:他三个都走往那里去了,难道也去睡了?又走到丹桂厅上一看,只见东横一个、西倒两个,鼻息如雷,三人都已睡着烂醉如泥。花云看了道:好了。又去看花兴等四人,却还在那里吃酒。花云问道:吃得快活否?花兴道:这是少爷赏我们的,尔们也有一桌的。花云道:我们早已吃完了,如今要去睡一醒好来帮助尔们。花兴道:再吃一杯方好去睡。花云道:醉了,要先去睡了。一面说一面走。走回房来拿了皮罩的灯笼,走到柴房内将皮罩提起,拿几把草点着火,每间柴房放几把火,再将皮罩将灯罩好,走在暗处一看,道:好了,火焰了,再一阵大风来一发妙的紧了。 花云不过心中如此想,口里如此说,谁知果然起了一阵狂风,风趁火势,火乘风威,一时烈焰冲天。也是李荣春后来有封王之福,故此天助一阵狂风作他的救星。 且说花兴等忽见火起,大喊道:不好了,失了火了,大家快些去救火!众人一时心忙意乱,救火心急,竟忘记了树上有吊着李荣春。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救火失了孟尝君 报思险遭大恶主 诗曰:春寒还是暮冬天,败絮重披有虱缘。 虽欠高僧分口叠,偶蒙暴客恕青毡。 浊醪盎盎贫犹醉,倦枕昏昏昼亦眠。 年少从渠笑里懒,相呼禹庙看龙舡。 话说花云见众人去救火了,遂走到梧桐树下,将身边解手刀拔起来将绳割断,放下李荣春,又将身上绳索一尽割断。李荣春问道:足下何人,为何救我?花云道:我叫花云,乃红花姐教吾来救尔,尔今不必多言,快随我走。一手携了李荣春就走。 且说红花身虽伴着小姐在露台之上,心中却在花园,两个眼睁睁只望着花园。望了一回忽见烟起,心中暗喜,已知花云下手了,便说:小姐,尔看那边烟起了。花赛金抬头一看道:不好了,火起了,看来不远,却似在花园内的火。红花,尔快去看个明白来回我。红花应声晓得,随即下楼,好似开宠放鸟一般。他一心挂着李荣春,不能前进照顾:却好小姐叫他下楼来看火,正中其怀。急急走到花园,咳嗽一声,花云正寻不见红花,甚是着急,忽闻咳嗽吃了一惊,问道:是谁? 红花道:是我。便问:如今事情如何?花云道:在此,快些领去藏好了,我去救火。说完如飞的去了。红花道:李大爷不要慌忙,随奴这里来。拽了就走。慌忙之际,李荣春也不问情由,红花也不说甚话,也顾不得男女,带到鬼出房推入房内将门带好,要回楼上去。走不得几步,忽遇着花荣提灯而来。那花荣、花贵二人原在书房服侍少爷,曹天雄酒醉先睡了,花子能叫花荣、花贵打扇,自己又吃了一回酒,问道:此刻什么时候了?花贵道:将近三更了。花子能叫道:花荣,尔去吩咐花兴等预备火具,等我一到就要烧了。花荣领命,提了灯笼走到花园门口,遇着红花。红花才要转弯,劈头撞花荣,啊哟一声,连忙倒退两步。花荣唬了一惊,只道是秋香鬼,也退一步,因听着声,遂大胆上前问道:是那个? 黑夜之间鬼头鬼脑在此做什么?上前一把拿住,将灯提起一照,道:尔是红花姐,为何在此?红花道:快放手。 花荣将手放了,便问道:尔为何独自一个在此做什么?红花道:我同小姐在露台上乘凉,只见花园内烟火冲天,小姐叫我来看的。花荣道:是那个在此快活放烟火,待我告诉少爷打死这个狗奴才。自言自语的去了。 尔道柴房失火,花子能同花荣为何不知?因这花园周围有三十里宽阔,而且火一焰,花兴等俱往救火,花子能又在西北边的书房内,所以全然不知,及花荣来到时火已救灭了。只见花兴如飞的跑来道:荣哥,不好了,快去请少爷。花荣道:为何如此大惊小怪?花兴道:因李荣春不见了,所以如此着急。花荣道:住了,因何不见了?花兴道:我们四人正在吃酒,忽见柴房火起,我等一时救火心急偕去救火,等到火救灭了,回来又不见了李荣春。花荣道:花园门可曾开么?花兴道:门仍旧锁的。花荣道:如此说想不曾出去,还在家内。快些同去禀少爷知道。红花见他们去了,心中暗暗叫苦道:我想花荣生性多诈,他去禀知少爷必然要来搜寻,倘若被他搜出,性命定然难保,岂不枉用心机?也罢,我且在此看其动静再作道理。 且说花家这些隔壁邻右见花家园内火起,个个道:好了,不要管他,任他烧尽才好。内中有个乔阿二,他的妻子被花子能抢去,怨恨在心,今见火起,心中大喜道:我早已说了,他定被天火烧,今日果然烧得好。傍边有一人道:乔阿二,快些去领尔妻子回来,再等一回儿就要烧完了,岂不连尔妻子也烧在内。乔阿二道:那个贱人如今是穿好吃好戴好,连夜里睡都是好的,真正自在享福,他还想什么丈夫儿女,他那里有想回来?我也不要他了,就是领了回来也被人笑柄道:这是被花子能抢去干过的了。岂不被人说乌龟?又一个道:这也不妨,被他抢去的人也不少,难道都是乌龟?这不过被他抢去没奈何的人,非我情愿的。正在说话之间,只见火也渐息了,一会儿也就灭了,众人道:可惜不烧完,待烧完了才出得我们的气。这也是花子能平日为人不好,所以这些个人个个怨恨着他。这且按下。 且说花荣、花兴等走到书房道:少爷,不好了,李荣春不见了。将前情说了一遍。花子能道:火烧柴房乃是小事,李荣春要紧,快去搜寻。花荣等众人一路喊入园内,李荣春听见花子能喊进园来,本要出去打死他,又想道:且慢,要打死他也不难,只是门户甚多,路径不熟,一时恐难得出去,定遭其毒手,岂不负了红花一片好心?罢了,只得暂做痴呆汉,权为懵懂郎。 且说花子能一路喊进园来,叫家人们快点灯球、火把,各处小心去寻。家人领命,各处去寻,寻来寻去总寻不见。花子能道:这也奇了。花荣想道:他飞了去不成?又想道:是了,必是红花这贱人藏去。便道:少爷,依小人看来,李荣春必然尚未出去,只要从大门起并各处门户着人把守,不怕他飞出去。花子能道:不错,尔们着几个去把守门户。 自己也到各处去寻。只见红花也走了进来道:少爷寻什么? 花子能道:不见了李荣春,尔可有看见么?红花道:什么李荣春?丫头不晓得。花子能道:尔既不晓得,不要尔管。花荣道:是了,看他如此吱晤,必是他藏匿无疑了。 必然藏在鬼出房,他料人人怕鬼,不敢进去搜寻。叫声:少爷,可到鬼出房去搜寻。花子能道:狗奴才!尔晓我被鬼秋香打了,今又叫我去凑第二次打么?花荣道:非是小人多言,鬼出房定要去寻。花子能道:尔做头阵。花荣道:就是小人做头阵。口内虽说不怕,心中到底恐吓,硬了头皮走向前去。此时急坏了红花同花云,没法可救,然亏得花云人急计生,随在花荣后面道:秋香姐,尔不要出来唬人。 花荣本是怕的,又听花云的话,心中一发害怕了,回转身来道:云哥,李荣春敢是尔藏了?花云道:放尔的屁,尔藏过了,到来硬争要来做头阵,为何又转来?只好作弄少爷,我花云是偏不信的。花荣道:尔为何说鬼来怕我?花子能道:尔们不必多言,我有个不怕鬼的在此。便叫道:红花,我晓得尔胆子最大,是不怕鬼的,尔可做头阵。红花暗想道:若要推辞,方才黑暗之中被花荣见了,推辞不得。 无奈,只得提了灯先走。那花云想道:如今怎么好?若再多言又恐被少爷见疑。也罢,待我提醒他一句,看红花怎样。 花云乃大声道:花荣,尔见了鬼只是跑,尚有何能?红花听了心中明白,便心生一计,走到鬼出房将手去推门,忽然大叫一声:啊哟!有鬼。望后便倒。花云一见也就大叫道:不好了,鬼来了。退后便走。大家见红花一倒、花云一走,大家走得干干净净。 红花见众人去了,然后爬了起来道:幸亏我人急计生,救了此危,只是花荣这个奸贼此时被我唬退了,还恐他回马槍又来搜寻,那时便不好了。也罢,事到其间也顾不得了。走进房内将李荣春拖了出来,将门闭好,拖了李荣春望内而走。 走到楼下,将楼下门闭了,道:大爷受惊了。李荣春道:不妨,且问姐姐为何有此侠肠义气来救我?须要说个明白。 红花道:大爷小声些,我父名叫王瑞奇,乃是做裁缝的,与大爷隔壁。奴家贫苦难常,母亲常到府中,多蒙太太为人好心,常常赐银赐柴赐米,有时或赐我衣服荤腥之类,倚蒙照顾,所以父子三人得以不致饿死。后来母亲死了,又蒙太太赐银并棺木方得收殓。后因火烧房子搬到东门,父亲贫苦难以度日,又不好再到府上来告借,只得将奴卖在此服侍小姐,改名红花。 今日忽闻大爷有难,吓得我魂不附体,忙与花云计议放火烧柴房,方救得大爷性命。李荣春道:如此说,恩姊乃王翠姊了。若非恩姊相救,今夜必遭毒手,何以报恩姊活命之恩?待我回去说与太太晓得,慢慢的报恩便了。红花道:大爷何出此言?我受太太、大爷的深恩尚未报得,今夜相救聊表吾心报答而已。如今各处门户俱将人把守,不能出去,只好在我房中暂歇一夜,等明日夜间看看有甚机会再图出去便了。李荣春道:多谢姊姊。红花带了李荣春走上楼,将自己房门开了将李荣春放入,将门闭好,仍旧去见小姐道:是柴房失火,今已救灭了。小姐,夜深好安睡了。花赛金道:且慢,我还要坐坐。红花只得与小姐打扇,这且不言。 再说花子能寻不见李荣春,心中不愿,叫众人仔细去寻,寻得出来赏银一百两,免一月的差。众人贪着赏,又到各处去寻,搜来搜去再寻不见。花子能道:花园后门又锁的,前门料他不能出去,各门俱有人把守,难道他飞出去不成?为何不见,必是尔们放他走了。花兴等道:若说小人放他这是断然不敢的,就是要去小便大恭都是一个去了一个来、一个来了一个去的,半步不敢放松。都是柴房起火,一时心忙意乱,大家救火心急忘了看守,想是救火之时被他走了也未可知。花子能道:如此说难道飞去不成?还是尔寻不到处,再去搜寻。只有花荣好刁,道:不必他处去寻,还要去鬼出房去寻。 花子能道:尔不见红花吓倒么?花荣道:如今众人一起打进去,就是有鬼也被我们冲散了。花子能道:这也说得是。便道:大家一齐向前打入去。只有花云一人心中着急,想来想去没法解救,只得随众人打入鬼出房内。一看并无半个人影,只有些零星家伙而已,花子能见没有李荣春在内,叫道:大家出去,将门闭了。花云此时才放了心。 只有花荣这万恶的奴才道:少爷不必着急,李荣春还在府中。花子能道:我岂不晓得在府中?不知到底在那里? 花荣道:必在小姐楼上。花子能听了大怒,一连将花荣打了几个巴掌两个脚尖,道:尔这狗奴才,如此胡说!花荣道:少爷虽然打了小人,李荣春必然在小姐楼上的。花子能道:何以见得必在小姐楼上?花荣道:因小人与花贵要去看花兴等,走到转弯劈头遇着红花,他暖哟一声退了两步,灯火也无。我问他为何灯火也不拿,一人在此做什么?他道因园中火起,小姐叫他来看火。我想他既是小姐叫他出来的,为何见了我反退了去?而且柴房平日半个火种也无的,为何忽然火起?必然是他放的。就是方才鬼出房跌那一倒,其中定有缘故,既然遇鬼跌了,爬起就走也不迭,为何能去闭好了门?这必是起先将人藏在房内,看大家拥去要搜,故假此一倒吓退了我们,他却领了进去。及我们再去搜寻他已带了出去,是以再寻不见。少爷尔想一想,可是如此么?花子能听了花荣的话便道:楼上还有小姐,红花怎么敢藏他?花荣道:少爷真是老实人,那红花一人如何做得来?此事必是小姐与他同做的。花子能道:也未可知,尔们悄悄伏在楼下,我上楼去拿。倘若拿他不住,他必然走下楼来,尔们大家拿住就打,打他半死,打他行走不动就好来烧了。花荣道:千万不可说是小人说的。花子能道:这个自然。众家人随了花子能来到楼下埋伏了,然后花子能才打门。花云想道:不知红花可是藏在楼上否?千万不要藏在楼上才好,万一藏在楼上,被他拿住如何是好?看官,尔说花荣为何要与红花此作对?因去年花荣思与红花苟且,在厅堂边撞见红花,调戏了几句。红花不肯,就去告诉少爷,少爷登时大怒,将花荣叫来痛打一场,打得花荣疼痛难当,在地滚来滚去。少爷尚不肯饶他,罚跪在庭中,三日三夜才放他起来。他怀恨在心,所以今日要来报仇。 又道:红花啊,尔千万不要藏在楼上才好。 不说花云心中烦恼,再说花赛金与红花在露台上乘凉,说些闲话,直到三更后。方要进房去睡,只听得楼下打门,花赛金道:红花,半夜三更那个打门?快去看来。红花道:小姐,这声音好似少爷,敢是他吃醉了酒来此生事?待奴去对他说小姐睡了罢。赛金道:胡说,少爷黑夜到此必有正事,快去开来。红花没奈,只得下楼去开门。不知可搜得出李荣春否,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花子能堕楼埋计 李荣春寄迹邻房 话说红花见小姐要他去开门,没奈何只得下楼来,心中暗想道:如今教我藏在那里去好?大爷啊,尔如今是潭内的鱼了,要想出路是难上难了。 事到其间无可奈何,拼其一死罢了。 将门开了道:少爷半夜三更到此何事?花子能道:不要尔管,门也不必闭。手提灯笼怒气冲冲的走上楼来。那花赛金立在房门,嘴上叫声:哥哥,此时到此何事?花子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红花,尔将这个楼门开了。花红听了,门也不闭,只是呆呆立着,看花子能提灯四处搜寻,只寻得赛金的房,并不寻到红花的房,因红花的房在楼外边,开了楼门在门边一间,而且花荣说小姐与红花同谋的,所以只搜赛金的房。 那花赛金全不知其事,问道:哥哥不见了什么在此搜寻? 花子能道:还要假装痴么?此刻尔是瞒不过的了,快快放出来的好。花赛金道:哥哥,尔叫我放出什么来?花子能道:就是李荣春,他与我做尽了冤家,我要放火烧死他,那知柴房失了火,被尔与红花将他藏在此楼中。快快放他出来的好。赛金道:什么李荣春?到底是男是女?为何说在我楼中?也要说个明白。花子能道:还要假装不知的样子呢,他是清清秀秀的后生,又是个解元,扬州一府人人叫他做小孟尝君。赛金小姐一听此言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道:哥哥说话好不中听,尔说我藏男人在房中,被人知道教我如何做人? 休得在此胡说,快些下楼去,我要睡了。花子能心中一发疑惑道:必定在此了。叫道:妹子,不是我哥哥的来欺尔,只为李荣春不见了,所以走来看一看,就是在此也只是说自己走上来的,不干尔事。若还不在此也就大家罢了,有甚么做不得人?何必动气。花赛金道:住了,不是这等容易说的,尔若要搜也不妨事,总要与我赌个输赢,若寻得出要怎么样,寻不出要怎么样?花子能道: 也罢,我就与尔赌一桌酒罢。 花赛金道:怎么说得如此轻易的事?尔若寻出李荣春来,妹子也做人不成了,尔将我一剑分为两断,死而无怨。尔若寻不出李荣春来,尔却怎么样说?花子能道:也罢,我将这首级输与尔罢。如今该与我搜了。花赛金道:且慢,说便这等说,倘尔若赖了便怎么样?却又做出似有李荣春在楼一般,假装出惊忙之态。 花子能见了一发信以为真,便道:红花,尔将壁上挂的剑与我拿下来,拔出了鞘,尔做干证,若有李荣春在楼上尔将小姐杀了,若无李荣春在楼上尔将我杀了,不许容情。红花道:晓得。 花子能道:如今就没得说,该与我搜了。遂将各处细细的寻了一回,只是不见。花赛金道:可有么?红花,看剑伺候。花子能道:且慢,我寻尚未了。 又将床下橱柜箱笼各处搜过了,也不见有个人影,连便桶也去掀开看了,亦无。 花赛金道:如今尔也没得说了,红花,拿剑与我。花子能着急,连忙跪下道:好妹子,不要太没了情分,我是与尔取笑的,怎么就认真要杀起来?若不看我面上也看在父母面上,自古道千朵桃花一树开,求妹子饶我罢了。花赛金道:胡说!尔既知千朵桃花一树开,就不该黑夜上楼来无端造言,说甚么李荣春在我楼中,倘被外人闻知,教我如何做人?花子能道:这个原是我不是,该死,该死。明日叫一班戏子备办一桌酒请尔吃了醉,此事一笔勾销了罢,下次再亦不敢了。 花赛金道:不相干,尔若搜出李荣春来岂肯饶我?怒气冲冲便将红花手中的剑拿过手来道:不是我今日无情,谁叫尔屈言屈语的来蹈我。说罢拿起剑来便砍,花子能忙了,爬起就走。花赛金与红花随后赶来道:拿住了他,不要被他走了。 花子能心忙脚乱,走到楼门只要下楼梯,谁知心急一脚踏空,两脚朝天翻一个跟斗滚下楼来。 这些家人见楼上跌下一个人来,误认是搜着李荣春来的,走将下大家上前道:拿住了,打这狗男女的,不要放松了他。 此乃花子能方才吩咐他们道:若李荣春走下楼来,尔们拿住便打。所以这些家人见有人跌下楼来,只说是李荣春,又且黑夜之间又无灯火,如何认得明白,又听得楼上喊声叫拿,所以大家拿住就打,打得花子能犹如杀猪一般,大叫道:不要打,不要打,我是少爷。众人听说是少爷,连忙放手。花子能爬了起来叫痛连天,一步一拐拐进书房。头巾也不见了,衣服也扯破了,头发也散乱了,重新梳洗,换了衣服,叫齐家人道:尔们人也不看个明白,拿着就打,打得少爷如此模样,明日送到江都县去,每人重打四十大板,枷号满日放。众人道:少爷不必发怒,此乃是少爷吩咐过的,我们见有人跌下楼来,又听得楼上喊声叫拿,我们只道是李荣春,是以拿住就打,并不知是少爷,真正该死。又有一个就道:不知者不罪,望少爷恕罪。 花荣问道:李荣春可有么?有在楼上乎?花子能道:若在楼上我也不跌下楼来了,都是尔这个狗奴才害我。花荣道:只恐还有寻不到的所在。花子能道:慢说搜去不遍,就是连马桶都看过了。遂将前事一一的说了一遍。花荣道:红花房内可曾搜过么?花子能道:性命要紧,那里顾得到他房里去寻? 花荣道:少爷错了又错,红花房里乃第一要紧之处,为何不寻,却往他处去搜? 若是李荣春不在红花房中,我情愿割下头来与小姐。少爷不要迟了,快快再去红花房中,一搜包管就有李荣春在内。花子能道:尔不要抬举我了,我老实对尔说,我不堪再跌下楼了。花荣道:如今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必定拿住李荣春,红花是饶不得的。花子能道:果然妙计,就依尔如此而行便了。先拿酒来我吃。 花荣叫着众人仍旧伏在楼下,花荣怀恨红花昔年之事,所以要报此仇,这且不表。 再说红花起先见花子能上楼遍搜,心中着急,后见搜寻不出反跌下楼去,方才放心,随即下楼将门闭好,又上楼将门也闭了。花赛金叫声:红花,我且问尔,尔好大胆,将李荣春藏在那里累我受气,快快说明,我不打尔。红花才放了心,又被小姐问此一句,惊得面如土色,两目睁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暗想道:小姐为何亦疑心起来?花赛金见红花呆呆立着不说,又问道:红花,尔为何不说,呆呆立着则甚? 红花道:没有此事呵,丫头服侍小姐寸步不离,如何敢做此事?花赛金道:胡说,我起先叫尔的时节看尔十分慌张,言语吱晤,只说银钗不见了,就是往寻银钡,去了多时,及后出房看火,又去了许久才来,谅尔其中必有怪事,好好说来便罢,如若不说,定要打尔的下半截来。红花道:丫头与李荣春并无瓜葛,又不认得他是谁,我救他则甚?花赛金假做怒容,取一枝短短的戒方道:贱人,尔说不说?红花连忙跪下,眼泪汪汪道:小姐饶了丫头罢。花赛金道:说了便饶尔。红花道:并无此事,叫丫头从何说起?花赛金道:罢了,罢了,枉了我待尔一片真情,我与尔虽系主仆,待尔如同姊妹一般,今日此事如此明现尚要瞒我,可知往日待我都是假心假情了,我也不与尔说,待我去搜罢了。红花着急,连忙扯住小姐的衣说道:小姐,丫头并无此事,不必去搜。 花赛金一发疑心起来,道:我以真心待尔,尔又不以真心待我,尔若有甚疑难之事,对我实说我也好与尔排难分解。尔若不对我说明,总要弄出事来的,那时连累我,连我也做人不得了。 红花想道:如今是瞒不得了,若少爷再来搜寻岂不连累了小姐?不如说明,求小姐周全此事才救得李大爷之命。遂道:小姐是要恕了丫头的罪,丫头方才敢说。花赛金道:老实说明,自然饶尔。红花遂将前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花赛金道:如今怎样能放他出去?红花道:要求小姐用个计策放他出去才好。 花赛金道:贱人,莫说难以放他出去,尔想少爷搜寻不出,难道他就罢了不成? 必然再来搜寻,若被他搜出,莫说李荣春活不成,连尔我的性命亦难保了。我看尔这贱人敢做出如此大事来,我不问尔尔亦不说,及我认真查问尔还敢如此推三阻四,如今尔虽说明,叫我如何放他出去? 红花哀哀位求道:小姐啊,念我往日并无差错,今日不得已作了此事,还求小姐见怜。花赛金道:喧人,既是如此害怕,何不早早先与我计议,自然与尔分解,如今与我有甚么相干?若不念尔往日无差错,我定与少爷说知。红花道:我因受恩深处须报恩,若欲预先说明,犹恐小姐不容,所以私自去做此事,如今只求小姐格外施恩全了两命。花赛金道:喧人起来,我也不便见他,尔将壁门开了,放他过去再作计议。红花道:恐卢家小姐不肯相容,如何是好?花赛金道:不妨,我有耽戴。红花闻言满心欢喜,说道:小姐暂请回避。花赛金走进房去。 红花将自己的门开了,李荣春道:恩姐怎么放我出去? 红花道:不要性急,且过了今夜,等待明日再作计议。李荣春道:为何今夜不能放我出去?红花道:大爷,尔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少爷如狼似虎,他虽上来搜尔不着,岂肯干休?必然还要再来搜寻。李荣春道:如此怎么躲? 红花道:我是干思万想无法可放尔出去,不得已与小姐计议,寻了一个好所在,将尔暂且安顿再作计较。多蒙小姐贤德,许我将尔暂时去藏在西楼。李荣春道:西楼是什么所在? 红花道:说也话长,西楼乃是卢府小姐名叫赛花,西楼就是他的卧房。卢小姐与我小姐乃是结拜姊妹,虽然异姓,赛过同胞。他二人做说得话来,起初在露台之上不过隔帘闲谈,后来打算要私自来往,故将西楼一堵墙拆去做了一扇便门,与壁一样,只用手将门推开便可走来走去,并无人晓得,再看不出,只用一幅字画挂在壁门,再排一张小桌,桌上排些香炉烛台花瓶之类,再看不出有此一门。李荣春说道:恩姊,尔说什么私自二字,这是何缘故?尔小姐要开便门就开,谁敢阻当他? 尔却说私自两字,这是什么缘故?红花道:大爷,尔有所不知,只为我家那不贤慧的少奶奶曾与卢老夫人斗口伤了情分,因此少爷也将卢家怪了,不许小姐与卢家往来。我家小姐恐少爷、少奶奶知道了必不容的,所以开此便门乃是私自与卢小姐开的,虽少奶奶上楼几次,壁上有挂字画,他再也看不出有此一门。李荣春道:原来如此。只是我过去恐卢小姐不容,如何是好?红花道:不妨,卢老夫人同小姐到他母舅家拜寿去了,有几日耽搁,如今暂借西楼去歇一夜,即使卢小姐回来看见,自有我家小姐耽戴,谅亦不妨。李荣春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然了。恩姊,既如此带我过去罢了。红花道:且慢,待我去了就来。 红花又来禀知小姐道:李大爷腹中饥饿,求小姐一发行个方便,赏些糕饼与他充饥。花赛金道:尔自己去取便了。 红花走去,将厨食门开了,挪四碟糕饼一壶茶走进房来,说道:大爷肚中饥了,请吃些点心。李荣春道:多谢姐姐,有水取一盆来与我。红花道:有,待我去龋若讲花赛金的房中诸物皆有,就是要开南京的杂货店都开得来的。红花连忙取炭起火扇风炉,登时水热,倒了一盆热水,取了一条手中拿进房来,说道:大爷,热水在此。李荣春道:有劳恩姐。点心也吃完了,将面洗了,红花带了李荣春走到房中,将画桌移在一边,一手将门推开,放李荣春走了过去。红花亦随他进去,说道:大爷,这张床是小姐的,这张床是使女青莲的,要睡在此睡睡,切不要声张。李荣春道:晓得,尔去罢。 红花退出,将门关好,将画挂好,将桌排好,然后走进小姐房中回复,花赛金才放下心,说道:红花,少爷与李大爷有甚冤仇,要将他烧死?红花就将施碧霞卖身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花赛金道:算来乃是少爷不是,全不想作恶多端,人人恨他,将来不知怎样结果,就是奴家的姻事也是难做的,他还要逞甚么威,行甚么凶?还要抢甚么女子,那李荣春疏财重义,济困扶危,扬州一府谁人不知?他一点善心要救落难女子,险些儿遭人放火烧死,亏了尔救他,算尔有些义气。红花道:小姐救是救了,只是方才少爷上楼来搜时,急得我魂魄都无,若不是小姐赶他下楼定遭他拿祝如今是不怕他了,任他来搜亦搜不出了。花赛金道:我要睡了。红花服侍小姐安睡,自己亦进房去睡。不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花虹挽妻惊绣阁 赛金设计辱嫂嫂 话说李府太太与淡氏大娘见日已西坠,尚不见李荣春回家,叫三元来问道:大爷到花家去讨施小姐,不过留一杯茶,还与不还也该回来,为甚到此时候尚不见回?尔与来贵去花家问。三元道:晓得。同了来贵走到花府问管门的老家人,那管门的受过花子能吩咐,只说不曾来,三元与来贵道:这就奇了,大爷亲口与我说要来花家讨施小姐,为何他们说不曾来? 又到海丰寺问法通,只见门是锁的,又到各处访问,并无下落,只得归家回复太太。太太与大娘十分忧闷,只得又差三元再往各处去打听,这且不表。 且说花子能听了花荣的计,叫了几十名家人埋伏在小姐楼下,守了一夜不见动静,花子能见没动静,遂到沉香阁来,见碧桃问道:少奶奶可起来否?碧桃道:起来了。花子能走上阁来。那秦氏梳妆正完,尚未穿衣服,斜倚在窗前,一手拿一枝鸟羽毛扇,一面摇扇一面想道:少爷小妾三十一个,那里轮得到我?一月之外才得一次,好似活守寡,前世不修,今世来嫁着他。昨日又抢了一个施小姐来家,不知为甚不肯与少爷成亲,反将少爷打了三倒。不说秦氏正在思想,忽见少爷走入房来,忙起身问道:少爷起得早埃花子能道:不要说起,昨夜一夜未曾睡着。秦氏道:请问何事一夜不睡?请坐了好说话。花子能道:尔也坐了。遂将李荣春来讨施碧霞说起,一直说到跌下楼止,又道:现时家人还伏在楼下,如今要求少奶奶上楼去将红花卧房也搜一搜,不知少奶奶可肯行否?秦氏道:少爷,尔太粗心了,红花房里乃第一要处,为何不搜,却到赛金房里去搜。 这正是痒处不扒,不痒处扒到血流。花子能道:为因心忙意乱,失此一处,却又被花赛金将剑要杀,只得逃命要紧,却忘了红花的卧房未搜。秦氏道:反了,反了,焉有妹子敢杀亲兄的理?又将男人藏在房中,真正气杀我也。只是我与丫头们都是女人,拿他不住,如何是好?花子能道:不妨,我楼下埋伏着家人,尔若见了李荣春只要大声喊叫,我们就好上楼来拿他。 秦氏道:如此说不妨,待我去搜便了。花子能道:到底是夫妻,尔好去拿住李荣春,待我放了心夜夜好来伴尔睡。 秦氏道:我是不想尔的,尔去伴他们,我是独自睡惯了。尔自下去,我也立刻就去。花子能道:原是我不是,改日来谢罪。我如今且下去,在书房等少奶奶尔的消息。说完下阁去了。 秦氏叫齐了这些丫头、使女,自己穿好了衣服,下了沉香阁,带了丫头来到赛金楼下。见这些家人们俱埋伏在楼下等候,碧桃说道:少奶奶来了,尔们还不立起来?众人见秦氏走到,大家立起身道:少奶奶来了。秦氏道:尔们在此等着,若听我叫尔们上去拿,尔们就要上去拿,若李荣春走了下来,尔们拿住了等少爷发落。众人道:晓得。秦氏带了四名丫头,一个名叫双桂,一个名叫碧桃,一个名叫春梅,一个名叫秋菊,这四名丫头狐假虎威将门乱打。那红花同着小姐三人都是四更以后才睡的,此时红花服侍小姐梳洗才完,只听得打门甚急,那叫门的人声甚多,花赛金道:如何的,他又来了。红花道:小姐,如今不怕他了,待奴下去开门。 走下楼来,此刻胆便大似昨夜的几十倍了。遂将门开了,见是秦氏,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少奶奶。秦氏道:尔们将此门关好了,随我上楼。双桂将门关了,秦氏又道:红花,尔先走。红花道:丫头不敢,少奶奶先请。秦氏道:不要尔假有礼,叫尔先走尔就先走,谁要尔多礼。红花道:如此恕丫头无礼了。遂先上楼报与小姐道:少奶奶来了。 四个丫头随了秦氏上楼来。 那赛金没奈何,勉强起来迎接道:嫂嫂来了?秦氏道:我的来意姑娘谅是晓得的。赛金道:嫂嫂说得好笑,我又不是神仙如何晓得尔的来意?秦氏道:不必假不知,就是那李荣春的事。赛金道:李荣春怎么样?秦氏道:咳,姑娘啊!他与尔哥哥有天大的冤仇,尔不该黑夜将李荣春藏在楼上,又如何敢欺负兄长,拿剑就要杀他?红花在旁道:少奶奶,这是少爷不是,自己走上楼来欺负小姐。秦氏道:不要尔管,尔何必多言。赛金气得两眉倒竖,满面通红,道:就算我藏了李荣春,尔便怎么,有甚凭据?秦氏道:不要管有凭据无凭据,待我做嫂嫂来看看。赛金道:胡说,我父乃一品当朝,三位叔父俱为高官,我虽女子,颇知礼义,焉肯收藏男人?无凭无据,劈空陷人,昨夜哥哥来搜不出,尔今又要来搜,一次风波尚未歇,尔又要来再起风波。还是哥哥叫尔来,还是尔自己要来寻我惹气?秦氏道:不要尔管,我自来亦可,尔哥哥叫我来亦可,总是要搜的。说声未完便叫四个丫头将红花房里先搜起来。这四名丫头领命先去红花房里搜寻。花赛金见了登时大怒,道:秦氏啊秦氏,尔休得太无礼,听信了丈夫之言来与我作对,尔休得太欺负人,我见过多多少少的恶妇,并不曾见这不良恶妇。秦氏也大怒道:赛金,尔休得开口伤人,尔就有礼岂将男人藏在房中么?这四名丫头道:少奶奶,红花房里搜寻不见。秦氏道:尚有赛金房里各处都去搜来。这些丫头东掀西拨,各处搜遍并无影响。 赛金见他们搜不出李荣春,遂道:秦氏,如今可有李荣春么?一把将秦氏胸前扯住道:如今怎么说?秦氏道:赛金休得无礼。将头撞去,赛金顺势一手将秦氏头发扯住,将脚一跤将秦氏按倒在地,骑在秦氏身上抡拳就打,打得秦氏叫痛连天道:赛金,尔敢打我么?赛金道:我就打尔这不良之妇,尔便怎么?说完又打。秦氏叫道:好打,好打,天下那有尔这恶妇?藏男人,杀哥哥,打嫂嫂,尔们这些丫头是死的,为甚不向前来救我一救?这四名丫头要走上前来劝,赛金道:谁敢来,连尔们也打个半死。双桂道:春梅姊、秋菊姊,尔们去请少爷来救奶奶。那红花也假意来劝,却暗地里将拳头来奉送。秦氏道:赛金,尔的拳头为何有许多? 赛金忍笑不住道:我是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秦氏道:尔当真要打死我么?赛金道:我也不要打死尔,只打尔半死,使尔下次晓得姑娘的手段。尔下次敢再来欺我么? 不说秦氏在楼上被打,却说春梅、秋菊二人走到书房报花子能道:少爷不好了,少奶奶被姑娘打得不亦乐乎。花子能听了,连忙走上楼来喊道:那个敢无礼欺负我小姐?红花叫道:小姐起来罢,少爷来了,看少爷面上饶了少奶奶罢。 花子能道:小妹为着何事如此动怒?有话起来说。赛金见花子能假小心,也就立起身来坐着涕泣。双桂扶秦氏起,春梅将秦氏头发缠好,秋菊将秦氏首饰拾起,花子能假意道:为着何事如此相打?秦氏道:真是天翻地覆,那里有如此不良的恶女子,藏男人、杀哥哥、打嫂嫂,有如此的恶人么? 赛金一面哭泣一面说道:都是父母不在此,被哥哥欺负了,今日又被这恶嫂来欺负,我如此还要做甚人?不如我与尔三人拼了命,免得日日来欺负我。花子能道:好小妹,昨夜原是我做哥哥的不是,得罪尔了。今日嫂嫂不知何故,无事又来生风波,害惹尔受气。秦氏听了心中不愿,气冲冲的道:尔到说得好听,我好好坐在沉香阁,不知是那个狗乌龟公叫我来此,害我受此苦楚,倒反说我无事生风波,真正气死我也。 花子能笑嘻嘻的道:如今都不必说,总是我不是。妹子,尔也不必哭,妻子,尔也不必气,待我去备桌和气酒请尔姑嫂双双和好息了怒气罢。秦氏道:我是没有如此的好姑娘。 花子能道:什么话,总是一条缝里钻出来的。花赛金道:啐!我也没有这样的嫂嫂。花子能道:那里话,与尔哥哥一头睡的总是嫂嫂。秦氏道:我也不与尔这呆子说了。 立起身来下楼去了。花子能就借此势道:我去备酒与尔们和好。一溜烟下楼。走来与曹天雄说知其事,曹天雄呵呵大笑道:少爷若说李荣春尚未出去这也不难,只要前门后户叫家人用心把守,不怕他飞上天去。花子能道:虽然如此说,倘若他已出去了这便如何?曹天雄道:这也容易,只消得力的家人差几个到外面打听,若李荣春尚未回家,必然有他的家人在外寻觅主人,若是已经归家就无在外寻觅了,他必然又另起事端来寻我们了。花子能道:教师说得不错。即忙吩咐一众家人各处门户小心把守,又叫花吉、花祥:尔到外面打听李荣春消息。 那花吉、花祥领命,才出大门就遇着三元与来贵。花吉乖巧,就叫道:三元哥,尔们要到那里去?三元道:奉了太太之命特来寻大爷,昨日大爷说要到尔们府上来,为何一夜不见回来?我昨日来尔府上问两三次,尔那管门的总说不曾来。 我去回复太太说不在花府,太太与大娘猜疑说必在花府,所以今日又打发我们来问。尔少爷就要留我家大爷也不是如此留法,既留了一夜也该放了出来,为何还不放出,是何主意?花吉摇手道:尔不要胡说,尔大爷从不曾到我府中来,我少爷从不肯留人过夜。三元道:这也奇了。没奈何,别了花吉又去别处访问。 那花吉回身进了大门,来到书房道:少爷,李荣春尚未回家。花子能道:尔何以晓得?花吉遂将三元的话说了一遍,花子能道:如此说来果然尚未回家,尔们小心打听。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秦氏恨着花赛金切齿道:可恨这贱人,杀哥哥、打嫂嫂,世间难容这等人,我若一朝权在手,那时决要将令来行。 双桂在旁道:少奶奶,尔被小姐痛打这也罢了,不过姑嫂不和相打而已,谁知被红花那小娼根假意上前相劝,却暗地挥拳将少奶奶乱打,我真正替少奶奶不愿。 秦氏大怒道:暖啊! 他敢如此大胆。我道赛金拳头为何有许多,原来是这个贱人亦来打我么?我叫他主仆认得我便了,正是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非丈夫,我若不报此仇也在为人了。 且不说秦氏要报仇,再说花云一心想着红花,道:如今不怕他不依从我了,他要想将恩报我,便帮他做报恩人,如此的难事我也与他做了,还怕他不依从我,也不怕他不从。待成了事我去求少爷要他将红花赏我为妻,那时挽起眉毛做人家。 只是今日为何不见他下来?也罢,自古道:要吃无钱酒,须要工夫守。待我守着他便了。 不说花云痴思妄想,却说花赛金对红花说:此事若不是早预备着,今已被他搜出了,尔的性命难保自不必说,连累我也难以做人,那屈言屈语如何听得?就是长江之水也洗不清。 红花笑嘻嘻的道:多谢小姐莫大之恩,丫头就是碎身粉骨也难报小姐之恩。 赛金道:我且问尔,那李荣春藏在那边,怎么得放他出去?红花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再去问花云,看他有甚妙计可以放李大爷出去。赛金道:不可,那花云到底是小使,不便与他长往来,且等卢小姐回来我将此情与他说知,要他用个金蝉脱壳之计放他出去。红花道:小姐,前日卢小姐说他母舅安老爷乃六月初四日生日,今日初四日乃是拜寿之曰,必有戏酒留住,安老爷必要留赘日,明日未必就回。李大爷度日如年,岂不急坏了他?赛金道:这也无法。 红花也是没奈何,不过李荣春早一时回去,他早一时放心,虽说搜不出,到底是怀着鬼胎,就是一日三餐羹饭,乃是厨房端正办来的,不过红花与小姐二人吃的羹饭而已,如今多一个人要吃,不敢到厨房多取,恐起疑心,只好二人少吃些,留些与李大爷吃,这且不言。 再说卢赛花同夫人到安府拜寿,那日安老爷夫妇一早起来与众人拜过了寿,内中有个史翰林的小姐,为人生性价做倚,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将卢赛花看不在眼底,甚至谈说言语之中好生嘲笑。那卢赛花焉能受得这气,与他斗了一场气,卢老夫人道:今日母舅生日,须要大家和气欢喜,为何斗起口舌来?卢赛花道:我却受不得这闲气,母亲,回去罢。安老爷夫妇与众人都来相劝,卢赛花执意不从,登时与母亲上轿回府。夫人归到府中,出了轿走进房中,小姐伴夫人坐了一回也进自己楼中。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卢赛花伤情成怨 李荣春女扮回家 话说卢赛花同使女青莲走上楼来,青莲将钥匙开了锁,推开楼门同赛花进入房内。忽听得鼻息之声,四处一看,忽见小姐床上睡着一个男人,大声叫道:不好了,小姐尔看床上睡着一个男人!卢赛花见了又惊又怒,道:好生奇怪,这男人那里来的,为何睡在我床中?那卢赛花在安府受了气回来,此时见个男人睡在床中,岂不气上加气,气得满面通红,将壁上挂的剑拔了起来要杀下去,青莲道:小姐,使不得的。 将剑夺下道:待我叫醒他来,问个明白再作道理。遂大声叫道:尔这个人是何等样人,怎么在此睡?还不快起来说个明白。 李荣春正在熟睡,忽闻有人叫唤,开眼一看道:暖哟! 不好了。连忙爬起身滚下床来,自觉无颜,连忙作揖道:小姐,难人李荣春作揖。那卢赛花听见难人李荣春五字,口内不言,心中想道:久闻的有个李荣春,乃是官家之后,济困扶危,多行善事。扬州一府尽闻其名,因何在我房中睡着?又何故自称难人?待我问个明白再作道理。便道:我且问尔,尔家住在那里,为何自称难人?青莲道:说得明白便饶尔,若说不明不白我小姐性子不好,说与夫人晓得,送尔到官究治。李荣春道:小姐听禀:小生家住在四牌坊达子巷,祖居在此扬州,祖公世代居官,虽然薄币财也不为富,半文半武也曾中过文解元。青莲道:如此说是小孟尝君李大爷了,为何在此睡着?李荣春道:因为施小姐而起。 即将见及施小姐卖身,不忍见他落难将银助他,被花子能见了抢去,我到他家取讨反被他拿住用火要烧死我,亏了红花救我,暂寄在此,望小姐恕我之罪。 卢赛花道:可恨红花这贱人,尔要救人与我何干,却将男人来藏在我房中?倘被花子能晓得,此祸非校赛金姐姐也太粗心,枉他读书知礼,纵容他自己的丫头也罢,怎么藏到我房中来?往前一向的知心从此永永断绝了。青莲道:小姐,这都是花子能不好,不于李大爷之事,就是花小姐与红花也是一时出于无奈藏过来的。况且李大爷是个豪杰,平日是个济困扶危的大丈夫,今日小姐也要做个杰豪,救了李大爷才好。卢赛花道:此事叫我如何是好?也罢,我将此事禀过母亲,随母亲主意便了。李荣春道:小姐,这个使不得,倘或夫人生气如何是好?还望小姐周全。青莲道:大爷不必害怕,我家夫人甚是慈悲,决不怒尔,而且甚爱花家小姐,断不害尔。说完,随小姐下楼来到夫人房内。 卢赛花将李荣春之事一一禀过夫人,夫人听了说道:那花赛金一向为人甚好,就是红花也老成,他将李荣春藏过来也是一时急了,没奈何。我儿,尔不要怪他。 只可恨花子能这狗男女,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欺负别人也罢了,怎么连李大爷也要害他性命?真正可恶之极。我儿,尔不要受气。青莲,尔去请李大爷来,我出去见他。我儿,尔且在此坐坐。随即换了衣服走出厅来,那青莲已引李荣春来到厅上。李荣春道:无知小侄李荣春拜见伯母。卢夫人道:岂敢,公子少礼请坐。 李荣春告坐了,卢夫人道:公子乃昂昂烈烈的美丈夫,老身与尊府相近,乃是邻居,久仰大名,不能得见,今日相见乃三生有幸。李荣春道:岂敢。卢夫人道:尔为施碧霞小姐之事险些性命难保,若没有红花相救必遭毒手。可恨花子能万恶的奸贼如此作恶,不知将来如何报应呢。李荣春道:那贼作恶必然有报应,自古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差来早与来迟。只是要求伯母放小侄出去,感恩不尽,自当厚报。夫人道:却那里话来,本该就送尔回去,犹恐花子能恶念未消,有甚不测之事,反为不美。自古道若要人怕我,还须我怕人,且在我家暂赘日,粗茶淡饭,莫笑不恭,看有甚机会再送公子回去。未知意下如何?李荣春道:多谢伯母厚情,小侄本该从命才是,怎奈家母在家不知怎样悬望,小侄归心似箭,度日如年,难以久留。卢夫人道:既是公子为母挂心,老身也难以扳留,只是如何出去?若是黑夜出去,恐被花家见了说是在我家中出去的,虽然不怕他奈何了我,只是被他说不清楚的话,这便如何是好?想了一回道:有了,公子,尔若决要回去,必须如此如此可免其患。李荣春道:多谢伯母,小侄没世不忘。卢夫人吩咐:备酒厅堂,与李公子压惊,要等黄昏才好行事。 且说红花拿了午饭过来要与李荣春吃,忽见卢小姐已在房中。那卢赛花见夫人留李荣春吃酒,遂同青莲归楼,忽见红花拿饭过来,一时大怒,道:好啊,尔做得好事!红花惊得满身冷汗直流,将盘放下,双膝跪下道:小姐不必动怒,总是丫头该死,望小姐开恩饶了丫头。卢赛花道:尔这贱人好大胆,岂不知闺房严似禁地,敢将男人藏在我房内,尔主婢通同前来欺我,尔这贱人尚敢说甚的? 红花哀求道:小姐不必动气,念我小姐与小姐结拜面上饶了丫头罢。卢赛花道:尔这贱人,既知我与尔小姐结拜姊妹胜过同胞,就不该如此欺我,幸亏是李大爷有名声的君子,如若不然,我立刻就叫喊起来,看尔们有何面目做人?红花道:多谢小姐格外开恩,丫头感激不荆卢赛花道:我与尔小姐名虽说结拜,实胜同胞,谁知他看我太轻了,不是我无情,这是他无义,从此多年的交往一旦休了。 红花道:小姐错怪了,此事乃丫头该死,不干小姐之事,望小姐念红花向前并无差错,此事乃父母受过李府大恩,未能图报,故此救了李大爷此难、也因知恩报本,不得已做了此事,望小姐去开此事罢。卢赛花道:胡说!过失是人人有的,此是甚么事,如何做得?我又非小孩童,将男人藏在我房内,若不看往日之情,李荣春怎得出去?红花道:丫头感恩不尽,待丫头去请我小姐来谢罪便了。遂急急走回来跪在小姐面前道:卢小姐已回来了,将我骂不绝口,我苦苦哀求,怎奈他执见如山,任求不转,连小姐也怪起来。 赛金道:痴丫头,如此胆小就不该做这大事了,随我来。 花赛金带红花来走到西楼见卢小姐说道:贤妹为何就回转来了?恕我来迟,不知迎接。卢赛花全然不动,亦不开口。 花赛金道:我与尔从小至今并无口舌,今日为何如此模样? 赛花小姐两目流泪道:我想往日与尔交情何等相爱,谁知尔今日如此待我! 花赛金道:贤妹啊,我知罪了,如今是特来与尔赔罪。红花道:小姐,丫头跪在此,任小姐责罚。 卢赛花道:我也没得说,只恨寡母孤女被人欺负,有玷终身名节。前事都不必说,从此断绝往来罢了。赛金道:贤妹,千不是万不是总是我不是,看在多年交情恕了我罢。卢赛花道:若还不是看在前日交情,李荣春焉能出去?尔们安能无事?快快而去,不必多言。红花跪在地下将头乱磕道:小姐啊,丫头万死何辞,只求两位小姐和好如初,我就万死无怨。 青莲也劝道:小姐不必如此,花小姐亦是一时出于无奈,彼既知罪也就罢了。 那知卢赛花执意不听,叫声:青莲,随我下去。花赛金见了亦动怒道:尔既如此不情,要绝便绝,有甚相干?红花,随我回去。红花哭泣哀求道:小姐且慢去,再与卢小姐和好了我才放心。花赛金道:不妨,有我在此,随我回去。 青莲道:红花姐,尔放心回去,我小姐性子本是如此,等他性子气过了自然就好。 红花道:望姐姐与我解劝。青莲道:晓得,尔且先去,我自劝他。红花无奈何,捧了饭盘随花赛金回房来道:小姐,早知如此,不寄他西楼也好。花赛金道:我只说多年姊妹是不妨的,谁知他如此无情,正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取杯茶来我吃。 红花去取茶来与小姐吃了,心中忧闷自不必说。那卢赛花心中所怪花赛金者,不过说我的房中岂肯许尔将男人藏匿在内,幸亏是李荣春,倘若是个游方僧道尔也藏过来,那时如何是好? 为此缘故而生气,是以怪了花赛金主婢,这且不言。 再说卢夫人留李荣春在厅吃酒,直到黄昏时候,卢夫人吩咐备轿伺候,道:公子,尔乃豪杰之士,因为侠气而受此祸,如今得保性命,归家切莫使英雄之性,就是花家若来寻尔生事,尔总以忍为上策。回家时代老身带问令堂与大娘安好。 李荣春道:多谢伯母,小侄何以报德。只见轿已抬进内堂,卢夫人带李荣春进内与他男扮女妆,将李荣春衣服打作一包袱放在轿内。李荣春拜别夫人上轿,将轿帘放下,卢夫人吩咐二名使女、二名家人道:尔们随大爷回他府中,倘花家若问,只说我要往亲戚人家饮酒,不许多言,回来重重有赏。家人领命,随轿而去。来到李府叫门,管门的问道:是谁?卢家的家人道:是李大爷回来,快些开门。 管门的听了好不欢喜,连忙开门。轿子歇下,李荣春出了轿道:尔们随我进来。 那管门的见了甚是惊疑,也不敢问,只道:大爷回来了? 李荣春应了一声道:是,赏他轿夫酒钱。管门的道:晓得。 卢家这四名家人使女随李荣春进内。这些家人使女见大爷如此妆扮回来,个个嘻嘻笑道,走进内堂道:太太大娘,真正好笑。夫人与大娘正在忧闷不见李荣春回来,苦不可言,忽见这些家人笑嘻嘻的走来道。那李荣春见些家人嘻嘻而笑遂道:狗奴才,有甚好笑?忽叫声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夫人抬头一看道:我儿为何如此妆扮?李荣春就将前情一一禀知,夫人听了大怒,大骂花子能:狗男女、小贼种,连我孩儿也要害死,真是可恶之极。 又道:我儿从今以后莫管闲事,免得招灾惹祸。淡氏大娘道:官人如今不必与他计较,恶人自有恶人磨,且自由他,请官人里面改妆。李荣春道:贤妻说得有理。遂进内房改妆。李夫人吩咐备办酒饭款待卢府的家人、使女,又道:多感尔家夫人小姐如此厚情,何以克当,又劳尔们往来相烦,回去多多致谢夫人小姐,水酒一杯多有简慢。这四人应道:多谢夫人大娘厚赐,不必了,我们就此告辞。淡氏大娘道:不必客套,老实些坐了。众人道:如此说多谢了。 告了坐吃了一回,遂辞谢要回去。太太道:卢家姐姐们劳动尔们,我有些薄礼不成意思,希望笑纳。众人道:蒙赐酒食已感不尽,这个断不敢受。李夫人道:若还不收,敢是嫌薄?众人道:夫人如此说,丫头们大胆收了。遂收了银子,叩谢夫人大娘辞别回去。这且不言。 再说来贵、三元这两个书僮在外面访了一日也不见一些影响,气闷在心,三元道:来责兄弟,我想大爷亲自与我说要到花家去,为何花家总说不在?必然是他留住,内中定有缘故。 我们如今回去吃了饭,打到花家与他讨人。来贵道:不错,说得有理。 遂一直走回家打门道:快些开门,我们吃了饭要去花家讨大爷。管门的开了门道:大爷已回来了,尔们不必大惊小怪。三元道:怎么说,大爷回来了么? 连忙走进,叫道:大爷在那里,为何今日才回来?李荣春道:我在此。三元道:大爷昨日在那里?小人无处不寻到。 李荣春将前事略略说了一遍,三元听了心头火发,大骂:花子能,尔这狗亡八,尔敢害我大爷么?我必要将尔这万恶的贼囚碎尸万段方消我恨。又说:大爷不必忧闷,小人们与大爷报仇便了。李荣春道:胡说,谁要尔多事,还不退出。 三元敢怒而不敢言,退了出来。这且按下。 再说花子能搜不出李荣春,又受了两场没趣,总是不愿,想道:为了施碧霞一个起受了李荣春打上门之辱,却又烧他不死被他走了,走了不打紧,恐他要来报此仇,如何是好? 又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必要除的,只是要晓他的下落才好。若要明白其中事情,必须问红花,难道这丫头看中了李荣春么?若有此事,妹子难保贞节了,怎么能得红花来问个明白才好。想了一想道:有了,去与我的少奶奶计议便了。不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万香楼花虹三上 沉香阁恶妇阴谋 诗曰:竹篱数掩傍鱼矶,初剪梅花掠地飞。 正喜迪帘来索笑,已悲临水送将归。 影横月处愁空绝,子满枝时事已非。 自古种情在我辈,尊前莫怪泪沾衣。 话说花子能搜不出李荣春胸中气恨,因想:花荣的话不错,必是红花藏了。只是两次搜不出,不知何故,必要问红花个明白。只是红花服侍妹子常在楼上,怎么得他来拷问明白才得放心,也好预备。因思:不得红花来问,只得要去与秦氏计议,看有甚妙计骗得红花来拷问。想定主意随即走到沉香阁。 只见秦氏露体,不穿衣服也不穿裙,只穿一条大红裤。花子能道:少奶奶好白身体。秦氏见花子能走到,忙立起身道:少爷来了,请坐。花子能道:少奶奶同坐了。秦氏道:少爷到此必有正事,请道其详。花子能叹口气道:少奶奶不要说起,为了施碧霞这喧人被李荣春打上门来辱了一场,幸得曹教师拿住了要烧死他,谁知又被他走了,到弄得我一肚气。若要说出去了,他家的人又在外面寻访,若说未出去,家中已经搜遍,又不见影响。我想决是红花藏过的,必须将红花究出真情我才放心,也免得放虎归山终受其害。秦氏道:若说要拷究红花,真正容易之极,待我打发丫头去叫了他来打他个半死,不怕他不招出李荣春来。花子能笑道:少奶奶真正直心人无弯曲肚肠,尔不想,红花那赛金的心肠,他两个犹如姊妹一样时刻不离,焉能叫得他来?尔去叫他,就使他不敢不来,倘若赛金不放心与他同来,岂不枉然?秦氏道:如此便怎么能得他来才好?花子能道:我亦想无妙计骗他出来,故来与尔计议,看尔有甚妙计骗得他来。我想少奶奶尔乃镇殿将军之妹,岂无妙计骗得红花出来?秦氏道:少爷又来取笑了,少爷尔乃是首相的公子,难道亦想不出个计来?花子能道:我又蠢又呆,怎及得少奶奶尔又聪明又伶俐,必然想得出妙计,使赛金不知骗得红花来才好。 秦氏道:待我想想看。想了一回道:有了,如今只叫秋菊去如此如此,再如此这般,这般又这般,少爷尔道可好么?花子能道:果然好妙计,若能究出真情实事,我去请一班上好戏子,备一桌满汉酒席请少奶奶尔吃酒看戏。 秦氏道:多谢少爷,夫妻之间怎说这话。花子能道:如此说我拜托少奶奶就是了。秦氏道:这个自然。只是那施碧霞如今怎样了?可肯与少爷成亲么?花子能道:咳! 那施碧霞真正可恶极矣,我为了他受了多少的气,粪门被他踢得血流不止,自从初三日至今不要说成亲,连近其身亦是不能,若要近他身边不是打便是踢,又加个大骂不歇。秦氏道:难道就是如此罢了不成?花子能道:我岂肯罢了?因爱他容貌故且暂容他至今,赛貂蝉劝我再容他三日,包管劝他回心转意,我今就要到万香楼去。今将要拷问红花之事托少奶奶,我要去了。秦氏道:少爷请便,我自然就去做事。花子能说声拜托,遂下楼去了。秦氏遂叫秋菊道:尔可去厨房,等红花来拿午饭时尔可如此如此骗了他来,我将一个银红纱肚兜赏尔。秋菊道:晓得。遂到厨房去等候红花了。 且说花子能来到万香楼上,赛貂蝉正在劝施小姐,忽见花子能走到,忙立起身道:少爷来了,少爷请坐,丫头拿茶来。那施碧霞见花子能走来,恨如切骨,气满心胸,双眉倒竖,满面怒容,也不立起身也不开口。花子能见了叫道:施碧霞,尔怎么如此大模大样的,见我少爷来立也不立起,叫也不叫一声,到底甚么意思?赛貂蝉道:少爷不要生气,他是山西风俗原是如此,不必怪他。花子能道:尔今到我江南就应学此处的风俗,怎么还要使尔山西的性子?赛貂蝉道:他是新来的,不知此处的规矩,等过了一月两月他自然晓得。 花子能笑嘻嘻的走近碧霞身边道:碧霞,我因爱尔容貌生得好,所以如此容尔,如若不然,尔早已归陰了。如今与尔说过,不许尔再如此倔犟,若敢再如此我定不饶尔了。今夜乖乖的顺我成亲我便饶尔前非,若不依我时,此遭定不再饶了。一边说一手却又来摸他的胸膛。施碧霞一手隔开花子能的手道:花子能休得无礼。将手一推,花子能倒颠了几步,仰面一跤跌倒在地,爬了起来道:尔这喧人敢如此凶恶,今日必要打死尔这娼根。丫头们,快些来绑此恶妇活活烧死。施碧霞道:谁敢来?花子能,尔这万恶的贼囚,人面兽心的狗奴才,别人由尔欺侮,我施小姐是不怕尔的。尔休得在此做梦要想成双,尔若识时务者快些下去,免得讨打。若敢仍然如此胡说,叫尔认我拳头的利害。花子能气得乱跳道:小娼根,尔敢如此横恶么?走上前两手拦腰抱祝施碧霞一时大怒道:也罢,今日是尔要来冲我了,尔放手不放手?花子能道:不放手尔便怎么?施碧霞两手望花子能两太陽边一打,这叫做钟鼓齐呜,花子能头晕眼暗,双手一放,仰面一跤跌倒在地。施碧霞正要上前来打,赛貂蝉见了连忙上前劝住道:小姐使不得,不必动怒,有理不用高声,为甚如此横行?并不是少爷不是,尔的性子太觉不好了。少爷的赫赫威风谁人不知?要算扬州一个小君王,文官武将人人敬重,百姓人家个个害怕,尔不要认错了。少爷在尔面上要算逆来顺受,任尔打骂他只软求尔,不要越装越醉,看得太不在眼里了。少爷的性子若发作起来就了不得的,尔也要揆情度理去想一想。施小姐道:尔也休得胡说,我今日到此已将性命放在度外了,正所谓虎落平陽被犬欺,待我除了这恶贼,也为地方除了一害。赛貂蝉道:施小姐,这是断断不可。万事须要三思,不可乱为。又道:少爷,尔念他是强性于,况且只来得三日,不要逼他,从宽而行总能成事,包在我身上,三日内必然成事,如今且请下去。自古道事宽则圆,急则缺。 花子能没奈何,道:尔这娼根如此可恶,今日且再饶尔这一次,如若下次仍然如此,天大的人情也不来饶尔。说完恨恨的走下楼去了。那施碧霞想起心事,双目流泪道:不知母亲怎样成殓,谁人将纸钱去烧;又不知哥哥病体如何,有谁请个医生与哥哥调治。奴家在此好似坐在牢中,怎能出去看治母亲哥哥。就是花子能几次威逼于我,怎能动我的心,他若再来,我与他见个死活便了。 且不说施碧霞暗地愁苦,再说秋菊奉了秦氏之命,要去厨房等待红花来拿午饭,就好骗他出来拷问李荣春之事。秋菊来到厨房外面静处等着,不一时只见红花已来到厨房道:杨家婶婶,午饭可好了未?那管厨房的杨婆道:红花姊坐一坐,就有了。红花才要坐下去,只见秋菊一面走一面叫来道:好笑,好笑,众位婶婶姊姊们,尔们可要看胜会?真正好笑死,尔们若见了就要笑死。那管厨房的杨婆道:秋菊姊,有甚奇事如此好笑?秋菊道:就是李荣春的妻子要来讨李荣春,大闹不歇,少爷是男不与女斗躲开去了,少奶奶不愿与他对敌打做一堆,衣服裙裤都被少奶奶扯得粉碎,赤身露体被少奶奶擒住,叫我来拿粗绳去捆绑。尔有绳拿一条来与我。那杨婆听说果然拿一条绳与秋菊挪去,秋菊一手接绳一手牵红花道:红花姐,如此的胜会同我去看看。一手拖着红花就走。红花心中想:李大娘也没分晓,大爷才得出天罗,尔又来投地网。待我去看个明白,禀知小姐前来搭救便了。想定主意,遂急急的随了秋菊而行。 到了沉香阁,秋菊叫道:少奶奶,红花带到了。秦氏道:将门关了。红花,尔今日也来此处了。红花想一想道:不好了,中他的计了。乃说道:少奶奶放我出去取午饭与小姐吃,不得在此耽搁。秦氏道:娼根既然如此性急,来此则甚?今既来了就不能去了。红花道:叫我在此做甚么?秦氏道:我且问尔,李荣春到底藏在那里?红花道:丫头不晓得。秦氏道:红花,尔胆太大了,此事也敢做出来,故违主命就该死罪。红花道:少奶奶,真正冤枉,丫头终伴着小姐,寸步不离,怎么敢做得此事?望少奶奶详察。 秦氏道:娼根到赖得干干净净,今日是要尔将李荣春的事实说,或是放他出去了,或是藏在那里,实实说了便罢,若再花言巧语抵塞,恐尔性命难逃吾手。红花道:丫头并无此事,叫我怎么说?秦氏道:官府堂上那有不打自招的犯人?双桂,拿取门闩来。双桂将一支门闩呈与秦氏,秦氏接过手来道:红花,尔招也不招?红花道:叫我招什么?秦氏道:尔真不招么?与我跪了。红花没奈何,只得跪下道:少奶奶,念我往日并无差错,看在小姐面上饶了我罢,休得屈捧打平人。秦氏道:娼根,今日此事尔就做错了,尔不提起赛金,我也忘了他前日打我之恨也罢了,还是姑嫂平辈。 尔这贱人也来打我么?红花道:我焉敢打少奶奶?并无此事。秦氏道:尔还说无此情?拿起门闩就打,也不管他是头是面一味的乱打,打得红花疼痛难当,滚来滚去,口口声声只叫小姐来救。秦氏道:尔就喊破喉咙也无人来救尔,尔前日能救李荣春,今日因何无人来救尔?我且问尔,李荣春与尔有甚瓜葛,尔却放他?好好直说便罢,如若不然,性命在顷刻了。红花道:我实无此事,叫我说什么?要打便打,不必多言。并无半句求饶。秦氏道:我打死尔不怕尔那赛金来与我讨命。举起门闩又打,不一回将门闩打断做了两节。 秦氏打得手酸,叫:秋菊,取茶来与我吃,一面再取门闩来与我代打。那春梅、秋菊见了不忍道:红花姐,不如招了罢。红花只是不招。秦氏道:与我实实打。秋菊那高高举起,轻轻打下,秦氏见了道:尔这贱人会做好人,与我跪了。叫双桂代打。双桂却比秦氏打的更重,红花死了几次复再还魂,只是不招,叫苦连天。秦氏道:尔这贱人如此强么?我岂没法尔么?叫头丫们将他衣服剥了,只留一条裤,其余剥得干干净净,道:与我吊起来。拿了绣剪道:尔这贱人还是招不招?红花道:尔何不一刀杀的我性命,何苦如此害人?尔要我性命是有的,要我招是万万不能。秦氏道:尔这贱人,还敢如此吃硬来伤我么?举起绣剪就剪,剪得红花满身是血,心如油煎,痛不可当,只是哭叫小姐来救不题。 且说这些丫头使女道:红花被秋菊骗去,少奶奶关了门打,看来要打死样子。我们只说是李大娘果然来与少奶奶相打,随了去看,那知是要骗红花去拷问李荣春之事。如今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有谁去救他?这些丫头正说时被花云听见,吃了一惊道:秦氏啊,尔这娼根,打别人不管我事,打红花却使不得,尔打了他,我心上却痛起来。我如今去报与小姐晓得,叫他来救便了。遂走到小姐楼下大声叫道:小姐,不好了,快些去救红花!那花赛金正在想道:红花去取午饭为何此时尚不取来?这贱人有些作怪了。正在想时,忽听见花云在楼下喊叫,花赛金道:何事如此叫喊?花云将前事说了一遍,花赛金道:尔先去,我就来。随即将门关好,急急下楼而去。 且说秀琴丫头取了午饭上万香楼与施碧霞吃,一路口里说七道八说上楼来,赛貂蝉道:秀琴,尔说什么?秀琴将红花被打之事说了一遍,被施碧霞听见了想道:事皆为我而起,李大爷被烧,红花被打皆是为我,我岂可不去救他?叫声:秀琴,尔带我到沉香阁去。秀琴道:这个我不敢。施碧霞道:料尔也不敢去。赛貂蝉见施碧霞要去,一时大惊道:无尔的事,尔不要去。一边说一边用手将施碧霞衣服牵住不放,施碧霞道:放手。将手一推推倒赛貂蝉,竟自下楼来要到沉香阁,却认不得路。正在呆望,却好那边来了一人,不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花府中姑嫂大闹 绣楼上闺女盟交 话说施碧霞要到沉香阁去救红花,因认不得路,正在东张西望,却好有一女子走来,那女子就是花赛金,施碧霞未曾会过,所以不认得。施碧霞道:来的姊姊何人?花赛金道:奴家花赛金,姊姊莫非施碧霞姊姊么?施碧霞道:正是,失敬了。奴家到府以来尚未拜会过,此处又不便行礼,明日亲身到闺香阁叩见小姐。花赛金道:岂敢,不知姊姊要到那里去?施碧霞道:要到沉香阁。不知小姐也要到那里去? 花赛金道:也要到沉香阁去。碧霞道:如此同去。 二人来到沉香阁,只见门是闭的,只听得秦氏道:尔招也不招?那红花哀哀的哭道:并无此事,叫我招甚么来? 尔既要害死我,何不将我一刀砍了岂不干净?又道:小姐,丫头在此受苦,小姐尔那里晓得前来救我?恐今生今世再不能见小姐的面了。秦氏道:尔在此叫,就叫到死也无用的。那花赛金在外面听了心中大怒,将门乱打道:秦氏休得无礼,不要眼中太无人。那施碧霞见门打不开,上前叫道:小姐闪开些,待奴家来。只一脚将门踢开。花赛金一见红花满身是血,两泪汪汪,乃叫道:红花,尔好苦埃红花道:小姐快快开恩救丫头一命。施碧霞上前将红花放下。那秦氏将施碧霞一把扯住道:尔这娼根敢放他么?无我的令,虽少爷亦不敢擅放,尔这贱人好大的胆,就放了么?施碧霞道:秦氏休得无礼。一把将头发抓住,一脚将秦氏绊倒在地,将身骑住,抡拳就打,不管上下一味乱打,只伤命之处不打,其余遍身打完了道:我将尔这不贤之妇活活打死。那花赛金心中恨他不过,也上前乱打道:尔这不良之妇,为何只管来寻我生事?红花待尔也不错,为何将他打得如此光景?尔是铁打心肠,将他剪的一身血淋淋,我也将尔来剪,看尔疼也不疼。骂一声打一下。施碧霞道:我也打尔不得许多。叫道:小姐,尔打了我再来打。那秦氏疼不可言,叫道:我与尔是姑嫂,尔打不得。花赛金道:到今日尚有甚姑嫂之情?秦氏道:尔们这些丫头,还不去请少爷来救我? 秋菊领命连忙去请少爷。 施碧霞将衣服与红花穿了,红花道:小姐莫非就是施碧霞小姐么?施碧霞道:正是。红花道:今日若不是小姐来救,我命必休,真是恩同天地,何以为报。施碧霞道:真正受苦了。花赛金道:红花,尔敢是被鬼迷了?为何走到此来?红花将秋菊骗来之事说了一遍,花赛金叫道:秦氏,尔这贱人没法我,却骗我的丫头来打。说完又打。秦氏被打疼极了,只得说道:姑娘难道姑嫂之情一些也无,当真要打死我么?花赛金道:尔还敢说么?尔若有姑嫂之情岂是将我的丫头如此处治么?自古打狗也须念着主人,尔打他就是打我一样,我今要报仇了。说完又打,道:红花,尔先回去。红花领命去了。 却说花子能闻报急急走来,一见施碧霞问道:尔在此则甚?他姑嫂相打与尔何干?还不出去。施碧霞道:我在此尔便怎么?花子能是被施碧霞打过几次,晓得他的利害,又且贪他生得美貌,到有些怕他,道:在此、在此,尔在此便了。 又道,妹子,尔向来是知书识理的人,近来为何如此撒野?前日拿剑要杀我,亏我走得快,不然性命岂不送在尔手里? 前日打尔嫂嫂,说是无端寻尔生事,今日却是为何?花赛金道:都是尔们来欺我,今日无事又来打我的红花。自古道:敬使及主。如此欺我主婢,从今兄嫂之情不必提起。花子能道:说什么话?自古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打嫂嫂自有罪的。放了起来,有话好好说来,不必如此。花赛金道:有罪我也不怕。 碧霞道:小姐,如今也好了,且起来,有话说个明白。花赛金只得立起。秦氏才能爬得起来,将头发缠好,指定花赛金道:尔这贱人,好打。 花子能假做不知道:到底为着何事如此相打?秦氏想道:尔却佯为不知,到教我做歹人。遂不开口。花子能见秦氏不做声,遂道:妹子,还是尔说的好。 花赛金将前事说了一遍,道:打着红花犹如打我一样,尔们到底是怎么? 无事常要起风波来欺负着我,我不如与尔拼了命罢。花子能道:说那里话来,我不好看在嫂嫂面上,嫂嫂不好看在我面上,哥嫂都不好看在父母面上,万事就丢开了。少奶奶,尔也不要多事,如此的热天打得一身的汗做甚?秦氏道: 我前世修不到今世受苦,被他打得如此模样,如今是冤仇结的屡深了。花子能道:不必如此,自己姑娘结甚仇怨?万事着在我面上罢了。施碧霞,尔劝小姐回去。 施小姐顺势劝花赛金出去,花赛金道:我只有一个红花服侍我,今日打得他这般光景,秦氏啊秦氏,亏尔下得这样毒手,是甚心肠?今日拼命与尔打死了罢,免得终日怀恨难消。走上前一把扭住胸前道:同尔死了罢。秦氏道:尔、尔、尔又来打了。两手乱遮,防他打来。花子能上前叫声:贤妹,如今打得他也打好够了,放了手罢。若说红花打坏,我去请医生来调理,明日请一班戏子与尔赔罪。 又叫:施碧霞劝小姐回去。施碧霞劝道:小姐不必动怒,且回楼上去,有话明日再说罢。扶了花赛金出去。那秦氏只是哭,花子能装了一个笑脸道:少奶奶,看在我面上不要气坏了。秦氏道:我好好快活人,一年四季无事,闲是闲非,都是尔来害我受此苦楚。花子能道:不必气苦,有日拿住李荣春,自然与尔报此冤仇。又道:丫头,与少奶奶梳洗换去衣服。又叫道:少奶奶,我且下去暂歇再来陪尔吃酒。说完了下阁而去。秦氏梳洗明白换了衣服,想道: 可恨这贱人,如此行凶,我必要除此贱人,若不除此贱人,有何面目做少奶奶,也算不得我的手段。 这叫做君子能吃眼前亏,若不报仇枉为人。 且不说秦氏怀恨要报仇,且说花子能怒冲冲的来到书房,将此情说与曹天雄晓得。曹天雄道:依小可看起来,李荣春逃走并非红花放走的。花子能道:何以得见?曹天雄道:那红花与李荣春并不认得,况且李荣春日里被拿夜里被走,能有多久,就疑到红花身上?且又小小丫头怎么有此胆量做得此事来?就是小姐乃知书达理的千金之体,岂肯容纵丫头做此事么?又兼两次上楼搜查并无踪迹,揆情论理与红花何干?少爷,这叫做烦恼不寻人,人自去寻烦恼,从今不必苦追求,免得兄妹不和好。花子能想道:如此说不干红花的事了,将他打得如此,必须请个医生与他调治。乃叫道:花云,尔去请个医生来与红花调治。花云领命去请医生,这且慢提。 再说花小姐与施小姐来到楼上,重新见礼坐下,红花道:二位小姐在上,待丫头叩谢救命之恩。施小姐道:不必如此。连忙扶起。红花道:不知二位小姐如何晓得丫头有难前来搭救?花赛金道:我在房内等尔不来,正在烦恼,多亏了花云前来通报,我一闻此言心中火发,即时下去要来看尔,却好遇着施小姐,一同来救尔。施碧霞道:红花姐,那李荣春可是尔放的么?红花想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答道:丫头并无此事。施碧霞道:但说何妨,我也是受李大爷的恩,巴不得有人救了他才好,我岂来害尔?红花道:丫头实是不知。花赛金遂接口道:我也要问施小姐,既李大爷周济与尔,尔为何又被我哥哥接来舍下?施小姐道:我父名唤忠达,镇守山海关总兵,因无钱孝敬府上太师,太师矫旨,道我父克减军粮,将我父亲杀了,又将家私抄没。母子三人无依无靠,苦楚难言,要到宁波姑丈家去,谁知到此母亲病亡,哥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