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小言论 [book_author]邹韬奋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文集,完结 [book_length]266467 [book_dec]邹韬奋著,共3集。第一集由生活周刊社于1931年10月出版,共收小言论132篇;第二集由生活书店于1933年1月出版,收小言论139篇;第三集由生活书店于1933年2月出版,收小言论56篇。“小言论”是邹韬奋主编《生活》后开辟的一个栏目,每期一篇,刊于卷首,后合编成三个集子。韬奋非常重视小言论的写作,以为“虽仅仅数百字,却是我每周最费心血的一篇,每次要尽我的心力就一般读者所认为最该说几句话的事情,发表我的意见”。“小言论”的文风明白畅快、平易近人、谈笑风生、短小精悍,是短评写作的佳品。如《道听途说》、《政府广播革命种子》、《冯玉祥与缎鞋》、《民穷财尽中的阔人做寿》、《思想犯罪》、《择吉安置遗教》、《呻吟的哀音》等,都是脍炙人口之作。 [book_img]Z_14075.jpg [book_chapter]第一集 [book_title]一位不嫁的女书记官 有一天在下看见《时事新报》馆的同事蒋介民君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女宾,身上穿了一套灰色中山装,头上披着短发,初看上去似乎是一位男宾,听了她的清脆的声音,才知道“他”是“她”,不是“他”。我听她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就知道她不是一位平凡的女子。后来她走了之后,我为好奇心所动,就问蒋君她是怎样的一位“她”。 据蒋君告诉说,她是上海法科大学的毕业生,现任南京特别刑事法庭的书记官,和他是同级的学友。蒋君又说,她自在学校里起,向来就不愿讲恋爱,要终身从事于法律事业。她在学校的时候,有一位敬慕她的男友,硬要和她讲恋爱,跟来跟去,跟个不休!她不胜其烦,老实对他说她是不讲恋爱的,但他仍继续实行他的“紧跟”主义,后来她把她的妹子介绍给他,嫁了他,才告一段落。 蒋君和我谈的时候,适馆中另一同事余瑞生君也在旁。这位余老先生静悄悄的听着,听完之后斜着嘴开玩笑的对蒋君说道:“不嫁!像你老蒋的‘照会’,谁要嫁给你!现在未曾找到意中人当然不嫁,等到有了意中人便嫁了!不嫁!” 我们以为得到愿嫁的人就嫁,未得到愿嫁的人就不嫁,倒也是很正当的态度。不过要能自立,才能如此自由。 嫁不嫁是个人自由的事情。一个女子自动的不嫁,用不着旁人反对;不过我以为“嫁”是“常道也”,“不嫁”不足为训,所以我们对于“不嫁”主义也不愿意提倡。我们所要特别唤起注意的,是这位女士有了专门的学识,有了独立经济能力,(听说她现在月薪一百四十元,当然可以自顾了。)便不难有她的自由,嫁不嫁倒似乎不是我们所要注意的事情。 “美国大城中女子,大半在二十二岁以外出嫁。在未嫁之前,十六岁以上,除在校求学者,可说完全都在外做事。大约十六岁以上的女子,个人经济无一不独立。”(详见本刊三卷四十五期翁女士的《美国的女子》。)我们以为美国女子的婚姻比较的自由,做人比较的自由,其重要枢纽也就在此。 [book_title]醋味深重 有某君在上海开了一家关于艺术的公司,声誉鹊起,营业兴隆。他自己是一位括括叫的新人物,有了一位括括叫的新式夫人。不过他的那位夫人,人物虽新,“醋味深重”!他的公司里请了一位括括叫的女书记,很贤慧尽职,但是“芳龄”比那位夫人小些,“照会”也似乎比那位夫人好些,某君虽是一位英姿飘爽的男儿,但是做人却很正派,对于那位女书记的态度也很正当,不过他的夫人仍放心不下,平日固然天天到公司里来“监视”,最近愈觉“惊心吊胆”,竟强迫她的丈夫把那位女书记无故解职。最初某君以此议毫无理由,不许,后来因为不胜其“聒聒”,只得忍痛执行“阃令”,于是那位贤慧尽职的女书记不得不无辜失业了!真可以叹一句“冤哉枉也”!寻常的讣闻,一开首常看见“罪孽深重,祸延……”;在此处也许可以说“醋味深重,祸延某女士无辜解职……”。 有一夜,记者应友人之约,在上海银行俱乐部宴聚,无意中谈起这件不平的事情,座中有一位现任某银行储蓄部主任的袁君,他说他的办公室倒用得着,问我能否介绍上面所说的那位女书记,我说倒有点认得,倘真有意,愿为介绍。当时袁君的老弟也在座,他闻言之下,即悚然警告他的阿兄说道:“你不要心花怒放,恐怕给嫂嫂听见了不免有问题罢!”袁君虽嘴里尚在“绷场面”的强自辩护,但是记者仔细看去,他似乎“面有难色”!这种地方也很可以看出“醋味”作用的利害! 我们在美国的电影里,常可看见经理的夫人严防她丈夫对于女书记的情形,形容妙到秋毫巅,使人捧腹不置。可见就在西洋女子职业比较发达的地方,做“夫人”的对此事也不免有“戒心”的,在我国更不消说了。 不过我却有一句“忠告”的话,以为男子如果是好的,品性靠得住的,做夫人的这种“戒心”似可不必有。若男子的品性确是靠不住的,就是他的办公室里没有他“瞎来”的机会,难道他不能到外面去“瞎来”吗? [book_title]以后谁娶黄女士的便是Hero 在上两期的本刊里面有一篇文字,题目叫做《我们怜惜黄慧如女士》,举出种种事实证明两点:(一)陆根荣不懂恋爱不配恋爱(并不是因为他是茶房);(二)黄女士不过一时受他的欺骗诱惑,并非真正觉得他可爱。最近吴农花君亲往苏州吴塔乡间探访黄女士,见女士布衣布鞋,丰度娟秀端雅,拥小猫坐于门外矮凳上。据她告诉吴君说,她和陆根荣实无爱情可言,陆亦不是可与言爱的人,惟自引起法律问题后,陆因此吃官司,她良心上殊觉不安。于此更可见黄女士已觉悟受陆之骗,不过不愿陆之因她而入囹圄,所以愿以身护。吴君问她此后方针及分娩后的行止,她说决不再与陆根荣相处,但亦不再嫁人,当独身以终,并说分娩后即将来沪,拟再入校求学。 我们认黄女士是好女子,她一时的不幸受欺是不良的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有以促成的。这层意思,我们在怜惜她的那篇文里讲得很清楚,此处不再多说,在下此时脑际所萦回的是此后安得一个多情多义配得上黄女士恋爱的男子,挺身出来爱她护她娶她救她,安慰她的一生!倘有这样的一个多情多义的男子,真是英文里所谓Hero!(此字原可译为“英雄”,但是此二字传不出原字的妙处,英文爱情剧中所谓Hero,有不顾一切而护卫其爱人的可歌可泣的精神。) 我们怜惜黄女士的不幸,常联想到电影名片《赖婚》中的安娜(Anna)。这个名片原名Way Down East,在下连看三次,还津津有余味,想诸君看过的人一定不少。我们试想其中那位可爱的安娜女士,受了一个淫棍的欺骗,失身于他,养了一个私生子,后来觉悟受欺,竟为房东老太婆及社会上人所不容,零丁孤苦,悲不自胜,到一个乡村人家去帮佣,被那家主人的一个英俊可爱的儿子德维(David)所爱,虽有一位多嘴老太婆说破她的前史,德维竟始终真切的爱她,虽赶到垂岩危瀑去冒死救她,亦所不顾。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何等令人快心的事!昔人称赵子龙全身都是胆,这种事非全身都是侠情挚爱勇敢的人不敢做,不配做! 我们十分怜惜黄女士,希望有德维其人者出来做Hero! 将来黄女士来沪入校就学的时候,我们尤希望明理的教育家能诚恳的容纳她,不要装出假道学的面孔来! [book_title]发了一夜的财 上海每年总有许多人购买香槟票(即跑马票),希望得头彩,发横财。今年上海有刘某和他的朋友合买一张,有一天夜里将睡的时候,跑马厅里有一个向来认识他的小马夫,异常高兴的奔到他的家里告诉他一个喜信,说是他中了头彩了!中头彩的本可得到二十二万四千元,他就和那位合买的朋友对分,也可分得十一万二千元,于是他那一夜竟弄得达旦不寐!为什么呢?他想忽然得了十一万二千元,怎么办好呢?存入银行里好呢?还是存入钱庄里好?分开来存好呢?还是一齐存在一处好?做什么生意好呢?还是先造一所洋房好?他这样瞎转了一夜的念头,虽然得了一个喜信,却先吃了一夜的苦头!还不止此!第二天早晨,他心花怒放的便往跑马厅里跑,不料调查之后,才知道他所买的号码比所开的头彩号码相差了一个数目字,那个小马夫在前一晚一时未曾听得清楚,以为先报一个喜信,将来也许有什么特赏,匆匆忙忙的很卤莽的报了一下,弄得这位刘家仁兄好像只发了一夜的财,一文钱没有到手,所赢得的却是一夜没有睡,翻来覆去的想个不休!结果想了一场空!真是上海人所谓“触眉头”! 其实人生数十年,也未尝不可作一夜观。发了一夜的财——而且还是有名无实的财!已经如许苦忙了一夜,即发了数十年的财,更要如何的苦忙! 或者有人说:“你是个穷措大,乐得作此解嘲语罢了!”但是我却不是因为自己做了穷措大,有意唱高调,却是有感于一班人死命的弄钱,其下焉者更昧着良心干!一旦瞑目,究能带去多少?徒给不肖的子孙去无恶不作,遗臭当世。替一个机关做“账房先生”还说是服务社会;这样的做了一世的“账房”,反替社会多种孽因,何苦来! 我们以为昧着良心干的钱当然要不得,就是用正当方法赚到的钱,除自给相当的生活及子女的教育费外,应多为社会设想,尽自己的力量多做一些有益于人群的事情,不要情愿加入“守财奴”的队里去!不然,发了一夜的财诚然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发了几十年的财,又有什么意思? [book_title]柏林大学找不出这位博士 我并不轻视博士,而且很敬重博士,因为在我的好朋友里面有许多得着博士衔头的,实在是对于他们的专门学术很有研究很有心得的。但是我有时却不自禁的讨厌博士,因为在社会上常常遇着名不符实的博士,他自己把眼睛搁在额骨上,好像看不见人,我们看了他那副尊容,已经不要看!试探其实际,眼睛生在额骨上看不见人的人,肚子里偏是一把草,成了“茅塞博士”!如今好了!最近首都发生了一件奇事,出现了一个“冒牌博士”,不要说名不符实,连名都是假的! 有某君者往德国去学医,回国之后,对人说他得了德国柏林大学的医学博士,众人也就不加深察,听其“博”而“博”之,他不久便得了一个位置,每月有六百元的“博”薪,不幸遇着他的一位同乡,却是德国柏林大学医科的真博士,知道这位领“博”薪的是假博士,气愤填膺,到他那里去大闹,赤裸裸的抉发他的隐私,事为某要人所闻,他其先还不信,说别的可假,博士有什么假的!便立刻打一个电报到德国柏林大学去询问,回电说柏林大学找不出这位博士,不过在专科毕业生里有他的名字。其实“专科毕业生”也“呒啥”,却因为作了虚伪的勾当,反而弄得这样尴尬!连“薄薪”都领不着了! 天下虚伪的事情迟早总要拆穿的,所以俗语有句话说,“若欲人不知,先须己莫为”,作伪的人看透了这一点,也许要“废然知返欤”! 讲到学位的“博士”,在英文原为Doctor,它的原义是“精巧于某专业或某专门知识的人”。(One skilled in a profession or a branch of knowledge.)咱们中国的学问,本来也有“由博而约”的说素,这个地方的“约”也就是“专”的意思,所以顾名思义,似乎可以把“舶来品”的Doctor译为“约士”,或“专士”,如今译为“博士”,“博士”在中国本是官名,在秦朝始有,据说是“掌通古今”的,这个名词使人见了,便以为是博古通今无所不能了,在真有学问的“博士”固然不至以此名词自满,而在浅见者流,便要弄出“柏林大学找不出这位博士”的怪剧了! “名者实之宾也”,名过于实已经可耻,既无实而所谓名者又是冒牌的,更糟! [book_title]同德国的跷脚老太婆赛走 据友人俞颂华君告诉我说,汤尔和君从前有一次旅行到了德国,在留德中国学生会演讲,说他游历各处所得的感想,他觉得在体育方面,相比之下,中国人实在很惭愧,实在有积极提倡增进国民体育之必要。他说不要说别的,就是走路一件事,也赶不上!他举出一件关于他自身的有趣事情,说他在中国的时候,总是坐车,两条腿几乎养成惰性,走不动路,到了外国走走,已经觉得好得多了!在德国有一天在街上走,看见前面一个德国老太婆走路走得那样快,他便打起劲儿,在后面跟上去走,竟有赶不上之势!后来尽力的赶上去,自己已觉气喘,那位走快步的老太婆却泰然若无其事,再仔细一看,那位走快步的老太婆还是跷了脚的!还是一位跛足的老太婆!他只有觉得惭愧而已! 说到走路,我国向来最重视做官,做官的人最重排架子,而在排架子的许多方法里面,弯着背脊梁踱方步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好像他的方步非如此大踱而特踱,不足以表示他是闲暇阶级中人,不足以表示他的身分之特高!至于称为“读书人”的,他们的目的也在做官,所以对于做官所需要的弯着背脊梁踱方步,当然也须有一番准备,于是也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一般平民羡慕做官,羡慕“读书人”,于是大家对于走路也就养成了“鸭步”的特色! 我们不要以为走几步路是形式上的事情,挺着胸走整齐紧凑的步子,于体格的健康上是很有益处的;弯着背脊梁踱方步,于体格的健康上是很有害处的。等到体格糟了,胸愈挺不起来,脚步愈整齐紧凑不起来,于是背脊梁弯得更利害,方步也踱得更利害,相为因果,循环不绝,只有让德国的跷脚老太婆争先了! 我国人走路,除趦趄不前的方步外,倘若不止一人在一起走,还有一个特色,便是乱步:他们从不肯排成一列或几列,整齐步伐的向前走,却喜欢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乱七八糟的弄成一堆,好像步武群鸭的后尘! 还有女子的走路,更有许多远不及男子的,她们不但是踱方步,而且是踱小方步,所以陪她们走的男子,没有资格并排走,不是在前面做开路先锋,便须有意走得慢些在后面做跟班,就是勉强并排走,也是急得要死。所以我常说能好好的走几步路,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女子! 在下决不是看不起本国人,却是觉得就是像走路这一件小事,也大有改良的必要,这不仅有关于一般国民的健康体格,于国民的新精神,以及对外的体面,也都有关系的。 [book_title]门房代理校长 最近在下遇着一位老朋友,他是刚到内地某县省立某中学做了半年的新校长,寒假中才回到上海来看看亲友的。他和我谈起那个中学半年以前的情形,真是增长了我不少的知识! 据说从前那个中学的校长,是由身在省会的一位政客遥领的,所以学校里实际上本无所谓校长。至于教职员呢,没有一个不是鸦片同志,雀战大王,除此两事以外,一切不问。他们这样高明,怎样能够拿书本上课呢?这个地方不得不谢谢那些宽洪大量的学生。那个学校里的学生居然有三百余人,约可分为四等人物:第一等是只在校里吃饭,一年到底不上课堂的;第二等是到课堂里勉坐片刻,等教员点完了名就溜的;第三等是坐到一半时间堂而皇之的退出的;第四等是在学生方面看起来算是十足的“阿木林”,而在学校当局看起来算是再好没有的,是照上课时间始终坐在课堂里看小说!所以做教员的尽管多多请假,高兴的时候命驾来瞎三话四一番,没有人和他计较的,因为并没有一个人在那里听他说些什么!教员匆匆下了课,归心如箭的出校去干他们的“黑化”和“碰!”的要事。有一位新来的教党义的教员,还不知道学生们的宽洪大量,因为自己对“三民主义”的内容弄不清楚,怕上课,十课就有九课请假,只要他的小舅子生了一个儿子,他的阿姊死了一个小叔,都是他请假的好机会!上课以后的时间,便是上面所说的四等人物“造反”的时间,可以闹得天翻地覆,无奇不有。这个时候,校里教职员都早如鸟兽散,其先还有一位庶务先生,后来因为实在对付不了,也溜之大吉,全校除学生外,只剩下一个门房里的茶房,于是门房就等于代理了校长!无论什么人如有事和这个学校接头,只有向这位代理校长的茶博士说话! 那个学校九年没有考试过,无论大考小考都没有,能否毕业,不问成绩,只问在校里吃满了几年饭! 这样造成的人材对于国家社会当然有不可思议的大贡献!有一位朋友说,你不要这样少见多怪,内地这样好的学校恐怕不少啊。我听了更不禁为我国教育前途庆幸!我们常听见人说中国办了三十余年的新教育,有什么成绩?他们独不想,像这样的成绩,世界万国,有那一国的学校造得出?及得到?还说没有成绩,未免太奢望了。 我那位朋友去接手的时候,带了六位很认真的教员,不到一个月,校里原有的教员大贴布告,痛斥这是“文化侵略”,可是学生看见新教员教得好,并不受他们的煽惑。我那位朋友首先恢复考试,学生说只要教员能教我们懂得,考试也无妨。现在该校已渐渐的上轨道了。这样看来,办学的人不要只怪青年,自己先要拿点“颜色”出来。 [book_title]潘老太太与中医 中央卫生委员会于二月间通过关于中医的议决案,中有禁止旧医学校及取缔宣传品与登报介绍旧医学等项。于是引起轰动一时的全国中医药团体代表大会。 听说中医药材的出产每年达九千二百余万元,生计的关系牵及四百八十余万人,仅就上海一埠而论,中医有二千人,药铺有三百家,每日所配的药方平均总在一万张左右。这也可算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似有审慎考虑的必要。 我国往往有人看了几本不求甚解的医书,就胆敢开方医病,在他们腕下冤死的人真是不可胜数,这便是所谓“庸医杀人”。但是我们不能因为痛恨“庸医”而遽断中医绝对没有好的,更不能因此遽断中国医术绝对无存在的价值。中医确应有积极改良的地方,却不应不分皂白的“禁止”。即如“旧医学校”,加以考查,绳以标准,然后分别决定存废则可,一概抹煞的“禁止”,则于理似有未当。 我个人偶有疾病虽向来请教西医,但平心而论,除了“杀人”的“庸医”之外,中西医却各有所长。这类事例当然很多,我现在仅提出一位老太太来谈谈。 《时事新报》总经理潘公弼君的祖老太太今年八十三岁了,精神矍铄,健适逾恒,但据潘君自己告诉我,她在七十三岁的时候,腹上生了一个如碗大的瘤,作痛殊甚,全家惶恐,潘君送她到上海一个很有名的西医医院里去,一面自己仍到报馆里去办事。一会儿接到医院里的电话,说这位老太太无救。潘惊吓之余,赶到医院一问,据西医说这种病非开刀不可,而这样大的年纪又受不住开刀,所以无救。潘君问他无救便怎样,他说无救只好让它溃烂,等到一个肚子烂完,人就随之完结罢了!潘君只得把他的祖老太太送回家,以西医既经拒绝,姑请中医一试,就从他的家乡嘉定请了一位著名中医朱舜初来看,由嘉定请到上海仅费大洋四块,在当时内地已算是很阔的了。他来后仅用手一摸,便说这个病可以医得好的,可是恐怕永远不能闭口。潘家听他说医得好,也就唯命是听。他拿出几把像扦脚用的小刀来,潘君看上去却似乎不大干净,自告奋勇去做他的助手,用火酒大擦一番。那位朱医生拿着一把小扦刀在瘤上中央插进去,有三四寸之深,病者并不觉苦痛。他把刀抽出之后,用小绳把药从所开的小洞洞里纽进去,然后外面用一帖小膏药一贴,就此完事。第二天那个如碗大的瘤竟消了。随后他代为换药三四次,说好了,不必再看了。后来那个小如针孔的洞洞果然十年未收口,常流出一点儿黄水,于她老人家却并没有什么妨碍,到了十年,连水都没有了。现在这位潘老太太尚健在,可惜那位朱医生已“归道山”了。如果当时没有了他,一个肚子不知道能否经得住烂到现在! 但是我又想,就是这件事,也未尝无改良的余地,例如那样小扦刀,如不经过火酒的消毒,谁保得定不会弄点别的微生虫到肚子里去作起怪来? [book_title]这位“跑腿”同志说得伤心 老友刘湛恩君定于三月二十九日由上海乘轮放洋,拟先赴美国之世界教育会议,嗣往美国各地及欧洲宣传中国建设的近况。他的许多朋友特于三月二十四日假上海大中华酒楼替他饯行,预祝他为国努力,并带些有益国人的好东西回来。 他谈起在国内彼此横竖是自家人,把国事的混乱看得惯了,常是麻木不觉得怎样难堪,一出了国门,便相形见绌,处处受着重大的刺激,实在难过。讲到欧美人士对于中国的情形本来就很隔膜。前年他到法国的时候,有一位法国人看见他,问他是不是菲律宾人,据刘君告诉我们说,也许因为他的面孔生得黑些,被那位法国朋友误认了,但他以菲律宾是美国的属地,心里很不高兴,回他一个“不”字。那位法国人说,“那末你是不是高丽人?”高丽更比不上菲律宾,他的答语当然又是一个“不”字。那位法国仁兄自以为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你一定是一个日本人”。刘至此乃告诉他说他是中华民国的一个国民。他不相信,刘问他何以不相信,他指着附近蹲着吸烟的一个华工,蓬发垢面,衣履肮脏,说这才是中国人!照这类法国人看起来,这就是中国人的代表!至于美国,因为大多数在美华侨是开“杂碎”菜馆和洗衣作的,有许多人也以为中国人都是这样,近来这种误解虽好了一些,但仍未能全无。这样看来,国际宣传当然是很重要的。刘君讲到这里,不免觉得难过起来,他说在外“跑腿”为国宣传,固是他所愿尽力的,但是要国内争气,不要再瞎闹,在外“跑腿”的人才开得口说得出话。他前年赴欧美,正是北伐的时候,许多外人都说中国赤化了,说中国打了十几年所为何事,他就搬出“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等等理由来拚命的说明,尚能自觉理直气壮;现在中国号称统一未久,倘若又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外人问起,做中国人的当然不能推说不知道,如说知道,又有什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可说?所以他未出国门,精神上已觉得十分痛苦。 他说不要到欧美,就是经过日本看看,已经使人气得要死,你看日本那样小的一个国度,弄得那样有条有理,我们中国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直弄不好! 我们听了这位“跑腿”同志的伤心语,同时记起戈公振君去年十二月十四日刚由欧洲回国后唤醒国人的几句话,他说:“凡在中国有特别权利的国家,均惟恐中国不乱。”又说:“世界大局难抱乐观。巴尔干大战余毒已在酝酿,義大利泛系党首领墨索里尼又在跃跃欲试,猜忌已达极点,一方面美国扩充海军,日本又不放弃大陆主义,均为世界和平前途障碍。不幸世界大战发生,中国不仅不能置身事外,或且为大战中重要角色,故中国最宜乘此世界苟安时期,巩固内部,生聚教训,如关系国防之海陆军,关系民生之粮食,关系运输之交通,关系制造之科学等等,均须竭力研究,此为立国根本,不容漠视。” 我国处此竟存激烈之世,赶紧把眼光放到国外去,还怕来不及;赶紧拿出良心来建设,还怕赶不上!就是国人里面有只顾自私自利的,我们即撇开道德,只讲功利,也要垂泣以道的劝他们略为放大些眼光,略务其远者大者,不要把后一代的子孙,甚至他们的自身,就陷到横受外人蹂躏侮辱而莫可谁何的地位! [book_title]死后如何? 法国的福煦上将于三月二十日逝世,上期本刊秋月君曾有一文略述其生平,想读者诸君均已见过。据巴黎传来消息,福煦于三月二十六日出殡,那天上午八时,群众即纷集于圣母大教堂广场,及福煦殡车所过之一路。大教堂北塔之钟亦开始铿鸣,十时十五分,殡车离堂,全城静默,喧哗的巴黎竟暂时化为寂静之城,各商店银行均闭门停市,沿途含悲致敬者不下二百万人,老将霞飞亦由人扶掖参加殡礼,其静穆悲壮为何如!据二十五日巴黎警察所报告,二十四日排班经过福煦上将之尸侧瞻仰遗容和致敬凭吊者共三十五万人,约七十五万人不能挤入。二十五日早晨六时即有人成排入圣母大教堂,走过棺侧瞻仰致敬,每小时约有五万人。各协约国均派重要代表送丧,英太子由伦敦赶到巴黎送丧,送后即乘飞机赶回伦敦。又据华盛顿传来消息,美国各兵站是日自黎明起至日落止,每半小时辄鸣炮二十一响,以示美国陆军对于福煦上将之敬意。福煦以七十八岁退职闲散的老翁,逝世后贻本国民众如此之哀思,获国际人士如此之悼惜,其故安在?则请听听法国总理普恩赉在福煦墓前所致的悼词: “福煦上将为国供役,不抱野心;尽其职务,不欲报酬。吾人对此为法兰西服务,为人类服务,精神永远存在的伟人遗骸,敬谨鞠躬致敬。” 福煦救法国于危急之秋,使大战得从早结束,功成之后,守分俭约,但知为国服务,不知有私人权利之争,其感人者即在于此。我们这样郑重的叙述他的身后哀荣,并不是说他对于我们的中国有何贡献,更不是存心恭维和我们不相干的别国的军人,我们所要十分郑重引出而希望同志们能加以特别注意的,是只知赤心忠良为国为群服务而不知有私人权利之争的精神。 美国林肯于一八六五年四月十四夜被刺,全国人民,无论是他平日的好友,或是他平日的政敌,无不为之震悼下泪。什么缘故?因为人人念他只知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丝毫没有顾到他个人的权利,不能自禁的被他那样伟大的精神所感动。我国的孙中山先生于一九二五年(即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二日病逝于北平,全国亦为之泫然伤悼。什么缘故?也因为人人念他只知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丝毫没有顾到他个人的权利,不能自禁的被他那样伟大的精神所感动。一个人价值之大小,视其为群服务精神之大小为断。 人寿几何,终须一死,那些只知括地皮,争权利,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的坏坯,活的时候使人怨愤,供人臭骂,死了之后使人快意,留人痛恨,何苦来?何苦来? [book_title]猫欤?狗欤? 有一位到过国外研究哲学很有心得的朋友,最近说过几句很奇特的话,他说旧式的夫人终年在家里守着,好像一只猫;新式的夫人常常跟着她的丈夫在外面跑,好像一只狗!他的意思觉得在家守着的猫比在外跟着跑的狗来得好。 我初听这句话,觉得未免太侮辱女性,很为不平。后来仔细想想,无论男女,同是圆颅方趾的人类,你要说做夫人的是猫,你最多也不过是一只雄猫;你要说做夫人的是狗,你最多也不过是一只雄狗。所以倘把畜生的意思来讨便宜,并没有什么便宜可以得着。不过我们倘若撇开畜生的讨便宜的观念,专抽出猫和狗所具的美德来谈谈,则自命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不及他们的地方还多得很,且慢看他们不起! 猫的温柔和爱,狗的信义忠勇,都是很可宝贵的美德,家庭中的伴侣诚能具备这样宝贵的美德,岂不是很可欣慰的事情? 狗之所以尤其见轻于人,实在冤枉!韩退之在他文里有过“蝇营狗苟,驱去复还”两句话,于是一般以耳代目的文人便你一句“蝇营狗苟”,我一句“蝇营狗苟”,其实狗对于责任是最认真的,何“苟”之有?而且蝇也绝对配不上狗。蝇之为害,据亥机雅氏(Hygeia)所实验,一只苍蝇身上可有六百余万的微生虫!又据毕学伯博士(Dr. E. L. Bishop)所研究,寻常的一只苍蝇可以传染疾病至二十一种之多,其中以伤寒,痢疾,及痨病为尤烈。至于狗之“驱去复还”,正是忠心于你的表示,何得还要埋怨他呢?于心理学很有研究,自认是“和动物发生恋爱的疯子”郭任远君,据他说像我国南方的长毛狮子狗,虽出产于有四千余年精神文明的中国,但讲起心理来,却是好清洁,重义勇,守纪律,富美观的西方物质文明者。郭君曾经引过一九二五年的美国国会纪录所载上议院议员Vest在法庭里关于狗的演说词,说得很激昂沉痛,他说:“……人的一生最好的朋友可以一变而为他的仇敌……和我们关系最密切的人……都可以翻过脸来背叛我们,谋害我们。当我们得意的时候,车马盈门,到处都有人逢迎。到了倒运的时候,就反眼若不相识,甚至相率而为落井下石之谋,虽至亲至爱的人也将弃我而去……在这个自私自利的世界上,人们惟一的绝对无私的朋友就是他的狗。无论贵贱,贫富,无论饥寒饱暖,狗都不愿离开他的主人,更不愿背叛他的主人。要是可以跟随他的主人,虽狂风烈日,暴雨大雪,也所不顾。人当举目无亲的时候,他的狗却时时刻刻不离他……始终是他穷困时代惟一的同伴……”人类对此,能无惭愧? 至于我那位朋友的意见,我也有几句话。我以为做夫人的人倘只知道躲在家里,不知道参加正当的社会交际,或只知道骛外,而置家务于不顾,都是不免缺憾的。这两方面最好能有相当的支配,趋于任何极端都是不对的。 [book_title]募捐提倡做死人 有一位朋友对我说他的亲戚某君真是“有心人”,用了许多精神去募捐到五百块钱,印了三千部有益世道人心的书送人,问我要不要。我听了不化钱有书看,而且还是“有益世道人心”的书,就请他顺便拿来瞧瞧再说。过了几天,他就把所谓“有益世道人心”的书送了一部来,我看上去有四厚册,书面写着“闺范”两字,第一册封面上还这样的写着:“……所愿得是书者,各各在家为眷属演说,出外为大众提倡……俾一切闺阁淑媛,皆得受持,是则是效,庶不负前人著述之苦心,诸君流通之素志也……”我略翻几处来看看,知道其中所提倡的“妇女善行”是注重在“妇人者伏于人者也。”再看其中所撰述的事实,很有许多太合于现代潮流及人道主义的妙不可言的地方,可惜一点儿引不起我们“流通之素志”,更不敢“在家为眷属演说”,现在姑随手撮录一二则以表示印送者作孽之苦心! 有一节是该书著者自诩为“录之以为夫妇居室之法”的,事实如下:“吕荣公夫人仙源(原注夫人字也)尝言与侍讲为夫妇,相处六十年……自少至老,虽衽席之上,未尝戏笑。”做女子的人原来应把面孔练得冷,练得板,而且能够冷而且板到六十年之久,才够得上“夫妇居室之法”!这个地方的“室”字似应改为“牢”字,因为这样阴森惨冷的空气,只于监牢中仿佛有之。但这是“有心人”所提倡的“闺范”!他主张这是“一切闺阁淑媛”所应该“是则是效”的! 还有一节是该书著者赞为“不失为圣人之道”的,内容如下:“江文铸妻范妙元,年二十一,归于江,及门,未合卺,夫忽以痫疾卒。范曰:‘入江氏门,即江氏妇也,岂以夫亡有异志哉?’遂居江氏家,洁身守志,卒年九十五。”为一个素不相识毫无情爱可言的人,不过踏进了门槛,便把从二十一岁至九十五岁的七十四年的一生送到孤寂惨冷的境界里去!即范妙元自己有这几句话,也是受毒深重所致,到现在时代,非全无心肝的人,大概不至赞成“上门守节”的把戏吧!然而这是“有心人”所提倡的“闺范”!他主张“一切闺阁淑媛”所应该“是则是效”的! 我们不忍责备当时这类无知的妇女,因为她们受不讲理性的邪说和环境所煽惑压迫,原也很可怜的。我们所觉得痛心的是这部书系吕坤在明朝万历十八年著述发行的,在现在已是三百年前的老古董,受过他的灾害的那些无辜的可怜虫,都早成了死人,化为灰土了,而生在二十世纪的“有心人”,仍闭着眼下狠心这样提倡做死人!用了许多精神来募捐提倡做死人!所尤可恨的是还有许多人好像有钱无处用,情愿拿出来助桀为恶,贻毒社会! [book_title]一位女同志的粽子 粽子形如三角,寻常都是用箬叶裹糯米煮熟而成的,又有一个较为文绉绉的别名,叫做“角黍”,据《续齐谐记》一书所载,楚俗在端午节便把这种角黍投汨罗江以祀屈原。我们知道屈原是战国时候的楚国人,仕楚为三间大夫,楚怀王虽重其才,卒为奸佞所谗,被谪于江南,于五月五日沉于汨罗江(在今湖南湘阴县北)而死。不过现在许多人家到了端午节,虽对于粽子仍很起劲,却只拿来供供不是死在汨罗江的祖宗,只拿来塞到不愿死在汨罗江的自己的嘴里,真正死在汨罗江的屈原反而轮不着了,但是我们略加一点儿考据的工夫,可见粽子原来却含有这一段伤心史。不料最近有一位女同志竟因一只粽子的关系,打破了饭碗,与二千年前的屈原大有“古今同慨”之感。 据说某地有个什么“处”,内有一股除了男股长及几位男股员外,还有个女股员,如用时髦一点的说法,当然是要尊一声女同志,男女平等,对于社会事业应有共同参加的责任,这原是当今我国革新中的一个好现象。有一天这位女同志到办公室来,不知怎地带了六只粽子,一看办公室中到的同事连她自己却有八个人,她就把这六只粽子分给六个人,她自己和股长都没有。不料这位股长先生心里竟因此大吃其醋,从此对她所办的事吹毛求疵,多方为难,大有欲得而甘心之势;在这位女同志呢,因他这样有意为难,心里也很怨恨。后来因换了处长,全处职员都须重新支配,这位女同志看见自己的大名也在新职员名单里面,为之一慰,又看见这位死做对头的股长姓名不在内,更为之大慰,几乎笑了一天。不料过了几天,处中竟有新委令,叫那股长连任。他到了办公室,一眼望见这位女同志仍在,不由火上心来,马上写张条子呈新处长,说她办事不力,请他准许罢黜,新处长原也莫明其妙,股员的事既有股长这样说,就立批“照准”,害得她知道之后好像空中霹雳,哭得什么似的。后虽经她阿姊向这位股长求情,说“我的妹妹小孩子脾气,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大老先生,总求原谅……”他却板着面孔说:“这是处长的命令,我无力挽回。”这位女同志只得随着阿姊哭出大门。 一只粽子吃了下去,于身体上似乎不见得有多大的滋补,所以有人颇咎这位股长先生的胸襟似乎太褊狭一些。不过他也许觉得这只由女同志手里拿出来的粽子,含有特别看得你起的意味,所以他的大不高兴,总算也有他的苦衷! 在下和这位具有特别苦衷的股长先生和那位笑了一天哭着出门的女同志,都是素昧生平,当然丝毫不存有所偏袒的意思。不过我心里略有感触的一点,就是我们服务国家或社会,最重要的是“开诚布公”,“大公无私”的态度。有益于公,虽有私怨,不宜以私害公;无益于公,虽有私谊,亦不宜以私害公。这才是大丈夫应有的光明磊落的态度。 [book_title]半个脑子 据于脑学很有研究的费利博士(Dr. E. E. Free)说,有许多脑学专家依实际研究的结果,都深信人类对于他们的脑子往往只用了脑子全部分能力里面的一小部分,还有一大部分隐藏着的能力,都因没有用着而埋没掉。这个意见,因美国霍布金斯大学(John Hopkins University)里有位脑学专家邓德博士(Dr. Walter Dand),最近执行了五起脑病的剖脑手术,获得空前的奇异结果,愈益可信。据说有五个人患了异常严重的脑病,只有开刀或有一线之希望,于是像我国人所谓“死马当活马医”,乃由邓德博士用手术,把他们的大脑割去一半。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的大脑是他思考力所荟萃的区域,剖割之后,这五个仅有半个脑的仁兄,有两个仍不幸而无救,有三个的生命却得以保存,于是这位脑学专家便得着测量所余思考力的好机会。既割去了半个脑子,必有一半身体是要麻木不仁的,这是当然的一种结果,在未用手术以前就预料到的。一个人大脑的左半边是管辖右半身,大脑的右半边是管辖左半身,因为脑神经离开脑壳之后,就这样交换方向的布满左右半的身体各部。邓德博士这次把五个人的脑右半割去,所以生存的三人左半边身体都麻木不仁。所奇者是这三个人的大脑虽然仅留着一半,而细究他们的思考力却与前无异。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有全脑的时候,并未曾用着全脑,只不过用着一半,否则思考力必可以比现在加倍起来。 我国昔贤常说“心常用则活,不用则窒”。又说“精神愈用则愈出”。这原来不过是他们经验的话,现在有了上面所说的科学方法的证实,更觉得有深切的意味了。 昔贤又尝有几句警语,说“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苦”是人人讨厌的东西,有什么好处?也无非是受了“苦”的刺激,把大脑里的部分多用了一些,所以“愈明”;坐享“写意”日子的纨袴子弟,“撒撒烂污”,大脑里用着的部分愈少,也许还要干些不正当的勾当,把大脑伤了几部分,弄得更糟! 但是用脑子也要得法,否则反而容易用坏。例如学校里所谓“书虫”(上海人所谓“书读头”)何尝不是一天到晚的用脑子,可是“愈用”非特不能“愈明”,反而愈笨!要免这种弊病,有两要点:(一)用脑的时候,要使注意力完全集中(concentration)。“书读头”的读书,也许捧着书看了好几页,不晓得自己看了什么!或硬记了许多时候,不懂得自己记些什么!有的人读书时间虽不多,而心得却不少,就是在读的时候注意力集中的缘故。读书如此,处事亦然。(二)这样用脑若干时之后,必须有“弛散”(relaxation)的机会,就是要使脑子完全休息,使紧张的脑神经得处于完全弛缓的状态。“书读头”之所以尴尬,就在乎“一天到晚”没有“弛散”的时候,所以他的脑子“愈用”而愈“窒”。读书如此,处事亦然。 [book_title]糊涂虫假认真 本刊心水君在二十三期《无若有》一文里谈起几年前某省有一位省视学闹出的笑话,他重在说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劝人“有若无,实若虚”。他这段笑话,引我记起前几年某省另有一位省视学的事情,倒也可算是一样难得的后先相映的“佳话”! 这位省视学原是一个糊涂虫,但他不幸做了什么省视学,每年总要视察几个学校,而且于视察之后,还要做几篇报告,视察和报告都要有些话来敷衍一下,便苦了他的“特长”!有一次他到一个很有名的中学校里去视察,他虽然到各教室里去“视”了一番,原未“察”出了什么,连各教员的姓名都不知道,这本是他糊涂的好处!但他一心准备着要做报告去呈给教育厅长瞧瞧,不得不认真一些,所以于视察之后,在该校应接室里,便就悬在壁上的玻璃框内的教员姓名表,把姓名及职务照抄在袖珍日记簿里,像宝贝似的藏好带了回去,这总算是他的深谋远虑了。不料他所照抄的那个教员姓名表是隔年的,其中有一个教员是已经去职的,还有一个是已经死掉的,这位糊涂虫作报告的时候,却闭着眼睛一个一个加了几句评语,连去职的和死掉的教员所有的教授法都被他“视”了一下,“察”了出来,这样的认真,说他糊涂似乎难免罪过!高高在上的教育厅当然根据他的报告公布,被那个中学校长和教员看见之后,为之大哗,他对于教员势难个个说好话,总要有些不大好的批评,糊涂的批评当然要引起一部分的不平,该校校长本想告他一状,后来想到他对全校的总评总算说了好话,才置之不论。危哉糊涂虫,间不容发! 据说宋朝有一位户部侍郎叫做吕端,宋太宗想叫他做宰相,有人说他糊涂,宋太宗说:“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终于叫他做了宰相。这位省视学先生在总评里总算闭着眼睛说了几句“好话”,也许还可以把“大事不糊涂”自慰,深叹生不逢时,不然也许还有宰相的资格!但是他比吕端更胜一筹的是假认真,天下迟早终必拆穿的是假的事情,糊涂也罢了,糊涂而假认真,便更危险。 依姓名表上抄下来的姓名,只要抄的时候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要抄错,似乎是一件很稳当的事情,谁料这样“触眉头”,却遇着是一个隔年的表格!在做“假”的人都以为是“深谋远虑”,“万无一失”,不知天下只有真的事情是可以颠扑不破的,假的事情无论如何周密,总是必有一天要拆穿的。 [book_title]急来抱佛脚是要来不及的! 最近军政部致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氏一个训令,内容如下:“为令遵事,案准驻德公使蒋作宾皓(四月十九日)电开,连日讨论中俄德土各案,帝国主义军阀主义之假面具完全揭破,不独不能裁兵,实纷纷增兵。我国地位最孤立,东邻在国际极活动,咄咄逼人。我国现在应迅速一致对外,整理军民各政,以便应付行将爆发之世界大战等由。准此除分别令行外,合亟令仰该司令遵照,并转饬所属一体知照。” 我们觉得国人对于蒋作宾氏的这个报告,应加以深刻的注意,视为我国同胞“做人”或“做奴隶”的出入关头;倘若只不过视为“等由准此”的官样文章,糊里糊涂的过去,一旦外患临门,急来抱佛脚是要来不及的! 我们试睁开眼睛来看看国际间的形势怎样。表面上尽管有什么和平会议,弭战条约,裁军会议,而在实际则各国莫不争先恐后的积极增厚军力,尤注意于力使战斗力之机器化与技术化,试仅就各国军备消息流露于外的一部分说。(一)英国兵数虽较欧战前减少四万五千人,而炮数增加一百门,飞机增加一千五百架,唐克炮车增加四百余辆,正在试验利用电力操纵飞机,利用电力操纵发炮。(二)美国凭其巨厚的富力,即关于毒瓦斯(战时用的毒气)一项之研究,今年已支出八千万圆的巨额费用。(三)苏俄倡言军备全废最力,而对于军备的扩张亦最为热烈。最近征收航空税,更力图扩张空军。陆海军人民委员长奥奴西奴夫去年四月在人民委员会演讲,谓苏维埃民兵对未来世界大战之准备,当注全力于飞机及毒瓦斯;又谓国家经济产业计划,必须以国防为基础。(四)日本在震灾后,财政虽极困难,仍将裁减四师团所省下的军费,移用于新兵器的采用,增造飞机战车,近且主张增加军事财政预算,扩充防空军备。(五)法国积极制造速驶军舰,最近下水的驱逐舰法尔米号,每小时速度达四十六哩,为世界最快的军舰。各国对于毒瓦斯都竭力研究,设有所谓化学战队,每年专为此事之支出,美国达八千万圆,英国二百五十万圆,苏俄五百万卢布(本年度已增至七百万卢布),此外意大利德国等之无日不在研究战术,训练国民,积极备战,报章腾载,已成公开的秘密。 我们不惮烦的列举这种事实,决非钦羡他们的好战。战是人类最不幸的事情,我们正为人类悲惨,何羡之有?我们所要藉此提醒国人的,是我们诚然不赞同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但我国处此群虎眈眈的国际间,至少要全国一致的注意准备实力,以固国防,而抵御他国之对我侵略。要准备实力,不得不力求内部之团结,政治及社会秩序之安定,经济力之蓄养,国民教育及爱国精神之训练与唤起,大家要念到民族前途之危殆,泯灭私见,互释猜嫌,各向此大目标而尽量努力。否则届时就是要严守中立,亦无力保持,只有任人宰割,听人鱼肉而已,虽尽量的贴标语,打通电,游行示威,何济于事?现在全国一致的急起直追,尚恐无及,倘像一家不肖的子弟,明知群盗即将猖獗,弟兄们不但不作御盗的准备,却在自家门内攘臂擦掌,自家人闹得你死我活,精疲力尽,等到群盗临门,那时真不知死所了! [book_title]令人敬仰崇拜的女接线生 在上海租界里用电话的人,大概很容易和“接线生”相骂。在用电话的人方面,当然也有“阿木林”,好像生了一副大舌头,把号数报得有头无尾,或明或昧;也有过于性急的朋友,拿起听筒等不到接好就咆哮如雷,好像电话机上老早应该接好一条“专线”(犹之乎阔人乘火车时有所谓“专车”)备他张开尊口!但平心而论,这种阿木林究竟难得,有许多接线生的服务精神确是太好了(当然也有真是好的,但极少数),接不接往往要随他们的高兴,你尽管事情急得不得了,他们却尽管置之不理,有的时候还要骂你几句,你虽气得口呆目瞪,切齿握拳,又打不着他们一下!因此有许多人说起接线生,总不觉得有什么好感。如今我把“敬仰崇拜”和“接线生”连在一起,也许有人要觉得过于不伦不类,但是我要奉告一位女接线生,实在足以唤起我们的敬仰崇拜。 美国渥海渥(Ohio,在美东北部一州)克利夫兰城(Cleveland,人口约八十万)于五月十六日发生一件很惨酷的悲剧。那个地方有一个全美著名的疗养院,院长是世界闻名的外科医生克里尔(George W. Crile),里面还有许多内外科医生也是在国际素享盛名的,不料于这一天中午之后不多时,在该院地下一层的爱克司光室因所存的爱克司软片自焚起来(据说因热气管走漏,以致热度过高),忽然爆炸,继之以大火,蔓延全部,当时在院病人三百六十人,医生看护妇也不少,软片焚时所发多量的棕色毒气,立能烧坏口鼻柔膜,窒阻呼吸,使眼口鼻同时流血,死状之酷,惨不忍睹,虽多方赶救,已死一百二十五人,尚有八十人重伤,亦危在旦夕。 当此惨剧正在发生的当儿,该院里面有一位女接线生基柏森女士(Gladys Gibson),以一妙龄的柔弱女子,在此火焰狂冲毒气逼人之际,仍奋不顾身的在接线板上用电话将灾祸消息通知全院各部,通知警察局,通知消防队,通知救病汽车,俾速营救。等到最后她自己被人救出院外时,已香消玉陨,为援救全院的生命而牺牲了她自己。倘没有她这样奋不顾身的传播消息,恐怕全院都要死光。她这样的为群牺牲精神,虽昔贤所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临危授命”,何以过之? 在当时不顾自身生死的基柏森女士,她心目中只有她所司的职务,不知其他;只知道拚命援救全院的生命,不知其他。 天下最可鄙的是自私自利,天下最可敬的是为群为公。仁人烈士之所以引人歌泣,使人膜拜,都因他们不顾一身之私利而惟一群福利之是求,惨恻悲壮,至诚感人。基柏森女士虽仅志在援救一个医院中的生命,但处在她的境地,最大限量之贡献不过如此,而她的为群牺牲的精神,实与历史上的仁人烈士一致同归。 世有职在为国服务,为社会服务,而却志在刮地皮舞私弊以害国损群者,闻基柏森女士这样动天地泣鬼神的行为,不知能否引起一些愧怍,知道一些羞耻! [book_title]积毒的心理 美国有一位专精棒球的运动家,叫做鲁斯(Babe Ruth)是世界闻名的,尤其是在各国的运动界。最近纽约的结婚执照局(Marriage License Bureau)有一对很引人注意的男女领到了结婚执照,他们俩都满面笑容,欣欣然相挽着走出局门去举行正式结婚典礼。这一对伉俪中的男子就是那位棒球大家鲁斯,女子是一个寡妇霍济逊夫人(Mrs. Claire Hodgson)。他们俩所以“很引人注意”,并不是因为她是寡妇,却是因为鲁斯是全国所注意的运动界的明星,而且他们俩的“结合”还有一段佳话。鲁斯精于棒球的运动,而这位霍济逊夫人也是棒球迷,她的迷不是加入运动,是喜欢看,所以无论鲁斯在何处现他的好身手,这位芳心暗赏的霍济逊夫人总杂在看客里面凑热闹,后来他们俩有了机会做朋友,经过几年的友谊,最近彼此同意,便结为终身的伴侣,他们只要志同道合,性情相投,彼此爱慕,就正式结婚,寡妇不寡妇,并不在心里。 反观我国最近有一件事,恰恰成了一个对照。友人中有林女士者,绰约多姿,擅长蟹文,不幸与稿砧意见不合,调和无效,终以两方同意而离异。所以这位女士虽非寡妇,总算嫁过了一次。同时有某君者,据说留学过东洋,现任某处什么厂长,家富有,本娶过一个法国留学生,不幸她另有新恋,卷逃了三万多款子,他心灰意冷,不想追究,却想再娶一个。凑巧他所认识的朋友里面有一位姓汤的,这家的汤太太也认识上面所说的林女士,因常听见某君谈起,说他心目中所要选的新夫人,只要才貌好,就是寡妇也不在乎,这也可见他思想之新了,汤夫人就设法介绍某君与林晤面,最初只对他说是林小姐,未对他说明底蕴。晤面之结果,在林还嫌他有些难看,迟疑未决,在某君则大有“一见倾心”之慨,殷勤得什么似的,当日就请她吃馆子,第二天备好汽车请她在大华饭店大吃西餐,吃了不够,还大游其公园,并诚诚恳恳的约她将来同赴杭州西湖一游,这种热度在热度表上究竟可算几度,虽未敢妄断,但离开所谓沸点总算不远了。汤夫人看他那样倾倒,才把底蕴托出,不料他却像浇了一背冷水,吞吞吐吐的说道:“原来如此!那末我不愿正式结婚,恐被亲友所笑,就马马虎虎的租好房子同居何如?”林女士本来有点嫌他难看,如今见他表面上似乎新得不得了,而骨子里仍是腐得不得了,当然还了一鼻子灰给他吃,不过那位厂长老爷却白费了汽车费和大菜费,也许还加上几夜冤哉枉也的枕上遐想! 积毒的心理真不易洗得干净!这位某君最初那样热烘烘的,诚伪姑不具论,但“有意”则似乎真确,乃以“原来如此!”就由“也不在乎”一变而为“也很在乎”!他推说“恐被亲友所笑”,就算这句推托是真的,自命有新思想的人,乃一些义勇没有,至“笑”也经不起,这种怯懦的“新思想家”真一文钱不值! [book_title]猫捉老鼠的新闻记者 孙总理夫人宋庆龄女士最近因总理国葬典礼,特由德取道俄京莫斯科返国。我们国民因哀念为国奋斗而死的总理,对于总理夫人当然也是很敬重的,所以她此次回国,引起国人的欢迎与注意,是当然的一件事。不过此次夫人因欲避免新闻记者之絮聒麻烦,极力回避,而新闻记者却又无孔不钻的不肯放,乃构成新闻界一件饶有趣味的事情。此次夫人在北平将往碧云寺参与祭礼时,就先有许多新闻记者携带摄影机,准备包围,夫人来时脚步异常迅捷,并由介弟宋子良君撑着纸伞,替她前后左右大掩而特掩,那一班摄影大家徒呼负负。夫人于六月一日国葬典礼举行之后,即于当晚乘专车来沪,车于当晚十时十五分由南京下关开出,预计可于翌晨四时许到沪,这样一来,似乎可以避免上海新闻记者的麻烦,因为夜阑更静,几位记者先生也许要依恋温衾,难舍香梦。(这是指采访新闻的外勤记者,至于编辑新闻的内勤记者,往往达旦不寐。)不料在当晚二时许就有许多“无冠帝王”披星戴月到站静候,该专车到苏州时已三时半,因加煤,三时三刻始开,直至翌晨五时五十分始到上海北站。各记者一拥上车,不料夫人早准备躲避,一面由卫士佯言夫人尚在安眠,请稍候,一面夫人却静悄悄的由另一门溜出!各记者觉察上当,急出月台追赶,夫人不愿表示意见。于是各报记不着什么政见,却大记夫人穿的衣服什么颜色,穿的丝袜什么颜色,穿的革履什么颜色,走路怎样快,头发怎样少,更说到面容怎样,有一报说“夫人面容清瘦”,有一报却说“夫人面貌较四年前离平时略为丰腴”,“清瘦”和“丰腴”似乎不能说不是相反吧,我恐怕总有一位“无冠帝王”的“御眼”患了近视或出了别的什么毛病! 名人怕记者的麻烦,不但中国,就是外国也往往有。他们不但“捉”住名人搜新闻,也“捉”住摄影,如在名人办公室里,摄时还要他堂而皇之的坐在办公桌旁,拿着笔写字,装出正在办公的样子。据说美国名记者某君常常怀疑名人这样装作写字备摄的时候,到底写些什么,有一次他“捉”住上议院议长在办公室中这样摄影,摄毕有意斜着眼偷看他写了什么,却见纸上写着“倒霉!”(Go to hell!)可见他对于新闻记者的心理。像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恕我失礼!我知道读者诸君中有不少名人。)来去自由,却也是名人所享不到的一种清福。 其实新闻记者不惮烦苦的对名人实行“猫捉老鼠”的手段,也是为社会的读者,社会是应该感谢的,不过我愚妄之见,觉得倘与国家或社会无重要关系的事情,似乎可以放松些。有人说黄慧如女士虽不是什么要人,在怀孕时期内因受新闻记者之“钉”得转不过气来,以致起病,实是新闻记者害死的,此虽苛论,但也不无理由。 [book_title]阿猫阿狗的成绩 上海租界市立学校的外国校长之收入,据说“呒啥”,即如爱而近路的华童公学,不过是一个中等学校,那里面的外国校长每月薪水就有八百两银子之多,上海特别市政府的市长月薪不过八百块钱,以一市之长比一校之长,还有逊色,其中异点无他,一是黑发黑眼睛的中国人,一是黄发蓝眼睛的外国人。 经济上的酬报不一定就可以用来测量工作,譬如有的人工作尽管好,而实际上所受的酬报未必能相称。但是受了重酬的人,在工作方面似乎应该要有些特别优越的成绩,才可以减少一些内疚。我因此偶然激动了好奇心,要问问八百两月薪的中学校长到底有何特异的成绩。我国有“圣人”之称的著名学者某君,在他未留学未成名以前,曾经在这个学校里做过英文教员,据说这一类外国校长管理的学校,多少有些成绩,不过他所举的理由却很值得我们的注意。他说中国人做事,位置常常变动,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情,外国人做校长,一做就是十年八年,按着计划做去,毕业的学生也可以比较的多起来,所以无论阿猫阿狗去做,在比较的长时期内,多少总有些成绩。 我觉得他这几句话很使人“感慨系之矣”,我们不讲别处,只讲这个学校所在的同一区域的上海,两三年来的市长哪,警备司令哪,交涉员哪,不知换了几个,尤其热闹的是市教育局局长的席不暇暖。自十六年七月市教育局成立迄今,局长已经更换了四次,为时仅仅两年,每人任期平均不到一年!管子曾经说过:“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不到一年的时间连“树谷”都不行,要想“树人”的成绩,只有定做几个无锡惠山的泥佛佛!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是有天大本领的人,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阿猫阿狗更不消说了。 最近某君荣任南京某教育机关里的什么处的处长,想请在下一位朋友去帮忙,在办事的人能专诚延揽专家帮忙,当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但是有许多人劝那位朋友不要去,都说“五日京兆”的事去瞎忙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他便婉谢了前途之请。可见在这种混乱不宁的状况之下,专家反不易有贡献,却往往多给机会与阿猫阿狗;短时期里的阿猫阿狗,当然更远不及上面所说的长时期里舶来品的阿猫阿狗之有成绩!于是乎我们的阿猫阿狗便不及别人的阿猫阿狗!而且一有变局,不但大猫大狗要走,连许多小猫小狗都要跟着一起滚,于是乎我们的小猫小狗也不及别人的小猫小狗! 这种可痛的现象,商界似乎少些,政界最利害,卷入政治漩涡的教育界也不“退班”。这种恶现象不除,事业大概难有真正进步的希望! [book_title]奴性十足的舞弊本领 前两天在下有一位亲戚路经香港来沪,在香港上岸住了几天再上船,竟发现一件香港华捕优待本国同胞旅客的事情。据说你上岸的时候,如果没有多带什么行李,还不觉得有这种优待;如果你不幸多带了几件行李,巡捕藉口检查,把你的箱子开起来,一件一件衣服很仔细的翻开来,把许多原来很整齐紧凑放在箱内的衣物,乱七八糟的翻堆成山,一面且翻且堆,一面向你开口“讲价钱”,如你“勿识相”,他翻了一箱又一箱,给你一个好机会去耽误时间及享受重新收拾的麻烦!像我那位亲戚带了十七件行李,那认真办公的巡捕先生竟开口索五十块钱,后来翻了许久,叽哩咕噜的拿了几块钱去,才把尚未翻乱的箱子免查。上岸时如此,上船时也如此。据我那位亲戚所见,不但他得着这种优待,许多中国人作旅客而多带了一些行李的都享得着同等的待遇,但是这种如狼如虎的巡捕,一遇着外国人,却一概不敢丝毫露出这种认真办公的手段。有某君带了一位外国夫人到香港上岸,靠他那位黄发碧眼的夫人挺胸而出,声明一切行李都是她的,便一概免受骚扰,某君自念忝为中华民国的国民,在那刹那间悲不自胜,简直没有面目注视他的夫人!这样高明的舞弊本领已经使人佩服,而同时又充满了奴性的精神,更是可以使人痛心疾首! 这种维持公安优待中国旅客的成绩,也许为当地上级警察官吏所不知道,我想到这一点,不仅为香港一隅的事情感喟,更感触到我国国民遇事马马虎虎的恶根性,实有自取其咎的地方。例如遇着这类勒索拷诈的行为,便情愿驯伏的挖腰包,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时能免麻烦而赶紧过去就算了,何必斤斤计较。他们决不想到一个人无辜横受侮辱之为可耻;决不想到连合受虐的旅客向当地较高机关提出抗议;决不想到经他们这样抗议之后,后来的旅客受福无穷;决不想到维持公安的人反而扰乱公安之当严惩,免再贻毒社会;决不想到中国人之所以处处受人侮辱,原因固多,而各人但因循苟且的只顾自己一人暂时的省事,而并不想到社会方面所受的恶影响,也是一种很重要的助桀为恶的劣根性。 外国人同是人类,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使香港巡捕不敢稍存勒索拷诈的念头,无非明明知道一有这种行为,碧眼儿绝对不予容忍,必定要报告当道的上级人员,而对于中国人则又明明知道必受容忍,有恃无恐。他们对于实用心理学是何等的有研究!他们所研究出来的这种中西心理的异点,也就是中西社会治乱现象所以不同的根源。 [book_title]我们只得佩服文明国的法律! 本年五月间,很文明的上海发生一件很文明的事情,其中文明的内容,已为咱们这样不甚文明的国民所尽知,现为评论之便,特撮述上海临时法院陈恩普推事呈报文中几句话:“……窃恩普于本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时赴斐伦路验尸,戈登路捕房报验张学亮被殴身死一起。验得张学亮头皮破裂,脑盖骨破碎……讯据尸子张小毛,供称现年十六岁,十九日晚九时许,我父叫我拿一元钱买柴的,这时柴店已经关了,我就回来,走到兵营地方,已有一个外国兵,喂喂叫我,我说啥事体,他就将我拖到营房里,叉住我喉咙,推我倒地,将我裤子拉下,我大声呼救……一脱手,我就跑到外面,哗啦哗啦喊救命,我父跑来,问何事,与他们言语不通,他们一共六个兵,将我父用扫帚柄打,又丢在一条小河里,我父亲跑上来又打……并经指认英兵拨拉司为当时将其拖进营房之人,张学亮被殴时,该拨拉司亦在其内……”这种文明兵在我们不甚文明的国里是享有所谓“领事裁判权”的,所以由英军事法庭审判,七月六日交涉公署已接到英总领事转到英国驻沪司令官关于判决之通知,方知对拨拉司很文明的杀人罪仅判处监禁一年,对很文明的“裤子拉下”更不提及。 我们这样太争气的国家,太有团结力的国民,所受文明国的文明待遇,本来已经不算希罕。我们善于健忘的国民,难道不记得前几年很文明的上海曾有过很文明的兵跑到不甚文明的华人家里,将女仆“裤子拉下”的文明举动吗?审判的结果,除那个不甚文明的女仆在法庭上绘声绘影,说了许多很文明的详细事实外,那位文明国的文明兵却“宣判无罪”,现在“监禁一年”,已算“天恩高厚”!无故杀死一个中华民国的国民,就是闹得天翻地覆,也只是“监禁一年”,如果情愿在监里住二三十年,一个文明人可以随意杀死二三十个中华民国的国民,我们所得于国家之保护者是何等的稳固!大家何必再想什么发愤图强,何必再想什么万众一心的把国家弄好,尽不妨再自私自利,腐化的不妨再腐化,贪婪的不妨再贪婪,舞弊的不妨再舞弊,无恶不作的不妨再无恶不作,横竖有许多文明的待遇在后面等着,尽够享受。不但张小毛的老子有无辜打死的好机会,将来凡是任何中华民国国民的老子都有无辜打死的好机会!不但张学亮的儿子有“裤子拉下”的好机会,将来凡是中华民国国民的儿子都有“裤子拉下”的好机会! 我要痛哭流涕的告我全国同胞:向来只知有自己有家族而不知有国的国民,如今也许稍稍知道如不赶紧发愤图强,万众一心的把国弄好,就是自己,就是家族里的父母妻子兄弟姊妹儿女以及其他所亲爱的人,都有享受文明待遇的好机会! [book_title]无耻! 最近有一天下午六时后,我刚踏进上海法租界所谓法国公园的大门口,就瞥见五个形似学生的男青年,有的穿中山装,有的穿长衫,长衫下面还露出西装的裤子,年龄约自十六七岁至二十几岁,正在紧紧的跟着四个形似学生的女青年,年龄也和上面所说的差不多,我看见前面走的几个女青年神色仓皇,喘息疾步,方以为异,即见其中有一个女子停步怒斥说道:“你们满口男女平等,交际自由,难道就可以任意跟着强人同走,强人谈话吗?……说了许多肮脏话,跟了几圈还不走开!……”她说时泪已盈眶,胸部更起伏的喘着。那几个青年却仍嬉皮笑脸的嚷着向前包围。我正想上前盘问,那几个女青年已赶紧退出了大门,她们娇声责备的余音尚袅袅可闻。那几个男子赶到大门口,嘴里还嚷着“做妻子的不应该听从丈夫的话吗?”见她们一去而不返,才嘻嘻哈哈的转身缩进去继续享受他们游园之乐。我当时不禁怒之以目,还有几个旁观者也现出鄙视的样子;但他们竟恬然不以为耻,还夹着几句法语自相说笑! 我们诚要开通风气,最低限度的基本道德,须能严格的尊重对方的意志自由:换句话说,即绝对的不得以一方面的意思强迫对方以必从。我们诚然赞成“男女平等,交际自由”。但所谓“平等”是两方都立于平等的地位,谁也不应压迫谁;所谓“自由”,要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为范围。若有一方压迫另一方,是否平等?受压迫者是否自由?(就是上海下流社会所谓“轧姘头”,也须两方同意。)这种最低限度的基本道德,自命“新人物”者还丝毫没有,和土豪劣绅之任意压迫女性有何分别?像上面所说的那样青年,荒谬一至于此,他们的家长和学校里的当局对于陶冶训育方面,不知到底干些什么! 其实说这类青年误解了新潮流的真意义,还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因为由误解而错误,还未离开诚实,心术尚未坏,而彼等在实际上则原来存心陷人,不过藉新名词以自掩其丑罢了,只要看看本年二月间杭州娱园商场发生的一件趣闻更可明瞭。有一天该园有女青年两位在楼上观剧,忽来一翩翩少年,瞥见之下,即使出勾搭手段,居然达到目的。娱园闭幕之后,他们偕出同到爱居庐小酌,不料各询住址姓名之后,方知少年和其中一位女子系未谋面的未婚夫妇,于是双方面红耳赤,中辍而散。据说该少年系下城某丝行司帐刘某的儿子,女为某绸庄经理方某的女儿。事后刘子和他母亲大办交涉,咬定方女必有外遇,要求解约。可见这类青年对待他人的女子是另用一副心肠,轮到他自己的未婚妻,便急得那个样子! [book_title]“人家要笑的” “记者足下:吾今欲以至简单至纯洁事实,求至丰富至明确之解答,足下其许我乎?吾至敬爱之妻不幸于数月前逝世,我年将半百,上有老母,年高八旬;下有子女,皆未成年,失此中坚,几不成家。幸有妻妹,服务近处,吾妻病时,伊即请假来居吾家,看护病人,助理家政,吾妻故后,伊更辞职,代我侍奉老母,教育子女,任劳任怨,有条有理,就家政方面言,仿佛与吾妻未死一样……伊二十而寡,未有子女,守节已逾二十年。我本只有敬佩,不敢言爱。但我之子女自其母病时,即视伊如母。其母临绝不瞑,彼等躄踊号哭,大呼‘有小阿姨在,母可放心’,亲族共闻。数阅月来,受其鞠育,不啻亲生之母,更觉难分难舍。彼等恐伊出外就事,竟公然向伊要求,更进一步,做他们法定的永久的母,吾母亦力赞其议,用十二分诚意,向伊要求,而伊之答词,则为‘人家要笑的’。谈判了一两个月,说来说去,终是如此……我因为吾母吾儿之议果能实现,则在事实及感情上,均不啻吾妻复活,幸福之大,无逾于此,而拙于言辞,无法战胜此‘人家要笑的’一语,所以要求足下……” 这是友人江君最近给我看的一封信。作者不愿宣布姓名,但托江君请本刊代为“解答”。他附致江言,并说“如蒙解答,不啻再造吾家也”。作者是本刊的一位热心读者,此事与社会也很有关系,我并鉴于他的诚意,很想尽我思考所及,给他一个“至丰富至明确之解答”,不料过了两天正在握管待写的时候,江君匆匆来说此事已经“谈判决裂”,某君刚有信来,请将前信作罢。我觉得这件事实含很有意味的社会问题,在某君个人方面似可不成问题,而从社会的立场看去,尚有讨论的价值。 (一)此事之应玉成其美,我想不但略有一些脑子不是全无心肝的人不至“要笑”,就是该死的顽固派,看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读至信中子女呼声,为之惨然,)也不至“要笑”。就是有的,可决定是极少极少。如某君和“妻妹”这一点点义勇都没有,也应在“该死的顽固派”之列! (二)此事如能玉成,在某君不但救了陷入吃人礼教的黑暗境界二十年的“她”,她自己不但救了陷入吃人礼教的黑暗境界二十年的“自己”,而且替中国数千年被压迫而过惨苦生活的女同胞开一线光明,对中国社会实有一种很大的贡献。以某君为留欧前辈,做过某省实业行政机关的领袖,学识经验,俱负时望,“她”又是上海很有历史的一个著名女校毕业生,乃竟对自己对社会失此好机会,尤令人深深的失望。 (三)爱是富有牺牲性的,某君的毛病在“不敢言爱”,他倘能亲自用一番爱的工夫感动她的心,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是我作此文时候还在希望着的。 [book_title]傻子太少 有某君谈起他有亲戚某甲最近乘沪宁车到沪,所乘的是三等车,上车时乘客拥挤,座位上都坐得满满的,他只得立着,后来立得腿酸腰痛,东张西望,无意中瞥见有乘客某乙自己坐着了一个座位,身边又放着一件行李,也占去了一个人的座位。某甲便请他把那件行李拿下来,让他坐坐。不料某乙竟不肯让,某甲和他大办交涉:“你买了一张票,我也买了一张票的……”某乙很顽强的怒斥他:“谁来管你买票不买票!”某甲更冒起了火,愈严厉的提出抗议,某乙却妙得很,把本来挂在胸前衣服里面的一个徽章,特为抽出来拖露于衣外,表示他是机关里的职员,也许还是一个什么官儿。可是某甲仍“弗识相”,反大讲其理由,说什么“现在的政府是民治的政府,铁路既是国家的,便是国民所得共享的……”某乙听了说得更妙,他正而经之的愤然驳他道:“我就是国家的,我的行李就是国家的。”理由多么充足!法国的专制皇帝路易十四所说“朕即国家”的话,不能专美于前矣!他的意思大概是说他既做了公务人员,国家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国家的,所以他可以随意享用,乃至于他的行李也有享用火车上座位的特别权利!我却笑语某君:“他的行李既然是国家的,即不是私人的,公物公用,便不应给他私有,应该充公才是!” 这位用徽章来吓人的仁兄诚然憨态可掬,憨语可哂,但也未尝不是有人—比他显赫的—拿机关或官吏的威权来“侵略”我们老百姓,这种好榜样给了他暗示,他不过是做得憨些说得憨些而已。当时全车的其他乘客都作壁上观,某甲虽继续的抗议,只好像中国人在租界里的抗议,都是白说的,竟一路叽哩咕噜的立到上海。 我记得《西滢闲话》的著者说过这样的几句话:“有一次我立在伦敦一条街上,候着看新市长就职的行列。大约立了一点钟,我身后的人已有数重,忽然一个中年妇人突来站在我的面前,我自然一声不响的退让了。我两旁的不认识的女子却抱了不平。她们说我站了一点多钟,那妇人不应当抢我的地位。中年妇人听了她们的批评,面红耳热的逡巡自去,她去后我两旁的人还愤愤的说她无礼。这种在中国会有吗?谁肯这样无故的开罪他人,何况为了不认识的外国人?然而这样的傻子我自己在英国遇见就不止一次。” 老实说,我国敢于凌轹法律而专姿横行肆无忌惮者之所以多,就是一般国民中“傻子”太少而社会制裁力太薄弱的缘故。我国的那个“某乙”所以敢于无理“顽强”,英国的那个“中年妇人”所以不得不“面红耳热的逡巡自去”,并不是她比他特别好,是因为她的国里“傻子”多而社会制裁力强;他的国里“傻子”少而几至于无,社会制裁力弱而几等于零。 [book_title]白忙了一顿 教育部因上海私立大学好的太多了,于是有立案的规定。要请求立案的大学当然要表示相当的成绩,还要经过教育部派人视察认为满意之后,才准立案。最近上海有个大学呈请立案,教育部允即派人视察。于是该校当局手忙脚乱的大大的准备一番,尤其可以自豪的是教务处,粉刷油漆,焕然一新,把缺的用具补足,把乱的东西排齐,总算苦心孤诣的忙了不少时候。有一天上午教育部特派的视察员某君居然大驾光临,当然先忙着引他到教务处去瞧瞧。可是他未免太不体谅,瞧了这么好的教务处还不知足,又要参观什么学生寄宿舍和图书馆,虽然令人讨厌,但也只好吞声饮恨的引导他去观一下。 他走进学生寄宿舍之后,当时已在上午十时后了,却瞥见好几处尚有学生在榻上高枕而卧,呼呼的睡梦正鼾,把上课的时间暂时借为睡觉的时间,引导参观的几位先生只得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学校训育和个人修养都须重在平日的工夫。个人在平日缺乏修养,临事便易于心慌意乱,手足失措;学校在平日对学生既随随便便,高兴上课就上课,高兴睡觉就睡觉,临时要他们认真起来,把睡觉时间和上课时间暂时分分清楚,倒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在这种地方,我却不怪昼寝的莘莘学子,要怪平日一直好像在那里睡觉的糊涂先生。有人说这并不算糊涂,正因为有意那样马马虎虎,学生的人数可以大大的增加起来,正是他们认真之处! 闲话少讲,且说那位特派视察员由寄宿舍而图书馆,一看各书架上金字辉煌的洋书虽不很多,倒也不很少。他这样东张西望的瞧瞧也罢了,无故又抽出几本翻开来看看,看见书上写有私人的姓名,再抽几处,也有同样的特色。原来该校图书馆书籍本来不多,所用的管理员又志在不管不理,常常身在馆外瞎跑,于是书籍更大大的不胫而走。临时才把许多教员和学生的书暂时搬来排列。所幸我国大学的图书馆大概都用不着很大的,像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里的图书馆最近有书五十三万卷,哈佛大学里的图书馆最近有书一百十八万一千六百三十五卷,那就是临时要搬来搬去也远不及我们的便当。所不幸者,那位视察员并不很赞成这样的临时搬来搬去,立案竟因此暂搁起来,徒然白忙了一顿。 天下只有脚踏实地的事情才能颠扑不破,这种“小”道理似乎太对不住那个“大”学了。 [book_title]也许是能力的表现 上海有个女学校,毕业生的出路非常的好,一毕业就被各处聘请一空,有人把它比作一家新开张的馒头店,好像由蒸笼里拿出热腾腾的许多馒头,一会儿就卖空了,简直来不及应付。我国教育闹了二三十年,还不能算发达。女子教育更萧条得可怜,这个女校能多为社会造就几个女人材,总算是一件好事情。有一位朋友和我谈起这个学校,也有同样的意思,不过他却接着大摇其头,我很诧异的问他有何高见,他说:“这个学校的校长某女士,我上月在西子湖边遇着她的时候,还见她和她第九次嫁的丈夫在一起,在本月她竟第十次嫁了一个男子,目前正在度他们的温存甜蜜的蜜月。”他说完之后,又接着大摇其头,大有“人心不古,江河日下”之慨。我说我对于这件事却要用另一副眼光来看;这件事在冬烘老学究式的道学先生看起来,当然有很不好的印象,不过我们倘从另一方向看去,此事也许是自立能力的表示。 我的意思不是说多次离婚多次结婚是一件什么值得提倡的好事。像最近哄传世界的一个嫁过五十次的比利时美女嵇玛希(Abrienne Guimarche),她靠着一副美貌,在欧洲所旅行到的各埠,几于在一埠嫁一夫,而且都是入款每年至少在二万元以上的男子。最近她倦游回到比利时的首都布鲁塞尔(Brussels),正在嫁给第五十一次的丈夫,方在礼拜堂中举行很盛的婚礼,牧师开口致词之际,人群中忽有一人出来认定她是他的妻,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他到底是五十个丈夫里面的第几个!结果当然是把她捉将官里去,现在正在法庭中受审。这种事实当然只不过引起我们的好奇心,据说她的随处另嫁,不过是要藉各人的金钱以资挥霍,那就更没有意思了。像上面所说的那位女校长,她自己是有钱用的,决不是因为要骗钱用而屡嫁的。她十嫁的真因何在,局外人当然无从悬揣,倘若她是出于选择对方本人的意思,觉得不对就敢于另择一个更合于自己所欲择的,那便不是不能自立的女子所敢做的事情。我的意思不是赞成她的十嫁,是觉得女子之所以受压迫,大都由于自己无自立的能力,(其实无自立能力的男子也何尝不易受家族的压迫?)我们不要以为外国离婚多而中国离婚少,便可以自豪,当知中国有许多女子虽极不满意于她们的丈夫,因无自立能力,也只得吞声饮泣得过且过罢了。 我临了又要申明的,离婚是不幸的婚姻一种不得已的解决方法,我的意思不是要提倡离婚,不过以为女子对她丈夫与其貌合神离而忍苦敷衍,不如有自立能力者之能爽爽快快的另自择人。 其实无论男女,要解放,都须以养成自立能力为前提,不仅婚姻一事而已。 [book_title]偷偷捏捏的大学教授 大学教授尽可光明正大的做去,何必偷偷捏捏呢?因为他太卤莽的干了偷偷捏捏的勾当。 老友秋星君虽是一位工程师,却有文学的天才,所以他写的信和他做的文章我都很喜欢看。最近我又在他那里搜得他的留美日记两厚册,他的那样娟媚的书法和生动的文笔,都使我好像陶醉在百花争妍或月朗风清的境界里。其中有一段记一位“偷窥的大学教授”(Peeping Professor)倒可以先提出来和诸位谈谈。美国芝加哥大学是一个很著名的男女同学的最高学府,男女生的寄宿舍当然是分开的。女生寄宿舍在康武堂(Kenwood Hall),这个寄宿舍正沿着康武路(Kenwood Avenue)。有一个星期六的晚间,这个寄宿舍的后面女生浴室的窗口忽有一个人在那里偷偷捏捏的伸着脖子偷窥,他自以为在黑暗中神不知鬼不晓,不料刚巧有个警察在路上走过,看见后楼上面似有个偷偷捏捏的人影儿,以为也许是那一位贼伯伯来光顾,便把随带的特备摄影机放光一摄,把偷偷捏捏而又活龙活现的状态纤悉毕露的摄入相片里去。这已经有点尴尬,不料被无孔不钻的新闻记者所知,而且探悉这张相片里的人物不是别人,却是该大学里的化学教授文德(Prof. Gerald Louis Wendt)!第二天早报上“偷窥的教授”的肖影和新闻即赫然现于阅者的眼帘,该教授乃不得不立向该校辞职而去。秋星君在这段事实后还加上这样两句话:“此事虽可怪,然不宜误会美国大学学风如此也。” 大学校里的化学教授似乎应该到化学实验室里去看看才是,怎么却跑到女生浴室的窗口去偷窥?这真有点使人莫测高深,怪不得秋星君说“可怪”。 学风的“风”字是“俗尚”的意思,上面所说的那件事当然是千载难逢的奇闻,倘若已成了“俗尚”,文德教授便仍可以文质彬彬的上课堂,用不着那样慌慌张张的辞职而去了。所以我国的未死的顽固派绝不能掀髯得意,以为此等事可以助他们反对大学男女同学张目。 我对于这件事却另有一点意思,我以为私德和公务虽不必常牵在一起,但我们至少要牢守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小德出入”而有妨碍公务之处,仍当毅然决然戒绝。例如这位文德教授既身任大学的教授,对于该大学的学风便绝对的应该负有维护的责任,如他在别的地方“偷窥”,其责任便远不及他在本大学里“偷窥”之重大;又例如新闻记者倘有官迷,尽管自己识相些走别条路,倘若利用“无冠帝王”的地位而运动做官,那便是对于他的事业(此处即新闻业)丧失了忠诚的精神。 [book_title]不过被疯狗咬了一口 有向住北平最近来沪的亲戚某君,谈起张宗昌在北京炙手可热时代干的一件好事。有一天他正在一个戏院和张学良同在一个包厢里听戏,贴隔壁的另一个包厢里却坐着当时已退休的某要人的一女一媳。她们姑嫂俩倘能安分的坐着听戏也罢,不知怎地临时却看中了小张,十分殷勤的打“无线电”,这几个无线电曾否打入小张的眼里尚在捉摸不着的时候,却被另一位姓张的瞥见了,他看她们那样搔首弄姿,眉目传情,断为不是好东西,遂引起了他的歹意,竟静悄悄的吩咐一个随身马弁注意她们的去迹。事后那位奉着特命的马弁会同几个“弟兄们”大做其逡巡的工夫,居然在东安市场被他们巡着,便挟着她们装进特备的汽车风驰电掣而去。在她们俩还以为是小张弄的把戏,也就假痴假呆的随他们去。不料到了目的地之后,出迎的并不是意想中的小白脸,却是一个满面胡子的长腿武夫!她们至此,已欲避不得,张长腿很不客气的把那位“小姐”留下来,把那位“少奶奶”打发回去。当夜某要人托了许多人去援救,长腿一概挡驾。到了第二天,有人对他说她是某要人的“小姐”,他从容不迫的嗤之以鼻道:“这有什么!多开一门亲就是了,我难道会辱没了他的门楣吗?”从那时起,那位在戏院里殷勤打“无线电”的“小姐”便做了他的第二十五的姨太太,替她的父亲光门楣!直到那位无善不作的“张大帅”一败涂地,提着一双长腿逃往日本之后,这位“小姐”才被放出来,她回来之后,在报上登了一个启事,声明不过被疯狗咬了一口,别的没有什么。 不过被疯狗咬了一口!也可算是“语妙天下”。军阀时代“疯狗”之无法无天,人民生命财产之毫无法律的保障,那些“疯狗”固然是罪不容诛;但就那位“不过被疯狗咬了一口”的“小姐”说,在戏院里“多美妇人”,那只“疯狗”虽疯,何以当时不咬别人,却偏要咬着她一口?也无非因为她自己先发了疯,无缘无故的打起什么“无线电”,于是无意中引起那只“疯狗”的疯,她才不免被疯狗咬了一口。 俗语说“物必自腐也而后虫生之”,又说“空穴来风”,孟老夫子也曾经阐发此义而郑重告人说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例如日本发疯提出了二十一条件,当时也是窥见袁世凯先发疯想做皇帝,才有挟而来,明明知道他不敢不答应。因袁世凯一人发了疯,无辜的中国也被咬了一大口,至今元气未曾恢复,不像那位“眉目传情”的小姐只要登报启事声明便算了事。 [book_title]一封万分迫切求救的信 本刊最近收到一封万分迫切求救的快信,并附来邮票叫本刊用快信答复,内容悲恻诚挚,谁看了都要感动怜悯的,(除非不肯谅解他人困难而自命道学先生的家伙!)我深觉其中事实很可提醒一般做家长及子女者,因略去姓名地址及家庭详况,仅提出事实要点,使阅者不致认得出作者本人。 “记者先生:……我现在是带羞愧和热泪来说话,希望先生救我!先生,我们虽然不相知,但是我相信只有你可以拯我于地狱之门……先生!我真不知怎样的启口……我的家庭是旧式的……他们要替我定婚,只知道资产与门第,并不注意对方的本人……我因之反对……近来我同一位朋友很要好。……我父亲查得我的朋友已经定婚了,又赶紧要把我议给官僚的腐化儿子,自然我又要反对的,触了他的火,怒气冲冲的说:‘如果有了坏名誉的事,我立刻置你于死地!’……先生!咳!我不能再说下去了!我因为爱他,由爱而有了性的行为,事情来得可恨,不幸有了结晶……先生!我现在不得不设法吃药,以图消去那可恨而可痛的东西,否则我是永远进不了家门,这还不紧要,最重要的是不能入学,因为经济根本没有……他也是经济尚未能独立的。……请你代问医生吃什么药可以安全的消去?……我本来找过……医院的医生,但是他不肯。……希望你为一可叹惜的女子设法,告诉,并且在什么地方买。如果医生要钱,只要来信说明,马上设法寄你。先生!我为了我们的前途,所以不得不这样做,希望你原谅……千万分的原谅!因为我爱他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到啊!……”作者是某著名都市的著名女校学生,她的意中人是同都市的著名某大学学生。堕胎是违法的,况又相距太远,我虽和几个做医生的朋友商量过,都不得要领,只得竭我思虑,详答几条可能的路复她,以备参考,并反复劝她不可遽萌短见。 我们试平心静气一察,即知作者原是一个品性优良的女子;她反对徒重资产门第而不注意对方本人,她虑到不能入学,她顾到“我们的前途”。她的大错不过是在“经济根本没有”之前而“不幸有了结晶”。(“他也是经济尚未能独立的”,当然是同一错误。)在她处在这样毫不谅解毫无同情的“旧式的”家庭里,因两性爱悦而受一时的冲动,我不但不忍责备她,并要“千万分的原谅”;我说她错,意不在此,是在她原可比较顺利的向前奋斗,现在因此在事实上却加了一层困难。所以我常奉劝青年,在经济能力未能独立以前,且慢实行恋爱,尤其是且慢“结晶”。在做父母的方面,我以为平日对女儿要富于同情心和谅解心,使她就是自己看中了意中人,也胆敢明白详尽的告诉父母,信任父母肯和爱的指导她,若只不过“怒气冲冲”,“立刻置你于死地”,使她事事暗中卤莽进行,反得不到正确的指导,只有越弄越糟。 [book_title]虽死何憾? 最近引起全世界的伤悼与惋惜,震动德国全境而遗留无限哀思者有一事,即德外长史特莱斯曼之以身殉职。他在已往的六年内,因劳瘁于国事,身体已常有疾病,许多医生屡劝退职休养,史氏以国难方殷,正在危如累卵的时候,自信挽此浩劫,非彼努力不可,乃以意志战胜躯体的缺憾,奋勇忠勤,以迄于今。这位在千辛万苦中以至诚谋国的外交家,简直是工作到他临死的那一天。他的逝世是在十月三号晨五点二十五分,在二号那一天,因解决改良失业救济案,俾免现内阁有瓦解之危,仍全天异常的忙,虽医生再三叮咛须在家中休息,史以国事危急,间不容发,仍力疾到众议院向各党诚恳开导,作最后的努力,结果虽然圆满,当晚十点十五分终以过分疲劳,右身忽然麻木,虽经许多医生营救达旦,竟于五点二十五分与世长辞,年才五十一岁,遗一妻二子。 以身殉者的种类固多:守财奴以身殉财,登徒子以身殉色,强盗偷窃以身殉赃物,贪官污吏以身殉贪婪。但是这种殉法,社会固受累无穷,个人在平旦清明时亦常受良知的督责而不免疚心,时在苦恼的境域里兜圈子,心境永无太平的时候。惟有抓着了一件自信为自己干得好的,为自己所愿干而有所贡献于国家社会的事情,聚精会神的干去,鞠躬尽瘁的干去,干到死才撒手,吃力也许吃力些,却是一人精神上最愉快的事情。一人如抓不到自己值得以身殉的事业,糊里糊涂的死去,写意也许写意些,却是人生一件最不幸的事情。所以我对于史氏之以身殉职,悼惜之余,只觉歆羡,以为如此死去,虽死何憾? 史氏之最使人感动者,固在彼对于事业之忠诚,尤在彼虽处极艰难的境遇中,终能本其所信而排万难,冒万险(德之极端国权党屡有不利于史氏生命之恫吓),百折不回的向前干去。吾友沧波君论史氏有过这几句话:“史氏初任外长之时,其苦心不仅不谅于左党,且不见好于右党,史氏谋国苦心所得的报酬,嘲讪唾骂以外无他物,然史氏不惜冒万难以行其所信,不顾毁誉荣辱以成其志。”又说:“史氏之政治生涯,在艰苦忧难中过去,史氏虽未告人无痛苦之感觉,然观其乐此不倦,实足证明其视痛苦如无睹也。”欲成就多少事业的心愿几于人人有,但畏惧艰苦忧难,一遇艰苦忧难,就要心灰意冷,好像最好有做好的现成的事业可以揩揩油,或至少也要没有什么艰苦而且易于速成的事业做做,这种心理也几于人人有;所以空愿尽多,而成就很少。像史氏对艰苦忧难不但不畏惧,且能“乐此不倦”,“视痛苦如无睹”,有了这种精神,怪不得“至诚所至,金石为开”。 [book_title]几个特色 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氏最近由欧美回国,本刊上期里曾有一文记述他在海外所得的“深刻的印象”,此外他还谈起一件很动人的事情。他说此次在国外遇着一位熟悉东西人民心理的朋友,就他观察所得,告诉他下述的一段话,使他永不能忘。据那位朋友说,假定有十个西洋人聚拢来开会议,各人对于所讨论的问题,尽量发表各人的意见,共同讨论之后,总有一个“结论”(conclusion),这个结论的内容不是甲的,不是乙的,不是丙的,也不是丁的……是由各人参加些彼此的意见,修正些彼此的意见,补充些彼此的意见,冶为一炉的结果。会议之后,各人就依照这个公共获得的结论做去,把各人原有的个人的成见一概丢开。这样的会议能使与议的各个人得着增加知识的利益,因为获得许多别人的好见解补充自己的识见,启迪自己的思考。假定有十个日本人聚拢来会议,便不同了,便不是由人人参加意见,只让一二特有势力的人发表意见,多数人则以此一二人的意见为意见。假定有十个中国人聚拢来会议,又不同了,未开会以前十个人有十个意见,会开了之后十个人还是十个意见!同床异梦,各干各的。 据张氏说他听了这段里形容我国人各执私见不肯和衷共济的话,只有觉得惭愧,没有话说。这种意见如出于后生小子之口,也许有许多“遗老”“遗少”要大骂“媚外”或“洋化”,现在出于在中国办学二三十年老成持重的张老先生,也许值得国人稍稍加以注意吧。 我觉得上面所说的那三种会议,第一种在中国虽非绝对没有,确是“凤毛麟角”;第二种在中国似乎不少,不能让日人专美;至于第三种则为我国大多数会议的一大特色,大值得事事要保存“国粹”者的苦心保存! 据我平日观察所得,我国的会议除了这个大特色外,在会场上似乎至少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特色:(一)随意谈话有绝对的自由。孙中山先生在《民权初步》里说“凡研究事理而为之解决,一人谓之独思,二人谓之对话,三人以上而循有一定规则者,则为之会议”,在我国的会场上,尽管在“三人以上”,“对话”似乎特别的多;他们就是有什么意见,并不愿意作正式的动议,却情愿交头接耳的乱说一阵,弄得会场上好像聚了一大堆苍蝇,嗡嗡之声盈耳,何等热闹!(二)随时发言有绝对的自由。会议时一人发言未毕,他人依例不应插言,这种拘束,在我国似乎太妨碍自由,所以想说话便随时可以出口,是否有人未曾说完,不必措意,好像他只生着一张嘴,并未带着耳朵来。(三)有固执的精神。你倘若有所主张,就是错了,尽管有人纠正,你还应该面红耳赤,始终表示悻悻然的态度,老实把纠正你的人视为私仇! [book_title]无可如何的抱歉 友人葛运成君前在法国专研农科,是一位沉潜笃实的农业专家,主持镇江蚕种制造场三年,成绩卓著,前途发展,方兴未艾。我一开端就说这几句话,并不是要恭维他个人。实有慨于晚近士风之日趋浮夸,往往以窃虚名做阔人相夸耀,不肯潜心实学,力务实际,埋首尽力为社会国家做点有益民生的工作者实不多见,故弥觉此种人之可敬可贵。且说这位葛君还是一个幸运儿,因为他的夫人不但美慧而贤,也是一位农业专家(浒墅关蚕桑女校毕业),他自承他的事业有今天的模样,很靠他的贤内助。(其实也可以说是贤外助,或贤内外兼助。)不过他最近却发生了一点儿小感触,原来今年秋季“蚕种”正在开始兴旺,亟须她襄助的当儿,葛夫人腹中的“人种”却正巧也在“兴旺”,以致葛君如失左右手,很觉得女子生产不免妨碍她的事业。 他所主持的那个蚕种制造场因需材殷切,于前年夏招了四五十个中学毕业女生,预定两年毕业,以备共襄盛业,不料未到今夏毕业之期,已有许多高材生因为生得美,陆续被人娶去,本领虽好,嫁后都因家务而不能出来服务;等到今夏毕业后,又有大批带着本领出嫁的美慧女生,又是一去而不返。葛君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又不能禁止她们“于归”,只得眼巴巴的望着许多高材生一个一个带着本领“于归”而去! 他因此发了几句愤激的话,说以后招生只得专收生得极丑的大麻子!照他的意思,以后招生资格里,最好要加上“丑如嫫母”一项资格!这当然不过是葛君的“瞎三话四”,否则任何办公室里充满了许多“嫫母”固然使人怪难受;而葛君自己也何从娶到那样美的夫人做他的“贤内外兼助”呢? 闲话少说,女子要负男子所不能负的生育责任,确是她们在职业上的一种障碍,尤其是在生产的前后,为时虽不很久,但在此一两月间,替手难觅,搁置未便,较重要的职务更尴尬,确有使用人者感觉困难之处;至于正把能力经验训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旦“于归”而去,也难免使人感觉许多不便。 上面说的那位葛夫人,正在因“人种”而不能兼顾“蚕种”的时候,有一位朋友对她笑道:“葛先生要埋怨你了。”她笑着答道:“我不埋怨他就够了,他敢埋怨我!”为民族前途制造“人种”本是一种“合作”事业,诚然谁也不能埋怨谁;不幸身为男子,虽欲分任生产之劳而不可得,只得偏劳女子,真是无可如何的抱歉。我常梦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得希望医科学术突飞猛进,最好能凭藉特殊的医术,做到使得生产好像大小便一样的便利,至少要使得在生产数小时或一二日后即可行所无事的到办公室办公;这种事只得希望医学专家努力研究。 [book_title]多么为国争光的教育局长! 教育局长总算是一个地方知识界的领袖—至少应该是这样—他能为国争光,做知识界的表率,是多么值得我们的崇敬和欣慰!但是倘若真是这样,我真要三句并做两句讲,急急忙忙的先把他的尊姓大名和他贵局所在的地址说出来,聊尽表扬以示提倡的微忱;然而我所要谈起的几件事却使我不好意思赤裸裸的把姓名地址宣布出来,因为要替那几位有关系的局长先生所主持的那些地方留一些脸面,虽然他们自己的脸面也许用不着什么保障! 且说在今年暑假里,号称文化比较的最为进步的某省,有三十几位县教育局的局长同往文化自古原由我国输入,而六十年来因善吸欧美文化利用科学方法而维新振作的东邻,考察他们所办的教育。我现在要说的几件事,就是在这三十几位局长里面有几位由该省北部派出来的所干的成绩。 这几位局长先生的良好成绩有一部分是在轮船上表演的。我国的航业素来发达,他们这次所乘的当然是日本船,船上执事屡次干涉而终属无效的,幸而不是什么大问题,乃是这几位局长先生的大小便问题。原来这个轮船里太考究了物质文明,装了洁白灿烂的拉水马桶,和流着滴滴清水的白磁小便器,这几位知识阶级领袖却深信大小便是可以随便的,大便之后拉着裤子就跑,便是便了,水是不拉的;小便的时候总嫌地盘不够,总是便在器的外面,务使器旁地下多贮些芬芳扑鼻的液体,所以虽说是小便,那小便器却似乎太小,不够支配。于是一路上船上执事和这几位教育家闹不清大小便的风潮。 还有一部分良好成绩是到日本之后,在旅馆里表演的。听说他们所住的房间倒也还讲究,每日需费八元。但是在上面所说的那几位教育大家,讲究反而糟糕,因为讲究的房间里不幸铺了讲究的地毡,他们却很不讲究的在毡上随便吐痰。旅馆执事似乎不好意思直斥顾客,当着他们的脸把服侍的下女(日本女仆之称)大骂一顿,说她不善收拾,限定立把毡上弄干净。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几位教育家里面有一位病了,大吐,吐得满地都是,此时地毡不地毡,当然更顾不得许多。有病当然可算特别原因,旅馆执事只得请求赶紧送入医院里去,怎奈这位教育家不知怎地只愿请医生来看,不愿进医院(我国内地原有许多人怕西医,更怕进什么医院),旅馆怎肯罢休,相持不已,后来总算我国的留日学生监督觉得再闹下去更有光荣,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他半推半就的送入医院里去。此外旅馆夜里十时以后向例禁止喧哗,这几位教育家到了深夜偏要破例涨着喉咙高谈阔论,狂呼疾叫,也屡次被那个向未受惯自由幸福的旅馆执事所干涉。 这些事实,是这个旅行团中一位局长回来谈起的,他恨极了,说以后再和这几个人出国便是乌龟王八蛋! [book_title]夜大学 我有一个亲戚在美国专研市政工程,大学毕业后就在美实习,后来在赖依镇(Rye)任市政副工程师有年,这个地方离纽约城有三十余英里。他的寓所附近的地方有一家杂货店(grocery,和中国的洋货店不同,里面有菜蔬鱼肉等食物出售),这个店里的老板有个儿子,年约二十三四岁,每天日里在他老子店里拿着菜刀忙着切肉,夜里便到纽约城的纽约大学里所附设的夜大学上课。相距三十余英里的路程,要乘火车来往,每次要三刻钟始达。他的老子每星期给他二十二元的薪金,一切由他自己料理,使他这样养成自立自顾的独立精神。我的亲戚因为和他那家店邻近,渐渐的和这位切肉而兼大学生的朋友相熟了,看他白天欣欣然的切肉,夜里欣欣然的上课,却也很有趣味,和他谈谈,他说过了几年便可把大学里的商科课程读完,毕业后和寻常的大学程度一样,在社会上的信用一样。他知道我的亲戚也是大学里出身,说话的时候常有“我们做大学生的……”,说时眼光闪闪,兴致十足,自豪得很。一个人有求进步的机会,怪不得他要自豪! 我近来因看了许多读者的来信,深觉有许多事应该办,像这类的夜大学,也是在我国应该办的许多事里面一种很急需的事情。有许多人因为经济的压迫,不得不提早离校任事,尤其是中学毕业的人居多,但是他们欲在知识方面再求上进的雄心却好像热火般在那里燃着。要脱离职业而入校吗?为经济所不许。要职业与求学兼程并进吗?近于中学程度的补习夜校容或有之,要合于大学程度的夜校却可以说是没有。要在日间吗?又为服务时间所不许。要援助这许多有志气上进的青年或壮年,除了那位切肉朋友所进的“夜大学”,简直寻不出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 上海的东吴法科,差不多是在夜里上课的,造就了许多我国法界的人材。我就有许多朋友是一面求学一面任事而达到深造的目的。不过该校是限于法科,不近于习法科的人便没有路走。 我很诚恳的希望上海几个成绩卓著的大学,联合起来,就一个适中地点的大学里,开一个这样的“夜大学”,采用“学分制”,忙一点的可以少读些,闲一点的可以多读些,尽可将四年的大学课程拉长,使好学的青年(就是好学的壮年老年也可以)能一面任事,一面更求深造,学费要特别便宜,以造就人材为宗旨,不要以赚钱为宗旨。我深信这样的“夜大学”一开,一定异常“兴隆”,因为能应急切的需要。 上海是“野鸡”的制造所,夜里马路上有许多可怜的拉人的“野鸡”,白天马路旁又有许多可厌的“野鸡”大学。我深怕“野鸡”专家听了区区的建议,也许要开出投机性质的野鸡式的夜大学来骗钱,所以最后要郑重申明,这种真正的夜大学须有严格的教授,严密的组织,由教育部允许试办,否则不要上他的当。 [book_title]不堪设想的官化 近有一天在友人宴席间遇着上海银行界某君,听他谈起官化的乌烟瘴气,又引起我来说几句不中听的话。 这位某君也者,原是上海银行界里一个红人儿,最近被任为不久即可开幕的官商合办性质的某银行的总经理。这个银行本拟国立的,已有了什么筹备处,堂哉皇哉官办的银行筹备处难免有一个大优点,就是官化!官化的最大优点是安插冗员,养成婢颜奴膝一呼百诺吃饭拿钱不必做事的好风气。最近这个正在筹备中的银行招了若干商股,变成官商合办的性质。在招商股的时候,因为官的信用太好了,恐怕商人不信任而不肯投资,乃用拉夫手段把某君拉去做一个开台戏的跳加官。某君被拉之后,跑到官办的筹备处去瞧瞧,但见一切筹而未备,却用了许多冗员,不但冗员而已,并用了几十个冗茶房(即仆役),冗的空气总算不薄,既是够得上“冗”字的美名,当然没有什么事干,不过一大堆的奔走唱诺而已。某君想不办则已,要办只得将官办的筹备处和要办的银行划开,他不管筹备处,只管依照银行的严格办法,另行组织起来。有许多冗员来见他,做出做官的样子,俯首垂手弯背,有椅不敢坐,开口总理,闭口总理,无论何事,不管是非,总是唯唯喏喏连答几个“是”字。这在做惯了官,摆惯了臭架子的官僚,当然听了像上海人所谓“窝心”(适意也),不过这位不识抬举的某君却只重办事的真效率,听了那样娇滴滴的柔声反而觉得刺耳怪难过!看了那样百媚横生的姿态反而觉得触眼怪难受!还有许多人拿着要人的荐条,某君一概不看,有的竟说是部长叫他来见的,某君老实不客气的说这里用人是以办事能力为标准,部长和这里是没有关系的。他几日来天天要抽出大部分的时间来见客,都是要这样对付一班阔人背后的饭桶,简直好像和他们宣战! 有所不为而后有为。某君原有他自己的银行事业,对于那个银行的总经理可干可不干,所以不为官化毒气所包围,那个银行的前途有些希望,也许就在这一点。 由官化的人物主持的官化的机关,好像霉了的水果,没有不溃烂的。无论何事,由这种人办起来,公款是不妨滥支的,私人是不妨滥用的,至于办事的效率却是他脑袋里始终连影子都不曾有过的东西。 [book_title]中外注目中之嫣然一笑 吾国驻美旧金山副领事高英,因他的贤内助廖承苏于七月间到美带了鸦片膏二千二百九十九罐,分装十一箱,被海关破露,递解回国讯办,廖虽力辩系朋友托带,但箱上都贴有领事馆字条,且在箱子被扣之后,高即电伍公使承认箱内有少数毒药,请求援助,冀求免查,大露马脚。后经龚总领事诘问,高英夫妇又坚拒将中国及旧金山接洽运输鸦片之人的姓名宣露,更见心虚。此中外注目之运烟辱国案已于十月十一日下午三时由首都地方法院判决,高英处徒刑七年,罚金六千六百六十六元,褫夺公权七年(内有一小部分系贿赂及伪造护照罪);廖承苏徒刑四年,罚金五千元。据当日到庭旁听的人说,高英听判后,面容颇露惨淡之色,廖承苏听判后则态度自若,并嫣然一笑,她那样镇定的工夫,倒也不很容易,如把这样大无畏的精神用于拚命为国争光的外交事件上,也许可以干一番轰轰烈烈引人肃然起敬的事业,可惜用于带着一大堆鸦片膏,于是乎糟糕! 高英才三十三岁(廖承苏二十四岁),少年英俊,如说句俗套话,也许“前途未可限量”,如今却被处徒刑七年,就是旁人还有些替他可惜,独有他的贤内助还能“嫣然一笑”,这一笑未免令人无从捉摸。 这种运烟辱国的玩意儿,在她虽可以“嫣然一笑”置之,在忝属同国的人却有点“泗滂沱”—尤其是在海外的华侨更觉置身无地,因为别国人不管你姓高姓廖,说起来你总是中国人,各西报对此事的大字标题,赫然影片,总是说“中国的领事贩土”,使做中国人的看了,心里实在好过,脸上太有荣光!依国际公法,驻在国对子各国外交官的行李是不应查验的,此次我们出了这样高明的外交官,总算利用了这样的权利!听说自此案发生后,美国移民局及海关对华人入境,检查益严,上海约翰大学副校长沈嗣良君夫妇适于此时携子女四人到美继续留学,上岸时移民局人员以沈夫妇年仅三十左右,未见得生得出许多小把戏(这原是中国人的生殖力,他们也未免少见多怪),竟疑他们贩卖人口,欲行扣留,后经再四争辩,始勉允以千元交保登岸,此千元须沈回国时始发还。他们大概以为中国人贩卖烟土的本领不坏,贩卖人口的本领也不坏,冤哉中国人也!有人说高英贤伉俪如在国内撒这样的烂污,也许还是发财的好机会! [book_title]争气 《时事新报》最近的《星期评坛》里有这样的几句话:“太平洋国交讨论会中国代表此次赴日开会,同时得观察彼邦文物制度,回顾我国现状,事事难与比拟,曾叩某君对于此行之感想,则答毋须多言,即我国人民事事要争气而已。”这“争气”两字真是我国人在今日所应时刻念兹在兹的两个极重要的字。 最近在日本举行的具有国际性质而轰动一时的会议,除所谓太平洋国交讨论会外,还有一个万国工业代表会议,各国代表出席者达七百余人之多,我国亦有代表参与。该会闭幕之后,我国代表原有请他们到中国参观的计划,不料久住上海此次也去参加该会的一班碧眼儿大凿其壁脚,对他们说:“你们用不着去参观什么!你如只不过到上海去看看,上海租界是外国办的,不能代表中国的文化,要末到北京去看看,但是要乘中国和摇篮一样的火车却够难受,而且内战纷扰,就是能把你们摇到北京去,不知能否如期把你们摇回上海来!在上海看得见的东西,在日本都有了。”经过这一番尖嘴挑拨之后,七百余位的各国代表愿到中国来的只有百余人,尚有数十人愿到东三省去看看的,还由日本派人随伴招待他们去看大日本在中国国土上经营的良好成绩。 这样凿中国壁脚的话,做中国的人听了当然是个个不高兴的。但是不高兴尽管不高兴,而自己不争气,处处予人以轻蔑侮辱的口实,却也应该猛自反省。像上面那些各国代表正在考虑来中国的当儿,正是我国中原战云弥漫之际,能否到北京后如期赶回上海,就是中国代表诸公却也不敢拍胸担保!我国代表里有一位在铁道部任职的某君回来谈起,说日政府送与各国代表每人一张铁路上用的“派司”,就可通行全国,异常便利,中国铁道部出的“派司”便不能通行全国,在有的铁路上便不能“派司”!(“派司”(Pass)原含“过去”之意。) 听说日本此次欢迎各国代表的费用共达四百万元。各国代表既有百余人要到中国来,上海公私各机关总算顾念到此事和国家在国际上的体面有关,为着招待他们,已很吃力的勉强凑成了五千块大洋!所以有人说他们少来几个也好! [book_title]倒也没有什么希奇 最近在上海听见麦克唐诺在伦敦谈话!骤然听了这句话,如说句上海白,也许觉得不外乎“热昏”,其实说穿了倒也没有什么希奇。 最近读到一篇英国现代戏剧家及批评家萧伯纳氏对全英国讲的关于民治主义的演说辞,他演说时劈头就说出这一大拖的称呼:“诸位陛下,诸位殿下,诸位总主教和牧师,诸位爵士,诸位太太小姐和先生,全国的同胞诸君。”他如在文字上这样称呼原不足奇,因为这许多人也许可以各归各的读他的文字,但他却是张开嘴这样的叫着,这个老头儿(萧今年七十三岁)似乎有些老热昏!可是并非,因为他的话是由无线电播音传出去,英国人家差不多都置有收音机,所以他一张嘴确可同时对全国许多人谈话,全国许多人确可同时听到他的一张嘴在那里谈话。 同时张开嘴对全国人谈话有什么希奇?现在竟可在欧洲张开嘴对全美洲的人谈话了。最近世界各国替美国发明家爱迪生举行电灯发明五十周年纪念,当举行纪念的那一天,德国物理学及天文学家安斯坦在柏林张开嘴为爱迪生致贺词,就立刻由无线电播音超越大西洋而传到全美人士的耳朵里去。 这样看来,英首相麦克唐诺虽在伦敦,在上海听他谈话便不足奇,况且我是最近在一张有声电影片上听到,更不足奇。不过那天亲耳听他说的几句话倒很有点意思。他谈时的态度很从容,声音很沉着,说过这几句话:“……我国(按此系对别国听众称英国)现有许多重要困难的问题要待解决,我们要尽力做去,我所要努力的是要使我将来卸任时的英国比我接任时的英国好……” 人生有涯而人群的进步无穷,我们只望能把在我们手上做的事做得好;有一天给我们做的机会就一天不放松,就一天“要尽力做去”。我觉这种态度最好。就是世界上科学方面许多发明的惊人成绩,也何尝不是由许多人的这样的精神聚积而成的? [book_title]老头儿说老话 高寿九十的马相伯先生在我国总可以够得上尊一声“老头儿”了,听说有一次某处开会纪念孙中山先生,请他老演说,读总理遗嘱的时候,全体起立,他仍旧坐着,说中山是我的老朋友,是我的老弟弟,可以恕我的。这并不是他老有意犯什么反革命,就是孙总理在天之灵真是亲身到了,看此“天下之大老也”的一位马老,想起来一定也要冥冥中向他点首致敬的。这位马老先生,却不是“马齿徒增”,并是一位有名的演说家,而且听说我国人精于拉丁文的,除了至死拖着辫子的辜鸿铭外,硕果仅存的就是他。 在本年十二月十三日,有许多朋友替他庆祝九秩寿辰,这位老头儿说了几句老话倒也饶有趣味。他说他十七岁到上海的时候,一只鸡蛋只卖一个钱,拿出五个钱到小菜场去买菜,就可以过节;一担米只卖六七百文;道光二十九年闹着空前大饥荒,一担米卖到一千二百文,大家已经叫苦连天,诧为奇事!这几句老话当然可以反映目前生活程度之高得可以,不过我们如想到文明愈进化,生活程度亦愈高,各国如此,原无足奇,最可虑的是生活程度尽管继长增高,而全国的生产力和个人的入款率却不能跟着跑,人人觉得入不敷出,苦不堪言,便是社会杌陧现象之所由来。 马老先生还说了几句话,不是有趣味,却含有使人受着很大刺激的辣味。据说他初到上海的时候,所谓租界也者不过是洋泾浜一带,现在我们所看见的南京路在当时还是一片荒凉,垒垒坟地;所有的巡捕不过十六个。后来他就活着眼巴巴的看见租界的圈儿一年比一年的大起来,大到如今的田地。我以为他这几句老话至少含有两点意味:(一)我国的荒凉坟地给人家拿去了便变成如今的繁华市场;(二)我国人在此数十年中竟好像蒙在被窝里睡觉,让租界的圈儿尽管一年比一年的大起来。我们的民族意识这样的强烈,怪不得最近有一位旅沪外侨名玛立逊也者竟在《大陆报》上大提倡索性把上海租界南市吴淞以及近郊各地“一搨括之”收租价五万万两,统统送给外国人。可惜他竟未提倡把中华民国送掉,那岂不更为直截了当! [book_title]校长供开刀 进过老式私塾读书的人,大概总读过两句文绉绉的话,叫做“文章教尔曹,惟有读书高”。现在的学问有了各科的专门,就是种田炼铁造房子开汽车等等都成了学问,不是仅仅能够胡诌几句“文章”便算有了天大的本领,这固然是不消说的;不过觉得“惟有读书高”而蔑视劳工神圣及努力工作自助的错误心理,仍是很难洗涤得干净。老友刘湛恩先生现任沪江大学校长,对于他自己头上那几根头发向来是很随便的,但是往往采取放任主义,没有工夫使它怎样整齐。前天他来晤谈,我瞧见他头上那漆黑一团的东西却修得很整齐,梳得很平服,问后才知道他是刚破钞了五块大洋请他校里的一位高足开刀的。原来他校里有一位同学王瑞炳君清寒好学,当他未入沪江之前,在某处担任小学教员的时候,当作玩意儿的学会了剪发的技能,近因困于学费,有志努力自助,刘先生听他有这样的本领,便慨然把他自己的一颗头给他实验,结果非常满意,并未曾累他头破血流,刘校长于惊喜之余,奖借有加,欣然从腰包里挖出亮晶晶的东西五块,送他作为开刀大吉的贺仪,听说王君现在生意兴隆,颇可藉此自给。我们觉得刘先生之不惜大好头颅,积极提倡有志青年之努力自助,及王君之毅然操刀一割,一洗寻常读书人轻视劳工的恶习,都值得我们的敬佩。 刘先生的夫人王立明女士对家务全用新法,诸事躬亲,对于社交也很注意,他们伉俪因常请朋友聚餐,忙不过来,特招请本校学生中之愿任堂倌者相助,每小时工资两角半大洋。招了许久,学生中对于堂倌一职究竟有些羞答答的未便走马到任,但最近居然也招到了一位。听说该校对于学生自助求学,提倡不遗余力,以上两事不过是两个例子罢了。 我觉得这种事情,物质上的报酬尚在其次,而鼓励自立的精神,实含有很大的价值。讲到这一点,我觉得陶行知先生做过的一首白话诗很有点意思: 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 自己的事,自己干。 靠人,靠天,靠祖先,都不算好汉。 [book_title]矮弟弟也有刮目的时候 关于去年十一月初旬在日本开的万国工业会议,本刊上期及本期已有文述其梗概。在下的朋友里有好几位参加这个会议,据说中国派出的代表到各处参观,反较英美等国的代表来得自由,这并不是日本当局真正实行他们所时常挂在嘴上的“亲善”,却是因为他们虽然进步,还有地方不愿意给英美人看见,所以对于英美等国代表的参观处所不得不有相当的限制。对中国人却不在乎,只觉得中国人样样不及他们,随你看!换句话说,中国人全不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了!但是不在他们眼里的中国人现在居然也有一件事使我们所感激的十分亲善的矮弟弟不得不刮目相待,我安得不于抑郁烦闷中伸眉吐气来谈他一谈? 我们这位矮弟弟刮目瞧什么?睁着眼注视我国镇江的蚕种事业,尤其是葛运成君所创办的镇江蚕种制造场。该场对于蚕种积极改良,成绩卓著,两年前出蚕种仅三万张,前年出十万张,去年出至四十万张。(每张可出二十斤茧子)在日素以蚕种著名的片仓制蚕会社所出蚕种最近与镇江种同时运到无锡,因长途运输不得法,远不及镇江种之优良,大失败而去,闻今秋将以商用飞机运华竞争。日本蚕种学权威仓泽运平氏游历各国参观研究,名满全国,前年我国某君往日调查蚕种事业,仓氏轻视中国态度现于辞色,去年一月间来镇江参观之后,回国作文警告日本全国须注意中国的镇江!镇江有荒山万余亩,种桑畜蚕大有远大前途,怪不得他要骇怕!最近之《农业周报》及日本报上亦载有日本全国注意镇江的消息。但却听说我国有两省官厅最近竟各花费了一万圆购买东洋蚕种,替他们推广生意。总算热心难得! 中国自一九〇五年后,即将对外输出生丝之首席地位客客气气的移让与日本,又自一九〇五年迄一九二八年,中日两国丝产输出额,递差至一与四之比,即中国输出十三万余担,日本输出五十三万余担。现在中国只稍稍有一些进步的样子,即引起他们的大惊小怪;至于他们如何进步,我国人不知有多少注意,也许还有人充耳不闻!我们的大本领是弟兄们自相残杀,争权夺利,抢来抢去,只不过这一点儿可怜的东西! [book_title]民穷财尽中的阔现象 近有一天上午送一位朋友到北站去乘九点零五分的京沪特别快车。我们赶到车站的时候是八点钟,自以为还不算迟,但是勉强买到了票子却几乎乘不着车子,最大的原因就是我这位朋友自己没出息,做了一个平民,不是什么阔人。换句话说,因为他只预备乘三等车。我当时定睛仔细一瞧,才知道那个火车龙头所拖着的十一节车子,头二等车竟占去了八节,三等车却只有三节,所以三等车里格外塞得厉害,如果不是瞎子,似乎可以看见已购三等票的人只有三分之二的模样勉强塞在里面,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还拿着票子在月台上兜圈子,或是瞪着眼睛发呆,苦于没有一塞的机会!其中有几位仁兄在铁道当局看来也许要算激烈分子,因为他们竟敢老不客气的嘴里嚷着何不把站长拉出来打一顿!(其实此事不能全叫站长负责,站长也是一个可怜虫,就是把他打死也无用。)这虽是少数人一时愤激的话,但是在躬逢其盛的我,默察当时许多平民乘客的苦脸,好像都有同样不平的心理。平民无权无势,似乎是最易欺侮的,但是平民的不平心理却也是最可畏的,郁积既久,必有爆发而不可收拾的日子。可惜这种不平之鸣不是大人先生的贵耳朵所听得见,或虽听见而仍置之不闻不问,因为这种苦头横竖不是他们所享受得到的! 再进一步说,头二等多而三等独少,正可以表示阔人数量较前突增,未尝不是于民穷财尽中略争国家无上的体面!据报纸所传,京沪、沪杭两路车票原有头等减价二三等加价之拟议,或许也是出于要想提高国民经济地位的苦衷,以后那个火车龙头所拖着的车子索性尽是头等,岂不更阔? 据本刊法国通讯所说,巴黎通达各村的铁道,不但早晚特为工人增加车辆,并有廉价的常期票及来回票;日本政府自“狮子总理”上台后,虽大行其所谓“紧缩政策”,但据本刊日本通讯,则已定于本年四月一日起将火车票减价,以便平民。他们竟不明白提高国民经济地位的道理,真有点令人不懂! [book_title]五国海军会议与中国 世界所注目的五国海军会议(英,美,法,日,意)已于上月二十一日在伦敦贵族院之皇家画院开幕,这个会议原以减缩海军为号召,故有“海缩”会议之称,但有一点却别饶意味者,即在此以减缩海军为号召的会议中,各国全权代表演说却无一个不大说其海军对于各国之重要。英代表麦克唐诺说得最激昂,他说:“若英国国民而至不得使用海军力,则只有饿死一途耳!”我们很可想见这位英首相急形急状的神气。美代表斯蒂生(美国务卿)说得比较的滑头些,他说:“关于美国海军之需要,我今日不拟作任何声明,种种均为人所熟知。”此所谓意在不言中!法代表达迪(法内阁总理)因欲力争法国海军之重要,好像大背其地理教科书,他说:“法国海军需要所根据之地理……殖民散布全世界,航线共长有三万三千八百五十海里,本国与领土海岸线共长有八千一百零九公里。”日代表若槻(做过日本总理大臣)说:“……防卫帝国须保持敷用之势力。”意代表葛兰蒂(意外相)也争着说:“意国在事实上与无有原料物之岛国相等……故‘海为吾国之生命’一语,非过言也。”照他们各位大代表的说法,简直不但不宜“缩”,还宜“伸”一下!但既是以“海缩”为号召,不得不略在“缩”字上做点工夫,于是大家说“缩”不打紧,不过要以能使国家安全为至少限度。 这个会议原是所谓五大强国钩心斗角的勾当,我国是局外人,似乎用不着瞎起劲,但是我国也是太平洋岸上海岸线特长的国家,他们对海军之重要和海军须以能使国家安全为至少限度,说得天花乱坠,在我国也未尝不可一样的争说几句,不过因我们是“弱大”(现在盛行的名词是“弱小民族”,中国并不小,似乎只好叫“弱大”),并不把请帖送过来;但是他们尽管不请,我国人却不该因此而丝毫不动天君。 据《密勒氏评论报》载,我国做过海军总司令的杜锡珪氏旅行海外,最近在美国华盛顿语该国新闻记者,说他将赴英观察海军会议,如各国此会失败,中国须立即增强海军云云。中国海军之需要增强,原来要等他们此会失败!可见他们此会如果成功,中国便无须靠海军自卫! [book_title]烈士倒霉 孙中山先生在《民族主义》第二讲里说过:“中国已经受过了几十年经济力的压迫,大家至今还不大觉得痛痒,弄到中国各地都变成了列强的殖民地……中国人从前只知道是半殖民地……殊不知实在的地位……应该要叫做次殖民地。”这是多么痛心的话!依最近的事实说,就是做这样“次殖民地”里已经浩然死去的烈士也竟然免不掉倒霉,这更是何等痛心的现象! 例如在札兰诺尔为国拚命抵御俄军而阵亡的我国旅长韩光第君,其尸体本无下落,最近始悉防俄阵亡官兵均经俄军督饬华人掩埋于附近札兰诺尔煤矿矿坑之内,以每百二十人为一堆,韩君也被他们胡乱的堆埋在里面,经设法寻获,而俄人所把持的中东铁路竟不准拨车运送。札兰诺尔固属黑龙江省,不能不说是中华民国的国土,但是中华民国的烈士在中华民国的国土内,尸首胡乱的丢在坑里,寻了出来,还不得由在中华民国国土内的铁路上运送! 再讲到将近五周年的曾经轰动世界的五卅惨案,一月二十五日竟受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抚恤金十五万元,由五卅烈士公墓董事会领收,死者家属每人二千元,伤者每人五百元,其中尚拨去七万余元弥补董事会建筑五卅烈士公墓时垫用之款。据说被难家属及受伤残废同志异常困苦,虽于去年九月间由国府拨款一万元救济,杯水车薪,倒悬难解,由董事会诸公向工部局一再交涉,始有这样的结果。人说“怕穷不怕凶”,在董事会诸公固然也可侃侃然提出他们的苦衷,以为十五万元总比一万元多些,穷到这样的地步,即“嗟来之食”也不得不厚着脸皮接收,而且得了人家恩赐的钱,还不得不厚着脸皮说什么“为表示合作,该项恤金应予接收。”但是无论如何,不得不说中华民国的烈士死后尸体的埋葬以及被难家属的救济,都还靠致死者之慈悲怜悯,恩赐抚恤,这总算是中华民国全国人的一件不要脸的盛举!诸位烈士死若有知,我想只有聚首痛哭一顿! [book_title]大光明中大不光明 上海有影戏院名大光明者,二月二十二日发生一件大不光明的事情—其实在下对这件事恭维之曰“大不光明”,不过要针对大光明的嘉名,使名实相符的程度特别显明罢了,论到这件事的性质,简直是十全奴性的十足表现,卑鄙龌龊鲜廉寡耻到了极点,“大不光明”四字未免过于客气,我实在觉得有点抱歉! 这件事的原委,详见洪深君写给上海特别市党部执委会的呈文(见二月二十四日《新闻报》),及他在同日《民国日报》上发表的《大光明戏院唤西捕拘我入捕房之经过》一文,兹为便于评论计,再简要的略述如下:上海的光陆和大光明两戏院开演罗克主演的《不怕死》有声电影,里面捏造中国人绑票贩土怯懦种种丑态,尽量形容不怕死的罗克处处制胜怕死的中国人。现任复旦大学、暨南大学教授曾在美国专研戏剧的洪深君适在大光明看见此片,激动义愤,对观众作激昂慷慨的演说,表同情者纷纷退票,该院大股东兼总经理潮州人(潮州仍属中国版图,特此郑重附注!)高镜清竟指使其所雇用之西人经理将洪君揪入经理室里面殴击,并唤西捕将他拖出该院,拘到捕房里去管押,可惜捕房尚未能体贴入微,当夜即释。 此事至少有两点值得特别的注意:(一)外人之捏造诬蔑,固属可恨,然以本国人而凭藉外势以侮辱欺凌本国人,更属无耻之尤,应为国人所同弃,鸣鼓猛攻,不稍宽假,庶几可使只要钱不要脸,至于协助外人侮辱自己民族,凭藉外势欺凌本国同胞的厚脸专家,亦不得不稍稍顾到只要钱不要脸的无耻勾当实可为而不可为,替民族精神略留生气。有人说大光明因在美领署注册,是受大美国国旗的保护,当然不屑受青天白日旗的庇荫,故所谓总经理也者虽不幸做了中国人,实可自命黑发黄脸的大美国人,现在仅仅开演侮辱中华民族的影片,放出一点儿欺侮中国人的威风,已算是格外克己!(二)“明哲保身”教人怯懦畏惧,实养成今日不痛不痒的麻木国民,现在我们要提倡为正谊公道及民族前途就是死也不怕的精神。我因此对洪君此事乃不胜其佩仰,当日寻不着他,翌日一清早就跑到他家里去慰问,并面致我十二分的敬意。 [book_title]硬 远在欧洲的巴黎最近发生一件有关中国的不大不小的事情。巴黎有一个受国家津贴的私家剧院名叫Antoine,近演一剧名《上海》,历演中国的恶习,如男子多妻,女子缠足,上海野鸡,以及吸鸦片等等的丑态,穷形尽相,不堪注目。其实各国各有其光明方面与黑暗方面,各国国民自己所应努力者诚宜增加光明而排除黑暗,然号称友邦而竟容许如此侮辱他国,诚属莫大之遗憾,不过我这篇拙作不是给法国人看,此点姑不赘论,我们所尤为痛心者,是扮此剧主角竟为一巴大法科中国留学生吴某,并有华工数人参加表演。少数华工或为生计所迫而干此不要脸的勾当,吴某则为一广东某资本家的“小犬”,且为官费生,丧心病狂,一至于此,真是罪不容诛!事被一部分中国留法学生所知,大为愤慨,即请驻法公使高鲁氏设法将他驱逐出境。高乃请该院经理聚餐,商请勿再续演此剧,该院竟置之不理,在他则白吃一顿,在高则白说一顿,在爱国志士广东同胞吴某则仍在该院做此剧的主角!总之中国的一个公使硬不过法国的一个剧院经理就是了。 有一部分留法学生因此事恨高之太无办事能力,曾集会反对他。在高身任公使,倘能略有外交手腕,诚然未必绝对没有办法,不过我们试平心静气想一想,假使他对法政府提出抗议,也碰着一鼻子的灰,他能再硬出什么来? 近传白俄领袖库迪柏夫将军在巴黎被苏俄密探绑去,巴黎舆论激昂,法总理达迪(或译泰狄欧)表示如众议院欲因此事与俄绝交,他准备执行,叫苏俄驻法大使下旗归国。这是法对俄的硬的表示。 我国驱逐东铁俄局长出境时,似乎也硬了一下,但后来因为和号称罗宋饭桶(上海人对俄人上的徽号)打个平手而不可得,于是在伯力会议大“不力”,硬不起来,蔡运升的“运”气也“升”不起来,现在虽改派莫德惠去,能否不至“莫得惠”,还很难说。 尽管在国内你打我攻,硬不到那里去!要像孙中山先生在《民族主义》里所谓“结合四万万人成一个坚固的民族”,对外硬得起来,才不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book_title]勉强以笑颜表示欢迎 曾被我国驱逐出境的中东铁路俄前局长叶木沙诺夫因恃苏俄的武力为后盾,又荣任该路的副理事长了,虽张学良听到这个消息时为之大怒,曾面斥蔡运升,但大怒随你大怒,现在这位盛气而来的副理事长却已大踏步的到哈尔滨准备走马上任了。当然!他是由不愿运送中国烈士韩光第遗尸的中东路特挂专车迎接到哈的,到的那天,路局及苏俄在哈各要人连同俄侨到站恭迎者约五六百人,我国亦到有理事李绍庚,郭福绵,沈瑞麟,监事长刘泽荣,华副局长郭崇熙,督办公署参赞金荣桂,及各处华处长约三十余人。车停后,欢迎的俄众即高呼,我国各当局在此高呼声中亦踉跄着勉强以笑颜表示欢迎。叶下车后即高视阔步入贵宾室,稍憩后即乘车赴俄领事馆。 欢迎本是愉快的事情,否则何“欢”之有?欢迎而以笑颜表示,更是“欢”之至,否则“笑”从何来?但是出之于“勉强”,则“欢迎”之“欢”中实含着无限的惨苦,“笑颜”之“笑”中实含有无限的伤心泪!既惨苦而尚须勉强作欢声,既伤心而尚须勉强作笑颜,此时精神上的痛苦实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受! 倘若你勉强以笑颜表示欢迎,而受者还有几分看得起你,犹可说也,但诸君总还记得,在我国丧师辱国,俄人气焰万丈之后,有一次开理事会,俄方理事达尼列夫斯基竟面辱华理事,骂中国人都是饭桶。今以被人当面骂为饭桶的资格,即勉强以笑颜表示欢迎,在那位“高视阔步”的“贵宾”,不但不领情,还要视为饭桶的一种举动,岂非冤上加冤! 我们想起狗心狼肺不惜卖国称帝的袁世凯时代,小贼曹汝霖承袁意旨,奔走东交民巷,讨论二十一条件,被日使馆参赞小幡颐指气使,怒目咆哮,曹股栗震恐,对卖国条件二十一条“欣然承诺”,如今勉强以笑颜欢迎的衮衮诸公尚未“欣然”而还知道“勉强”,总算犹有一些“羞恶之心”,据说由俄归国的华侨均鸠形垢面,衣不蔽体,对人述及俄方虐待,至于泪下,现在衮衮诸公尚有勉强笑颜以表示欢迎的机会,尚得瞻仰“贵宾”的“高视阔步”,荣幸多矣! [book_title]匪首的思想 去年十月间聚众作乱,攻陷溧阳县城的大刀会匪首蔡老五被上海特别市公安局在沪拿获,已于三月十四日在镇江由省会公安局执行枪决。该匪临刑时态度很从容,并要求三条件:(一)代购棺木收殓;(二)不可称匪首,可称改组派;(三)一切均须优待。 罗克在《不怕死》影片里尽量形容中国人就是做了强盗还是异常的怯懦,这大概是他只见过他本国人做强盗时的实际情形,讲到中国的强盗,“临刑时态度很从容”,我们在报上却时常可以看见的,并不限于这位蔡老五。有许多人幸而活着的时候,往往好像面皮可以不要,心肝可以没有,到了将死的时候,却想弄一副上等棺材睡它一下,对于自身又好像很爱惜似的,这种普通心理也并不限于这位蔡老五。所以这些都不算奇特,初视觉得不免奇特者有两点:一点是他明明做了匪首,却“不可称匪首,可称改组派”;还有一点是他做了强盗,还要一切均须优待!但是我们再仔细的想一想,又觉得这位老五的思想却也不算怎样的落伍,也许还是切合潮流的识时务的话—倘若所谓“潮流”是指现在实际情形的意思。 试先就第一点说,现在潮流是重名不重实,顾嘴不顾心,尤其是一班武人政客,或自命要人,看他们的通电,那一个不慷慨陈辞,太息流涕,像煞个个都是爱国志士,各有其堂堂皇皇的话说,其实嘴里喊着遂我初服,就是表示决不愿走的意思;嘴里唱着宝爱和平,就是表示决要捣乱的意思。至于臧否人物,更无是非:今天用得着你,恨不得把你捧上天;明天用不着你,便把你骂得狗血喷头。拥护与打倒的意义,易时以观,简直是差不多!“不可称”和“可称”本无多大分别!在老五原可随意。 再就第二点说,括了一票的军阀官僚尽管到大连去置产享福,国民无法制裁,固是“优待”;戴着假面具而捞一票,或尚在捞得津津有味的人,也是宫室之美妻妾之奉的大享其福,国民不敢顾问,也是“优待”。他们的心术与行径同是强盗,不过有明暗之分而已,那末老五要求“一切均须优待”,何尝思想落伍? [book_title]热烈后的静思默念 三月二十九日全国各处开会凭吊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其热烈的概况,想国人此时脑际尚萦绕充盈而留着无限的悲慨。以诸先烈临难之勇,死义之烈,其精神所感召,固不仅辛亥革命之所由成功,即中华民族前途之尚有复兴之希望,亦全恃此种精神之能发挥光大,深入人心,故在这一天国人掬诚洒泪纪念追悼诸先烈,诚然是极应该的,但除实际纪念追悼的时间外,我们就是未得为国拚死的机会,也应该痛念诸先烈之惨苦而不敢自贪安逸,格外要努力于分内应做而尚无须如诸先烈那样惨苦的工作才是,但在事实上却大多数乘此机会休息一天,甚且有人空得难过,不免到游戏场或戏院里去走一遭,这也算是诸先烈断头折臂血肉横飞替他们造成的机会! 在此次热烈纪念追悼的那一天,我觉得在许多演辞里有几句话特别值得我们在热烈后的静思默念:一是在南京中央党部开会时,胡汉民氏谓:“此役牺牲的诸烈士纯粹抱牺牲决心,而生死利害之念早已抛弃,因此始能感动全国,满清以倒,民国成立……我人除追悼之余,并当纪念诸烈士抛弃生死利害之念与纯粹牺牲之精神。”一是在上海特别市党部开会时,潘公展氏谓:“现在本党的同志有多少……为什么现在的统一是假的……大众都要痛切的自己引责……” 我在热烈后不免这样的静思默念着:诸先烈甘受奇惨酷刑,所为者何事?决非要制造若干祸国殃民的新军阀新官僚,无非希望“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林觉民烈士临死遗书中语),但是现在“全国同胞”却水益深而火益热,天灾兵匪,暴将贪官,真达到了“生民涂炭”(庞雄烈士供词中语)的目的!“利禄熏心,血液已冷”(陈可钧烈士临死叱清吏语)已成普通现象!至在“国事方殷,生民涂炭”(均庞烈士语)中,却先有了百万圆一座的官舍,四万圆一对的石狮子,四百两一张的办公桌,一万圆一件的女外套,二十五圆一双太太的袜子……这些都是“纯粹抱牺牲决心”的诸先烈所梦想不到的!造成这类好现象与容忍这类好现象的人,试哀念诸先烈之断头折臂,血肉横飞,安忍而不“痛切的自己引责”? [book_title]穷光蛋的公道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滥”字的意思,说句国语便是所谓“乱来”,说句上海白便是所谓“撒烂污”。撒烂污的穷光蛋不希罕,穷光蛋而能主持公道似不多见。中国是个穷光蛋的国家,这虽是我们做中国人的人所痛心疾首,说起来不免难为情的事情,但事实摆在你的眼前,却也无可讳言。现在奉陪中国做穷光蛋的还有一个德国。依我们在中西报上时常看见闹得天翻地覆的什么“杨格计划”,德国因在世界大战中吃了败仗,除从前已依“道威斯计划”,好像抽筋剔骨的榨给协约国许多万万的马克外,今后还要分五十九年偿还赔款总额一千二百万万马克(最近每马克约值我国银六角五分),可见德国穷光蛋的资格总算不小,但据最近游历欧美刚才回国的陈光甫氏谈起他此次到德国时适遇德国国会通过处置前德皇威廉第二私产的议案,不胜赞叹德国当道不肯滥用权力去打“死老虎”,不肯违法侵犯个人的私产,因为德国虽穷到那样田地,该案却建议政府不应没收威廉第二的私产,提出时竟无一人反对而得全体通过。 威廉第二穷兵黩武,弄得德国丧师辱国,至今未脱困境,他的私产应否充公,此问题非本文所欲论,但在德国国会既认为私人财产不应侵犯,即能毅然主持公道,丝毫不存藉故敲诈的念头,却未尝不是穷光蛋的公道。我以为德国虽不幸做了穷光蛋的国家,而国会尚能如此主持公道,并非有所私爱于威廉第二,实代表德国国民具有不许国家有撒烂污行为的能力—也就是具有不许国家有违法行为的能力。一国的治乱常视全国上下能否守法为转移,国民有不许国家有撒烂污行为的能力,然后各个国民才能获得法律上的真确保障,故德国代表一般国民意志的国会,视国家法律之神圣不可侵犯而当积极的保全,其可贵实胜于唾手可得的倘来的巨大财产万万,此其动机当然和少数人之目无全国福利,徒知暴戾恣肆而以趁火打劫为自肥妙计者迥异。据北平近讯,河北民众纷纷呈请缓征骡马车辆粮草用品,哀诉去年天灾歉收,益以苛捐杂税,实已苦不堪言,现当春耕,需要种子牲口,哀求停免征发。哀求饶命,但哀求尽管哀求,征发尽管征发,这是中国国民所能表现的不许国家有撒烂污行为的能力! [book_title]姑作未来的乐观 我国时事除使人悲哀愤慨外,很难得着别的什么感想。记者近来觉得常作愁眉哭脸,徒然彼此寡欢,很想寻些可以勉强乐观的事实来与国人勉相慰藉,可是寻来寻去,终无所得,只有姑作未来的乐观! 济南惨案国人总还记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