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 [book_author]郑振铎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345649 [book_dec]约1934年出版。1958年10月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是郑振铎所写的一本讲解古希腊神话中神祗与英雄的书。该书是中国读者了解错综复杂的古希腊神话的最佳读本。翻开本书,跟随大师走进诸神与英雄的时代。除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之外,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已全部网罗在此。作者经过精心整理,把古希腊神话与传说中的英雄们分为底萨莱系、阿耳戈斯系、阿瑞斯系、底比斯系、赫克里斯系、雅典系、珀罗普斯系等七大体系,为中国读者了解关系复杂的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开出了一辆直通车。希腊罗马神话是世界上最系统、对人类文明影响最大的神话,它丰富、美丽,影响深远,是一扇直接通向西方文明源头的后窗。 [book_img]Z_14102.jpg [book_chapter]序 [book_title]诗债 小小的轻圆的诗句, 是些当一的制钱—— 在情人底国中 贸易死亡底通宝。 爱啊!慷慨的债主啊! 不等我偿清诗债 就这么匆忙地去了, 怎样也挽留不住。 但是字串还没毁哟! 这永欠的本钱, 仍然在我账本上, 息上添息地繁衍。 若有一天你又回来, 爱啊!要做shylock吗? 就把我心上的肉, 和心一起割给你罢! [book_title]再版序 我们在今天还喜爱希腊、罗马的神话与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希腊、罗马的神话与传说(主要是希腊的神话),乃是奴隶社会的产物。奴隶社会是阶级社会的开始。从原始社会发展到奴隶社会是人类的一个大进步。希腊、罗马的神话与传说,反映并且记录了那个奴隶社会时代的人们的想象和他们对于自然和社会关系的看法。马克思说道:“一切神话,都是在想象中并通过想象去征服、支配和形成自然力,因此,对于自然力有了现实的支配,它们就消失了。” 希腊、罗马的奴隶社会时代,早已经过去了,产生那些神话与传说的社会早已不存在了。那些神话也因人类的能够逐渐控制自然的力量,早已“消失”了。 然而,希腊、罗马的神话与传说,为什么到现在对我们仍旧是一种美感享受的源泉呢? 马克思在同一篇文章里,解释得十分明白。他说道:“成人不能再变成儿童,否则他就稚气了。但是儿童的天真难道不使他感到愉快吗?他自己不该努力在更高的程度上使儿童的纯朴本质再现吗?他固有的纯朴性格不是在儿童的本质中在任何时期都复活着吗?人类最美丽的发展着的人类史之童年为什么不该作为一去不返的阶段而永远发生吸引力呢?有教养不良的儿童,有懂事太早的儿童。古代民族中,有许多属于这一类。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他们的艺术对我们所发生的那种强烈的吸引力,同它的生长所依据的不发达的社会阶段,并不矛盾。不如说,倒是这个社会阶段的结果,不如说,同这些未成熟的社会条件——它是在这些条件下产生并且只能在这些条件下产生的——永远不会再来是分不开的。” 就因为这个原因,希腊、罗马的神话与传说,到了今天还有它的魅力。 我在1927年到1928年之间,写了一本《希腊罗马神话与传说中的恋爱故事》。后来,又写了这部篇幅比较多的《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这两部书,现在都由作家出版社再版了。对于喜爱文艺的人们可能会有些用处。 谢谢作家出版社编辑部的同志们为这两部书做了很多的校勘,特别在译名方面,大部分是做了改订的工作的。 郑振铎 1958年7月11日 北京 【附录】 出版说明 “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一书,是郑振铎先生二十四年前的旧著。郑振铎先生根据几种著名的希腊神话和英雄传说古籍,编成了这一部书,作为“希腊罗马神话与传说中的恋爱故事”的续编。现在将其中个别字句及译名作了适当修改,重印出版。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1958年3月 [book_title]序 希腊神话是欧洲文化史上的一个最宏伟的成就,也便是欧洲文艺作品所最常取材的渊薮。有人说,不懂得希腊神话简直没法去了解和欣赏西洋的文艺,这话是不错的。只要接触着西洋的文学和艺术,你便会知道不熟悉希腊神话里的故事,将是如何的苦恼与不便利。 直到现在,艺术家们,诗人们,还总是不断地回过头去,向那里求得些什么。她是永远汲取不尽的清泉,人类将永在其旁憩息着,喝饮着。 但希腊神话,在中国却成了很冷僻的东西。前几年,有一个朋友译了一部Ovid的作品,为了其中充满了希腊神话的“典故”,累得译者加了无数的注释,而读者还是索然。这便是吃了希腊神话不熟悉的苦,因而失去了多少欣赏、了解最好的文艺的机缘! 我在七八年前,便开始从事于希腊神话的介绍。其结果,写成一部《希腊罗马神话与传说中的恋爱故事》。但这只是一个开端。后来又译述了《伊利亚特》和《奥特赛》,已经交给商务印书馆印行,却都在日本人的炮火里被烧成灰烬了。这部《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原为《恋爱故事》的续编,偏重于英雄的传说,也是前几年写成了的,却因循至今,未曾集为一书。 为了感到今日仍然需要这类的书,故将她照现在的样子出版了。 书末所附的“根据与参考”对于有研究兴趣的读者们将不无用处。 这书直译希腊诸悲剧和Ovid《变形记》等书的地方颇不少,故有的时候,有的叙述显得不匀称的冗长。但这对于未曾问鼎于希腊罗马的宏伟美丽的古典文学的人们,也许便将是一个诱引。打开了一扇窗户而向花园里窥看着时,还有不想跑进去游观的吗? 在这书里,许多重要的希腊故事,除了《伊利亚特》和《奥特赛》的二大故事之外,大致都已不缺失什么了。至于“伊利亚特”第二大史诗的故事,所以不收入者,一则为了太长,再则,也为了已是我们所熟知的。 1934年9月26日,于北平 [book_title]前言 人类的创造 天神们既已分开了天与地,布置了山、川与陆、湖,创造了鸟、兽、虫、鱼,最后便要创造一种高出一切的动物,就是所谓人类。创造人类的责任,落于底但族(Titan)的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与他的弟弟厄庇墨透斯(Epimethus)身上。普罗米修斯与厄庇墨透斯取形成未久的泥土,和以潺潺流滚的清莹的泉水,模拟着天神们的形体而造成了人。所有的动物都是四足伏地而走的,它们的双眼只能凝注于地上而不能仰视。对于人类,普罗米修斯却给以直立的躯体,高仰的头部,双眼得以观望四方与上下;还有空闲出来的双手,得以握捉到并制造出应用的东西。因此,他们得以高视远瞩,仰观俯察,充分地发展他们自己的才能与性灵。但当厄庇墨透斯创造各种动物时,已将原料几乎都用尽了;他给这兽以善走的捷足,给那鸟以高飞的羽毛,给此以杀敌的爪牙,给彼以护身的甲壳。人类却赤裸裸的一无所有,只除了高出于万物的丰裕的智力与直立的躯体。他们经过了黄金时代与白银时代,很快乐地生活着。但这两个时代的人类都无所出。第三时代乃是青铜时代,这时代与前大不相同。这时,他们渐渐地繁殖得多了,竟招致了神与人之主宙斯(Zeus)的恼怒。 有一次,宙斯想灭绝了青铜期林林总总、藩藩蠢蠢的人类;他们是那么柔弱无靠,既无防身之爪牙,又缺护身之甲壳;在地球上是那么可怜地艰难地生活着。然而对于一切,又全以他们的恶毒的智力对付;对于一切,都使用网罗陷阱,即对于同类也是如此。他们是如此的既蠢且凶,既柔且暴,竟引起了时时拨开云雾向下界凝望的宙斯的愤怒。自然界是那么美丽可爱,澄湖如镜,绿草若毡,鸟类飞鸣上下,如在歌舞,群兽也都徜徉自得,各适其性;春夏则绿林怒茁,繁花杂缀,其富丽,如入金张之堂,秋冬则枯叶乱飞,白云邈远,其萧爽有如听洞箫在月湖上的独奏。独有裸露可怜的人类,奔走于其间,不设阱以陷物,便避仇以求安,不群居而哄斗,便类出而寻仇。在恬美的自然界中,他们似是刺目的棘针,蠢然不与自然界相谐和。宙斯颇愤然,有不除去他们不快的决心。但聪明的普罗米修斯却与宙斯的意见完全不同;他是仁慈而亲蔼的,他不愿意使他亲手造成的人类那么残酷地被消灭,并且他也看出人类将来的伟大与成功。他的心胸特别为人类现在的艰难困苦的情形而悲怜。“可怜的人类,”他叫道,“他们将死于无知之中了。但我要将他们眼前的黑暗除去,而开了他们之耳,使之得以听见智慧之声,于是他们便将得救了。”于是他取了一支空的芦管,将神秘的火种装于管中,向人类群居的所在而去。在此时,火乃是天神们所独有的财宝,人类是绝对不知道火之为用的。原因是:天神们将火当作了他们所独有之物,绝对不许天神之外有知道火之为用的生物。然而现在,伟大仁慈的普罗米修斯却要第一次将火种从天上带到人间去。 没有火种以前的人类是如此的可怜:他们住在潮湿阴暗的洞穴中,无武器,无工具,为寒暑风霜所侵袭,为猛兽恶物所蹂躏。普罗米修斯将天国的火种给了他们,却将人类改换了一个面目,人间另换了一个世界。火乃是一切技术之母,一切安慰娱乐人类的东西的泉源。人类有了火,便有了工具,有了武器。他们一面征服了自然的敌人,一面也征服了猛兽。自此,房宇渐兴,文明大启,有力的伟大的人世间遂从此开始了。 但宙斯见了这,却愤然了;他所欲灭绝的东西,却有另一势力与他反抗而去帮助他们,这是他,神与人之主,所能忍受的吗?于是他便搁置了毁灭人类的计划而迁怒于普罗米修斯的身上,浑忘了普罗米修斯对于他的前劳。在他王座之旁,立着“势”与“力”两位可怕的巨人。他吩咐他们立刻去唤了火神赫菲斯托斯(Hephæstus)来。跛足的赫菲斯托斯一跷一跷地匆匆而来,问道:“您有什么吩咐?”宙斯眼光如炬地怒道:“去,把这个人类的朋友,这个普罗米修斯带去,把他缚在史克西亚(Scythia)的荒岩上,让他缚在那里表示出他对于人类的慈爱吧!” 太阳升于高加索(Caucasus)的荒山之上,照见普罗米修斯已被钉于悬岩之上。他为了人类而受到了这样的苦厄。许多年许多年过去了,太阳还照见伟大的普罗米修斯在那里受苦,且多了一只鸷鹰,在啄食他的肝。直到许多年许多年之后,才有一位人间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Hecules)一箭射死了那只鸷鹰,普罗米修斯方才脱离了苦境。这是后话,这里且不提。 却说人类自得了火种之后,生活大为改观,事业繁兴,文明大启。然而同时,又有了一个劫运,使人类的性情与生活愈益酷刻艰难。原因是宙斯为了普罗米修斯盗火,便创造了世间第一位妇人潘多拉(Pandora,百美俱备之意)送给厄庇墨透斯。普罗米修斯曾警告过他说,凡从宙斯那里来的东西,他都不应该收受。但潘多拉实在太可爱了;她是在天上创造出来的,几乎每个天神都给她一种赠品,例如: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给她以美丽,赫耳墨斯(Hermes)给她以机警,阿波罗(Apollo)给她以音乐的技巧,等等。这使厄庇墨透斯浑忘了他哥哥的吩咐,而冒冒失失地接受了她。他们很快活地生活了一时。有一天,赫耳墨斯负了一只箱子,寄存在厄庇墨透斯家里,吩咐他们说,这是一只秘密的箱子,不能私自开启窥探。厄庇墨透斯谨守嘱咐。但潘多拉却好奇心炽,几次要私下开箱,窥看箱中究竟放的何物,几次俱为厄庇墨透斯所阻止。她屡屡地抚摩着箱盖,窥察着箱缝,欲动又止地摸着箱钥。她双眼格外的明亮,她心头扑扑地急跳着,有如小孩见果,不得不休。她屡屡地要求厄庇墨透斯允许她开箱,俱为他严词峻拒。她很伤心地哭泣着,第一次心头有了悲哀的波动。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感动人,竟使厄庇墨透斯也忧虑不已。但他还是毅然不屈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因此,他们的快乐生活竟蒙上了一片愁云。最后潘多拉实在禁抑不住她的好奇心了,便不顾一切,趁着厄庇墨透斯不在家,偷偷地骚动地将这秘密的箱盖打开了。啊!这一开启,人类的幸福便为之断送过半了!原来箱中别无所有,有的不过是无数小魔鬼,有风湿、伤寒等病魔,对于人类的身体,给以种种危害;又有妒忌、复仇等恶鬼,对于人类的精神,给以种种痛苦。潘多拉惊得呆了,一时也想不到将箱盖复合上去。等到她清醒回来时,箱中所囚的恶魔们早已飞散完了。她猛地将箱盖盖上,箱中只剩了一个东西伏在箱底未去——这个东西便是名为“希望”的。所以我们到了今日,虽是遭遇了百凶万恶,而“希望”始终还未完全离开我们;而当我们有了“希望”同在时,虽这些万恶千凶群向我们进攻,也还未完全使我们灰心失意。 自从潘多拉将恶魔们放出来后,他们便飞散到人间去,造出了无数的痛苦与罪恶。人类第一个时期是黄金时代;他们的生活是异常快活的。这个时代还在宙斯继位为神与人之主以前。这时,无数的恶魔们还不曾散播于人间,所以人类是天真而快活的;没有法律,而奸邪不生,刑罚不用;无强寇,无小窃,也没有什么刀枪盔甲之类;地不种而自生五谷,河中流着的便是牛乳与酒;四时皆春,橡树中流出蜜来。然而从宙斯即位以来,黄金时代便告了终止,继于其后的是白银时代。天神将春天缩短了,分之为四季;米谷不复自生,川流也变为白水。在这一个时代中,人类开始度着困苦与烦恼的生活。但继于白银时代之后的青铜时代,却是一个更坏的时代;人类受了恶鬼们的影响,无恶不作,残酷无比。对于万物则加以消灭,对于同类则肆相争战。罪浮于白银时代的人类,所以宙斯大怒不已,决意斩草除根,将他们杀得个孩童不留。但因了他们之中,有了一个正直的人之故,宙斯却又让人类在地球繁殖;这种人类乃是一个光荣而伟大的民族,我们称之为“英雄”。他们是凡人,然而也是半神,因为他们是天上诸神与人间的美貌女郎们结合的子孙。我们现在所要说的,便是这个英雄时代的故事。 这一个英雄时代的祖先是丢卡利翁(Deucalion);他乃是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他的妻皮拉(Pyrrha)是这个世界的最早的一位妇人;她乃是世界上神所造的第一位妇人潘多拉的女儿。他们俩原是住在青铜时代的,却成了青铜时代人类的唯一的孑余了。他们俩怎么会独存于世而不和其他青铜时代的人一同毁灭了呢?这里有一个故事在。 在那时,神是常常往来于人间的;他俩乔装作凡人的样子,住在人间,以考察他们的生活,以维持他们的幸福。但人间的罪恶也使他们十分愤怒。青铜时代的人类,既日渐地犯了罪恶,更可恶的是贪心日炽。他们不惜以种种奸诈的方法来巧取豪夺财富。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也与同胞及邻人为仇;至于对待客人呢,穷的则屏之于门外,富的则欢迎他进来而于中夜暗杀了他。天神们纷纷向神与人之主宙斯控诉。宙斯道,他要自己变作一个凡人,乔装过客,以试试这个青铜时代的人;他叫赫耳墨斯和他同行。 这两位神道同到阿耳卡狄亚(Arcadia)去,旅行了三天,没有一个人曾招呼过他们进屋去住,也没有一个人招呼他们饮食。他们在许多人的门前受过叱骂。最后到了一座高山,山上是阿耳卡狄亚国王的坚宫。国王名吕卡翁(Lycaon),是一个极野蛮的人。在青铜时代的人中,只有他是欢迎过客进门的,但他的招待客人却更不怀好意。他一天一天地款待他们,如养猪似的将他们喂养着,后来便将他们杀来吃了。当宙斯和赫耳墨斯到了国王那里时,他极欢迎他们坐下和他同宴。他的侍役奉上了几大盘的烧肉,他请客人们尽量大嚼,说,这乃是一只嫩小的野猪的肉,很好吃。但两位神道大怒起来,把桌子和肉都推翻了;他们现出了原形。吕卡翁战战兢兢地抖缩于宙斯的威猛视线之下。宙斯皱着眉,以雷似的声音说道:“你这坏人,比言语所能形容还要坏,你将不再是一个人了,你的心是狼心,所以狼,你到森林中觅伴去吧,不要再在凡人的门前出现了。”吕卡翁身上长出长毛来了,他要开口说话,却只能呜呜地作狼嚎了。他向门外就跑,到了门限时,双手也抵在地上而成为狼足了。顷刻之间他成了一只毛色灰白的大狼,侍臣们张着惊骇的眼,望他飞奔入邻近的一座森林中去。 据后来的传说,宙斯用雷电将这吃人者的宫堡都毁了,有一座水松林长于其处,以表示这个可怕的所在。如果有人敢于涉足其地,则他们也将变狼九年。 宙斯和赫耳墨斯既惩罚了吕卡翁,他们又乔装作凡人的模样,走过阿耳卡狄亚全境直走到北方,到了底萨莱(Thessaly),但他们所遇到的人,除了作恶之外,不知他事。最后,宙斯便说道:“我们已经看得够了;这种青铜人,全都是欺诈而野蛮的,没有一个正直的人在于其中,生客进了他们的门,他们是不怕天,也不惜名誉地处置着。走吧,明天,我将下一阵大雨,自创造世界以来未之有过的大水,整个人类便都将为这个洪流所汩没扫荡而去,我已倦于他们的罪恶了。” “好的,父宙斯,”赫耳墨斯答道,“但我们且再在底萨莱留一天吧,如果我们碰巧能够遇见一个正直的人,便救活了他吧。”宙斯答应了,两位神道那天便在富裕的底萨莱平原上漫游着,到了暮色昏沉时,他们到了丢卡利翁老人的门前。他和他的妻皮拉同住着,没有儿女。 他住在那里,并不富裕,却很满足,很自乐。他用双手自己垦地种田,灌溉葡萄园,一切都勉强足用。他们对于这两位过客,非常殷勤地欢迎着。他们俩供给这两位过客以他们最好的食物。这一夜,两位神道便在他们家中过夜,深为他们的招待与谈话所喜。第二天早晨,客人们吃过了早饭,便起身道谢,要告辞而去。然丢卡利翁还要求他们留下,他说:“我所能给客人们的东西不多,但他们是我所欢迎的,因为我怕最高的宙斯,旅客的指导者与保护人。” 宙斯答道:“可颂的丢卡利翁,神的王将偿报你以对于别的人及对于他自己的好意的招待。看呀,你和他谈话的人便是他!”一阵光明围绕于两位过客的身上;他们露出了本相,站在那里。宙斯的脸上是那么温温和和地微笑着,所以丢卡利翁和皮拉望着他也并不害怕。宙斯对他说明他要毁灭了作恶多端的青铜人种的事。他命令丢卡利翁立刻造一只大船,用坚橡木来造,把家具食物都搬到船上去。在第七天上,他和他的妻便要上了船。如此,他们才可逃脱了大难。当宙斯说完了话时,天空起了一劈的雷声,而这两位神道没入空中不见了。 此后六天工夫,丢卡利翁辛辛苦苦地在造大船。他的邻人问他为什么在造船。但当他告诉他们说,一阵大洪水将要来到了,宙斯他自己曾给他以警告,且求他们及时地忏悔、求怜。他们讥笑着他,一点也不理会,各自仍去耕田或仍去做买卖。在第七天时,大船造成了。丢卡利翁和他的妻闭上了门。然后宙斯将“南风”放了出来。“南风”鼓着双翼飞了出来,他的怪脸被包裹在幽乌乌的黑暗中。他的胡髭重重地载着雨水;水流成为河道似的从他粗糙的头发中流下;黑云停在他的额前,而他的翼和衣服也都溅着露水。当他以他的大手压迫着低垂的云块时,一阵雷声便劈地发了出来。其后,浓云便泄出他们的雨水来。约诺(Juno)的使者伊里斯(Iris)身上穿着各种颜色的衣袍,汲起了水,供给云块。立着的稻被水浸没了;农人所祈求的米谷在水中毁坏了,一年来的辛苦成为白费的了。愤怒的宙斯还不以他自己天上的水为满足;他的兄弟海王则更助他以水浪。他召集他的河水来会议。当这些河神都会聚在他们之王的宫殿中时,他说道:“现在没有时候去长篇大论地讨论了。放出你们所有的力量来,因为是需要的时候了。大开了你们的门,不必顾忌一切地流出去。”他这样命令着,河水便走了回去,开放了他们泉源的口,无拘无束地冲到海中去。 波塞冬(Poseidon)以他的三股叉连连击着地。地颤抖着,被击时被放出一个水道来。河水冲去了一切的束缚,横流过平地。他们所冲扫去的,不仅是果木、米谷以及牛羊、人类、居宅,且是一切的神坛圣像等等。如果有什么房子太坚固了,洪流不能扫走了它,柔波便蔽盖于它的屋顶,而将它深埋于水底。现在,海与陆是无别的了。一切都是海,却是一个没有涯岸的海。这里有一个人尽力向山巅飞逃;又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小舟上;又有一个人驶过他的稻田或他的埋在水中的屋顶之上;更有一个人则在树顶上捉住了鱼。有的时候,锚抛在草地上了,船底与葡萄园的顶架相碰着了。从前牛羊所栖息的地方,现在是水族所栖息的了。海中仙女们看见水底下有森林与城市,觉得很诧异。海豚们侵入林中,与高枝相触,连橡树也为之震撼不已。狼和羊同在水中游着,狮与虎也拼命于波涛之上。野猪的蛮力无所施,美鹿的捷足也不能奔驰,它们全都同样地为洪水所冲带而去。飞鸟仓皇地在水面上飞着,找不到一点栖息的所在,便双翼倦弱地堕入海中而死。海水是无检束地自由地涨高,现在埋没了一切的山峰。骇浪在溅拍着岩石,许许多多的生物都溺死在水中。那些逃出于水的,最后仍因缺乏食物而渐渐地饿死。 所有青铜人种全都毁灭于这一次大洪水之中,他们和他们的儿子们,以及家畜和野兽。但宙斯预先有了准备,使它们有一部分躲避到最高的山顶上去,不使它们完全灭种。同时,丢卡利翁和他的妻住在大船上,在水上任意漂浮。这船浮到高耸半天的帕耳纳索斯山(Parnassus)的顶峰,这峰如小岛似的峙立于洪流之中,过了四十天,宙斯使大水停止,使东风狂吹起来,将大水都吹流到大洋之中去,洪水在地面上退去了。大风吹了一百天,也将山谷都吹干了。 当宙斯看见整个世界如一个镇定如池的水面,而人类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了,他们俩都是正直无罪的人,且是崇敬神道的,便将乌云拨开了去,使天复见了地,地也复见了天。海的愤怒也平了下去。海王执着三股叉镇平波涛,特力顿(Triton)从海中出来,高吹着海螺的角,招回洪水与川流。海与河便都听了他的命令,海水见了岸,河水也稳流于河道之中,不复泛溢出来。洪水退了,山峰现出了,陆地升出水面,面积日广,而水面则日减。最后,树枝也现出来,树叶还带着湿淋淋的泥。 世界完全恢复旧观了。但当丢卡利翁看见这乃是一个荒芜的世界,沉沉寂寂,一无人声,他便哭了起来,对他的妻说道:“唉,我的妻,我的妹,现在你是留在世上的唯一的人了,朝阳所临,夕照所及,世界上只有我们俩而已。海水把其余的人都吞了去。假定是我一个人留着,或你也为海水所卷去,则我只有跟了你去而已,我的妻。现在,全人类中,剩下的只有我们二人了。这是天意。”他们相抱而哭,哭了一会儿,便决定要去求神示。他们俩同到了克菲梭斯河(Caphisus),取了河水,溅在头上和衣服上,然后到女神忒弥斯(Themis)圣庙中,庙中一切都还为大洪水的泥渍水痕所封,而坛前的圣火也早已灭了。他们跑到庙前的石阶,以抖吻吻着冰冷的石,祷求道:“啊,忒弥斯!如果神道们肯听我们的祷告,如果神道们的愤怒已经过去了,则请你告诉我们,用什么方法,我们的种族可以恢复旧观。”女神受感动了,给了这个神示于他们:“由此处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向你们身后抛弃你们伟大母亲的骨。”他们如哑子似的站在那里不言不动,诧异非常。皮拉先说话,表示拒绝女神的吩咐。她双唇颤抖着,请求女神的原谅,她实在不敢如女神所吩咐的抛弃她母亲的骨,以侮及她的幽灵。同时,他们又将此谜细细地思索着,找不到一线的光明。最后,丢卡利翁乃安慰皮拉道:“不是我的智力已经毁坏了,便是我们的伟大的母亲乃是大地,女神所说的骨乃是大地上的石块。这乃是她吩咐我们抛着的。” 皮拉虽然觉得此言有理,还不敢轻信。然而试试又有何害呢?他们便走下庙去,蒙了脸,如女神所吩咐的,一边走,一边向后抛石。被抛的石,渐渐地柔软了,变成了像人的样子,不过还不十分清楚,有如雕像的粗型。然后,湿的泥土变成了肉,不能柔和的东西变成了骨。神意使他们创造;丢卡利翁所抛的都成了男人,皮拉所抛的都成了女人。这便是诗人们所歌咏、戏剧家们所描写的英雄时代的人物的起源了。这个英雄时代的人物与他们所做的戏剧,便是我们底下所要叙写的。 [book_chapter]第一部 底萨莱的传说 [book_title]一 发端 第一部 底萨莱的传说 一 发端 在古代的时候,有一个国王名为埃俄罗斯(Aeolus)的,在底萨莱统治着;底萨莱是产良马的区域。他有七个儿子,照着当日的习惯,全都散到世界各处去寻求他们的幸福。他还有五个美貌的女孩子,也都嫁了邻邦的王子。所有埃俄罗斯的孩子们,在他们所到的地方,全都发达、著名;神道们起初是帮助他和他的诸子们的,因为他乃是正直的丢卡利翁的儿子。但他们之中却有几个因富贵而生了傲慢之心,乃为神道们所怒,不得善终。这里没有时间将所有的埃俄罗斯的子孙们的故事一一地叙说出,只能说到那些曾为希腊的歌者所歌咏的不朽的英雄们。 [book_title]二 爱洛依士的二子 埃俄罗斯的女儿卡娜克(Canace)从小便异常地爱海。有许多次,她在宫苑中和游侣玩着时,常捉空儿离开了他们,独自在海岸上漫游着,如梦地看着前推后拥的绿波;她的心随着滚滚滔滔的海水而俱远。当她成了人的时候,海的魔力,格外使她感到波涛的啸吟,如一个情人在她耳朵边低声地温柔地祈请着。有一天,她心中充满了无名的希求,俯下身去,浸没她的白臂于涟涟的潮水中,仿佛她渴望要将蓝色的盐水拥抱在她怀中一样。然后突然地,她惊觉到海中乃另有双臂来迎着她,更有另一个心胸贴在她的胸前,扑扑地跳着……于是她沉入一场幸福的梦中。当卡娜克神志恢复时,她正独自躺在海边上;暮色很快地包裹了一切,推拥跳跃的浪沫鬼似的白,包围于她的足上;远远的无垠的海波上,逐渐暗下来的暗影之下,她还能听见四马奔驰的声音,还能看见一驾车,车上有一位挺立的人;他似比常人更为高大,手中高举着一具巨大的三股叉,如月光似的在暮色中熠耀着。她那时才知道刚才和她在一处的乃是波塞冬,便快乐而战栗地回到了她父亲的宫中。 过了不久,国王将卡娜克嫁给一位猛勇的酋长爱洛依士(Aloeus)为妻;但当她生了她的一对头生子时,外间不久便谣传,说她所生的一对双生子,乃是一个神道生的。因为这一对孪生的男孩子,相貌异常地相同,没有一个人能够分别得出,他们的身体极巨,力量极大;而他们的长成也远非别的婴孩们所可比拟,因为他们的身体每一年加宽一肘,加高一寻。兼之,他们具有一种凶猛、骚动、不驯的精神;于是爱洛依士和他的百姓们都惧怕那么巨大的孩子,他默念着在事情不曾更坏之前,要将他们置之于死地。但卡娜克从他偶然说出的一句话中,猜出了他的意思,便哭求他赦免了她的儿子;她承认说,他们虽不是他的孩子,实在是波塞冬的。爱洛依士听了这话,恐怕这位海王的愤怒,便不敢加害于他们。这两个孩子,名字是俄托斯(Otus)及依菲尔特士(Ephialtes),在他的宫中养育了九年,外边人称之为爱洛依士的儿子,从了他们假父之名。但当他们九岁之时,已是体阔九肘,身长九寻。在那时,俄托斯和依菲尔特士已以为他们自己那么伟大有力,足与天神们相齐肩,于是他们蠢蠢地与天神们相敌。因为其余的人类,在这一对孪生兄弟看来,真如蝼蚁似的不值得一击——那也是实情——所以他们不得不到天上求对手来抗敌。现在,他们得胜了一次,他们的心中更觉得光荣了;因为当战神阿瑞斯(Ares)听见了他们夸口说,要和俄林波斯山上的神道们一一对抗时,他便跑下来和他们相见以兵。俄托斯及依菲尔特士赤手空拳地将战神从车上拖了下来,将他的矛拗折了,有如折断一根芦苇,将他的手足用铜链子缚住了。然后他们将愤懑填胸的战神抛入爱洛依士家中的地下狱里;他无法可想地躺在那里,直到赫耳墨斯偷偷地在夜间进了地下狱释放了他。同时,这一对趾高气扬的兄弟,跑到了底萨莱的山上,高声地恐吓着,说他们要把俄萨山(Ossa)连根掘起,垒在树木森森的珀利翁山(Pelion)上,以跻于高天之上。他们蠢蠢地不知道宙斯的红焰灼灼的雷火,要将他们击为灰尘!但波塞冬却救了他们,不使他们遭了此劫;正当宙斯的手举起,要抛出雷火时,他止住了宙斯的手,为他的不驯之子求情。宙斯答应了他,他便急急地赶下俄萨山的山谷中,庄严地站在他们之前,使他们知道,他乃是他们的真父,禁止他们再和天神们挑战以免自趋灭亡。这时,这一对孪生的巨人服从了他们的神之父的话,但不久,他们又忘记了他的警告,设计要给俄林波斯山的神道们以新的侮辱,即要抢走两位女神来做他们的妻。俄托斯说,除了神后赫拉(Hera)之外,别人他都不要;依菲尔特士所选中的女神却是那位女猎神阿耳忒弥斯(Artemis),因为他曾在底萨莱的森林中远远地见到过她的美貌照耀于幽林之中。兄弟们拈阄决定他们应该先去抢哪一位女神。结果却拈定阿耳忒弥斯。他们到处地寻求着她,将她所有的爱到的地方都找到了。他们的寻求并不是无效,因为他们的恶计已为阿耳忒弥斯所知了;她将自己在近海的福克斯(Phocis)山谷中现身于他们之前,心里有了一个最狠毒的复仇之计。那两位孪生的兄弟一见了她,便大叫一声,抢向前去。这位女神如鹿似的迅奔而去,过山跳涧地在他们之前逃着,但在逃时,她却时时回头望着,不使他们失去了她。他们这样奔跑着,追者与被追者,总是相差一矛之远,不能够追得上。他们直追到海边上,阿耳忒弥斯仍然如银箭似的向前飞奔,她走的是旱路,而她的追者则在海浪上跑着,也如她一样的轻快,因为波塞冬的儿子全都具有这个能力。于是他们到了那克索斯(Naxos)的林木森然的海岸上了。但在那里,正当俄托斯和依菲尔特士追上了她时,这位女神却不见了;他们看见一只乳白的鹿,代替了她,奔入绿林中而去。他们要得这只白鹿的愿望是那么强烈,竟忘记了一切别的。他们追了一会儿,在丛莽中失去了她。他们如猎狗似的开始寻找着。突然,他们俩各自看见那只白鹿立在他们之前,望着他们,但他们却不曾注意到,正站在她之前的,乃是自己的兄弟!俄托斯和依菲尔特士同时抛出了矛,但在那一瞬间,白鹿却消失不见了,孪生的巨人却彼此冲击着,各为对方的矛所击中。阿耳忒弥斯这时又现了原形,走近了他们,冷冷地微笑着,看着他们死去,亲口告诉他们她自己如何欺骗了他们,然而已经太晚了。她说道:“我想,我已复了仇了,爱洛依士的儿子们,已报复了你们所加于我的侮辱了;你们不仅死去,且还彼此亲手杀死了你们所爱的兄弟。”爱洛依士的二子便如此地灭亡了,他们的巨墓,至今还可在那克索斯见到;墓上绿草青青,其巨如山。 [book_title]三 沙尔莫尼斯 虚荣心是埃俄罗斯的孩子们所最易犯的罪恶,这罪恶使他最好的儿子沙尔莫尼斯(Salmoneus)和他最美丽的女儿亚克安娜(Alcyone)都悲惨地毁亡了。亚克安娜的故事,在另一本书中叙述得很详细,现在只说沙尔莫尼斯的事。沙尔莫尼斯别了他的父亲,向西方去寻求他的幸福,到了厄利斯(Elis)地方,以他的勇猛,建立了一个国家,还有许多的财富,光荣地统治了一时。但厄利斯人是特别崇敬诸神之王宙斯的;这使沙尔莫尼斯十分的懊怒,因为在他的夸大的心中,忍不住见他们敬神比敬王还甚。在宙斯的大节日,他自己也不想去行礼,或当宙斯为一位更尊于他的王。所以他便犯了一场最凶的罪过。当大节日的时候,宙斯的神庙中,正拥挤着千千万万的崇拜者,他却做了下面的一件事:城与神庙之间,隔着一条大溪,溪上架有木桥。他命臣下将这座桥铺上了铜板,沙尔莫尼斯穿了王袍,戴了王冠,在万众的眼前,乘了四马的车长驱过桥。正当车迹马蹄转踏过铜桥上时,他大叫道:“我便是雷神!看你们的神,你们百姓们,在他面前跪下,否则,他便要以他的电火灼焦了你们了!”他说着话,撒开了一阵熊熊的火炬,这些火炬是用秘密的方法制成,会发出青焰及硫黄味。于是所有的百姓们都惊诧着,惊得不言不动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有的人叫道,沙尔莫尼斯诚是神而非凡人,便跪下去崇拜他。但立刻,空中轰的一声,雷声大作,从一个无云的晴空射下一鞭电来;这电正击在沙尔莫尼斯的额前,他倾跌到车下死了,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首。他如此的成了一个光荣的牺牲者。 [book_title]四 西西发士 在柯林斯(Corinth)的名震遐迩的架于两海之间的依志莫斯(Isthmus)上,站着那座柯林斯的护城山,有如一个守望的巨人,雄壮地拔出平地二千尺以上。青石的危岩绕围于山的三面;只有在第四面,有一条峻峭的路,直通到它的宽敞的峰巅。在它的基下,一个岩石的平地上,有一座城市,这城市在它的繁富与权力达于高点时,名为柯林斯,但在英雄时代,它的名字是依弗勒(Ephyre)。埃俄罗斯的最少儿子西西发士(Sicyphus)到了这里来寻求幸福。西西发士没有他的哥哥们那么猛勇善战,但他却是异常的聪明与机警,会得且熟悉好些奇技,发明了许多的创作品;他在依弗勒的头脑简单的百姓们看来,似不下于天神。他在他们之间住了不久以后,他们便很高兴地公举他为国王;因为他们看见,无论谁向他商议任何事时,都得有很好的结果,而他无论做什么事,这事便很发达。一切事情在西西发士和他的百姓们之间,一时都过得很好;他教给他们以技艺与方术,使他们的财产异常地增加,贸易顿盛,百业俱兴。据说,依弗勒在他的治下,方才称为柯林斯。现在,西西发士在柯林斯护城山上建筑了一座大卫城,有必需的时候,可以作为坚守之资;他在城上又建了一所望塔,可望见陆与海。他在山顶上发现了太阳神赫利俄斯(Helios)的古神庙,在俄林波斯山的诸神未来之前,全部依志莫斯人都崇拜着太阳神;到了这时,他已将所有的平地都让给了波塞冬,他自己只保守了柯林斯护城山。西西发士重建了这座庙,崇拜太阳在诸神以上;柯林斯人以为他们的神似的国王,乃是赫利俄斯的儿子。有一天,当西西发士从他的山上的望塔里,如往日似的四面看望着时,他注意到一只巨鹰在南方的天空上低翔着,在它的铁爪之下,似攫住着一只白羊。但在一切世人之中,西西发士的眼光最尖锐。他专心地注意到,这白色的东西,实在不是羊,乃是一位穿着白袍的女郎。他还注意到,这只鹰带着他的掳获物同憩在称为俄诺涅(Oenone)岛上的孤岩上,这岛在离大陆不远的大海湾中。以后的事,他看不见,因为大鹰栖息在岩上不久,便为云块所蔽,虽然午日正满照在纤云俱无的天空。“在眼中所见的以外,还有别的事呢,”聪明的国王对自己说道,“但如果我所猜的这鹰的来历不错,我最好还是不去触犯他吧。”所以他并不以他所见的事告诉一个人。但过了不多几天,有一位老人到了他这里来,这位老人身材高大,态度庄严,身上穿着一件绿袍,头上戴着一顶花冠。当西西发士问他的名字和使命时,这客人答道:“我是波塞冬的儿子阿索波斯(Asopus),来求你的指示。啊,最聪明的凡人!我心里非常苦闷。因为埃癸娜(Aegina),我的最美丽的女儿,我所最爱的,在九天以前,在草地上采花,便永不回家;我在我所有的国土中前前后后地寻了许久,听不见一句话,但她却绝对地消失于人眼之外。所以我很怕有什么神人将她掳了去,因为我已智穷力竭,我想,你或许可以教给我去找她的方法。不,或者你看见过她,你住在那么高的地方,远瞩一切的东西,如有福的太阳它自己一样。”于是,西西发士说道:“阿索波斯,我看见过这位女郎和她的情人;但你不要问我他是谁,因为他的神威远比你大。你虽然有神通,而我如泄了他的秘密,于我们两个人将都有所不利。回到你自己的家中,不必再去找埃癸娜——你不是还有许多女儿在照顾你吗?”但河神恳求他不已,如果他能告诉出他所知的,他便答应他种种的礼品。西西发士推拒了一会儿,但最后他说道:“我只有一个愿望,且只有这一个,如果你能够达到我这个愿望,老河神,我便说了。我的这个岩城是不可攻破的,如你所见的,然而我却不能长久地对抗一个敌军,因为城中没有水源。如果你能给我这里一道永流的泉,你便可知道你所要知的事。”阿索波斯答道:“那我能够,因为波塞冬的儿子,都具有他父亲的能力。”他这样说着,用足踏地三次,一道清泉立刻便从岩中潺潺地流出。于是西西发士告诉他,神之王宙斯,变成了一只鹰,带了埃癸娜到俄诺涅岛上去。阿索波斯既悲且愤地去了;但他如何与宙斯相抗,宙斯如何毁害他,我们将在另一篇中见到。至于西西发士呢,虽然有一会儿他的心里很怕有什么祸事,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却一点祸事的影子也没有,他便开始自笑他的恐惧为无因;他心中自言道:“啊,宙斯并不是如人们所相信的无所不知的,他并不知道我泄露了他们的秘密。啊,诸神的王,你能够将你的爱情的遇合瞒住了别人的眼,却瞒不了我。”他这样说着,很为高傲;天上既没有雷响,也没有疫病近于他的住所。他在柯林斯统治了许多年,过着和和平平的生活。他死了,葬了,他的儿子格劳科斯(Glaucus)代之为王。但如果有人就此相信,夜间或日间,他的行动能够逃了宙斯的眼,他便是大大的错误了;他将立刻或在以后知道他的忧苦了。西西发士在世间虽然不受祸患,却在地狱中永远受苦。在痛楚的犯人们受罪的地方,他永远地竭力推着一个巨大的圆石上一个峻坡;当他走近了山顶时,这块大石又从他的手中滑下,滚落回阴郁郁的平地上了。这乃是给不敬神者以一种警告。 [book_title]五 柏勒洛丰 西西发士的儿子格劳科斯做着柯林斯的国王时,柯林斯发生了一件绝异的异事:一匹有翼的马突然出现于柯林斯的护城山上,这马神骏异常,毛白如雪。这匹马名为珀伽索斯(Pegasus),是由戈耳工(Gorgon)之一美杜莎(Medusa)的血中生出来的,波修士(Perseus)以雅典娜(Athena)之助,杀死了这个怪物。珀伽索斯在极西的所在生出,生了不久,便伸开了广翼翱翔于空中,飞过了陆地,飞过了海洋,而憩于柯林斯;这并不是前定的。它下憩于峻峭的山坡上,四面地寻找着,要找水喝;但在整座的柯林斯护城山上,除了卫城内的清泉之外,是连一滴水也没有的。于是这匹马以蹄重踏着岩地,地上便有一股清泉涌出,此泉至今尚称为珀里尼(Pirene)。自此以后,柯林斯人便称它为珀伽索斯,珀伽索斯者盖即“生清泉者”之意。国王的儿子柏勒洛丰(Bellerophon)是第一个在山上看见这匹神马的人,他渴想得到了它,但珀伽索斯虽似驯顺而却无畏;还肯让太子走近了它,却始终不许他接触到它身上。柏勒洛丰在山坡上三天了,还是一筹莫展,然后他到了住在柯林斯的一个聪明的先知者处,恳求他的指示,应如何才能驯服了珀伽索斯。先知者受了灵感,指示他于当夜到雅典娜庙中去,睡在那神坛上面。于是柏勒洛丰睡在坛石上一夜,到了天色破晓时,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女神雅典娜全身盔甲明亮地站在他身边,她这样说道:“你还睡吗,埃俄罗斯的王子?现在就起身,取了我给你的赐物而去,你便可驯服了珀伽索斯了。但你得到了珀伽索斯之后,必须先杀了一条牛,祭过波塞冬,将这匹马先献给了他。他是爱马的,且是马之主。”柏勒洛丰听了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看见他的足下放着一个放光的黄金的东西,他从没有看见像它那样的东西,因为这乃是马勒与马鞍;那时人类是用马来拖车的,还不知如何骑用它。柏勒洛丰心里很快活,又到先知者那里,将雅典娜的赐品给他看,他们二人便一同依照着雅典娜的吩咐,杀了一条牛以祭波塞冬。然后先知者说道:“我的王子,我昨夜也做了一个梦,现在我劝你在波塞冬的坛边,建立了主马的雅典娜的一个神坛,然后到山上去,将这具黄金的驯马的魔物,笼住在珀伽索斯的嘴上。”王子如他所吩咐的做去;有了雅典娜的保佑,他很容易地勒上了马勒,安上了马鞍在翼马的身上。它一装上了这些魔物,立刻便肯让柏勒洛丰跨骑在它的背上,翱翔于广漠的空中。柯林斯人遂筑了一座马鞍的雅典娜的神庙,用以纪念她的神奇的赐品。一件奇事经过了以后,又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竟驱了柏勒洛丰离开了他的家。他和他的兄弟们同出猎捉野猪,却纯然由于错误而杀死了他的弟弟;他的利矛斜射过一株树,贯进了这少年的胸中。因此,他必须离开柯林斯八个足年,因为这乃是当时的法律,一个人杀死了他的骨肉,不管是否误杀,都要放逐八年。柏勒洛丰便骑在飞马之上,逃出了柯林斯,向南而走,到了阿耳戈斯(Argos)。他去拜见阿耳戈斯的国王柏洛托士(Protus);他很客气地礼待着柏勒洛丰,每一天更为喜爱他的客人,因为他从不曾见过那么俊美、那么有礼貌、那么善于言谈的少年人。不幸,柏洛托士的美妻也深爱着他;这位女后是史特诺波娃(Sthenoboea)。他住在王宫中不久,这位少年王后便诱引他进了她的房中,直接要求他和她同住。但他记住了宾主间的神圣的律则,严词地拒绝了她;他如此地惊诧于她的无耻的话,竟飞逃出了她的房门。王后的爱情如今变成了怨恨,她誓要报复这场侮辱,便迅疾地计划了一个恶计以危害柏勒洛丰。她扯破了她的外衣,松散了她的头发,到柏洛托士的大厅中去,哭着控诉那位柯林斯的客人用强力去调戏她。柏洛托士并不疑惑这篇故事是伪造的,愤怒地立誓要杀死柏勒洛丰,以报他的欺诈;然而因为他们既成了宾主,他却不欲在阿耳戈斯杀死了他,生怕这要引起了保护宾客的主神宙斯的复仇。所以,他想了一会儿,便请了柏勒洛丰来,神色如常地问他愿意不愿意为他办一件事。柏勒洛丰答道:“国王,无论大小事,我都愿意。”柏洛托士说道:“这事在我是重大的,但在你却是小事,因为你有了一匹飞马骑用。因为我有一件要事,要你代我送了一封信给我的岳父吕喀亚(Lycia)的国王依奥倍特士(Iobates)。”柏勒洛丰说道:“这诚是一件易事,我的好主人,给我这封信,我要鞭策了珀伽索斯疾驰过海而去。”柏洛托士写了信,加了封,柏勒洛丰便跨上了飞马,向东飞去了。第三日上他到了吕喀亚山中的依奥倍特士的城中,将这信递给了国王。但国王读了这封信时,心里却忧闷着,因为柏洛托士是这样写着:“阿耳戈斯的柏洛托士谨问他的尊上的岳父大人健康无恙。我请求你,为了你是看重我的善意与联盟的,立刻将递送这封信的人杀死。再会。”依奥倍特士心里十分疑惑不定;他一方面想要听从他的女婿的话,一方面又有点惧怕这位来人;因为柏勒洛丰身上披的是有名的柯林斯铜制的盔甲,相貌俊美,仪态高贵,有如一位神子。当依奥倍特士一见他所骑的神马时,更觉得他乃是一个有法术的人,要下手杀他,一定会招灾惹祸。所以他想,最好是迟缓一会儿。他便欢然迎接这位客人进宫,预备要慢慢地设一条万全之计害死了他。那一夜,他张灯开宴,让柏勒洛丰坐于大宾的座上。国王以大金杯劝他喝酒,且即以这金杯给了他作为客礼。第二天、第三天都是这样;不过每一天,他所给的杯子更大,制作更精。但在第四天早晨,依奥倍特士得了一计。当柏勒洛丰说起要回阿耳戈斯的话时,他便对他说道:“王子,我很不愿意和这样的一位客人相别,但如果你必须走的话,请你在走以前,允许我办一件事。”柏勒洛丰答道:“异常地愿意;这么优待我的主人命我办事是不能拒绝的。”国王使他立了誓;然后他才告诉柏勒洛丰说,吕喀亚地方,住有一个大地所生的怪物,名为齐米(Chimaera),他必须为吕喀亚除去了它。这个齐米久为这个地方的危害物,常从它的山穴中出来攫食人畜;它的头部是狮子,前爪也是狮爪,它的身体是野羊,它的尾是一条蛇,它喷吐出来的火气,比之一个火炉的熊熊火焰还更炽热七倍,因此没有一个人走近了它而能生存的。依奥倍特士很知道它的可怖,却不告诉柏勒洛丰,他想,他这一去,一定会死于齐米之手了。但他却不曾计议到柏勒洛丰所得到的珀伽索斯的帮助。因为柏勒洛丰高骑在珀伽索斯的背上,飞翔于空中,远远地便望见齐米凶猛地在山上走着。他从空中向下射了一箭,这支箭贯穿它的毛颈而致它于死命。然后这位英雄回宫报告这个好消息。国王和他的百姓们全出去看望这个被杀的巨怪;吕喀亚人那一天狂欢大乐了一天;但依奥倍特士则格外的惧怕柏勒洛丰,智穷力索,不知以后怎么办。第一天,他很有幸地听到了一个警讯,说女战士国阿马宗人(Amazons)来侵犯他的北疆,而梭里米(Solymi)的野族则叛变于东方。因此,他求柏勒洛丰帮助他,柏勒洛丰也答应了下来。他先使柏勒洛丰去征伐阿马宗人,希望他会死在她们的手中,因为她们都是勇猛异常,难于抵敌的。但代替他的死耗而来的,却是柏勒洛丰打退了阿马宗人,多所杀伤,现在正往征服梭里米人。依奥倍特士自念道:“他已经两次逃过死厄了,如果他第三次再能平安归来,则神道们诚在他的一边,我也再不想设计杀害他了。不,我要将我的女儿嫁给他,劝他住在吕喀亚;我有了这么一位勇将,真是不用怕什么强敌的了。”当柏勒洛丰和梭里米人大战一场,得胜归来时,国王便如所想的办法,将女儿嫁给了他。过了几年,他死了,没有儿子,柏勒洛丰便继位为吕喀亚的王。现在这位埃俄罗斯系的国王,富贵荣华地住在他的新宫中,还生了三个男孩子。但在他的光荣发达的顶点,他却为埃俄罗斯系的子孙的致命伤的虚夸心所中。因为他夸言,他要乘坐了珀伽索斯直达天门,进了神宫。但宙斯听见了这话,便送了一只牛蝇去叮高翔于空中的珀伽索斯,它便发狂似的跳跃着,将背上的骑者颠抛了下去,然后如一只鹰似的高飞到蓝空之中去,从此以后,凡人的眼,永远看不见它了。从此以后,它住在俄林波斯山上,被养在宙斯的黄金的马厩之中。 至于柏勒洛丰呢,他落到了海边的一片名为阿勒伊俄斯(Aleian)的平原上。这个平原是一片荒芜之地,自天地开辟以来,便没有人来到过这里,因为此地满是盐泽与咸湖。柏勒洛丰在这个荒凉无伦的地方漫游着,以至于死,因为宙斯使他致狂。这是真的,神道们所憎恶的人,他们是不能活得很久的。 [book_title]六 阿塔马斯 在远古的时候,希腊最富裕的城邑乃是俄耳科墨诺斯(Orchomenos),这座大城坐落于玻俄提亚(Boeotia)的国土中,因为它的宏丽,别名为“黄金”。埃俄罗斯的一个儿子阿塔马斯(Athamas)由北方南下,率领了一群的从人,他们全都是勇猛的战士,和他同走着,预备要征得一个国土与王位。现在,俄耳科墨诺斯的人民,很怕这些北方人,因为他们自己不是战士,只是和和平平地经营着工商业;他们的王安特里奥士(Andreos)也是十分怕事,不欲征战的。所以他便送给阿塔马斯以他领土中的一块小地方,希望其余的地方,不为他们所扰。但时候过去了,这位埃俄罗斯系的王子和他的从人,一天一天地强大,占地愈多,到了后来,安特里奥士死时,他们便成了全土的主人了;于是阿塔马斯自为国王,以强硬的手段统治全国。在这个时候,卡德摩斯(Cadmus)是底比斯的国王。阿塔马斯决意要和这位强邻联盟,便带了很丰富的礼物去找卡德摩斯,要他一个女儿为妻,虽然他已经有了一个妻,名为涅斐勒(Nephele),且生过两个孩子。涅斐勒听见了她丈夫想要将她抛弃了,去别娶一个底比斯的公主的事,心里非常悲伤,不久之后便戚戚而死。但有的人则说,阿塔马斯到底比斯去时,已是一个鳏夫了。但神后赫拉之怒他,别无他因,全为的是轻弃了他的发妻,所以这另一说是不可信的。阿塔马斯此行并不落虚,他带回了卡德摩斯的一个女儿伊诺(Ino)为他的新娘。后娘往往是虐待前妻之子女的,伊诺的行为,也不能外于此常规。对于前妻的一个女儿赫勒(Helle),她一点也不注意;但从她自己的儿子们出世之后,她便想尽了种种的方法要灭杀了前妻的那个男孩子菲里克苏士(Phrixus),因为他乃是阿塔马斯的承继王位的太子。她设计了很久,要使人不疑心到她,最后,她便做了下面这件事。当播谷的时候到了,国内的所有妇女全都到得墨忒耳(Demeter)的庙中去举行祭典时,王后伊诺便从国王的仓廪中,给她们每人一大瓶的谷种,吩咐她们将这谷秘密地换了他们的男人们所要播种的谷粒;“因为这种谷,”她说道,“是被我们这些神秘的典礼所洁的,如果你们不告诉男人以它的来处,得墨忒耳的祝福便要随之而至的了。”妇人们听从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她们做的是什么事。因为伊诺曾将这些谷粒在锅中焙过;所以,第二年的春天,没有一株青苗从田中生出,全国都有饥荒的危险。国王阿塔马斯便派人去问得尔福(Delphi)的神,有无方法以救此灾。伊诺正等着这一着;她用了许多黄金,贿买了使者,吩咐他不要到得尔福去,但在大家等候他归来的时候归来,照她所指示的话说。所以,使者们到恰当时候,出现于国王之前,他们乔装着从阿波罗的神巫那里得到了下面的话:“宙斯怒着阿塔马斯,因他之故,使田土无有收成。除非国王将他的头生子献给宙斯,作为祭礼,田中将永不会生谷。”当阿塔马斯听见了这一席话时,他扯破了衣服,将尘土撒在头上,高声地悲哭着;然而他却不能不服顺神示,因为国内饥荒已甚,在他看来,似乎还是死了一个人以救全体人民好些。于是他带了他的儿子菲里克苏士到了一座山上的宙斯庙中。但当他缚了这位牺牲者在祭坛上,预备要扬刀杀害他时,一个奇迹发生了,因为突然有一只全身金光闪闪的大羊,站在菲里克苏士上面,缚住他的绳子自己断而为二,这孩子为神灵所催督,骑上了羊背。看呀,这羊背了他升入云中!在为惊诧所击的国王能够开口叫喊之前,他已经消失不见了!同时,女儿赫勒独自偷跑到她母亲涅斐勒的墓上,跪在墓前,泪流哀哀地向她亡母祈求着,说道:“唉,母亲,母亲,如果你在地下还爱着我们的话,为什么不帮助你的无助的孩子们呢?唉,如果这是可能的话,现在就救了菲里克苏士吧!但如果不能,则请你至少要从我们残酷的继母那里救全了我,她是深憎我们兄妹二人的。”赫勒正这样说着时,她忽然看见一个眼睛光亮的少年站在她身边,手中执着一支使者的杖。她恐怖地抬眼惊望;但少年说道:“不要怕,小姐;我是赫耳墨斯,灵魂的指引者,你亡母的祷语的能力使我来帮助她的孩子们。向上看,看我对于菲里克苏士做了什么事!”赫勒望着,看见金毛的羊飞行近来,菲里克苏士骑在羊背上,一点也没有受伤害。然后赫耳墨斯将她也放在她兄弟的身后,叫这两孩子随任金羊之所行而止,因为他们将在它所止的所在得到一个新家。这怪羊飞过山,飞过河;它向北而去,直到希腊远留在后边,沿了特莱克(Thrace)的荒岸,而到了间隔欧、亚二洲的海峡。现在,金羊正要飞过亚洲的陆地上;但不幸,当赫勒看见她足下的滚滚滔滔的波涛时,她惊喊起来,恐怖地举起双手来,因为失了平衡,便全身倒跌到海中而去。为了纪念这位溺死的女郎,这个海峡便自此名为赫勒斯蓬托斯(Hellespont),意思便是“赫勒的海”。至于菲里克苏士呢,金羊如风似的迅快地带他到了科尔喀斯(Colchis)人的远远的国中;但此后关于他的事,将在寻求金羊毛的故事中见到。这里再说国王阿塔马斯和他的王后的事。当伊诺听见了菲里克苏士神奇地被金羊背走及赫勒也同样地失了踪的事时,她心里十分高兴,为的是能够那么容易地除去了前后涅斐勒的子女们,却并没有红血沾染到她自己或她丈夫的手上。但不久,她便知道,神道们的判决并不如凡人们似的以表面的行为而下的;在他们的眼中,无论什么人,在设计要谋死一个人时,他已是一个杀人犯了。因为有一天,阿塔马斯沿了海岸打猎回家时,遇见伊诺正领了她的两个男小孩子李亚克士(Learcus)和米里克特士(Meliceutes)在散步;突然他为一阵疯狂所捉住,将他们当作了一只母鹿领了两只小鹿在走着,便拔出了他的弓箭,向他的长子李亚克士射去,直中了他的心。有一会儿,恐怖使伊诺痴立在地上,似生了根;然后,当狂人对着她,安了第二支箭在弦上时,她捉住了米里克特士在她的臂间,自投于危岩下面的海波中了。这乃是伊诺所要害人的,却自己遇到了。她看见她的头生的孩子,死在她父亲的手下,正如她所设计的涅斐勒的儿子的死法一样;为了她是赫勒溺死的原因,她便也溺死了她自己的孩子,且以她自己的生命偿付了碎心而死的涅斐勒。然而,她的罪过,已完全地偿付了之后,伊诺却得了神道们的宽恕;不,如果古老传说是可信的话,她和她的儿子却得了快乐的不朽的命运呢。据说伊诺住在年老的尼里士(Nereas)的宫中;海中有一位女神,名为琉科忒厄(Leucothea),即“白女神”的,水手们在航行遇险时对于她及她的儿子帕莱蒙(Palaemon)都祷求着,因为他们母子俩乃是著名的援救溺水者的神。当俄底修斯(Odysseus)的木筏碎了时,用她的神带引他安全登陆,因此救了他的,不是“白女神”吗?唔,正如古老的诗人所歌咏的,琉科忒厄不是别人,正是伊诺,而少年的帕莱蒙也就是从前的米里克特士。伊诺的尸体始终不曾寻到;虽然有一具尸首被水冲到柯林斯岸上,西西发士承认他为他的侄儿米里克特士,埋葬了他,还为他举行了一次壮丽的葬后竞技会;据说,这具尸身也实在不是真的。 阿塔马斯在他的疯狂中,几乎要跟了他的妻跳入海中,亏得他的同猎的从人用强力阻止了他。当疯狂一过,他知道了他所做的事,国王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是你的报仇,赫拉!”这可以证明,他对于涅斐勒的负心终于得到了恶报。于是他,杀了他儿子的人,乃不得不逃出了以亲血玷污的国土了,他不再是富裕的俄耳科墨诺斯的国王,而是一个漫游四方的流浪人了。但阿塔马斯的筋力勇气尚在,他还决意再赢得富贵;于是他便自己到了得尔福去,向阿波罗问,他应该到什么地方找一个新居。阿波罗答道:“在野兽们礼待你的地方。”阿塔马斯听了这话,十分灰心,走了,因为他想神语所表示的,乃是他永不能再找到新居。野兽怎么会礼待他呢?但过了不久,当他有一天晚上走过一座森林时,他看到了一群狼刚刚捕捉到了一只鹿。那些贪兽一见了他,便留下了鹿尸而静静地走开了。“这真是一件怪事。”阿塔马斯说道。然而他也不再想到这事,他生了一堆火,将鹿肉烤了些吃;那一天,他不曾吃过一点东西,腹中已很饥饿。当他吃饱了肉,躺在火堆旁边睡时,他心中才想到狼群是以客礼对待他的,而此地正是神语所指示的地方。这个地方,乃是林中的一片旷场,有一道溪水淙淙地流过其间。“天神选择得很好,”阿塔马斯说道,“这里有水有树,我还需要些什么呢?”如此他便住在那里,建造了一座粗木的住宅,以打猎为生。过了几时,他便集合了一群流亡无主的人,他们很高兴跟随了这么勇敢的一位领袖,他们开始去劫掠那个地方的人民,掠夺了他们的衣帛货物,掠走了他们的牛羊妇女。渐渐地,流亡的人集合得更多了,阿塔马斯的住所乃成了一所“强盗城”,他自己则名之为阿塔马特亚(Athamautia),就了王位。不久以后,百姓们争来纳款,拥戴他为王,以求和平与安全。最后,他乃成为后来称作亚克亚(Achai)地方的全部的主人。英雄时代的国家都是这样形成的。他娶了第三妻,生了三子,但后来王位却不能传之于他的后代,他自己终于逃不了宙斯的裁判。古代亚克亚的人在饥荒或瘟疫盛行之时,常要在拉菲斯的斯(Laphystius)山的高处以异常尊重的牺牲,祭献于宙斯,而所祭献的牺牲则为当时的国王。因为他们的先人们告诉过他们,只有国王才能负担了百姓们的罪;只有他一个人能成为他们的替罪羊;在他的身上,一切毒害本地的不洁都放在他们身上。现在,当国王阿塔马斯年纪老了时,亚克亚地方发生了一次大饥荒,也如他所施于他的儿子菲里克苏士一样,拉菲斯的斯山上的宙斯的祭师也施之于他。 [book_title]七 克瑞透斯 我们知道,在埃俄罗斯的许多儿子之中,只有一个儿子是敬神不怠的,所以他直到晚年,一生过的都是和平富贵的生活。这个儿子乃是克瑞透斯(Cretheus),弘美的海口城邑伊俄尔科斯(Iolcus)的建立者与国王。这个城邑,位在底萨莱的海岸上。当国王克瑞透斯听见了他的兄弟沙尔莫尼斯的悲惨结局,且知道他寡妇也在失望中自杀了的消息时,他便派了一位使臣到厄利斯去,迎了沙尔莫尼斯的独生女来。这孤女乃是一位长得明眸皓齿的小女郎,名为蒂绿(Tyro)。依照埃俄罗斯家的风俗,且他自己也尚未结婚,这是克瑞透斯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要娶了他兄弟的孤女为妻。所以蒂绿便在伊俄尔科斯的王宫中长成,直到了结婚的年龄。但在她结婚之前,伟大的波塞冬却爱上了她,当她独自一个人在厄尼剖斯(Enipeus)河岸上游行之时,她秘密地生了两个男孩子;为了惧怕国王知道,她将这两个孩子抛弃在河边的草地上,听任他们或生或死。同时,国王的牧马者到了草地上来,驱马至水边饮水;这个人发现了两个孩子,便抱回家给他的妻,因为他们自己没有儿子,便抚养他们作为己子。他们的假父名之为涅琉斯(Neleus)及珀利阿斯(Pelias)。他们长成为巨伟勇敢的少年人;像所有波塞冬的儿子们一样,他们是黑发的,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心志高傲,勇于争斗。这两个孪生子相貌极为相似,连他们的假父假母有时也分别不出;但珀利阿斯的前额却有一个印记,仿佛如一只马蹄的印子,以此乃可以与涅琉斯相识别。许多人都以为他额上的蹄印,乃是当他躺在草地上时,被马足践踏所致,但其实乃是马之主者波塞冬的印记。同时,蒂绿嫁了国王克瑞透斯,又生了三个儿子:埃宋(Aeson)、亚米赛安(Amythaon)及菲莱士(Pheres)。但当这些孩子们年纪尚幼时,蒂绿却被她丈夫囚于狱中;因为她的一个贴身侍女名为西特绿(Sidero)的,向国王泄露出王后在婚前的不贞的事。这位机诈的女子,曾以伪爱与忠心赢得了蒂绿的信任,而将她女儿时代的秘密泄露给她知道了。她立刻向国王告密,为的是她一向便妒着王后。蒂绿既不否认其事,也不说出她情人的名字,生怕波塞冬要动怒。克瑞透斯初欲将她置于死地,后又懊悔,便将她囚于一座塔中,以西特绿为看守者,她便乘机异常地残待她。此后,这位奸诈的女人又以机巧获得国王的欢心,竟娶了她为妻,以代蒂绿;她如此地满足了她的心愿。但当涅琉斯和珀利阿斯成人时,国王克瑞透斯死了;于是他们的假母乃将她久已知道的事,告诉他们,即他们乃是被陷害的王后的儿子。因为这位假母,从小便在王宫做工,当她的丈夫带了两孩给她时,她便认出包裹孩子的肩巾,乃是蒂绿所常用的。她是一个异常精细的人,所以一向默默不言。王后失贞的事既宣传于世,克瑞透斯如发现了她的爱子,一定是会杀死了他们的。所以她等候着,直到国王死时。然后涅琉斯和珀利阿斯带了刀和盾,匆匆地奔到伊俄尔科斯城中;如一阵旋风似的,他们冲进了宫中,大喊,他们是为报复他们母亲蒂绿之仇而来的;没有一个人去抵抗他们——因为宫中的人全都愿意看见她早日被释放出来——他们执刀直入西特绿的房中。恶毒的王后从旁门逃了出去,向赫拉神庙中逃命,两个孪生子紧追在她后面;当她跨进了庙门时,涅琉斯退却了,为的是尊敬这神圣之地。但珀利阿斯却直追了进门,不顾他兄弟的警告。西特绿抱住了赫拉的神像,珀利阿斯一刀刺死了她。这使神后赫拉十分愤怒,自此与珀利阿斯为敌。以后,这孪生子释放了他们的母亲,说明他们是她的儿子。蒂绿十分快乐,伊俄尔科斯全城的人也都高高兴兴地庆祝着。但涅琉斯和珀利阿斯都无意于住在伊俄尔科斯;这城的王位,必须由克瑞透斯的长子埃宋承继。每个人便各奔前途而去。珀利阿斯住在底萨莱的边地;但涅琉斯则南行至远远的辟洛斯(Pylos)。这两位波塞冬儿子的故事下文都将说到。 [book_title]八 金羊毛 埃宋是克瑞透斯的儿子;他和父亲一样,也是一位正直的国王,但他的性子过于柔和寡断了,不适于统治强悍的底萨莱。当一部分的底萨莱诸侯起来反抗他时,他便手足无措地欢迎他的同母异父的哥哥珀利阿斯的帮助。珀利阿斯住在离伊俄尔科斯不远的地方,成了一个著名的武士。他以铁腕镇定了国内的叛乱,感激不已的国王便命他为卫队长。但不久,国王便发现,他这次买来的和平,代价实在太贵了;珀利阿斯不仅勇猛,而且机诈能干,暗中设计推翻了他的兄弟国王埃宋,而自为国王。然而他竟赦了埃宋不杀,使他带了几个忠心的仆人,住到城外去。而国王的一切府库财宝、牛羊马匹以及王位,则完全归于珀利阿斯所有。 珀利阿斯统治了底萨莱九年。然后,他有好几夜为一场噩梦所惊,梦见一个人站在他的床边,想要谋害他,而他则躺在那里既不能动,也不能发声,一连好几夜如此,他便派使者到得尔福去,吩咐他们用他的名义问:“我所做的梦是什么意思?”阿波罗借他的女巫口中答道:“让国王珀利阿斯知道,他将死在埃俄罗斯后代皇族的手中。他千万要注意一个人,他穿着单只鞋子,从他的山居来到光荣的伊俄尔科斯,不管他是本城人或是外来的人。”机警的国王听了这话,他的血都冷了。然而他自言道:“我所怕的那个埃俄罗斯后代是谁呢?埃宋老弱而无子;至于他的兄弟们呢,亚米赛安则远住在西方,菲莱士则正得着我的欢心。我只要小心那个穿单只鞋的来者,便不要紧了。”于是他严令各城门的看守者,如果看见穿单只鞋的人便要立刻去告诉他。几年过去了,这个人一点也没有踪影,珀利阿斯也几乎完全忘记了他的恐惧。 但神秘的奇迹终于发生了,一个预期的人终于出现在伊俄尔科斯了。这个人肩着两支猎枪,身上穿着当时国人所穿的时式衣服,紧裹在身上的大衣,衣外还披着一张山豹的皮。他似乎正在青春的花期,他的金黄头发的鬈曲的发结似还未经过剪刀,如日光之流泄似的披到他的背上。这时,正是早市的忙碌时期。这个客人无人注意地走进城门,在市场的人群中站了一会儿。现在百姓们注意到他了,那么美貌英俊的一位少年,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心中异常地惊奇,对邻近的人互相耳语道:“当然的,他不会是阿波罗吧?……或者他是阿佛洛狄忒的主人,坐着铜车的他吧?……或者他是少年的俄托斯或他的双生兄弟依菲尔特士吧?……不,人家说,他们是早已死在膏沃的那克索斯了。而我们知道,底条斯(Tityus)也已为勒托(Leto)的孩子所射死,为追求于禁忌的快乐之后的人的警戒。”他们这样谈着,偷眼望着这位客人,但这时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左足是不穿鞋子的,立刻跑去告诉国王珀利阿斯。珀利阿斯便坐车急忙地到市场上来。当他看见这位少年的右足上穿着单只鞋子时,他的心里便充满了忧郁,长久恐惧着的事,现在终于实现了。但他究竟是一位有心计的人,立刻把忧恐藏了起来,和和气气地问道:“客人,你的祖国是哪里呢?你的父母是何人呢?请你直言勿隐,不能说谎,否则,便要侮辱到你的父母了。”少年一点也不为这些近乎侮辱的话所激动,他安详镇定而且有礼貌地说道:“我至少不至于辱及卡戎(Chiron)的教训,因为我是从他的山窟中来的。我在那里,为纯洁而神圣的乳娘们所养育,即他的母亲菲丽拉(Philyra)和他的妻卡丽克洛(Chariclo)。我和他们整整同住了二十年,永没有做过一件有罪过的事,也没有说过一句可耻的话。但今天,聪明的卡戎却命令我回到伊俄尔科斯来,得回我父亲的旧土,这旧土是高高的宙斯给了埃俄罗斯的子孙们的;因为,现在,我知道,有一位奸臣,不敬神道的珀利阿斯窃据于我父亲的王位。” “你真是一个说谎话的奸人!”国王愤怒地叫道,“全伊俄尔科斯的人都知道埃宋生平只有过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一生下来便死了。” “不,他并没有死,”伊阿宋(Jason)答道,“因为我便是他!现在听我说:我的出世,正在父母被逐不久之后,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一为奸王所知,我的性命便要危险,所以他们将我假装作死了,举行了严肃的葬礼。但同时他们却偷偷地在黑夜之中将我带到珀利翁山上去,一位可信托的使者将我交给了和善的卡戎,以便养育成人。这位圣兽名我为伊阿宋,因为我知道不少他的医术。……现在,可敬的好百姓们,请你们告诉我,我父亲老人家住在什么地方;相信我,你们所指引到埃宋之家去的,并不是一个异邦的人,而是他的与这个地方的一个真正的儿子。” 于是在市场上的百姓们全都高声欢呼,恳切地引伊阿宋到他父亲家里去,一点也不留意到那位愤怒欲狂的国王。他郁郁地退回宫中,在细想一个恶计。但伊阿宋则回到城外他父亲的破屋中去。老头子的眼光一落在伊阿宋的身上,便认识他是谁;老眼中泪水滚滚地流下,为的是乐见他的儿子居然长大成人,俊美而且英武。 埃宋的儿子未死的消息如野火似的传到外面去,这些传消息的人还说,现在这个儿子回家来了,是一位最俊美的少年,这个消息将失位国王的兄弟们都带到伊俄尔科斯来,菲莱士从近地而来,而亚米赛安从远远的西方而来,虽然他们在此时之前,并不曾干预过埃宋的事。和他们同来的,还有一大群他们的儿子们与族人们。在他们之中,有两位在后来最有名:一位是亚米赛安的儿子墨兰浦斯(Melampus),一个先知者;一位是菲莱士的儿子阿德墨托斯(Admetus),他的有政治作用的父亲曾为他娶了珀利阿斯的女儿阿尔刻提斯(Alcestis)为妻。然后所有埃宋的朋友们和帮助他的人开始赠送给他许多谷、酒、油以及肥胖的牛羊。因此,代理了他年老力衰的父亲而负招待客人之责的伊阿宋,才能够光光荣荣地款待他的族人,他使他们宴饮欢聚了五天五夜,还以歌唱欢娱他们。 但在第六天上,伊阿宋便以恳切的话,对他族人说出他的心事;当他们全都表示十分赞成他所宣言的话时,全体便都一致地站了起来,跟了他同到城中的王宫里去。珀利阿斯一听见他们在他大厅中的话声,便走了出来,脸色憔悴不安。伊阿宋以异常坦白的客气的话,对珀利阿斯讨论着。“震撼大地的波塞冬的儿子呀,人们的心全都是离开了正直,向弯路而走,忘记了后来的恶果,但我们俩必要把我们的灵魂守正握直,预计着将来的幸福。现在请想想看,我求你——你是非常明白的——我们是同宗,而高高在上的运命也不欲见一家之中,彼此互攻的争乱。所以我们不该以兵刃相见——并且,国王,你如果采取了我的计划,这也是不必用的——因为我在我这一方面自由地送给你,你从前所夺于我年老的父亲土地牛羊的财产,也决不抢你府库中之物,但你一方面,也要归还我以埃宋所有的王位。” 伊阿宋这样说着,巧诈的国王也和气地答道:“相信我,宗人,你将知道我是要将你所能希求的都给了你的。我要给你以我们家中的主位,我格外地愿意,因为我已是一个老人了,而你则正在年轻力健的当儿,最适于寻求我力有未逮的寻求。” “你说的‘寻求’是什么意思?”少年诧异地问道。 “我正要告诉你的,”珀利阿斯说道,“但请你先告诉我,你知道,我们的宗人菲里克苏士的故事吗?他的父亲阿塔马斯正要杀他来祭神,当时神道们却送了一只金羊来,带他到远远的科尔喀斯的地方去。” “聪明的卡戎告诉过我那个故事,”伊阿宋答道,“他还说,当菲里克苏士到了科尔喀斯时,他杀了那只金羊祭献当地的神道阿瑞斯,为的是受了一个神示的吩咐,且将金的羊毛挂在这位神道的圣林之中。卡戎还说,科尔喀斯的国王,等他长大了之时,要将他的女儿给了菲里克苏士为妻,但这位少年活得不久便死了,运命注定他的夭死。” “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珀利阿斯叹气地说道,“菲里克苏士这样地葬在远方异城,他在墓中是不能安眠的!近三年以来,他每夜出现在我的梦中,吩咐我要将金羊毛取回希腊(Hellas)的家乡来,因为他的宝物在什么地方,他的灵魂便住在什么地方。当我去访问得尔福的神道,问他我的幻梦是否真实时,他也劝我预备一只船去寻求。唉!一个老年人怎么能从事于这种的一个寻求呢,并且我到哪里去找一个船主来,能够渡过这许多不可知的海呢?但如果你,也是埃俄罗斯的子孙,要代我冒险到科尔喀斯去,那么,我愿对你立誓,当你将金羊毛取回时,我必定将王位、土地、财宝都还给你及你的父亲。” 其实珀利阿斯并不曾有过他所说的梦,也不曾从得尔福受到神的吩咐,要去求金羊毛,但当伊阿宋还在说话时,他的敏捷的心中便已计划好一条恶计,要送他到世界之末的旅途中去,如果传说提到的无人所知的北海、可怕的科尔喀斯以及他们的怪国王爱的斯(Aietes)、太阳的儿子都是真的话,则他很不像能够归来的了。但伊阿宋则对此一点也无所知。伊阿宋他自己是坦白无私的,所以他也以为别的人也没有什么欺诈。他毫不迟疑地和珀利阿斯订约,要去寻取金羊毛,作为埃宋复国的代价。珀利阿斯立了一个重誓,如他所允许的;他的奸诈的心中暗自高兴,他想:“我已将这个穿单只鞋的人处置得很好的了。” 但伊阿宋为什么会穿上单只鞋到伊俄尔科斯来呢?这事也不是没有神道的作弄的。当伊阿宋从珀利翁山到城去时,路上必须经过阿那洛斯(Anauros)溪,这溪为秋雨所剥吞,而成为洪流。现在,在河岸上,他看见一个老丐妇坐在那里,她谦抑地恳求他带她过溪。他不顾这丐妇的衣衫破烂龌龊,竟不避艰险地负了她过去,因为卡戎教训他必须帮助无助的人。但老丐妇在身上是如此的重,阿那洛斯溪又是那么滚啸不已,险状百出,伊阿宋费了大劲,方才能够平安渡过。在中途,他的左足的鞋子滑下去了,立刻被溪水带走,不知所往。少年到了彼岸,气息喘急地将他所负的人放下,立刻她的形状变了。她不复是一个褴褛的丐妇了,站在他面前的乃是一位远胜于地上的美丽与尊严的神后,光彩四射,仪态万方。她眼光慈惠地看着他,说道:“为了你对于丐妇肯给以敬助,王子伊阿宋,你将不怕缺乏你的报酬。因为我,赫拉,乃是你的朋友,正如我是珀利阿斯的仇人一样。”这话在下文将完全见到。 伊阿宋一担任了寻求金羊毛的重责,神后赫拉便送进一个思想到他心中,使他差遣使者四出,到东、到西、到南、到北,散布他的巨大的冒险的计划,并说一切肯和他一同航海的人,肯为了求不死的名誉而不惮冒险的人,他都欢迎。所以在那时,许多最伟大最英武的英雄们都成群地到伊俄尔科斯来,因为赫拉鼓动他们起了深刻的愿望,要去从事那么可诧异、那么伟大的一次历险。第一先来的是美貌的双生兄弟,卡斯托耳(Castor)与波里杜克斯(Polydeuces),圣鹅的儿子;他们兄弟俩是如此地挚爱着,竟超过了妇人的爱,直到死,还是不肯分开。以后又来了赫拉克勒斯,力大无穷,游遍天下,声名广播,专为人间雪不平、任艰危的一位大英雄;还有一位美貌的孩子跟随着他,其名是许拉斯(Hylas),乃是他的持盾者与执杯者。俄耳浦斯(Orpheus)则从多风雨的特莱克山中下来,他是人人所爱的诗人,诗神卡里俄珀(Calliope)的儿子;他能够以他的歌声与琴声诱禁了林中的野兽跟随着他。在他之后来的是北风玻瑞阿斯(Boreas)的儿子谢特士(Zetes)与卡莱士(Calais),他们是一对怪人,因为像鹰似的双翼,长在他们的阔肩之上,习习地有飞动之意。还有许许多多的英雄,不是神之子,便是王之子,都聚会到埃宋的大厅中来,如果要一一指名,真是写不了许多,总之,他们都是有名的武士。其中还有两个先知者,一个是特太里沙斯(Titaresos)的摩普索斯(Mopsus),一个是从远远的阿耳戈斯来的依特蒙(Idmon);依特蒙明知他自己要死在这次的寻求中,然而他觉得这次的荣誉比之生命还可宝贵。最后来了一个生存的人中最好的舵手底菲士(Tiphys),他答应为伊阿宋的船掌舵。 同时国王珀利阿斯派遣了许多砍树者到珀利翁山上去砍树;长大的松树与槐树都倒了下来,成阵的骡、牛拖拉它们到渡口去;他雇了伊俄尔科斯城中及四处的最有经验的造船匠,来造一只从不曾见到过的最大最好的船,既不畏艰,也不惜费,唯求能悦伊阿宋及他的水手们。他现在已看出这位少年是如何的英武了,所以他不惜耗去他宝库的一半,以求愈快遣去这位少年愈好。但从没有一只船比这只建筑得更快的,也更没有比这只船建筑得更为宏丽的;因为有神道参与其间工作着,这位神道便是主宰人间一切工艺的雅典娜。她受了神后赫拉的委托,到伊俄尔科斯来,乔装为一个外邦的工匠,受珀利阿斯的雇用,杂在其他工人中做工。当他们看见这位生客的工作那么精工,便都同声要求他做监工,受他的指挥。这位监工者自名为阿耳格斯(Argus),所以伊阿宋在此船工毕之日,便名之为阿耳戈(Argo),以表示对于他的感谢的纪念。就在这一天,阿耳格斯从伊俄尔科斯失踪了,也不要他的工资,也没有人再看见他。但雅典娜在第二夜的梦中去见伊阿宋,告诉他,她之所以来监工,为的是受了神后赫拉的吩咐。现在阿耳戈这船是出于她的不朽之手下,所以已成了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了。“并且,”这位女神说道,“我还给它以一个声音,它会在必要的时候,向你参议,给你以确切的帮助与指示,因为在它的船头上,我装进了从多多那(Dodona)的神奇橡树砍下的一支木头,它会以人声预言诸事。” 阿耳戈造成了,预备要启行了,五十支大桨,齐齐整整地排列着,又雄壮,又轻捷,水手们在海渡上检阅着;所有的伊俄尔科斯的百姓们都拥挤着来看他们的出发。伊阿宋和他的同伴们先祭了宙斯;先知摩普索斯高声地祷告着,求神道给他们以吉兆。祭坛的火熊熊地猛燃着,先知所掷的骰子,也显出好兆来。所以摩普索斯吩咐他们立刻拉帆开船。那时,宙斯给他们以更好的预兆。全体都上了船,锚也拔起来时,伊阿宋站在舵边,将一盏金杯中的祭酒倾入海中,求雷主及空中海中的一切神道们,帮忙他的海行。立刻雷声在高空中响着,电光绕在阿耳戈的桅上,而一点也不为害。所有的英雄们见了这吉兆都高声欢呼着,雄健地将桨击着水。阿耳戈便在百姓们的高声送别与祝福声中驶出了海口。但珀利阿斯呢,他看见他们离别的快乐却又为悲苦所吞没;因为他的独子亚加斯托士(Ocastus)和伊阿宋做了朋友,也加入了阿耳戈的水手之列,任怎样也阻挡不住。珀利阿斯又不敢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说,伊阿宋和他的同伴们此去是必死无疑。他只好苦在心头,暗自悲戚着。还有一个伊阿宋的堂兄弟也违抗他父亲的意思和他们同去,这人即菲莱士之子阿德墨托斯。 阿耳戈船上的人驶出了柏格森湾(Pagasacan Gulf),乘着顺风,向北而走,经过神道们聚居的大俄林波斯山,经过了赫菲斯托斯的岛楞诺斯(Lemnos),然后到了赫勒斯蓬托斯,沿了这个海峡,而进了柏洛奔蒂斯(Propontis)海。在柏洛奔蒂斯的亚细亚岸上,乃是杜里安(Doliones)人的国家。阿耳戈靠了岸,他们要汲水上船。杜里安人的王,名为库最科斯(Cyzicus),欢迎他们入宫,设盛宴以款待他们,还赠他们以礼物、米谷、酒以及柔软的衣服。库最科斯请求诸位英雄们那一夜就在宫中憩息着,他们也不却他的盛意。但当天色未明黑漆漆的时候,一群从山中下来的强盗却攻进了王宫,向他们突然进攻。他们还以为是国王的诡谋,便在黑暗之中,和他们混战一场。还是赫拉克勒斯叫他们都上了船,开船而走,他们方才罢手。但当他们上了船,在拔锚时,无论是伊阿宋、赫拉克勒斯,还是全部的水手们,都不能将锚拖上一寸。阿耳戈被锚所系住,正如一只猎狗之为绳索所牵住。但阿耳戈能言的船头便发声说道:“这是库最科斯的鬼拖住了我;他被赫拉克勒斯在黑暗中杀死了,除非你们绥安了他的鬼魂,他方才肯让你们走。因为他对你们一点也没有恶意,在暗中要杀你们的,乃是强劫他府库的强盗们。”那一席话使英雄们心里很难过;他们跳上了岸——现在,天色已亮了——飞奔到王宫中去。他们的好意的主人,尸身杂陈在尸堆上。阿耳戈船上的人便对他举哀,依了当地的风俗,葬了他,还在坟上起了一个土山,杀了几只黑羊,将血倾在土山上,以绥安葬在其中的鬼魂。以后,他们便按着希腊人的规则,为库最科斯的光荣,举行了一次葬后的大竞技。库最科斯的鬼便绥安了,阿耳戈也顺了风疾驶而去。 其次,诸位英雄驶过了密西亚(Mysia)的海岸,直到了一个绿林围绕的风景佳绝的海口。他们以为最好在此登岸,求些食物及饮水。当赫拉克勒斯为他们去取野兽肉时,年轻美貌的许拉斯也负责去寻找一个溪或泉以装满他们的水袋。但神道们的意见则不愿意他们俩再和他们同行。许拉斯在深林之中走着,地上满铺着落叶,足踏上去,柔软而舒适。头上一点阳光也没有,只看见密密簌簌的绿叶,偶然有几线金光穿过它们,也是若隐若现的。远远的地方,仿佛有东西在那里闪闪发亮。“那是池水。”他想道。他心里异常愉悦地奔向前去。那一面池水为绿林所密围,有如一面明镜,包衬在绿绒之中,晶莹平静,也没有半丝风来吹动它。太阳光为高树所遮,只有几缕射到水面,更显得这恬净无比的池水,富有巫幻之意。这里是那样的恬静,那样的俊美,那样的清幽,连鸟啼也闻不到一声,连兽迹也寻不到一个,连昆虫也见不到一只。池水是那样绿油油的,清莹莹的,似乎连池底也纤细毕现。几张落叶,漂在水面,已由黄而浸得黑了,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有如美人的脸上,长一粒黑痣,更显得妩媚可喜,许拉斯发现了这个仙境,心里沉醉着,却又迷惘着;他要立刻奔出去告诉他们同来取水,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个仙境;他喜爱着这个所在,却又为它的过于幽峭所凄迷。他踌躇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的时候,他有点口渴了,便走近池边,伏下去,掬了一手水来喝。迎着他举起来的雪白的嫩臂而来的,是另一只雪白的嫩臂。这是他自己的臂影吧,他想。不,不,这臂上有一只金镯呢,而他的则没有。看呀,水中又现出一张嫩脸出来了,这张脸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娇嫩,几乎是吹弹可破的;脸色是那么红得可爱,白得可爱,眼波是那么溜滑的,水汪汪的,简直便是一塘水。这难道又是他自己的脸影吗?有点像。然而,不,不,她耳上有翠色的耳环呢,她的发是松散着的呢,这是一个女郎,绝不是他自己。他心里迷乱而惶惑着,起初还以为是他自己的错觉,然而水中又伸出一只手,两只手,又浮出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他开始吃惊了,他要站起身来,退缩了回去,然而一只白手臂却温温柔柔地环在他的颈上,容不得他回想,便拖他直向水中倒去。他叫了一声,便沉到这池水中,不再起来了。水面上浮起了几个水沤;浮沤散平了时,池水仍旧是那么清莹莹的,绿油油的,几张落叶仍旧是浮泛在水面上,如美人的脸上长了一粒黑痣。一切都没有两样,只是水仙女们的队中,多了一个美貌少年许拉斯。 当许拉斯临沉下去叫了一声时,这凄然的叫声竟落入了在林中寻觅野兽的赫拉克勒斯的耳中。他知道这是他所爱的人的声音;他明白这孩子一定是遇到什么了。他放下了一切,在林中走来走去,几乎把整座林子都走遍了,一边走着,一边高叫道:“许拉斯!”然而许拉斯却一声儿也不答应他,只有这“许——拉——斯!”的漫长的间歇的凄楚的回声,在远林中洪洪地应着,使人伤感,使人悚然。赫拉克勒斯又悲又愤,什么事都无心了,更不必说什么寻求金羊毛了。他肩着巨棒,一心只要寻到他所爱的孩子;他走得更远了,更远了,直进入密西亚的腹地中去,再也不加入阿耳戈船上的人群中了。阿耳戈船上的人等候了这两个人三天,他们再也没有回来。阿耳戈船上的人们便不得不拉上了帆,心里凄凄楚楚地开了船而去。 其次,他们到了白比里克人(Bebryces)的所在。这个地方的国王是巨人亚米考斯(Amycus),他是此地的一个仙女和海王波塞冬生的儿子。这位巨人国王立下了一个规则,强迫一切到他国土上来的客人和他相扑。他只要以他的大拳一击,那些客人便都无生气地死在地上了。因此,他目中无人,骄傲不堪。当阿耳戈船到了那里时,他又趾高气扬地要他们和他相扑。这一次,他却遇到一个劲敌了。这个劲敌便是最有名的相扑者波里杜克斯,勒达(Leda)的儿子。亚米考斯也真不弱,他于强壮之外,还有技巧。他们一往一来,斗了许久,还未见胜负,真是棋逢对手,愈斗愈猛,煞是可观。双方观看的人时时地高呼助威,时时地为斗者捏了一把冷汗。然而亚米考斯终于敌不过波里杜克斯的神力与天纵的技巧,当这位相扑者之王波里杜克斯看得准准的,一拳打过去时,他便如一座为电火所击的高塔似的,塌倒在地上死了。自此以后,此条路上的旅客便平安无险。 其次,诸位英雄驶到了风波险恶的玻斯福洛斯(Bosphorus),在萨尔米特苏斯(Salmydessus)的萧条的海岸上登了陆。此地的国王是菲纽斯(Phineus)。神道们曾给菲纽斯以预言的才能,但当他一时心中糊涂,造了一次反对神道的罪恶时,他们便使他的双目盲了,且还给他以一个更可怕的责罚:一遇到他坐在餐桌上饮食时,便有两只可怕可厌的巨怪不断地来扰他;这两个巨怪,头部是美女,但身体却是鸷鹰的身体,它们也如鹰似的在他餐桌上飞翔着,以它们抓取腐肉的铁爪,将放在他面前的食物都抓去了。它们抓不尽的余物,则染上了异常的腥臊气味,没有一个人肯去尝一尝的。没有兵器能够伤害到它们,弓箭也射不到它们,因为它们如一阵旋风似的忽来忽去。现在,当阿耳戈船上的英雄们到了菲纽斯的家中时,他便命家人们欢迎他们——因为他借了他的先知术,知道他们为何人,也知道他们寻求的目的,还晓得他的注定了的解放者是在他们之中——他们坐下和他同餐;立刻,这两个怪物又出现了,尽攫了桌上的餐物而去。这使英雄们十分惊奇。他们问他们的主人,这场怪事是为何而起的。他说道:“唉,我的贵客们呀!这乃是我所受的神道们的责罚,在我的盲目之外、之上,因为我在他们的面前犯了罪过。你们所见的巨怪乃是哈比丝(Harpies),名叫‘雷足’与‘迅翼’,‘深海’的儿子,‘红霓’的姐妹们。它们像这个样子地扰苦我,已经有好几年了。所以虽然以我的预言术发了财,我却仍然饥饿得要死。可怜我,啊,英雄们,请你们援救一个可怜的人,他的唯一希望便在你们身上!因为我知道玻瑞阿斯的两个儿子是在你们之中,只有他们的捷翼,才可追得上哈比丝,它们飞得比赫拉克勒斯的箭还快。而且,如果谢特士和卡莱士能够为我把这些怪物驱除去,我愿意预先警告你们以阿耳戈在途中不久必要遇到的一场危险。” 谢特士和卡莱士答应了下来;但伊阿宋说道:“请你先对我们立誓,盲目的先知,我们解救了你,是不会触怒了神道们的。” “我对最高的宙斯立誓,”菲纽斯答道,“因为很久以前,我便知道,我如果能得解救,便在神道们指引了一只船到这里来之时,这只船是载了寻求金羊毛而去的英雄们的。我很少有希望,因为任何人的心上是不大肯冒这场大险的。” 然后伊阿宋叫他仍将饮食陈列了出来,哈比丝如前地出现时,谢特士和卡莱士立刻便拉出了刀,鼓开了巨翼,追在哈比丝后面,呼唤他们的父亲给他们以帮助。玻瑞阿斯便狂吹猛啸地答应着他们,一阵狂风直裹着追者与被追者,瞬息便到了几千里以南。谢特士和卡莱士更近地、更近地逼着惊叫的哈比丝,直到它们落到了一座岛上,至今人仍称此岛为旋风之岛。正当玻瑞阿斯的儿子要举刀杀死它们时,双翼明亮的伊里斯突然出现了,她是它们的姐姐,她命令这两位兄弟收起了刀;她说道:“宙斯不准你们杀死了哈比丝,它们如我一样,也是他的用人。”然后谢特士和卡莱士逼着女首的两个巨怪,以史特克斯(Styx)河水之名,发了一个恶咒,说它们永不再去扰苦菲纽斯。于是兄弟们便又鼓翼而北。 他们的同伴和菲纽斯终夜宴饮着,等候他们的归来;他们的主人异常高兴,他自己也吃着、喝着、欢谈着;现在是不再停下来,不安地静听着啼声与鼓翼声了;哈比丝之去,在他看来,像在梦中一样。伊阿宋渐渐地问他关于他允许预警他们的危险。老年的预言者答道:“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了,我的孩子,一方面说出它的真相,一方面还告诉你们以如何应付之法。在这个海峡之末,你将到了一个慢客之海(Axine),希腊人从不曾驶过那里;这是一个灭人之海,风涛险恶,横波断流,所在都有,且为北风的冰冷的气息所雾蔽。但你们如果要达到目的地,必须渡过此海。当你们进去时,我警告你们必须预防海门!你们将在两边看见各有一个巨大而孤悬的岩石,青黑色的,如玻璃似的晶清;这便是所谓的压榨岩(Symplegades),它们能够移动而捉住俘虏物;啊,如果有船或海兽经过它们之间,它们便立刻紧合了起来,将它们压成为粉末!但我教你们一个方法,英雄们,我相信你们将会平安地过去的。当阿耳戈驶近了那岩石时,从它船首上放了一只鸽子过去,然后便直冲过去,逃救你们的性命。因为那两个岩石合拢来攫捉这鸟后,立刻便要移开去了,如它们平常一样;然后阿耳戈滑了过去,只要你们能全力驶它过去。但我还要告诉你们另一件要做的事:在你离开海峡之前,先上岸,集起来一个石坛,杀了一只红牛,祭献波塞冬,求他从不可知的海水的危亡中,保存了你们的好船,带你们到所要到的海港。” 伊阿宋说道:“谢谢你的指示,圣菲纽斯,我们将留意地实行你的话。但如果波塞冬保佑我们逃过了压榨岩后,底菲士还要将舵向哪一个方向驶去呢?如果你能够告诉我们那些事,以及我们到科尔喀斯以后所最要做的事,则我们便更要感谢你了。” 菲纽斯答道:“关于你们的行程,你只要直向东方驶去便好了;在你们的右方,须不断地看见海岸,最后你们便可看见树林繁生的前面的岸了,然后你们便到了一个大河的口;这河名字叫作菲昔司(Phasis),是科尔喀斯人的河。但以后的事我便不能指示你们了,因为在科尔喀斯所发生的事,我是完全不明白的。仅有一件事必须说出的:阿佛洛狄忒将主宰了你在那里的运命,不管其结果的好坏。” 第二天,阿耳戈船上的诸位英雄和菲纽斯说了再会,他给他们以一只鸽子及一只祭献波塞冬的红牛,此外还从他府库中取出许多丰富的礼物给他们,祝他们一帆风顺;他们便开船而去,不再看见他。在玻斯福洛斯的海岸上,他们杀了那只红牛,以祭震撼大地的海王,祷求他的保佑,然后又开船而去。他们看见前面是茫茫的大海,青黑色的高岩在两边高耸着。然后水手们停住了桨,伊阿宋纵了鸽子。鸽子在岩石中飞过去,岩石如雷震似的吼叫着压榨拢来,但它飞得那么迅速,竟一点也不受伤地逃过去了,岩石只捉住了它的一根尾毛;然后,当岩石又移了开去时,静静地屏息地在等候着的底菲士给了一个暗号,英雄们便尽其全力地划着桨,阿耳戈如箭似的滑过了这死的过道而去,竟使压榨岩来不及合了拢来。这便是压榨岩的结局了,因为它们愤于失去了它们的俘获物,便互相地击碰着,直到它们完全地碰碎了,不再为海行的障阻。 此后,英雄们上了帆,经过了许多天,沿着不可知的亚细亚的海岸走着。最后,他们必须登岸去汲清水了,他们便在马里安特尼(Mariandyni)人的国土里登了岸,他们的国王别名为李考斯,便是狼之意。这位野蛮的国王款待他们异常地殷勤,因为这些旅行者怎样地杀死了巨人亚米考斯的消息已传到了他的耳中。亚米考斯从前曾率领了比白里克人和他战争,为害马里安特尼不浅。阿耳戈船上人便在此休息了一会儿,缓解他们的海行之苦。但此时,他们却遇到很不幸的事,即死了两位同伴。其一是先知依特蒙,他在猝不及防之际,为一只野猪所伤而死;再一个是无敌的舵手底菲士,他犯一种不知名的重症,也死了。这两位英雄于同日下葬在同一坟中;他们的悲戚的同伴,起了一个高坟在他们之上,放了一把桨在坟上,作为他们的纪念。诸位英雄心里郁郁不欢地与友善的狼王告别了,又开船而去。现在是别选了一位安开俄斯(Ancaeus)的做了舵手,代替底菲士。 他们仍然向东驶去,最后看见黑森森的科尔喀斯的树林在他们前面了,菲昔司的水也和海水混杂着。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了,阿耳戈的水手们便将船停在河口;他们会聚了讨论第二天的事以后,便各自倚在桨旁熟睡了。 曙红色的光现在东方时,伊阿宋便和他的宗人阿德墨托斯与亚加斯托士一同上岸去,只有这三个人上岸,因为众英雄们觉得他们如果全体到了国王爱的斯的宫门口,他便要以他们为海盗而不容辩论与他们相斗了。这三位英雄在森林中走了不多路,到了一块大旷地,在这旷地上,站着一所伟大宏丽的房子,屋顶全都是灼灼发光的黄铜,在太阳光中如黄金似的耀目。门口没有一个卫士,所以他们便直进了前庭,那里,也是空无一人,但在庭中却有一具喷泉,为整个世界所没有的,他们不由得不停留了一会儿去看看。四个黄金的仙女背对背地站在泉端,每个仙女都从她的金瓶中倾注出不竭的川流于一个碧玉的盆中;这些川流,第一注是美酒,第二注是白乳,第三注是芳香的油,第四注是清水;这清水也非世间所有的,这水在整个冬天是温暖暖的,但在炎夏则冰似的凉。这个魔泉乃是赫菲斯托斯造来送给光明的赫利俄斯作礼物的;赫利俄斯将它给了他的儿子爱的斯。阿德墨托斯一见了这魔泉,便说道:“这位国王爱的斯诚然是一个大魔术者,我们必须好好地防备着他。”伊阿宋说道:“卡戎告诉过我,所有太阳的儿女们都是具有魔力的,足以为善或为恶。但当神后在我们这一边时,我们还怕什么凡人会给我们以危险呢?她已经保佑我们经过那么多的危险了。”他这样鼓励着他的同伴们,三位英雄便勇敢地走进了宫中大厅。国王正在那里和他的武士同席宴饮着,他的武士们个个都是鹰眼壮臂,盔甲鲜明。爱的斯自己,身上穿了一件金黄色的锦布外衣,光彩耀目,而镶在他皇冕上的宝石,如红炽的煤火似的发光;他坐在那里,坚定而默思,如一个金制的像。他灰白的脸上,浮现着微笑以对待新来者;他的武士们也默默不言地注视着他们;他们三人也半诧异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么粗鄙的情况。但在国王的右手坐着两个女儿,大的女儿突然对她父亲说道:“父亲,请你欢迎款待这些旅客吧,因为我在他们衣饰上知道他们是希腊人,再有甚者,他们的脸和我的亲爱的已死主人菲里克苏士异常地相像!” “啊,贵妇卡尔克奥卜,”伊阿宋叫道,因为他知道她的名字,“我们当然是像菲里克苏士,因为我们三个人都是埃俄罗斯的子孙,他的堂兄弟们。” “你怎样说嘛,少年人?”爱的斯说道,站了起来,“那么,我想,我可以猜得出,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坐下,坐下来宴饮,以后我们便要听见你的使命。在吃饱了的人和饥饿者之间谈不了什么。”他得了时间去考察来客们;当他们高高兴兴地吃着,且喝着他的两个女儿倾于杯中的美酒时,他渐渐地问他们许多问题。他们是谁的孩子,他们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的沿途经验如何,他们的船和水手们停在什么地方;这一切,爱的斯都很快便从他们口中打听出来了。只有一件事他不问,他的机警的心中,猜了一会儿,猜出了他们,这些菲里克苏士的宗人,冒险来到世界之末端的科尔喀斯为的是要求金羊毛。所以,当宴会告毕时,伊阿宋以他的恭敬的礼貌,仔细谨慎的辞令,简单地叙述出他这个海行的目的,要求国王还给菲里克苏士的正当承继者以那个奇异的宝物时,爱的斯早已预备好了一个答语。“这个故事也许是很真确的,”他说道,“但我却需要比美辞更多的证据。我怎么知道你们是自己所说的那些人而不是奸诈的海盗,要以诈骗的手段来夺去我的宝贵的金羊毛呢?我必须想到要叫你们船主给我们一点证明;同时,你且去叫你其余的水手来,我要宴他们的全体。”因为他想:“我在看出他同伴的力量之前不要直率地拒绝这位神似的少年的要求。”于是阿德墨托斯与亚加斯托士去叫了其余的英雄们来;当这位魔王看见了这些英雄们时,他惊奇着,自己心内说道:“他们诚然全都是神道们的儿子。我不敢公开地和他们争斗,但他们这些人中,至少在今天必有几个为奸谋所杀死。”爱的斯欢迎、宴饮了他们全体之后,他便以许多谀辞,要求他们在和他自己的武士在一次游戏的相扑之中,让他看看他们的能力。他们为了希腊的光荣之故,答应了他。爱的斯引导他们到了一场平地,他选了十个最勇猛的武士去抵敌伊阿宋及他的九个同伴们。他自己则坐在那里观看这场武器的游戏;两位公主也坐在他身边。但科尔喀斯的武士们却受了他的秘密吩咐,必须尽力杀敌。英雄们立刻便发现,这一场争斗,并不是游戏的,却是生死的相扑。他们十人全都受到很猛烈的压迫,因为他们的对手,都是轻捷而有力,如狼似的凶猛。他们觉得退让是不可能的,便一刀还一刀地认真地和他们打了起来,最后便完全杀死了他们的敌手。然后,伊阿宋转身向国王叫道:“这些人的血,爱的斯,是溅在你的头上,不是溅在我们头上的。你为何这样恶意地对待我们呢?这便是你们科尔喀斯所称为游戏的吗,必定要强迫着客人们杀人或被人所杀?”但爱的斯粗暴地笑着答道:“每一个地方各有它的风俗。如果除了希腊人的游戏,别的都不能使你们高兴时,英雄们,你们最好还是留在家乡。但这是我要试试你们的,现在我才看出你们乃是真诚的人们了,因为说谎的奸人永不会是顺心的。来,我们回到宫中去。你们这一夜可在我的宫中过夜,明天早晨,我们再谈这事。”他这样说着,引导了他们进宫。当他们吃了夜饭时,他的宫侍便引导了他们入客室中去,因为天色已经晚了。 国王的幼女自伊阿宋进了宴厅以后,她的眼睛便不曾一刻离开了他,虽然当她倾满了,又倾满了他的酒杯时,她并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这位公主的名字是美狄亚(Medea),她是一个巫女,能够使用咒语将天空的月亮拉到地上来,而且,她还具有她父亲的凶猛阴险的精神。为了这,且为了她的黑而野的美貌,她父亲之爱她,比爱她的温和的姐姐还甚些。但他所最爱的,还是他的独子,十岁大的儿子亚比西托士(Absyrtus)。他有了美狄亚为助手,诚然地会克制了阿耳戈船上的众英雄,不管他们是如何的有神勇。 但神后赫拉已虑到了这一层,她便自己到爱神阿佛洛狄忒那里去,要求她给一个恩惠;即,她要引火于巫术公主的心上,使她和伊阿宋发生了热烈的爱情,忘记了一切别的,使她得以帮助他达到他的目的。阿佛洛狄忒带着温柔的微笑,答道:“神后呀,这事可以办得到,我要施一个咒在这位巫女的心上,比之她所知的一切咒语都还厉害。”这位爱的女神便取了一只斑色鸟,缚了它的双翼双足在一张四轴的轮上,她以美手转着轮,口里念道:“这轮之转,使美狄亚的心转向于伊阿宋;如这只鸟儿之被缚住一样,让她也被欲望的绳所缚住。”所以爱的斯的幼女,一见了那位金发的异邦王子之时,她便爱上了他,她的爱情,将一切东西比之都成了尘土,她必要达到目的。 就在那一夜,美狄亚偷偷地溜到了伊阿宋睡的房间中来,他全身穿着盔甲睡着,以防不测。她轻轻地唤醒了他,在他耳边微语着。她这一来是很不容易的,她竭力地要克制她的热情,她的理智要竭力地缚住她的狂热,却终于不能制止得住。她叫道:“美狄亚,你争斗不了了!有神道或别的在反抗着你;我疑心这便是人们所称为爱情的吧,或至少是这一类的东西。为什么我会惧怕他毁灭了我第一次才见面的人呢?这种恐惧是什么原因呢?来,不幸的女郎,你要尽所能地把你所感的这些热情从你处女的胸中驱出。唉!如果我能够,我便更为可以自主的了。但有种可怪的力违反我的意志将我拉下去了。欲望将我拉到一方面去,理智又将我拉到另一方面去。我看见较好的一面,且赞同它,但我却跟了较坏的一面走。你是一个高贵的处女,为什么要对一个生客生了爱情,要想与异邦的人结婚呢?这个国里也能给你以可爱恋的对象。他的生活乃是神道们的事;然而他是要活着的!即使我不爱他,也要这样祷求着的。伊阿宋要做的是什么事呢?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哪一个不为伊阿宋年轻,他的身世高贵,他的勇敢所感动呢?谁能不为他的俊美可爱的丰采所动呢?他真的已经动了我的心了。但除非我帮助了他,他一定为火牛的凶猛气息所灼,他一定会与他自己所种在地上的仇敌所攻击的,或者他一定会如什么野兽似的被贪婪的龙所捉住而作为牺牲的。如果我坐视不救,则我将自认,我乃是一个雌虎的女儿,我心中是具有铁石的了。但我为什么不忍见他的死亡,为什么这样可怕的景色刺我的眼呢?为什么我不叫那火牛,那可怕的生于地上的勇士,那不睡的龙去害他呢?上天所阻的!然而这却不是我祷求的事,乃是我所要做的事。我将欺骗了我的父亲吗?一个不相识的客人将因我的帮助而得生存;当他为我所救后,却开船走了,不带了我同走,他成了另一个女郎的丈夫。而我,美狄亚,却留在那里受罚,这不是可能的事吗?如果他能这么办,如果他娶了另一个妇人,则让他灭亡了吧,这个忘恩的人。但不,他的容色,他高贵的灵魂,他俊美的身材,都不是如我所要怕他的欺骗或忘了我的恩的。他将事前给我以允诺,我将强迫了神道们来证明我们的结合。一切都是平安的,为什么你还怕着呢?现在动身吧,不要再延慢了!伊阿宋将永久感你救他之恩,他将庄严地和你结婚。然后希腊各色的妇人们将成群地歌颂你为他的救者。那么,我终将和他同船走了,而离别了我的姐姐、我的弟弟、父亲、神道、祖国吗?我的父亲诚是一个严刻寡恩的人,我的祖国诚是野蛮的,我的弟弟还是一个孩子,我的姐姐的好意是在我这一边的;而最大的神道也在我之中!我不是放弃了伟大的诸物,我乃是到伟大的诸物那边去。阿开俄斯(Achaean)少年的救星的称号;还要认识一个更好的国土,许多更好的城市,它们的名誉是比之这里更大的,接触了文明国家的文化与艺术;还要那个人儿,将整个荒野世界的人们和他交换,我也是不欲的——那埃宋的儿子;有了他做我的丈夫,我将被称为天神们的爱好者了,我的头也将与明星相触了。但他们所传说的海行的危险将怎么办呢?中海的压榨岩,水手们所怕的吸了海水进去又吐了出来的卡里狄士(Charybdis),以及潜伏在西西里海中的饕餮的食人怪物史克(Scylla)!不,握住了我所爱的,躺在伊阿宋的臂中,我要经过大海;在他的安稳的怀抱中,我是什么都不怕的;如果我有所怕的话,我怕的却是我的丈夫。但你为什么称它为结婚,美狄亚,且将好听的名辞加到罪恶上去呢?不,你还是看看前面,看你所走进的是如何巨大的一场罪过,在还没有走进之前,逃避了去吧!”她这样说着,在她的面前,站着正当的父母之爱与贞节;而热爱失败了,快要逃走了;她的理智已经捉住了她,她已经将她的热情之火熄灭了。然而她刚才踟蹰地、踟蹰地走着,已经到了伊阿宋所睡的房间门口。她正想退了回去,然而又不肯不望望他。她一看见伊阿宋甜美地睡在房中时,已死的火焰便又跳起来了。她的双颊红了,然后她的脸色又白了;如藏在灰烬下面的小火星一样,为风所吹,又得到力量而熊熊地烧起来了;她对于伊阿宋的爱又回复过来了。她不顾一切地,横了心,跨进门来。伊阿宋在睡梦中,较白天更美;你能原谅她之爱上他。她的双眼凝注在他的脸上,仿佛从不曾见过他一样;在她的狂热中,她以为她所见的脸,比凡人更美!她一步步地走近他的榻前,俯下身来,心里扑扑地狂跳着,在他的耳旁微语着。伊阿宋从榻上跳了起来,立刻执了他身边出鞘的刀。但当他在美狄亚的火炬光下,看见她灰白的脸与凝注在他身上的双眼时,他诧异地放下了刀。美狄亚柔和而低声地说道:“你不要怕,我是冒了万险来救你的。明天,我父亲将答应给你金羊毛,如果你能将火牛驾上了犁耙,种了蛇齿下去。但如果没有魔术的帮助,没有人能够走近了牛而生存着的,因为它们喷吐着火焰,我将给你以魔药帮助你。他见你制伏了火牛与从种在泥土中的蛇齿生出的武士,则他将命你自己去取金羊毛。这个悬挂金羊毛的地方有一条不睡的龙看守着,它的斑腹,比你们五十支桨的阿耳戈船身还大,它的身体是不怕刀枪的,什么人都不能走近它。我今天看见你如天神似的战斗着,但对于这龙,你的神力是一无所施的。但我也将帮助你。我怎么忍见你的死呢?我的父亲如果知道是我帮助了你成功,他一定要杀我的。然而宁愿我死,不愿见你们英雄们死于此役……请你时时要想到我……当你在远远的本国做了国王快活地住在宫中的时候……”伊阿宋握住了她的右手,吻着她,低声地感激她的帮助,说道:“高贵的女郎,如果我功成而去,不带了你同走,或不以感激的爱来报答你的这种厚意,则我真要成了一个奇耻大辱的人了!现在,对着赫拉,我的保护神,我敢宣誓,如果你和我们同来,而阿耳戈平安地回到家中时,我的足一踏在伊俄尔科斯,你便是我的妻。如果我有日弃了你,则天神们也将弃了我!”美狄亚相信了他。她脸色红红的,忽然哭了起来,说道:“我知道我所做的是什么事,但这完全是为了爱情。你成功之后,万不可食言!”伊阿宋抱住了她,不说什么话,巫公主咿唔道:“要带了我走,从此刻之后,我已是你的了。”于是,她仔仔细细地告诉伊阿宋如何破法,还给他以药草,教他如何使用的方法。伊阿宋心里很快乐,美狄亚也充满了甜美的爱,同时却不禁有点受良心的责备。他们吻了很久,她便如猫似的无声无息地溜出了房外。 第二天,黎明将熠熠的星光赶跑了之后,一群一群的人都拥挤到阿瑞斯的圣地上去,各自站在高处观望着。那么大的一块地,黑压压都是人。在人丛之中,国王穿了紫袍坐着,执着他的象牙王笏,他叫了伊阿宋来,对他说道:“如果你能够将犁耙驾到我的牛身上,用我的犁耙种着田,则我便将知道你乃是菲里克苏士的真正的继承者,我将毫不吝啬地将金羊毛给了你。”广场上放着一具巨大的铜犁耙,其旁便是几只喷火吐烟的牛。它们的脚如铜似的,鼻孔中不断地喷着火焰,近处的绿草,都为这炎炎的火所灼焦了;有如几具绝大的火炉呼呼地跳着,一高一低的火焰,有如白热的铁块,被水倾了上去时咝咝作响;这些牛的胸与喉也是那么喘喘地喷吐着火。伊阿宋向前迎着它们。凶猛的牛转身向着他,尖角铁似的硬,铜足扬起了地上的尘灰,场上的人听到它们的猛吼之声,莫不屏息战栗。阿耳戈船上的人无不栗栗地为伊阿宋危惧。但他近了牛身边,一点也觉不到它们的炎热的火灼,药草之力是那么大,他以无畏的手抚拍它们的颈部,将犁耙驾了上去,在地上犁了好几道直痕。科尔喀斯人无不诧异着,但弥倪阿斯(Minyas)人则高声大呼,增加他们英雄的勇气。爱的斯又叫了伊阿宋来,恶意地说道:“将这些蛇齿种下地去,然后我引你到悬挂金羊毛的圣林中去。”当下他将铜盔里的蛇齿给了他。伊阿宋将这些蛇齿种了下去,泥土柔化了具有毒液的蛇齿,它们变成了新的样子。正如在它母亲的腹中,一个婴孩逐渐地变成了人形一样,这些土中之人,也一出土便成了完完全全的武士;更可怪的是,他们也带了兵器同来。当希腊人看见他们正要将尖矛向伊阿宋的头上抛去时,他们的脸满现惧色,他们的心沉下去了。保护他的美狄亚也十分地害怕着;她看见他以一个人抵敌那么多的敌人,她的脸色也苍白了,冷而无色地坐在那里,生怕她给他的药草力量还不够,便偷偷地念着咒语以帮助之。但他却投了一块石在他的敌人们之中,他们的愤怒,便由他身上而移到他们自己的身上了。他们互相残杀,结果是各受重伤,倒在地上,无一生者。希腊人祝贺得胜的伊阿宋,抱他在他们的臂间,挚切地拥抱了他。野蛮国的巫公主也想高高兴兴地拥抱这位得胜者,然而她却不敢放肆,生怕父亲生疑,旁人讥议,她只是默喜地用双眼凝注着他,深喜她的咒语有效。 爱的斯依然默默不言,恶狠狠地引导他到了阿瑞斯的圣林中去。那里,橡树与栎树长得那么稠密,连白天也是阴惨惨的,看不见太阳光;但在幽暗之中,远处却射出一点光明来,有如黑漆漆的中夜的一粒星光。爱的斯说道:“前面发光的,乃是金羊毛的光,金羊毛挂在圣林当中的一棵橡树上。走进去,王子伊阿宋,取了它,你便有好福气来了!” 伊阿宋答道:“国王,你走了之后,我先要使我的伙伴们上船,预备好开船;我想就在此地和你告别,大约不是无礼的事,因为现在我们的寻求成功了,我们渴想全速力地归去。” “相信我,我不欲拦阻你们,”爱的斯恶意地望着他说道,“那么,再会吧,人类中最有福气的人!”他便微笑着自走他的路回去了,阿耳戈船上人便不再看到他。但他一消失不见,美狄亚立刻从林中溜出,到了伊阿宋的身边。他告诉他的伙伴们,美狄亚如何的从火牛的凶焰中救全了他,现在又如何用咒语咒睡了看守金羊毛的巨龙。他们正要向巫公主致谢,但她将手指放在唇上,低语道:“低声,不要响,在我们的国中,连树木也是有耳朵的。你,伊阿宋,快些和我同来,因为我父亲不久便要回来看他所希望看见的东西:在巨龙的唇吻间的你的骨与血!”她这样说着,便拉了伊阿宋入了圣林之中。不到几分钟,他们又匆匆地出来,将那张巨大的羊皮,张在杆上,有如一面炫目的金盾。美狄亚又迅快地由不经人行的路上,引了众位英雄到阿耳戈停锚的地方去。但当他们正走着时,他们遇见了国王的幼子亚比西托士独自在林中游戏;他奔向美狄亚,哭道:“姐姐呀,你竟将我们美丽的金羊毛给了异邦水手吗?我的乳母说,他们坐了大船来,专为的要取金羊毛。但请你,请你不要让他们取去!我那么爱它。我父亲说,当我成了大人时,他便将这张金羊毛给我了。”美狄亚对伊阿宋说道:“他必须和我们同走。”她便抱了这孩子在臂间,吻着他,说道:“听我说,小弟弟,不要哭。这些水手们并不是生客,乃是我们的宗人,我是和他们同到他们海外的国中去,那是远比我们美好的一个国土。你不愿意和我同来,坐在他们的大船中,沿途看看奇怪的东西,然后我们快快活活地同住在一所远比父亲的家更为宏丽的家中吗?在那里你每天将有新的玩具玩——是的,当你成了大人时,还给你以金羊毛——你不愿意和我同来吗?”孩子快乐地拍着双手,叫道:“是的,是的,带了我同去吧,姐姐!金羊毛之外,我爱的便是你了。有你和我在一起,我便在大海中也是不怕的。”然后阿德墨托斯抱了这小孩子在肩上,他们又向前走去了。美狄亚低声地对伊阿宋说道:“我们静默了一个奸细,得到了一个为人质的人。”英雄们平安地带了发光的胜利品到了阿耳戈船上。他们轻迅地解了缆,拔了锚,向河口划去,当他们再到了大海中时,便拉起了大帆。他们很高兴,因为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逃走。但美狄亚站在舵手旁边,回望着渐渐隐没下去的科尔喀斯海岸,阿耳戈走不到两海里路,这位巫公主便大叫道:“快划呀,英雄们,快逃命吧!爱的斯的全部海军追上我们来了!我在百只以上的帆中,看见了他的坐舰的红帆了。”英雄们尽力地划着桨,使阿耳戈如矢地冲向前去。但科尔喀斯的诸船驶得比阿耳戈更快,因爱的斯以巫术使海风鼓满了他们的帆,却不吹到阿耳戈的帆上去。美狄亚说道:“没有别的办法了!走过来,小弟弟;你要帮助我行施一个魔法,止住了我们严苛的父亲,否则,我们全都要同时灭亡了。”她剥光了孩子的衣服,用一种油膏涂擦他的嫩肤,同时低低地念念有词;然后突然从她衣带中取出一把小刀,刺进他的心头。英雄们恐怖地惊喊了一声,但她却默默不言,迅快地办着一件更为残忍的事。因为她将尸体砍成几段,抛入阿耳戈与爱的斯诸船间的海中,它们便浮泛在染红了血的海水上。这使科尔喀斯的舰队停止不进了;据有的人说,这是因为爱的斯竭力要取得他儿子的残骸以便归葬,所以不能再追了;如果这小尸体不下葬,他的精神永不会安逸的。有的人则说,这因为美狄亚念了一种咒,所以船只不能经过杂有人血的水上。 阿耳戈船上的英雄们如此地逃出了国王爱的斯的手外;但他们虽然受了这位巫公主的两次活命之恩,他们见了她,却不能不寒心。至于伊阿宋呢,他的心也在同时便背了她,他自己说道:“被像这样的一种恋爱爱上了,真是可怕的事。唉,天呀,我带回家的新妇乃竟是一个杀人者,杀了她自己的肉与血!” 舵手安开俄斯将阿耳戈向西方驶了三天,但在第四天上,有一阵狂风从南方吹来,将它吹得远远地离开了陆地。天上聚着乌黑黑的云块,英雄们七天七夜,坐在黑暗之中,看不见一丝一影的太阳与星粒;他们的船则在狂风之前奔驰着,不知吹向什么所在去。他们勇敢的心上冰结着失望,他们彼此微语道:“我们为这个可诅咒的科尔喀斯的巫女所坑害了。为了她血淋淋的行为,波塞冬的愤怒降临在我们的头上了;现在,就在现在,他要将我们的阿耳戈打沉了,将我们吞在一个广漠而奇异的坟墓之中了。”珀利阿斯的儿子亚加斯托士在狂风怒吼之中,突然叫道:“伙伴们,让我们将这位女巫抛到船外去!我们为什么要因了她的残忍而全部丧了性命,且将我们这次寻求的伟大名誉也丧失了呢?”伊阿宋听了这话,心中异常难过,他高叫道:“但愿上天不曾使我去寻求金羊毛!唉,伙伴们,这乃是我毁亡了你们,并不是美狄亚!她所做的事,全为的是我,所以没有人能够动一动她,除非她先杀了我。”所有的英雄们全都叫道:“我们绝不那么办的,高贵的伊阿宋。”卡斯托耳说道:“现在我们且向宙斯及波塞冬祷告,也许他们会怜恤我们。”当他们祷求着时,狂风渐渐地息了,乌云也移散了开去;现在他们可以看见满天星斗的晴空了。伊阿宋吩咐安开俄斯舵手望了星向,将阿耳戈重上了航线。但他向天上看了很久很久,叫道:“天呀,如果我看星看得不错的话,我们是被吹到‘慢客之海’以北的几千里远了,在这里,从没有人曾经航行过。除非有一位神道来替我们掌舵,我们要到伊俄尔科斯的好港的希望是很少的。”然后神船阿耳戈又发出人声来,说道:“英雄们,我自己将做了你们的舵手,因为我知道神道们要我们去的路。这是一条疲倦的长途,要周游半个世界,但在我们归家之前,必须先找到女巫喀耳刻(Circe)的岛,这岛在最西方,她是太阳的女儿,她会将亚比西托士这孩子的血痕从我和你们身上洗去的。”他们听见它这样说,都扬起声音哭了,因为他们已倦于海上的苦役,且归心如箭。然而此外却没有别的办法,他们便又执起了桨,安开俄斯守住了舵,任阿耳戈它自己在水天相接的荒洋中漂泊。它为一阵好风所送,向北而驰,仍然地向北而驰,直到冰天雪地之区。看呀!这里没有夜,因为灰白的太阳永不离开天空。现在他们是到了无界的环于地球四周的洋河中了。三度月圆月缺之后,阿耳戈的船首又向南驶,经过了许多云包雾裹的不知名、无人踏足其间的陆与岛。他们最后到了喀耳刻所住的仙岛。喀耳刻是太阳的女儿,爱的斯的姐姐。那岛上不下雨,不落冰雹,也没有雪;西风永远柔和地吹拂着,树木青翠,四时皆花。当阿耳戈的水手们跳上岸时,喀耳刻已站在岸上等候着他们了;她脸容美丽而冷酷,衣袍鲜亮,戴着的金冠熠熠有光,手中执着一柄三叶的金棒。她说道:“欢迎你们,伊阿宋与一切英雄们,我知道你们所要求于我的事,我现在便要洗清了你们及你们的船,因为宙斯因了神后赫拉的请求,曾命令我这么办。”但她对美狄亚说道:“这乃是你到我这里来,要我洗清了你所沾染的我兄弟的幼儿的血吗?你以为整个大海的水能够从一个姐姐的手上将血洗去吗?”科尔喀斯的公主黯然地红了脸,低语道:“我们不是一个母亲所出。”喀耳刻道:“我知道的,因此,你的罪恶较减;但我也知道,美狄亚,即使他是你一母所出,你也不会饶了他的。不,将来还有一个时候,即一个更密切、更温甜的束缚也不能禁住你做一件更为黑暗的行为呢。以无辜的血偿无辜的血,这个代价终于是要偿付的。”美狄亚的橄榄脸,听了这话,变得苍白了,但她说道:“随它去吧,聪明的喀耳刻;因为不管这时候来得迟早,我总不逃避了去的。”然后喀耳刻叫诸位英雄们都到海中沐浴,她将海水溅在阿耳戈的船板上,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她以烧着的硫黄洗清了他们;然后,他们受了她的吩咐,在岸上掘了一道沟,杀了一只黑羊,将血倾入沟中,以祭献、绥安亚比西托士的鬼魂。当这些礼节告成时,喀耳刻别了他们而去,说道:“我很愿意领你们到我家里去,英雄们,在那里设宴款待你们,但宙斯禁止了我;他知道,喀耳刻的客人很少能够自己离开她的住宅中的快乐的。现在让安开俄斯执了舵,将阿耳戈向东驶去,直到大洋河之门经过划分欧洲与利比亚(Libya)的运河,然后你们进了地中海,便可直驶到你们的祖国希腊了。”太阳的女儿说完话,便由海岸上走到森林中的仙宫里去,阿耳戈船上的人则驶离了她的可爱的岛。他们驶行了三天,现在在他们前面的是一道大洋河与地中海间所隔的一道大陆地。但阿耳戈注定不能发现那穿过这陆地的岩石所围的海峡,因为神道们留了这个大工作给赫拉克勒斯去完成,后来他建起了他的四处可见的大柱,作为水手们的标识。所以他们不久便到了浅湖,阿耳戈也触了陆,胶住了不能动弹。一望前面,极目所至,都是黄澄澄的沙丘,众位英雄心中未免失望。但美狄亚对他们说道:“英雄们,跨过这些沙漠,地中海便离此不远了。勇敢些,把船掮在你们肩上,十二天以后,你们便可将它仍放下水了。”经过了一夜的休息,英雄们便尝试这个大工作,美狄亚做了他们的向导。他们将沉重的阿耳戈掮在肩上,一天一天地苦苦跋涉着。他们的肢体不疲,他们的勇气不衰,直到第十二天的中午,他们便快快乐乐地看见地中海蓝色的跳踉不定的海水了,他们便将阿耳戈放在海湾之中。在那里休息了一夜之后,阿耳戈船的水手们在第二天清晨便开船而去。正在拔锚之时,有一个人从岸上招呼着他们;这一片地方全都是沙漠,他们很诧异,这招呼的人是谁呢?他们看见在水边站着一个人,高大庄严,以好言要求他们再上岸来,做他一天的客人。伊阿宋恭敬地回答他说,他们实在急于归家。他说道:“我不想稽留你们,阿耳戈的水手们呀!我知道你们,也知道你们长途的恶险,也知道你们的心必定是十分想见伊俄尔科斯的海口。但为表示我的好意,在你们动身之前至少要从我手中收一个礼物。”这人说了话,便从岸上取了一握的泥土,向他们说道:“我将这泥土给我自己的族人,我是优里辟洛斯(Eurypylus),这个地方的国王,波塞冬的儿子。”在阿耳戈的英雄们中,有一位名为优菲莫士(Euphemus)的,也是波塞冬的儿子;他便轻轻地跳上岸来,和这位尚未识面的兄弟握手,接了他的一握土。但当他再跳上船时,这位主人却消失于空中了。众位英雄都十分惊异,知道他是一位不朽的神道。美狄亚说道:“他确是波塞冬的一个儿子,但不是他和凡间妇人所生的;他乃是海神特力顿,波塞冬给他以这一片利比亚的荒原。至于那一握土,优菲莫士,你须好好地守着它,这是一件圣秘的礼物。” 现在,阿耳戈被西南方吹来的大风所催送,到了一个大岛,岛上都是紫色的危岩;他们为了缺乏食水,不得不划近了岸,到了一个潺潺而流入海中的河口。但看呀,在这里岸上却站着一个巨人,身高如塔,形状可怕,他不是一个有肉有血的人,乃是一个红炽炎热的铜人。他的双眼如煤炭的火,他的呼吸如火炉的光焰,他发出如铜号似的声音,叫道:“走开去,坏人,海盗,否则,你们将与死亡相见了!”伊阿宋叫道:“我们不是海盗,是和平的水手,要回到伊俄尔科斯去的。请你让我们登了岸,在你的溪流中汲些清水,我们立刻便走了。”“我不管你们是谁,”铜人咆哮道,“没有一个客人能够踏足在克里特(Crete)的陆地,在我,太洛斯(Talus),为弥诺斯(Minos)王负看守之责时。走开去,我说!第一个人上岸,为我所捉时,也便将灼焦了。”巨人便跳在水边,站在那里,愤怒地咆哮着。美狄亚说道:“英雄们,我知道这位太洛斯,也知道如何对付他。大技巧者代达罗斯(Dadalus)为弥诺斯王造了他,在他的空洞的身体中,灌满了流液的火,从胸前的一个洞中灌注了进去,然后他又用一支钉将这小洞闭上了。现在,让我上岸,我将使太洛斯拔出了那只钉;那时候他的生命的火焰,将全都流了出来,他将只成了一个铜像,再也不会活了。”他们全都叫她不要去,因为一去便是死;但巫公主不管他们,如思想一样快,她从珠宝箱中取出了一个水晶瓶子,跳上了岸,向太洛斯走去;手中执的水晶瓶,在太阳光中灼灼发光。太洛斯蠢蠢地望着她,惊诧于她的勇气与她微笑的脸上的黝黑的美。他说道:“你是谁,勇敢的妇人,你来有什么要求?”她说道:“我是世界上最大魔术者科尔喀斯国王的女儿,我从他的宝库中带了一件魔宝给你。因为我听见人家说起过你太洛斯及你的奇力,现在我看见所传闻的还不过是一半,你只缺了一个东西,否则便可与天神们并肩了。我觉得很可怜你,所以我要将这个东西给你。要不要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是什么?”铜人答道:“啊,请你告诉我!”他已为她的谀言所悦。“这便是不朽,”美狄亚说道,“代达罗斯并没有给你以不朽,所以你身上的火总有一天会熄灭,那时,你便死了。但在我所带来的这个瓶中,乃有几滴流通于神道们血管中的圣液,这是使他们不朽的;现在,如果你从你胸中拔出了那支钉,将这个圣液倒了进去,你便将如他们一样不朽了。”那位天真的巨人恳恳切切地一手取了水晶瓶,一手拔出他的钉来;这钉一拔出,他身中的火焰全都泄了出来,将他四周的地面都烧得焦黑了。但美狄亚则完全无患,因为火对于太阳的子孙是无力的。她笑着看着太洛斯的铜的红灼灼的肢体退了红色,变得冰冷了。然后阿耳戈船上的人才都跳上岸来,给她以谢辞与赞语。他们从清溪中取满水袋时,便又驶到大海中去,不管铜人在克里特岸上冰冷不动地倒着。 此后,海风仍将阿耳戈吹到北方去,在中午时,海水竟高泼到船面上来,将特力顿给予优菲莫士的一握利比亚泥土,从船面上扫荡了去。等到优菲莫士看见它滑入绿波中时,已经是太晚了。他叫道:“啊,聪明的公主,我已丧失了你命我保留的宝物了,一个浪头将它扫到船外海中去了!”美狄亚答道:“不,不要紧的,那块魔土不会沉下去的,它将浮到我们前面的那个岛上。记住,优菲莫士,我的预言。那块泥土所止的地方的国王,他也将做了泥土所来处的地方的主人。所以你如果将它安稳地带到你的本国,则你的子孙的子孙,将直接渡过海,定居于利比亚。但现在,他们必须定新居于前面的岛上,这岛,他们将称之为西拉(Thera);他们的第十七代子孙将从这岛驶行到那魔土的来处,建立了两个富裕的城市,在那里统治着。在他们的时代,我们所看见的荒原将如玫瑰似的开了花,做了一个伟大民族的家乡,以战争与商业著称于世。”美狄亚的预言,在后来全都实现了;优菲莫士的子孙,后来果成了利比亚地方商业的国王。 现在阿耳戈离家不远了,但狂风又将他们吹得向北而驶,吹到了楞诺斯。他们因为恐惧暴风雨,便停船在岛上的港口。近于港口的一个城市的人,成群地到了港口来;但说来可怪,她们全是妇人,大部分还是武士。她们之中,有一个似为王后的,走出来说道:“你们是谁,从什么地方来,客人们?如果是商人,你们是被欢迎的;如果是海盗,请不要在这里掳掠,因为我们不仅带了武器,还会使用它们呢。”伊阿宋答道:“皇后,我们不是商人,也不是海盗,不过是阿耳戈船的水手们,去取金羊毛的,现在已取到了,正回到伊俄尔科斯去。”楞诺斯王后听见了这话,她很喜欢,要求阿耳戈船上的人到了岸上,设宴款待,因为他们的名誉及他们的历千辛、冒万险的寻求,已传遍了各地。他们这一夜便和她同过,以后还住了五天,因为风很大,且还是逆风。第一夜,宴会之后,伊阿宋便问皇后,她是什么名字,为什么楞诺斯这个地方,住民只有妇女而没有男子。她便告诉他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使英雄们都惊骇不已,此后他们竟视女性为更怕的了。她说道:“先生,我的名字是希璧西辟尔(Hypsipyle),我是楞诺斯前王助亚士(Thoas)的女儿。但不久之前,当他和岛上的男人都出外征战时,阿佛洛狄忒的愤怒却降临于我们妇人的身上,因为我们疏忽了这位女神的祭礼,她竟那么严酷地伤害了我们,当我们的男人们归来时,他们竟将我们逐去了,而以掳来的妇人们来代替我们。愚夫们!他们竟不知一个因受伤发狂的母豹乃不如一个被损害的妇人的可怕!我们被害的乃聚在一起会议;在一夜之间,当他们在睡时,我们的短刃杀死了楞诺斯的所有男人。我说,他们全都死了;只是我,违反了我立下的重誓,赦放了我的父亲助亚士,将他藏在一个箱中,抛于海上。这箱子或为过往的船所拾,或漂到别的岛上去,这全靠神道们的帮助,但我的双手则免了杀害老人的罪。”第二天,王后希璧西辟尔使阿耳戈的水手们饱餐了之后,便要他们竞技游戏。她以一面工巧绝伦的金盾为奖品,奖给穿着全身盔甲去赛跑的胜利者。七位英雄加入这次竞技,全副武装,手上还执着矛与盾。楞诺斯妇人们讥笑着其中的一个人,名为依琪诺斯(Erginos)的,因为他的头发灰白了,他们还当他是一个老头子呢。但依琪诺斯却追过了其他的六人;当他从王后手中领了奖时,她们还在笑他。楞诺斯的妇人们逐渐地爱上了阿耳戈船上的人,阿耳戈船上的人也制止不住他们的欲念;因此,以后竟有好许多楞诺斯的贵家是从阿耳戈船上的人传下来的。至于希璧西辟尔呢,她也和伊阿宋生了一子,后来做了此岛之王。但过了五天之后,顺风吹起来了。阿耳戈船上的人都渴欲回家,便坚决要动身,不管楞诺斯的妇人如何恳留。阿耳戈船上了帆,划着桨,如一只归家的鸽子一样,在微风之前疾驶着,直至珀利翁山可以望得见了,英雄们已经到达了伊俄尔科斯的港口。伊俄尔科斯的人,全都跑到海口,笑着哭着来欢迎他们,因为他们以为他们已经丧命了。他们领了伊阿宋和他的伙伴们光荣地到他父亲家中。在那一天,伊俄尔科斯是人人快乐家家高兴,只有一个人是且怒且恐着,那个人便是珀利阿斯。现在他必须让位给埃宋了,他尽力装出淡然无事地将王位让给了他,但他的心中却蕴着暴怒。且伊阿宋还将他所暴取的财产都取了去,有的阿耳戈船上人还要置他于死地,为了他奸诈地叫他们去寻求金羊毛。但伊阿宋因了同宗的关系,却放了他去。当众位英雄看见了老埃宋复位,且参与了伊阿宋与美狄亚的喜宴之后,他们便各自四散,回归本乡。 虽然伊阿宋自己现在并没有想到要杀害珀利阿斯,但这位奸诈百出的国王却终于逃不了阿波罗所预示的命运。这时,埃宋年纪已经太老了,路也走不动了,美狄亚却以她的魔术,恢复了他的青春,使他重现出四十年前的身貌。珀利阿斯的女儿们目睹这个奇迹,便也恳求美狄亚为她们父亲恢复青春。美狄亚说道:“好的,你们且看我所做的事。”她在她们面前杀了一只老羊,一块块地割了,投入一个锅中,与草药同烹,口中念念有词,当水沸了时,锅中却跳出一只活泼泼的小羊,咩咩地向外奔跑。然后她对珀利阿斯的二女说道:“取了这一握草药去,对于珀利阿斯,也如我之对于老羊一样地宰割了,那么,他便也会恢复青春了。”但她所给她们的药草是没有魔力的,她们也没有向她请教所念的咒语。她们归家,告诉珀利阿斯此事,他一听见,也渴想一试,便叮嘱他的女儿们快些实行。他便这样死在他自己女儿的手下。这是美狄亚借她们之手为伊阿宋除了一个那么可怕的敌人。神示中叫他防备着单只鞋的人的预言,至此才应验。 珀利阿斯在伊俄尔科斯虽少人同情于他,然而他死得太惨了,市民们闻知他的死况的无不恐怖异常,他的两个孤女在街上哭着奔着,要求对于伊阿宋及他的巫妻报仇,这也使他们很感动。城中的长老及领袖们便到了国王埃宋那里,代表全体的市民,要求放逐了美狄亚及伊阿宋出境。埃宋怕有暴动,便命令按法处置。美狄亚当众承认,她之谋害珀利阿斯,她丈夫是一点也没有预闻的。但人人都知伊阿宋和珀利阿斯是死仇,并没有人相信她的话。所以长老们所组织的法庭便判决二人皆有罪,同时放逐出境。然后埃宋站起身来,当众掷了他的王杖,手裂他的王衣,然而他却不敢违反这个判决,生怕人民会反叛他。他不说一句话,抱了伊阿宋的颈痛哭着,许多站在旁边的人也都哭着,他们都觉得这位老人与他儿子别后是再也不会见面的了。 伊阿宋如此地竟从他想望极久而定居很短的祖国放逐出去。他和美狄亚商议了一会儿,都觉得他们最好还是到柯林斯去住,因为那时的柯林斯王乃是埃宋的一位朋友,又是他们的远宗。当他们到了柯林斯时,国王克瑞翁(Creon)很客气地招待他们,要他们寄住在王宫中。但伊阿宋说道:“不必,国王,我们怕增加了你的担负。还是让我们租一个房子住在柯林斯自己生活着吧。因为我虽然无家无地,却是一个富人,我带了金羊毛来。”然后克瑞翁随他自便;伊阿宋与美狄亚在他们的新居中很快活地过了好几年,不料此后却又发生了一件悲剧。 一个炎热的仲夏早晨,有一位年老龙钟的仆妇独自坐在柯林斯城外的一所宏丽的大白屋的前天井中。屋后便是柯林斯的护城山,屋前可望见整个柯林斯城,寺观耸立,桅墙如林,再以外,黄澄澄的沙地直伸到无波的绿海中。但老妇人并不注意这一景色;她坐在柱廊的云石阶上,双眼凝注在前天井的门口,仿佛在很焦急地等候着什么人;她时时地深叹着,一行老泪流下她的枯颊。她等得不耐烦了,自己摇来摇去,自言自语地说道:“但愿神道们使阿耳戈这只船不曾驶行过,或者,在它到了我们的科尔喀斯海岸之前,压榨岩捉住了它而将它榨碎了!那么,我的女主人便永远不会为了爱上伊阿宋之故而离了家,离了国,永远看不见伊俄尔科斯,永远不会因谋杀了珀利阿斯而从那里放逐出来了……她在被放逐的地方是很快乐的,因为这个柯林斯诚是一个好地方,她赢得了人民的心,直到昨夜,恶消息便来了。唉,天呀,这样一个不知恩义的奸贼乃成为她的丈夫吗?美狄亚为了他曾冒了千危万险,而他却竟弃了她——不说一句话地弃了她的孩子们——去娶国王克瑞翁的女儿!唉,伊阿宋今天结婚了!而我可怜的太太,伏身在她房间的地板上,哭得肝肠寸断。从她听到了这消息后,一点东西也不吃,一滴水也不入口。我劝了又劝,但她一点不注意那么爱她的老乳母的话,她也许是石造的人。但这个情况是不会永久下去的……我知道她的性情……她不是一个易于控制的希腊妻子,肯驯服的被人欺负的……我怕,我怕这将驱使她做出……啊,老埃桑西斯(Xanthias)终于带了孩子们来了!现在我要警告他不让孩子们给他们母亲看见,因为当我说起孩子们来安慰她时,她的眼光是那么致命的憎厌。但愿神道们变了这个凶兆!” 老乳母这样说着,匆匆地走到门口去,迎一个头发灰白的奴隶,他一手牵着一个男孩子。玫瑰色而且美丽的孩子们一见了老乳母,便奔到她跟前,喋喋地将他们早晨散步的事告诉她。她俯下身去,匆匆地吻着他们,然后在他们的老仆耳中微语道:“将他们带开去!”“但他们是要和她同去呢!”他也低语答她,望着她的迷乱的脸色,“你没有听见吗?唉!我们的女主人还不知道更坏的事呢。”老乳母叫道:“你说什么话?我们还一点也不知道呢!说,快一点告诉我!不,不要怕那孩子们;看,他们正在玩着球呢。”埃桑西斯说道:“你不久便要听到了,乳母,因为坏消息传得很快。但传这个消息的人一定是不吉利的,所以我还是把孩子们带了进去吧!”她捉住了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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