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新野叟曝言
[book_author]陆士谔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74412
[book_dec]二卷二十回。卷端题“青浦陆士谔撰”。有清宣统元年(1909)改良小说社铅印本;上海亚华书局铅印本(1928)。正文前有李友琴序和总评各一篇。 书叙主人公文祁为解决中国人多物少、求过于供的困难,成立拯庶会,寻求富民强国之道。他构想出三个步骤:第一是发展生产;第二是发展科学:第三是移民外星。在近一百年前提出这些构想,表现了作者丰富和大胆的科学幻想。如文祁设计飞舰将人运载到外星去,以及对月球、木星的描绘,都显示了不同凡响的想象力。关于未来社会的构想,如办公宅,宅内人人不分男女都有职业,吃饭有公饭所,洗衣有洗衣房,孩子有蒙养所等,又明显地受西方空想社会主义的影响。小说主要着力于科学幻想和社会梦想,人物的刻画不很成功,主人公缺乏个性,给人印象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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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序
陸君士諤,字雲翔,當今傑士也。豪邁不羈,雄視百世,有陳同甫推倒智勇之槪。而見義勇爲 [1] ,朋儕有困厄,必百計拯救之,頻於危難弗顧也。嗚呼,歲寒知松柏,士窮見節義。今夫平居相慕悦,游 [2] 戲相徴逐,茶樓酒館,意合 投,握手談心,披肝露胆,叶金蘭之氣,結刎頸之交,泣日指天,誓不相背。一旦遇小利害,走避恐後,不肯稍一援手。其甚者,且陷阱下石焉。若而人者,與雲翔相較,其智愚賢不肖爲何如耶?然氣節之士不容於澆薄之世,雅頌之樂不容於鄭衞之鄕。雲翔旣磊落豪爽,不解阿諛,故所如輒沮,所遇輒窮。窮極無聊,不得不假小説以發洩其鬱勃不平之氣。其所寫社會之狀態,人 之鬼蜮,一嚬一笑,畢肖畢眞,蓋 [3] 半皆得諸閲歷,非憑 [4] 空搆造者所得比也。故雲翔之小説,卓偉 緻,超越百家。其《新水滸》《新三國》《鬼世界》諸作,印行未及一載,疊版已經四次有以。
夫余嘗論,其小説《新水滸》所以醒世人之沉 [5] 夢,故以嚴厲勝;《新三國》所以振憲政之 神,故以雄渾勝;《鬼世界》則滑稽之作,半屬寓言,故以飄逸勝。至於是編,雖賡續前人之作,而立意措辭,似較前人爲高尚。前書以辭勝,此書以意勝。前書拘泥程朱,此書兼闡王陸。前書穢褻,此書高潔。前書多過大之辭,此書皆入 之語。而通部以文礽爲主人,以呼照前書文施一夢。鈎心鬥 [6] 角,慘淡經營,無一語空言,無一字虛 [7] 設,淺識者安得知耶?
晚近小説界以南亭、佛山二子爲巨擘,然南亭長於刻畫,佛山長於理論。而雲翔之《新水滸》《新三國》,其刻畫處可邁南亭;雲翔之《新【續】野叟曝言》,其理論又超過佛山。雲翔蓋兼二子之長也。余自讀雲翔之書,而其他小説不敢寓目矣。余知善讀雲翔之書者,必許余爲知言也。
宣統元年孟冬之月,鎭海女士李友琴,序於海上之春風草堂
[book_title]總評
鎭海女士李友琴評次
《野叟曝言》一百五十四回,可謂夥矣,奚必續?曰:《野叟曝言》終於六世同夢,結而未結者也。結而未結,必不能禁人之續夫。然則冬烘學究、黄臭孺子皆得摇筆弄墨續之矣。夫至冬烘學究、黄臭孺子皆得摇筆弄墨而續之,則此書必然掃地。士諤先生有憂焉,故特潑墨濡毫,續此二十回,將前書人物一一皆歸之於星球,而使冬烘學究、黄臭孺子不敢再著一字,不敢再下一語,豈不大快?夫然,又安可少?
全書二十回,一氣呵成,而段段發揮,段段銜接,爲近今小説界僅見之作。至其筆力排宕,如飄風湍流,勢不可遏。初學國文者讀之,文筆自易開拓。
描 寫事,鬚眉畢現,神致如生。自十三回後,勢吞江漢,氣撼泰岱,大足爲目下中國洩憤。絶世快文,絶世妙文也。
此書根據理學,所談製造各物,皆寓有 義,非深明此學者,不能道隻字。
《新水滸》與《新【續】野叟曝言》孰優?曰:讀《新水滸》,如食天津梨,異常爽口。讀《新【續】野叟曝言》,如食廣東蔗,到後愈甘。如是而已,其他吾不知也。
士諤先生,天下奇才也。其撰著《新三國》時,文筆便似羅貫中,抑揚頓挫宛是《三國》。撰著《新水滸》時,文筆便似施耐菴,抑揚頓挫宛是《水滸》。今著《新【續】野叟曝言》,何其文筆又與《野叟曝言》宛然無二也。《野叟曝言》多議論,此書亦多議論。《野叟曝言》談科學,此書亦談科學。《野叟曝言》起筆甚平,入後則奇,此書亦起筆甚平,入後則奇。昔東坡作《進陸贄奏議疏》,文筆便似宣公;作《韓文公廟碑》,文筆便似昌黎。論文者每稱東坡爲海才,以其無所不能也。今士諤先生亦無所不能,士諤眞東坡化身哉!
士諤先生著述山積,出版者十餘種。《新三國》《新水滸》其最著也,現方著社會小説《官塲眞面目》《新孽海花》,豔 小説《攝魂花》。余甚冀三書之早日脫稿,早得評而刊之也。
[book_title]第一回 明宗旨利民富國 發偉論石破天驚
兩字書生最可憐,儒冠誤 [8] 盡 [9] 恨綿綿。
徒殷冀北空羣想,竟俟長門賣賦錢。
有用居諸抛往日,無窮辛苦歴中年。
悶來倚劍還長嘯,把卷踟蹰欲叩天。
這幾句俚詞,雖不過作者自發牢騷,而與本書却頗有關係。這是什麽緣故呢?因著《野叟曝言》的這位江陰夏先生,是個大理想家。他自以謂奮武揆文,鎔經鋳史,若能照着他所説實行起來,一定可以正學昌明,異端滅絶,國家隆盛,天下又安,君堪比德於唐虞,臣可邁功夫周召。然士諤仔細想起來,是斷斷不能的。夏先生大言炎炎,終不脱書生故見,行諸實事,一定沒甚功效。
有何憑證呢?昔孔子適衛,與冉子論政,冉子問:“旣庶矣,又何加焉?”孔子曰:“富之。”孟子曰:“聖人之治民也,必使粟菽如水火,粟菽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又曰:“民無恆産,因無恆心,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爲已。”管子曰:“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司馬遷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寳絶,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又曰:“人富,而仁義附焉。”你想,孔子乃是個大聖人,孟子乃是個大賢人,管子霸主之良佐,[司]馬遷絶代之文豪,其所發議論,竟出一轍,均以富民爲第一要義。大凡一個人,必使吃飽了飯穿暖了衣,方可責以仁義禮智,孝悌忠信。若餓煞快凍煞快的人,飢寒交迫,性命呼吸的時候,責以周孔之大道,義理之 微,可能夠麽?所以士諤説,夏先生的話是斷斷不能實行的。因《野叟曝言》上只講敎民之道,不談富民之方,把政治的根本先弄差了,那裏還會興呢?(高談雄辨驚四座,小儒聞之定當掩耳駭走。 )
士諤編撰《新野叟曝言》,無非欲糾正前書之謬誤,增廣未盡之意義,而使夏先生舊作成爲完全無缺之政治書也。不然,若前書文章之彪炳,辭華之富麗,學問之淵博,義理之 深,士諤望塵弗及,退避不遑,又何敢續狗尾之貂,添蛇畫 [10] 之足哉?(此亦確論,並 [11] 非謙詞。 )卽 [12] 如開首幾句俚詞,何等憤懣,何等牢騷。若使士諤家有百畝之田,室有千金之蓄,則讀書養氣,早也是個恂恂儒者了,還有這種不合義理的辭句麽?(回應與本書頗有關係句。 )
作意旣明,開講正傳。話説水太君、文素臣除夕夜得着異夢,百聖歡迎,千賢虛左,因素臣攘除佛老,昌明聖學,功在萬世的緣故。醒來互相叙 [13] 述,礽兒口快,説出老太公及父親昨晚也得異夢。水夫人笑問文龍、文施,文龍、文施只得各將夢境述説出來。一家中各講了會子夢話(諧語 )。擺香案,祭拜天地畢,闔家排班向水太君慶賀。左昭右穆,昭是古心一支,穆是素臣一支,昭穆兩支,共計男丁五百一十二,合之女口,共有一千餘人,足足拜了一天。(省筆 )拜賀完畢,舉行家宴,六代同堂,雍雍肅穆,可謂極一時之盛。(吉祥文字 )
然而,剝復否泰循環迭生,治亂興衰與時遞嬗,日中則昃,月盈則虧。(一部《新野叟曝言》盡從這幾句上生發出來,勿視爲老生常談。 )鎭國府自慶賀元旦之後,便接二連三接着非常的大驚報。闔府恐惶,手足無措。(奇文 )那第一個受着影響的,就是吴江 知 文畢。看官你道,這大驚報果係何事?原來自佛老滅絶後,生機大暢,全國皆春。吴江一 更親被素臣之德化, 弄到內無怨女,外無曠夫,人人以多男爲榮,個個以無後爲辱,滋 [14] 乳蕃滋,較之三十年前增多幾踰十倍。而地力有限,所出布帛米粟各種養生的東西,不夠這許多人食用。買的人多,賣的人少,那貨物的價値逐日增漲起來,窮苦的人家實在難於度日。並且家家弦誦,户户詩書,只知道仁義禮樂,古聖先王,開口子曰,閉口詩云。而於盈朒消長之機, 産生財之道,悉 不問。幾個程度稍高的人尚堪自持,説什麽“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肌膚,窮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幾句四書上陳腐話兒。(文素臣政策大行以後,果有此種景象。 )至於中人以下的人,就要比户興嗟,嘆生計之艱窘,愁事畜之無資。騷然不寗,都紛紛地到吴江 衙門來懇求設法。
文畢沒奈何,只得用好言撫慰。然而好言當不得飯食衣裳,衆百姓仍舊不散。文畢道:“你們不肯散,要本 怎樣?”衆百姓道:“小的們志願不奢,只懇老爺設法賞一碗飯吃,賞一件衣穿,就是了。”文畢心下一想:我們府裏也因食指繁多,入不敷出,近來度日十分拮据。太公、父親、諸伯諸叔都想不出一條良策,劉氏母親説只有儉約一法可以權濟目前之急。然而行了後,也不甚有效。我自救不暇,那裏可以轉救他們?然我現做着吴江 地方官,是民之父母,吴江一方百姓便是我的子女,子女有難來懇求我,我那裏可以袖手不救?(確是文家語。 )我只好卽以劉氏母親的話告訴他們,呌 [15] 他們行去罷。開口道:“你們患窮,不要緊,本 敎給你們一個救窮的妙法。”衆百姓不勝歡喜。(故作一跌 )只聽文畢道:(從百姓耳中聽來妙 )“勤能補拙,儉可救貧,你們旣度日艱難,就何妨省儉些呢?除侍奉父母必須甘旨外,自己淸茶淡飯也可以了。若能如此省儉,豈不就可寬裕了麽?昔衛文公復國時,只有三十乘車,文公力行節儉,大布之衣,大帛之冠,行之季年,乃有三百乘。”衆百姓道:“靑天大老爺敎訓的極是,小的們很 [16] 願遵行,就懇求老爺賞給小的們大帛之冠,大布之衣,並一碗淡飯,一盃淸茶。小的們决 [17] 不敢多要,小的們實在窮的穿在肚裏,吃在身上。”文畢道:“此話怎講?”衆百姓道:“不瞞老爺説,小的們穿的衣服都已典在典當裏,典下錢來買飯吃了,豈不是穿在肚裏麽?若肚子裏再餓起來,須在身上幾件衣服上看相呢,豈不是吃在身上麽?”又見一個婦人手裏抱着小孩,背上又背着一個,左手又攙着一個,跪下道:“懇老爺發些錢米,救救小婦人一家性命。”文畢道:“你有丈夫沒有?”婦人道:“小婦人丈夫是個書顚子,終日周公孔聖閙的不得開交,家中有錢沒錢,有飯吃沒飯吃,他都不管。問問他家中沒米怎樣,他回説,沒米沒要緊,學問却一刻不可缺的。古人説:‘朝聞道,夕死可矣。’又説:‘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老爺你想呌小婦人怎樣過去呢?”文畢無奈,只得用緩兵之計道:“你們都且退去,俟本 回到府裏,禀知太師公爺,再作區處。”衆百姓叩頭退去。
文畢立刻回鎭國府,叩見素臣,禀道:“小民因生育蕃多,生計驟然艱窘,都到衙中來懇孫兒設法。孫兒急了,只得回 [18] 求太公。”素臣道:“傻孩子,這些事兒都不會料理,你閒 [19] 日讀的是什麽書?通經貴乎致用,難道不省得麽?”文畢叩頭道:“孫兒也曾想過,但现在的时勢,比了先王时候的时勢,是大不相同了。所以經書上的法子,未免窒礙難行。”素臣喝道:“無知小子,膽敢這等狂妄。你可知先王之道,正如日月經天,江河緯地,固無分乎今古,無別乎華夷,無有難行,無有窒礙者乎?”文畢道:“祖父敎訓的是,孫兒知罪矣。但孫兒還有下 上禀,懇祖父容納。”素臣道:“有話但説不妨。”文畢道:“孫兒想,古時候的人一定沒有現在的衆多,所以先王的仁政是容易行。”素臣道:“此説有何根據?”文畢道:“古時井田之法,助而不征,一夫受田百畝,餘夫二十五畝。若照現在的人數分派起來,那裏夠足。照現在的人數派,現在的田地,不要説人受百畝,卽人受十畝五畝,也沒這許多田來匀派呢。卽如我們吴江四鄉的田,沒有一塊不開懇,沒有一方不種 ,甚至高壤山原都種棉麥,東阡西陌遍 [20] 桑麻,無一隙之餘,一寸之曠,乃本地收 [21] 穫之糧,計人匀派,不夠本地一月之供。而暇逸之人多於耕作者,幾 [22] 有三分之二。這種暇逸的人並非是懶惰,實緣沒事可做,所以窮得沒奈何,尚在研求聖賢學問。孫兒説古時候人沒有現在衆多,就是這個憑証。現在人浮於事,處處有人滿之患。聖經賢傅只有愛民之法,沒有救庶之方。孫兒實在爲難的很, 祖父訓示。”
素臣躊躇了會子,也想不出什麽新奇巧妙的法兒可以補救此弊。(若素臣想得出法兒,士諤先生可以擱筆不著《新野叟曝言》了。 )呌文畢站了起來,自己慢慢地踱進來到田氏房中。恰好璇姑、湘靈、紅豆、素娥、天淵俱在。見素臣進來,滿堂都站了起來。素娥道:“老爺若有不豫色然,果 [23] 爲何事?”素臣道:“我向以爲佛老滅絶,聖學昌明後,中國便可晏然無事。我們只要持盈保泰,便能安富尊榮。那曉得滋生快速,不知不覺人口之多,幾至塞滿大地。過此以往,全國將有不能容足之憂。現在已竟人數大浮於物數,謀生之難,十倍從前。畢孫被本地百姓逼得沒法,求示於我,我亦無術應付,奈何?”璇姑道:“萬類生生,各用幾何級數,使滅亡之數不遠過於所存,則瞬息之間地球乃無隙地。人類滋乳較之他種動物爲遲,然使衣食豐足,則二十五年其數自倍。拿幾何級數乘起來,不到一千年,而一男一女所生當遍大陸矣。况此刻風俗盛行早婚及娶妾之制乎?人口增多自然愈加迅速。卽如我家婆婆年纔百歲,而我家人口男女合計已及一千餘人。准 [24] 旣往以測將來,再越百年,我們一家之人將達六十萬也。合之親戚故舊的子孫,已足佔江蘇一省而有餘。若然,則芸芸衆民將何所居也?”田氏、紅豆、湘靈都不肯信,齊道:“那裏會有這許多人?”璇姑道:“公公合婆婆不是只兩個人麽?婚配到今,不及百年,已化了一千多人。約之,則一化五十,以八十年爲限,一百年不是要化到六十萬麽?並且現下僧道滅絶,僧與尼、道士與道姑都配合了夫妻,這數萬對夫妻化生出來,又要增添幾許人呢?循此不變,則區區中國如何住得下?不要説是人,就以畜類論。畜類中生子最稀者,莫如象,象凡三十年始生子一次,象之壽約計百年,牝牡一雙,中間經數,各生六子,這樣算得起來,到七百四十多年後,共有現象若干?説出來你們也不相信,確確實實有到一千九百萬呢。”衆人聽了俱各駭然。忽丫頭報説礽男爺來。
欲知礽兒進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千古興亡片言解决 兆民顚沛十子辛勤
話説紅豆、湘靈等聽了璇姑的推算,俱各駭然。丫頭報説礽男爺進來。只見礽兒走進,先向素臣、田氏,次向璇姑、湘靈、紅豆、素娥、天淵各 安,畢,垂着兩手,站立左旁。湘靈道:“姊姊不曾推算,我們那裏會知道。我們度日子都是渾渾噩噩的。”田氏道:“此話我也不甚相信。設此説果眞,則世界上人要沒處住了。爲甚自堯、舜至今,數千年來,從不曾有過人滿之患?”紅豆道:“《孟子》‘一治一亂’之言,我今方能悟會。古者人口多時,天下必亂。人口少了,方能復治。所以從沒有長治久安過的。每朝號稱極治之世,不過開國數十年時間。過此,則水旱疾疫之災,盗賊刀兵之事,接踵而起。其故何哉?蓋人數浮過於物數,則物價必定昂貴,生計必定艱窘。生計旣然艱窘,則衣食不得不粗惡,居處不得不卑隘,衛生無術,敎養失時,體魄旣弱,智慧亦昏。於是桀猾者流,不惜棄道德,捐廉恥,以從事於奸詐凶險一途,而盗賊蠭起矣。人心改常,風俗墮壞,當此之時。卽使堯、舜爲之君,伊、周爲之相,龔、黄、邵、杜爲守令,起、剪、頗、牧爲將軍,聚千古之聖哲,萃天下之才智,而亦無能補救。勢必至釀成大亂,禽獮草薙,互相屠戮, 殺至人口大减 [25] ,生計漸寬,而後可以不亂。大亂之後,人口鋭减,以一人食數人之産,於是室家充裕。人人但思 田園,長子孫,勉爲善人長者,所以亂後的天下很易治。等到久治之後,人口日增,以數人食一人之産,於是物價騰貴。人人但知行侵奪,務貪詐,趨爲苟且之行。所以久治的天下倒難治。《孟子》上‘一治一亂’就是這個道理。大姊説怎麽堯、舜至今數千載,從沒曾有過人滿之患也,就是這個道理。璇姊,我這話答得是麽?”璇姑道:“是極是極。”
素臣道:“當初我一心一意只在剷除佛老,這一層却不曾慮到。弄到現在,世界人丁繁盛,舉國有不能容載之憂。若聽其自然,必至釀成大亂,草薙禽獮,慘礉凶險,夫豈仁人所忍出乎?欲行補救,又想不出補救的法子,奈何?”紅豆道:“生育蕃夥,最爲生計之大害。當先設法限制起來,則人口自會稀少了。”素臣道:“怎樣限制法?”紅豆道:“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現在第一,當實行此條,禁止早婚。”素臣道:“此條可行,再有呢?”紅豆道:“第二,自宏治三十四年起,不論官紳士庶,一例禁止娶妾。已娶者,不在此例。第三,凡民須身有恆業,所入的款 [26] 夠於仰事俯畜者,方准婚娶。”素臣道:“第二條已足貽人口實,第三條更窒礙難行了。”璇姑道:“郡主此議極是。拔本塞源,莫要於此。不然,以有涯之資生,奉無窮之傅衍,其禍伊於何底耶?”
素臣無語,回頭見礽兒站在左旁,遂問:“爾平日素行嘴健,今何默默?”礽兒拱手道:“因高祖與高祖母講論,不敢參列末議耳。”素臣道:“當仁不讓,有見識不妨陳出來。”礽兒道:“限止婚姻三策,微論不可行,藉令行矣,亦不過是善後的方法,不是救急的方法。能使日後之人不至鋭增,不能使目下之人驟然减少。然而目下已有過庶之憂,人滿之患,倘不妥爲設法,必致大亂迭生。”素臣顧紅豆道:“郡主觀此論如何?”紅豆道:“切中時弊之言。”素臣道:“救急之道當奈何?”礽兒道:“第一,當爲之代謀生計,必使人人皆足自育方好。”素臣道:“芸芸衆生必一一代爲之謀生,亦不勝其煩矣。”礽兒道:“第二,則移密就疏,挹兹注彼之法,但此法以鄰爲壑,會有窮期,終不如第一法之妥善也。《大學》云,‘生財大道,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爲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如今卽拿這幾句來做補救的底子,總要治得天下無一個游民,一寸曠土,一芥廢物。全國如一身,一手有一手之用,一足有一足之能,彼此相輔相助。撃其首,則四肢皆應;刺其腹,則舉體知亡。脈絡貫通,全體一致,勞逸相均,貧富相等。國内之土皆闢,世上之利皆收,而後服御食飲不憂不給,過庶之患或稍殺乎?”素臣點頭嘆息道:“後生可畏,老夫耄矣。這事還讓你們小孩子去辦罷。”礽兒道謝高祖父之委任,拜了兩拜。
忽聽外面報説客至,素臣忙着出視,礽兒也就跟了出來。來客乃是長卿、正齊、心眞、首公、成之、無外、梁公、雙人等八個老友,並攜帶着日前開列名單各人的小輩。原來長卿、正齊等,因愛吴江地方山明水秀,又因老友散處各地,聚會不易,所以都遷到吴江來居住。當下素臣見古心已在前廳,各人相見畢。長卿道:“我等一來賀歲,二來呢,讓他小友們也得相叙相叙,所以各帶他們在此。”於是長卿等 水太君出來受賀。古心、素臣再三辭謝,各人只得向上拜了四拜。然後各人團拜。拜畢,長卿令曾孫洪維向古心、素臣拜歲。正齊的曾孫袁緒,心眞的曾孫申接,首公的曾孫元嗣,成之的曾孫金演,無外的曾孫匡顯,梁公的曾孫水昌,雙人的曾孫余續,也各向古心、素臣叩拜。古心遂唤出曾孫文守來,敎率着文礽,向長卿等叩賀年禧。長卿喜得抱住文礽道:“此素兄家千裏駒也。雖九兒亦非凡駿,而以礽兒比之,自有鶴立鷄羣之槪。”素臣道:“不必奬他,吾今正有一個大難的題目呌他料理呢。”
衆人忙問何事。素臣遂把人多物少,求過於供,生計艱窘之事述了一遍。衆人齊吃一驚道:“此着我們當時大家不曾想着,怪道邇來百物價値一年貴似一年。我們原説年榖屢豐,爲甚百物昂貴如此,總是奸商抬價之故。那知其原因却在彼不在此。”素臣道:“你我都是老朽了,煩心不起,此事交付他們小輩去辦罷。”長卿道:“事關國計民生,奈何令小兒去辦?”素臣道:“凡謂小兒不足共事者,以小兒年幼,素不習事,故也。今救庶之道,事係開創,從古所無,你我亦非素習。而小輩年少氣盛,作事英敏活潑,足以振刷 神,似亦何妨姑試?”長卿道:“素兄旣呌小兒輩辦理兹事,何不就呌他們十個小友同着研究研究呢?”素臣稱善,遂分付礽兒道:“自用則小,凡所施設,當與諸叔籌商,切不可擅自作主。”礽兒受敎。長卿等也各將自己曾孫敎訓了幾句。文守、文礽、洪維、袁緒、申接、元嗣、金演、匡顯、水昌、余續等十人受命訖,退到書房,籌議開辦方法。
文礽道:“我們今日當先設立一會,此會就可呌作拯庶會。不論何人,志願同者,皆可入會。庶幾集思廣益,易於見效。衆位以爲若何?”洪維、袁緒等盡皆贊成。於是由文礽起草擬了幾條章程,經大衆斟酌一番,略改了幾個字,把宣紙謄淸,張貼出來。袁緒道:“我們旣然立了會,須照章選舉會長、副會長、庶務員、書記員、會計員等各職,方合體制。”文礽道:“現在我們只有十個人,只好算是發起人。若先舉定了會長職員,則以後入會各會員中有才能學識十倍於現今之會員者,將奈何?”匡顯道:“此論謬極。天下豈有放着現有的人才不選舉,反去希望未來人才之理?設後來的人才不及現在者,如何?卽使後來的人才勝過現在,然而後來者無窮者也,使後之後來者更勝過於前之後來者,又當如何?豈吾會永不選舉以俟之乎?”衆人齊道:“此論確極。吾等當速行選舉。横豎職員皆有一定期限的,期滿再舉時,後來的才者也不至永遠屈伏。”
於是用密選法投票選舉。先選會長,次選副會長,次選職員。陸續開票,計被舉爲會長者三人,文礽得七票,匡顯得二票,洪維得一票。照章以得票最多數者充當,文礽爲正會長。文礽當衆告辭説:“礽年幼學淺,不敢當會長重任,務懇重選。”匡顯道:“君第一被舉,而首先亂法,此後章程尚能行乎?”衆人都道:“旣被公選,何能謙讓?”文礽沒奈何,只得就職。於是陸續開票,洪維爲副會長,文守爲書計【記 】員,匡顯爲執法員,袁緒爲會計員,申接爲庶務員。
職員舉定,文礽道:“拯庶會已成立,今開始第一辦法,當從何處入手?諸君倘有意見,祈卽賜敎勿吝。”匡顯道:“照我看起來,當從調查入手。調查各省共有幾許人口,有業者若干,無業者若干,已耕之田幾何,未墾之地幾何,山林應伐者有幾許,川澤宜漁者有幾許。待調查確實後,方好定施設之方針。”洪維道:“調查果係要舉,然俟調查完畢方議施救,不恐太遲麽?我意一面派員調查 形,一面籌備拯救事宜,雙方並舉之爲妙。蓋拯救總要拯救的,不過措施之法不同,所以要調查耳。拯救之道不外興起新事業,新事業又不外農、工兩項。地曠者宜農,人稠者宜工。農、工兩學,皆須切實改良,力求進步。而欲進步與改良,皆須預行研究何者宜革,何者宜興,是皆不能不藉格致之功。格致之功,豈旦夕所能竟乎?”
欲知衆人聽了,有駁議者否,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製帆車金演發奇想 建公宅文礽運巧思
話説衆人聽了洪維議論,盡都贊成,拍掌之聲幾若雷動。文礽道:“旣是大衆都贊成時,我們就照此議而行了。那幾位擔任調查之職,那幾位擔任籌備之職?”金演道:“《大學》‘致知在格物’一條,自宋以來,鮮有發明之者,都作格去外物解釋,謬誤實多。獨礽君殫心窮思,由多數之攷察,而知萬物之本源,實由簡單而之繁雜,漸化漸進,漸變漸夥,而始成今日之世界。前日礽君告我時,我尚驚嘆不已。後來仔細一想,覺礽君的話甚確。你想百獸中最弱者,莫如兎,然何以其種至今不絶?則以其聽之聰、奔之疾,足自保護也。然其聰其疾不知經幾多之變化而始得成者也。又如啄木鳥,其足其尾其嘴其舌生的與他種禽鳥不同,似專鳥捕獲樹皮下之昆蟲而設。設不由變化,必無構造得如此離奇。設變化的不這樣,則此鳥早餓死了。因此悟出,礽君萬物原於變化之説,千確萬眞,百世不易者也。礽君卓見宏識,能發明昔賢未明之理,闡釋《大學》格致之 則。籌備一事,自應礽君擔任,諸君以爲然否?”衆人齊聲贊成。文礽道:“金君致知格物之學勝我多倍,籌備之職,還是 金君擔任爲妙。”金演欲推讓時,匡顯早開口道:“兹事體大,本非一個人所能辦的。金君幫着礽君籌備,和衷共濟,彼此商量了再行,衆會員以爲如何?”衆人都稱很好。於是文礽、金演擔任了籌備之職,洪維等分任了調查之職。十小友回家,把立會擬辦之事,各禀知了尊長。長卿等也甚稱許,各派了妥當家人伴着曾孫,分往十八行省調查去了。
且説文礽、金演兩人擔了籌備重任,連着會議多次。金演道:“最好必使人人皆有事業做,不白閒着方妙。《大學》上不是説‘生之者衆,食之者寡’麽?”文礽道:“你用什麽新方法,能使人人不白閒着呢?”金演道:“要在分工。凡一工之事,分之羣工,則心專而手熟,所出之物,必 美而快速。”文礽道:“怎樣一工之事,分之羣工呢?”金演道:“譬如木工,斧鑿刀鋸,一人任之,非不能成器也,然 美快速,必遜於分工者矣。你想,一個人能有幾許心思,幾許才力,又要顧斧,又要顧鑿,又要顧刀,又要顧鋸,那裏會 美得來?且人 ,每樣器具初拿到手,必不甚伏貼。這個木工拿上斧子,初劈幾劈,不大伏手,等到伏手,又要調换鑿子、刀子、鋸子了。所以,其工必不 美。(至理名言,千古不易。 )至於快速,則一會兒拿斧子,一會兒拿鋸子,一會兒又拿刀子、鑿子,卽此一放一拿間,已費去時光不少。分工,則斧者卽以斧爲專業,斧之外不庸他費一毫的心。鋸者卽以鋸爲專業,鋸之外不庸他費一毫的心。推之於鑿、於刀,莫不皆然。斧者卽名之斧工,鋸者卽名之鋸工。夫而後用心專,作工 ,出貨快,人無閒曠之憂,物無不足之用。救庶之道,無有善於此者。此卽《中庸》‘來百工’之義也。”文礽道:“分工之道,善則善矣,然未足以盡救庶之義也。我意於農業須竭力改良,必使所穫之糧十倍於從前,方得敷用。蓋人口旣增,糧食自不能不增。人增而糧食不增,卽無旱乾水溢,常有饑荒之患。法當注重三業,農業、漁業、牧畜業。凡足爲吾人資糧者,皆當竭力整頓。務使所出之貨,足敷吾人食用而有餘,方能無患。”金演道:“君 明格致之學,吾信君必有法以增添之也。”文礽道:“此何敢預必?然無論如何,必當勉力籌畫,以期補救於萬一。”當下二人分別。
金演回到家中,再四籌思,一夜不曾合眼,想道:現下人浮於事,失業者衆多,分工一事,勢在不得不行。然道路崎嶇,交通不便,於載運貨物等多所周折。最好先把路政來整理好了,然後再辦分工,方能有效。想到此,便獨自一人在室中往返徐步,推算改築之方法。久而不得要領,乃解衣上床,閉目 思。忽恍然道:“每見帆船之行於江湖,常藉風力以飛駛。我何妨製一帆車,借風力以行駛乎?”又想,製造帆車有二般困難事。車身過重,則非帆力所能勝;過輕,則恐爲風力所攝,乘風飛揚,有不能控馭之憂。故車身不能過輕,亦不能過重。遂起身取筆畫了一圖,端詳了一會,自語道:“猶未盡善也。水與陸形勢旣殊,功用亦異。水性流利,故縱一帆之力,足以往來無阻。陸地凸凹不平,車行不無濡滯,如此安能與舟楫並功乎?”見天已破曉,窗上已露白光,遂不復睡了。盥漱畢,到父母處 過安,又隨着父母到祖父母、高祖父母處 安畢。略吃了些點心,便袖了帆車的圖,到鎭國公府,來見文礽。
相見畢,金演把製造帆車的話演述了一遍,並將圖與文礽看了。文礽道:“欲車行陸地,來往自如,也不甚難。只消製一軌道,拿車輪鑲入軌道中,軌道之廣狹,一以車輪之廣狹爲斷,則輪在軌中,自無凹凸不平之患。不見山東、河南騾馬車所行之路乎?御者必欲其車輪循故軌而行,爲能省力,此其明證也。”金演道:“軌道之用,果然奇妙。然如何築造呢?豈鑿地以成軌麽?我想工費而效未必見。泥土鬆散,百日掘之以成軌,一旦風雨剝蝕,泥土 塞所掘之軌,恐卽湮沒無存,那裏能夠經久?”文礽道:“軌道必不能隨地築掘。當采堅木如榆檀之屬,令木匠做成車軌,塗以柏油,舖之地土,四周間以黄石,使弗動摇。然後車行其上,可以來往自如。但車上的帆不甚易製,照你所繪之圖,是與船上的帆一個樣子,我意不大適用。船帆雖順風逆風皆能行駛,然有櫓有槳,足以補帆力之不足。今車上的帆,則全車之力皆靠着他,並沒別様補助的東西。若與船帆同一制度,遇了不順適的風,豈不就要困難了麽?”金演道:“君言是也,然則奈何?”文礽道:“車帆須作成三扇,對角布 ,成一三角形。三帆合一總軸,軸下與機相連,帆着風卽旋轉如飛,帆動軸動,軸動機動,而車輪疾走如飛矣。以之任重致遠,誰曰不宜?”
金演道:“君學識勝我十倍,凡我累想不得之法,君可立時解决。”文礽道:“此亦偶然耳,成否尚未可必也。我昨夜也一夜不曾合眼。”金演道:“思索些什麽?”文礽道:“研究改良農業之道耳。君知一粒榖能成一禾,此一禾者,培養得宜,能生幾穗?”金演道:“不知。”文礽道:“約可十穗。每穗上結實幾何?”金演道:“不知。”文礽道:“約可八十粒。故一粒之種,至收穫時,可得八百粒。相上得宜,一年中可收穫二次。苟能如是,則每年所收榖實不踰於今四倍耶?吾國地多平壤,東南濱湖之區,宜 榖,西北高原,宜 麥。當辨土之性以下種。湖中宜廣 菱藕,土山亦宜 麥。凡樹木,當伐其不果者,而 其果者。豐草茂林之區,悉行開墾。這樣辦起來,則所穫之糧食或可資一歲之供給。然設遇凶荒水旱,則饑饉仍不能免。且目下再有一事,爲人民生計之大害,卽堪輿家風水之説也。生人之住宅,死人之墳墓,必經堪輿家之察度而後得建築。堪輿家憑空臆説,某地福,某地禍,人民信之,隨處亂築,毫無定制。設循此不改,則數百年後,遍地皆墳墓,遍地皆住宅,沒處可以種 矣。以有盡之地畝,供無窮之建築,勢必至困難無策。這一椿也,不能不預爲設法。”
金演道:“怎樣設法呢?”文礽道:“第一,破去堪輿家謊言,以除人民之迷信。然後,住宅當創爲公宅之制,墳墓當創爲公墓之制。凡一村一鄉之衆,多或千丁,少亦百口,應公建一宅,宅制以佔地不多爲貴。”金演道:“佔地不多,則一村之衆那裏住得下?”(此回書雖似平衍,實皆有至理存乎其間。讀者忽略視之,有負士諤苦心多矣。 )文礽道:“宜不廣而高,多築層樓,每一宅樓必築至十層或十五層而止。”金演道:“樓屋高至十層或十五層,世上那裏有如許長的木頭來作柱料?”文礽道:“不要説不有這般長的木料,卽有也不能用。你想,如許高的房屋,木料那裏支撑得起?現下旣造前古未有的房屋,建築法也不得不行改良。全屋基柱悉以磚石爲本,方能堅固耐久。”金演道:“樓屋太高了,住在上層的人,走到下底來,先欲爬十四層梯子,年老的人那裏吃得住?”文礽道:“我憑着科學,當製造一升 [27] 降機出來,足以自由升降,豈不省了跋涉之勞?”金演道:“上落有了升降機,果可免勞跋涉。但上層的人,用水終屬不便,奈何?”文礽道:“我擬再造一自來水,用鐵管通至樓屋上層,可以免轉運之勞。”金演道:“自來水旣有這樣大的利益,何不於農田中排 多頭?則一遇天旱,就可開放龍頭,以救一時之急。”文礽道:“那是必要的事,舊法用水車車水,雖亦能夠得水,但只可浸其根幹,不能潤及枝葉。要知 物的枝葉上,皆有密孔細眼,以資呼吸。水不到枝葉上, 物終不能茂盛。自來水裝在田中,要起來水,便能自上而下,雖未及雨之匀密,比了車水不已好了數倍麽?這是公宅的制度。(總束一句。 )那公墓,則每 設一個。揀一 中適中之地,作爲墓基,廣狹照人數多少而定。内部劃分區,保某區之人葬某方,劃定不能更易。再於區内劃分姓氏。如此則公私兩便。此公墓之制也。”(總束一句。以上兩段大議論,非抱深思獨見之明者,不能窺其萬一也。 )
金演道:“此策妙極,你我兩個人只費了一夜的心思,你從農業上着想,我從工業上着想,我主分工專藝,你主改良農業,早把這天大的難事,辦得冰 [28] 消霧散了。令叔祖畢太爺枉做了吴江知 ,反不及我們兩個孩子。”(故作滿語,以跌起下文。 )文礽道:“我們的意思實行起來是否有效,尚難預必。 君同我去見家高祖鎭國公,禀知一切。瞧鎭國的示下,然後再定辦法。”金演允諾。
欲知素臣贊成與否,且俟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開辦試驗塲農業進步 發明預治法醫學改良
話説文礽、金演進見素臣,禮畢,把立會的事先禀知了。素臣大爲稱許,素臣道:“班孟堅曰:‘不能愛,則不能羣;不能羣,則不勝物;不勝物,則養不足。羣而不足,爭心將作。’你們辦事,先能合羣,便勝於孤立無助者矣。周公握髪吐哺,諸葛集思廣益,也無非是合羣之意。因一個人的心思才力,任你如何聰明,如何能幹,終屬有限的很。(羣學 義,數言而賅括無餘,筆墨簡凈 [29] 之極。 )文礽又把衆人分任調查,自己與金演籌畫的方略,一一説出。素臣道:“調查是必不可少之事,不從事調查,那裏會曉得四方的 形。分工力農,也是救庶的要策。至於創製帆車,開築軌道,也是交通上必不可少的事。但凡百樣事,口説是易,實行是難。這一筆開辦經費,從那裏籌畫呢?”文礽道:“只要高祖贊成了,事體就易辦了。 高祖奏上一本,呌皇上撥出官款來。先辦農業試驗塲,工業専藝廠 [30] ,那帆車、公宅、公墓,也就降旨飭地方官切實幫同籌辦。這樣一來,豈不就容易了麽?等拯庶會會員調查完畢,再定某處宜重農,某處宜重工。宜農的地方,就呌試驗塲人員前往辦理,宜工的地方,就呌專藝廠人員前往辦理。雷厲風行,全國一齊改良。那自來水、帆車以及公宅、公墓建築的方法,不學無術者,是要手足無措的。擬卽在吴江地方開辦起來,以作天下之模範。”素臣點頭道:“那呢可以,余卽日專本上奏是了。你們拯庶會,這幾椿事行了後,責任就可卸去麽?”文礽道:“此話雲孫萬不敢説。拯庶會的宗旨,並不是要權濟一時之急,實要吾國永絶人滿之患。然而要永絶人滿之患,據現在以測將來,恐又萬萬不能得的。蓋過庶之壓力,可以裕食而减,而過庶之壓力,又以滋生而增。譬如目下,過庶之壓力增極矣。拯庶會的幾策,分工、力、農、公宅、公墓等設,行而有效,人民衣食豐裕,無嗟貧嘆困之慨,似覺壓力驟然减去矣。然滋生快速,不出十年,幼者長而長者壯,人口之有增無减,可預知也。過庶之患,豈非仍不能免麽?故目下的施設,仍不外挹注之事,救急於一時者也。”(伏下下文。 〇能者作文與凡手異,將欲作大文,必先作一小文以陪之。將欲寫大事,必先寫一小事以引之。如此書之主人文礽也,文礽之所以表異於衆者,以能創製人造食物、移 人民於他星球兩事也。使庸筆爲之,必開首就寫製造食物、製造飛船等事。一針見血,毫無曲折波瀾之妙,豈非掃興?今於製造食物前,先寫改良農業,於創製飛船前,先寫創造帆車,便覺後文文勢分外有力,何也?蓋兹兩事,卽爲後兩事之賓也。能解此者,可以讀《新野叟》,並可以讀《左》《國》《史》《漢》一切才子之文。 )
素臣道:“難道沒有一勞永逸之計麽?”文礽正欲回答,外面送進一封信來。(横風吹斷。 )素臣接來一觀,見是從歐洲寄來的,面上寫着“送大中國江蘇吴江 鎭國府,呈公相大人台升,景京自歐羅巴洲發”。素臣道:“日京又有信來,不知所談何事?”拆開一瞧,只見上寫道:
昨歲奉書,略陳梗槪,吾兄覽之,當亦輾然。第此均得意之事,不得意者未及陳也。非有所待,邇時太君壽届百齡,中外同慶,弟安敢以失意事妄凟淸聽,致吾兄稍有邑邑。但骨梗在喉,格而不吐,終非快事。冒昧披露,萬希原諒。歐洲自耶敎滅絶後,正學昌明。差喜變夷用夏,孰料大不得意事卽胎此夏道而生乎?夷俗男女平等,律無娶妾之條,且不重宗祧,子女從從無歧視。自儒學盛行後,重祭祀,尚宗祧,一如中國俗,無後者例得娶妾。於是人口繁增,全國幾無隙地。而弱肉强食,盗賊蠭起,數步之内,戰事熾然。强者後亡,弱者先絶。生計之難,至斯而極。嗚呼,弟始料豈及此哉?幸夷人中有奈端氏者,發明蒸汽學,創造輪船,能不帆而飛行洋海。又有歌白尼者,乘坐此船,航行而北,因之尋得新地,名曰美洲。幅員之大,幾倍中國。歐人移 此地,幾有三分之二,因此人滿之患得以稍殺。第恐過此百年,此禍不終能免。奈何奈何?故國文化日進,郅治可期,遠方逖聽,奚勝雀躍。輪舶已通,歐亞一月可達。尚希惠我好音,以慰遐思。宏治某年某月日。弟景京頓首。
素臣笑對文礽道:“人滿之禍,華夷同患。此後娶妾之俗,自宜革去。不然,地球上終恐容不下去也。”遂【隨 】將日京的書給礽兒瞧了。文礽道:“夷人巧思,竟能創造輪舶,其製不識與宋時楊么所製者,優劣若何?”素臣道:“無論如何,總優於楊么之製。”文礽、金演齊問:“不曾親見,何能斷其優也?”素臣道:“爾等自不思耳。楊么的輪船,只能行於太湖,歐人所製者,乃能縱横洋海,其優劣不霄壤別耶?”礽演拜服。素臣遂命文礽起草摺稿,礽不假思索,一揮而就,呈於素臣過目。素臣瞧閲一過,道:“所擬於體制尚屬相合。”遂發交文案廳,令謄正以便拜發。
文礽、金演辭着出來,行經東廳,這與文 、文圉相遇。文 者,文池之子,文鵬之孫;文圉者,文仕之子,文鰲之孫;均長文礽一輩。文礽道:“二位叔父到那裏去?”文 道:“聽得老姪發起什麽拯庶會,我們二人特來入會。那知你們的會所一個人都不見,只得重走回來。我問你,你們發起此會,爲甚瞞着我們?”文礽道:“小姪因倉卒開辦,未及通禀,祈叔父恕罪。”金演道:“我們又得兩位同志了,有幸有幸。”於是同至會所,二人簽名入會。文礽、金演把立會緣起及籌備方略述説了一遍,文 、文圉同聲稱許。文圉道:“我們這會旣欲拯救庶禍,自應廣招同志。這樣默默無聞的舉辦,人家那裏會得知?我想最好莫如仿邸報辦法,組織一種報紙,名呌《拯庶報》。將籌辦的方法,調查的 形,一一登載報上,俾大衆皆能知曉,則入會之人,自然日增月盛。人多才衆,拯救的方法,自然會臻於完全地步。”文礽道:“此法極妙,我們卽可舉辦。”
文 道:“我於醫學盡力研究,有疑難處,則與曾祖母往返商榷,頗有心得。近日新發明一術,歷經試驗,甚有奇效。我欲將此術施展出來,於人類不無少補。”文礽、金演齊問何術。文 道:“此術行後,世界上可無患病之人。(異想天開。 )凡人之病,大都緣風寒暑濕侵入而成者半,緣微生毒物傳染而成者半。風寒暑濕侵入之病,不過是尋常寒熱等症,無足重輕,不藥能愈,衛生得宜,卽可無患。至癆症、喉症、傷寒、急痧等病,皆係微生毒物傳染而成者,醫藥不 ,卽有性命之憂。我所發明之奇術,卽専治此種微生毒物傳染重症。從我術者,可以永遠滅絶此種重症。”金演道:“怎樣醫治呢?”文 道:“等病發而籌醫治之策不已晚乎?(奇談 )我之術能預防此種毒症,其法如歐洲種牛痘相似。先以癆症、喉痧、傷寒、急痧等之微生毒物,設法取下。再用刀佈種於畜類身上,病發而死。再傳種於健强的畜身上,轉輾傳種,必至所種之畜病發而不死方止。然後收取其漿,移種人的身上。此人被種後,卽可永遠不染此等毒症。”(雖係作者理想,然醫學大發明後,必有至此之一日。 )文礽道:“叔父之術妙哉,洪範五福,康甯居一。人無疾病,福孰甚焉?叔父造福人類,眞不淺哉。”金演道:“人無疾病,則醫生皆要餓煞了, 兄豈不是作法自敝麽?並且目下已患人滿,若再康甯長壽,則人類繁夥,不要説所出食物不夠供給,卽居住也居住不下了。”文 道:“天下不能因人之惡殺而廢秋,厭生而廢春。”文礽道:“演叔此語,諒是戲言。我儕不患人生之過庶,只患拯庶之乏術。”當下四個人議定後,不過一月光景,所議各事,已皆陸續開辦。這就呌世家子弟辦事容易,若像做書的,徒有許多意思,只能託諸空言,不能見諸實事,就是沒有憑藉的緣故。
這時候,農業試驗塲就設在城西十里外,工藝廠也設在城西,離試驗塲只三五里。那試驗塲布種培 各事,悉由文礽親自監察指示,某土宜 某物,某地宜種某樹。工藝廠則由金演主持。廠内先行製造帆車木軌,共分鋸木所、鑿軌所、鑤木所、量材所、組合所等四五所,再有製帆所、冶鐵所等。一車之細,一軌之微,必經數十手而始成。文圉則創設報館,發行報紙。洪維等出外調查者,亦時時有報告書寄到。文 設立了個百病豫治院,用新發明醫術,普濟世人。開始時信從者不甚衆多。恰値喉痧盛行,患疾而死者十有八九,惟在豫治院受種過新痘者獨能無恙。於是大家咸知新術之有效,赴院求種者爭先恐後。文 之術遂得大行。
過了幾時,素臣所上的摺奏,早得“着照所 ,欽此”的硃批。各省藩司都遵旨籌解銀兩,供給拯庶會費用。適洪維、袁緒、申接、元嗣、匡顯、水昌、余續等也各調查完畢,紛紛回里。報説人口增多,各地皆然,失業之人,盈千累萬。匡顯道:“北方風氣剛勁,失業者咸有作亂思想。倘不急爲設法,恐一發之後,就不易收拾呢。”(中國目下竟有此等景象。 )文礽就把擬辦各事告知大衆,大衆都稱妙極。於是議定施行次序。先辦工藝廠,次行帆車,次設自來水廠,次實行改良農業,次舉辦公宅公墓,至百病豫治院,則各省須同時設立。文礽與衆會友眞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兀兀滋滋,日夜不怠的經營了三年。各事方始就緒,文礽乃 水太君、素臣、文龍及闔家大小出游鄉野,瞧瞧改良後風景。
不知太君、素臣高興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乘帆車素臣出游 賜古琴礽兒作賦
話説文礽 太君、素臣及闔家大小到城外去游玩,太君因畏風不去,却敎古心、素臣去游一遭,不要孤負了礽兒孝 ,古心、素臣應喏。素臣道:“當初言志的十人,幸均不負所言。現在十人的子孫,又標奇立異,創出一個新世界來。今日之游觀,最好仍舊十人會集,並各敎自己之子孫攙扶,方爲有興。”文礽道:“卽懇老太公發柬往邀。”素臣道:“取我的名片,分頭去趕 可也。”霎時,長卿、正齊、心眞、首公、成之、無外、梁公、雙人均坐轎而來,齊集補衮堂,相視大笑。長卿道:“過庶之患,卽以素兄大才,亦覺束手無策。不料這幾個小孩子,竟會弄得伏伏貼貼,千平萬妥。不見自舊年以來,各樣食物的價値,都賤了許多麽?物價一平,小民日子就易過了。”雙人道:“我們今日索性走得遠些,察看察看公宅、公墓的體制,自來水工藝廠的 形。”無外道:“太遠了,恐怕轎夫要走不動。”長卿道:“吾兄眞守舊,不怕人家駡你頑固黨耶?此刻軌道通行,帆車迅速,數千里外,朝發夕至。乃尚欲棄速就遲,坐用人輿乎?”言畢大笑。素臣道:“長卿豪氣,老而不衰。”長卿道:“諺有‘百歲之童,三歲之翁’,老少豈有定形哉?”當下古心、素臣、長卿等十人坐着暖 [31] 轎,文守、文礽、洪維等扶着轎槓,緩緩出城。
到帆車車站,早見備着一乘專車。那車廣約五尺,長約三丈,車身漆着靑色廣漆,繪着飛鳯。車首三帆一桿,矯然 立,那帆却是落着,如翅羽之下垂。司機者坐於車首,人客都由車尾上落。衆人陸續上車畢,文礽分付開行。司機者把車機摇動,頓時三帆舒張,借着風力,吁吁亂轉起來。軸動輪動,車身行走如飛。衆人都稱妙製。雙人道:“彼方一所房屋,孤 田外,高 雲表者,豈卽所謂公宅歟?”文礽道:“此係最小最低之公宅,高僅七層,廣僅一畝,所容不滿千人。”説着時已到車站,只見那邊一所巍巍高大的房屋。文礽道:“這方是大號的公宅,廣有五畝,高十五層, 瞧瞧罷。”古心、素臣、長卿等下了帆車,因不曾備得轎子,只得扶杖步行,文守、文礽、洪維等忙去攙扶。幸得公宅離車站只有半里光景,所以尚不致吃力。
走到公宅,就有管宅長引導。這宅長,乃是一宅衆姓所公舉者,必年尊德碩之人,方得充當。宅長引古心、素臣等至客室款茶。只見四壁潔白,並沒些兒字畫軸兒。兩邊列着雜木草漆單靠椅,中間一隻大菜檯。檯上罩着漂白布檯單,上邊擺著一個江西瓷【磁】瓶,瓶内插着幾枝鮮花。樸而不陋,俗不傷雅。素臣大喜,問宅長道:“此宅住有多少人家?”宅長道:“現只一百二十家,尚未住足。”長卿道:“一百二十家同時煮飯烹茶,則灶間先要佔去一百二十間了。”宅長道:“現在宅制,總以省地便利爲主。本宅人家雖有一百二十家,灶間只有兩間。(奇文 )本宅人衆,不論男女,個個都有職業。男子力農者多,女子作工者多,因此家務雜役都沒暇經管,本宅便另有專務此職的人。飯有公飯所,浣衣有浣衣所,管理小孩有蒙養所。現在有公飯所二個,浣衣所二個,蒙養所一個。”長卿道:“尋常人家女子每日所忙碌者,不過煮飯、洗衣、管理小孩三事。今三事皆有專務此業者,女子自可從事他業了。”文礽道:“若不興辦分工,男子且患無業,何論女子?”素臣道:“我們到上邊去瞧瞧。”於是宅長引着至升降機。這隻升降機甚大,可以容立十人。素臣等分作兩班上去,逐處細觀,長卿、雙人贊嘆不 。觀畢,重上帆車,又到公墓、工藝廠、自來水廠各處參觀,足足游了一日。
長卿道:“今日之游,樂哉。衆小子施設盡善,不可無奬。吾有古琴一張,乃係南宋謝文節公遺物,上鎸‘疊山’二字,並有銘十六字道:‘東山之桐,西山之梓,合二爲一,垂千萬古。’我就把此琴贈與拯庶會會長罷。”遂敎人到家去取來。一時取到,長卿親手授於文礽,道:“此琴名呌鐘琴,是謝文節公遺物,幸寳藏之。”文礽再拜受賜。把錦套退去,見古色斑然,很是可寳。刻着“疊山”兩字,及顔體銘言十六字。古心、素臣、無外、雙人等都稱奇寳。素臣道:“有此奇寳,不可無詩賦以咏歌之。”文礽道:“ 老太公限韻,雲孫 願作賦。”素臣道:“不必限韻,隨你做罷。”文礽略一思索,伸紙濡毫,一揮而就,呈於素臣。素臣接在手中,雙人湊上同看,念道:
驟雨驚風,悲聲振空。神來指下,恨迸絃中。
衆客齊道:“這一起霹空而來,眞是神來之筆。”長卿道:“好一個‘恨迸絃中’,只一個‘恨’字,便把文節公心性都描摹出來。”雙人又念道:
奏宋遺民之雅調,撫建陽市之枯桐。十六字鐵畫銀鈎,幽棲忠魄,三百年宫移羽换,長振玩聾。
長卿道:“貼切之至,句句從謝文節公着想,便與凡手不同。”雙人念道:
溯昔天水無家,侍郎行遯。臨江之陷三千,航海之沉百萬。望故國兮迢迢,對老親而悶悶。故學君平賣卜,論隱趣則彼自承平。而效中散彈琴,論孤忠則此同憤恨。
素臣摇頭道:“此叚平平。”長卿道:“追叙事實,只要妥穩就是了。”雙人又念道:
想其安仁撓敗,嶺徼間關,徴書屢却,潔志彌閒。一彈兮怨如訴,再鼓兮淚自澘。半榻凄 [32] 凉 [33] ,如接英風於信國。七條激楚,恍摧駭浪于厓山。
長卿道:“激越凄楚,幾乎變徴聲矣。”又聽雙人念道:
天地低昂,雨風雜遝,白日驚馳,頺雲互合。推塵幾以狂呼,奮麻衣而擺拉。恨不見製成盾樣,痛孝廟鼓鐘。願自今老向市中,奉趙家伏臘。
衆人擊節歡賞,齊稱絶唱。长卿道:“刻畫文節公心性,畢肖畢眞。”雙人念道:
而乃故人逼迫,世路山欽巘。閒抛珠柱,罷擫銀絲,問賞音誰歟?知此求凈地,我則何之。絶調難傳,觸魏天祐一時之怒。長歌當哭,譜淸源寺七字之詩。
長卿道:“愈唱愈高,再接再厲,氣勢盛極矣。”雙人念道:
就道倉皇,流音凄苦,渺矣七絃,卓哉千古。方將恥粟而采薇,何暇引商而激羽。死節何慙杵臼,誰招塞北之魂?生還遑羡水雲,再續江南之譜。
長卿道:“此叚後勁於前。”衆人都稱評的極當。雙人念道:
自從白鴈聲息,紅羊劫移,箏琶諧俗,瓦礫沉姿。恐黄塵之徒涴,豈靑簡而同垂。讓他曲突焦桐,聲聲入聽。拼其橋亭片石,寂寂無知。乃有松陵大儒,奇襟古履,購自塵寰,徴諸古史。感大節而神傷,奏古音而色喜。客來三弄,謝呵護于鬼神。爾亦千秋,羡遭逢于桐梓。
素臣道:“後半强弩末勢,不能穿魯縞矣。”長卿道:“韓柳歐蘇,也不能句句 切。”
正説着,只見文 走來,向素臣、古心及長卿等一一 安畢。素臣問:“你來何幹?”文 道:“曾孫前次發明的百病豫治法,幸蒙社會歡迎,大著功效。曾孫現在又發明一種衛生物,老年人食之,可以延年益壽。”素臣道:“什麽藥料配合的?”文 道:“不用藥料,是食料。攷食物有二樣功用,一能生體温者,一能爲肉及骨者。二樣比較起來,猶二與一之比例。生體温之食物,炭素質也,换言之,卽澱粉質、砂糖、牛酪、脂肪質等是也。能成肉之重要食物,則獸肉、禽肉、魚肉、雞卵及榖物等是也。每人每日需生熱之食物二分,成肉及骨之食物一分。我旣攷得人身每日必需之食物,而年老之人往往因牙齒之缺壞,而不便咀嚼,胃力之薄弱,而難於消化。因之身體上必要之食物,往往减少輸入,而身體愈加衰弱,豈不是大可哀的事麽?曾孫現在想得一法,把各種食物調合定當,煉其 液,去其渣滓,盛贮在瓷【磁 】器瓶中。老年人飲之,卽可免咀嚼之煩,又可免消化艱難之弊。而身子有益,自會肌體豐潤,益壽延年。此物就名‘延年補身汁’。(異想天開而不涉於荒誕,歸束於歪理。絶世奇文,絶世至文也。 )現已製成多瓶,曾孫擬先孝敬太君、曾祖父、曾伯祖父各一瓶,特豫行禀明一聲。”素臣笑道:“我們老年人的牙齒與胃,都可用不着了。”
只見家人飛報進來,説敬亭、日京、何如皆新從海外歸來,到此拜謁。素臣等人大喜,同着出迎,見日京、何如、敬亭都各老氣横秋,大非疇昔面目。彼此掀髯大笑,接進補衮堂坐定。日京道:“素兄,你們深居中國,亦知海外有奇變乎?我們都被外國人趕逐回來的。”素臣道:“我連接你兩封信,知你做了歐羅巴全洲國主,用夏變夷,大展經綸於海外,怎麽會被他們驅逐回來的?”日京道:“歐羅巴人講什麽民族主義,民族主義者,專衛本族而仇 [34] 外族,只講種族,不講德性。因此我們立不住脚了。”素臣道:“你的話含胡的很,我不大明白,還 敬亭講罷。”衆人都説:“敬亭快講我們聽,快講我們聽。”
欲知歐羅巴洲如何反叛,日京等如何被逐,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歐羅巴聯師起革命 景日京黑夜走慈江
話説日京、敬亭、何如在歐羅巴洲發敎施令,大著功能。那裏知道歐洲人民習於自由平等之俗已久,不慣儒敎之束縛。有幾個哲學大家把“四書五經”一研究,説與彼邦先哲蘇格拉第學説相似,遂也不甚重視。加之中國尚親親,歐洲尚賢賢,中國以孝治天下,歐洲以公治天下。習俗政敎,本已扞格不通。而日京又一以威行之。歐人外雖屈服,心實不甘。有幾個堅忍鷙悍的英雄,暗暗糾合同志,立成一個光復會。歐洲人種族觀念甚深,人人皆有保衛本族、驅除異族的志願,雖服官的人員,日京的近侍,見了同胞此種舉動,都贊爲義舉,决不肯獻勤兒,拍馬屁,到日京跟前告發,賣同胞之性命,易自己之功名。因此,日京如掤在鼓裏一般,一些兒沒有知道。光復會愈聚愈衆,愈傳愈大。弄到後來歐羅巴洲七十二國人民,差不多皆是光復會會員了。日京、敬亭尚鎭日價講那身心性命之學,如何而誠意正心,如何而克己復禮。孟子之俟命,當從如何做起;程子之主敬,當從如何着手。規行矩步,舜服堯言。那裏知道大禍卽在目前,如投星火於炸藥房中,不久卽當爆發。士諤恨不得一步跨到歐洲,拖住這班迂夫子的耳朶,切切實實告訴他一個仔細,呌他們趕快防備防備,籌畫一個對付之策。可惜我出世晚了一些,當時不曾在塲,此刻只好替他們白發一個乾急。然而士諤發老極是沒用的,幸喜有一個報信的人來了,可以略解我憂。(文筆如生龍活虎,句句生動,字字活潑。 )
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原來就是跟隨日京浮海來的松江人,姓朱,渾名呌作朱百曉。此人智巧心靈,千伶百俐,走馬試劍,無有不能,伏水行舟,無有不曉,會説諸國方言,能解百變夷話。在歐洲久了,歐洲各國語言意大利、佛郎璣、日耳曼、英吉理,各種沒一般不會説。這日朱百曉閒着無事,到市塲各處閒游。只見街上碧眼鬈髮之倫,隆額深眶之輩,結隊成羣,東一簇,西一堆,都在那裏切切私語。朱百曉很是詫異。走近時,他們就不説了,心下愈加狐疑。見那邊屋角,有三四人立在一處。百曉放輕脚步,緩緩走去。只聽得一個黃髪洋人説道:“明夜十二時……”却瞧見了朱百曉,就不説了。百曉見衆歐人當街聚話,見了自己就停止不説,其中定有緣故。慌忙進見日京,道:“國主,明夜一定有大變, 趕速防備防備。”日京道:“變從何起?”百曉道:“小的見街上歐人,成羣結隊,紛紛聚議,見了小的就停止不説。末後聽着一句‘明夜十二時’,因此知明夜必有大變。”正説着,只見敬亭走來,向日京道:“怪哉,此間之人,三五成羣,當街竊議。我府第後有一大羣洋人在那裏會議,我聽了好一會,可惜不曾學得洋語,依舊是半句不懂,不知他們談論些什麽要事。”日京道:“事甚可疑。百曉纔告我聽着一句‘明夜十二時’的話,不知主何變故。吾哥聽着許多的話,又苦於一句不懂,依舊不能仔細,奈何?”敬亭道:“明夜十二時,去今只有一日餘了,迫極迫極。”日京道:“何如那裏,最好差一個人去通知一聲。”敬亭道:“何如遠在日耳曼,一日夜也萬趕不上,還是呌百曉出去探聽一番罷。”日京點頭。百曉道:“小的照這個樣子,是再也探聽不出的。歐人一見我,就知我是中國人,那裏還肯與我親近?所以要去探聽,須要裝扮着歐洲人,方不見疑。”日京道:“洋服你本有的,前日恐你變於夷,所以不准你穿着。今當危急存亡之際,不妨從權,姑着一次。”百曉應諾。乃通身洋裝,革履槖橐,呢帽巍巍,身披外褂,手執短棒,宛然一歐洲人也。敬亭、日京都説一些瞧不出。百曉於是凸肚挺胸,昂然而出。
敬亭、日京依舊商議此事。敬亭道:“倘全洲同時反叛起來,則彼衆我寡,我們必不得免矣。”日京道:“若心志不齊,只一方面反,還容易設法,所懼七十二國同時舉發耳。”敬亭道:“老弟你覺着麽?這幾日左右使令的幾個歐人,都有輕視我們的意思。與他們講話,他們都有不屑聽受的神氣。從這裏推測起來,恐怕不止一二處的人要反麽?”忽報何如到了。敬亭、日京大喜,忙着出迎。何如道:“你們已得着消息未?”敬亭道:“此處耳目衆多, 到裏邊去談。”何如道:“究竟敬亭 細。”於是三人走到裏邊。坐定,何如道:“此間人心浮動,聽得洋人欲恢復耶敎,罷斥吾儒。你們知道麽?”敬亭、日京齊説:“略有所聞,不甚仔細。”何如道:“我已得着一紙眞憑實據,是彼等起事的傳單。”説着,向身邊取出一紙來。敬亭接來瞧時,見是橫行蟹字,日京也説不認得。只好等百曉回來譒譯。日京道:“你從那裏得來的?”何如道:“我的管門人蘭利龍是歐洲人,此人喜飲而酒性很歹,醉後狂言譫語,往往把秘事吐露出來。日前吃得爛醉,赤膊臥門房中,大言道:‘你們休在我跟前充主子禮,只两日中,呌你們曉得老爺的手段。吾同胞荷蒙天主默佑,光復會勢力得以日增月盛,現已定期,把你們這起僞道的孔廟,拆毀盡凈。你們這起混充主子的僞道人魔,殺戮盡凈,以洩吾同胞之恨。’”敬亭、日京聽了,盡覺駭然。日京道:“你這傳單是那裏來的?”何如道:“也是蘭利龍處搜出來的。我不是説他赤膊臥門房中麽,他的外衣,丟在地下,我敎人替他收拾起來。因見袋中一角紙兒,遂抽取出來的。”日京道:“不懼替他收拾的人告知他麽?”何如道:“幸此人也是中國人。我隨卽動身到此地來,行了兩日方到。這一紙傳單因我不識得洋字,不知所説何語。”
日京道:“事機迫矣,我們速籌對付之策。”敬亭道:“軍旅之事,奈未學何?”何如道:“天而未喪斯文,歐人其如予何?”日京道:“老叔差不多些罷,我們急得這樣,還要迂一個不了。仁義道德眞可以拒敵麽?”敬亭道:“我們自拂箖帶來的五千島士,還不至心變麽?”何如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拂箖島士靠得住,歐洲人也靠得住了。”(達者之言。 )日京道:“是我差了。當時得此洲時,就要寫信給素臣,敎移中國人民到此來居住,經商力農,並把緊要職務,都派中國人充當。把此洲成爲中國之 民地,則必不至有今日之禍。卽有,也容易防禦。孔子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之謂矣。”敬亭道:“追悔也沒用,目下最要是我人脫險之策,必如何方好?”三個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瞧了許久,依舊想不出一個法子。
到傍晚時,朱百曉回來,見何如已到,喜道:“省得小的跋涉一遭了。”日京道:“探聽得如何?可曾有眉目?”(二句只是一意,連續寫來,日京心急意亂 形便能活現紙上,妙筆妙筆。 )百曉道:“小的出去,遇着一個水手。水手問小的可是猶太人,小的答以匈牙利人。水手問小的崇奉何敎,小的答以信奉天主。水手大喜道:‘你曾否已入光復會?’答以未曾。水手告我道:‘光復會會員已達九千萬名,定期明晚起事。先燬聖廟,後捕老爺等三人,處以活釘生燒之刑,老爺的從人則悉行處絞。無論會員非會員,已盡派傳單知照。’小的得知此信,嚇得魂不附體。又到各處去探聽,所聞無不相同。老爺我們快豫備走路罷,三十六隻,走爲上着。”日京道:“你提醒了我,我們此刻除了走路,果然沒有別的法子了。”何如道:“法子是有,只我們幾個人想不着是了。”敬亭道:“我想是走不脫的。他們旣全洲的人與我爲仇,各處諒皆防範嚴密。我們又不能一步就跨到中國,又是異服異言。”日京、何如聽着,都呆了,相對道:“這便如何是好?”百曉道:“小的有個計策,可以脫險,只恐老爺們不肯聽從,所以不敢説。”日京道:“計策如好,那有不聽從之理。”百曉道:“老爺們逃出去時,如慮異服異言,易驚人眼,那是很容易的。只消買幾套外國衣服,改了洋裝,就可以混過去了。語言不通,閉着嘴,不多講話是了。但恐老爺又要説是變於夷,不肯聽從呢。”敬亭道:“不胡服,經也;胡服,權也。處變自宜從權,聽你計策罷。”於是百曉取了銀子,出去辦了三套洋服靴帽。三個人更換起來。在着衣鏡中一照時,果然與歐人不相上下。只有敬亭本是個駝背,洋服裏有兩條帶子把他兩肩向後扳下,再也扳不下去。百曉用手把駝出的背拍了一下,好容易扳了過來。敬亭連喊:“阿唷,背脊骨拗斷了,背脊骨拗斷了。”(絶倒 )
當下着扮定當,三個人都覺很不舒服,但是要逃命也沒法,只好暫時忍受。上燈後,何如道:“我們走罷,趁夜裏人家還瞧不淸楚。”於是四個人各帶了些盤費,從後門走出。只見街燈慘淡,行人稀少。日京道:“我們先賃一乘馬車,到哆牙府,再由哆牙府換車到慈烏江。渡江便是意大利國境。部弁檀密富告老後,聽説卽在那裏開設旅館。我們就在他旅館中躭擱了,託他探聽航行中國的船幾時開,我們就可附船回國了。”衆人應允。當下雇了馬車,四個人坐上,馬夫把鞭子只一揮,車子便碌碌行動了。
走了半夜,到哆牙府。哆牙府到慈烏江,是有街車的,這時候恰好要開行。於是四人忙着上車,給錢買票。行到慈烏江,天正黎明。下了車,百曉道:“渡江的小輪船,八點鐘纔開,此刻只有四點半,尚有三個半鐘頭呢。我們先到那裏去扎一扎脚。若在馬路上徘徊瞻眺,是要起人家疑心的。”日京道:“那邊不是一所咖啡館麽?我們且進去坐一下子。”何如、敬亭本都是道學先生,身不進酒肆茶坊的,現在急難臨頭,也拘忌不得許多,只好隨着日京、百曉一同進去。那知剛跨進門,驀見一人迎接出來,口説:“原來是你們四位,怪道面龐很熟。”四人齊説:“阿呀!”
欲知所遇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景日京窮途遇滑賊 朱百曉黑店送殘生
話説何如、敬亭、日京、百曉跨進咖啡館門,驀見一人迎接出來。日京等因出於意外,不覺齊吃一驚。(解釋上文兩驀字,是史公筆法。 )原來此人就是日京攻取歐洲時的舊部檀密富。日京道:“聽説你在對江意大利國開設旅館,我們正思投奔你呢。”檀密富道:“國主,歐羅巴全洲約期反叛,就在明晚舉行。國主敢是得知了消息,避難出來麽?那呢就在卑弁處避避風頭,等有了機會,再圖恢復。卑弁在對江設有旅館,這裏的咖啡館也是卑弁開設的。國主倘要過江時,待頭班輪船開,卑弁卽陪着同往是了。這裏輪船,每日共開至八班之多呢。”日京道:“很好,但我有一事與你商量。”檀密富問何事。日京道:“我們今番也不想恢復,能夠逃回中國,已是萬幸了。託你替我們探聽開往中國的洋船,幾時起椗。再者,我們所帶的鈔票到中國是作爲廢紙的, 你給我換了金幣罷。”檀密富道:“共有多少鈔票?”日京道:“約只十萬之數。”檀密富道:“那麽容易,少頃交給我是了。”(不懷好意。 )一時輪船開行,檀密富陪着日京、敬亭、何如、百曉一同渡過了江,雇馬車送到旅館。
看官,俗語有兩句,呌作:“畫虎畫龍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瞧日京遇着檀密富,只道是患難逢良友,那知他已落了匪人的陷阱。這檀密富告休後,便與一班舊友,在這意大利地界往來要道上,開了一爿黑店。見有行李充足的客人,便把他暗暗謀害。這時候正是科學昌明的時代,製造的器具日異月新,謀害人的手段較之吾國《水滸傳》《濟公傳》上所説的,高起奚止十倍?(士諤先生自贊其書之超越前人也。 )看官你道他用什麽手段?説也可怕,他有一種機械自捲床。(名目新奇。 )這床乃佛郎機名手所造,床面能自捲自舒。外面瞧時,是極 緻極華麗的一隻鐵床,一些破綻都瞧不出。只要有人睡上不到一個鐘頭,就會無聲無臭的徐徐翕捲,愈捲愈緊,愈疊愈密。恁你頂天立地的英雄,鐵骨銅皮的好漢,困在裏頭,閉絶空氣,不到十分鐘就要一命嗚呼了。看官我們生在世界上,第一寶貴的東西就是這空氣,第二就是水,第三方是粥飯。有甚憑據呢?一個人斷了粥飯,不會就死的。强健的總要熬到七日以外,軟弱的也能掙扎個五六日。至於水,只消一二日,就能送了命了。空氣斷了,則不到十分鐘功夫,就不能支持了。上吊的人一瞬之間就能斷送性命,也不過絶了這呼吸空氣機關呢。佛郎機人知道這個理由,所以就製造這捲床來害人。
當下何如、敬亭、日京、百曉因夜間勞頓了一夜,巴不得馬上休息。一進門就説疲倦的了不得,快找個地方睡一下子。檀密富道:“難得國主光降,卑弁略備水酒一杯,稍盡居停敬意,望乞賞臉。”日京等奔走了一夜,果然肚子有些餓了,遂道:“難爲你了。”停時,酒肴雜陳,無非是山珍海錯,玉液瓊漿。吃喝完畢,檀密富親自送四人到房中。日京見擺着四隻鐵床,遂問:“豫備起來的麽?”檀密富道:“國主是難得光降的,怎敢草草?這是卑弁臥房,特行讓出的。”日京道:“這也何必,弄得我們心上倒不安了。”檀密富道:“路上勞頓, 早些安止罷。”説着去了。日京道:“我們也睡罷。”(險極急煞。 )何如道:“出了太陽, 神倒被他提了起來。”敬亭道:“我也不十分疲倦,你看百曉倦的不成個樣子,枉是後生家,反不及你我老人?”何如道:“呌他先睡是了。”日京道:“我也要睡了。”(奇險不可言。 )瞧百曉時,連衣服都不脫,前仰後合的睡在床中。日京走到床邊,(險極。 )解去了外衣,退下了鞋帽,(險極。 )向何如、敬亭説了聲晚歇會,坐上床中,也睡下了。(奇險不可言。 )
可憐日京何等胸襟,何等才氣,何等光明磊落的一個人,却中了歹人奸計。睡在捲床中,只消一刻功夫,那床徐徐捲疊起來,就要斷送了性命。且住。(忽然一轉筆墨,如疾風閃電,迅疾不可言。 )日京若死了,那何如、敬亭都是怯弱書生,自然總敵不過檀密富這匪棍,必定逃不脫性命殘生。夫然,則他們四人一個沒得回國。這捲床的利害,又有那個瞧見,那個傳説出來呢?士諤當時又沒有在塲,那裏能夠這樣長這樣短的講給看官們聽呢。可知日京是萬萬不會死的。然而生又如何生法?日京明明睡在捲床上了,本書又不是《西游記》《濟公傳》等神怪小説,弄到無可奈何時候,便是南海觀音、西方羅漢一道淸風前來救去。(以文爲戲。 )你想,日京這時節危險不危險?
日京剛纔睡下,忽覺腹中碌碌作响,十分的不自在,忙着起身大便。踏下地來,剛穿好鞋,只見百曉睡的那隻床,忽地捲疊攏來,把千伶百俐的朱百曉包裹了進去,嚴嚴密密,一些風都不透。日京因事出過奇,不覺看得呆了。何如、敬亭齊喊:“怪哉!”只見鐵床愈捲愈緊,宛如鐵桶一般。敬亭道:“險呵!”日京在行李中取出那柄百煉純鋼利刃,來到百曉床前,想把捲床斫開,救出百曉。那知用盡平生氣力,休想動搖分毫。何如道:“這個人看來是沒命的了。但這鐵床不知要謀害什麽人,却放在這間屋裏。總算百曉晦氣,恰斷送在這床上。”日京道:“這賊不是安心害我們麽?他不是説特地爲我們豫備的麽?可恨此賊尚是我的舊部,受我的恩不少,却反設計害我們性命。”敬亭道:“我們與他無仇無怨,爲甚憑空要害我們性命?”何如道:“或者見財起意,也未可知。日京向他説了兌換鈔票的事,或卽因此起心。”轉眼瞧鐵床時,只見依舊聲息全無的徐徐伸張,把百曉的殘骸絶不見有慘死的形狀。可憐朱百曉的身子,雖仍和睡時一樣,那三寸氣却早斷絶。
日京道:“四個人已傷掉一個,少了個幫手了。(言下慨然。 )我們三個人,再不可再有損傷,快想個對付法子。”敬亭道:“有甚法子,快開了門逃命罷。”何如道:“還是與賊人講和罷。我們與他又沒有什麽深仇積怨,不過圖謀些銀子,所以要害我們性命。莫如把銀子分一半與他,呌他放我們回國。我們只要保住性命,那銀子本是身外之物,喪失些也不値什麽。”日京道:“呸!(如聞其聲如見其人。 )此言差矣。賊可款乎?不要説傷我同伴,此仇萬不能不報。卽不傷我同伴,不謀我旅囊,照大義講起來,似他們這等逆理傷天,也萬不可不除却。况果明明謀我旅囊,傷我同伴乎?”敬亭道:“我們卽與講和,賊人也一定不肯答應。爲什麽呢?賊人允了和,是賊人失利,我們得利。不允和,是賊人得利,我們失利。允了和,只得着一半銀子,並且我們存在世間,賊人便有後患,還要時常防備我們。不允和,旣可全得我們所有,又可斬草除根,絶其後患,你想賊人肯和麽?”日京道:“凡與人議和,必力能制人方可與之開議。不然,卽得人家應允,而權利之保存者微矣。爲今要務,當三人聯合爲一,並力與之戰鬥,殲滅此賊,我們方得脫險。”敬亭道:“勇哉吾弟!此議我極贊成。”何如道:“我要保全性命,不得不從此議。”
議旣决,日京橫刀而前,敬亭、何如沒有兵器。日京道:“我見廊下有一隻未裝攏的鐵床,那四根床柱大可以作爲兵刃。”敬亭道:“我們戰勝賊子,拔脚就行。所有鈔票,何不拿來拴縛在身上?省得臨行再要照顧行囊。”日京道:“此論亦通。”於是開出皮篋,把鈔票取出,三個人分拴在身上。結束定當,輕輕地開了門,至廊下。何如、敬亭各取一根床柱在手。日京作了先鋒,敬亭作了中軍,何如作了後隊。三人排成一縱線陣,一步步走將出來。
這時候,檀密富早已瞧的淸切,遂也准備好了。渾身穿了熟牛皮戰鬥衣,拿着一柄雪亮亮的快刀,在那裏開步作勢,等候廝殺。日京見了十分憤怒,却見他提防周密,無隙可乘,暗道:檀密富的擊刺術本是著名的,我今日倒要格外留意一些兒。二人更不打話。日京把鋼刀向檀密富一突,兩個人就奮鬥起來。日京使個海底撈月式,向檀密富脚上斫來。檀密富雙脚一跳,斫了個空,隨卽回敬一個玉帶圍腰。日京忙着一格,叮噹一響,檀密富的刀早擱在一邊。日京再使一個蒼龍入海式,把刀向賊人心窠猛刺過去。檀密富向左一閃,又刺不着。兩個人一來一往,或上或下,風馳電掣,戰有三十分鐘工夫。只見日京拿着百鍊鋼刀,有時向空飛振,澌澌作響,有時纒在賊人的刀上,恰似一條金蛇一般。那檀密富的鋼刀,沒一次平行傍着,只管向日京的眼底忽來忽去。口裏還説:“景日京,我因你做過我的主人,念着往日之 ,讓你三分。怎麽你不知輕重,只管斫來,拿我的刀當了鐵砧,叮叮噹噹,眞像打鐵似的。”日京説了一声:“我要改業了,鐵匠不做做屠戶了。”説着向前一縱,這時候使盡生平氣力,眼見這口刀正向檀密富的腹部刺去。可惜刀子短了,還沒有刺着,便被他格了去。檀密富道:“這一刀果然利害,倘是別個,一定吃你搠倒了。”(又是贊人,又是自 誇。 )檀密富見還擊的機會到了,乘勢一縱,恰似電光一閃,向着日京眉心 斫過來。日京不慌不忙,把刀只一劃,早把賊人的刀格在半邊。檀密富倒也出於意外,便道:“佩服佩服,竟能把我的刀橫掃了,眞個不是沒有本事的。只可惜你師傅的本領,不是我的敵手。今番定是我勝利的了。我勸你知趣些兒,降服了罷,休這般不自量力了。”二人振起 神,又戰了十分鐘工夫。不提防橫堵裏飛出一根鐵棍來,把二個中打到了一個。那一個就趁勢過去一刀,把這一個結果了性命。
欲知倒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誅劇賊日京逞威 送主人亞魯盡義
話説日京與檀密富戰鬥了許久,不分勝敗,檀密富又自恃本領高强,頻出不遜之言,半嘲半諷,却惱動了中軍大將敬亭。敬亭本守着程子 獨功夫,不言亦不動,今見檀密富愈鬥無禮,奮然道:“余豈能爲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舉手中所持的鐵床柱,向檀密富盡力擲去,打個正着。檀密富翻身跌倒,日京趁勢跨進一步,把刀向胸口 戳下去。蚩的一聲,早連心帶肺一齊戳掉,眼見得不活的了。黑店裏幾個伙伴,見檀密富尚鬥不過,死於非命,怎敢前來阻攔。日京、敬亭、何如遂得脱險而出。至黑店中朱百曉的遺骸,檀密富的血屍,如何報官相驗,如何棺殮葬埋,及黑店如何收束,是否改行爲善,抑依舊作惡等,因與本書沒甚關係,士諤也不去調查他了。
日京等三人走到荒僻所在,何如、敬亭各把鐵床柱棄了,日京也把血刀揩抹了個乾凈。於是重找一家良善的旅館,因勞困極了,睡的都如死去一般,足足睡了一日一夜。日京先醒,醒來聽得禮拜堂鐘聲喤喤不絶,心下甚是駭異,想到:這個聲音,仿佛是天主堂號鐘的聲音。記得我初到歐洲時,常常聽得,到今已二十多年,不聞此聲矣。這時候敬亭、何如也醒了。日京道:“聽見麽?這是什麽聲音?喤喤喤。”敬亭道:“噫嘻怪哉,此禮拜寺鐘也,何爲乎來哉?”何如道:“我們出去瞧瞧。”日京、敬亭都説甚好。三人走到外邊一瞧,只見滿街上都站着兵隊,各店鋪齊 着十字旗,往來的洋人都穿着特別衣服,戴着特別帽兒,帽兒上有一行横行洋字。三人順路行去,見一所高大洋房。何如道:“這裏是文廟,怎麽改了樣子?”敬亭、日京抬頭看時,見明倫堂上所有銘語盡皆剷去,易上了蟹行洋字。走到大成殿,見至聖神牌及先聖先賢各神牌,盡都不知何處去了。(不知者將疑此文爲毁聖,其實士諤所著各書均暗有所指,從無空言妄語,讀過《新三國》《新水滸》《鬼世界》三書者自能知之。如此篇所載,乃係往歲德兵佔據膠州時,毁壞卽墨文廟實事。 彼都人士至今尚談虎色變也。 )兩壁都 掛各種畫片,殿中一排排列着許多洋式長椅,椅上坐滿着洋人。一個穿白色衣服的洋人,站在中間,指手畫脚,不知在講些什麽。日京道:“瞧光景,是改了天主堂了。我們走罷。”於是出了廟門,往東行去。
剛走得三四十步,見對面一人急急而來,日京閃避不及,撞了個滿懷。(來得奇突。 )那人抬頭見是日京,開言道:“那處不找到,却在這裏遇見了。”(仇歟?友歟?令人 度不出。 )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原來卽是日京的心腹將亞魯。亞魯道:“爺,我腸子被你急斷了。”日京道:“這裏不是講話所在,到那邊樹林下講罷。”四人走到樹林下,日京道:“你怎地會找尋到此?”亞魯道:“小人奉差出去只兩個月,回來時在路上卽瞧見光復會傳單,曉得他們約於前夜,全洲同時動手,恢復國權,恢復國政,恢復國敎。小人曉得爺不識洋字,一定沒有知道,趕緊回來報信。誰知走到都城,他們已經起事了。爺們又不見,小人只道是遇害了。萬分着急,後來打聽守宫洋兵,方知爺們已先期走避。小人曉得檀密富在這裏開設黑店,恐怕爺走急了,又着他的道兒,所以急急趕來。”日京道:“恨我不早碰着你,却遇了許多的危難。”遂【隨 】把以上事述了一遍。亞魯咋舌道:“險極。爺可曉得各國的文廟都改爲基督敎堂了?把孔聖人歸入大哲學家裏頭,所以孔氏遺書都作了哲學書,列在藏書樓,以供研究哲學者參攷之用。”(洋人如是,吾無尤焉。獨怪今之新學小子,往往稱孔子爲哲學家,爲不可解耳。 )日京道:“荒謬之極,我們不必講他了。現在急欲回國,可有開往中國的船?”亞魯道:“葡萄牙商船,聽説要開到澳門去,大約就在這一二日裏開行呢。”何如、敬亭齊道:“很好,就搭這商船罷。”日京問亞魯:“你還是同我們回去,還是留在這裏?”亞魯道:“小人意欲留在此間,好常把這裏的消息通知爺們。”日京點頭。當下亞魯陪日京等到商船公司詢問開行日期,恰好今夜起椗,遂【隨 】買了三張船票,亞魯親送下船,握手而別。這時候行的乃是輪船,比了來時的帆船迅速,竟逾五倍。
在路無事可記,約行兩月開來,早已到澳門地界。船榜碼頭,三人起身上岸。日京道:“外國帶回的鈔票,不曾呌亞魯兑换得,如今盡成廢紙了。”敬亭道:“晚兩日再克取了歐洲,不是重可行用麽?”日京道:“吾哥此言,使弟聞而氣壯,願吾國定踐兄言也。”這時候金演發明的帆車木路,已經全國通行。三人於是乘着帆車, 向吴江來行。
無多日,早 抵吴江城下。下車進城,先到鎭國府見素臣。日京性快,就道:“素兄,你們深居中國,不知海外有奇變乎?我等都被洋人趕逐回來的。”素臣嫌日京説的不淸楚, 敬亭講説。敬亭遂把此事怎樣長,怎樣短,本本原原細説了一遍。素臣道:“蠻夷戎狄,本不易化。况日京只臨以威,不懷以德,辦得未免操切了些,自然更易蠢動了。”日京不服,起而爭辨。文礽在旁微笑,素臣道:“你笑什麽?”文礽道:“我笑外國人只會講那無爲的民族主義,以爲中華人不闖到他歐洲去,他的地就可永遠保住了,剷除了孔敎,基督敎就可永遠傳流了。這都是偏狹之見,萬萬不會持久的。”素臣道:“異端猖獗,總是我們不德所致。平天下基於修身,還是大家反身省過爲是。日京,愚兄勸你回去把先賢的語録研究研究。”日京不等説完,就截住道:“素兄的道德,果然與年俱進,小弟也不敢批駁。至於講到洋務上,小弟似乎熟一些兒。因在外國混了這許多年數,雖説不懂,看也看得會了。不比得家兄與令叔,鎭日價寂處一室,專講究什麽 獨功夫,依舊與在中國一般,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只管他一個子做聖人,門外頭天翻地覆,他也不管。(抹倒多少道學先生。 )須知現今的世界,光拿着道德,是治不下洋人的。就是孔聖人生在現在,也不能不另籌法子。”素臣道:“老弟旣有本領,爲甚不把歐人治服了,却任他反叛呢?”日京道:“沒有幫手,一個子那裏强得出?”素臣道:“洋人不能以德感化,有甚憑證?”(我亦要 敎。 )日京道:“我是中國人,中國人的性兒我是知道了。又在外國登了這麽年數,外國人的性兒我也知道了。總之一句,中國人生性是怕事的,外國人生性是多事的。所以治中國的法不能移到外國去。我若不經此次反亂,也不能悟到這一層。(確論確論。 )你去想罷,外國的熱鬧地方,不論是倫敦、巴黎、柏靈、維也納各處,那警察是一刻不能少的。設一刻沒有了警察,就要肇非常的亂子來。所以,他們各處都有警察局,街路上站崗的警察日夜换班。兄弟初時不知,也要像治中國般把警察一項除掉了。那知不到半天功夫,大亂子出了八九起。別處地方還不算,正是兄弟駐的都城呢。像我們中國京城、省城也算極熱鬧的了,從古到今,何嘗有什麽警察,倒也沒甚大亂子鬧出來。卽此一端,就可証明中國人是怕事,外國人是多事。你想這種多事的人,可以光用德化的麽?”
素臣笑顧文礽道:“你聽此論如何?”文礽道:“日老太世伯是就事論事,不是就理論事。只知道所當然,而不曾知道所以當然之故。所以老太公心雖知其不然,而事體如是,竟無以駁之。要知中國人怕事,外國人多事,其原因雖半由政敎習俗而來,而被過庶之壓力逼迫而成者,亦居大半。地方之必需警察者,緣盗賊奸拐詐騙之事多也。盗賊奸拐詐騙之事多者,緣失業之人多也。人之所以多失業者,過庶迫之也。(語論透闢之至。 )歐洲過庶之患,發現者早,中國過庶之患,發現者遲,故覺此善於彼。今則無論華歐,均難治矣。拯庶會開辦以來,工業繁興,農務鋭進。歸並墳墓,改良住宅,以省地畝;築軌道,製帆車,以便交通。凡醫學、格致以及各種學術,足以救過庶之患者, 求未已。而仍不能到郅治地步,豈今人才力不及古人耶?過庶之壓力使然也。故目下世界之大患,卽此‘過庶’兩字。無中無外,無歐無華,莫不皆然。”日京道:“此論通極。照我意思,必須萃世界之奇材,會華歐之英傑,和衷共濟,泯去種族之觀念,方可有濟。”文礽道:“拯庶會原無禁止歐人入會之條,歐人有志者,盡可來華入會。某等民胞物與,一視同仁,原無什麽種族觀念。”
日京道:“你們這拯庶會開辦以來,幾許時光了,做了些什麽事業?是那個發起的?”文礽就把拯庶會始末原由,仔細説了一遍。日京道:“後生可畏,佩服佩服。”長卿道:“你佩服他,送些什麽東西與他呢?我已贈過一隻古琴,他有篇琴賦在此,你瞧瞧。”日京接在手中,從頭至尾細閲一遍,大贊:“奇才,奇才。”敬亭、何如齊道:“當日素兄的抱負,素兄的才具,吾等老友中已均望塵弗及。後來施展出來,果然驚天動地,震古駭今。那知此刻礽兒更强似素兄,眞乃一代勝過一代。”長卿道:“你還不曾知道素兄的曾孫文 ,研究出兩種可驚的醫術。一種是百病預防法,從了他,可以永遠不會生病。一種是衛生百補汁,老年人飲了,可以代替飯食,不會飢餓。”日京聽了奇詫不已,素臣分付擺酒,衆人團聚歡飲,盡興而罷。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築飛艦旅行他星球 煉硝酸製造棉花藥
話説宴罷,長卿等各自歸家。何如、敬亭、日京久客乍歸,喜可知也,不必細表。文礽就把敬亭等回國之事,起了個稿,飭人送到拯庶報館,交與文圉登載。這時候拯庶各務辦理得大致粗定,入會的人日日增多。鐡丐的小兒子銀兒也入了會。天子下詔,欽召文礽、洪維、元嗣、金演、匡顯、水昌、余續、文守、文 、文圉、袁緒、申接及鐡丐之子鐡銀兒入都。文礽等各拜別了家族,乘坐帆車進京。只三晝夜,早到了京師。
次日平明召見,天子詢問拯庶會事,文礽等一一奏對。天子大悦,道:“卿等如是,中國永無過庶之患矣。”文礽碰頭道:“臣不敢妄欺皇上。臣等所施設,不過挹注之計,雖一時見效,而久後終窮。臣爲此事焦心苦思,嘗與同志反覆研究,而終無萬全之策。人日加衆,地不加闢,據現在以測未來,世界將不能容足。而生者又不能使之不生,乳者又不能使之不乳,轉瞬之間,地球必滿。滿則奈何?此臣與同志所日夜焦思而不得者也。”(此種議論,吾國萬千小説中從來未見過,讀之覺着奇横無倫。 )天子道:“然則奈何?”文礽道:“臣近日研究格致,攷察天文,知金星、木星之體積,大於地球,奚啻十倍?苟能設法交通,俾地球之人,得以移 民星球,則滋生無患矣。”(駭論奇談,得未曾有。 )天子道:“星球與地,相隔 遠,水陸不通,如何可以走得到?”文礽道:“臣攷察紙鳶之所以上升,禽鳥之所以飛行,皆緣空氣之力。臣擬製一新器,足以飛行天際。苟得成就,星球之通不難也。”天子道:“朕聞星球離地極遠,卽有飛船,其迅疾與鳥一般,恐窮年累月,亦不能達。奈何?”文礽道:“臣自維學識,准以前事,所爲似不致失敗。”天子道:“卿能自信,朕無憂矣。朕立飭户部撥款百萬,以供卿製造飛船之用。約需若干月方得造就?”文礽道:“購料、開工、裝配,約一年能竣工矣。”天子道:“朕卽令閣臣擬旨,卿等且退。”文礽等退,歸鎭國府。
這年値京大學士,乃是文淵閣大學士文鶴。文鶴問:“今天召見,皇上詢問些什麽?”文礽就把奏對之言,一一説了一遍。文鶴道:“你昨天不是向我説飛船之可用與否,尚不曾拿有把握,如何可以猝然上奏?”文礽道:“曾叔祖聽禀,礽昨天所禀的,是説飛船行到他星球,不知果能與否,因有一層道理,尚不能推測明白。昨晚一想,若不製造飛船,親行試驗,這一層總管不得明白,所以特行奏聞的。皇上果然聖明不過,不待 款,卽允飭户部撥款百萬,以供製造飛船之用。礽領着這款,就可大展經綸了。”文鶴點頭。
文礽等十三人住在一處,討論創造飛船之法。衆人中匡顯最爲莽撞,匡顯道:“只見小説上説到仙人是會騰雲駕霧的,飛船若造得成,我們豈不都成了仙人麽?騰雲駕霧,我可快活煞了。”銀兒道:“我正要告訴你們,這飛船古人中已有行過的。”文礽忙問出於何書,是誰人創造過的。銀兒道:“漢朝的諸葛武侯曾經造過。”文礽道:“諸葛武侯造的是木牛流馬,飛船倒不曾聽見過。你在什麽書上瞧見過?”銀兒道:“在《新三國》上見過的。”文礽道:“奇了,古史中只有《新唐書》《新五代》,不曾見有什麽《新三國》。”文圉道:“莫非就是《通俗三國》麽?現在世風日趨日下,有幾個書賈,往往把舊書改上個新名兒,冒充新書騙人家的錢。我是很上過幾回當兒。”銀兒道:“這部《新三國》,我曾連讀過四五遍,好歹且不必論,確確實實不是舊書换名的。不信時,我去拿來給你們瞧。”
一時拿到。文礽見是五厚册,忙着翻閲。因他專心要瞧諸葛武侯製造飛船的事,所以誰人著述,那家出版,都不曾留心。一頁頁翻下去,翻至第四册,見寫着:
貴胄出洋,北地王初游異國
富民輸款,丞相亮再造飛船
振起 神,細細閲着,一時廢書嘆息道:“我自以爲越古超今,誰料古人已有得我心者。”洪維道:“此種書那裏作得憑証,我瞧不過是文人的游戲筆墨。”文礽正色道:“不然。天下的事,無眞非幻,無幻非眞。卽如你我此刻所行的,明明是眞事。設有人著爲文章,流傳到後世去,後世的人,一定又要説是假的了。你想《左傳》《史記》上的事體,你我也不曾親瞧見過,爲什麽不説他是假的?可見得,眞眞假假,也沒甚眞憑確據,不過恁着一張口亂説説罷了。(議論通達之至。 )不過古人旣行過這麽一回事,我們今日切不可與他雷同。不然,好像我們抄襲古人文字似的,羞不羞,愧不愧呢?”(表明與《新三國》同題不同文。 )金演道:“諸葛武侯發明的是飛艇,我們此刻只要製造一隻飛艦,豈不就與他不同了麽?”文礽道:“話雖是如此,但實行起來,很是繁難。”金演道:“一樣是隻飛船,不過大小差點罷了。”文礽道:“虧你説出這句話來,你也是懂科學的人,發明過帆車木軌的。你可知身輕易升,身重難升。艦身大就重,艇身小就輕。據我瞧得起來,將來科學進步後,那個飛艇或者還有人會得製造。至於飛艦,恐怕我不發明,世界上永遠沒會有此物的呢。”(不是自負語,正是自信語。 )
金演道:“此言確極,只是我們的艦,是專爲交通他星球用的,吾想這其間還有幾層困難。第一,離地二千尺之外,空氣薄弱,艦不能升。第二,星球與地離距幾何,飛艦每點鐘能走若干路,約需若干個月可以行到?第三,行到星球後,用何法報知本國?設遇强敵,如何告急?第四,吾人離地飛行,每日所需食物如何籌辦?倘云攜帶,則多了恐船身吃重行走不能迅速,少了又恐有絶糧之患。第五,吾人所一刻不能斷者,莫如空氣,所一日不能缺者,莫如水。試問這兩樣東西,如何籌辦?”文礽道:“老叔倒也心細,這幾層小侄已經慮過的了,都不足爲患。”金演奇怪道:“怎麽都能無患呢?”文礽道:“二千尺空氣薄弱,也不要緊,空氣是可以製造的。查空氣之成分,其中十分之二爲養氣,八分爲淡氣,此外再有一氣,名呌炭氣,炭氣只居萬分之四。我們這艦,欲離去地球以向星球,若不能製造空氣,那裏會得自由行動呢?”金演道:“自造之空氣,足以供行駛之用乎?”文礽道:“各行星之行走天空也,旋轉不已。若不恃本體之空氣,更何恃乎?可見第一層是不足慮了。至於第二層呢,查得地球離開木星,只有三十萬多里路。只要造一極速之飛艦,每點鐘可行一千里路,一日夜就得行二萬四千里,不到半月工夫,已可安抵木星矣。糧食一層,路上只有半月工夫,最多帶了兩個月的用度,也有限的很。至於防禦意外之敵,這一層倒不可忽略的。我擬製造一種紙砲,再製一種棉花火藥,雖遇强敵,也不足懼了。”
金演道:“紙料如何可以造砲?往常火器營中的鐵砲,尚有爆裂之患。紙料這件東西,一碰着火,就要燃燒。你拿他來做了砲,燃放起來,恐敵人未及受彈,自己的砲已變成砲灰了呢。”文礽道:“紙之所以遇火卽燃者,以其中含有硫黄質也。只要把硫黄質提去,就無患了。(日本人能以紙造火爐,想卽是用此法。 )棉花火藥,其爆力大於尋常火藥,可四倍有奇。且不致因濕而變性,屢次燃放,而砲筒不會得污穢。其製法也較製尋常火藥爲簡,便只消把棉花浸在硝酸中一刻鐘工夫,再拿出來,放在淸水中,漂凈晾乾,卽成功了。不過硝酸總要用特製硝酸,方不誤事。”金演道:“特製硝酸是什麽樣子的?”文礽道:“此種硝酸,倘碰着了濕氣,必定要發白霧的。”金演道:“如不得特製硝酸便怎樣?”文礽道:“那也沒法,只好用尋常硝酸了,尋常硝酸中只要加入强硫酸三五分,其成效便能與特製硝酸差不多。”金演道:“聽説棉花火藥受不起熱,其熱至一百七十度,卽欲爆裂了。”文礽道:“所以用棉花火藥,比衆要謹 。”金演道:“硝酸這件東西,如何製法?”文礽道:“只消把炎硝加入硫酸中,則硝酸立成矣。”金演道:“硫酸是否由綠礬内練出的?”文礽道:“不差。綠礬這東西,可以製成極强的硫酸。只要把綠礬放在甑中,用火蒸之,發其硫質。旣受大熱,卽沸散成汽,與輕養化合,一凝縮而爲發烟 [35] 硫酸也。”金演道:“紙可以造砲,棉花可以造火藥,不懂理化的人一定不肯相信。老世姪此種舉動,雖與世界有益,究不免過於標奇立異了。”文礽道:“並不是過於【欲 】標奇立異,因我們飛艦上不能安放鐵砲與重量之火藥,不得不如此也。”
金演道:“各物都已完備,食水奈何?”文礽道:“水可以製造的。”文礽的話剛出口,衆人都不信起來,異口同聲齊説:“我們不信。水乃天生之物,人力如何製造得成功?”文礽道:“怪不得衆位,衆位於格致一道,素不曾留心過。可知道冷氣與熱氣相遇,卽能生水?暑天放水於碗中,以熱手執碗,執手處卽會生水,就是憑証。故只要製成冷熱兩器,放於兩邊。要他生水,就把兩器並放在一起。兩氣相搏,水就生出來了。”
文圉道:“此種學問,老姪從那裏得來的?”文礽道:“從《大學》上研究出來的。”洪維道:“欺人之談,《大學》我們那一個不讀過,爲甚我們都不知道,只有你一個人曉得?”文礽道:“《大學》有‘格物致知’一章,諸位都忽略視之,我不過不肯輕易放過耳。”衆人嘆服。忽見家人出來,傳文鶴命道:“太師爺 衆位老爺到花園赴宴。因皇上御賜了十二盆晚香玉,這晚香玉聽説是西番進貢的呢。太師爺特設了兩席酒, 衆位老爺去賞花。”衆人聽了,一齊便到花園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挹翠堂分韻吟詩 謹身殿特旨召對
話説文礽等走進花園,至挹翠堂,見文鶴背着兩手,正在閒步。上面花架上擺着一排十二盆晚香玉,芬芳撲鼻。見了文礽等,喜道:“你們快來瞧瞧,此花乃是西番貢進來的,本名呌作土馝蠃斯。皇上愛其淸幽絶俗,特賜今名。”衆人齊稱:“好花好花。”文礽道:“花果是好,然名兒不雅也,不能分外出色。今‘晚香玉’三字何等雅馴,卽使不好也變好了。”衆人都稱:“此論確極。我們心中先存了‘晚香玉’三字,便覺此花格外的淸幽,格外的雅艷。”於是衆人依次入席。文圉道:“對名花,飲名酒,不可無詩以賞之。叔祖父以爲如何?”文鶴道:“正欲瞧瞧你們的才調。卽以‘詠晚香玉’爲題,各人作七律一首,刻燭爲限,不成者,罰以金谷酒數。”家人聽知欲吟詩,已把紙墨筆硯端正好了。衆人出席,各自搆思。
一時礽兒吟就,謄寫淸楚,第一個繳卷。文鶴接來一瞧,見上寫道:
玉質瓊枝乍吐芳,肯隨夜合落回廊。
淡摇凉月渾無影,麗染淸風別有香。
花蒂嫩含千朶綠,蘂心微抹一絲黄。
倚欄小摘幽芬襲,簪入雲鬟正晚粧 [36] 。
洪維見有人繳卷,忙着謄寫端正,雙手捧與文鶴。文鶴見上寫道:
捲簾雨過夕陽紅,簾底名花放幾叢。
雲翠淺扶銀錯落,雪香新吐玉玲瓏。
阿嬛醉影瑶臺上,姑射含嬌月殿中。
仿佛藍田攜美種,晚凉灌向小樓東。
這時候,金演也謄就了,先自吟一遍,然後呈與文鶴。其詩道:
密於珠鈿小於篸,卷上疏簾蝶倦探。
樓畔晚粧何綽約,酒邊風骨易嬌憨。
文鶴道:“本地風光,拾來卽是,形容的也還相像。”再看下去,見是道:
淸能得月痕疑碎,澹不生烟氣獨含。
莫向庭前誇抹麗,長安花事勝江南。
接着,便是余續繳卷。詩是:
不須璚樹譜新詞,小朶能含絶世姿。
午枕釵聲微堕後,夕陽花氣半温時。
吹將馥馥偏多韻,望入珊珊未怨遲。
惟有暮雲思獨遠,秋蘭紉佩願同貽。
文鶴道:“藴藉之至,‘夕陽花氣半温時’這一句,尤爲佳妙。”只見文守捧着紙也來繳卷。接來瞧時,見上面寫着道:
如此香宜號夜來,玲瓏小瓣玉爲臺。
素英曾向燕京識,仙質還從姑射 。
人 簾櫳蟾影上,風淸庭院蝶飛回。
鉛華洗盡秋容淡,自倚瑶階傍晚開。
匡顯道:“了不得,你們都繳了卷,我也不得不胡亂湊出來了。”舉筆一揮,遂【隨 】自朗吟道:
雅韻徐流不染塵,濛濛花氣襲吟身。
藍田春暖誰移種,姑射秋凉忽寫眞。
簾幕微通風信息,欄干新透月 神。
夜來縱有淸芬在,燕玉温柔讓爾新。
衆人齊贊:“好淸新格調。”匡顯繳卷後,接着就是文 繳卷。文 的詩是:
柔 綽約傍疎籬,未許鉛華上粉肌。
香遞玉奴回枕後,花開月姊捲簾時。
粧成鬆鬟凉逾好,折作搔頭弱不支。
最是黄昏丰韻勝,夜來猶覺讓君遲。
衆人都已繳卷,只有文圉等六人尚在搜索枯腸。一時文圉也謄成繳卷。文鶴揭開瞧時,見是一序一詩:
蓋聞土馝蠃斯者,西番之名卉也。其狀則綠苞敷豓,翠葉成叢,蘂若粟攢,質如肪截。肖素馨之恬淡,類抹麗之幽嫻。粉瓣圓匀,檀心瑣碎,向晚而芳菲逾溢,先秋而蓓蕾輕舒。踰紫塞以東來,越黄河而西至,用佐篚筐之敬,代將幣帛之誠。於是特賜嘉名,獨超凡卉。比之美玉,號曰晚香。斯誠足邀睿賞於蓂階,愜宸衷於松牖矣。至若騷人亭畔,幽客簷前,素朶輕開,綠趺半吐。安以碧沙文石, 之曲榭回欄,亦復露洗涓涓,烟浮藹藹,映月無色,臨風有香。因之酹以芳樽,嘉其凈豔。旣成短序,並綴蕪詞。
檀心粉瓣幾叢抽,舊自西番入帝州。
香遞淸風飄閬苑,韻摇凉月照瀛洲。
名同小玉 逾潔,花較眞珠趣倍幽。
撲鼻芬芳能却暑,蓂階藹藹暮烟浮。
文鶴道:“作者八人矣。還有五人不曾繳卷,看來要飲罰酒的了。”文圉道:“叔祖容禀,左太冲《三都賦》十年方成,文在乎工,不在乎速,説不定後來居上呢?”
文鶴尚未答言,只見家人進報:“懷公公到了。”文鶴慌忙出迎。只見懷太監帶着四個小黄門已自進來。接至補衮堂,懷太監開口道:“有旨,宣文鶴立刻入朝,在謹身殿陛見,欽此。”文鶴接過旨,就 懷太監待茶。懷太監道:“咱欲覆旨呢,不及奉擾了。”説畢,帶着小黄門乘馬自去。
文鶴忙着冠帶入朝,至謹身殿,見殿中只有三五個内監,旣不見皇上,亦不見同僚。詫愕間,皇上已自内而出。文鶴俯伏跪接,傳旨平身。皇帝道:“朕與先生商量一樁要事,先生 坐了講。”遂【隨 】命賜坐,文鶴叩頭謝恩。皇帝道:“今有吴江 秀才吴江秀、卞特立,率同南 隸八府三州秀才,聯名上書, 朕變法。其子目有廢時文、仿西法、造鎗 [37] 砲、購輪船、練海軍、習洋操各款。説什麽‘建國立羣之道,一統無外之世,則以久安長治爲要圖,地醜德齊之時,則以富國强兵爲切計。今歐羅巴洲七十二國,背我自立,三豪被逐(指日京、敬亭、何如 ),聖廟被毁,不虞中國之問罪者,有所恃也。船堅砲利,兵强國富,足以破吾而有餘。而吾亦自知不敵,匿跡銷聲,不敢與較。然天下事萬無中立,不進則退而已矣。吾不往討,彼必入侵,逮敵人寇邊始謀,補救已無及矣。伏祈陛下及時振作,師敵之長,補我所短。洋操、海軍,次第興辦,不出十年,必能雄强大地也’。這種話似乎很有些道理,先生你看可採不可採?”文鶴道:“事關國計民生,臣猝然不敢奏對,可否容臣退歸私第,細思一日夜,再行奏聞?”皇帝道:“卿家礽兒,年雖少,頗有遠見,卿不妨與之斟酌斟酌。”文鶴説了聲:“謹遵聖諭。”隨卽告退。
回第,把召見的事向礽兒説了。礽兒道:“曾叔祖意見若何?”文鶴道:“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我意當駁斥不准,但聖上頗有嘉許之意,是以遲疑未决。”文礽道:“擬駁是也。然小子意思,不因他是夷法而駁斥,實因他無甚功效,卽學得與他們一樣,也未必見得定可以勝人。凡各種藝術是歷進無窮的,我見人家造輪船,忙趕着學習。等到吾學習成功,人家已經又想出別的東西來了。那時候我剛剛學會的東西,豈不又成了廢物麽?因人家是會創造,我只會得學習。我學了這樣,人家又會造出那樣來,所以説,學他人法子,學一世也不會勝人,就是這個緣故。如今只要呌皇上趕緊撥出款子來,等小子造成了飛艦、紙砲、棉花火藥各件。於航行星球之便,只消略費一二日功夫,便可把歐洲征服了。什麽輪船、海軍、洋操,都可以不必學的。我們有了飛艦隊,不論那一洲那一國,有不服我者,就可派飛艦隊去征討,有那一國來入寇,也只要派飛艦隊扺禦。那是萬無一失的。”文鶴道:“話是不差,不知你能夠辦得到麽?”文礽笑道:“曾叔祖尚未信小子乎?”文鶴道:“我同你一起去面聖如何?”文礽道:“很好。”
於是文礽跟着文鶴一同入朝。拜舞畢,皇帝道:“先生已有了意思麽?究該如何對付?”文鶴道:“臣思,學人家的本領,終係有限,終管不見得能夠勝過人家。况自己創造不出一件東西,則學學人家,也可説得。我們旣有飛艦之議,何不竟行撥款製造飛艦?一旦成功,則且飛行他星球,與星球人類相劇戰,區區歐洲,又何足憂?祈皇上睿察。”皇帝道:“飛船乃礽卿所創議,朕曾應允飭户部撥款。果能行之有利,朕必不惜此巨款也。”文礽道:“疑事無成,疑行無名,祈陛下剛斷。”皇帝道:“不是朕躬多疑,一緣款數過巨,二緣卿年過少,三緣事關創造。有此三因,不得不格外鄭重耳。”礽兒奏道:“昔臣曾祖龍,(君前臣名,禮也。 )蒙皇上特達之知,八歲而巡方浙省。臣也不才,希繼祖軌,祈皇上允准。”再把格致之效用,搆造之方法,一一奏知皇帝。皇帝恍然大悟道:“朕聽卿奏,知卿一定成功的。”遂向文鶴道:“煩先生爲朕草一旨,着户部撥款百萬,交付礽卿也。”文礽忙着叩頭謝恩。文鶴遵諭擬旨,一時擬就,呈上御覽。皇上卽命發交户部去。
文鶴、文礽叩頭退出,回到鎭國府。(按:鎭國公府共有兩所,一在京城,一在吴江,此是京城之鎭國府也。 )洪維等詢問入朝 形,文礽一一告知,衆人大喜。當日卽有户部大堂咨文到鎭國府,解到紋銀一百萬兩。文礽寫了回文,蓋了印信。文礽雖無官職,却是個男爵,所以也有印信的。點淸了,省得看官們批駁。那文礽領到款子,便要招集工匠,製造飛艦。
欲知飛艦如何製造,造成後果有功效與否,俱在下文。看官們喝盃淸茶,略待一待,以便士諤再行登塲演講也。
[book_title]第十一回 論弊政痛定思痛 造紙砲奇外生奇
話說文礽領到了銀子,便與拯庶會衆會友,商議製造之法。洪維道:“製造飛艦,第一須先建設船廠。照例設一督辦、一會辦、一坐辦、一總辦、一提調,此外,收支委員、採料委員、監工委員、文案委員應有盡有,一項不可缺少者也。而未築船廠之前,又須先行查勘。某處相宜,某處不相宜,則奏 欽派查勘大臣,亦不可缺少者也。”文礽道:“此乃叔季之弊政,安可再見於聖王之世乎?聽得家高祖說,當日靳仁用事時,每興一政、舉一事,事未舉辦,而督辦、會辦、總辦、坐辦、提調、委員,已派了一大羣。此一大羣人,且皆有官親僕役,什麽二老爺、三老爺、舅老爺、姑老爺、表老爺等,七七八八之老爺,又是一大羣。此一大羣人皆坐領厚薪,不辦一事者也。只是不辦一事,拿幾個薪水,倒也罷了。他們偏要事事出來干預,樣樣講究回扣。非但不能辦事,反致足以敗事。成化年間各種善政,行之皆無功效者,都是此輩所敗壞。然此輩果不足怪也。此輩之得差得缺,實皆由運動而來,費幾許之資財,幾許之心力,而始能如願。不有取償,誰甘爲此?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們豈可復蹈覆轍?建廠設差一事,可以不必提他了。至奏 欽派大臣查勘一節,則廠既不設,自可毋庸提議。猶憶靳仁用事的時候,朝廷因倭人寇邊,海疆不 ,提議創立海軍。欽派景王爲海軍大臣,卽命到江、浙、閩、粤沿海各省,查看可爲軍港地者。景王就帶着五六十個隨員,三四百個僕役,一地地查勘過去,鬧得各省的總督、巡、帶、司、道、州、 大小百官,放着地方公事不辦,忙忙的設供帳,備行轅,用的銀子像水一般。你也爭勝,我也逞强,鈎心鬥智的討欽差的好。不要說別項,那行轅裏裱糊牆壁的白綾子,鋪貼地板的花絲絨,各處會算攏來,也就要數十萬銀子了。此外再有陳設的珍玩字畫,床榻椅桌,加之逐日的酒菜,山珍海味,隨員的需索,珠寳金銀,一總並算,少說些也有數百萬銀子。若拿這筆款子練起海軍來,也就不差什麽了。這是家高祖常對我說的呢。我們現在不要說是不設廠,不必奏 大臣查勘。卽使建設船廠,似也可呌地方官省幾個錢,辦辦公事,不必多此一舉呢。”(其言沉痛,吾讀之淚涔涔下。問何以沉痛至是,吾亦不自知也。 )
洪維道:“我只知道照例辦事,那裏曉得其中有這許多弊病呢。但是不設廠,飛艦如何製造,居於什麽地方製造?”文礽道:“我們現在作事,在在當求實際,不必鋪張揚厲,裝許多空塲面。蓋少一分排塲,卽省一分錢。省一分虛費,卽多一分實利。這層意思,衆位以爲然否?”衆人多稱是極。文礽又道:“不設廠而能製造飛艦,這層意思,恐怕金家世叔還能曉得。”金演道:“莫非繪了圖,注明了尺寸,呌各工藝廠分頭製造麽?但是照這樣辦,配合起來,居於什麽地方呢?”文礽道:“配合起來再講,現在只要呌各工藝廠分頭製造,計件算錢,先省了幾個浮費。”金演道:“算小須防失大。猶記得去年創造帆車時,算了幾個錢,輪軸的分寸,被他們差了三分。十餘乘車,配攏來,都不能行。費了半日的功夫,纔得察看出來。後來費了多少手脚,方能成就。”文礽道:“那是你自己忽略之故。豎輪的分寸,不曾開寫明白,那裏可以怪得人家?帆車豎軸下端連着豎輪,豎輪之外廓有十五個齒,那齒卽扣着横軸之内輪上。帆轉則豎軸動,豎軸動則豎輪動,豎輪動則横軸之内輪動,内輪動則横軸動,而車之外輪隨之動矣。每豎輪動一齒,則横軸動一周;豎輪動一周,則横軸動十五周。外輪隨横軸而動,豎軸隨風帆而動。帆行一周,車輪行十五周,是以迅疾如飛也。(帆車之制至此始表明,好學深思之士因此說而實行之,亦利世之一端也。 )你那時内輪不曾開明尺寸,被他們斲小了三分,扣不着豎輪的輪齒,自然就不行了。現在製造飛艦,只消開明尺寸,就不會有差誤了。”
金演道:“飛艦約造幾何長短,幾何闊狹,打過底稿麽?”文礽道:“此艦欲通行到他星球,小了是不行的。(是極是極。 )我想造他個三百六十六尺長,合周天三百六十六度之數。中間廣五十尺,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數。首尾以次漸狹,狹至銳末,只有二尺四寸的闊,以合一年二十四節氣。其外狀略如橄欖,以便游行無礙,進退自如。艦中共隔作二十四室,也所以象二十四節氣也。艦外帆翼,大小八扇,以象八卦。製造空氣室前後各一,共二室,所以製造空氣者,以象兩儀。電機室一間,所以司進退者,以象太極。貨倉四間,所以藏貨物者,以象四象。書房三間,爲便閱看書籍者,以象三才。辦事室七間,臥室七間,所以便動作休息者,以象七政。此二十四間,除電機室外,每間均備有紙砲二尊,以備不虞。船身用堅木爲之,內裹以鐵皮,外裹以象皮。如此則小有碰撞,不致大損也。蓋象皮係樹膠熬成,性紉而耐久,入水不濡,遇石不懼。”金演道:“這樣大的船能自由飛行乎?”文礽道:“古人說鵬程萬里,那鵬鳥身子,何等龐大,不聞有碍萬里之行。况吾艦能自發空氣,不藉地球力乎?”於是文礽畫了一張總圖,又畫了幾張分圖,注明尺寸,送交各處工藝廠,呌各廠工師按圖製造,釐毫不得相差。估明價値,先領一半銀子,以便購料。木匠、鐵匠、成衣匠、漆匠、竹匠,盡皆忙碌異常,晝夜赶造。
文礽、金演招集了二十餘名花砲作工匠,在花園中製造棉花火藥。先製了硫酸,把許多綠礬 於鑊子裏頭,架着木柴燒將起來。燒了大半日,綠礬漸漸鎔化,變成白汽,升騰而上,與輕養慢慢化合,便凝結成爲發烟硫酸。看官不要笑他練法粗野,當時又沒有化學器具,倒也虧他化合的了。然後再把硝石加入,添柴焚燒,不一時而硝酸成矣。文礽道:“此種硝酸,我於製造棉花火藥外,再可以製造一種極强極烈之炸藥。這樣炸藥,小可以轟燬海島,大可以轟沉大洲。如五嶽之高,中國之大,都可以一轟而使之形跡無存也。(驚語駭文,千古未有。小儒讀之,能無咋舌?然根據科學,鑿鑿有憑,非若《西游》之荒誕不經。 士諤先生眞天才也。 )金演道:“天下那有這樣利害的東西,我不信,我不信。”文礽道:“你一思其理,自然也會相信了。只要取脂肪的渣滓,與硝酸相和,便變成一種黄色液質,此液名呌淡養甘油。這淡養甘油的爆烈性,比了尋常火藥劇烈奚啻十倍。用一石(百斤也 )能炸去泰山,百石(萬斤也 )能炸沉中國。”金演道:“快不要製了,炸沉了中國,我們居向那裏去?星球又不曾找着。”文礽道:“我不過言其力之所至,又不是眞要轟沉中國。”
只聽得一人說道:“我幸不曾知道此法,若是我知道了,早把這中國轟掉多時了,還等到此刻嗎?”文礽、金演齊吃一驚,回頭看時,見是個製造火藥的老工匠,鬚眉皆白,老氣横秋。文礽道:“你爲甚要把中國轟掉?”老工匠道:“二位爺生在聖明之世,那裏曉得當日黑暗 形。昔成化年間,奸佞當道,忠良竄逐,世界齷齪,卑污達於極點。靳仁、景王狼狽爲奸,爭以國土人民賣於外國。今日賣礦,明日賣路,小民稍事爭執,卽治以反抗之罪,捉付廠衛,横加榜掠。英雄氣短,豪傑心灰。當此之時,恨不把神洲赤 付之一炬,消滅得乾乾凈凈,省得他們忙碌着出賣也。”(沉痛之至,如聞荆卿易水之歌,如聽北地告廟之語。 )文礽、金演嘆息不止。
當下,衆工匠聽着文礽指點,把棉花浸在硝酸内一會子,又取出來漂洗了個乾凈,晾在地上,等乾了就是棉花火藥了,再把脂肪渣滓與硝酸調和了,果然變爲黄液,乃收於磁瓶之中。當製造淡養甘油的時候,文礽恐其炸裂,呌工匠等再三留心。幸衆匠心靈手巧,不曾闖甚禍患。
火藥製就,再造紙砲。其製法,先把紙,用水銀及鈉化合之水浸,使微濕。加上黄柏細末,用文火烘乾,其硫黄質已提去大半。再如前法浸濕,用武火焚之。硫黄被火焚去,而紙受藥料之保護,得以毫無傷損。卽把此紙打疊使厚,製成火砲。輕巧靈捷,利莫與匹。火藥與砲共製了一月有餘,都已完備。
有人問士諤:“你旣知道紙料抽去硫黄質,可以入火不燃。你何不就把來製造幾尊紙砲,到農工商部禀 專利,發財就在目前。卽不能製造紙砲,只要能夠把紙弄的不畏了火,拿來印起鈔票、錢票、契據一切可爲契約的東西,其獲利亦必無窮。豈不比編撰小說好之萬倍麽?你爲什麽舍逸就勞,舍大就小?”士諤答道:“我若曉得的明白,早已招集股子設立公司了。可惜我只曉得一半,依舊沒有用處。那水銀、黄柏、鈉三樣東西,可以保護紙料,抽去硫黄,我是知道了。至於藥的分量,我却一些沒有知道。那一樣應用多,那一樣應用少,那一樣應先入,那一樣應後加,其火候熱度應至寒暑表若干度,化鍊時刻應至若干時光,都沒有明白。那藥料的分量,熱度的高低,化鍊的時刻,在化學家是一絲一毫都差不起的。沒有知道,那裏會成功?”閒言掃去,且講正文。文礽見砲藥都已成功,遂奏 皇帝親臨演放。皇帝批准七月十八日御平則門觀演,飭百官扈從。
欲知如何演放,且俟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裂地轟天英雄壯志 盃弓蛇影兒女癡
話說七月十八這日黎明,京營提督早派人把蹕路掃凈了,舖上了黄沙。(凡帝后出幸,所經蹕路須鋪上黄沙,到過京師者自知。 )卯刻,便有馬隊往來巡邏,禁止閒雜人來往。卯末,百官齊集朝門伺候。此時蹕路上馬隊巡哨的更加勤了,五騎一排,連一接二,共有一二十排。那五匹馬二十個蹄子並着飛馳,其聲便似急鼓一般。蹕路兩旁的店舖,奉着京營號令,關閉排門,停止貿易。辰初,天子傳命發駕。這時候,九卿、六部、内閣、京營文武百官,何止一二千人,隨着駕,却 蕩蕩連嗽聲都沒有一點子。鹵簿自午門排至正街,足足有三四里路長。
文礽、金演、洪維、匡顯、余續等一十三人,早在平則門城樓鵠候。霎時駕到,十三人一排跪着叩接聖駕。天子傳旨平身,文礽等謝恩起立。天子挽着文礽的手,緩步至砲架邊。見城上擺着三尊巨砲,色黄而體長。天子用手撫摩,覺光滑如雲石,不類紙質之木滯。天子道:“卿眞生而知之者,發明出各樣東西,令人駭異不止。紙易燃者也,却能提去其燃質,改製巨砲,而又能使之不類其本質,絶無紙料形象。卿此種學問,爲前賢書籍所不載,非生而知之者,曷能爲此?”文礽道:“蒙皇上天奬,臣不勝慚怍。臣之學問,實得自《大學》‘卽物窮理’一句。”天子道:“《大學》一書,人人皆讀,獨卿能繹其奥義,見諸實行。謂非生知,誰能信耶?”
文礽 天子升坐城樓,奉上測遠鏡一具。這測遠鏡亦是文礽所新製者,較之歐人所製,淸晰明了,超越奚啻十倍, 可望到地平線之極頭,至低下去的地方,方望不見。且視線所及,一草一木,一豆一芥,無不纖毫畢現。照此鏡之矚遠力, 可望到萬裏以外。只可惜地平線下,爲線界所蔽,不能瞧見。俗語所謂“明見萬里,明見萬里”,若此鏡者,方不愧明見萬里之稱呢。天子執鏡在手,向外一瞧,見二十里外一座土山上,有合抱不住的銀杏樹,三株作縱線列着。天子道:“新砲能否打折此樹?”文礽道:“照新製之藥力彈力,休説此三樹,卽二三十株、四五十株,不難一掃而空之也。”天子道:“卿先把這三樹打給朕瞧。”文礽道:“謹遵聖諭。”隨卽走下,傅命砲手開放。砲手照着文礽平日指敎的話,先把棉花火藥鉛彈裝進砲門,旋動機關。只聽得轟然一聲,一股白烟,一個鵝蛋大的砲子,在白烟裏飛了出去,把那合抱不住的三株大樹,打的 飛到半空裏去。那彈子出去的時候,飛行迅速,衆人都瞧不淸楚,只有天子執着測遠鏡,瞧的分外明白。(又是贊砲,又是贊鏡。一語兩用,妙 極。 )那兩尊砲,也就演放了彈子,都打在土山前湖塘中。打得湖裏的水 濺起來,高至二三丈,像一根水柱。天子點頭贊嘆。演畢,回朝,臨行向文礽道:“朕願卿之飛艦,早日成功也。朕知卿必能成就。”文礽道:“臣製有一種酷烈炸藥,名呌淡養甘油。因此物過於劇烈,不敢試演與至尊看,恐有意外驚及至尊也。”
不言天子回朝,百宫散値。且説文礽聽了天子嘉獎之語,心中很是歡喜,遂呌砲手把紙砲折疊攏來,拿回府中藏放。(奇 文。紙能作砲,奇矣。砲能折疊,則奇之又奇也。士諤先生最喜恣奇弄異,讀過《新三國》《新水滸》《新鬼話》者自能知之。 )向金演等道:“各工藝廠分製之飛艦零件,有繳進過一二件者,有並未繳進過者,有繳進過而尺寸不合飭令重製者。今須晝夜往催,促令速成。公等代我去催兩趟可以麽?”衆人道:“此係公事,何分彼此?大家應當盡力的。”於是衆人分頭去催。衆工廠晝夜趕造,金工、木工、皮工、衣工,忙得個不亦樂乎。
有話卽長,無話卽短。衆工廠忙了一年有餘,各色東西陸續趕造完備。文礽是一面寫本奏知天子,一面寫信禀告高曾祖父,言飛艦機件製造成就,但等裝配齊備,卽當飛升天空也。郵信遞到吴江文府,素臣瞧了,笑逐顔開,呈於水太君。水太君道:“這事淺識者瞧起來,未免要駭怪,其實是極平常的道理。你想人類日增未已,若不於世界外別求世界,則這許多人敎他登到何處去?”素臣道:“母親明見,兒不及也。”水夫人道:“人道造端於夫婦,《大易》以一陰一陽爲萬物本源,故乾坤各只一卦,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俗例娶妾,似非聖王立敎本意。况天地生人,男女數本平均,一男佔了多女,必有失妻之人。《孟子》云:‘內無怨女,外無曠夫。’有娶妾者,卽有失妻者,曠夫多矣,安能望有太平?此後娶妾一條,可以奏 除去,亦聖朝仁政之一端也。”素臣道:“母親慈訓極是,但兒身擁多姬,似乎不便出奏。”水夫人道:“往者已矣,來者可追。礽兒一輩,不可敎他再蹈覆轍。禁止娶妾的本,也該敎礽兒出奏,方爲得體。”素臣唯唯而退。恰好長卿來拜,素臣就把文礽來信給長卿瞧了,長卿不勝駭異,又把水夫人訓辭告訴了長卿。
長卿大爲嘆息,當下回去就把文礽製造飛艦,卽日乘之上升的話,向家人講述了一遍。家人聽了,都當作一件奇事,互相傳述。漸漸傅到文礽的未婚妻祉郎耳朶裏。祉郎聽説未婚夫要離地上升,只一驚非同小可。當夜飯都不吃,睡下後,昏昏沉沉發起燒來,全身滾燙。忙着延醫服藥,那裏有一些兒效驗。長卿也就急了,查問家人:“小姐如何起病?”家人都説:“小姐好端端忽地發起燒來,我們也不知其細。”祉郎的乳母説:“小姐病中,時時囈語,説甚麽飛船飛船。”長卿恍然道:“祉郎病源,我知之矣。你們敢是在他跟前,説了文家礽男爵將乘飛艦至他星球的話嗎?”衆丫頭跪下道:“小婢們該死,小婢們起勁極了,一時忘了忌諱,在小姐跟前講了礽男爵飛船之事。”長卿喝開諸婢,暗想:祉郎許過礽兒,便是文家的人了,此事還是去同素臣商量。他經過的事多,定有什麽解救的法子。
次日一早,轎子也不坐,步行到鎭國公府。見了素臣,不及寒暄,就把祉郎病 及得病緣由説了一遍,問有什麽解救方法。素臣道:“解救方法,除非使之親見了飛船之形狀,知道了飛行之穩速,方可祛其積惑。蓋此病實因憂危而起,積惑不祛,憂危不止也。還祈吾兄裁奪。”長卿道:“弟回去卽以此意告祉郎,倘有效騐,弟當親自送之入都。一可遂其私 ,一可擴吾眼界。”素臣道:“我兄興致甚高,所謂老當益壯者矣。”
長卿回到府中,問小姐如何。乳母道:“小姐連着暈過去三四回,方纔醒來,拖住我的手道:‘我病萬不可使文郎曉得。文郎多 ,或因我病而妨其事業乎。’太師爺,這幾句話,酸楚幾不堪終聽。”正是:
爲郎憔悴爲郎癡,更怕郎愁不遺知。
叮囑寄書人説問,阿儂歡笑似平時。
長卿道:“這妮子癡絶矣。此刻睡態正濃,不必驚動他,少刻醒來,即報我知道。”乳母應着,只見祉郎微張星眼,問:“那個在此講話?”乳母道:“太師爺在此。”長卿道:“祉郎,身子覺怎麽樣?”祉郎道:“高祖父,祉郎沒甚痛苦, 放心。”長卿道:“祉郎,你也太癡了。乘風破浪,本是男兒家壯志。况你婿是個特出之英才,他創製飛艦,通行他星,爲世界外另闢一世界,也是目下必不可少之舉。他是學問極好的,想出來的東西一定不會有什麽危險。你憂他做什麽?如果不放心時,我同你京師去一趟,讓你瞧瞧那新製的飛船,可好麽?”祉郎道:“高祖父如此關愛,雲孫女徹骨都感激的。雲孫女本沒甚病,高祖父旣然高興,祉郎 卽陪同一行。好在此刻天色還早,待祉郎起身梳洗了,卽乘帆車去也。”説着,便欲起身。長卿道:“今日來不及了,你身子也不曾平復,明日看罷。”説畢走了出去。
説也奇怪,祉郎一聞進京之信,病就减去了九分。次日竟全愈了。看官,女子之愛 ,是最利害不過的。祉郎本是個 如小烏弱不勝衣的嬌娃,爲了礽兒,却就千里風霜,不辭跋涉,並且大病之時,一得高祖同往之言,便能霍然而愈。你想利害不利害。這一點愛 ,若能擴而充之,用在事業上,事業就會興旺,用在國家上,國家就會强盛。
閒言少叙,當下長卿見祉郎病愈,卽同他收拾收拾。坐上帆車,一陣風吹到京師來。風緊車快,只一日工夫,便到了京師。二人下了帆車,另雇驢車進城。進彰儀門時,見有許多車馬出城。長卿進了城,見出城的人,推背挨肩,進城的人,却甚寥寥。詢問車夫,方知都是去瞧飛艦的。一會子已到鎭國公府,通報進去,文鶴倒屣出迎,隨問:“此位何人?”長卿道:“到裏邊再説。”於是 至書房坐定,長卿令祉郎拜見了曾叔公。遂把陪祉郎進京的一段始末根由,詳詳細細説了一遍。文鶴道:“祉郎如此多 ,礽兒聞之當喜煞也。飛艦裝配了三日,今日方得齊備。幸喜今朝閣中沒甚事故,少頃小姪親自陪老伯合祉郎出城去看。”長卿道:“很好。”回視祉郎,已紅潮上頰矣。文鶴道:“祉郎爲甚不裹足?”長卿道:“祉郎頗有些小聰明,家人未免溺愛一點子。裹足的時候,哭鬧的了不得。他説好好一個人,爲什麽要裹足?聖人説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女子裹足,明明是違背聖道,抵死不肯裹。愚因他説得頗合道理,就呌家人不必裹了。所以是天足。”文鶴道:“礽兒之母係歐産,歐洲俗尚天足,故也是天足。吾家有二代天足婦女了。”文鶴遂把祉郎送到裏邊,呌與夫人相見,自己仍舊出來陪着長卿。
一時文礽、文守、文 、文圉、洪維、余續等一班拯庶會會員都已回第,與長卿施禮畢。文鶴就把祉郎千里入京之意,向衆人説了。衆人無不贊嘆,文礽心上更是説不出的快活。長卿問:“飛艦裝配得如何?”文礽道:“已配攏,下午就要試演了。高岳喜歡時,吃過飯同去瞧瞧。”長卿道:“特特赶來,那有不瞧之理。”一時飯畢,衆人邀長卿同行。長卿道:“你們先行一步,我攜着祉郎就來。”
欲知飛艦如何試演,且聽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游飛艦長卿驚奇 征歐洲文礽拜帥
話説文礽等去後,接着長卿攜了祉郎,文鶴陪着出城。見路上行人擠擠挨挨,鬧鬧熱熱,有去的,有來的,来的都是瞧過了回來的。三三五五,巷議街談,所講無非是飛艦一事。長卿等也無心去聽他,祉郎更是心急恨不得一步跨到那裏。又因街上人衆,不敢呌車夫加鞭疾馳。見前兩車緩轡徐行,(長卿、文鶴也。 )只好也緩緩隨着。好一會,聽得車夫説到了到了。祉郎從繡幔裏望去,只見黑碌碌人頭擁擠,那隻飛艦是洋灰色的,足有小半里路長。
車兒停下,長卿、文鶴、祉郎以次下車,早有從人把閒人赶開,讓出一條大路。長卿携着祉郎,跟着文鶴,走至艦邊。洪維早在那裏伺候。長卿道:“此艦高有五丈開外,不見有梯子,不見有門户,如何進出,如何上落呢?”洪維道:“進出的門,共有八處,分着乾、坎、艮、震、巽、離、坤、兑八卦。緣門上都有機關,一撥自會開,人走過後,自會關。所以,外面是瞧不大淸楚的。”説着把左邊一個銅鈕,不知怎樣一弄。説也奇怪,一扇長圓式的門,却無聲無息【臭 】的開了,宛如一個窟穴。長卿、祉郎、文鶴剛剛走進,那門依舊毫無聲息的闔上了。
室内並無窗户,那四壁却光明透亮,照的纖毫畢現。且光線均匀,無高低遠近之分。而眼珠望去,亦不甚可畏。更可怪者,空氣淸新,雖在室中,無異行走野外。而細視四壁,又毫無通氣處。長卿等正在不解,洪維道:“四壁之光,並非是外面透入的,乃是自己製造出來的。”長卿道:“光亮亦可製造的麽?”洪維道:“都是文礽研究出來的。他先製成了一種收光藥水,把太陽的光亮收了攏來,分布於艦中各室的四壁上。那四壁自會發出光來,晝夜不息,久漸不變。且這種光亮,按着人的目力製造的,明暗一如所需,所以視之而目無畏光之患。至於窗户緊閉而呼吸不碍者,因室内有空氣箱也。此箱隔作兩半,中有一機。此機如吾人體中之胃,能吐納新者也。箱之兩頭,一頭吐放空氣,一頭收吸炭氣。而吸入之炭氣,一經機器製造,卽成爲新鮮之空氣,以供室中人呼吸也。吾人在室中吸進若干空氣,器箱中卽放出若干空氣。吾人吐出若干炭氣,器箱卽收入若干炭氣。所以,室中空氣常新淸而無渾濁。倘沒有這空氣箱,則飛艦外甲,均有五六寸厚的象皮包裹,艦外空氣不能傳流入内,艦内的人不都要悶死麽?”祉郎暗暗心服。文鶴道:“我聽説艦中有製造空氣室二間,則各間的空氣,何不盡由空氣室製造?奚必枝枝節節繁繁瑣瑣的,每間放一隻空氣箱呢?”洪維道:“起初原也這般想,後來因室中製造的空氣,只夠包裹本艦助力飛行,更無多餘供艦内人之呼吸,所以製這空氣箱呢。”
洪維又引三人到貨倉,見倉中榖、麥、粟、菽,以及百花之種、百果之子,無不全備,別類分門,標有牌號。又一間,則牛、羊、犬、馬、雞、豕、鵝、鴨、黄雀、白鴿,無不各備,每種牝牡各一。至第三間,洪維道:“此軍火室也,所藏的都是棉花火藥、淡養甘油彈子之類。”第四室中,則全間都是木箱。長卿問:“箱中何物?”洪維道:“都是食品,風魚、臘肉、皮蛋、糟蟹、火腿、鹹鴨、鹽雞、鹹菜、醬瓜之屬。再有各種 液,如米液、麥 、魚肉汁、百果汁等,都裝上小瓶。瓶子如裝臥龍丹、行軍散的瓶子大小,人若吃了一瓶時,便能終日不食,不致再會飢餓了。”長卿道:“這許多箱數汁液,足有百餘萬瓶,可供數百人數年之用了。爲甚還帶着牛、羊、雞、豚、榖、肉、果、蔬各種呢?”洪維道:“聽説是備作種子用的,恐怕星球上沒有這種東西,帶去種
的。”
貨倉游畢,又至一間。見有黑白兩個橱子,高約八尺,闊約三尺,上圓下方,形像甚是怪特。長卿問:“此橱何用?”洪維道:“此是自來水機器,並非橱也。”長卿道:“自來水機器,怎麽與世界上的兩般的?”洪維道:“世界上之自來水,名雖自來,其源仍出於地。此則眞能‘自來’者也。這兩個像橱的東西,黑的是贮熱氣的,白的是贮冷氣的。要水的時候,只消把兩個橱合在一起,用電力鼓動起來。冷的愈冷,熱的愈熱,冷熱兩氣戰爭起來,那水就會沛然而生。從中間磁管裏射出,用器盛之,頃刻卽滿。恁你要多要少,都可取之不竭,用之無窮。”長卿、文鶴都稱奇不止。祉郎已喜的心花都開,因碍着長卿、文鶴,不敢形諸顔面而已。
洪維又引到電機室,見大小輪盤裝了一室。洪維逐一指點,這是主展翼的,那是主捲翼的;此專主前行,彼專主退後;欲升高須扳此機,欲降下須推彼機;此輪從左旋,則艦向右轉,從右旋,則艦向左轉;欲速須撳這個盤輪,欲遲須提那個機紐。長卿等看了多時,依舊不甚明白。走出電機室,文鶴便要上邊去瞧瞧,問:“上邊還是幾層?”洪維道:“共是三層。此是最下一層呢,上邊還有兩層。”長卿問:“有梯子沒有?”洪維道:“有升降機,不消得走梯子。升降機靠着電力,上落很是便當。”祉郎拖拖長卿袍袖道:“高祖父,祉郎上去得麽?”長卿道:“你們終是一家人,何必從着俗例,遮遮掩掩,做這許多無爲的回避?文勝質不如質勝文,上去也無妨碍。鶴老侄亦以愚之言爲然否?”文鶴只得唯唯。(寫來得體。 )
於是,四人登着升降機,徐徐而上,至二層樓,復一間一間的游看。厨房、飯廳、盥沐室、談話室、臥室、書房、賬房,沒一間收拾得不潔凈,檯、桌、椅、凳、書籍,沒一樣安 得不適宜。長卿等走進書房,見文守、文 、文圉、文礽、余續、匡顯、袁緒、申接、元嗣、金演、水昌、鐵銀兒等,都在那裏商議什麽公事。祉郎見了文礽,倒也坦然,並沒藏頭露面的醜態,余續、匡顯等都暗暗稱他大方。文鶴道:“你們商議些什麽?”文礽道:“昨日召見,皇上呌飛艦造成後,先行征歐。俟征服了歐洲,再到他星球去。我們現在正是商議此事。皇上説:‘歐洲是卿舊游之所,卿之外祖曾來華朝貢過。卿苟能一舉蕩平,可卽宣朕威德,勑封卿外祖陽旦爲全歐盟長,節制七十二邦,不必留兵設官。此朕以夷治夷之策也。’礽頓首受命之後,因兹事重大,不敢造次,已集議過兩三次,現方有了些頭緒。是以適間不曾恭陪,乞高岳曾叔祖恕罪。”長卿道:“軍國大事,自然要緊,何罪之有?”文礽道:“上層二十四間,有瞭遠室、防風室、察氣室三間,頗有可觀。 卽恭陪一游。”長卿道:“你有公事,仍讓維兒陪往可也。”文礽道:“現已議畢,沒事了,這三間維叔恐也不甚明白。”
説着,礽兒、洪維親陪了長卿、文鶴、祉郎,由升降機升上。先到了瞭遠室,見此室與他室不同,全室黑暗,無些微光亮。文礽把機關一旋,頃刻開了一扇窗,此窗是用三寸厚的玻璃嵌就的。玻璃雖厚,望到外邊,却十分淸晰。見窗口下有砲口大小的兩個圓東西,長卿問:“這是何物?”文礽道:“燭遠燈也。此燈内以輕養氣爲燃料,其光亮較之電光,可勝百倍。電光所燭不過十里,此則可燭到千里以外。這窗上的厚玻璃也與尋常玻璃不同。其鏡力之曯遠,也與輕養燈光力相等。不然,燈之光力燭到千里以外,人之目力安能望及千里耶?因飛艦飛行快速,瞬息千里,倘沒有這兩件東西,則設與他星相突撞,安能自防耶?(極奇極怪之事,偏能説出極長的道理來。士諤怪才,眞怪煞人。 )又到防風室,見此室四面透亮,有七八個銅輪盤,不住的在那裏轉動,衆都不解。文礽道:“凡四面八方,不論何處有罡風、旋風,以及各種暴風,在千里外萬里内,都能曉得。風行之速力,所行之方向,也能知曉。那銅盤上不是都有一隻針麽?這隻針是報方向的,這隻針是報速力的,這隻針是報遠近的。還有幾隻針,也各都有所報。”再到察氣室,見玻璃製成的圓筒,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約有七八個。文礽逐一指點,此是察寒氣的,此是察熱氣的。所遇是水,則此筒中立見變端;所遇是陸,則彼筒中先現形象;遇島,則察長的筒;遇山,則察矮的筒。長卿不勝贊嘆。游畢三室,又到各間去逛了一會。長卿攜了祉郎,同着文鶴,仍到鎭國公府住下。
過了幾日,文礽受了征歐之命,檢點一千 鋭,分載五艘飛艦,尅日起行。飛艦上升時,天子率着百官,親自致送那五隻三十六丈長的飛艦,漸漸騰空,漸漸展翼。每艦八翼,舒展開來,蓋照到數十畝田地,宛如五隻大鵬鳥一般。却見漸高漸小,小至如黑點般五粒,漸漸望不見了。當飛艦上升時,萬衆齊聲高呼:“中國萬歲!皇帝萬歲!飛艦萬歲!”“萬歲,萬歲”之聲,幾若雷震。(吾知吾中國必有如是之一日,吾甚祝其早有此日也。吾不禁雀躍而呼曰:“作者萬歲!讀者萬歲!此書萬歲!吾中國萬萬歲!” )
不言北京城君民歡送,且説文礽掛着征歐大元帥印,統着五艘飛艦,振翮而西。(得意之筆,得意之文,得意之事。讀此當浮一大白。 )從征將士,盡是一般靑年英俊。金演、匡顯、余續、洪維、申接、袁緒、水昌、元嗣、文守、文 、文圉、鐵銀兒,連着大元帥,共是一十三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那些偏裨兵卒,也都是京營中特挑選出來的,年紀都不滿二十, 悍活潑,驃疾無倫,眞是少年中國的少年隊。新会梁任公有文贊之曰: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濳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黄。縱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欲知飛艦行到歐洲,開戰起來,誰勝誰敗,且俟下回再講。
[book_title]第十四回 傳檄定歐洲將軍威武 片言摧俗論名士風流
話説中國少年隊乘坐飛艦,鼓翅西行。那飛艦的速力前文已經表明,一點鐘可行一千里路,一日夜能行二萬四千里路。况空中行駛與實地行駛,一迂一捷,相差甚遠。空中 徑往來,無山河城郭之阻滯,所以實地有九萬里,空中不過一二萬里。一晝夜便到了。行抵歐洲後,衆將 候大元帥發令。只聽得主艦上發出停泊之號令,四艦隨着主艦一齊停頓在天際。看官,這五艘飛艦停頓在空中,立在地上望上去,宛如五朶靑雲。只見每艘上鏨着兩個字,趁着月光,分外分明。當中一艦,鏨着金黄熌爍兩個字道“醒獅”;(好名兒,吾甚祝其早日出 現也。 )左側兩艘,一艘是“游龍”,一艘是“飛虎”;右側兩艘,一艘是“鵬搏”,一艘是“鷹揚”。
看官,試 之,這時候已是更深夜 ,街路上已沒有一個人,更有誰人能瞧見這五艦的名兒呢?原來瞧見艦名的人,就是日京的舊部亞魯。亞魯自送日京等回國後,雖與歐人混俗和光,而心中耿耿,日望中國之復仇。見日京數十年經營之手跡,蕩然無存,則不勝忿怒。每於更深夜 ,輒仰首呼天,拔劍斫地,一洩日間之積忿。這夜仰起頭來,瞧見了五艘飛艦。説也奇怪,亞魯從沒有見過飛艦,却會得聲入心通,就深信是中國派來之物,頓時歡喜起來。只見飛艦上放出無數小飛艇,如 蜓般飛撲到各所衙署、兵房、敎堂、議事廳、警察局等房屋上來。亞魯很是納悶,原來醒獅艦上大元帥文礽,早傳下號令,呌各艦上都放下小飛艇。飛艦上之有小飛艇,猶輪船上之有舢板也。上文因長卿等艦頂上不曾游到,所以士諤也不曾寫及。
當下文礽問余續:“檄文印刷完畢麽?”余續道:“用電機印刷,迅速異常,完畢多時了。”文礽問:“黄龍旗端正好麽?”余續道:“端正久矣。”文礽道:“令各偏將坐着小飛艇,把歐洲各國的房屋上所有旗幟,悉皆拔掉,换上我國龍旗。再把印就的檄文,滿街散布。出其不意,以奪歐人之胆。”余續遵令而行。衆偏將乘着小飛艇,如穿梭般飛射而去。
次日,適俟歐神耶穌的誕日,歐俗以此日爲聖節,萬商停市,百工停藝。天一明,早有蠻腰素口的歐女,穿着新衣,坐着馬車,出來游玩了。那知車剛出門,就見一張字紙,飛上車來。這個女子,日京行强迫敎育時,曾讀漢文的。接來一看,見上寫道:
天無私覆,外化育者必誅;皇本同尊,梗訓行者共討。是以周征玁狁,匡王興六月之師;漢伐匈奴,定邊起五都之甲。雖示威靈之赫,仍兼懷遠之經。我朝戡定膺圖,湯武繼軌,偃武脱明堂之劍,招攜撤邊塞之烽。化洽同仁,人皆歸義,總八荒於度内,包四夷於寰中。二千年邪説披猖,天主宜滅;九萬里車書同軌,孔敎當興。何圖梟獍之性難馴,虺蛇之毒易發。燬我孔廟,壞我聖牌。遍地干戈,迫景子倉皇夜遁。滿途荆棘,使文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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