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施公案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161557 [book_dec]清代公案侠义小说,原名《施案奇闻》,又名《百断奇观》,最初只有八卷九十七回为正集,续集一百回(不分卷),以后又有二续、三续、四续,直到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集刊《施公案》达十续,发展为五百二十八回。作者姓名生平不详,可能由说书底本经文人改编加工而成。小说主要写清康熙年间朝廷地方使官施仕纶察诉断案的故事。其中穿插一些绿林好汉争斗的情节。施仕纶长相奇特,“腿歪,手��、足跛、口偏”。 但却被塑造成“清似水、明似镜、断事如神”的“能吏”。他秉性正直、刚烈不阿,只要与民有害的事必欲除之。小说意在塑造一个“包青天”式的形象。但他又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在顺天府尹任上本要治九门提督纵子之罪,可当他收到20封银子之后,便一声不吭了;面对桃杏村喊冤告穷的老婆子他说:“世上也有告穷的吗?这是你生成的八字”。在施仕纶身上,正直和虚伪交织,封建和侠义结合。这是作者思想局限所致,因而影响了作品的艺术魅力。《施公案》所表现的另一个“侠士”黄天霸,本为施仕纶的仇人。但深为其“大义”感动。成为施仕纶的贴身保镖。在他身上作者所塑造的是一个忠义并举的形象。恶虎庄施仕纶被绿林好汉武天虬、濮天雕所捉,黄天霸闯庄救主,终于“镖死武天虬,自刎濮天雕、火烧恶虎村”,《施公案》是侠义和公案合流创作的先导,具有民间通俗文学的特点,是此类作品中较有影响的一部。《施公案》现存最早的是道光四年(1824)刊本,1982年宝文堂书店再版该书。 [book_img]Z_14253.jpg [book_title]第1回 胡秀才告状鸣冤 施贤臣得梦访案 话说江都县有一秀才,姓胡,名登举。他的父母为人所杀,头颅不见。胡登举合家吓得胆裂魂飞,慌忙出门,去禀县主。 跑到县衙,正遇升堂,就进去喊冤。走至堂上,打了一躬,手举呈词,口称:“父师在上,门生祸从天降。叩禀老父师,即赐严拿。”说着,将呈词递上。书吏接过,铺在公案。施公静心细阅。上写:具呈生员胡登举,祖居江都县。生父曾作翰林,告老家居,广行善事,怜恤穷苦,并无苛刻待人之事。不意于某日夜间,生父母闭户安眠。至天晓,生往请安,父母俱不言语。生情急,踢开门户,见父母尸身俱在床上,两个人头,并没踪影。生忝居学校,父母如此死法,何以身列校庠对双亲而无愧乎?为此具呈,嚎叩老父师大人恩准,速赐拿获凶手,庶生冤仇得雪。感戴无既。沾仁。上呈。 施公看罢,不由点头,暗暗吃惊,想道:“夤夜入院,非奸即盗。胡翰林夫妇年老被杀,而不窃去财物,且将人头拿去,其中情由,显系仇谋。此宗无题文章,令人如何做法?”为难良久,说道:“即委捕厅四老爷,前去验尸。你只管入殓,自有头绪结断。”胡秀才一听,只得含泪下堂,出衙回家,伺候验尸。 且说施公吩咐速去知会四衙,往胡家验尸呈报,把呈词收入袖内,吩咐退堂。进内书房坐下,长随送茶毕,用过了饭,把呈词取出,铺在案上翻阅。低头细想,此案难结。欠身伸手,在书架上拿了古书一部,系《拍案称奇》,放在桌上要看;对证此案,即日好断这没头之事。将《拍案称奇》,自头至尾看完,又取了一部,系海瑞参拿严嵩的故事。不觉困倦,放下书本,伏于书案之上,朦胧打睡。梦中看见外边墙头之下,有群黄雀儿九只,点头摇尾,唧哩喳啦,不住乱叫。施公一见,心中甚惊。又听见地上哼哼唧唧的猪叫;原来是油光儿的七个小猪儿,望着贤臣乱叫。施公梦中称奇,方要去细看,那九只黄雀儿,一齐飞下墙来,与地下七个小猪儿,点头乱噪。那七个小猪儿,站起身来,望黄雀拱抓,口内哼哼乱叫。雀噪猪叫,偶然起了一阵怪风,把猪雀都裹了去了。施公梦中一声惊觉,大叫说:“奇怪的事!”施安在旁边站立,见主人如此惊叫,不知何故,连忙叫:“老爷醒来!醒来!”施公听言,抬头睁眼,沉吟多时。想梦中之事,说:“奇哉!怪哉!”就问施安这天有多时了。施安答道:“日色西沉了。”施公点头,又问:“方才你可见些什么东西没有?”施安说:“并没见什么东西,倒有一阵风刮过墙去。”施公闻言,心中细想,这九只黄雀、七个小猪奇怪,想来内有曲情。将书搁在架上,前思后想,一夜未睡。直到天明,净面整衣,吩咐传梆升堂。坐下,抽签叫快头英公然、张子仁上来。二人走至堂上,跪下叩头。施公就将昨日梦见九只黄雀、七个小猪为题出签差人,说:“限你二人五日之期,将九黄、七猪拿来,如若迟延,重责不饶。”将签递于二人。二人跪趴半步,口称:“老爷容禀:小的们请个示来。 这九黄、七猪,是两个人名,还是两个物名,现在何处?求老爷吩咐明白,小的们好去访拿。”言罢叩头。施公一听,说道:“无用奴才,连个九黄、七猪都不知道,还在本县应役么?分明偷闲躲懒,安心抗差玩法。”吩咐:“给我拉下去打!”两边发喊按倒,每人打了十五板。二人跪下叩头,复又讨示,叫声:“老爷,究竟吩咐明白,待小的们好去拿人。”施公闻言,心中不由大怒,说:“好大胆的奴才!本县深知你二人久惯应役,极会搪塞,如敢再行罗唣,定加重责!”二人闻言,万分无奈,站起退下去,访拿九黄、七猪而去。施公也随退堂。 施公一连五日,假装有恙,并未升堂。到了第六日,一早吩咐点鼓升堂,坐下。衙役人等伺候。只见一人走至公堂案下,手捧呈词,口称:“父师,门生胡登举父母被杀之冤,求父师明鉴。倘迟久不获,凶犯走脱难捉。且生员读书一场,岂不有愧?如门生另去投呈伸冤,老父台那时休怨!”言罢一躬,将呈递上。施公带笑道:“贤契不必急躁。本县已经差人明捕暗访,专拿形迹可疑之人,审得自然替你申冤。”胡登举无奈,说道:“父台!速替门生伸冤,感恩不尽!”施公说:“贤契请回,催呈留下。”胡登举打躬下堂,出衙回家。且说施公为难多会,方要提胡宅管家的审问,只见公差英公然、张子仁上堂,跪下回禀:“小的二人,并访不着九黄、七猪,求老爷宽限。” 施公闻言,激恼成怒,喝叫左右拉下,每人打十五大板。不容分说,只打的哀求不止,鲜血直流。打完提裤,战战兢兢,跪在地下,口尊:“老爷,叩讨明示,以便好去捉人。”施公闻言无奈,硬着心肠说道:“再宽你们三日限期,如其再不捉拿凶犯,定行处死!”二差闻言,筛糠打战,只是磕头,如鸡食碎米一般。施公又说:“你们不必多说,快快去捕要紧。”施公想二役两次受刑,亦觉心中不忍,退堂进内。可怜二人还在下面叩头,大叫:“老爷,可怜小的们性命罢!”言毕,又是咚咚的叩头。县堂上未散的三班六房之人,见二人这样,个个兔死狐悲,叹惜不止,一齐说:“罢呀!起来罢!老爷进去了,还求那个?”二人闻言,抬头不看见老爷,忍气站起,腿带棒伤,身形晃乱。旁边上来四个人,用手挽架下堂。 且说施公退堂,书房坐下,心中想:“昨日梦得奇怪:黄雀、小猪,我即以九黄、七猪为凶人之名,出票差人。无凭无据,真难察访。不得巳,两次当堂责打差役,倘不能获住,去官罢职,甚属小事;怨声载道,而遗臭万年。”前思后想,忽然灵心一动,转又欢悦,如此这般方好。随叫施安说道:“我要私访。”施安听得,不由吓了一跳、口称:“老爷,如要私访,想当初扮做老道,熊宅私访,危及性命,幸亏内里有人护救。而今再去,内外人役,谁不认得?”施公一听,说:“不必多言,你快去就把你穿的破烂衣服取来,待我换上。”施安不敢违拗,只得答应。出书房到自己屋内,将破烂衣服搬出,送至老爷房内。 且说施公将衣换上,拿几百钱,带在身上,以为盘费之用。 施公自到任后,没有家眷,只跟来施安等二人,衙内并无多人,还有两名厨子。施公吩咐晚饭用毕,趁着天黑,好出衙门,以便办事。吩咐施安小心看守,施安答应,随将主人悄悄送出,又对看门皂隶说道:“老爷今日出去私访,不许高声,快快开门。”施公步出,一溜一点而去。 施公正走中间,只见茶坊之内,一些人在灯下坐着吃茶。 正往里面钻,走堂的见衣服破烂,不象个吃茶的客人,就出言不逊。施公一听,心下不悦,后又叹息:既然私访,计较什么话?只作不闻。叫:“走堂的,快拿茶来,要用香片,快些泡来。无论什么点心,只管拿来,吃完照数给你门银钱。”走堂的闻言,就不敢轻慢了。随即送上茶来,并各式点心。施公坐着吃茶,侧耳听那些人言言语语。内中一人道:“你们这县内,老爷清正。自到任来,诸事廉敏,体恤民情,一方福星,真可谓青天!”众人说完,大家走散。施公一见,欠身将茶钱会清出店。夜晚路上人稀,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起,细雨纷纷,甚为焦急,又觉身疼,忽然想起:“我何不到城隍庙里去避雨投宿?”随即迈步前行,一溜一点来至庙前。瞧一瞧四顾无人,庙门坚闭。那雨密密而下,沉吟叹气,没奈何且在山门之下容身。可喜雨止云散,一轮月光,地湿难行。鼓楼已交三更,只觉身上寒冷,实在满目凄凉。贤臣只为民情,绝无反悔之处,只知为官与民除害,诚谓事君能致身,快乐而无怨。只愁胡宅人命,如何访出真犯,如何结案?耳内忽听交五鼓,堪堪黎明,一夜未眠,渐至天亮。见有往来行人,连忙起身,出了台阶,一溜一点,向街坊上走。把这顶破帽子按了个齐眉,纵然撞着熟人,把头一低而过,留神细访那土豪恶棍,以及那杀人凶犯。 堪堪时交巳刻,肚内饥饿。见有个饭店,正进去吃饭,迈步前走。那知掌柜的一见施公相似乞丐,浑身破绽,面目漆黑,一声大喝,叫:“那穷人不要进来!”施公一听,即住脚步,带笑回答,叫道:“掌柜的,不必口出恶言,我是照顾你的,并非讨饭之人。我如今会过了钱,然后吃饭何如?”说罢将钱取出交于柜上。于是才端东西来。施公一边吃,一边暗叹,正叹世情之薄,往外观看,见一个半老妇人,走到店前,又哭又喊。 年纪约三十余岁,披头散发,脸上青紫。怀抱小儿,两眼流泪,口内数数落落道:“奴家现有千般怨恨,这段冤枉,活活屈死人了!欲去告状,偏偏的县主又病,衙门人拦住。我这屈情,挨到几时申冤?听说县老爷官清似水,谁知竟不坐堂了。未知病系真假。若是假病躲懒,有负皇恩,不理民词,枉为民之父母!明早我且去告,击鼓鸣冤,如再不准我告,我就一头撞死!” 说完,又哭又骂。后面围绕许多人看。施公听见,暗说道!“好叫人不解!一个妇人,竟敢毁骂官府。但不知所为何情?待我出店跟他去,自得其详。” 且说访拿九黄、七猪二役,回到家中,吃酒商量,九黄、七猪的事情,竟无法访缉。子仁说:“英兄,咱二人日期都忘了。你我歇一夜,明日假装乞丐,再于城里关外,日夜巡访。不怕为难事,只怕不专心。”公然闻言,点头道:“既办公事,要自己竭力。”二人酒饭都巳吃完,安息一宿。次早起来,即忙改扮停当,同出门去,要访九黄、七猪的消息。子仁说:“今日乃是七月十五日,往年江都县里,关外观音院寺,我见办会的不少。我二人现未访着囚犯,何不到此关外莲花院庙中走走?”英公然答应:“使得。”二人一同迈步,直向庙而来。 登时到了门首,看一看清门净户,并不办会。二人立了一回,见庙中角门内,走出两个小沙弥来。留心细看,但见:大的约有十五六岁;小些的有十一二岁,个个生得唇红齿白,即如小女孩一样。一个手拿扫帚,一个手拿斗箕,嬉嬉笑笑,走至山门以外。二差看见,忙忙让开。两个小和尚抬头看见二人,身上褴楼,点头叹惜道:“你等可来不着了!往年间,我们院里,必做盂兰盆会,二位穷大哥,要吃点个斋饭,是容易的。今年不能了,我们庙内来些人,倒象闹丧的,因此不办了。”大的说:“你哥儿们既来,也无空回之理。如肯替我们打扫打扫,我自然与你饭吃。”二差听说,一个来接扫帚,一个来接斗箕,一面扫地,一面同小沙弥讲话,问道:“二位小师父,几时做和尚的?师父叫何名字呢?”二人答道:“我本是良家子弟,因自小多病,无奈做了和尚,起早至晚,烧香、扫地、念经。我师父真厉害,他的法号,人称“九黄僧人”。小和尚说的无心之话,两公差闻言,不由心内一动。英公然向子仁挤挤眼:“九黄”二字对了!又见一人从外挑了一担菜蔬,往庙内送去,还有鸡鸭鱼肉。公然看见,要察访真情,叫声:“二位小师父,我今胆大,借问一声。依我想来,此乃善地。不知用此等物何故?既不办会,或是请客么?”小和尚见问,就望着大沙弥连忙努嘴。小沙弥方交十二岁,那知好歹,先就嘴快说:“穷大哥听我细细说来,千万外面勿要告诉别人!我家师真真厉害,手使单刀,有飞檐走壁之能,结交天下英雄,江湖弟兄。今日当东请客,故买鸡肉。还有一言,我们庙内缺少烧火之人,二位愿意,岂不是好?”二差听了此言,正中机关。子仁带笑,又问道:“令师想在庙中,我们进去见见,如其果能用我二人,深感大情。”沙弥见问,又低声说道:“我们家师,今日早晨进城,未回庙中,在城里尼姑庵内。七月十五办会,请客演戏,夜晚还放烟火。那女尼是我家师的干妹子,年纪二十多岁,生的美色。家师代他买的庙宇,传授他武艺,跨马抡刀,件件皆能。法名叫七珠姑姑,远近皆知。”大沙弥在旁听见,大喝一声,骂道:“小秃驴!你又混学舌!前者师父打谁呢?又说瞎话!叫师父知道,把筋还要打断了你的!”正说间,忽从内里走出一人,凶眉恶眼,粗壮高大,大叫一声:“大沙弥,后面的哥儿们叫你!”大沙弥答应,即忙跑进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回 探消息知县看办会 请僧尼公差下说辞 且说公然见天色将晚,叫子仁到别处吃饭,既得真信,快快回衙。子仁答应:“一同出寺,进城禀报,好结此案消签,也算你我第一大大的功劳。”说着,满心欢喜。 且说施公从饭店出来,跟随那妇人,窃听哭诉告状的缘故,竟白跟了一回,不得明白。见天色尚早,不便回衙,“何不出城访访,等天晚回衙”想过,迈步出了城门,可巧正遇二差,欣然而来。施公远远望见二差,是乞丐打扮,不由赞叹:“我且躲避,任他过去。”不意二人早已看见,随后跟来。施公进庙;公差紧行,也进了庙中。施公坐在台阶。二人一看无人,抢步下跪。叫声:“老爷,小的等奉差,访拿九黄、七猪,今在莲花院内。访得九黄与七珠,乃是干兄妹,系苏州人,先奸后拐到此。”施公听说,优化为喜。又问:“因何名叫九黄、七猪?”二差说:“他徒弟曾对小的说过:因他师父背后有黄豆大的九个猴子,故名九黄;尼姑因胸前七个黑痣子,故名七珠。恶僧庙内,还有盗寇十二名,无所不为。”从头一一禀明。 施公听说,沉吟良久道:“天色不早,你二人随我进城。天黑到十字横街,瞧瞧凶僧淫尼举动。”言罢站起。二差跟从施公进城。看那军民人等,闹闹吵吵,听那些人议论纷纷:也有说“县主比前任好”的;也有说“耳软听信衙役”的;也有说“私访爱百姓”的;也有说“县主真真清廉”的。正中一人,唤一声说:“你们住口,莫要乱说,仔细县衙人听见,你可吃不了的包子!”施公在众人之内,窃听闲话,为的是公案不结。 抬头只见一片灯光,人语喧哗,又见挤挤嚷嚷:“到了!到了!” 施公站在众人之中,看见这法台上——正对观音庵门,搭了一座高台——台上结彩悬纱,花灯接满。正面设了一法座。 座上一个和尚,浓眉大眼,满脸横肉;头戴佛冠,身搭红衣。 口喧佛号,手叠佛印,混捏酸款。两边有众僧陪座。细看非尽男僧,还有女僧,一旁接音。年纪俱在三十上下。因七月佳节,天气还热,个个光头无帽,身搭偏衫,虽说接音,其中一人,杏眼含春,与凶僧眉来眼去,害笑颜开;还不住的东张西望,卖弄轻狂。施公看罢,又往台下一瞧,正中设摆高桌,两旁板凳。数了一数,一边九个尼姑,两边共十八位,皆穿法衣,俱是光头脑袋。接打各样法器,年纪俱在二十上下,个个风骚,人人袅娆。虽无脂粉,俱是齿白唇红,面似桃花。虽然俱打着法器,口念佛语,也是视南瞧北,看那满面芙蓉,并无一点道心。贤臣看罢,暗暗点头:“怪不得搅乱江都!原来如此。这正位上坐者,必是九黄;且众尼之中,未知那是七珠?”细看桌子上首,有个打鼓钟的女僧,别有风流,较之众尼,更生美貌。施公看后,暗说:“难怪招惹僧俗乱心!”听见法器连打三阵,天有二更时分,施食放完,许多军民四散。施公同了二差,说:“这九黄、七珠原故,我全知晓。你二人明日先不用进衙门,还到莲花院中,千万小心,引诱小和尚,套问真情;把那十二名盗寇的根由,访明回衙,定计以便拿获。”二役答应,于是施公趁天黑回衙。 施安迎接施公进房,净面更衣。酒饭用完,上床安息一夜。 至次早,起来净面,吩咐点鼓升堂。施公坐了大堂,众役排班。 施公伸手拔签二枝,向下叫王仁、徐茂。二人答应,即上前跪下。施公说:“你火速去把十字街观音庵七珠尼姑请来。本县要办吉祥道场;还到城外莲花院,把九黄和尚请来。本县要僧尼登坛。”二人答应,下堂而去。又往下吩咐,去请振守府;又派那些马步三班人役预备。 且说去请九黄、七珠的王仁、徐茂二人,会在一处同行,彼此闲谈县主之事,不觉来到观音庵前。一同步进庵里。那七珠淫尼,正在禅堂内,心中思想九黄和尚情浓,忽听院内走的脚步响动,心下惊疑。说道:“什么人?一定是施主送香来的。” 想罢,喊一声:“小尼。”那里答应,来了小尼,走入禅房,满面笑迎。口称:“师父,不知呼唤弟子,有何吩咐?”淫尼见问,说道:“你快去看看,是谁在那里走的脚步响?”小尼闻言,忙忙跑出,一见二人,就问:“你们是那里来的?怎么往里硬闯?我们这是女僧所在,岂可轻易进来么?”二差听说道:“我们是县衙里头儿。你快去告诉令师,我们奉县主之命,来请七珠姑姑,立刻进衙去,办吉祥道场。”小尼一听,即回言道:“呵呀!原来是衙役老爷呢!略等一等,我回明家师,回头再来请你进去。”言罢,即转身进禅房,将公差之言,说了一遍。七珠一听,心中不解,说:“县主请我办事?”细想:“施不全与我并无往来。闻近日众家寨主们,闹的多少人命案件子,莫非有什么知觉?若不去,他是一县之主,居他治下;若去,又恐不便。”沉吟一会,偶生一计,说:“有了,我何不如此这般允他?”遂叫:“小尼,请他们来见我。”小尼答应,出去把二差引入禅房。七珠偷眼一看,两差人不过是缨帽袍套,拐古唧当的打扮,鹰儿爪的相貌。七珠心烦,无奈口称:“上差,到此何干?”小尼献茶。二人一见,浑身软麻,神飘魂荡,意马难拴。人人说七珠美貌,今见方知话不虚传。淫尼与二差问了姓名。二差便说:“我二人奉县主之命,来请你到衙,办吉祥道场。须得尊驾亲自跟我们同去方好。”说罢,忡怔怔的歪着头,目不转睛,看着尼姑。七珠一见,暗骂二役,皮脸可恶,如不是王法之地,立刻叫你的人头落地。今施不全叫人来请,有些吉凶难定。我想城内人命极多,或有动静消息,亦未可知;倘无动静,不去,又是不便。沉吟一会:“管他什么,少不得要去走走。就有变动,料着外有九黄哥哥,众家寨主;自己又能飞檐走壁,马上双刀,何足畏哉!恼一恼马践江都,杀他个魂胆飞裂!就见他何妨?”想罢,假意带笑,叫声:“上差,不知单叫我进县,果还叫那别的人?”徐茂说:“请北关莲花院的九黄师父。你们就走罢,我家县主立候着呢!” 七珠带笑说:“上差少坐,待我更换衣服,一同进衙。”二差听说就走,心中欢喜。七珠即换了一套新衣服出来,二差鼻子里,只是闻着阵阵的兰香。留神一看,真真可爱,一言难尽,把他个心中难熬,口内不住的赞叹,说道:“快走!”七珠出了禅房,叫小尼快来关门。小尼说:“来了。”淫尼在前,公差跟着在后,一同出庵。 且说徐茂相伴七珠进衙,叫王仁出城去请九黄和尚。王仁答应而去,不敢怠慢。出了北关,无心看那庙外之景,忙进角门,正往里走,抬头看见公然、子仁,倒吓一跳:他两个打扮乞丐的形相,在那里打扫山门后庭。王仁心下纳闷,方要上前说话,只见公然把手忙摆,子仁摇头抛眼;他二人恐有旁人识破了机关,走漏消息。王仁心灵,连连点头,往外而行。窃喜庙内无人瞧见。三人先后出了庙,走到僻静所在,各叙各人之事。王仁说:“奉差来寺,特请九黄进县。”公然、子仁听说,心下吃惊,叫声:“老弟!快些回去!你想请他,万万不能。” 王仁道:“还求二兄指教,小弟如何行法才好?”公然说:“贤弟!此凶僧大为厉害,单刀双拐,半空能行,过了楼房,如走平地。现今聚了许多强盗,个个武艺纯熟,万夫之勇。”王仁听完公然之言,不由噗哧笑了一声,叫声:“英哥,休要惊吓!俺在六扇门里走动,若要没此本领,小弟如何敢在公门应役?今日务要将九黄和尚请去。”又说:“只须如此这般,管叫他应允,二兄但请放心。”说罢,张、英二差站起,先进庙去。王仁略迟一会,迈步进庙,走至院中,一声大叫:“庙内有人么?” 庙中走出僧人,一见就问王仁:“你是那里来的?是做什么的?” 王仁道:“你说我是谁?”僧人带笑说:“你好象衙门中公差么?请入内堂吃茶!”王仁跟僧人走入庙堂,让坐敬茶已毕。 王仁说道:“我无事不来,今领县主之命,立刻请你九黄师父,进县去办吉祥道场。”僧人一听,带笑说:“上差少坐,待我禀明了当家,就来请你们去见。”说罢,迈步穿门,走入密室。 九黄和尚正同十二个响马饮酒作乐,忽抬头看见小僧,说:“你不在外面照看门户,为何进来?”小僧就将王仁之言,告诉九黄。九黄心中不悦,带怒道:“你去回复他,就说我少时出来见他。”小僧答应,出了密室,来见王仁说:“我师父就出来。”且说凶僧听得公差来请他,望着众寇说道:“列位寨主,依我想来,施不全差人来请,不知是好意,是歹意。同你们倒要商议商议,方保无事。且闻他诡计多端,狐媚假道,若进衙,恐其不便。”众寇见问,一同说道:“虽说是你们所行之事甚大,我等料大胆之人,不敢惊动于你。江都文武官员,何畏之有?如有风吹草动,战马撒开,杀得他个江都县天昏地暗!请你,你就去见他何妨?随机应变,见景生情。若设坛场,你就念经。自今来往走动,你我交好,又怕何人?我们在此打听消息。九哥又能走壁飞檐。果有不测,弟兄都住这里,一同努力上前,杀官劫库,把人斩尽,翻城变海。我等高山啸聚,官兵无可奈何!”凶僧一听,心中大喜道:“众位言之有理。你们在此,我到前面,见他有何言语。若是礼貌恭敬,我就应允;倘是自夸上差,即便把他杀了。”说罢站起,凶僧歪歪斜斜出来,狂言大话:“何人请我念经?九老爷不受钱的。”王仁看见九黄凶恶,暗道:“倒应了他二人之话,自应小心。”便问小僧:“这就是你当家的师父么?”小僧说:“正是。”王仁恼在心内,忙移步至凶僧面前。见九黄闭目合眼,酒气喷人。王仁心中灵明,走至九黄身旁,带笑道:“大师父好呵!”九黄虽醉,心里明白,听公差问好,把醉眼一睁,答道:“我好!你好么?”王仁肚里骂:“好个撒野的贼秃,令人可恼!”又暗想:“且住!我来求他,少不得下些气儿。”无奈何,答道:“承重九老爷一问,何以克当。”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回 公差请凶僧守府助贤臣 且说凶僧斜着两眼,说:“你就是县衙里公差么?”王仁答道:“我就是。特奉县主之命,来请九老爷法驾,进衙去办吉祥道场。故此小的方到宝刹惊动。”凶僧听说,心中不悦,叫声:“朋友,你可了不得了!你瞧不起人。我银钱多有,也不等念经的钱用。你自己去说与你老爷,我不去的。”王仁听了,心中着忙:不去如何是好,不如再与他些软话,再看如何。 忽听凶僧复又冷笑道:“岂有此理!江都县界内,除九老爷一人,难道众和尚都死完了?莫说施不全请我不去,不是九老爷说句大话,就是万岁爷宣我,我不去,也是平常的事情。”王仁一听,即忙带笑,打了一躬,叫声:“九老爷!不要生气!你老人家不去,小的该倒运了。如何回复县主之命?九老爷若不发点善心,小的回去,县主要将我活活打死了!九老爷是佛门弟子,无处不行慈悲,那不是行好么?我的九老爷,只可怜我王仁当差役的苦处,千万相求,开一线之路,求九老爷的法驾一行,我小的就得有命了。”凶僧坐在椅子上,正在生气,耳内只听得九老爷长,九老爷短,说了多少趋奉之好话,方见凶僧一笑,骂道:“鬼嘴的猴儿头!呕得你九老爷也没有法儿了。也罢!你九老爷如不怜你,这就苦了你。”王仁一听凶僧应允,喜不自胜,就连连打躬道:“真是救命了!谢过九老爷,少不得劳法驾起身。小的还有个伙计,先请观音庵的那一位七珠尼僧,进县共办道场,已经去了。咱们赶上,一同进县,县主一见齐到,岂不甚好!”凶僧听得明白,心中大悦,肚内暗想:“我当只请我一人,谁知还有七珠妹妹。如知请他,我早应允,大胆去也何妨?施不全若是诚心请我,没有什么歹意,大家平安。”心方想罢,说:“上差少等就去。”步入禅堂,往后而行。众寇笑脸相迎,问明原由,俱各敬酒已毕。凶僧进房,换上美色衣服,暗带防身兵器,辞别众寇,往外而走,叫道:“上差!你我同走。”王仁答应,出庙进城。 且说施公暗自忖度擒九黄、七珠之计。差役进来跪说:“本城守府振大老爷衙前下马。祈老爷定夺。”施公一听,坐下摆手,说:“知道了。”贤臣忙出公座,下了大堂迎接。二位老爷,手挽手,说着满洲语。施公问守府:“阿哥好么?”振公回答:“好!”施公见堂上人多,不便言讲心事,吩咐:“尔等不必散去,本县与振老爷讲话,回来办事。”众役答应伺候。 且说施公与守府进二堂坐下。长随献茶已毕。施公见左右无人,说道:“今日特请驾临,烦鼎力相帮。只因几件人命盗案。今日凶僧、淫尼,与众寇作了许多人命案件未结。现发差请九黄、七珠到县,假说作吉祥道场为由,拿他二人。除非如此这般,求老兄相帮,大事可定。”守府一听,答道:“自当协力捉拿。小弟暂且告辞回衙,好暗派兵马,早作预备。”施公送出守府而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4回 水獭无知公堂告状 商人大意钱铺昧银 且说施公升座,忽见一物,自公案下爬出,站起望施公拱爪,口中乱叫。众役一见,上前就要赶打。施公见此物来得奇怪,喝住衙役不要打。细看原来是一个白水獭。施公口内称奇:莫非此物也来告状?想罢,高声大呼:“白水獭,你果有冤屈,点点头儿。引着公差,去拿恶人。不听我话,要来胡闹,立即将筋打断!”施公言罢,往下观看。众役也为留神。见水獭拱爪点头。这是怨鬼跟随,附着畜类身形,横骨揸腹,不能言语,口中乱叫,内带悲音。故此施公说:“大为怪事!”就知其中必有冤情,伸手抽签,叫值日公差:“你们领签,快跟这水獭去。不许赶打,任着他走,或是见什么形迹,立刻锁拿,带进衙门。如有徇私粗心之处,经本县查出处死!”青衣答应,上来接签,至水獭前叫道:“领我快走。”公差言犹未了,倒也奇怪,那物爬起来,往堂下就走。公差跟定白水獭出衙而去。 施公又惊又喜:惊的有头无尾,最难明断;喜的畜类竟通人性。堂上那些三班六房,人人称奇。抬头只见门外闯进两个人来,扭在一处,你嚷他扯,扯得这个脸上青紫,那个衣服撕破衣衿。个个布衣,容貌平常,年纪不过四十上下,来到公堂,一同跪下,满口乱嚷。施公喝住:“你等无知,既来告状,何用吵嚷?慢慢说来,再若吵嚷,本县立刻用刑!”二人闻言,不敢高声,这个口称:“老爷,小人姓朱,名有信,祖居江都人氏。自幼攻书,也知义礼。我现在小本贸易度日。只因前赴码头起货,路过钱铺,换银九两八钱,整整四块。掌柜的用秤子秤了。适有小的母舅经过,慌忙放下银子,去迎母舅。相叙罢时,再来取银,他不承认。昧银拐赖,因此告状。求老爷判明。”诉罢,叩头碰地。施公问那一人:“你开钱铺的么?”那人见问,叩头禀道:“小人姓刘名永。本系徐州人氏,带领家口,来此江都,钱铺生理,开了已十余年,老少无欺。朱有信来,并未见他银子么样儿的,明明讹诈,撕破我衣衫。旁人来劝,破口大骂,左右问我要银四块,九两八钱银子。小的往前并没会过,不知他是那里人氏,叩求老爷公断。若不与民人作主,只恐逞了刁诈之心思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5回 县主判断曲直 民妇言讲道理 话说刘永诉罢叩首,屈得他二目垂泪。施公一听,沉吟良久:想这江都民刁,颇能撒赖。此事无凭无据,怎得问明?再三踌躇,主意拿定,带笑叫声:“朱有信,本县问你:世界上银钱最为要紧,你自不小心,失落银两,先有罪过,还来告状?” 那人气得满口大叫。施公故意动怒,喝了:“下去,少时再问!” 朱有信诺诺而退。施公叫声:“刘永,本县问你,果真没有见他的银子么?”刘永说:“小人实未见朱有信的银子。如若昧心,岂无个天理?”施公说:“你既没有见他银子,也就罢了。 本县如今吩咐你,你如不遵,立刻重处。”施公说:“你近前来听着。”刘永站起,走至公案旁边,方要下跪,施公摇手,他即站在一旁。施公提起朱笔,说:“刘永伸手过来!”刘永手伸在公案,施公写了“银子”二字,把笔放下,带笑吩咐说:“刘永听真:你去面向外,跪在月台之下,不许东张西望,只看着手中‘银子’二字。如若擦去一点,立刻叫你将银赔出,还要重责!”刘永答应,不敢不遵,心中含怒,走至月台跪下,只看着手中“银子”二字。施公又叫衙役上前来,附耳低言:如此这般,快去快来。 衙役答应出衙去后,施公又见打角门进来一个妇人,头上披发,面上青肿,脚步慌乱,年纪约有五旬,喊叫冤枉。他口称:“青天救命!”气的疯疯颠颠,跑至案桌前跪下,数数落落,悲声凄惨。施公叫声:“那妇人有什么冤情,款款诉来,本县与你公断。”那妇人见问停悲,口尊:“老爷,小妇人告夫主万恶!”施公一听,大怒道:“放刁胡言!自古至今,妻告夫者,先有罪的;律有明条,难以容恕。你快把夫主的恶迹,你所告夫的情由说来,我立刻拿来对词。”那妇人口称:“老爷!小妇人丈夫,名董六,嫖赌不规。求老爷差人拿来,当堂对讯,就知小妇人的冤枉。”施公听罢,说道:“既然如此,你下去等候。”那妇人答应,下堂伺候。施公即出签去拿董六,不在话下。 片时,但见先所差去青衣,把钱铺刘永之妻,带上公堂跪下。施公见那妇人,雅淡不俗。就说:“你丈夫欠下官银数两,他叫把你传来,交还此款。或有或无,快快说来!”妇人见问,口称:“老爷言之差矣!凡事自有家主,小妇人的丈夫,该下官钱,理宜追究他还。小妇人难道自有银偿还么?小妇人清白良家,闺阁女子,传我前来,什么缘故?抛头露面,进县见官见吏,岂不令人笑谈?知道的,言是丈夫连累了妻子;不知道的,说我败坏闺阁。只恐良家邻右,人言不逊。老爷本是一县之主,为民父母,作官不正,甚是糊涂,枉受皇家爵禄之封。” 施公听民妇言之有理,心中倒觉欢悦,并不动怒。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6回 施公审银子 断姜酒烂肺 且说施公含笑说道:“那妇人休得乱道。俗言为臣要忠,为子要孝,官清吏肃,上有法律,朝廷定例。公堂放刁,虽云不斩无罪之人,你且休要乱嚷。凡事自有神鉴,你今略待片时,就知详细。人有亏心,天必不容。”说完,施公叫:“差役上来,细听吩咐。”又叫:“那妇人,你不用生气了。你往那月台上瞧瞧。因你男人欠银不交,罚跪在那里。等本县当了你问他,听他说有银无银,你就不怨本县了。”那妇人一听,扭头一瞧,见男人果跪在月台之下,低着头,不知看手中的什么。妇人看了,正在纳闷。施公吩咐公差:“你去站立堂口,高声问刘永有银子没有?”公差答应,走至堂口,一声大叫:“刘永呵!老爷问你,银子有是没有?”刘永只当问手内写的银子二字,高声答道:“银子有。”公差回禀:“老爷,方才那刘永答应,银子有,不敢动。”施公叫:“那妇人,你可听见你丈夫说:银子还未敢动,故此他叫本县传你来的。本县想你家中,必有银子。你不肯实说,本县此时也不深究于你。你既不念夫妻之情,本县无怜民之意,严刑追迫你的丈夫,你可休怨本县!” 一面说,一面偷看。那妇人听见这话,就有些惧怕之形。施公故意作威,将惊堂拍的连响振耳,喝叫:“快抬大刑伺候!”众役同去,把夹棍抬来,哗啷一声,放在当堂。原是吓他,施公并不叫人动刑,倒向旁边站立书吏说:“汝等伺候本县,也知道本县法重刑狠,铁面无私。本县甚有怜念贸易之人,苦挣财利,养妻赡子。今刘永之妻,进衙认赔官项,岂不大家省事,且显本县之德。那知这妇人不明道理,还怨本县。他不念夫妇之情,本县不得不用刑法了。”那书吏明白,深知本县心事,回答道:“老爷至明,本该重究,方服民心。”施公又看那妇人的动静,低垂粉颜。施公又将惊堂连拍威吓,叫人动手,夹他男人。吓得妇人面目变色,在下连连叩头,说道:“青天且莫动刑,我实说就是了。”施公微微冷笑,回手一指,叫那妇人:“快说!若是有理,就免动刑打你丈夫。”妇人道:“银子家中有一包,不知多少,叫我收起,不许言语。先蒙老爷追问,我不敢说出有银子的话来。方才老爷问他。他说有银子没动,小妇人方敢直诉。求老爷开恩,情甘将银子拿交官项,恳求宽免大刑。” 施公一听,哈哈大笑,传刘永问话。青衣忙到堂口,叫:“刘永上堂,与你妻对词。”刘永一听,遂即迈步上行,来至堂上;看见妻子,不由吓了一跳,知瞒银之事已露,面色顿改,到堂跪下。施公叫声:“刘永,银子动了没动?”刘永见问,把手往上一伸,说:“银子还在。”施公点头,说:“有银子就是。”忽听刘永对他妻子说:“你不在家,为何至此?”吴氏见问,面带怒色,骂:“没良心还有脸问我!我且问你,你是男子,欠下官项,你作主意,该交不该交凭你,为何又叫老爷把我女人家传进衙门,抛头露面?你可晓得,面目何存,可见亲朋么?快些去拿你给我的银子——我放在棚顶上皮箱里面。拿来交还官项,好求老爷免打。”吴氏这些话,把刘永说的目瞪口呆,无言可答,迟滞一会。吴氏不知其故,偏偏追迫,说:“你还不快去,难道发呆就算了帐么?”刘永一听,就大骂:“好个蠢妇,谁叫你多话!”施公听他这事现已败露,心中大怒,一声大喝:“你夫妇再要争吵,即行打嘴!”刘永、吴氏都吓得低头不语。施公带怒,叫声:“刘永,你昧他这些银子,你已欺心。并不想天理昭彰,鬼神鉴察。该死奴才,人生天地之间,全凭忠孝节义、廉耻信行,大丈夫严妻训子,须要守分;买卖交易,秉心公平,老少无欺,处处正道,神灵自然加护,贸易必得兴隆。害人之心一萌,孰料神佛先知,默默之中,早已照察。适才朱有信换银,你欲瞒昧,天不容逃。还敢扭打到衙门里来,仍是胡赖。非本县神明如电,赃证俱无,何处判断?你自知陡起私心,你那知本县判事如神,略用小计,即入圈套。理宜加等重重枷号,本县姑念你愚昧无知,罚银子五两,自新改过。如再故刁,决定重处!”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7回 瞒银倒罚银 碰死真烈妇 施公又问吴氏说:“你妇人埋怨本县,今可听我吩咐:你丈夫并非欠的是官项,他竟敢欺心讹诈换银之人。因为当堂追问,他不肯认,所以本县设计,传你进衙。原先你怪本县不该传你对词,事今败露,无有话说。为何妇人暗起亏心害人?本县仍念你是妇人,宽免刑责。”吴氏闻言,叩头求老爷格外施恩。刘永在旁,吓得面黄脸青,叩头磕地,口称:“老爷,小人情甘受罚。”施公一听,哈哈大笑,吩咐:“把刘永拉下去,重打十五板,以戒下次昧心之事。”衙役答应,把刘永拉下,打完十五板。吴氏见夫受刑,心疼不过。施公又叫把朱有信上来问话,说道:“你银失落,皆由大意。原要财不离人,纵与娘舅说话,理该将银收起;如或被左右贼人盗去,就难明白了。幸而刘永欺心瞒昧,以致争吵入衙。本县如不将银判出,你必埋怨本县不明,在外面议论,言不逊顺。今日判银归你,这其中你也有过。本欲责以粗心,本县加恩饶恕。以后凡事必须留心。”朱有信叩头谢恩。施公复又开言,叫声:“刘永,你昧良心,责打于你,何以又罚银子五两?所罚之银,入官济贫。为的是叫你知过自新——上有王法,暗有鬼神!”施公名正言顺,不但刘永知感,而三班六房,个个点头心服。施公又往下叫一人跟去钱铺,把原银取还,交付朱有信。外取罚银五两,以作公款。又问刘永、朱有信二人:“本县方才的话,听真了没有?” 二人回说:“听真了。”施公说:“既是如此,一律放你等回去。” 众人叩谢,下堂而去。公差跟着刘永,出衙取银。 且说施公正要退堂,又见自角门进来二人,走至月台。一人挑了剃头担子,放在廊下,上堂跪下,向上说:“小的将董六儿传到。”施公摆手,公差站起。施公说:“把那妇人叫上来问话。”公差答应,转身而行。施公往下一看,留神打量董六形色相貌:粗眉大眼,鼻子高耸,燕尾须,年有四旬上下,凶气满面,怒色忿忿。施公看罢,心内明白,往下就问:“姓何名谁?快快说来!”那人见问,只是叩头,叫声:“老爷,小人世居江都县中,姓董名铠。原是良民,排行六儿,靠剃头生理度日。不知为何传小的进衙?”施公一听说道:“你妻告你。” 董六闻言,就吓了一跳。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8回 审决真情用刑具 替前夫申冤雪恨 董六叫声:“老爷,小的妻子冯氏,她偶得气迷之症,于今半年有余。小的不知他告状,只求老爷叫他来当面问明,到底告的是什么条款?”施公说:“本县早已想到,他告你,若要没理,一来欺天灭伦;二来他必是疯症。因此才将你传来,对对口供,便见真假。”吩咐青衣抬过大刑来伺候,众役答应。 早有人把冯氏带上,跪在一旁。董六一见,叫声:“蠢妇,自家有病,就该保养为是。为何闹进衙门?”冯氏闻言,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天杀的!你这狂言么!罢了!罢了!算来你我是对头冤家!”施公一听,大声喝道:“何用你胡吵?先叫冯氏说来。你在旁。如要争论,一定掌嘴。”冯氏叩头,叫声:“老爷!小妇人的冤枉之事,铁石人闻之也要痛惜。我家世居江都,父母俱亡。哥嫂把奴嫁与郝遇朋。丈夫开设成衣铺,本好贪杯。老实之人,交这不义之徒。董六为人轻狂。夫主在时,引他入内,穿房入户,好似至亲,与夫同来同往,情谊交厚,那知这贼人面兽心,看上奴貌,暗起不良之心。自后同夫终日饮酒,不治果菜,只用姜酒敬他。不上几月,夫主得了重病,身肿吐血而亡。可怜奴家孤苦,又无伯叔兄弟,正当天气炎热,出于无奈,舍身改嫁;将身价银数两,为葬夫主之计。可恨忙乱之中,并没主意,也无心问及,只得随行。过数十家门口,及到他家见面,方知是董六所娶。”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9回 捉拿僧尼盗 土地祠判鬼 话说冯氏说:“我有心不允,更难追悔,身价银已经花用。 小妇人无奈含忍,将就而过。数载以来,生下两个儿女。谁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报应不差。前日恶人吃得沉醉而归,神差鬼使,说出实情。他说:‘为奴用尽心机:姜酒烂肺,无人知晓。百日之功治死你夫,谅也不知。夫妻旧情,你疼不疼?’言罢沉沉而睡。小妇人闻言,痛气交迫。俯思既生男子于世间,全凭忠孝。女生宇宙,贞节为重。不讲礼义廉耻,何异于猪狗?当在老爷堂下,难顾儿女牵连,也都付流水。若顾儿女骨肉,前夫不能伸冤。今幸与夫报仇,小妇人虽身至九泉之下,瞑目无憾。我与此贼,恩爱反为仇寇。小妇人惟求老爷伸此冤枉,千刀万剐,情所愿受。”冯氏诉罢,令人凄惨。董六在旁一听,急得不顾王法,大骂:“淫妇满口胡说,尽是疯言!你就为了吃的穿的,不得如意,也要忍耐,何必对青天老爷乱吵。你该想想我董六打着许多钗儿呢!岂是容易的?你这泼妇疯癫,告我有何证据?幸蒙老爷宽厚,不曾怪你,由你泼妇乱说。”只见冯氏气得面白发紫,骂道:“囚徒,还敢强辩!鬼神使着你自己说出姜酒烂肺之言,谋死我夫图奴家。当着清官,尚不承认么?”董六闻骂道:“嫌汉子的淫恶泼妇!你的前夫死后,没有埋葬之资,你央媒人求我,说着愿嫁与我。乃是明媒正娶,已经数载,生儿育女。你因在家中衣食不给,气成疯疾,装出鬼魔告状,说我谋你夫,图你为妻。有何证据害你前夫?再者你既知我是仇家,就该早告,我问你为什么嫁了我,又来告我,何故?”冯氏只气得打战,口不能言。施公心中明白,故意皱眉,大骂:“泼妇疯癫!无有告夫主之理。三从四德,全然不知。既知前夫死亡有故,就该早来鸣冤。你既嫁于他,又成仇寇,不是同谋害却你夫么?过了这数年,怎么再来告夫主?料此人又是不趁你心。真象古有句俗言:‘毒妇心似鹤顶红!’” 便叫青衣抬大刑过来。“我把你这刁妇!有心恕你过,犹恐不改,又生害人之心。”施公越说越怒,命:“左右拉下,把这恶妇,领到班房,快动大刑!”众人答应上前,如鹰捉燕雀,不肯容情,拉着往下就走,套绳刑具后跟。真叫冯氏气得浑身打战,急得张口结舌,高声喊叫:“冤枉我!”喉咙叫哑,无人理问。 青衣把妇人带进了班房。不多时,妇人哭喊,倒象受刑的声音。且说施公未传董六之先,就吩咐过:虽叫冯氏入班房,并不用刑,叫假装受刑之声;众役又把刑具弄的响声不绝。这是计套真情,好鸣不白之冤。恶人莫知其故,一闻妻子叫苦之声,心中疼忍不过,他就往前跪爬半步,口称:“老爷容民细禀:小的原因他有些病症,叩老爷宽恩免刑。留他十指,好作针线,以度光阴。听这刑法,够他受的了,叫他知道改过前非罢了。”施公听罢大喝道:“你这大胆奴才,就该打嘴!此乃朝廷设立衙门,理化军民,也许你夫妻到此胡闹?本县作你家的官儿不成?”吩咐人儿:“快去班房,说与动刑的,格外加重!” 青衣答应,跑至班房门口,高声大叫,传话已毕。只听一阵刑具响动,衙役发喊;又听冯氏叫唤,十分悲苦。施公偷眼下看,但见董六不住回头往外看,十分怜惜。施公叫声:“董六,你心莫惜那个恶妇,叫他受刑法,向后就知利害,再不敢告丈夫。 我今且问你:先曾娶过妻子没有?娶这冯氏有几年了呢?现在生有几个儿女?实在说与我听,我好开恩与你。”恶人见问,口称:“老爷容禀:小的父母双亡,没有手足姐妹。学个剃头生意,以后开了个剃头棚。交了个郝遇朋裁缝,他生意甚是兴隆。我与他穿房入户,往来走动,彼此难分,好似至亲。后来他不幸得病而亡。妻子孤苦无亲,少儿缺女,又没兄弟,可怜无力殡葬,听到他妻悲啼无法。可喜冯氏贤惠,卖身改嫁葬夫。偏偏媒人提到小的名下,打听我自幼并未娶过情事,倒说:‘朋友不过义气,且是一举两得。’小的因思郝兄死后,需钱治备棺木,冯氏嫂子也有倚靠。死者入土为安,生者终身有赖。小的那日带酒应允,聘礼拿去。小的醉醒,追悔莫及。刚过七日。催娶过门。想起郝兄,至今惭悔。幸而夫妻和顺,儿女已长成七岁。不料蠢妇偶得气迷疯癫,进衙告状。此是以往的实情。小的代妇恳求宽恕回家,感恩不浅。”连连叩头碰地。施公微微冷笑,叫声:“董六,念其朋情,又是明媒正娶,何言后悔?此事世上常有。本县再问你,郝遇朋何病身亡?”董六见问,神鬼拨乱,不由答道:“老爷,他那里有什么病,吃酒死的。”施公故意哈哈大笑说:“什么?喝酒就把人喝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0回 诱哄恶人的实言 吩咐重刑审凶徒 施公问:“你——你也会吃酒不会?”恶人见问,认是好话,答道:“小的也会吃点酒。”施公又问:“不知你吃酒的量,吃得多少呢?多吃害人不害人么?”恶人说:“小的也不瞒哄老爷,还吃过数斤。”施公说:“这等说来,你还吃不过本县了。本县除了办事,退堂后,是吃酒为乐。只有一宗毛病很不好,最好饮酒,懒意吃菜;就爱吃的姜儿,图他性暖有火料也!” 恶人一听此言,大声道:“老爷,老爷!快别拿姜下酒,很不好呢!”此必是吃死冤魂当报,怨鬼拨乱他的性。施公听得话内有因,就得了主意了,故意说:“姜酒不可同吃,也不知怎么讲呢?你若解说的明白,真有不好之处,本县要不用了。” 恶人见问,才觉住口,惊得浑身打战,张口结舌,又不敢不说。 施公见此光景,冷笑骂道:“迷徒!你既不说,本县少不得要动刑追你。”吩咐把冯氏带上来对词。青衣答应而去。施公又问姜酒不可同吃之故。恶人不敢说出,只是发怔,立刻把脸都变青了。施公心中明白,复又哈哈大笑。看见青衣把冯氏带来跪下。施公吩咐:“冯氏,你把董六谋死你前夫细细说来。”冯氏答应,又照前所告之言,一一哭诉。施公问:“董六,你可听真了么?难怪你方才说姜酒不可同吃,内中有些隐情。烂肺之事,你这该死的囚徒,快快说来,免得用刑。”恶人见问,不住的叩头,泪流满面,无可奈何,口称:“老爷,小的贸易守法,不敢越礼胡行。小的便娶冯氏,乃是明媒正娶,他心愿从。今来告状,无凭无据。若以姜酒烂肺,谋死前夫,何不早告?含冤数年,忽又喊冤,而且赃证全无。他有疯症,是以枉告。”施公大喝一声,说:“你这囚徒!好张利口。事已败露,亲口自言姜酒害人。你与郝遇朋生前,每日一早,空心以姜饮酒。此乃《本草》遗留六沉八反姜酒烂肺毒方,谅你不懂药性赋。若依本县想来,必有主谋之人,问真再议。”吩咐动刑起来,众役一齐答应上堂,把董六拉下倒地,两腿套上夹棍,左右拉绳。只听恶人叫,“哎哟”,魂离天外。青衣用凉水照脸连喷几口。恶人醒来,疼得叫苦哀求。施公问道:“招不招?” 青衣回说:“他不招。”施公又问:“冯氏,你丈夫不招。倘若你再不实招,立即追你之命!”冯氏说:“小妇人所告,并非谎言。一有不实,情愿领死。”施公一听,吩咐将夹棍收绳。恶人听得,魂飞胆裂,大声叫道:“招了,招了!” 青衣一时住刑。施公说:“那怕你坚心似铁,难尝官法如炉。”吩咐松棍带上来。青衣将夹棍绳放下,把董六拉上去。 跪下招供怎样与郝遇朋交好,入房见色,欺心害命占妻。因用姜酒百日烂肺之功,治死郝遇朋,得娶冯氏从头至尾,细说一番,招供是实。施公听罢,又问道:“你用的这个毒方,从何而来?其中必有主谋之人,告诉于我。你快说来,免得受刑。”青衣接口,一旁喊道:“快说!若迟了,老爷又要用刑。” 恶人胆怯,叫声:“老爷,听小的实说传方之人。因小的见色迷乱,终日神魂不定,小的干妈妈,见此光景,问小的有何心事?小的即将前情告诉于他,是以将方传于小的,不料小的酒后失言,该死。叩求老爷免刑。” 施公闻言,见恶人招承。他伏在台阶,眼瞧着冯氏说:“你来告状,你也想想:生儿育女,已经多年。生米煮成熟饭。 也罢了!我董六死了,我与你也是解不开的这段扣儿!”冯氏一听,只气得浑身打战,用手一指,骂声:“伤天害理的狠贼!当着老爷,你还敢胡言!从前我丈夫受了你这囚徒牢笼。你说的却也不错,奸因夫引;若不引焉有此事?如今老爷断事如神,青天有报。你醉后失口泄机,还讲什么夫妻?大家命该尽了。” 冯氏气恼在心,说:“你就该打死!”又用口咬打罢,倒退,向着阶柱一头碰死。施公夸奖:“好个贞女!”复又大怒,骂声:“董六你这囚徒,只顾你与王婆定计,连害二命。本县问你:你这干妈妈住在何处?快说!”恶人心想,不说又怕受刑,叫声:“老爷,王婆住在东街关帝庙南首,门前挂着收生的招牌就是。”施公闻言,立刻差人把王婆拿来。王婆上堂跪下,眼见冯氏气恼,又见董六受了刑法,心中害怕。且说恶人见了王婆,大叫一声:“干妈,多谢你的仙方,传得不错!”施公一听,喝住:“再要多言,打嘴!”喝声:“王婆!你干儿子供出你传他药方,害死郝遇朋,谋娶冯氏。是与不是,快快说来,免得受刑。”王婆回说道:“小妇人并无此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1回 拿王婆结案 僧尼等念经 施公吩咐:“贱妇,不拶不招。”青衣答应,将王婆拶起。 王婆疼痛难忍,大叫:“老爷不用拶了,我都说了罢!”施公吩咐:“松刑。快快说来!”王婆说:“小妇人与董六通奸数年,传方是实。”施公闻言大怒道:“姜酒烂肺之事,料你不懂。是谁传你?说来!”王婆叫声:“老爷,小妇人的丈夫在日,是个医生,常言六沉八反之药方子,所以记得,不敢撒谎,老爷详情。”施公听罢,吩咐宽刑。众役答应,把刑松了。施公提笔判断:王婆先与董六通奸,后又传方。良妇被他谋娶。水落石出,冯氏自尽。按律王婆应绞,秋后处决。董六奸谋,毒死前夫,谋娶冯氏为妻,依律正法。判毕,叫拿下去画押,吩咐收监。立刻禁子将王婆、董六收禁看守不提。且说施公叫人把冯氏娘家人传来领尸。可巧罚刘永银五两,差人呈上,施公吩咐与冯氏买棺。董氏家产,断给亲丁变卖,养赡他儿女。众人叩谢出衙。堂上三班人役,个个称奇。施公咐吩书吏,拟稿详报上司。 堂事方毕,又见请九黄、七珠的王仁、徐茂上堂,跪下,口尊:“老爷,小的二人,把僧尼都传了来,在衙门外等候。” 施公吩咐:“进来!”二役答应出去,领僧尼上堂。施公看那恶僧:豹头环眼,黑肉满脸,须七寸许,年约四旬;又看淫尼:白面如粉,唇红齿白,年纪不过二十以外,生的袅娆,站在堂前,并不下跪,打躬问讯,含笑问道:“老爷,叫我何事?” 施公一听,心中暗怒,勉强含笑说:“奉请二位,本县虔诚还愿,许下僧尼对坛念经,各请十三位拜忏。行观灯、破狱、取水、金桥过往、放烟火、施食,行水陆吊挂、金身佛相。幡帜宝盖,要扯满棚。僧冠僧衣,普用一切,都要新鲜。香烛齐食,有烦二位费心。明早设坛三天,共要多少白银?”僧尼闻得施公之言,九黄叫声:“大老爷,小僧承县主吩咐,不辞辛苦,应当照办。”淫尼带笑说:“九黄爷,小尼穷介。”九黄复叫声:“大老爷,明早登坛,我们二人先要取些银子,以备请客之资,余待事毕再算。”施公叫施安取银,交付僧尼,出衙而去。每人又各请僧尼十三名,预备行事,及应用物件,一切齐备。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2回 县衙念经办会 僧尼行香游街 且说施公见僧尼领银去后,吩咐移文去知会守府,暗派兵丁,捉拿凶僧、淫尼二人。衙前搭起对面彩台、芦棚各五间。 又悄悄分派衙内三班人等,明日如此这般。施公吩咐已毕,又见胡登举上堂,手捧催呈,一旁打躬。施公接呈子,说:“贤契请回,本县虽未捕获,现今暗中查有踪迹,事在早晚结案。” 胡登举答应,出衙回去。又见堂下走上二人,跪在左右,都举呈词,同口呼冤。施公就问:“尔等何事?不用如此,个个讲来!”齐声答应。一个说:“小人名叫海潮,久在本县居住,昨晚偶出怪事:贼人盗去东西,又把女儿抢去。婆家日后要娶,如何是好?求恩派人拿贼,以消其恨。”施公一听大惊、又问:“这个你为何事?”那人说:“小人名叫李天成,南北贸易。昨在界内,被强盗将伙计砍死路旁,货物劫去,求老爷差人速拿强人。”施公闻说,就知是九黄和尚与那十二名强盗做的事。施公道:“尔等呈子留下,听传结案。”二人答应而去。施公退堂,众役散出,个个你言我语。 且说凶僧淫尼领银各回庵院。九黄回寺,会晤十二个兄弟,言说:“县衙办事,明早设坛。我已应允。倘有吉凶,众兄弟必须商议而行。”不言众寇提防。 且说施公退堂,书房闷坐。沉吟:“江都这些豪霸,施某所为小计,必要捉清。那人命盗案,犹如雪片飞来。还有无头的案件。观音庵里尼姑,莲花院内凶僧,还有十二个响马。我今设计要拿凶徒,先捉强盗,再拿余党。”施公前思后想,不觉三鼓,宽衣安睡。次日起来净面,更衣已毕,吩咐施安,到外面预备停当,专等僧尼对坛,施公好出去拜佛。 且说九黄和尚,先打点铺排一应佛像,送至县衙,在经棚内陈设。凶僧随后请众僧,一同进县,共办佛事。七珠也是先将法器送至县衙,各样陈设,结彩挂好。鼓楼旁边,搭起高棚。 不多时,僧尼陆续入县,各归各棚,茶房献茶已毕。守府振公,来至衙门外下马。入报,施公迎出大门。二公都是蟒袍补褂。 施公在僧棚内参拜主坛;守府在尼棚内参拜主坛。九黄、七珠个个身藏兵器,提防不测。二公进棚拜佛,九黄留神偷看,并不带多人跟随,凶僧淫尼一见这般光景,就不以为有别的意了,一齐站立。施公带笑,望九黄说:“和尚请坐,大众不用多礼。” 众僧回答:“不敢。”都站立合掌向心。施公上香行礼毕,起身外走,带笑说:“本县失陪。”二公出棚,大堂设椅而坐,闲谈。 僧尼点鼓敲磬,打了三通,烧香开赞,宣毕,正了法器,就叫茶房送茶。献毕,僧尼就铺排幅幡执事等物,运出衙门。守府县公所办,人民随着走看,那街市上三教九流,都看热闹行香。 走了四条街,回至衙前,鼓手吹打大锣大鼓,响声应天。住了法器,斋房吃斋。二人带领多人,拥进棚来。吩咐下役人等,将汤、饭、菜,不住的折换新鲜的。使唤人的手脚不闲。僧尼留神,看视二位老爷动静,还是别无他意,都放下心怀,安然吃斋。饭毕,各入经棚,茶罢。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3回 施食台上开法 军民进衙看会 话说众僧茶毕,取水请神,天晚施食一台,三更方散。僧尼出衙,各归寺院。次早进县。凶僧淫尼,见无动静,才觉放心。施食已毕,散出回寺。 话说施公叫施安:“快去如此这般,到北关莲花院内,把英公然、张子仁,叫他暗暗进衙,有机密事用他。”施安答应出衙。不多时二人进衙。施安到书房禀明。二差跪下叩头。施公含笑说:“起来,听我吩咐。”二人站起,施公说:“你们在庙中,怎么样来呢?”二人口称:“老爷在上,那庙中十二寇与众僧,个个俱是全身本领。小的们看他都有些手段,论起来真好武艺。”施公听说道:“不用你们夸讲,本县深知你的武艺也不弱。现有一事,须你二人去办,别人反要误事。这莲花院十二寇,烦你二人,设法拿他。若是走脱一人,拿你家口入监,限今夜将他等捉来。”二役一听,浑身打战,复又跪下,说:“强盗实是厉害,刀马纯熟,求老爷多派人去。”施公听说大怒道:“你二人本领,本县深知。总要你等今晚三更到庙,捉拿十二寇与众小和尚。但有错误,唯你二人是问。”二役不敢再说,诺诺连声而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4回 二役复入莲花院 两官再三定宁计 且说庙中那些和尚,一早都进衙入棚,念经作法。见无动静,并不介意。凶僧、淫尼俱不带防身兵器。念完经时,各上斋堂;斋完仍归棚内,伺候施食。 且说守府、县公,彼此讲满洲话,如此定计,到晚拿捉僧尼。及至天黑点灯之时,僧尼都上法堂。在施食台上,正位是九黄。左右接拨文的是别僧。施公就在九黄身后坐定。二公伺候两三日,施食都是这样的,凶僧故不理会。 这一日,振公暗挑好汉,外穿长衣,内穿绑身小衣,暗带兵器,跟随施公左右,好捉凶僧。自下高桌两边,坐着两溜和尚,接打法器;尼姑那边也照样办理。振公也照施公行事,专坐在七珠背后;台上也跟随两人伺候。只等施公那边动手,这边也就动手。内外埋伏停当,专等号令,一拥而入,并力捕获。 且说二差去庙中,拿十二个响马。二役走至庙中,两个小和尚一见带笑道:“两位穷大哥,你们不打扫佛殿,往那里去来?”公然说:“你有所不知。昨日听见城中吴乡宦家放堂,打量去赶个早儿,那知给了点子稀汤。”小和尚笑盈盈道:“你们运气不好,我们给你们送菜,找你不得,到晚上吃罢!再烦二位上楼打扫。”二役大喜答应,正好趁机打听响马消息,便好下手。随即取了苕帚、簸箕,上楼打扫。渐渐天晚,点了灯烛,十二强盗聚会上楼饮酒。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5回 众盗饮酒在高楼 二差定计倒扣门 且说两公差将楼打扫干净,强盗上去坐定饮酒,猜拳行令,将到三更时分,都吃得有几分酒了。因等九黄回家再饮,商量要去打劫人家。二公差趁空将蒙汗药浸在樽中。二公差又耍哄小和尚取酒菜,以戏法为由,把小和尚绑个结实,棉花塞口。 二公差转身叩门,又到厨房。众僧个个贪杯,一见二人,说:“穷大哥,与我们张罗,再谢。”英公然、张子仁同说:“使得。”出厨房至楼下,听上面还有人声,就知药性尚未行到。二人暗急曰:“此时县内还无救应,如何是好?” 且说县里施食台上僧尼之事。九黄舒展喉咙,声音响亮,吐字真切。台下僧配法器,虽然配着法器,个个看着僧尼。堪堪三更时分,施公看棚里外埋伏兵役甚多,专等号令下手。施公一看,就洋洋得意,暗送眼色。快头心下明白,就知凑空叫动手了。又送眼色与壮丁、马快、兵役。快头不敢怠慢,走到凶僧背后,把九黄连腰抱住,滚在台下。各人各持铁尺短棍,乒乓一阵,把九黄两肘两腿打伤,难以转动,绳捆结实。振公那边,见众人大乱,也就动手。七珠方散施食,正在闹热间,忽听人声,尼姑正在暗惊。守府站起,忙使饿虎扑食的架式,把七珠后腰一抱。七珠复用力挣扎。二人一齐跌倒尘埃。七珠用解法要跑,两个快头扑上。手持铁尺,当肩一下。七珠空手,难以躲避,打得二目发昏,跌倒在地。振公趴起说道:“好厉害!淫尼力大。”叫兵役捆住。即时皆捆起来,守府这才放心。 淫尼满口混喊,守府令人打了一顿嘴巴,淫尼不敢喊叫。其余僧尼也不敢转动,令人看守。 二人会同,带领兵役,开北门,灯笼火把,照如白日,直到莲花院庙内。公差等得心急,只见远远一片灯光,就知城内人马来了,说道:“我们快去迎接!”二人往前紧跑几步,迎着跪下报名。施公带笑问道:“你二人办的事情如何?”二人见问,随即将事说明。施公一听大悦,叫声:“振阿哥,你我先守住山门。叫他们二人带了兵役进去,将强盗拿住。其余众僧全行捆绑,一同回衙。”守府答应,随吩咐公然、子仁:“带兵五十名进庙,将强盗与众僧捆绑,抬进城去,重赏尔等。”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6回 小和尚实诉 遭难妇有救 且说二公差领兵一拥而进,直至玉皇阁。十二寇被蒙汗药治住,俱被擒了。又领至厨房,余僧醉卧,登时被擒。二役报明,二公下马进庙,廊下坐定。灯火照如白日。吩咐带上众寇与僧等问话。公然说:“众寇被药酒所迷,尚未醒来。小和尚明白。”施公说:“带上来!”二役走至空房,掀开棉被,把口中棉花挖去,解开脚下之绳,提到二公前。施公用手一指,喝道:“你休得胡言!九黄已经被擒,若不实说,立取你狗命!” 小和尚听见九黄、七珠被擒,知道不好了,说:“老爷不用动刑,我们实说了。”就将从前怎生进寺,如何作恶,如何奸淫,夫妻如何避雨,诱女进庙内,乱棍打死他男人,把妇人养在庙中,尸首现在庙后一一说明。施公一闻,就说道:“既有妇人,衙役跟去唤来。” 不多时带到,施公一看,那妇人泪眼愁眉,形容憔悴。施公问道:“你是那里人氏?丈夫到那里去了?”那妇人口叫:“老爷,小妇人丈夫,姓杨名进宝,被和尚害死;将小妇人强占在寺。”施公说:“为何不替你夫告状?缘何夫死从僧?”那妇人说:“关在空房,万难脱身。”施公说:“也该一死全节,何忍偷生,不顾大义?本县不便细问其故。”那妇人说道:“小妇人住在罗文路,名叫罗凤英。丈夫贸易折本,无奈投亲。只因大伯住在江都城内十字街前生理。小妇人同夫投奔到彼,还可度日。不料至此下雨,暂在山门避雨。适遇恶僧无故用棍把夫打死,将奴身藏住宣淫。小妇人无奈,只望拨云见日,替夫伸冤,叫大伯领尸入土,小妇人纵死九泉,也可闭目。”施公一听,意甚悯切。天已大亮,施公吩咐:“你且起来,随本县进城,自有公断。”又吩咐将十二寇并一切人等带着,留兵看守庙宇。分派已毕,二公出庙,上马进城。大街两旁之人,观看拥挤不开,议论纷纷不表。 且说两个男子,一个妇人,拦马跪倒,口喊:“冤枉!”二公勒马,打量这女子:年纪约有三旬,头挽仙髻,桃面朱颜,腰似杨柳;青衣蓝裤,三寸金莲,杏眼微睁。两个男子:一个相貌凶恶,衣帽齐整;一个口眼歪斜,一身粗衣,白袜尖鞋,睁眼张口,满面发青。施公看罢,说道:“尔等都是告状的么?” 那恶人先答应道:“是。”忽又一人喊冤,系告土地。其人不过是俗常打扮。施公吩咐:“一并带起,当堂再问。”青衣答应上锁,二公并辔进衙,至滴水檐下马,立刻升堂。振公旁坐。三班排列。 只见角门跑进二人,上了公堂,大叫:“县主爷爷,小人来报屈情。”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7回 状告泥土地 哑巴喊冤枉 且说施公坐堂,看那告状之人,身穿绸绫,生得清秀,年纪四旬有余,面貌慈善。看罢,施公道:“报上姓名来,有什么怪事?”那人说:“小的姓王,名叫自臣,住在东关。父母亡故,只有妇室。小的在东关作典当生理。家之对门,有座地藏尼庵,女尼在内。昨晚小的回家稍迟,月明当空,约三更时分。小的来至家门首叫门,忽见庵门之上,挂着两个男女人头,吓得小的魂魄俱无,急进家门,将门关上。直到天明,不敢隐瞒。今早尼庵中女僧老尼,反来怪人。不得不报。”施公闻言,心中暗想,真正奇事都出此地。除非如此办法想罢,吩咐衙役,跟王自臣传了庵主来。该值答应,随同而去。 施公又叫衙役,速去带那告奸的海潮来听审;再将报抢劫杀命的李天成并胡登举传来听审。众役答应而去。施公吩咐先带凶僧听审。公差答应,立刻带上,一齐呼堂施威。凶僧并不下跪。施公大怒,骂声:“凶徒,快快实招过犯!”九黄大叱:“贫僧,如来佛教之下的弟子,谨守规法。原是请办佛会,为何拿我?大清法严,凭什锁擒?”施公见他一派不忿之气,用手一拍:“本县给你个对证!”叫两个小和尚上来跪下。九黄一见,骂道:“小秃驴来此何干?”小和尚说:“你的事情犯了!你不如早些招认罢!免得驴脚吃苦。”施公道:“你的凶恶,本县已访真切。”吩咐把凶僧带下去,将莲花院众僧带上来。青衣答应,把八个僧人,带上公堂跪下。施公反带笑脸开言道:“你等实说,本县定然轻恕。”和尚们一听,叩头回道:“求老爷只问九黄,则人命盗案,登时就明。”施公吩咐带下去,又把十二寇带上。一齐跪下,相貌狰狞。此时众寇药酒都醒,知道被擒。施公说:“本县有一言,与你们好汉商议。目下九黄、七珠被拿。本县颇有好生之德,你们实言讲来。要替九黄、七珠瞒昧的,反误自己。不但自家受了罪过,还不知性命如何,你们想想。”强盗一听施公吩咐,个个感化,不约而同口称:“老爷,小人们不敢不招,方才宪训煌煌。只求老爷把九黄叫来,好当面对词,即见清浑。”众寇说完,又说:“叩祈老爷超生!”施公听罢众寇之言,说道:“少时即唤问凶僧。你们报名上来,本县好分别结案,以便开脱。你各说了姓名,再叫九黄到堂面对。”众寇一听,都报姓名,说道:凤眼郭义、上飞腿赵六、宽胳膊吴老四、快马张八、抱星鬼周九、铁头刘五、活阎王乔大、独眼龙王三唤、小银枪杜老叔、朴刀赵二、单鞭胡七。挨次报名已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8回 告土地人诉苦 哑巴着急难言 施公吩咐将名记了。又叫这一班人带下,另在一处,勿与九黄见面。原差答应押下。又叫告土地的那人,立刻提到公堂跪下。施公说:“你是告土地的么?”那人答应:“是。”“即将实情诉来。”那人口称:“老爷听禀:小人今出无奈,舍命告土地尊神。小人家住县城以外桃花村,名叫李志顺;妻子就是本村王氏之女,自幼联婚。父母亡故,又无兄弟儿女。因家贫困,没奈何出外经营。小人束手空拳,有开药铺的亲眷,留小人学生意。刻苦三年,积了五六十两银子。牵挂妻子无靠,小人辞回,仍扮讨饭之人。那日到家,要试妻子之心。小人走进土地庙内,四望无人,把银子埋在香炉之内,交给本庄土地庙回家。 可敬妻子耐守苦节。次日到庙内香炉中取银子,那银子却不见了。小人思想无计,还来告当方土地之神。叩求青天大老爷判明。”施公一听微笑,两班衙役,个个抿嘴。施公叫道:“李志顺,你的银子交与土地,虽无人见,那神是泥塑的,混来胡告,就该打嘴。今日准你,你且回去,明日在庙伺候,本县去审土地。”李志顺答应,叩头出衙而去。 施公又叫把告状的男女三人带来问话。原差答应带上,男左女右,跪在地下。施公道:“你告状为何事?快快说来!若有虚言,本县官法如炉。”下面那雄壮之人先说,叫声:“老爷,小人姓周名顺,住在城外五里桥。父母不在,缺弟少兄。此妇是我妻子,素贤而守清贫。积善之家,偏生祸乱。那一个他是哑巴,姓武,原系无籍之人。怜其贫苦,留他家中使唤。吃了饱饭,改变心肠,他竟狠心,竟敢讹我妻是他妇,拿刀持杖,竟与小的拚命。小人无奈,同妻进城,在老爷台下告状。叩求老爷作主,判断伸冤。”诉罢叩头。旁边急得哑巴连声喊叫,二目如灯,泪似雨下。说话不明,急得拍拍胸膛,抓耳挠腮,不能言语。不顾王法,呜呜乱喊,只象疯癫,堂上人皆发笑。 施公向下说道:“你不必着急,你与周顺先下去。少迟与你们结案。”施公设计问妇人道:“本县问你,想必你们夫妇心慈。 那哑巴素日老实,你与周顺怜其孤苦,留在家中使唤,也是有的。可恼不怕王法的,妄生讹心,说你是他的妻子。本县也恼这种狠心人,该重打,逐出境外,免得你夫妇受害,这是正理。本县问你,你到底是哑巴之妻,还是周顺之妻呢?快些说来!” 那妇人答道:“小妇人乃是周顺之妻。”施公又说:“本县想来,你素与哑巴非亲非戚,焉肯招来。入内行走,便不回避么?只用你实说一句,本县立刻一顿大板,追了哑巴的狗命,决不姑容这人在江都地方胡闹。你快说来!”施公一片虚言,那妇人认以为真,即说道:“小妇人不敢谎言。那哑巴是我哥哥,小妇人是他妹子。因丈夫叫他在家过活,谁知他改变,衣冠中禽兽。因此丈夫无法,才来告他。”施公引诱实情,毫不动怒,吩咐下去,带周顺上堂跪下。施公含笑道:“周顺,你听了本县初任江都,最恼棍徒。你好心待人,反成冤家。哑巴真是不良的棍徒,本该打板枷号示众。本县问你,这哑巴不是亲戚,焉能留下?面生之人,岂能进门?必是哑巴无理,得罪于你,反目无情。快实说来!”周顺见问,心慌意乱,张口结舌。施公见周顺这般形相,便说道:“周顺你不用着急,快说来!” 众役便排刑具。周顺见追的紧了,更没主意,说道:“小的与哑巴,是有些亲。”又转说道:“是姑舅亲。”施公哈哈大笑道:“你们到底是姑舅亲。”吩咐把周顺带下去。又叫哑巴问话。 只见堂下两个人走来。看是先前尼姑庵门口来报挂人头的王自臣与尼姑,跪在下面。王自臣道:“老师父,当家师,我是多年邻居,你自说昨晚山门挂人头的,今往那里去了,你说实话。”施公听了大喝道:“好奴才!上堂混闹。自有本县裁处,你先下去!”王自臣随即下堂。施公说道:“女僧你不必害怕,这事依本县想来,你若欺心,庵中把人害死,岂肯将头反挂在山门?必是你早晨开门,看见了心中害怕,藏起来也有的。” 尼姑一听,心中发颤。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19回 地藏庵出异事 尼姑隐匿人头 施公看他如此,又叫:“女僧不用思虑,只管说来。本县自有开脱你的道理。”尼姑口称:“老爷,小尼祖居本县人氏。 父母俱亡,自幼出家,谨守清规。今降大祸!小尼并不知有什么人头,恳求老爷恩典。” 施公听罢尼姑之言,故意带笑说:“女僧,适才王姓诬证了。”再问王自臣道:“王自臣,你见人头挂在庵门,你来主报。 这里尼姑反说没有。”王自臣说:“老爷,小的与尼姑,往日并无仇恨,岂敢生事赖人。求老爷用刑严问。如若无有此事,情甘认罪。”言罢叩头。施公吩咐把尼姑拶起来。青衣答应上来,拶起尼姑,左右把绳一摆,“哎呀!”吓得浑身打战,说道:“老爷,小尼招了。小尼开门,见了两个人头,挂在庵门,一时心中害怕,叫老道抛在野外,给他纹银五两,是实。” 施公听了尼姑之言,说道:“好大胆的恶尼,见了人头,就该来报才是。权且下去!”青衣答应带下。吩咐把庵中老道拿来对词。公差答应而去。不一时拿到,战战兢兢跪下。施公问道:“老道人,你将人头抛在何处?从实招来!”老道说:“小的今年七十五岁,一身孤零,栖身庵内。那日图银几两,包送人头,恐人看见,抛在隔墙一家院子以内,即回庵中是实。” 施公一听,说道:“好个迷徒!”吩咐公差,同他到那一家,把人头取来。倘无人头,把那家主带来。公差答应,出去不多时,带了一人上堂跪下。公差回道:“小的同老道到了那家,原是广货铺子后院。小的问他们人头一事,那店主与众人一口同声说:‘没见人头。’小的就把店主带来了,请老爷定夺。”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0回 审老道追逼首级 转拿人究问真情 施公听罢,叫声老道:“你把人头果然抛在他家院子里吗?”老道答应:“是的。”施公就问那店主说:“老道将人头抛在你院中,你见过?只管直说,此事与你无干。”那人叩头说道:“老爷容禀:小的祖居山西,今到江都贸易。三间门面广货铺子,到后房共有五层,买卖作了十有余年。小的姓刘名叫君配,今年五旬,铺中伙计十多人。小的墙内,未见人头。 若说是有,焉敢无因诳哄老爷,况且人多目众,谁人不晓?求老爷明察。” 施公听罢,吩咐再把他店中伙计叫一人来。公差答应,去不多时,带一人上堂跪下。 施公见此人衣帽随时,年纪不过四旬。就问道:“你是刘君配的伙计么?”答应:“是。”又说:“那地藏庵内老道,说将两个人头抛在你家后院之内,快些说来!”那人口叫:“老爷在上,容小民细禀:小的祖居山西,与店东同府。姓王名公弼,今年四十五岁。有个表弟,昨日早晨往后院去,如今未回,不知去向,也无踪迹。正在愁烦,老爷使差查人头之事。小的全然不晓,只求老爷台前恩赐,速找小的表弟。”言罢痛哭。 施公说:“奇了!正追人头,又出怪事。”思忖良久,心生一计,何不如此这般,事情对景。想罢,叫声:“王公弼,你的表弟往后院一去,就不见了?”王公弼说:“正是。小的那日听见财东说:‘表弟到后院跳出墙口,随即就找不见踪迹。’” 施公听了,心内明白,吩咐王公弼:“你且下去伺候。”答应退下。 施公吩咐:“把老道夹起来!”众役发声一拥而下,抬过大刑,摆在当堂。那老道人吓得魂飞天外。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1回 判断异事相连 人命又套命案 且说众役扳倒老道,拉去鞋袜夹起。施公吩咐:“拢起!” 老道发昏,用水喷醒。口称:“青天!小的原本抛在后院是实。” 施公说:“松了夹棍,抬在一旁。”又叫:“刘君配,那老道所言,你听见否?你若不招,本县要来夹你了!”刘君配说:“小的真正没见。”施公大怒,吩咐夹起来再问。众役上来,将刘君配夹上。一拢,昏迷过去。用水喷醒,又问不招。吩咐敲起几扛子。刘君配受刑不过,说:“招了。”施公说:“官法如炉,不怕不招。快些实说!” 君配招道:“那日微明,小的肚痛要出恭,就至后院。忽然一响,看见却是男女两个人头。小的即至院外一看,并无一人。心中正想,王公弼的表弟开门,也到后院。他看见人头,与小的要诈银洋;若不依他,就要告状。因此小的忽起杀人之意,哄骗允他。哄他至坑旁,使他不防,当头一棍打死。小的把那两个人头,俱埋在此坑之内。铺内无人知晓是实。”施公一听,吩咐写供。又叫人知会捕衙,立刻去起验人头,对词结案。不多时,捕衙回署。施公见有男女人头,放在当堂。公差把胡登举传来。登举方要打躬,见有人头,上前细看,说是父母的头,双手捧定,一阵大哭。施公道:“胡贤契,这就是令尊、令堂的首级么?”胡登举含悲道:“正是!”口称:“老父台,速拿凶贼,替生员父母伸冤,感恩不浅。”施公说:“贤契稍待,以便结案。”胡登举立在一旁。 施公吩咐带九黄和尚听审。不多时带上凶僧,昂然站立。 施公大怒道:“你这囚徒,事已败露,还敢强硬。夹起来再问!” 众役发喊推倒,把刑一拢,九黄“哎哟!”昏绝。用水喷醒。 他叫道:“老爷,小僧照实招认定供。”施公吩咐把小和尚带来对词。衙役带上跪下。施公道:“本县先问你,杀死胡翰林夫妇,为何将人头挂在尼庵门上?快说,饶你不死!”小和尚说:“老爷若问,小僧深知。那九黄在庙饮酒,小僧常时伺候。他与七珠原系通奸。城中胡乡宦,本是庵内施主。那日翰林同夫人小姐到庵内焚香,看破了淫尼,甚属不堪。翰林催了夫人、小姐回家。七珠羞愧。九黄替他报恨。那日酒后,跳墙过去了;一个时辰,手提两个人头回来。七珠心中大喜。”施公又问:“如何挂在尼姑庵门呢?快讲!”小和尚说:“老爷,那九黄是色中饿鬼。那日进城,从地藏庵门口过,见一个美色尼姑,把他魂引去。因不得到手,九黄回庙,愁思无门可入。若将人头挂在庵门,必将庵主锁拿进县,得空他好飞檐走壁,夤夜淫骗。倘若不允,用刀杀死。”施公听罢,吩咐将小和尚带下。施公又问九黄凶僧:“小和尚之言,可听见否?”凶僧一听,就说:“罢了!应该命尽。老爷不必再问,小僧招了。”施公吩咐传胡相公上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2回 贤臣判结案 行文斩众凶 且说胡登举上来,站立一边,施公带笑说:“贤契,方才九黄、七珠等对词,都听真了?”胡登举含悲说:“门生听真了。叩求老父师严究候结。”施公道:“祸因自招,才能生事。令尊当朝半生,身居翰林;贤契也读孔圣之书。嗣后莫招三姑六婆之人。令堂不到尼庵,焉有此灾?以恩作怨,七珠、九黄才下狠心。这首级,贤契带回府去安葬,专等回文斩贼。再劝你免悲伤。”胡登举听毕跪叩,说:“多谢恩师指教之恩,今与门生报仇,来生衔环。”言罢叩首站起,退至旁边,脱下衣服包好,抱在怀中,下堂出衙回家不提。 再说施公不免叹息,又叫把刘君配带来,与王公弼地藏庵的道人上来对词结案。差役答应,全带上来。先问尼姑说:“祸因你起,听本县判断:见头就报,焉有此患?带累多人!财买老道抛去首级,迷徒图银,忘却残生;人头抛在人家后院,那知移祸与人,暗有神明。君配就该当官来报。事可逢巧,又生祸端。遇公弼表弟,心生不良,见头讹诈银子五百。刘君配疼银,又生拙志,棍打顾生,埋在一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又问:“老道,你是那里人氏?”老道说:“小的河南人氏,名叫吴琳。只因家贫流落江都。”施公说:“尼姑给你五两银子呢?”吴琳向腰中取出。公差接过,放在公案。又问尼姑:“你隐藏人头,移害与人。拉下去重责十五大板!”放起下去。又叫:“王自臣此事算你有功。老道之银五两,赏你去罢!”又吩咐将老道收监,取有回文发落。又往下叫:“王公弼、刘君配,你二人听我吩咐。”公弼说:“叩求老爷,替小人表弟报仇。” 施公说:“本县作文具报,但等回文正法。你将表弟速速埋葬,随时传你,报仇伸冤”公弼听罢,叩首谢恩。施公又叫:“君配,当日见人头早报,焉有今日?因你起了亏心害人,应当抵命。本县详文回来,再行判定。”施公叫人解押刘君配回铺,算清帐目,交了买卖,带回入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3回 判案已毕等回文 断女子亲父收领 且说公差押刘君配下堂,回铺交代。及至铺内,交代了王公弼,以后进衙入监不提。 且说施公吩咐行文,报明上司。又见衙役下跪回话,说:“被盗去财物强奸女儿的海潮带到。”施公说:“叫上来!”不多时海潮上堂跪下。施公道:“你告盗骗失女。众凶已被本县拿住,少时叫你结案。”吩咐先把九黄、七珠带下去,再把十二寇带上来。众役答应,立刻带上跪下。施公叫:“海潮,你认认十二人之内,见过那几个,好与结案。”海潮答应,上前挨次看了一遍,跪下口称:“老爷在上,容小人禀明。那日晚上眼花昏迷了,叫女儿上前来认罢!”施公说:“使得。” 海潮叩首而去。不多时同女儿上堂,跪在一旁。施公见他愁眉不展,两眼含泪,见人惭愧。施公看罢,道:“海潮,叫你女儿上前去认。”答应:“领命。”走下来至寇盗面前认盗。 海潮说:“那晚就是这些个贼,把我口中塞紧棉花。那个用绳子捆我的,打我的,登时吓得我二目昏花,认不真切。因此叫吾儿认真切记。”女儿认罢,上堂回明。 施公带怒,叫十二寇说:“你们偷盗人财,罪难轻恕;见色强奸,罪上加罪,快些实说!”十二盗各自招认。施公吩咐海潮,领女回家。详文到时,再领贼赃。谢恩而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4回 螃蟹鸣冤枉 飞签拿老庞 且说施公只见二人上堂跪下,呈签回话:“小的将失物的李天成带到。”施公说:“李天成,本县拿获十二寇在此。你既失盗被害,你必认识。且把你伙计丧命之由说来,本县与你结案。”李天成答应,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施公听所说与诉呈相符。施公道:“你休要伤感,本县判断公平。”又叫众寇上前跪下,问:“你们在南北两路打劫事情,从实招来,免受苦刑。” 众寇一听,共说:“小的等作恶,原是不假,情愿治罪画供,求老爷免刑。”施公闻言大悦道:“你等顺理,本县岂无好生之德?”遂叫:“李天成,你可听见了?这强盗都招口供,你事可结案,先回收殓你伙计尸首,再听传领赃物。”李天成答应,出衙而去。 且说施公又问众寇:“那海潮、李天成二人之赃,现放何处?”众寇说:“两家财物,银钱花费一半,下剩在莲花院内。” 施公一听,吩咐将招单拿下去,叫众寇画押呈上。施公带笑说:“你们听我吩咐,我这里行文,详报上司。少不得委屈你们,在监候着喜信。本县但有开脱生路,无不尽力。”众寇认作好话,个个心喜,一齐答应。施公叫禁役收监,吩咐小心。禁子答应,把十二寇带去收监,多加防范。 施公又叫小和尚上来,说:“你们再把凶僧之过,说与本县听听,好结此案。”小和尚遵命,自始至终,又说一遍。施公听罢,与招单相符,又提僧尼,画押呈上。立刻吩咐:连十二寇共作移文,详报上司。回文一到,以便正法结案。又吩咐禁子,当堂给九黄钉了脚镣,又把七珠打了三十大板,打个死去活来,这才同收监内。又把施食的十二个和尚带来跪下,施公说:“尔等内有莲花院中僧人否?”众僧回道:“我等十人,各庙居住,他俩是莲花院的。”施公说:“你们十人,既不是九黄庙中之僧,与你们无干。从今以后,你们谨守清规,本县今日开放你们,去罢!”众僧一一谢恩,叩首起来,下堂念经出去,各回本庙而去。施公又看二僧,面貌慈善,都有年纪,不象行恶之人,说:“你二人同这小和尚回庙,焚修去罢!”三僧谢恩,叩头起来,回莲花院。余僧俱跪下。施公看去,腰粗膀大,凶眉恶眼,个个都是不法之人。不问情由,抽签掷下:每人打三十大板,一面枷在江都县路口上,一月示众。问:“情愿还俗,即发回家为民!” 又叫施食的十二尼姑跪下。一看,就认出不贤惠的有四个尼姑,吩咐带在一旁。向那八个尼姑说道:“你们听本县吩咐,你们各回庵去。七珠自作自受。从今你们须守清规。那七珠的观音庵内,每人轮流照看焚修。但有风吹草动,本县查出,定不宽恕。去罢!”八尼一齐答应,叩头而去。四个尼姑都担惊怕。施公说:“你们四人作的坏事,你们自己明白。还有什么辩处,快快实说!本县好结此案。”四尼不敢强辩,个个叩头,口称:“老爷,小尼心邪。不料老爷的神目如电。小尼等岂敢虚言强辩,只求老爷看佛面。小尼以后改邪归正。谨守清规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5回 当堂申文详报 判哑巴打手式 且说施公听了四尼之言,大笑道:“国法难免,把四尼推下,每人重责十五大板。”皂役答应,齐喊拉将下去,登时打完。断离尼庵,还俗配人。施公放了四尼,又吩咐知会四老爷,亲到莲花院,清查财物。传海潮、李天成领赃;再叫他等文书回来,看立斩众盗,以解心中之恨。公差答应下堂去,知会四尼,传海、李二姓,跟去莲花院查财物。 且说施公又叫将哑巴带上来,登时带到跪下。但见二目流泪,急得搓手抓肚拍心,指指口,摇摇手。众役与振公都不解其意。施公说:“武二你不必着急,方才你抓抓肚子,是自恨不会说话;拍拍心,是心中明白本县打的手式。只要你把手式打的明白,本县就立刻替你审明。”哑巴一听,心中暗喜,连连叩头。施公说:“你家住何处?”哑巴见问,用手向东一指。 施公说:“东关以外。”哑巴点点头。施公又问:“什么地名?” 哑巴用手指头,满地混画。施公吩咐给他纸笔写来。哑巴接了,立刻写完。衙役呈上。施公说:“家住双塔寺。”哑巴点点头。 施公又问:“你家中有什么人口?”哑巴摇摇头。施公说:“只你一人,父母手足全无,是不是?”哑巴点头。施公叫声:“武二,少时本县叫周顺夫妇上来,不许你多嘴,你再打手式。” 哑巴点头。施公吩咐把周顺夫妇带上来。叫道:“周顺,你与武二是什么亲眷?再说一遍,好替你结案。”周顺心内打算主意:先前问我说是姑舅亲,少不得还照旧又说了一回。施公听罢,微微冷笑,说:“本县问你,与哑巴是姑舅亲么?”答应:“正是。”又问:“你这门亲,你女人知道么?”说:“老爷,小的与武二系表兄弟,千真万真。小的女人焉有不知之理?” 施公说:“既是真亲,你女人固然知道。少时叫女人上来,不许你开口!”答:“小的岂敢多话。” 施公叫那妇人上来跪下。施公道:“本县要问你。你也知道,方才你可听见你夫主说:父母俱亡,田宅花尽,你哥哥不成器,胡闹。不知真假。本县问你是否?”那妇人答道:“小妇人出嫁六年,我哥哥口不能言,自幼哑巴。”周顺听见,就多言起来。施公动怒,吩咐打嘴。不管他,乒乓乒乓打完,打得血水淋漓。施公叫道:“你妇人不用胡思乱想,实诉真情,本县自有公断。你要听真,少时本县问哑巴,不许你多嘴。” 那妇人答应道:“晓得。”跪在一旁。施公叫道:“武二,本县问你,不许撒谎,周顺是你什么亲戚?”武二摆手摇头。施公说:“你与他无亲?”武二点点头。又问:“那个妇人与你什么亲眷?”武二听了,把手指那妇人,又指指自己。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6回 清官参透手式 巧判哑巴奇冤 施公问哑巴说:“你与那妇人有什么亲?”哑巴指了自己,将两手第二指十字架儿,反正比比;又把身子侧倒,将手比枕:一人同睡之相。又起身抓抓肚子,拍拍心口,急得呵呵连哭带诉。施公带笑叫声:“武二,本县深晓。你才用手指指他,说你们不是兄妹;又把手指指头十字比比,你们是夫妻;躺在地,你们是同枕之人;抓抓肚子,是不能说话;拍拍心,是心里明白。你的冤枉,别人不知,本县猛省!是不是?”武二听毕,登时止泪,拍着胸膛,又指指施公,又往外朝上指指天,又连叩了几个响头。施公深知他心里,说:“指指天,指指官,言官可比天,判的是了。”施公说:“不用比,有了:那妇人是你妻子。本县问你,现有丈母没有?”武二摇头。又问:“你有丈人没有?”武二点点头。施公说:“你既有丈人,岂不是有了活口么?好对证了。”说罢大笑,吩咐差人跟了武二去,立刻把他丈人传来,问明了好结案。差役答应而去,将武二带下同往。周顺与那妇人一听去传武二的丈人,登时变了面色。施公看得明白,吩咐将他二人押去收监,要小心看守。牢头答应,带下收监。天晚,守府见施公判案如神,心中大悦,欠身告辞。 施公相送。二公手拉手儿走着。守府大笑,夸奖施公,一口满洲言语。说着送至衙外,彼此哈哈欠腰分手。 施公进衙,又见一公差跪下回话道:“小的奉命跟了白獭去,到了北关外汇河,那个白獭往河内指一指,乱叫一声,旁有一洞,钻入里面去了。小的回来禀明,请老爷定夺。”施公听说,一声大喝道:“好个胆大奴才,竟敢把那白妖放走,空身回来。待本县明早亲自去验,再看缘故,追你狗命。下去!” 公差起来,吓得诺诺而退。施公吩咐:“明早伺候本县往桃杏村判泥土地。”衙役答应。施公退入后堂,走入书房坐下。用饭已毕,在灯下开看古今书籍。施安就溜出去躲懒。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7回 俟天明往审土地 问老者赖亲结案 且说施公独坐看书,天交二更时候,耳内忽听唧唧鼠叫。 施公往下细看,拿灯一照,只见地下跑过二个水鼠,咬在一处。 看见施公,他两个一齐立起,前爪儿拱,口中唧唧的乱叫。施公心下自疑,说:“这也奇怪,往日鼠见人必躲,今日为何大胆,竟不怕人,莫非他也来告状么?”想罢,取灯细看,两鼠齐往房外而去。施公秉着灯烛随去,找到书房门首,即不见了;地上只有新瓢半片。施公拾起来,转身将灯放在桌上,坐下细想这瓢片、水鼠之故,不觉自叹。忽见施安送茶进来,站在一旁。施公手内拿茶,暗想为官那得清闲,晨起晚眠,我想显显威名,岂知官司烦难。又听衣架上衣服掉落,施公闻声,即叫施安拈起,搭在架上。连掉几次。施公心内就明白了:明早升堂,这般断法。想罢宽衣上床而寝。次早,净面更衣吃茶,吩咐伺候升堂。登时鼓响梆敲,升了公堂,众役呼堂。施公想昨晚之故,伸手抽签二枝,高叫:“徐茂、郭龙。”二役答应,上前跪下。施公吩咐:“徐茂,你去把瓢鼠限五日拿到。郭龙,你去把流衣限五日拿到。若过限日,重责不饶。”二役答应,接签为难,无奈下堂出衙而去。 且说施公方要起身去审土地,只见公差同押了哑巴的丈人,来到跪下。青衣回话。施公看那老人:面皮苍老,形容瘦弱,发须皆白,色如银丝;吁吁而喘,还带咳嗽,二目昏花,微有泪痕;头带毡帽,浑身布衣、布鞋、布袜,手持拐杖,年纪花甲,面貌慈善。施公看毕,问道:“你是哑巴什么亲戚?”老人见问,口叫:“老爷,哑巴是小的女婿,同村居住,情好结亲。他的父母亡故,小人无奈,招他上门。只因女儿不甚贤惠,憎夫不能言语,暗中偷逃,不见踪迹。哑巴心急,也出在外。今蒙老爷传唤进城,叩求老爷判明情由。”施公带笑说:“不必悲伤。本县问你,家住那里?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回道:“小人住双塔寺,名叫张君美。”施公说:“有个周顺,你可认得么?”老人说:“周顺乃是小人的内侄儿。自从女儿逃了,至今也没有见他。”施公一听大怒,把周顺并那妇人提来。青衣不敢怠慢,立刻带来跪下。老人一见周顺、女儿,明白了八九分,不由不发怒。施公道:“周顺,快把拐骗之事说来!”周顺仍不肯招,施公吩咐夹起来。众役发喊,一齐上前推倒,套上夹棍,将绳一收。周顺昏将过去。周顺醒来,又见那妇人手也拶起,直痛彻于心。只得实招说:他姨妹嫌弃哑巴,二人偷情,后又逃走,要成夫妇。一一招认。施公听他二人招供,吩咐书吏写供,拿下与周顺同那妇人画押呈上。施公过目,定罪已毕,吩咐把周顺打了二十大板,拖起跪下。施公说:“周顺,你通奸拐骗,恕你不死,收监,伤好充军!”君美、哑巴见周顺收监不表。施公吩咐把那妇人拉下,重责十五大板,以戒私通。打得淫妇喊叫。哑巴求情。打完,施公说:“你们翁婿听了:此妇带回家去,切莫招闲杂人等来。日后久而知羞,改邪归正。去罢!”君美、哑巴叩谢,三人出衙去。 施公吩咐前往土地庙去审事,下堂上轿,吩咐执事人等,登时出了北门。那跟白獭的公差,跪下回话,说:“白獭从此钻下水去。”施公一听,说:“你等起去,待我验看。”施公轿内远远望看树下之穴无数,大小不同。验罢,施公说:“他用嘴指了几指,钻入树下?”答应:“正是。”施公说:“罚你下河摸上来!”那两个公差无奈,只得下河。幸当天气温和,脱去衣服鞋袜,跳在河内。有一顿饭时,慌忙上岸,不顾穿衣,跪在施公轿前,心内战战兢兢,口中叫道:“老爷,小的摸着一个死尸,用绳子拴着一扇小磨子。搬不起来,回明老爷知道。” 施公听了,沉吟一回,吩咐卫豹:“下去,把那拴的尸首,将绳用刀割去,搬上;再把磨子拿上来。本县重赏你。”卫豹复又下去,即将死尸拉上;次把石磨拉上岸来。穿好衣裳,立在一旁。施公验尸,浑身无衣。又看石磨一个眼儿。那些百姓,看的不少。且说施公在轿内暗想,只一扇阴磨有眼,将尸坠下,要有那一扇有脐的阳磨,定然明此冤枉。遂差李茂领签:“不许怠慢!限五日以内,必要见真;若是粗心大意,重责不恕。” 说罢,又吩咐起轿,来至东关。方上吊桥,忽然天变,狂风大作,震天灰尘,黄沙乱滚,日色无光。耳内只听人声乱喊。霎时风定尘伏,施公就问众役:“方才是什么响?”公役答应,近前看见轿顶没了,连忙回说道:“轿顶刮去。想必被风刮落河内。”施公一听,心内大惊,吩咐起去,将此处地保传来。 公役即时叫了来,跪在轿前报名:“地方王保伺候。”施公说:“此段地方你管的?本县轿顶刮落河内,你快些找来。”王地保答应,脱下鞋袜,去摸了多时不见;复又去摸,把轿顶摸着,上岸,穿衣,手持轿顶,走至轿前跪叩,口称:“老爷,小的摸着轿顶了。”施公一见大悦,说道:“你且起来。”即将轿顶安上。“本县问你,轿顶在何处摸着?”地保回说:“小人摸到桥桩之下,有二尺多深,伸手摸着的。”施公见事有可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回说:“小的姓夏名叫进忠。”施公说:“你再到那摸轿顶之处,不论何物,摸来我看。”夏进忠复又去摸,不知摸着何物,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8回 解开螃蟹情弊 差人访拿凶犯 且说水手夏进忠下去,摸了多时,并无别物,只有一蟹,拿来请验细看。施公细看有碗口大的螃蟹,浑身发青,其形可疑,四个爪儿,两个钳子。看罢,心内暗说奇怪!灵机忽动:方才狂风阻路,刮去轿顶;轿字拆开,乃“车、乔”二字,却象光棍之名。又摸出此蟹,四根爪儿。必须如此这般,方能结案。发签差王仁说:“你领此签,限三日把车乔拿进衙门听审。” 王仁无奈,接签答应而去。施公吩咐起身,不一时将到桃杏村,忽听喊冤之声。施公用脚一蹬,轿夫连忙停步。门子上前,揭起轿帘。施公问:“什么人喊冤?”公差带上,原是一个贫妇,口称告穷。施公一听,不由发了一笑说:“世上也有告穷的么? 这是你生成八字。想来你无依靠了。我念你年老,发在尼姑庵中,叫差役送你去罢!说本县之言,交代明白。”青衣答应,贫妇谢恩。军民称颂不表。 施公直往桃杏村审土地,人役马夫,前呼后拥,登时进村。 地保跪迎轿前报名:“东关里地方王麻子,迎接老爷。”门子说:“起来引路!”入村不多时,大轿到土地庙中。施公下轿,想先看破绽,再升公座。想罢进庙,闪目看了上面:供奉一位土地,左右侍立二位小童。供桌以下,左判官,右小鬼,并无别的陈设,只有一个大香炉。施公看罢,心中纳闷,肚中自语:“这事全无题目可做,怎么是好?”不得已转身出庙,升了公座,吏役人等,左右侍立。施公往四面看了一看:来看的男男女女,如佛头一般,周围环绕。施公看罢,将脸一变,说:“要审土地!”吩咐:“叫告土地的李志顺快上来。”公差一听,回说道:“李志顺伺候多时。”施公点头,又叫把庙内土地抬出来听审。众役答应,不敢怠慢,一个个跑入庙内,立刻把位泥土地尊神抬出。施公故意做腔站起,带笑把手一拱,高声说:“施某今日惊动老兄了,请坐。”言罢回头,吩咐看座。青衣答应,拿了一张椅子,放在下面,众役把土地抬起,放在椅子上坐定。青衣在旁站着。施公设智推情,忙出公座,往前一溜一点,哈着腰紧行几步,故伸双手,倒象与人拉手的那一种款式。又见施公把手拉了,复倒退几步,哈着腰带笑,大声说:“贤契请坐!”又吩咐:“把我的公座抬过来,对坐好商议事情。”青衣答应,把椅子拿来,放在土地对面。施公又故意哈哈腰退步坐下,眼望土地讲话,叫声:“贤契,休要见怪,惊动尊驾,为的民情。我是知县,你也是一方之主。我与你居官一样,阴阳一理,原无二致,都受皇恩,所事不过管辖百姓,公判民间冤枉,不负朝廷雨露之恩。请问本村李志顺回家,将银子埋在炉中,老贤契就该留心照应才是,为什么被人窃去?为何知情不举?既为守主,贤契只管告诉与我,好拿窃银贼人。你我官官相护,我不碍你;若是不说,即作表文,升天参事,你莫后悔。”施公满口正捣鬼语,忽然听见众人之中,有人冷笑一声说:“真真捣鬼!是哄愚人。”施公一听怒道:“什么人说话?带他过来!”衙役即行到众人内找寻,将说话之人,带至公案前跪下。施公问道:“你姓什么?名叫什么?你笑本县是哄愚人,想来偷银的你必知情,从实说来!如不招认,立刻处死。”那人叩头,口叫:“老爷,小人叫刘二。因见老爷审问土地,是以小人不觉失笑。小的该死,叩求老爷施恩。”施公问:“你如何知土地庙内有银?”刘二说:“小的是李志顺同村之人。那日晚间,李志顺回来,酒店相遇,上前问候他,李志顺不理。小的气忿不过,随后即跟他去。他夫妇叙话,方知他的银子在香炉内。小的即到庙中,将银取了。现闻李志顺在老爷台下投告土地,老爷已准他状。今日审土地,是以带来,分文未动。”即将银包呈上。施公吩咐叫志顺上来,打开银包,看过银子数目,跪禀:“银数不少。”施公大怒道:“你今银子有了,本县问你知罪否?可恼你不念糟糠之妇,反怀疑心,才有失银之故,理应重处。那刘二虽说偷银,原是气忿戏弄。盗听言语,本该重责枷号。但本县有好生之德,罚你二人修理土地神庙,重装金身。”二人叩头谢恩。施公吩咐打轿回衙。此案施公审土地事,不得而已;既为民之父母,不得不为民分忧。 失银无证,从何处追问。岂不知土地泥塑,何能说话?借审土地之名,百姓晓得奇闻之事,看者千万,同在内中,察其形色。 不料果然刘二说出,始得结案。可见施公为民用竭苦心,不愧民之父母。 且说李茂奉差缉访磨盘踪迹,访了数日,并无影子。限期又到,恐怕责打,只得四处找寻。那一日进一酒店,看了桌子底下,放着一扇有脐的小磨子,用心细看,与河内小磨相同,即问:“开店的,你桌下小磨,那上扇放在那里?我要借用一用,就还。”开店的见问,回说道:“老客人,那上扇磨盘没有。我自到这李姓铺子,只有下扇。如有上扇,客人尽可借用。” 李茂闻言冷笑道:“我倒有上片,不知是一副不是一副呢!须把你这半扇配去合合,是不是?”站柜的心中不悦,说道:“客人酒并未吃,倒说醉话。既不照顾,请便出去。”公差一听,心中大怒,说:“爷们与你好说不去,牵着才走。”便将那锁绳拿出,套在颈上,不由分说,牵着就走,说:“你不认得,我们是奉太爷之命,特来叫你带这小磨进衙门里去。”管柜的无奈,只得立起,同出店门。 且说施公大轿,前呼后拥,方进东关。街道狭窄,人多拥挤,执事前行。忽听道旁一人,高声哭喊不止。施公轿内一听不悦,心内说:“此人胆大!知本县过路,喊叫,定有奇冤。” 施公吩咐:“住轿,把喊叫之人,立刻拿来。”该值一听,连忙跑去,一拥上前,拉到轿前跪下。那民浑身打战叩头。施公就问:“你有什么冤枉?快说来!”青衣又喝:“快说!”那人说:“小的住在南关以外,姓王名叫王二。父亲去世”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29回 戚胡子告妻 黑犬闯公堂 话说王二说:“小的父亲去世,慈母在堂,兄弟全无,卖豆腐为生。因为看老爷,我被众人所挤,石狮子打倒,一盘豆腐都打碎了。”施公听罢说:“带起王二来,锁拘石狮子听审。” 军民人等听见审石狮子,以为新闻,三五成群,甚是热闹。 且说奉命锁拿石狮子的公差,见施公大轿去远,齐至石狮子跟前。只见多年狮子,横歪在地,被土埋了半截。卖豆腐人在旁。众公差个个报报怨怨,用力渐渐掘出,用绳抬进县衙。 贤臣立刻升堂,书吏三班喊堂。才要吩咐书吏,看那招供,忽听堂下叫一声——不知从那里进来一只黑犬,跪至堂口。可也奇怪,竟至公堂,他就不胡跑乱跳,把身形伏地,前爪儿跪下,抬起头来,望贤臣汪汪大叫三声,不住摆尾。清官与书吏三班人等,留神察看。各役举棍要打。贤臣喝退。施公腹内自思说:“这狗来得奇怪。跑上公堂,他竟会下跪,大叫三声就不动。 我施某有心不究,古云:‘马有垂缰之力,狗有守户之功。’他果有灵性,问他必懂。”贤臣想罢,带笑说:“那只犬,你是畜生,敢来闹公堂,大叫三声。果有屈情,再叫三声。”那犬听见吩咐,随又叫了三声,叫毕趴伏不动。贤臣称奇,说:“尔等去叫人跟了他去,若有缘故,立刻拘拿见我。”该签役名叫韩禄,进来答应,上前接签。那犬咬着公差衣服,拉着出衙而去。贤臣吩咐退堂。 施公用毕茶饭,传出点鼓升堂。清官升堂,书吏三班,站立两边。贤说:“带上石狮子听审!”公差答应,无奈将石狮子抬上堂来。又把王二带到。施公叫声:“王二,本县因从前坐轿子,被石狮子绊倒,碎了你的豆腐,你才大叫。”王二答应:“是。”施公说:“少时我问石狮子,他若不应,算你说谎言不实,难免责打。你且起去,跪石狮子一旁,好与他对词。” 王二至石狮子旁边跪倒。贤臣原是哄骗。贤臣离座,一跛一点,走下公堂,至石狮子跟前站住,吩咐:“拿椅子来!”该值人答应,把椅子拿来。贤臣瞧看军民甚多,心生一计,勃然变怒,吩咐衙役,将仪门关锁,传众百姓上堂。衙役答应,高声叫道:“老爷传众人堂问话!”众人无奈,皆上堂跪倒。施公道:“尔等是什么人?”众人同声说:“是买卖人。”施公说:“来本县衙门何事?尔等既是生意之人,理宜守居,各做其事,何得擅入衙门,听审官事?吵吵闹闹,应该何罪?”众人磕头,说道:“子民无知该死,求老爷施恩饶恕。”施公思想良久,说:“尔等求饶,本县姑念愚民免责,每人罚钱十文,与王二以作资本。” 众人身边带有钱文,随即交接;也有未带钱的,向相熟借给。 衙役挨次接钱,凑得共有串余,拿到施公面前。贤臣吩咐:“传王二上来领钱。”王二跪倒。施公说:“你将钱拿去回家,尽心生理,孝养寡母,不可枉费。”王二磕头,谢太爷恩典。施公吩咐开放仪门,众人俱各散出衙门,议论纷纷不提。 且说贤臣吩咐退堂,施安献茶用饭。堪堪天晚秉烛,施公灯下观看古今书籍,看到天有三更,人都去偷懒,独有施安伺候。忽听门外脚步之声,贤臣往外问:“什么人?”那人豪气答应:“我呀!”一掀帘帏,闯进书房。贤臣留神观看:小帽青衣,浑身钮扣,腰紧搭包,单刀横腰,薄底快靴;年纪二旬有余,海下无须,满面凶恶,带着怒容,身轻体健,甚是雄壮。 贤臣看罢,不慌不忙,面带春风,问道:“壮士夤夜入内,有何事情!”那人大叫道:“施不全听真!我本豪杰英雄。江湖朋友被拿进监,我心不平,有意反狱。你把众家兄弟快放出来,若有一字不允,今晚伤你之命,除却众害,好叫朋友任性而行。” 言罢抽出刀来,用刀一扬,举在空中。施安一见,魂不跗体,躲在外边桌底之下。贤臣高叫:“壮士停手!施某好比笼中之鸟,救应全无。生死任从尊意,暂容片刻,再杀不迟。壮士来此何为?本县就死,也是要忠言尽心,即死闭目。”那人闻听,横刀住手,微微笑说:“有话快快说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0回 飞贼书房行刺 施公言明大义 且表那人听闻,一声大叫:“施不全有话快说!你好闭目受死!”贤臣一见,虽然心中胆怯,忠字在心中,全无显出惧色,满面含笑,叫声:“壮士,既容言明肺腑,施某将言语奉剖,细详大理。忠孝节义,人生世间,都须有点,不枉奔走风尘。我施某官居县宰,清廉自守,难趁百人之心。俗说为臣要忠,作子必孝,大丈夫不忠不孝,枉生世界。为官要与地方除害尽忠,岂能顾众?因此多人恨我。”贤臣又云:“人有善念,天必从之;心怀恶意,众祸相侵。不思己过,还怨恨别人。壮士明义,人不犯法,而律虽严,无罪之人,心也不惊。既要作孽,天地难容,施某若是留情,我即不忠。他们果系英雄好汉,你今害我,岂有偷生怕死,虽死何惧哉?壮士想想,那些猫鼠同眠,无能之辈,可惜好汉前来,与彼报仇。施某死后,今古标名,可惜壮士反落恶名。”施公言罢,故意哈哈大笑道:“壮士要杀,任从于你,我不全皱眉,算个什么人。” 那人被施公这些话说了个进退两难,低头一想,叫声:“不全!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今把作官的印给我拿去,见江湖众友,作进衙凭据。”贤臣闻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阵冷笑道:“壮士不用留情,一刀把我杀死,倒也爽快。想施某为官失印,也是一死,请壮士想想。”那人闻听,心中不悦道:“不全,不拿印出来,定要杀你。”施公无奈,故意迟迟拿出一个布包,在桌上打开,取出一物,点头叹气,双手递过。那人随手接去,不管真假,出房就走了。贤臣说:“好汉留名!” 那人见问,微微冷笑说:“吾便留名,有何惧哉,吾大名就叫‘我’!”告罢,纵身一跳,踪迹全无。施公呆了半晌,叫声:“哎哟!吓死我也!”吓了一身冷汗,自叹说:“不亏三寸不烂舌,吾命休矣!”叹罢,回书房来找施安。忽听桌下哼,施公秉烛一照,施安浑身打战。施公大骂:“畜生!如此恩待你,畏刀避剑,若不念你勤劳,我决不恕!” 一夜未眠,天亮吩咐升堂,点鼓喊堂,贤臣坐下,抽签叫王栋、王梁。二人答应,上前跪倒。贤臣说:“本县差你兄弟两人,领签限五天,将名叫‘我’拿住,来见本县。如若违限,定行处死。去罢!”王栋、王梁叩头,口尊:“老爷,与小的个示下。这个‘我’到底是谁?吩咐明白,小的好去拿。”施公见问,硬着心肠,一声断喝:“咳!满口胡说。你们既闯江湖,连‘我’也不认的?下去。”二人无奈,领签下堂不表。 且说施公又见那只黑犬跑上公堂,摆尾摇头,爬在堂下。 又见跟犬的公差,跑了个张口结舌,上堂跪倒。贤臣叫声:“韩禄!”见公差进门叩头,喘吁口尊:“老爷容禀:小的跟犬出了北关数里之遥,漫荒无人之处,此狗跑进芦苇之内,前爪刨土,鼻子又闻。小的借锄,搜掘了三尺多深,底土埋一死尸,身上无衣,有刀伤血迹。年纪不老,相似病形。小的看罢,用土掩盖,留下地方看守尸首,小的特来禀报。”贤臣听罢,沉吟多会,腹内自说了:必须如此这般。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1回 庆贺三官唱戏 栋梁巧遇拿我 贤臣灵机忽动,叫声:“韩禄,你就将此犬带去,小心喂养。再去知会四老爷,验明尸首刀伤,留地方看守!”公差答应爬起。贤臣往下叫:“那黑犬听真:古言良马比君子,畜类也是胎产。既有鸣冤之故,心必灵通。你就跟韩禄家去,叫他喂养,不可乱跑。但有不遵,本县把你重处!”那犬听得此言,爬起跑过。随在差役后边,不表。 贤臣又见二人抬着一个磨盘,公差跟进角门上堂。又带着一人,跪在一旁。青衣跪倒回话:“小的将阳磨拿到!”贤臣吩咐:“放在旁边,将河中那扇磨盘取来。”李茂答应,不多时,取到放在一处。施公吩咐道:“李茂将二扇合在一处看看。”公差连忙端起,往一处一合。只听得响,合在一处,不大不小,正正一副。贤臣往下叫那人:“本县问你,河内小磨坠尸,被本县搜出。如今小磨相对。快把害人之故,从实招来,免得用刑。”洪顺只得叩头,口称:“青天,磨盘坠尸,小人不知。小民祖居江都。北关外桃柳村姓李的开设一座酒铺,嗣后不开,才盘给小人。一应器皿,言明价银一十两。当时交足银子,不知他的去向。收拾铺子,才见一扇小磨在后面存放。昨日公差拿来小人见老爷。至于死尸,不知情是实。”施公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回答:“小人名叫洪顺。”施公说:“虽言你到铺原有一扇,此话思来,也是有的。你果不知李姓去向?” 正然讲话,忽见堂下跑上一人跪倒,高声大叫:“老爷,要找李姓,小的知道。”施公说:“你姓什么?”回道:“姓王名德,与洪顺是表兄弟。”施公说:“若不拿来,将你治罪。” 贤臣抽签道:“李茂,你就跟王德前去,把这李姓拿来问话。” 公差接签。王德叩头爬起,一同下堂。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2回 王梁要伏旧路 王栋劝解粗心 且说贤臣心神不爽,往下吩咐:“人来,尔等把这两扇小磨拿来收好。将洪顺带下看守。”随即吩咐:“退堂。” 且说奉命拿“我”的公差王栋、王梁二人,带签出衙,一直就走。王栋向王梁说道:“想当年咱何等快乐。只因身犯官私,拿进衙门。前幸县主开恩,收在衙内应役。如今逢到这难办差使,叫咱无处去拿,我想依旧去做绿林。”言罢,回身就要走。王栋用言劝了几句。王梁无奈,随兄去访。 且言奉命拿流衣的公差郭龙,他爱吃一杯,吃了个大醉,一走出店来,唧唧嚷嚷的骂人。耳内听见有人谈论,只道浑身发热,肚子胀大,访医调治。又一人说道:“有异人,此人姓刘,由南关来的,不想是个高人。我的病症,是他治好。看好就谢国手刘医。”郭龙闻得此言,立刻酒醒。“刘医”二字,管他是与不是,拿来搪塞免打。忙行几步,赶上那人。郭龙问:“刚才你说刘医,但不知他住在何处。我有要事求他,借问一声。”那人说:“郭爷,刘医生大夫,是我街坊。跟了我来,到他家去。” 且言王栋、王梁一连九天,没有访着消息。一日南关三官庙唱戏,弟兄无心打听,王梁叫声:“兄长,伺不到酒楼去吃酒?”王冻说:“使得。”二人迈步向前,刚至楼下,忽听楼上一声大叫:“谁敢拿我?”王栋、王梁听见,慢慢上楼,悄言说:“有了踪迹,咱们进铺,瞧探明白,好上楼去拿他。”王梁低低回答:“晓得。”他二人追向程店家。一见认得的。店主带笑,忙忙站起,口说:“上差,好久不到小铺,今日光降!”王栋、王梁说:“楼上有什么?”掌柜的说:“今来了一个恶人,拍桌子打凳,吃了烂醉,闹得不象样,年轻雄壮。”王栋、王梁说:“不如趁醉下手要紧。”说罢,忙上前楼。强人正在睡梦之中。二人上去捆住,就用杠子抬往县衙而来,不表。 且说公差徐茂,一连几天,并无题目。这一日入茶铺消愁,明为吃茶,暗暗留神。只见又来几人,内中一人,大怒说道:“我自吃茶,不用了。他瓢老鼠如今长大混充财主,忘记他父卖瓢——瓢半片,即是他父外号。”徐茂正访瓢鼠,听见提“瓢老鼠”三字,心中一动,正打主意。外面又有一人,吵吵骂骂的。徐茂说:“不吃茶。”起身会钱,出铺观看。但见五短三粗,凶眉恶眼之人打架。徐茂上前说:“列位闪开,让我走!” 余人退后。徐茂说:“你先不用打,事犯了!”那人闻听,话截心病,登时变色,说:“罢了!跟你去见老爷,回来再说。” 徐茂点头,拿出无情锁,套在那人项上,扣上疙瘩,拉了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3回 义士保贤臣 私访关家堡 且说公差郭龙,跟那人去带大夫刘医。他转弯抹角,登时来到。那人用手指道:“这门里就是,你叫罢!我有事不能奉陪。”一拱手回头而走。公差闪目观看,果然门上有板牌,黑漆大书“国手刘医”。看罢,郭龙上前用手击门,高声叫道:“里边有人么?”不多时,里边走出一人,摇摇摆摆慢慢走出。 手中拿扇,长袍短褂,体面不过,年纪四旬上下。郭龙一见,不容分说,伸手扣住。刘大夫气得大声嚷叫:“你是何人,为什么揪我?”郭龙说:“你事犯了。”哗啷拿出锁来,套在项上,拉着就走,不表。 且说贤臣一连两天并未升堂,闷坐书房,思索无形之案难结。次早吩咐点鼓升堂。只见王仁、赵虎二差,叩头求限,再拿众犯。贤臣硬着心肠说:“尔等二人,久役必猾,专会求限。” 伸手抽签:“拉下每人打五大板!”挨次打完。贤臣说:“再限十天,如违加倍重责。”二人谢恩下去,无奈出衙办事。 仪门又进了三人,走上公堂跪倒,回话:“小的跟着王德,将李姓拿来。”施公摆手,公差退后。贤臣叫声:“王德,这人就是前面开铺子李姓么?”王德答应:“是。”贤臣说:“与你无事,下去!”王德叩头,爬起而去。施公往下问那人:“你姓李么?”答应:“是。”“名字叫什么?”回道:“小人名叫李龙池。”又问:“当日北关外桃柳村,你开过铺子吗?”答:“是。” 又问:“为什么不开,盘与洪顺?”李龙池说:“因伙计回家去,小人一人不能照应,才盘与洪顺。”施公说:“你伙计那里人氏,姓甚名谁?那时回去?”龙池说:“小的伙计苏州人,姓郝名叫良玉,年三十九岁。”贤臣闻听,话已相对。书吏把北关验尸报呈拿过,贤臣就明白了,复叫:“李龙池,你的伙计苏州人,本县把他带来,与你对词。洪顺告你之故,你可晓得么?” 李姓闻听,就答应回说道:“老爷,只管拿文去提。”贤臣闻听,道:“人来,带洪顺问话。”该值人答应,回身中堂,立刻带来,跪在一旁。施公说:“洪顺,铺店主李龙池盘与你么?”洪顺回答:“是他。”又问:“你盘他铺,见过他的伙计无有?”洪顺说:“小的未见。”且说堂外王德听得明白,冒冒失失,跑上堂来,跪下口尊:“老爷,小的见过郝良玉的。”贤臣闻听,大喜,道:“将王德带往北关外,叫他把尸认认,回来再问。”公差答应,不多时,回到公堂,公差退后。王德跪下口尊:“老爷,那尸竟是郝良玉的。不知何人谋死,抛在河内。可怜!可怜!”施公闻言,叫声:“王德,与你无干,下去。李龙池你可听着了,分明是你谋害伙计,贻害于人。吩咐拿夹棍来夹起!” 两边答应,如虎如狼,一齐拥上,掀倒,拉去鞋袜,套刑一拢,昏迷。冷水喷活,仍然巧辩。施公说:“本县与你证据。快把两扇磨子拿来!”差役答应,立刻抬放堂下。凶徒还辩不招。 施公说:“必是见财起意谋害。还敢强辩!人来,夹棍上加刑。” 公差答应,上前用棍敲打。恶人死去活来,说:“招了!”施公吩咐:诉上来!恶人忙将见财起意,把伙计灌醉勒死,拖往河内,磨盘坠尸,不能漂起,日后将店盘去,避祸之故,滔滔说了一遍。施公听毕,提笔判断。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4回 风吹檐前瓦 七人告土豪 且说施公吩咐书吏呈招,提笔定案:李龙池图财勒死伙计,律应抵偿;折产追赃存库。申文到苏州,招郝良玉亲人收尸领赃。死尸暂掩官地。洪顺释放。王德有功,赏钱十千。判毕,拿下给恶人画招呈上。施公叫书吏作文详报。令禁卒把李龙池收监。王德、洪顺领赏而去。 又见公差王栋、王梁回话,说:“小的二人,把‘我’拿到,现在衙外。”施公闻听大笑,说道:“带进来!”王栋答应,不多时,抬进一人。王梁把单刀放在堂口,站立。施公离座,一溜一点,细看那“我”是谁?怎见得,有首诗曰: 自小生来胆气豪,八岁学成武艺高。 大胆江湖无伴侣,今朝带酒灾殃遭。 龙逢浅水未升飞,满怀志量不能标。 施公见他浑身上下,绕了一身绳子,双合二目。施公点头叹惜,弯腰与那人亲手松绑。王栋、王梁一见着忙,跪倒回话:“老爷要是松了他,倘若逃走,再要拿他,比登天还难。”施公说道:“有限不识泰山!他乃盖世英雄,今日何以至此?” 二役无奈,闪在左右。但见与那人把绳子全解。那人翻身爬起,盘膝坐在地上,闪目垂头不语。施公见他也不跪,带笑说:“壮士受惊了!”又善化一回。野性知化,下跪说:“老爷今释放我,心下何忍,愧见朋友,愿求一死。不然,投到老爷台下,少效犬马微劳,以报饶命之恩。”施公说:“你有真心,施某万幸。” 那人说:“小人若有私心,死不善终。”施公听说,伸手拉起,说:“好汉,你的大名,本县不知。”那人回答:“小的名叫黄天霸。”施公说:“此名叫之不雅,改名施忠,壮士意下如何?” 天霸说:“太爷吩咐就是。”施公大悦,转身升堂,吩咐施安说:“王栋、王梁每人赏银五两,免差。”二人领赏谢恩不表。 又见二人跪倒回话:“小的徐茂,奉命将瓢老鼠拿到。小的郭龙,奉命将大夫刘医拿到。”施公说:“此二人音同字不同。”吩咐:“带上来!”答应。不多时,带至跪在左右,公差退下。施公闪目观看,问:“瓢姓,你实在叫何名?从实说来,本县好放你。”那人见问,不敢撒谎,说:“小的是本县穷民。小的父亲在日,卖过瓢,所以诸人取笑叫瓢半片。”施公闻听,对了那晚鼠拉半片破瓢之故。那人又说:“小人本姓毛,名叫毛老儿,顽笑人叫瓢老鼠。小的无过犯,公差锁拿,不知何故?” 言罢叩头。施公又问:“大夫,你叫流衣么?”那人回答:“小人名叫刘凤。因大夫二字,称名“刘医’。小人分外守法,不知为何锁拿?”施公心中有些为难:无据为证,怎么动刑?坐下思维,心生一计,说:“有了。”往下叫声:“徐茂,把他暂且带下,不许作践。拿住对头再问。”又叫郭龙近前,附耳低言说:“把那城隍庙内十日限期,如此设机,不可泄漏。” 郭龙奉令下堂,同着徐茂,同往庙内用计。 且说施公同书吏,低低秘密说话。书吏点头答应。去后,堂前忽然狂风骤起,只见檐瓦掉落三块,跌得粉碎。施公大惊道:“莫非是房上瓦三块,檐三片。”书吏接言:“此方有个恶人阎三福,前任刘县主坏在他手内。”施公才要追问,忽听一片喊冤进门。留神下看,有许多人,老老少少,上堂跪下,哭哭啼啼,一个说:“恶霸名叫关大胆,打死小的父亲,叫犬吞吃。”一个说:“小的妻子被硬霸作妾。”一个说:“徒赖小的欠他银钱。”一个说:“强奸小的女儿;刚交十五岁的儿子,霸去作奴仆。”一个说:“小的母亲从他门前经过,拉进家去,配成夫妇;看见小的家房屋好,假契一张,就叫腾出。”一个说:“知道小的稻田禾壮,硬割去。”一个说:“恶奴管家阎三福又名三片,爱者就抢。老爷不与民作主,小的们难居住江都了!” 言罢众人磕头。施公听众人诉罢,腹内自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5回 施公收民状 改姓又私访 施公说:“尔等不必混嚷!准告。”又说:“那一人把你的事,慢慢实说。”一人答应,口称:“大老爷,小的细禀:关宅仗势利害。他父作过本朝监院,告老回家,甚是豪富。他父辞世,生一子名叫关升,见妇女美貌,谋害奸骗。远近叫他关大胆,杀人如同儿戏,遭害者不少。前任县主,小的等去告状,可惜清官被参。今复舍死投天。”施公说:“尔有状拿来。”七人答应,每人递上呈子。施公一张一张看完,与他们说:“待对词结案。”众人答应,叩谢而去。吩咐退堂。 施公书房坐下,仆人献茶,手拿茶杯。不多时摆饭,施忠同桌而食。饭罢茶毕,施公思想,短叫长吁。施忠看见施公为难,走过来,口尊:“恩主,有何疑难心事?小的自能出力报效。”施公就将告关家之事,又前次打扮老道,二次为九黄、七珠扮乞丐,备说一遍,这次仍欲私访。义士回答:“这有何难,只用老爷扮作客商,小的改扮,跟随老爷骑驴,小的跟随老爷,到了饮马河关家堡,私访贼徒。纵然难得消息,小的夤夜施展走壁之能,暗进贼室,何愁大事不成?”施公闻听大喜,连连说“好”!叫声:“施安,明日掩门,只说老爷有恙。”次早改装,腰中带钱。施忠进内,收拾停当起身。忙把行李搭在马上,拉出宅门而去。一路听军民议论纷纷,不觉来到饮马河边。施公低低叫声:“施忠,少时若入虎穴,你要小心。”好汉答应,心中早有主意。主仆私访不表。 且说王仁自从讨限,挨了十五大板;又给十天限期,无精打采,混了两天。这日私访到北关以外,肚饥饿了。有个熟饭铺,坐下吃饭。忽听铺外嚷闹说:“爷们一个钱也是照顾,算你养身父母。缘何瞧不起我?要这样也没有,要那样也没有。 我才知道江都县欺人。我在家何人敢慢待我车乔。”公差听见车乔二字,即走上前。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6回 王仁巧遇车乔 豪奴识破贤臣 却巧王仁走到跟前,打量了打量,不容分说,套锁拉起那人就走。来到县衙,听老爷染恙,只好等升堂,好交签票。且将车乔锁在那里。 且说施公到了关家堡,见那边树下,有人乱跑。他一溜一点,走到一人跟前,一看,原是老叟,须发皆白。含笑问说:“借问一声,此地何名?”老叟见有人问话,抬头打量,是买卖人打扮,站起带笑回答说:“不敢。客官要问此地,往南去,名叫饮马河。”老者复又往东一指,说:“那边有树围绕,那里叫作关家堡。可恶得紧!千万不要往那里去。”老叟才要往下说,却听见那壁厢一片马蹄之声。闪目细看,但见是一群人马,蜂拥而来。老者一见,只吓得魂飞天外,把舌头一伸,转身磕头,慌忙奔走而去。施公不解何故,才要回步,那一群人马来至面前。施公举目细看,有赞为证: 恶人妆扮胆气豪,前排顶马带腰刀。 家奴万恶多任意,英英耀耀眼眶高。 人人缨帽红映日,个个短褂配长袍。 独霸此方文武惧,性好贪花任逍遥。 豪奴三鞭举头上,专打黎庶灾殃遭。 前呼后拥多威武,扬鞭打马四下瞧。 三五成群频抢妇,败兴无遇一多娇。 见色妄自号大胆,远近居民望影逃。 又见中间一人,骑着骏马,衣帽华丽,年有三旬,扬眉吐气。旁有一人,兔头蛇睛,衣帽应时,年有五旬——面前一个随奴。施公耳中正听咆哮声音。那年老人嘴内哼哼响响几声,人们一拥过去,有一箭之遥。又见哧的的,吧拉拉,跑回几匹马,来至施公面前,一个个扑扑跳下马来。内有那年老人,上前带笑,举手望施公说话,口尊:“客家,老爷请客官一叙。” 施公心下惊疑,腹内自思:“莫非他识破本县?若前去,吉凶不保;不去,又可惜施某劳苦。俗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望施忠,施忠点头。施公暗喜:“有你保我,何足惧哉?”施公望众人带笑说:“愚本与你主人素不认识,未必是叫请我。” 众人齐声道:“不错。”施公说:“既承贵老爷美意,就到府上一拜。”言毕迈步,随众而走。 施公一路仔细看,来到关家堡。依壕沟旁边,桃柳槐桧,板桥直过府门下。两株大树下,立着许多院奴。施公暗叹:不亚虎穴龙潭!众人下马停步。施公无心观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7回 贤臣入虎穴 吊打问口话 施公随恶奴走至门外,见那人进内打一躬,上前至恶棍跟前,双膝跪倒,口尊:“老爷,小人们奉命,把客人叫来伺候。” 关升闻听,说:“罢了!”那人叩首站起,闪过一旁。恶棍闪目外看,站立一人:麻脸、缺耳、歪嘴,鸡胸驼背,身躯瘦弱,容甚不好。看罢心中不悦,叫:“那客人既进了我的宅舍,缘何发惧?只管来见。”施公闻听,心下着忙,腹内说:“罢了,罢了!可算入绝地了!”想毕,把心一横,迈步溜点进门,强陪笑脸,把手望恶人一拱,说:“买卖人有礼。”恶人望施公说:“施县主,你来的意思,我已知道。且坐下,我有事问你。” 施公闻听恶人识破,明知祸事到身,也就怕不得许多,故把手望恶人拱了一拱,带笑说:“买卖人大胆谢座!”转身一屁股坐下。恶人一见微笑说:“不枉你我通家之好,前来看我。”复又叫声:“施县主,我且问你,你此来必为你黎民。总而言之,你我乃明家达子,来意倒要实讲,咱们露面不藏私。知道你未曾上任,扮云游老道,捉五虎,把此方的光棍,被你杀尽。又听为九黄、七珠,假扮乞丐说话,念经拿捉,也叫你拿到。这次难为你,好高想:扮作客人前来哄我。话要实说,只怕还有商量。我已经把你机谋看破,你不实说,也难放你回去了!” 施公听恶人之言,心中着急,勉强陪笑,道:“官长,错认了人了。我是作客之人,焉敢自寻死路。你去裁想,吾真是贸易之人。既承呼唤,还求吩咐明白,放我出去。”故意装愚人之相,站起向恶人深打一躬,转回身子,就要出走。关升座上微微冷笑说:“施知县,你先莫慌,来意我已透彻:私访关某作恶之人。”施公道:“世界上广有同姓同貌之人,官长赖我是县堂,岂不活活把人急杀。”恶棍闻听此言,心头火起,叫声:“人来,尔等与我把这可恶的赃官,绑捆起来,高高吊在喂马棚,拷打一顿!”众奴答应,一拥上来。贤臣只吓了个身软体战。阎三片说:“且自招从!”又见施公还不说实言,阎三片说:“既不招认,与我绑了!”众奴答应齐上,四马拴蹄绑起,立刻就到喂马棚,用绳抛过驼梁,把个县主拉在悬空。恶奴阎三片说:“打!”好厉害,施公被打得死去活来。不表。 且说义士施忠,看见恩主去后,把驴送在店中,回来好等消息。等至天黑不回,想施展走壁之能,夤夜入院,以救恩官。 义士想罢,连忙牵马到店拴上,就将酒食煎炒吃尽。天气不早,腰带利刃,起身出店,到关家堡打探消息。四下寻找,不见踪影。又见宅门紧闭,他心内着急,就知其故,有些不妥,急想窥探。忙解单刀,插在背后,慌忙迈步,往里行走。真急煞好汉,四面寻找了多时,并无影踪。英雄一想,不能怠慢,跑跳过沟去。走至墙根,暗暗踹高,施展武艺,将身纵到墙上。施忠舍命去找恩主,天井内房,都找遍了。爬到瓦龙,往下观瞧。 忽听房下脚步响声,留神细听,是妇人声音。好汉救那恩官的心急,又听这边男人说话声音。口中不言,心内自思:好象熟人言语,莫非江湖一拜之朋;不在绿林,夤夜至此,有何事情? 仔细看准,好救难中之人。想罢,偷跟隔窗瞧看,提刀人越聚越多,见内中一人似贺天保的形容。好汉仔细看罢,心中欢喜,即忙迈步往房内就走,将利刃拿在手内,为的是日久不见,难以凭信。咳嗽一声,就往里面。 贺天保手拿短刀,正自威吓难民王二,刀映灯光射入两目。 难民苦口哀告。天保忽听有人进房,不由吃惊。认出是结拜弟兄,说:“老弟为何夤夜到此?”施忠听说话亲热,满面春风。 叫声:“兄长,自从那年分手之后江湖闲游。闻听江都拿住响马朋友,县衙行刺。见贤臣忠心治国安民,是以饶命,当即留名。后来吃酒被获擒拿。与我亲解其绑,以恩报怨,舍死放我。感动天地,弃却绿林,报效县主。”从头说了一遍。施忠又说:“兄长在关宅,必知详细。”天保见问,也将情形告诉施忠。 二人直奔马棚,回手取刀,嚓嚓挑断施公身上绳缚。天保把手提起贤臣,不闻哼吟之声。施忠说:“恩主醒来!”不见动转。 天保恐人瞧见,双手提起施公,浑身攒力,高擎上去,叫声:“贤弟上墙,小心接住。”施忠上墙,伏身探望,双手抓住施公。天保挺身举起。好汉就力拉上去了。施忠回身将贤臣放在棚上,提出天罗地网。又低叫道:“兄长快出墙去,我好送恩官下来。”天保答应说:“晓得。”好汉对着施忠,要显本领手段,在墙拐角把身子一拧,脚朝上头往下,展翅之状,手扒墙檐,伸脚挂住瓦龙,挺身跃起来,至施公一处。施忠说:“兄长快下墙外,好救县主出去。”天保依言从墙上跳下,等拴贤臣。施忠也不敢怠慢,双手提起贤臣,放在墙头;忙解腰带,接在施公腰间,这才用力把贤臣系到墙下。天保接住,解开带子,将施公背上肩头而去。施忠不见动静,低声叫唤:“贺哥,你在那里?”不听答应,好汉随即下墙。 施忠耳边忽听哨声响,便顺音如飞追去。只见松林透出灯光。施忠进林一看,内有残庙,殿中有灯,又听人声不断。施忠进入庙内。那伙人借灯光认出施忠,嚷说:“黄寨主到了!” 众人闻听,都奔向施忠。施忠随手拉住一个,原是旧日朋友。 好汉满脸含笑,真乃三生有幸,都拉拉手。随见他们已将施公放在桌上,天保一旁站立。施忠与众人详道细说。个个动气,才要粗暴,却被施忠拦住。好汉见施公面如金纸,只当伤命,心中一急,拿出单刀,才要自刎;只听恩官大叫一声:“腰肋疼杀我也!”施忠尊声:“老爷醒来。施忠在此,小的无能,使恩公受刑。”贤臣听见“施忠”二字,睁眼又伸了伸手,说:“虽然疼痛,觉着有些活动。”贤臣翻身坐起在供桌上,看见施忠正着急;瞧瞧满殿灯光,人有许多,暗想:“我刚才吊在马棚受刑,莫非命尽?不然焉能到此?”叫声:“施忠。”好汉连忙答应。施公说:“本县问你,我与你梦中相会呢?还是在阳世?”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8回 回县审豪霸 举监闹公堂 施忠回答老爷说:“今幸恩公无恙,现在阳世。”就把自关宅同天保如何搭救他到此,备说其细。正说间,贺天保走过叩头,又叫众家弟兄过来叩头,个个跪倒。天保口尊:“老爷,小的等俱是响马,叩求太爷开恩,从今改正,愿投太爷台下,以助犬马之劳。”贤臣闻听,说:“好汉请起,有话商议。”众人站起。施公说:“众位好汉,本县有拙言奉告:依我瞧来,你们这样的壮士,何愁高迁。今言投顺施某,感情不尽,就是一家。本县保举做官了,你们二位目下就可显矣!施某岂敢埋没了众位好汉,即时改过,还望三思。”贤臣又带笑说:“施某还有一件奉恳:拿捉关升、三片,再把王姓夫妻救出,一并解进官衙。难民好作状头。本县动刑严究,好定恶人重罪。” 众好汉一齐答应,留下两个保守贤臣,其余八人前去。越墙进院,拿住两个家奴引路,登时关升、三片,及众恶奴,个个用绳绑起。又把男女救出。王二夫妻上前叩谢救命之恩。好汉叫声:“王二,少时你挽你妻,同我们去见老爷,一同回县。” 王二夫妻答应,叩首站起,闪在一旁。又吩咐关宅家奴引路,开门送出宅外。王姓夫妻在前,众寇押关升、三片。见恶人迟慢,拿刀背就打。 不表关宅家奴投亲友送信,天亮进城搭救。且说众寇离了关家堡,登时回到庙中,押众犯进殿门,见了贤臣,一齐告明就里。贤臣听见得了关升、三片,少不得心中欢喜,仰天大笑。 贤臣说:“有劳众位,异日再谢。”众人各散。又说:“趁此回县。”施忠答应,转身望天保说:“兄长保护老爷,少等一刻。 我去把驴牵来,老爷骑回衙。”天保说:“快来!”施忠答应,迈步出殿,到店招驴牵到庙前。贤臣一见,慌忙出殿。两家好汉,扶持着爷上驴。施忠拉着关升、三片,王二夫妻跟随天保后面,押出三义庙上路。此时天亮,王二挽妻——足中鞋弓袜小,紧紧跟随。恶人主仆二人惭愧不走,天保拳打脚踢。二人无奈,只得随驴紧走。豪奴恶棍,虽说受屈,心中不服。军民一见,欢悦不表。 且说贤臣骑驴,多人围随,登时进了江都城门,竟奔县衙。 就有那些县役,见了贤臣,个个上前跪接进衙,至滴水檐下驴。 立刻升堂,传齐内外书吏、马步三班人等,喊堂站班。只见施忠、天保带领关升、三片,王二夫妻上堂。施公一摆手,施忠等站立一旁。贤臣吩咐书吏写牌,一面放告;又叫人传先前告状七人进衙,当堂对词。分派已毕,叫声:“施忠,请贺壮士!” 天保闻听,忙上前双膝及地,往上跪倒。贤臣一见大悦,带笑说:“壮士免礼,救命之恩,永存报答。理应留在衙内,尤恐不雅,怕招风声。”天保闻听点头,叩谢县主饶恕之恩;又与施忠说了几句,下堂出衙而去。 且说贤臣见施忠带天保出衙,施公心才放下。但见角门外,进来多人,个个手举状呈,跪在月台前。贤臣一见,就知是见牌告状、心中大悦,吩咐:“人来,尔等把告状人都叫他们起来,站在月台下东边。既有呈状,接上来,本县看明呈词,叫着上堂回话。”下役答应,立刻接状,不许堂下喧哗,将状送上公案。贤臣伸手,一张一张阅完。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39回 严讯三片贼 细问受害情 贤臣看完状词,吩咐把关升带来听审。众役知关宅势力,又怕贤臣法度森严,无奈一齐迈步至堂外,把恶人关升、三片紧紧推拥,扯到堂下。众役齐声喊叫:“下跪!”恶人不跪。贤臣一见,不由微微冷笑,骂声:“凶徒,真真胆大!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