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明朝开国演义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319871
[book_dec]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 天下平定。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迨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 一天下,历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 皇天厌乱,于洛陽夹马营中,生出宋太祖来,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 人,人叫他做“香孩儿”。大来削平僭国,建都大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 所虏。
[book_img]Z_14270.jpg
[book_title]第001回 元顺帝荒淫失政
诗曰:
龙兴虎奋居淮甸,际会风云除伪乱。
手提宝剑定山河,长骑铁马清民患。
杀气遮笼濠泗城,帝星正照凤陽县。
百战功劳建大勋,沙场汗马征凶叛。
血污两浙缚奸吴,尸满三江擒贼汉。
扫净妖氛天下宁,施张清气乾坤变。
功业皆从翰苑编,贤臣都入辞臣赞。
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
天下平定。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
迨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
一天下,历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
皇天厌乱,于洛陽夹马营中,生出宋太祖来,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
人,人叫他做“香孩儿”。大来削平僭国,建都大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
所虏。徽宗第九子封为康王,金兵汹涌,直逼到扬子江边,一望长江天堑,无楫无
舟。忽有二人牵马一匹,说道:“此马可以渡江。”康王见势急,就说:“你二人
倘果渡得我时,重重赏你!”那二人竟将康王推上马鞍。那马竟往水中,若履平地。
康王低着头,闭着眼,但听得耳边风响,倏忽之间,便过长江。那二人说:“陛下
此去,尚延宋祚有一百五十余年,但休忘我二人。”便请下马。康王开眼一看,人
与马俱是泥做的。正在惊疑,远远望见一簇旌旗,俱是来迎王驾的,便即位于应天
府。这是叫做“泥马渡康王”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鞑靼国王曾孙名唤忽必烈,他的母亲梦见火光照腹而生,居于
乌桓之地。后来伐乃蛮,蹙西夏,并了赤乌的部落,僭称王号。在斡难河边,破了
白登,过了狐岭,直至居庸关,金人因而逃遁。忽必烈遂渡江淮,逼宋主于临安。
宋祚以亡,他遂登了宝位,国号大元。传至十世,叫做顺帝。
以脱脱为左丞相,撒敦为右丞相。
一日,早朝已毕,帝曰:“朕自登基以来,于兹五载,因见朝事纷纷,昼夜不
安,未得一乐。卿等可能致朕一乐乎?”撒敦奏曰:“当今天下,莫非王土;卫土
之士,莫非王臣。主上位居九五之尊,为万乘之主,身衣锦绣,口饫珍馐,耳听管
弦之声,目睹燕齐之色,神仙游客,沉湎酣歌,惟陛下所为,有何不乐?徒自昼夜
劳神!”正是:
春花秋月休辜负,绿鬓朱颜不再来。
顺帝大喜曰:“卿言最当!”左丞相脱脱进言道:“乞陛下传旨,速诛撒敦,
以杜婬乱!”帝曰:“撒敦何罪?”脱脱曰:“昔费仲迷纣王,无忌惑平王,今撒
敦诱君败国,罪在不赦!望陛下听臣讲个‘乐’字:昔周文王有灵台之乐,与民同
乐,后来便有贤君之称;商纣有鹿台之乐,恣酒荒婬,竟遭牧野之诛。陛下若能任
贤修德,和气洽于两间,乐莫大焉。倘效近世之乐,必致人心怨离,国祚难保。愿
陛下察之!”顺帝听了大喜曰:“宰相之言极是!”令内侍取金十锭、蜀锦十匹赐
之。脱脱辞谢道:“臣受天禄,当尽心以报国,非图恩利也。”顺帝曰:“昔日唐
太宗赐臣,亦无不受,卿何辞焉?”脱脱再拜而受。
撒敦惶恐,下殿自思:“叵耐这厮与俺作对,须要驱除得他,方遂吾之意!”
正出朝门,恰遇知心好友,现做太尉,叫做哈麻,领着一班女乐,都穿着绝样簇锦
团花百寿衣,都带着七星摇拽堕马妆角髻,都履着绒扣锦帮三寸凤头鞋,如芝如兰,
一阵异品的清香,如柳如花一样动人的袅娜。叮叮咚咚,悠悠扬扬,约有五十余人,
进宫里来。两下作揖才罢,哈麻便问:“仁兄颜色不喜,却是为何?”撒敦将前情
备细讲说一遍。哈麻劝慰道:“且请息怒,后来乘个机会,如此如此。”撒敦说:
“若得如教,自当铭刻!”撤敦别过,愤愤回家不题。
且说哈麻带了女乐,转过宫墙,撞见守宫内监,问道:“爷爷、娘娘今在哪里?”
内侍回说:“正在百花亭上筵宴哩。”哈麻竟到亭前,俯伏说:
“臣受厚恩,无可孝顺。今演习一班女乐,进上服御,伏乞鉴臣犬马之报,留
宫听用。”顺帝纳之。哈麻谢恩退出。且说顺帝凡朝散回宫,女乐则盛妆华饰,细
乐娇歌,迎接入内,每日如此,不在话下。
一日,顺帝退朝,皇后伯牙吴氏设宴于长乐宫中,随命女乐吹的吹,弹的弹,
歌的歌,舞的舞. 彩袖殷勤,交杯换盏,作尽温柔旖旎之态,饮至更深方散。是夜,
顺帝宿于正宫,忽梦见满宫皆是蝼蚁毒蜂,令左右扫除不去。
只见正南上一人,身着红衣,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执扫帚,将蝼蚁毒蜂尽
皆扫净。帝急问曰:“尔何人也?”其人不语,即拔剑砍来。帝急避出宫外。红衣
人将宫门紧闭,帝速呼左右擒捉。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顺帝冷汗遍体,便问
内侍:“是甚么时候?”近臣奏曰:“三更三点。”皇后听得,近前问曰:“陛下
所梦何事?”顺帝将梦中细事说明。皇后曰“梦由心生,焉知凶吉?陛下来日可宣
台官,便知端的。”言未毕,只听得一声响亮,恰似春雷。正是:
天开雷动陽春转,地裂山崩倒太华。
顺帝惊问:“何处响亮?”内侍忙去看视,回来奏道:“是清德殿塌了一角,
地陷一穴。”顺帝听罢,心中暗思:“朕方得异梦,今地又陷一穴,大是不祥!”
五鼓急出早朝。众臣朝毕,乃宣台官林志冲上殿。帝说:“朕夜来得一奇梦,卿可
细详,主何吉凶?”志冲曰:“请陛下试说,待臣圆之。”帝即言梦中事体。志冲
听罢,奏曰:“此梦甚是不祥!满宫蝼蚁毒蜂者,乃兵马蜂屯蚁聚也;在禁宫不能
扫者,乃朝中无将也;穿红人扫尽者,此人若不姓朱必姓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
乾坤之人也。昔日秦始皇梦青衣子、赤衣子夺日之验,与此相符。望吾皇修德省身,
大赦天下,以弭灾患。”帝闻言不悦,又曰:“昨夜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
主何吉凶?”志冲曰:“天地不和,陰陽不顺,故致天倾地陷之应。待臣试看,便
知吉凶。”帝即同志冲及群臣往看,只见地穴约长一丈,阔约五尺,穴内黑气冲天。
志冲奏曰:“陛下可令一人往下探之,看有何物。”脱脱曰:“须在狱中取一死囚
探之方可。”上即令有司官,取出一杀人囚犯,姓田名丰。上曰:“你有杀人之罪,
若探穴内无事,便赦汝死。”田丰应旨,手持短刀,坐于筐中,铃索吊下,约深十
余丈,俱是黑气。默坐良久,见一石碣,高有尺许,田丰取入筐内。再看四周无物,
乃摇动索铃,使众人拽起。顺帝看时,只见石碣上面现有刻成二十四字:
天苍苍,地茫茫;干戈振,未角芳。
元重改,日月旁;混一统,东南方。
顺帝看罢,问脱脱曰:“‘元重改’莫不是重建年号,天下方能保无事么?”
脱脱奏曰:“自古帝王皆有改元之理,如遇不祥,便当改之。此乃上天垂兆,使陛
下日新之道也。”帝曰:“卿等且散,明日再议。”言毕,一阵风过,地穴自闭。
帝见大惧,群臣失色。遂将石碣藏过,赦放田丰,驾退还宫。
翌日设朝,颁诏改元统为至正元年。如此不觉五年。有太尉哈麻及秃鲁贴本儿
等,引进西番僧,与帝行房中运气之术,号揲演儿法。又进僧伽璘真,善授秘法。
顺帝习之,诏以番僧为司徒,伽璘真为大元国师。各取良家女子三四人,谓之供养。
璘真尝向顺帝奏曰:“陛下尊居九五,富有四海,不过保有现在而已,人生几何?
当授此术。”于是顺帝日从其事,广取女子入宫。
以宫女一十六人学天魔舞,头垂辫发,戴象牙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
肩鹤袖,镶嵌短袄,缓带鞋袜,各执巴刺般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十一人,
练垂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巾,或用汗衫。所奏乐器,皆用龙笛、风管、小蹦、
筝、琵琶、鸾笙、桐琴、响板。以内宦长寿迭不花领之。
宣扬佛号一遍,则按舞奏乐一回。受持秘密戒者,方许入内,余人不得擅进。
如顺帝诸弟八郎,与哈麻、秃鲁贴本儿、老的沙等十人,号为倚纳,皆有宠任,
在顺帝前,相与亵猥,甚至男女裸体。其群僧出入禁中,丑声外闻。皇太子深嫉之,
力不能去。
帝又于内苑造龙舟,自制样式,首尾共长二百二尺,阔二丈,前帘棚、穿廊、
暖阁,后五殿楼子,龙身并殿宇俱五彩金妆,前有两爪。上用水手一百二十名,紫
杉金带,头戴漆纱巾,依舟两旁,各执一篙。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内,往来游戏。
舟行则龙头眼爪皆动。又制宫漏,约高六七尺,为木柜运水上下。柜上设西方三圣
殿,柜腰设玉女棒时刻筹,时至即浮水面上。
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持钟,一持铃,夜则神人按更而击,极其巧妙,皆前朝
未有也。又于内苑中起一楼,名曰“碧月楼”,朝夕与宠妃宴饮于上,纵欲奢婬,
不修德政。天怒人怨,干戈四起,盗贼蜂生。天垂异象,妖怪屡生:
燕京有鸡化为狗,羊变做牛;江南铜铁自鸣;汴城河冰,忽成五彩,花草如画,
三日方解;陇西地震百日;会州公廨墙崩,获驽五百余张,长者丈余,短者九尺,
人莫能挽;慧星火焰蓬勃,堕地成石,形如狗头;温州乐清江中龙见,有火如毬;
山东地震,天雨白毛。各处地方,申奏似雪片的飞来,都被奸臣隐瞒不奏。顺帝那
里晓得,只在深宫昏迷酒色,并不知外边的灾异。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2回 开浚河毁拆民居
诗曰:
羶秽中原已百秋,蒸黎随处若虔刘。
山青水绿非前代,草白沙黄都废丘。
天上云沉谁见日,人间愁重那抬头。
几时否极重还泰,醉在西江十二楼。
却说屡年之间,顺帝宴安失德,各处灾异多端,人心怨恨,盗贼蜂生,都被丞
相撒敦、太尉哈麻,并这些番僧等,瞒住不奏。顺帝那里晓得,终日只在宫中戏耍
不题。
却说颖州地方有个白鹿庄:
树木森陰,河流清浅。春初花放,万红千紫斗芳菲;秋暮枫寒,哀鸿悲鸣争嘹
亮。到夏来,修竹吾庐,装点出一个不染尘埃的仙境;到冬来,古梅绕屋,安排起
几处远离人世的蓬莱。对面忽起山冈,尽道象黄陵古渡,因声声叫冈做“黄陵”;
幽村聚集珍奇,每常有白鹿成群,便个个唤庄为“白鹿”。
不知那里来个官儿,摇摇摆摆,走到林间,说道:“真个是天上人间,尘中仙
府!”便对跟随的人吩咐说:“你可查此处是谁人家的,叫他送了我老爷,做个吃
酒行乐的所在。”跟随的得令,便到庄内说:“你是何人家,做甚勾当?晓得我们
贾老爷在此,茶也不送一盏出来?”却见一人身长丈二,眼若铜铃,出来应接道:
“不要说是‘假’老爷,就是真老爷,待怎么?思量什么茶吃,快走!快走!”手
持长槍,竟赶出来。那些跟随的扯了这官儿,没命的奔出林中,那人也即回去了。
官儿自言自语说道:“我贾鲁的声名,那处不晓得?叵耐这厮如此无礼!须略施小
计,结果了这个地方。”不则一日,竟到京师。次日朝见拜毕,帝问:
“贤卿一路劳苦。且说你一向出朝,孤家甚觉寂寞。”又问:“一路民情风景
何如?”贾鲁便奏说:“一路黄河淤塞,漕运不通,因此上民谣都说道:
‘石人一只眼,不挑黄河天下反。’依臣愚见,须挑开沿河一带,藉应民谣,
且通漕运。”顺帝应道:“我日前在宫中要开些小池沼,那言官上本说道,民谣汹
汹尽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宜兴工劳役。据你今日说到,是不
挑的不好了。”贾鲁一向口舌利便,又奏说:“陛下若依了言官,不挑黄河,听他
淤塞了,这些粮米将从那路而来?南北不通,粮米不济,不反何待!”顺帝说:
“极有理!极有理!只是当从何处开起?”贾鲁说:
“臣一路来,正从徐、颖、淮、黄进发,处处该开。至如颖州白鹿庄、黄陵冈,
俱被民居占塞,上下四十里,更为阏淤,作急该开。”顺帝即刻传旨,起发河南、
河北丁夫七十万人,开浚黄河原路,刻定一月之内完工,阻挠者斩。起驾回宫不题。
却说颖州白鹿庄,日前持槍来赶的,向说是汉高祖三十六代孙,姓刘名福通,
一身膂力异常,且又晓得妖术。家中有面镜子,人来聚会焚香,便照他是为官、为
吏、庶民、军士的模样出来;倘与他心心不顺,便照出诸般禽兽形象出来。又结识
一个朋友,叫做韩山童。假称世要大乱,弥勒佛下生。
设下了一个“白莲会”,凡在部下系红巾为号,鼓动这些愚民,如神如鬼敬他。
有些小事,便去照那镜子问下落。
一日,两人正在庄前供祠,众人说:“如此佛力,那怕不做皇帝!”只听得锣
声连连的响,呼的呼,喝的喝。两人远远认得,却是本州的知州,坐在马上,带领
弓兵三百余人,竟投庄里来。知州坐下说:“今奏圣旨,先从白鹿庄与对面黄陵冈
开浚黄河,拆去民居!”内有里正禀道:“民间谣说:‘挑动黄河天下反’只怕不
便么?”知州说:
“这是圣旨,谁敢有违!且旨上说:‘阻挠者斩!’今且便借你的头,斩讫号
令示众。”口说得罢,那刽子手竟推这里正到庄前,一刀砍下,献了首级。
知州便吩咐将头盛在桶内,沿河四十里,号令前去。这些弓兵便把刘福通住屋,
霎时间拆去。妇孺鸡犬,赶得星飞雪花一般。福通低着头,只是捶胸叫苦,思量道
:“青天白日,竟起这个霹雳!安排得我无家可归,无地得依,奈何!奈何!”大
叫说:“反了罢!反了罢!左右是左右了。尔等肯随我共成大事的,同享富贵;如
不肯随我的,听你们日夜开河,受官司苦楚去!”登时,聚集有五六百人,便向前
把知州一刀,执头在手,叫道:“胡元混乱中国。今日开河,拆去民居,你们既肯
从我,便当进城开狱,放了无罪犯人,收了库中财宝,包你们有个好处。”又往手
中把那镜子在水中一照,说:“如心尚有狐疑的,可从河中掘下,有见分晓。”只
见左边一伙,也约有五六百人,竟向河中用力齐掘。不曾掘得一尺,只见掘出一个
石头人来,身长一丈,须眉口鼻都是完全的,当中凿着一只眼。福通大呼曰:“众
位可晓得么?一向谣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今刚刚在此处掘得石人,
这皇帝可不应在此处!你们心上何如?”这些人便合口说道:“敢不从命!”福通
便带了众人,竟投州里来。
城中掌军官朵儿只班,因杀了知州,便刻时饬备。一声锣响,即刻冲出一标人
来,两下厮杀。福通虽是力大,手下的兵,终是未曾习熟,被官军赶杀十来里。韩
山童马略落后,却被官军赶上一刀。福通便率杜遵道、郁文盛、罗文素等,勒马回
杀,救得后边的人,竟到亳州立寨。因立山童的儿子韩林为王,国号大宋,建元龙
凤。以山童妻杨氏为皇太后,杜遵道、郁文盛为左右丞相,福通与罗文素为平章,
同知枢密院事。招集无籍十万余人,攻破罗山、确陽、真陽、叶县等处,直侵汴梁,
不题。
且说官军依旧进城,坚闭城门。朵儿只班便星夜申奏京师,备陈事情,一边又
具揭帖到中书省丞相处。脱脱见揭,便吩咐见赍本官:“明早随我进奏。”次早,
脱脱奏说:“近来僭号称王者甚多。昨日接得各府州县报说,贼兵反了共一十四处。”
顺帝大惊,问:“那十四处?”脱脱说:“有颖州刘福通、台州方国珍、闽中陈友
定、孟津毛贵、蕲州徐寿辉、徐州芝麻李、童州崔德、池州赵普胜、道州周伯颜、
汝南李武、泰州张士诚、四川明玉珍、山东田丰、沔州倪文俊。”顺帝闻奏大惊,
说:“如之奈何?”脱脱奏:“请大兵先讨平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芝麻李四
寇,庶无后患。”帝便说:
“着罕察贴木儿讨徐寿辉,李思齐讨刘福通,蛮子海牙讨张士诚,张良弼讨芝
麻李。先除大寇,后剿小贼。”敕旨既下,脱脱叩头下殿。那四将各点兵五万,择
日辞朝,竟离了燕京,各自寻路攻取。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3回 专朝政群奸致乱
诗曰:
万马驱驰遍九州,征裘汗血几时休?
思深长忆关山别,声断偏随芦荻秋。
路引旌旗风远近,梦随生死活离愁。
何日一澄夷与夏?英雄名震大刀头!
却说诸官得旨,分讨各处反兵,谁知皆不能取胜,都带些残兵败甲回来。
顺帝见了,日夜忧烦,一日设朝,对文武群臣商议说:“目今盗贼蜂生,各处
征讨的官兵,没一个奏凯。卿等何策剿除,为朕分忧。古人云:‘家贫思贤妻,国
乱思良相。’倘或失误,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只见脱脱叩头奏说:“今者群
奸扰乱,震恐朝廷,黎庶不安,灾伤时见。臣等不能为国除患,心实耻之。臣愿竭
驽骀之力,肃清江淮,以报皇恩。”顺帝闻奏,降座语脱脱道:“丞相若能为朕扫
除贼寇,奏凯还京,朕当裂土以酬心膂。但中书省是政事根本,不可一日离左右,
贤卿若去,朕将谁依?”脱脱又叩头说:
“尽忠报国乃臣子之事,岂敢忘恩!但微臣此去,全望陛下亲贤远佞,以调天
和,以安黎庶。”顺帝便敕脱脱为总兵大元帅,以龚伯遂为先锋,哈喇答为副将,
也先贴本儿为行台御史,节制兵马,大小辟军俱听脱脱指挥,便宜行事。脱脱拜辞,
即日领兵望南进发,竟到孟津。贼将毛贵率本部五千人纳降。脱脱便驱兵渡黄河,
从虎牢关至汴梁正北安营。
宋韩林的探子报知,便集多官商议。只见杜遵道说:“水来土压,兵至将迎。
殿下勿忧,臣当领众迎敌。”宋主即令杜遵道、罗文素、郁文盛三将,急统五万人
马,与元军相对。遵道勒马横槍,高叫道:“送死的出来!”脱脱大怒说:“反国
贼子!耙出大言!”就纵马横刀,直取遵道。二将交马,战上五十余合,遵道力怯,
拨马便回。脱脱赶上,一刀斩于马下。元兵阵上,催兵奋杀。宋兵溃乱,生擒一千
四百余人,斩首一万七千余级。罗文素等领兵入城,坚闭不出。龚伯遂请曰:“乘
此势攻城,可料必破。”脱脱笑说:
“我兵千里而来,劳力过多,还当息养,不宜仓猝。倘贼兵计穷,冒死血战,
不可支矣。”众将唯唯。时韩林见杀了杜遵道,心甚惊恐,决策于福通。福通曰:
“脱脱智勇足备,锋不可当,不若姑避其锋,再图恢复。”韩林依计,乘夜弃城而
走。
次早元兵到城搦战,只见城门大开,城中老幼俱顶香迎接,备言贼兵惧威,弃
城引兵逃去等情。脱脱大喜,入城扶民。一宿,明日倍道径抵徐州西门外十里安营。
打下战书与芝麻李,说:“明日交战。”脱脱到酉刻时候,密唤诸将受计,如此如
此。各各依令去讫。
且说芝麻李对众说:“元兵远来疲乏,今晚必无准备,我当前行劫寨,尔众随
后即来,两势夹攻,必获全胜。”二更时分,果然引兵出城,兵衔枚,马勒辔,直
抵元营,悄然无备。芝麻李自喜,领兵拼力杀人。细看更无一人,心下大惊,速令
退兵。忽闻炮响一声,四面伏兵尽起,把芝麻李团团围住,兵卒也不十分来斗,只
是没个隙路可逃。贼兵自相残害,约折去大半。及至天明,只见一将传令说:“你
们可松一条路,放他逃去。”芝麻李听着又惊又喜,心下转道:“我且杀开回路,
进城再作计议亦可。”只见元兵果然松开一条路,让芝麻李回城。将到城门,急叫
城上:“我被元兵混杀一夜,至今方得脱回。快开门!快开门!如迟恐又赶来也。”
正叫之时,举头一望,看见兄弟李通的头,号令在城。敌楼边,立着一员大将,紫
袍金甲,大喝道:“你这贼子,我元丞相已取按此城了,你还不认得!”芝麻李惊
得魂飞九霄云外,抱头鼠窜,径走沔陽去了。
天色大明,各将论功行赏,因问:“元帅原何晓得来劫寨?先吩咐布列,又原
何径离中军,独会取城?”脱脱笑说:“此是乘虚捣将之法。昔日裴令公,元宵夜
大张华灯,设宴待客,匹马擒吴元济,正是此样机关,反看便是。
他今日以我兵远来,料来疲困,必带雄兵劫寨,城中不过老弱守门耳。我令尔
辈四下伏住,等他来时,便围绕混杀一夜。此时我领精兵,乘虚攻取城门,自然唾
手可得。”众将又问:“围住之时,元帅吩咐不必过杀为何?”脱脱曰:“黑夜谁
知彼此?我兵只密围数层,虚声叫喊,任他自相残杀,这又是以逸待劳。”众将齐
声称说:“元帅神机,非我等所及!”脱脱抚恤人民,一面遣牙将奏捷不题。
且说右丞相撒敦与太尉哈麻,闻得脱脱得胜,上表申闻,计较说:“脱脱向来
威震中外,使我们不得便宜行事。今又成大功,皇帝必加殊眷,我辈却是怎生?”
哈麻说:“这有何难!趁此进表未上之时,令台官劾他说:‘出师三月,略无寸功,
倾国家之财以为己赀,半朝廷之官以为己用,乞加废斥,似儆官邪。’这个计策何
如?”撒敦说道:“此计大妙!大妙!”遂将进表官,幽入密房,除了他的性命。
因而上个表章,说得脱脱十分不好。顺帝说:
“既如此,可敕月润察儿为元帅,以枢密雪雪代他为将,先令姚枢持诏赴徐州
传示。”不则一日,来到徐州。脱脱拜受了诏书,便对众将说:“朝廷恩旨,释我
兵权,即当与诸将分别。诸将可各率所部,听新元帅节制。”只见哈喇答向前说:
“元帅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先死丞相之前,以酬相许夙志!”言罢,
拔剑自刎而死。众将抚恸如雷,将哈喇答以礼殡葬。
脱脱单马竟赴淮安安置。未及半月,台臣又劾脱脱贬谪太轻,该徙云南。脱脱
叹曰:“我不死,朝中也不肯放过我,倒不如一死,以遏众奸。”遂服鸩而死。
却说刘福通、芝麻李闻说脱脱身故,各统兵攻复前据城池。元军阵上那里杀得
他过?数日间,刘福通与芝麻李自相杀并,一箭射死了芝麻李,复了徐州,贼将毛
贵仍归部下。正是:
昏君信佞忠良死,群鬼贪残社稷墟。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4回 真明主应瑞濠梁
诗曰:
凤陽城里帝星明,照彻中原万里程。
边边烟息胡尘远,处处云开瑞霭生。
三台喜得薇垣供,万派欣从东海清。
自是乾坤多喜色,直须箫管乐升平。
却说丞相脱脱受了多少谗言,以身殉国。那时四海纷争,八方扰攘。刘福通并
了芝麻李一部人马,又收了毛贵,一党贼众,纵横汹涌,官兵莫挡。
这也慢题。
且说淮西濠州,就是而今叫做凤陽府,好一座城池。离城有一个地方,名唤做
钟离东乡。钟离西乡,这就是当初钟离得道成仙的去处。那里有个皇觉寺,原先是
唐高祖创造的。
中间大雄宝殿,两边插翅迴廊。光晃晃,金装成三世菩提;影摇摇,彩画出蓬
莱仙境。当门塑一个韦驮尊天,秀秀媚媚,却似活移来一个金孩儿,见了他,那个
不欢天喜地;两侧装四个金刚力士,古古怪怪,又像才坐定一班铁甲汉,猛抬头,
人人自胆破心惊。钟声半彻云宵,舞动起多少迴翔凤;佛号忽来天碧,醒觉了万千
愚汉蒙夫。挨的挨,挤的挤,都到罗汉堂前,明数出前生今世;争了争,嚷了嚷,
齐向观音阁上,暗投诚意想心思。也有的肩盒抬W ,逐男趁女,污俗了一片清净佛
场,知宾的也难管青红皂白。也有的打斋设供,祈神祷佛,澄彻了一点如来道念,
大众们那里晓水火雷风。
且说那寺中住持的长老,唤做高彬,法名昙云。这个长老,真是宿世种得了智
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凄凉,彤云密布,洒下一天好雪。昙云长老吩咐大
众说:“今日是腊月廿四,经里面说,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
间善恶。我今早入定时节,见本寺伽蓝叫我也走一遭。
我如今放了晚参,我自进房,你们或有事故,不可来惊动我。”嘱咐已毕,竟
到房中打坐了。只觉顶门中一道毫光,直透重霄。本寺伽蓝,早已在天门边拱候着
长老。二人交下手,竟至九天门外。却好玉皇登座,三官玄圣并一切神祗,都一一
讲礼毕,长老也随众神施了礼,立在一边。
只听得玉皇说:“方今世间混乱,黎庶遭殃。这些魑魅,将如何驱遣?”忽然
走出一个大臣,口称说:“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岁。以臣看来,连年战伐,只因
下界未生圣主。明岁辰年,应该真龙出世,混一乾坤,肃清世界。
且今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奏人间善恶,乞陛下细察。凡世修行陰德的,
付他圣胎,以便生降。特此奏闻。”玉皇说道:“朕也在此思量,但原先历代皇帝
降世,都是星宿。即如盘古分开天地以来,那伏羲是虹之精,神农是荧惑星,颛顼
是瑶光星,神尧是赤龙之瑞,大舜是乌燕之祥,大禹是水德星,成汤是高媒星,文
王是巨门星,汉高帝是尾星,唐高祖是金星,宋太祖是三天门下修文史。如今果要
统一天下,定须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们那个肯去,宜直奏来。”问而又问,这些
星宿都不做一声。玉皇恼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们难道忍得不管?我如今问
了四五次,也只不做声,却是为何?虽然是堕入尘中,也须即还天上,何故十分推
阻?”正说间,只见左边的金童并那右边的玉女,两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
一处,却像个明字一般。玉皇便道:“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着你二人脱生
下世,一个做皇帝,一个做皇后,二人不许推阻!明年九月间,着送生太君,便送
下去罢。”那金童、玉女那里肯应?玉皇又说:“你恐后下去吃苦么?我便再拨些
星宿辅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如方才扇子一般,号了‘大明’罢,不得违误!”
只见本寺伽蓝轻轻的对长老说:“我寺中也觉有些彩色……”说犹未了,那些诸方
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过殿,递了人间善恶的细单。
玉皇便说:“今据戊辰太岁奏章说,明岁该生圣主,以定天下。我已嘱咐金童、
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圣胎?你们可从世间万中选千,千中选
百,百中选十,送到我案前,再行定夺。”吩咐才了,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的
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各里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门外,议来议去。不
多时,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着十个摺子,奏称:“陛下吩咐拣选仁厚人家,万千
中选成十个,特送案前。”玉皇登时叫取那衡善平施的秤来,当殿明秤,十家内看
是谁人最重。只见一代一代较过,止有一家修了三十六世,仁德无比。玉皇即将摺
子拆开,口中传说:“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进来听旨。”那城隍就案前俯伏了。玉
皇嘱咐道:“汝可依旨行事去。”便递这摺子与他。城隍叩头领讫。玉皇排驾回宫。
长老也出了天门,与伽蓝拱手而别,回光到自己身上,却听得殿上正打三更五点。
长老开眼,见佛前琉璃灯内火光,急下禅床,拜了菩萨,说:“而今天下得一
统了,但贫僧方才不曾看得那摺子,姓张姓李,谁是真龙。这是当面错过了,也不
必题。但方才本寺伽蓝说:‘连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
细细问他,便知端的。”长老从新入定,去见伽蓝,问说:“方才摺子内所开谁氏
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伽蓝对说:“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机不可预泄。”
长老唯唯。只见左边顺风耳跪了报称:
“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门,奉迎议事,立等神车。”伽蓝便起身别了长老,出门
不题。
时光荏苒,不觉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报山门下十分大火,长老急急出望,四
下寂然,并无火焰。长老道:“甚是古怪!”便独自从回廊下过伽蓝殿,到山门前
来。只见伽蓝说:“真命天子来也,师父当救之!”长老迅步而往,惟见一男人同
一妇女,睡在山门下。长老因叫行者推醒,问他来历。
那人说:“我姓朱名世珍,祖居金陵朱家巷。因元兵下江南,便徙居江北长虹
县,后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资财。昨因失火,家业一空。有三子:朱镇、朱镗、
朱剑,又皆失散。今欲与妻陈氏,同上盱眙府城,投女婿李贞,织席生理。至此天
晚,且妻子怀妊,不便行动,打搅禅门,望师父方便。”长老看朱公相貌不常,所
妊的莫不是真主?因问:“怀娠人行路不便,不如就此邻近赁一间房子,与公居住,
何如?”朱公道:“难得师尊如此!”次日,长老到东乡刘太秀家赁一间房子,与
朱公住了,因此又与些资本过活。三个失散的儿子,也仍旧完聚了。但未知所生男
女何如。正是: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瑞气落谁家?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5回 牧牛童成群聚会
诗曰:
草脉英雄起,讴歌历数归。
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
翼亮真文德,丕承戢武威。
圣图天广大,崇祀日光辉。
陵寝盘空曲,熊羆守翠微。
再窥松柏路,还见五陵飞。
却说昙云长老赁下房子,与朱公夫妇安顿,又借些资本与他生意。不止一日,
却是九月时候,不暖不寒,风清日朗,真好天色。长老心中转念道:
“去年腊月廿四晚,入定之时,分明听得是九月间真主诞生。前月,伽蓝分明
嘱咐好生救护天子。这几时不曾往朱公处探望,不知会生得是男是女。我且出门走
一遭。”将到伽蓝殿边,忽见一人走来,长老把眼看了看,这人生得:
一双碧眼,两道修眉。一双碧眼光炯炯,上逼层霄;两道侈眉虚飘飘,下过脐
底。颧骨棱棱,真个是烟霞色相;丰神烨烨,偶然来地上神仙。行如风送残云,立
似不动泰山。
那人却对长老说道:“我有丸药儿,可送去与前日那租房子住的朱公家下生产
时用。”长老明知他是仙人,便将手接了说:“晓得!”只见清风一阵,那人就不
见了。长老竟把丸药送与朱公说:“早晚婆婆生产可用。”朱公接药,说道:“难
得到此,素斋了去。”说毕,便进内说:“打点素斋,供养长老。”长老自在门首。
不多时,只见得一村人,是老是少,都说骸疤焐系娜胀罚?喂时韧?找煅?獠剩俊?
长老同众人抬头齐看,但闻天上八音齐振,诸鸟飞绕,五色云中,恍如十来个天娥
彩女,抱着个孩儿,连白光一条,自东南方从空飞下,到朱公家里来。众人正要进
内,只见朱公门首,两条黄龙绕住,里面大火冲天,烟尘陡乱。众人没一个抬得头,
开得眼,各自回家而去。长老也慌张起来。却好朱公出来说:“蒙师父送药来,我
家婆婆便将去咽下,不觉异香遍体。方才幸得生下一孩儿,甚是光彩,且满屋都觉
香馥侵人。”长老说:“此时正是未牌,这命极贵,须到佛前寄名。”朱公许诺。
长老回寺去了,不题。
却说朱公自去河中取水沐浴,忽见红罗浮来,遂取去做衣与孩子穿之,故所居
地方,名曰“红罗巷”,古迹至今犹存。
且说生了的孩子,即是太祖。三日内不住啼哭,举家不安。朱公只得走到寺中
伽蓝殿内,祈神保佑。长老对朱公说:“此事也非等闲,谅非药饵可愈,公可急回
安顿。”长老正送朱公出门,只见路上走过一个道人,头顶铁冠,大叫道:“你们
有希奇的病,不论大小可治。”长老便同朱公问说:“有个孩子,生下方才三日,
只是啼哭。你可医得么?”那道人说:“我已晓得他哭了,故远远特来见他。我若
见他,包你他便不哭。”朱公听说,便辞了长老,即同道人至家,抱出新生孩子来
见道人。那道人把手一摇,口里嘱咐说:“莫叫莫叫,何不当初莫笑。前路非遥,
日月并行便到,那时还你个呵呵笑。”拱手而别,出门去了。朱公抱了孩子进去,
正要出来款待道人,四下里找寻不见。次后,朱家的孩子再也不哭,真是奇异。
一日两,两日三,早已是满月儿、百禄儿、拿周儿。朱公将孩子送到皇觉寺中
佛前忏悔,保佑易长易大,因取蚌佛名,叫做朱元龙,字曰廷瑞。三岁、五岁,也
时常到寺中戏耍,不觉长成十一岁了。朱公夫妇家中,忍饥受饿,难以度日,将三
个大儿子俱雇与人家佣工去了,只有小儿子元龙在家。
一日,邻舍汪婆走来,向朱公道:“何不将元龙雇与刘太秀家牧牛,强似在家
忍饿。”朱公思想道:“也罢!”遂烦汪婆与刘太秀说明。太祖道:“我这个人岂
肯与他人牧牛!”父母再三哄劝,他方肯。母亲同汪婆送至刘家。
且说太祖在刘家,一日一日,渐渐熟了,每日与众孩子玩耍。将土垒成高台,
内有两三个大的,要做皇帝玩耍,坐在上面。太祖下拜,只见大孩子骨碌碌跌的头
青脸肿。又一个孩子说:“等我上去坐着,你们来拜。”太祖同众孩子又拜,这个
孩子将身扑地,更跌得狠些。众人吓的皆不敢上台。太祖说:“等我上去!”众孩
子朝上来拜,太祖端然正坐,一丝不动。众孩子只得听他使令,每日玩耍不题。
一日,皇觉寺做道场,太祖扯下纸幡做旗,合众孩子手执五方站立,又将所牧
之牛,分成五对,排下阵图,吆喝一声,那牛跟定众孩子旗幡串走,总不错乱。忽
一日,太祖心生一计,将小牛杀了一只,同众孩子洗剥干净,将一坛子盛了,架在
山坡,寻些柴草煨烂,与众孩子食之。先将牛尾割下,插在石缝内,恐怕刘太秀找
牛,只说牛钻入石缝内去了。到晚归家,刘太秀果然查牛,少了一只。太祖回道:
“因有一小牛钻入石缝去了,故少了一只。”太秀不信,便说:“同你看去。”二
人来至石边,太祖默嘱山神、土地快来保护,果见一牛尾乱动。太秀将手一扯,微
闻似觉牛叫之声,太秀只得信了。
后又瞒太秀宰了一只,也如前法。太秀又来看视,心中甚异,忽闻见太祖身上
有羶气,暗地把众孩子一拷,方知是太祖杀牛吃了。太秀无可奈何,随将太祖打发
回家。
光陰似箭,不觉已是元顺帝至正甲申六月,太祖时已十七岁。谁想天灾流行,
疫疠大作,一月之间,朱公夫妻并长子朱镇,俱不幸辞世。家贫也备不得齐整棺木,
只得草率将就,同两个阿哥,抬到九龙岗下。正将掘土埋葬,倏忽之间,大风暴起,
走石飞沙,轰雷闪电,霖雨倾盆。太祖同那两个哥哥,开了眼闭不得,闭了眼开不
得。但听得空中说:“玉皇昨夜宣旨,唤本府城隍,当境土地,押令我们四大龙神,
将朱皇帝的父母,埋葬在神龙穴内,土封三尺。我们须要即刻完工,不得违旨。”
太祖弟兄三人,只得在树林丛蔚中躲雨。未及一刻,天清日出,三人走出林来,到
原放棺木地方,但不见了,但见土石壅盖巍然一座大坟。三人拜泣回家。
长嫂孟氏同侄儿朱文正,仍到长虹县地方过活。二兄、三兄亦各自赘出。
太祖独自无依。邻舍汪婆对太祖说:“如今年荒米贵,无处栖身。你父母向日
曾将你寄拜寺内,不如权且为僧,何如?”太祖听说,答应道:“也是!
也是!”自是托身皇觉寺内。不意昙云长老,未及两月,也一夕升天去了。
寺中众僧曰:“因朱元龙,长者最是受重,他就十分没礼。”一日,将山门关
上,不与太祖寺内睡觉。太祖仰天叹息。只见银河耿耿,玉露清清,遂口吟一绝:
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吟罢,惊动了伽蓝。伽蓝心中转念:“他原是玉皇金童,目下应该如此困苦。
前者初生时,大哭不绝,玉皇唤我转召铁冠道人安慰他。但今受此迍邅,倘或
道念不坚,圣躬有些啾卿,也是我们保护不周。不若权叫梦神打动他的睡魔,托与
一梦,以安他的志气。”此时太祖不觉身体困倦,席地和衣而寝。
眼中但见西北天上,群鸟争飞。忽见仙鹤一只,从东南飞来,啄开众鸟,倾刻
仙鹤也就不见了。只有西北角起一个朱红色的高台,周回栏槛上边,立着两个像金
刚一般,口中念念有词。再上有带幞头抹额的两行立着,中间三尊天神,竟似三清
上帝,玉貌长髯,看着太祖。却有几个紫衣羽士,送到绛红袍一领,太祖将身来穿,
只见云生五彩。紫衣者说:“此文理真人之衣。”旁边又一道士,把剑一口,跪送
将来,口中称说:“好异相!好异相!”因拱手而别。太祖醒来,却是南柯一梦,
细思量甚是奇怪。
次早起来,却有新当家的长老嘱咐说:“此去麻湖约三十余里,湖边野树成林,
任人采取。尔辈可各轮派取柴,以供寺用。如违,逐出山门,别处去吃饭。”轮到
太祖,正是大风大雨,彼此不相照顾,却又上得路迟,走到湖边,早已野林中萤火
相照,四下更无人声,止有虫鸣草韵。太祖只得走下湖中砍取。那知淤泥深深浅浅,
不觉将身陷入大泽中。自分必遭淹溺,忽听得湖内有人云:“皇帝被陷了,我们快
去保护,庶免罪戾。”太祖只见身边许多蓬头、赤发、圆睛、獠牙、绿脸的人,近
前来说:“待小表们扶你上岸。”岸上有小表也替皇帝砍了,将柴也送至寺内。太
祖把身子一跳,早已不在泽中,也不是麻湖,竟是皇觉寺山门首了。太祖挑着一担
柴,进香积厨来,前殿上鼓已三敲,众僧却已睡熟。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6回 伽蓝殿暗卜行藏
诗曰:
柳满春江花满川,清歌妙舞绕樽前。
不谈陈迹愁芳草,且听新歌欢客筵。
旺气映将山海立,帝星照惹地天旋。
濠州八面威风振,紫阁黄扉敕简编。
且说太祖陷入湖中,诸般的鬼怪,也有来搀脚的,也有来扶手的,也有将肩帮
衬着太祖的,也有在水底下将背脊垫着太祖的,也有在岸上替太祖砍柴的,也有在
路上替太祖挑担的。不多时,已送到寺边门首,说:“我们自去,皇帝请进内方便。”
那时觉有三更左右,太祖进内就睡,不题。
却说这些和尚说:“向来昙云师父在时,只说他后来发迹,不意今朝至此不回,
多分淹没湖中了。”说说笑笑,各自归房。次日天明,当家长老叫行者起早烧汤做
饭。那行者蓦来蓦去,都是柴堆塞的,那里寻个进厨房的路去?口中不说,心中想
道:“昨日临睡时,空空一个灶房,这柴那得许多?
便是朱行者一个去湖中樵柴,怎么便有这山堆海积的柴草?”只得叫动大众挑
的挑,抬的抬,出洁了半日,方才清得条走路。太祖起来,自家也看得呆了,心中
想:“若是如此看来,莫不是我果有天子之分?但今日没有一个可与计议的,我不
如走到伽蓝殿中,问个终身的吉凶,料想明神也有分晓。”将身竟到伽蓝殿来。
却有珓经在侧,太祖一一诉出心事,问说:“如我云游在外,另有好处,别创
个庵院,不受这些腌脏闹气,可还我三个陰珓;如我不戴禅冠,另做生意,将就做
得个财主,可还我三个陽珓;如我趁此天下扰乱,去投奔他人,受得一官半职,可
还我三个圣珓。”将珓望空掷下,那珓不仰不伏,三次都立着在地。太祖便打动做
皇帝的念头,密密向神诉说:“今我三样祷告,明神一件也不依,莫不是许我做皇
帝么?如我果有此分,明神可再还我三个立玫。”望空再掷,只见又是三个立玫。
太祖又祷告说:“这福分非同小可,且无一人帮扶,赤手空拳,如何图得大事?倘
或做到不伶不俐,倒不如做一个愚妇愚夫。再告明神示以万全。如或果成大事,当
再是三个立玫。”那知掷去,又是三个立珓。太祖便深深拜倒在地,许说:“我若
此去,一如神鉴,我当重新庙宇,再整金身!”拜告末已,只见这些和尚走来埋怨
说:“你把这柴乱堆乱塞,倒要我们替你清楚,你独自在此耍子!”太祖也只做不
听得,竟到房中,收拾了随身衣服,出了寺门,别了邻居汪妈妈,竟投盱眙县,寻
姊夫李贞。
路上不止一日,来到盱眙,见了姊姊。姊姊说道:“此处屡经荒旱,家业艰难,
那能留得你住?你不若竟往滁州去投娘舅郭光卿,寻个生计,庶是久长。”太祖应
诺。姊姊因安排些酒果相待,不意外边走进一个孩儿来:
燕额虎头,蛾眉凤眼。丰姿秀爽,骨格清莹。面如涂粉口如珠,耳若垂珠鼻若
柱。光明朗一个声音,恍惚鹤鸣天表;端溶溶全身体度,俨然凤舞高岗。不长不短,
竟是观音面前的善财;半瘦半肥,真是张仙抱来的龙种。
后人想象他的神色,口占四句道:
灵兮归妹产岐陽,英武文明已凤章。
自羡宁馨人世少,应知白兔是星房。
太祖便问:“此是谁家的小辟?”姊姊说道:“此便是外甥李文忠。”便叫文
忠:“你可拜了舅舅。”太祖十分欢喜,问他年纪。说道:“今年十岁。席中说笑,
甚是相投,当晚酒散。
次日,太祖取路上了滁州。见了娘舅郭光卿,叙起寒温,太祖将父母兄弟的苦
楚,诉说一遍。那郭光卿说:“你今来此,正好相伴我儿子读书。”次日,竟进馆
中。太祖性甚聪慧,郭氏五子因遂恶之,假以别事哄至空房,欲绝太祖饭食。郭氏
因有育女马氏,私将面饼饲之。一日,忽被郭氏窥破,遂纳怀中,马氏胸前因有饼
烙腐痕,此事不在话下。
光陰迅速,太祖却已十八岁了。郭光卿收抬十几车梅子,同太祖上金陵贩卖。
进至和州时,值夏初天气,路上炎热,光卿说:“你可将车先行,我歇息片时便来。”
太祖推车赶路不题。
却说光卿两年前曾与一个光棍争执到官,那光棍理亏输了,便出入衙门,做了
一个听差的公人,今却同一伙公差,在途中撞着。那光棍睁开两眼叫道: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郭光卿,今日那里走?且吃我一拳!”光卿喝道
:“你这厮还不学好,犹敢如此无礼!”那汉子劈面打来,光卿把手一格。
那汉子见光卿把手格开,又赶过一拳。光卿也只不来抵敌,把身子一闪。那汉
子想是虚张的气力,眼中对日头昏花,一跤跌倒,却好跌在一块尖角的大石头上,
来得凶,跌得重,一个头撞得粉碎,呜呼哀哉,伏惟尚飨。那些伙计叫道:“你何
故打杀了公差?且送到官司,再作道理!”光卿逞出平生武艺,打开一条路,连夜
奔逃去了。
太祖将车向前,等待多时,不见光卿,转来寻觅。路上人汹汹,只说前面有一
个人打杀了,那凶身逃走了。太祖下思量:“大分是母舅做出这事了!”话未说完,
来至三叉路口,正在沉吟,忽见一阵风过,半云半雾来了五个异人。太祖吃惊。内
一人道:“那推车的不必狐疑,跟随我去,包获大利。”太祖大着胆便问道:“你
五位何方人氏?”那人说:“吾非人也。奉敕一路散灾,此病非乌梅不可救。吾乃
是五显神也。”说罢前行。太祖只得将梅子自上金陵贩卖。只见那柳荫之下,又立
着有四五个人,或是舞刀的,或是弄槍的,或是耍棍的,演了一回,又坐息一回。
太祖见他们四五个,一个个都好手段,便将车子推在一边,把眼睛注定来看。
那些人又各演试了一回。从中一个人叫道:“好口渴也!那得茶吃—口也好。”却
有一个便指着车子说:“你可望梅止渴么。”太祖便从车中取百十个梅子,送与四
五个吃,说道:“途中少尽寸情。”那些人那里肯受,太祖说:“四海之内皆兄弟
也,便收了罢。”再三送去,他们勉强收了。就将梅子匀匀的分做五处,各人逊受
一处,便问太祖行径。太祖一一直说。这也是天结的缘,该在此处相逢。太祖也问
他们姓名,只见一个年纪最小的,便指着说:“这一个是我们邓大哥,单名唤邓愈,
从来舞得好长槍。人因他有四句口号说:丈八龙蛇绕法身,追风赶月邓天真。有朝
遇主成鸿烈,月燕腾空危宿精。”又指一个道:“这是我们汤大哥,单名叫做汤和,
自幼儿惯舞两把阔斧。人也有四句口号称赞他说:抖擞精神谁敢当,双轮月斧煞光
芒。
功名姓字标彝鼎,昂宿鸡神汤大郎。”侧身扯过一个说:“这个是我们郭大哥,
单名郭英。七八岁儿看见五台山和尚在此抄化,那和尚使一条花棍,如风如电一般,
郭大哥便从他学这棍法。而今力量甚大,用熟—条铁棍,那里敢近他?人也有四句
口号儿称赞:通天猿臂水参星,想是汾陽复耀灵;一棍平成天地烈,喜看到处勤勋
名。”一伙儿正说得好,忽起一阵怪风。那风拔树扬沙,对面不识去路。这四五个
人都扯了太祖说:“我们且到家里一避恶风,待等过了,你推车上路何如?”太祖
说:“邂逅之间,岂敢打搅!”这四五个人说:“不必过谦。”只见那后生先把太
祖的梅车,已是推去了,口叫说:“你们同到我家来。”正是:
燕赵悲歌士,相逢剧孟家。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7回 贩乌梅风留龙驾
诗曰:
列宿乘风载酒来,水边曲树石边台。
英雄志合三生座,鱼水情投数举杯。
竹影聚窗疑风下,飓风吼树俨龙回。
知君各抱凌云志,此地天教会俊才。
却说那后生趁着大风,先把太祖的梅车,如飞似水推着,口里叫道:“你们都
到我家权避一回,再作区处。”这些众人,也把太祖扯了就走。不上半里,就到那
后生家里。后生便将车子推进,叫道:“阿哥,我邀得义兄弟们到家避风;又有一
个客人也到此,你可出来相见。”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后生说:“这是家兄。”
太祖因与众人一一分宾主坐了。那后生说道:“方才大风,路上不曾通得姓名完备。”
因指看郭英肩上一个说:“他也姓郭,便是郭大哥同宗,双名郭子兴。专使得一把
点铁钢叉,一向在神策营十八万禁军中做个教师,因见世道不宁,回家保护。这些
人也有几句赞他说:手叉独立逞英雄,俨似神虺吐舌时。万马争先谁抵敌,翌星化
下火蛇儿。我小可姓吴名祯,家兄名良,原是庐州合肥人。家兄也能使两条铁鞭,
鞭约三十余斤。人见他运得百般闪烁,固也有几句口号:双鞭挺竖如羊角,转电乘
风人莫觉。想从天降鬼金羊,生向人间摇海岳。”太祖便问:“长兄方才在柳荫下,
也逞威风,幸得注目。看这两把长剑,每把也约有八尺余长,长兄舞得如花轮儿一
般,空中只见宝剑不见身。这方法从那里学来?真是奇怪罕有,毕竟也有人赞叹,
愿闻!愿闻!”吴祯说:“小可年轻力少,那能如得这几位义兄?所以人也没有题
咏。”只见邓愈对太祖说:“这个义弟的剑法,向者从云中看见两条白龙相斗,别
人都躲过了,不敢看他;他偏看得十分清楚,自后便把剑来舞动。几次有侠客在此
较量,再没有一个胜得他的。人人都说道:‘此是鬼神所授。’便也有几句诗赞他
:剑术非从人世有,恍若双龙触双首。天生名世翼真君,井星本犴符陽九。舞动光
芒跃跃飞,上清霄汉扫邪辉。转斗回星凭肘腋,八方随处壮神威。”太祖应声说:
“果是列位的武艺高强,这些吟咏的都一一名称其实。但而今混乱世界,只恐怕埋
没了列位英雄。”四五个都说:“正是如此。前者望气的说,‘金陵有天子气’,
我辈正在此打探,约同去投纳,至今未有下落。只见昨日有一个道人,戴着个铁冠
在此叫来叫去说:‘明日真命天才从此经过,你们好汉须要识得,不要当面错过。
’我们兄弟所以今日清晨在此候了,直至如今,更不见有人来往。”正说时,只见
吴良、吴祯托出一盘酒饭来,扯开桌子说:“且请酌三杯。”太祖便起身告辞。吴
良兄弟说:“那有此理!今日相逢,也是前生缘分;况外面恶风甚紧,略请少停,
待风寂好行。”这些义兄弟也说:“借花献佛,尊客还请坐。”太祖只得坐了。酒
至数巡,风越大了,天色渐渐将晚。吴祯开口说:“尊客今日不如在此荒宿一宵,
明早风息方才可行。”太祖说:“如此搅扰,已觉难当,况说住宿。”众人又一齐
说:“即今日色又将西落,此处直过五六十里,方有人家。我们众兄弟都各将一壶
一格来,以伸寸敬,便明早去罢。”太祖见他们十分殷勤,且想此去若无人家,何
处歇脚?便说:
“既然承教,岂敢过辞,但是十分打搅。”说话之间,这些兄弟们,不多时,
惧各整顿七八品果肴来,罗列了四五桌,攒头聚面,都来恭敬着太祖。太祖一一酬
饮了十数杯,不觉微醉,便说:“酒力不堪,少容憩息片时,再起来奉扰。”吴祯
便举烛照着太祖,转弯抹角,到一个清净的书房,说:“请少息,顷间便来再请”
便反手关了房门去了。太祖抬头一看,真是清香爽朗,竟成别一洞天。和衣睡倒不
题。
却说汤和开口结弟兄说:“列位看这梅子客人生得何如?”众人都说:
“此人相貌异常,后来必有好处。”汤和点头说:“昨日的道人也来得希奇,
莫不应在此人身上?”正说间,只见外面多人簇拥进来说:“吴家后面书房火起了!”
众人流水跑到后面,看不见响动,止见一片红光罩着书房,多人也都散了。汤和说
:“此事不必疑矣。我们六弟兄,不如乘此夜间,请他出来,拜从他,为后日张本
何如?”六个人一齐走到书房。太祖也却好醒来。
六人纳头便拜。太祖措手不及,流水扶将起来。他六个把心事细说了一遍。
太祖说:“我也有志于此。”因说起投母舅郭光卿事情。是夜连太祖七个,都
在书房中歇了。
次早,天清气爽,太祖作谢了众人起身。他们六个说:“我们都送一程。”路
途上说说笑笑,众兄弟轮流把梅车推赶,将近下午,已到金陵。金陵地方,遍行瘟
疫,乌梅汤服之即愈,因此梅子大贵,不多时都尽行发完,已获大利。
太祖对六个说:“我欲往武当进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且各回家,待
我转来,再作区处。”众人说:“我们也都往武当去走一遭。”是日登船渡江,不
几日,同到武当。烧了香,回到店中,与六弟兄买酒。正吃间,忽有人来说:“滁
州陈也先在此戏台上比试。”太祖说:“我们也去看看。”只见陈也先,身长丈八,
状貌堂堂,在戏台上说:“我年年在此演武,天下的英雄不敢有比试的。倘赢得我
的,输银一千两。”太祖大怒,便涌身跳上台来,说:“我便与你比比何如?”两
人交手,各使了几路有名的拳法。也先欺着太祖身材小巧,趁着太祖将身一低,便
一跳,将两脚立在太祖肩膀上,喝彩道:“这个唤做‘金鸡独立形’。”众人也喝
采。太祖趁势却把肩膀一缩,把两手扭紧了也先的脚,在台上旋了百十遭,喝了声
“咤”,把也先从台上空中丢下来,叫说:“这个唤做‘大鹏搅海势’。”众人喊
笑如雷。也先怀羞,连呼步兵数百人,一齐涌过动手。太祖跳下台,望东便走。也
先随后飞也赶来。只见邓愈、汤和在左边,郭子兴、吴良在右边,两边迎着喊杀;
吴祯、郭英又保着太祖先走。也先并数百步兵,力怯而逃。四人也不追赶。
天晚走进一个玄帝庙后殿歇息。一更左右,只听得前边草殿鼓乐喧天,太祖同
众探望,却正是陈也先饮酒散闷。太祖大怒,四下放火来,焚了这草殿。也先逃去
了,不题。
太祖正睡间,只见一个青衣童子,同两个金甲将军说:“请陛下上殿说话。”
太祖看时,却正是北极玄天上帝。上下宾主而坐。玄帝说:“早来承君赐香,多感、
多谢。”太祖也不做声。玄帝又说:“去此以后,正是皇帝发迹之年,小神当效力保
护。但今日为陈也先,皇帝烧毁了小神修行草殿,今后不便安身,奈何,奈何?”
太祖对说:“他日我得一统山河,四海升平,即当造一座金殿(即武当山今金殿是
也),供奉神圣。”茶罢而别。醒来却是一梦。
次日,太祖与众人离了武当,径回金陵。只见途中一人,口里问说:“足下莫
非武当山台上比试的豪杰么?”太祖便应说:“不敢。”那人即同三个人拦路就拜。
太祖慌忙扶起,问他来见原由。正是:
不惜流膏助仙鼎,愿将桢干捧明君。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8回 郭光卿起义滁阳
诗曰:
宝剑金鍪敢自韬,同来义结着征袍。
只缘明主称龙见,难避时人识凤毛。
冠服进贤声振日,箭横大羽气临涛。
只今歌管欢无极,谩吐新词醉浊胶。
却说太祖同众人取路金陵而回,却有一个人领着三个,闻说是武当山比试的朱
公子,拦路便拜。太祖连忙扶起,看那人一表身材,年纪止约有十五六岁,便问:
“尊姓大名?”那人对说:“小可姓花名云。从小儿学得一条标槍,也要图些事业。
因见足下台上本事,且一毫没有矜夸之色,后来必大有为,因同这三个结义兄弟华
云龙、顾时、赵继祖来投,伏乞不拒。”太祖不胜之喜,领四个见了邓、汤等众,
共到滁州。只见娘舅郭光卿已在家中,甚比常时不同。太祖便问说:“娘舅何以遽
然显赫?”光卿对说:“自那日坏了公人,不敢回家,径到淮中安丰,投顺了红巾
刘福通。他见我形表异常,因与兵一万,掠淮西一带郡县。谁知兵到濠州,守将孙
德崖闻风投降,我因进城招募豪杰,如今却好回来看看家眷。不知贤甥身边,为何
也有这多人归附?”太祖也一一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劝娘舅,何不去了红巾,自立
王号。
光卿依了太祖,自称做滁陽王,令部下去了红巾,以太祖为神策上将军。便把
所育的女儿,原姓马氏配与太祖。太祖因感马氏怀饼前情,遂而允诺。又立一个招
贤馆,令太祖招集天下英雄。
却说刘福通闻了这个消息,便着人来问,何以去了红巾,称了王号?太祖对来
人说:“方今天下豪杰四起,各据一方,不必相间。若日后你们有厄,我当与你解
围,以报起兵之谊。”那人回复不题。
太祖在馆,日夕招纳四方英隽。却已是至正十三年,忽一日,两个人走进馆来
拜说:“小可是定远人,姓丁名德兴;这个濠州人,姓赵名德胜。闻明公声名,愿
归麾下。”太祖看那丁德兴:
面如黑枣,眼若金铃。穿一领皂罗袍,立在旁却是光黑漆的庭柱;杖一条生铁
棍,靠在后浑如久不扫的烟囱。真个是:黑夜叉来人间布令,铁哥哥到世上追魂。
太祖因唤他做黑丁。那个赵德胜膂力异常,魁梧出众,马上使一条花槊,运动
如飞,百发百中,奋勇当先。太祖也命他为前锋。丁德兴即对太祖说:“我们定远
有一个唤做李善长,此人足智多谋,潜心博古。当初他的母亲怀着他时,梦见一个
绯袍的神说道:‘不久该真龙出世,我特把洞明左辅星君为汝之子,长来做第一位
文臣辅佐。’他后边生下此子,聪明异人。因有几句口号称赞他:
头角生来异,聪明分外奇。
一清兰蕙色,无量运筹知。
博学称文府,宏才裕武规。
洞明来辅世,真是帝王师。
又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冯国用,一个唤做冯国胜。他两人一母所生。那母亲
怀国用时,梦见孛星坠入怀中,因而生产。后来怀那国胜,晚来忽入围中闲步,却
见一个文獐,颈上挂一条柳圈,只顾在他母亲的面前走来走去,将至日暮,竟便撞
入她怀内,再不见了,便不觉肚痛,生出这国胜来,身上毫毛都似文獐的颜色。从
幼只喜欢柳树,人就说他必是柳士獐下降。他弟兄武艺高强,人也有称赞他的诗句
:好个大兄冯国用,水孛呈祥应世重。
小兄国胜柳獐精,更是奇豪兄弟兵。
德门积荫还几许,天产麒麟双与汝。
伯氏吹筼仲氏箎,忽朝天上声名驰。
双星耿耿棋北极,方是男儿得志时。
明公若好贤礼士,德兴当去招他。”太祖说:“我一向闻李公的名,正愁无门
可去通个信息,你当去走一遭。若冯家兄弟同来更好。”德兴出馆而去。
不一日,请他们三个到馆中,见了太祖。太祖下阶迎接。说话之间,句句奇拔。
冯家兄弟,亦各英伟。因说:“果然名下无虚。”遂任善长为参谋,冯家兄弟俱托
腹心之任。
正说话间,只见外甥李文忠、侄儿朱文正,领着三个人进来。太祖历历说了别
来的事务,便指说:“这三位是谁?”文忠等说:“我们路上正走,不意撞着他父
子二人。父亲叫做耿再成,令郎唤做耿炳文,俱膂力超人。路中商量无人引进,故
我们因带他来。这位姓孙名炎,字伯容,金陵句容人。
一足虽跛,无书不读,善于诗歌,向有文学之名,今亦愿在府中做个幕宾。”
太祖大笑道:“今日之会,叔侄、甥舅、文学、干戈都为毕集,亦是大快事!”席
间便问李善长说:“我欲立一员大将,统设军机,未知何人可用?”李善长云:
“昔汉高祖问萧何说:‘谁人可将?’萧何对说:‘周勃敦厚少智,灌婴爱欲不明,
樊哙勇而无才,王陵气小不大。凡为大将者,仁、智、信、勇、严,缺一不可。国
君好贤,贤才必至。’高祖因聘募天下豪杰,不上两月,韩信弃楚投汉,遂设坛拜
他为天下掌兵都元帅,后来抚有汉祚。今欲求大将,庶几一人可当此任。”太祖问
说:“是谁?”善长说:“濠州城外永丰县,有一人姓徐名达,字国显,祖贯凤陽
人,精通韬略,名振乡关。母亲生他之夕,合乡老小望见北斗右弼星,先竟从他家
瓦上坠下,豁喇喇如霹雳一声,满空中如火的焰焰不息,不移时便生他下来。如今
也约有二十余岁。
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时常遣人来请。他说彼辈非可辅之人?坚意守己,
待时而出。常说‘帝星自在本郡,我岂远适他人!’若得此人,大事可成。”太祖
说:“烦公就与我招他何如?”李善长说:“昔汤聘伊尹,文王访吕尚,汉得张良,
光武求子陵,蜀主三顾诸葛,荷坚任王猛,此乃下贤之效,还是明公自去迎他才是。”
太祖次日因去对滁陽王说道:“麾下虽有数万甲兵,惜无大将。今李善长荐举徐达,
特请命欲与李善长亲去请他。”滁陽王依允。太祖即同善长策马去请。正是:
欲图一统山河业,先觅麒麟阁上人。
未知来否,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09回 访徐达礼贤下士
诗曰:
士客相过鹊乱喧,萍踪初合契无言。
神龙一代名偏重,附凤千年道自尊。
熏琴漫弄楼中调,瑶剑应寒滁上魂。
从此台星多庙算,真堪杯酒定乾坤。
却说太祖同李善长辞了滁陽王,前至永丰县。太祖遂屯了军,传令不许扰动居
民。两人竟自下马,步入村中。探到徐达门首,忽听得门内将剑弹了几下,作歌曰
:
万丈英豪气,怀抱凌云志。
田野埋祥麟,盐车困良骥。
何年龙虎逢,甚日风云际?
文种枉奇才,卞和屈真器。
挥戈定太平,仗剑施忠义。
蛟龙潜浅池,虎豹居闲地。
伤哉不通时,未遇真明帝!
善长便向太祖说:“此歌就是徐达声音。”太祖喜曰:“未见其面,先听其声。
只这歌中的意思,便知是个贤才。”善长扣门良久,只见徐达自来开门。
太祖看了,果然仪表非常:又温良,又轩昂,又谨密,又奇伟。三人共入草堂,
讲礼分宾坐了。茶罢一巡,徐达问说:“二公何人,恁事下顾?”善长叙出原因。
徐达俯谢说:“既蒙光召,焉敢不往?但未卜欲某何用?”太祖曰:“群雄竞起,
四海流离,特请公共救生灵。”徐达便说:“欲救生灵,还须扫净群雄,统一天下。
但今元势尚盛,诸雄割据,亦都富强,以濠州一郡之兵,欲成六合一统之业,不亦
难乎?”太祖说:“昔周得太公而纣灭,汉得韩信而楚亡。得贤公辈,仗剑诛奸,
且俟有德者,以系民望,何虑其难!”徐达笑曰:“从来定天下者,在德不在强。
明公能以仁德为心,德天下,不以嗜杀为本,天下足可平也。”便安顿了家属,与
太祖、李善长,三人并马齐至礼宾馆中。太祖细问战攻之术,徐达说:“临阵发谋,
宜随机转变,岂有定着?但上胜以仁,中胜以智,下胜以勇,仁、智、勇三事,为
将者缺一不可。”太祖又问:“为国者有小而致大,有大而反亡者,何故?”徐达
说:“合天理,顺人心,爱众恤物,敬老尊贤,人自乐而从之,虽小而可致大;倘
奢婬暴虐,或柔而无断,或刚而少仁,或愚昧不明,或好杀不改,未有不亡者也。”
太祖大喜。自后与李善长、徐达同眠共寝。次日引见滁陽王,王授以镇抚之职。
数日后,滁陽王以太祖为元帅,徐达为副将,赵德胜统前军,邓愈统后军,耿
再成统左军,冯国用统右军,李善长为参谋,耿炳文为前部先锋,冯国胜为五军统
制,李文忠为谋计使,率兵七万,攻打滁、泗二州。
刻日起兵,至泗州界上安营,议取泗州之计。大夫孙炎上前说:“泗州张天佑
是不才故人,其人刚直忠厚,与我甚契,愿往泗州,说他来降。”太祖吩咐大夫用
心做事。孙炎辞了出帐,径入泗州城来见天佑。两人叙礼毕,天佑问说:“仁兄何
来?”孙炎说:“某因放志飘流,近投滁陽王帐下。他馆中有个朱明公,才德英明,
文武兼备,龙行虎步,必大有为。今提兵取泗州。炎知足下守此,特来相告。倘肯
归附,足见达权。”天佑说:“我也慕他是一世之英,有人君之度,但我受元爵禄,
背之不忠。”孙炎说:“今元顺帝以胡元而居中国,婬欲不仁,退贤任佞。君弃暗
投明,有何不可?”天佑思量了一会,说:“遵命!遵命!”即列仪仗鼓乐,出城
迎降。孙炎先到营中,具说前事,便引天佑到帐中相见。太祖说:“将军来归,真
达权知机之士。”遂授中军校尉。太祖引兵入城,抚恤了百姓,即留天佑守城。
次日起兵向滁州,以花云为先锋。那先锋怎生打扮,但见:
头顶一个晃朗朗金盔,身披一领密鳞鳞银铠,腰边系一条蛮狮锦带,心前扣一
个盘龙金环。弓鞘斜挂鱼囊,革铮铮弦鸣五色;箭羽横装象袋,钢铄铄镞聚三棱。
坐下千里马,白若飞霜;衬着九云裘,花如映日。手中绾七八条标槍,运将来那管
你心窝手腕;袋里藏六七升铁弹,抛将去决中着脑后胸前。喝一声,似霹雳卷风沙
;舞几回,都锋芒飞剑戟。正是:花貌却如观自在,追魂胜过大阎罗。
单骑在前,恰遇着贼兵数千在路,那时花云盼着后军未到,便抖擞精神,保了
太祖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惊得那数千贼兵,没一个敢争先抵挡。
后人看到此处,赞叹不休,有诗为证:
滁州界上显鸿功,谁似东丘花令公?
土貉萃灵天佑顺,万人头上逞英雄。
元兵溃散,花云因于滁州北门外屯兵。元将平章陈也先横刀直杀过来,后军左
哨统制将军郭英,却好迎敌。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元阵上又闪出他儿子陈兆
先与姚节、高来助阵,早有汤和、邓愈、冯国胜、赵德胜一齐冲杀。只听得东南角
上,一支兵呐喊如雷,红旗招展,绣带飞翻。为首一将坐在马上,竟有五尺余高,
生得面如铁片,须似钢针,坐骑赶日黑枣骝,肩担偃月宣花斧,从元兵阵后冲杀出
来。此是何人来助?
宣头猪星忒膂力,倏忽搏风生羽翼。
霹空闪出辅明君,自是鸿勋开九域。
杀气横将云汉回,腥羶胆落几成灰。
柳拂旌旗刀映日,迄今麟阁像崔嵬。
元兵三面受敌,陈也先大败,不敢入城,竟弃了滁州向北路而走。太祖鸣金收
军,驻扎城外。只见那员大将,身长九尺,步到营前下拜。太祖急将手扶起问说:
“将军何人?”那将说:“小可姓胡名大海,字通甫,泗州虹县人。因芝麻李乱,
自集义兵,护持乡里。闻元帅德名,故来助阵纳降。”太祖便授他军前统制。
是日,元将张玉献出城投降。太祖入城抚民,将兵次于滁州,仍分兵取铁佛冈
寨,攻三江河口,破了张家堡,收了全椒并大柳诸寨,因分兵围六合。
裨将赵德胜为流矢中了左股,血染征袍,昏晕数次。太祖亲为敷药调治。随令
耿再成同守瓦果垒。元兵急来攻打,太祖逐日设计备敌。探知事势稍缓,欲暂回滁
州,早有哨马来报说:“元人又集大兵来攻滁州。”耿再成对太祖说:“他兵聚集
而来,其势盛大,如此如此,何如?”太祖说:“甚好,依计而行。”众将得令,
各自整点军马行事。耿再成率了本部人马,自来应敌。
正是:
大将营中旗一竖,敌人惟有胆心寒。
未知后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0回 定滁州神武威扬
诗曰:
铁马连城起战楼,征云杀气拥貔貅。
肇生圣主开淮甸,分念英雄萃泗州。
夜半鹃啼锋锷惨,深秋雁唳大刀头。
乾坤鼎沸从今靖,山自清兮水自流。
却说诸将各自得令,四下安顿去讫。将军耿再成率了部伍,结束上马,来到阵
前一望,只见那元兵浩浩荡荡,如云如雾的来。打头一员大将,挂着先锋旗号,不
通名姓,直杀过来。耿再成见他骁勇,便也不打话,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不
分胜负。再成便沿河勒马而走。那个先锋乘机率了元兵,一齐赶来,再成见元兵紧
赶便紧走,慢赶便慢走。约将二十里地面,只见那柳上插着红旗一面,趁风长摇。
再成勒转马来,大喝一声说:“无兵阵上来送死也!”喝声未已,火炮一声响亮,
左边冲出一标白衣、白甲、白旗、白号,当先一员大将汤和,左边邓愈,右边冯国
胜的人马出来;右边冲出那皂衣、皂甲、皂旗、皂号,当先一员大将胡大海,左边
赵德胜,右边赵继祖的人马出来,把元兵截做三段。那先锋看势头不好,急叫回军,
元军那里回得及?正惊之间,只见后面城中又有赤衣、赤甲、赤旗、赤号,当先一
员大将徐达,左有耿炳文,右有姚忠,鼓噪而出,杀得那元军血染成河,尸横遍野。
那再成挺出夙昔威风,驾着那追云的黑马,向前把先锋一刀,取了首级。有诗
为证:
杀气横空下大荒,海天雄志两茫茫。
血痕染就芙蓉水,骸枕堆成薛荔墙。
树列旌旗千里目,江开剑戟九回肠。
应知蛟龙潭底现,处处旗开战胜场。
元兵大败,滁州因得安驻军粮。太祖一面差人报知滁陽王,会守滁州,不题。
却说铁冠道人已知太祖驻兵滁州,一日竟进帐前说:“道人善相,将军要相么?”
太祖因记前者柳荫中邓愈六人说到过的道人,戴个铁冠等话,便迎他入帐,问道:
“道人高姓道号?”道人说:“我姓铁字景和,江西方外之士。将军若听我,我替
你说;你若不听我,说也无用。”太祖说:“君子问凶不问吉,正要师父直讲。”
道人说:“声音洪亮,贵不可言,但四围滞气,如云行月出之状。所喜者,准头黄
明,贯于天庭。直待神采焕发,如风扫陰翳,便是受命之日;然期也不远,应在千
日之内。但边头驿马有惊气,南行遇敌,切须戒慎。”太祖说:“师父肯在此军中,
时时看看气色,以知体咎何如?”道人说:“我虽云游天下,却也时常可来。你既
有盛情,我便在此也可。”自后道人常在军中聚首。
且说滁陽王得了捷报,便留那都督孙德崖驻扎濠州,即日自率兵到滁州,因命
设宴与太祖称贺,且与众官计功行赏。次日,设计攻取和州。却命张天佑、耿再成、
赵继祖、姚忠四将,领兵三千,为游击先锋前进。四将得令,望和州进发,直抵北
门搦战。城中元将也先贴木儿,急领兵三万迎敌,直取再成。再成舞刀,斗上五十
余合,终是元兵势大,两翼冲杀,朱兵溃奔。姚忠接刃复战,恨后队不继,被元兵
所杀。日暮,幸天佑等兵至,又大杀一场,元兵方才败走。再成等收兵屯于黄泥镇,
损了大将姚忠,折去兵一千余人。
两人忧闷,说:“必须元帅兵来,方好取胜。”且说滁陽王闻再成等败绩,因
命太祖率徐达、李善长及骁勇数千人,来到黄泥镇。二人见了太祖,备细说了一遍,
伏地请死。太祖大怒说:“元兵既盛,只当坚守,取兵救应,何乃轻敌,以此败误!”
喝令斩首示众。李善长说:“罪固当诛,但今用人之际,望且姑容这番,待他将功
赎罪。”二将叩谢出帐。太祖甚是忧恼。徐达向太祖身边说:“如此如此,不怕和
州不得。
此事还须耿再成走一遭。”太祖即召再成同继祖上帐。徐达便各与缄帖一纸,
再三叮咛说:“用心做事。”再成等领计而行。徐达复唤邓愈、汤和、郭英、胡大
海,领兵二万,去大道深林中埋伏,如此行事。分遣已定,又对太祖说:
“末将自当领兵一万,当先索战,元帅宜与众将将二万兵殿后。”次日两军对
阵,元阵中也先贴木儿出马,说:“若不急退,当以姚忠为例!”徐达说:“大兵
压境,尔还不识贤愚,尚自夸诩!”二人举刀对杀,元阵上张国升、秃坚贴木儿混
兵直来过来。徐达觑空转马便走,元兵随后赶来。未及二十里,只见元兵探马飞报
说:“我们被赵继祖劫了大寨,火烧了营帐!”那也先倒戈急走,只见两边伏兵并
起,汤和、邓愈、郭英、胡大海夹击而来,后面太祖领了大军又直来攻杀。也先不
敢回营,竟领兵奔至和州城边。却见城上都是赤色旗帜,敌楼上徐达大叫说:“也
先贴木儿,我已取此城。少报前仇,你还来什么?”此是徐达先着耿再成,假扮元
兵,待也先贴木儿出战,乘夜赚开了城门,取了和州。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那也先回身逃命而走。太祖的兵正在追赶,只见当先闪出一彪兵来,勒马横刀,
问说:“来将何人?”也先贴木儿说:“吾乃元兵,被朱兵十分追急,若将军救我,
当有重报。”那将军大喊一声,将身一纵,在马上活捉了也先贴木儿,绑缚直到太
祖军前,下马便拜道:“小可濠州怀远人,姓常名遇春,向闻将军仁义,故来相投。
特擒元将为进见之礼。”太祖举眼一看,真个是:
豹头狷眼,燕额虎须。挺一把六十斤大刀,舞得如风似电;驾一匹捕日乌骓马,
杀来直撞横冲。惹动了杀人心,万马千军浑如切菜;奋起那英雄志,铜墙铁壁到若
摧枯。黑着一块铁扇脸,咤一声,那愁霸陵桥不断;矗起两只铜铃眼,眨几眨,忧
甚虎牢关难过。飞而食肉,世罕有封侯万里威仪;义而有谋,天生成拓靖乾坤品格。
称赞难穷,有诗为证:
悬崖峭壁倚天空,随处将军身可通。
气爽明霞千嶂紫,威追斜日复天中。
池寒夜吐蛟龙气,林响时疑虎豹丛。
忠武挺生天有意,至今人羡冗金龙。
太祖说:“得足下弃暗投明,三生之幸也!”喝令斩了也先贴木儿,屯兵城外,
单车入城抚恤,合城百姓,欢天喜地。正是:
滁和有福仁先到,神武多谋世莫知。
是日,军中筵宴称贺。滁陽王传令,加太祖神策将军之职。欲知事后如何,且
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1回 兴隆会吴祯保驾
诗曰:
雄心侠骨羡巍峨,随处英名难折磨。
好生会上浮醽醁,剑跃筵前有太阿。
留恋一觞威自在,徘徊对舞气如何?
从今还想单刀会,绝胜云长驾小艖。
却说滁陽王立太祖为神策将军,太祖便为各帅之主。掌文的有李善长、孙炎等,
掌武的有徐达、胡大海、常遇春、花云、邓愈、汤和、李文忠等,共约三十余人。
却又有定远人茅成、台山人仇成来投麾下。太祖总兵和陽,张天佑等议筑和陽城郭,
以为守备之计,测限丈数,刻日完工,分兵拒守。
因集众计议授常遇春总兵之职。遇春叩头谢说:“小将初至,未有寸功,不敢
受爵,乞命为先锋,前部开路,庶或可以自效。”太祖正欲依允,忽帐下一人叫说
:“我来数月,尚不得为先锋,他有何能,敢来压众!”太祖急看,却是胡大海。
遇春怒说:“主帅有命,乃敢僭越!你欺我无能,敢来比试否?”两人各欲相逞。
大祖说:“君等皆我手足,今欲相争,便似我手足交击,有何利益?”因命胡大海
为左先锋,常遇春为右先锋,待后得头功的为正先锋。
两人各拜谢去。一边令人到滁州报捷不题。
此时正是新秋节候,和陽亦喜无事。后人因有新秋诗一绝:
金风飒飒动新凉,边塞征人怯路长。
深院夜分人不寐,独看梧影转危墙。
一日,忽报濠州守备孙德崖,领兵到来。太祖惊疑,与徐达说:“濠州不得擅
离,他来何意?多是欲分据和陽耳,不然必是濠州失守,故来归附。
且容入城,再当计之。”顷刻间,德崖进城,太祖与众将迎入。叙礼毕,因问
:“何事到来?”德崖说:“缘无粮草,特来就食。”太祖便问:“如此,今令何
人守之?”德崖说:“空城无用,守他何益!”太祖暗念:“濠城是吾等本土,如
若失守,取之甚难。德崖此行,是通穴鼠了。”因他同起义兵,且自忍耐。却好滁
陽王驾到,太祖将取和州原由,备说一遍。王看见旁边立着孙德崖,大惊问说:
“你何不守濠州,却在此处?”德崖跪说:“为乏粮,到此就食。”王大怒,说:
“濠州是吾乡土,安得轻舍!”喝令推出斩首。
太祖与李善长说:“德崖之罪,虽当斩首,还望念故乡旧谊,饶他这次,仍令
去守濠州,以赎前愆。”滁陽王即刻与兵一万,前去镇守,吩咐:“有失,决不饶
恕!”德崖领命去讫。
却说滁陽王未及半月,偶因惊疑成疾。太祖日伺汤药,十分狼狈。因召太祖及
李善长、徐达等至榻前,说:“某生民间,因见元纲解坠,群盗蜂起,吾夺臂一呼,
得尔等贤能,共保濠、梁,希成大业,救民涂炭。不意遇此笃疾,我死不足惜,所
恨群雄未除,天下未定耳!朱将军仁文英武,厚德宽洪,尔等可共谋翊运,以定天
下。”太祖顿首说:“愚昧不堪承大王之志,然敢不竭尽鄙肱,以报厚恩。”少顷
目瞑。后人因有诗咏道:
和州境上见星飞,濠郡江边掩义旗。
冈上空垂千树柳,年年春半子规啼。
太祖命军中都易服举哀,哀声动地,葬于和陽城白马岗上。众人因议立太祖为
王。太祖说:“我等受滁陽王大恩,今尚有子在,可共立为王,亦见你我不背之心。”
众人都道:“是!”遂立王子为和陽王,改和州为和陽郡,受符节统摄。王即日封
太祖为开基侯、兵马大元帅,徐达为副。众官加爵有差。
却说孙德崖对儿子孙和说:“滁陽既殁,兵权该统于我,今朱君辈外挟公义,
立他的儿子,陰窃他的威权,甚可恼恨,我当率兵以正其罪。”孙和说:“朱公如
此,亦为有名。况他们一班智勇足备,若与争长,恐难取胜。
不如在营中设起筵宴,名曰‘兴隆会’,假贺新王,请他赴会,席上须逼他引
兵来归。倘若见拒,就席中拿住。朱君一擒,权必归父王矣。”德崖大喜,即修书
遣人入和州来请。
太祖正与诸将议事,却报德崖有书来到,即拆开口念道:“都统孙德崖端肃,
书奉硕德朱公台下:兹者恭遇新王嗣位,继统得人,下情不胜忻仲。
特于营中设宴,名曰‘兴隆’,欲与公共庆雍熙。翌日扫营敬候。再拜。”太
祖与李善长说:“此必德崖欲统众军,以我辈立其子,故设酒以挟我耳。
不去,则彼益疑;若去,须不坠其计方好。”徐达说:“主帅极料得着。此会
犹范增鸿门设宴之意,须文武兼济的辅从,方保无虞……”道未罢,帐前常遇春、
胡大海俱愿随往。太祖俱不许。吴祯说:“不才单刀随主帅走一遭。”太祖曰:
“公便可去。”胡大海忿忿不平。太祖说:“刀砧各用,鼎鏊不同,吾择所宜而使
之。”次日,太祖单骑独前,吴祯一身随后,径至德崖营前。德崖见太祖并无甲士
相随,心中大喜,说:“这遭中吾计了!”密令吴通说:“你须如此如此。”便即
出营迎朱公。就席把盏,酒至数巡,德崖因说:“滁陽已薨,兵权无统,以义论之,
应属不才掌管,故借此酒相烦。”太祖说:“先王有子继统,兵权还该彼掌握。今
都统既欲掌时,某回城启知和陽王,即当请任此事。”德崖大喜。孙和思量:“朱
君才智过人,此言必诈。”把眼觑着吴通。
吴通持杯、剑在手,说道:“小将有杯、剑二件,系周穆时西域献来,名‘昆
吾割玉剑’,‘夜光常满杯’。此剑切玉如泥,这杯为白玉之精,向天比明,水注
便满,香美且甘,称曰‘灵人之器’。小将愿持杯为寿,舞剑佐欢。”说罢,便将
杯献在太祖面前,拔剑就舞,渐渐逼近太祖。
吴祯看他势头不好,掣开佩剑,大叫道:“我剑也不弱!”便飞舞过来,一剑
砍去,把吴通砍做两段。旁边吕天寿见杀了吴通,也拔剑砍来。那吴祯将身一跳,
跳上二三人高,把那剑从空而下,吕天寿的头早已滚下来。吴祯杀了二人,即一手
提了剑,一手抠了德崖腰带,叫说:“德崖,你何故如此无礼,设计害我主帅!即
须亲送主帅出营,万事全体;不然,以吴、吕二人为例!德崖惊得魂飞云表,神散
天边,便说:“将军休怒,即刻送主帅策骑先行。”吴祯约太祖去远,才放了德崖
的手,说:“暂且放你回去。”即追马保着太祖而行。后人有诗赞叹:
兴隆会上凛如霜,此处吴祯武勇强。
剑光寒逼奸雄眼,杯计春生酬劝觞。
寨空匹马嘶归路,岸远单戈引夕陽。
从此山河知有属,雄名应与海天长。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2回 孙德崖计败身亡
诗曰:
天津桥下陽春水,毕竟东流向滨海。
人生聚会良苦难,天作机关又谁待?
三星五云翊圣真,神谋鬼算功崔嵬。
试排佳宴聆新说,忘却樵楼鼓数催。
却说德崖自知计败,便率精锐数千,四下里从小路追赶。早有李善长传令胡大
海前来救应,恰好撞着德崖,便大叫道:“德崖那里走?”德崖措手不及,被大海
砍做肉酱,造次中逃走了孙和。大海、吴祯保了太祖入和陽,众等迎接入帐,都说
:“主帅受了惊恐。”太祖因说:“若非吴祯,几乎不保。”备说了会上事情。众
将皆称吴祯真是虎将。太祖赐吴祯白金三百两,大海白金一百两。大海不受,但曰
:“主帅向曾有说,得首功者为正先锋。
今日诛了德崖,望主帅不食前言。”太祖沉吟不语。徐达说:“君虽诛了德崖,
尚未为克敌之大,若常将军今日去亦能成功。”众人都说:“徐元帅说的极是。”
大海方受了赏。
话分两头,却说巢湖水军头领俞廷玉,有三个儿子,长名通海,次名通源,第
三的名通渊。他三个俱膂力异常,能在水中过得八九个昼夜。未生他们时,他父亲
似梦非梦看见一个老儿:
银髯鹤发,炯眼童颜。身穿着绛色五爪龙袍,脚踹着彩绣无忧珠履。戴一顶道
扇诸葛巾,绾一个拂尘龙须帚。虚飘飘忽到庭前,瑞霭霭香盈院内。
指向廷玉说:“我是滁州城隍,奉玉帝圣旨,将轸水蚓、璧水 、箕水豹三个
水星,五年之内接连降生你家,辅佐真龙出世。”便从袖内取出三个弹子大一般的
物件,放在掌中,红光烛天,递与廷玉的妈妈,叫将水一碗就吞下去,拱手而别。
那妈妈果然不出五年,连生他三个儿子。大的通海,惯耍一个流星锤,索长三丈,
转转折折,当着他粉身碎骨。人便有四句口号:
一个金锤式煞精,飞来飞去耀星明。
忽朝水底轰雷振,搅得蛟龙梦不成。
那次子通源,使一条铁锏,铮铮有声。小时忽下江中洗澡,陡然云雨四合,水
中只见癞头鼋开了大口,竟来吞他。他手中更无别物,却打一个没头拱,直至水底,
摸着四五尺长一块条石,他便担在肩背上,一步步踏上水来。
那癞头鼋正横开四爪抢到面前,通源叱咤一声,将那石竟砍过去,谁知那鼋的
头颈,仰得壁直,凑着石上顽锋,竟做两段,满江中都是血水。岸上人不知通源在
水中与鼋交战,只见满江通红,惊得没做理会。歇了半个时辰,通源慢慢地将鼋从
水中拖到沙边,便把身跳上了岸,拿条索子缚了鼋脚,叫岸上人拽鼋上去。那岸上
张三、李四、王二、沈六等十来个,那里拽得动?通源说:“你们好自在货儿,只
好吃安耽饭,这些儿便拽不起!”从新自来把那鼋如拾芥一般提上岸去。那些闲汉
说:“俞二官人活的都砍了,我们死的都牵不动,却也可笑!”便也有个吴歌儿歌
他:
江中忽起一条鼋,闪烁风雷云雨翻,却遇通源水底石,魂在天边血在江。鼋也
鼋,冤也冤,我们十来个扛勿动,被他一人一手便来牵。真个是:壁水 星来出世,
天旋地转气轩轩。
还有那第三个通渊,越发了得!每手用一把擢叠韭边刀,那刀甩开来,二丈之
内,令人竚身不得。曾到江边金龙四大王庙中赛神。那庙前路台上,原铸有铁炉一
鼎,有等闲不过的说:“这等东西,又无关纽,又无把柄,有人捧得动,输与银子
十两。”那通渊时止一十四岁,心里想道:“这些儿担不动,恰象终日舞灯草过日
子!”走到庙中,虔诚完了神愿,正好出来台上烧纸,只见十五六个好汉来抬那炉,
都也抬不动。
通渊竟要来拿,看了他们行径,仔细思量,又恐怕掇不动时,反被耻笑。仔细
思量:必竟有斤两数目铸在上面,近前看得分明。又走过去想道:“只是一千斤,
该托也托得起。”便走到后殿,先把别样试试看。抬头一望,却有两个大石狮子,
在后边甬道上石栏干边。悄悄的脱下道袍,趁人不见,把左边狮子一托,便托在左
手里,颠上几颠,说道:“约有千斤还多些。”轻轻的便安在地下。再将右边狮子
也托一托看,正托在右手上估斤估两。
未及放手,只见一个人大叫道:“前殿二三十人弄不得一个香炉,这俞三官十
四五岁,一个儿把石狮子颠来颠去,你们好不羞杀!”道犹未了,这些闲汉都赶来
看。通渊只不做声,把那狮子连忙放在地下,穿上长袍,望山门外走去。这些人说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俞三官你何故不做个把势我们看看。”那些人拦了又阻,
阻了又拦,恰好父亲俞廷玉走到,说:“三儿,你何故被这些人阻拦?”通渊说:
“我自在后殿把石狮子托托耍子,不知他们何意拦阻。”那些人便向他父亲备说了
原故。廷玉便开口说:“既如此,你便掇掇把他们看看何妨。”通渊被父亲劝不过,
只得走向殿前,把只手托了铁香炉,便下路台。那些人喝采,如雷似震。通渊却又
托上路台。如此三遍,轻轻的放在台下便走。
却说管庙的长老埋怨众人说:“俞三官又去了,这炉又不放在台上,如之奈何?”
那些人说:“不打紧,我们几十人包抬齐整还你。”呐喊一声,齐将手来抬,谁知
地下是糊泥,这炉越抬越陷下去了,几十人说:“求求张良,拜拜韩信,还须到俞
宅劳小辟人走一遭。”这此众人说说笑笑走到俞宅,见了俞妈妈,说了原故。妈妈
笑说:“这个小辟倒会耍人,劳你们远远的走来接他。方才他到后园舞刀去了,你
们可到后面见他,他决然肯去。”众人来到后园恳求。通渊只是个笑,也不应他们,
大步到庙,仍将手托起香炉,依旧放端正了。惊动得合州县人,那个不敬他!人也
编个歌儿“乌悲词”,喝彩他说:
俞家又生个小熊罴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手托千斤,奇打希,希打奇。
甚差池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说显灵是个箕水豹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
佛前狮子,希打奇,奇打希,任施为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
他父亲做个头领,并三个儿子,率副将廖永安、廖永忠、张德兴、桑世杰、华
高、赵庸、赵馘等,初投个师巫彭祖。后来彭祖被元兵所杀,卢州左君弼便以书招
降廷玉等一班水军。廷玉等谅君弼不是远大之器,不肯投纳。
君弼因统兵来攻,廷玉等累战不利,受困在湖中,因集众将图个保全之计。
俞通海说:“今江淮豪杰甚多,不如择有德者附他。他庶或来救,不为奸邪所
害。”廖永忠便说:“徐寿辉、张士诚、刘福通、陈友定、方国珍、明玉珍、周伯
颜、田丰、李武、霍武,皆是比肩分据的。”赵庸说:“此辈俱贪欲嗜杀,鼠窃狗
盗之徒,怎得成事?我说一人,你们肯从么?”不知此人是谁?正是:
知君多意气,仗剑且相投。
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3回 牛渚渡元兵大败
诗曰:
谁言水火煞无情,也去当场翌圣明。
援危初振巢湖旅,德意还看宁海行。
水涨无桥舟忽过,火腾烈焰艘须倾。
知应天上真龙出,是处纵横神鬼惊。
却说俞廷玉问诸将谁处可投,廖永忠数出多人,俱是贪财好色的,那里是英雄
出世之主。赵庸说:“我闻和陽朱公,仁德无双,英雄盖世,且将勇兵强,若是投
他,他必来救应,可解此危。诸公以为何如?”众人齐声道:
“好!”因作书遣人求救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与诸将会议,说:“此处虽得暂驻,然居群雄肘腋,非用武之
场,必择胜地,方可攻守。”冯国用说:“我看金陵乃龙蟠虎踞,真圣主之都,愿
先取金陵,以固根本。”太祖说:“我意亦欲如此,但渡大江,必需舟楫,且钱粮
不济,奈何?”正商议间,忽报巢湖俞廷玉等遣人持书来见。太祖拆开看时,书中
说道:
巢湖首将俞廷玉,并男通海、通源、通渊,裨将廖永忠、永安、张德兴、桑世
杰、华高、赵庸、赵馘等,书呈朱主帅台下,玉等向集湖滨,久闻仁德,冀居麾下。
不意左君弼累以书招,恨玉不从,率兵围困。廷玉等敢奉尺书,上干天威,倘振一
旅,以全万人。所有战舰千余,水兵万数,资储器械,毕献辕门,以凭挥令。誓当
捐躯报答,伏惟台亮。
太祖得书,与诸将会议。李善长说:“久闻他们为水军骁骑,今危急来归,若
以兵去援,必效死力。且借之以取金陵,此天所以资主帅也。”太祖因召使者到帐
下,问他名姓。使者答说:“姓韩名成。”太祖说:“即日发兵,汝可为向导。”
留李善长、李文忠等守和陽,总理军务,自率徐达、胡大海、赵德胜等,领兵四万,
直抵桐城,进巢湖口。左君弼因太祖兵到,逃去。俞廷玉迎太祖入寨,备陈:“归
顺无由,蒙提师远救,恩实再生!”太祖慰恤倍至。
驻兵三日,忽报左君弼勾引池州城赵普胜,一支兵截住桐城闸,一支兵截住黄
墩闸。又引元将蛮子海牙,领兵十万,扎住江口,势不可当。太祖大惊,因上水寨,
登敌楼观看。果见兵寨数里,旌旗蔽天,金鼓雷振。太祖顾徐达曰:“此君弼调虎
离山之计,引我入湖,顿兵围绕,奈何?奈何?”胡大海说:“主帅匆忧。主帅可
领众将压阵,臣愿当先。只须此斧,可破贼兵之围。”太祖说:“不然,贼兵势重,
你我纵可冲阵而出,部下兵卒何辜?
还宜再计良策。”徐达说:“必须一人密从水中上和陽,调取救兵,内外夹攻,
方能出去。”只见韩成说:“裨将愿往。”太祖即修书付与,吩咐速来,毋得误事。
韩成出了水寨,抄巢湖口入江,从牛渚渡河,在水中行三日夜,方得上岸,直
抵和陽。见了和陽王,递了太祖的书。李善长说:“即须发兵去救!”传令邓愈为
正元帅,汤和为副帅,郭英为参谋,常遇春为先锋,耿炳文为掠阵使,吴良、吴祯、
花云、华云龙、耿再成、陆仲亨,皆随军所用,率兵五万前进。其余将佐,与朱文
刚、朱文逊、朱文英,率兵保守和陽。众将领兵至江口,恰与蛮子海牙对阵。邓愈
列阵向前,蛮子海牙急令香将二十员迎敌。
尚未及前,先锋常遇春挺槍奋击,元兵阵上就如摧枯拉朽,那个敢当?邓愈等
催兵并杀,蛮子海牙大败,遂过了牛渚渡。各部将士,都去收拾元兵所弃马匹、器
械、粮草、辎重。止有汤和,使帐下兵卒,只砍沿岸一带芦苇、茭草,用绳索一一
缚成捆束,共约有千余担。常遇春问说:“要他何用?”汤和对说:“夜间亦可备
明。”那时拘集船只,共计一千有余。邓愈便令分为五队:邓愈居中,汤和居左,
郭英居右,耿炳文压后,常遇春当先,齐往巢湖进发。探子哨知信息,报与赵普胜。
普胜遂与左君弼说:“你可领兵当俞廷玉辈内冲,我当领兵拒常遇春等外患。”君
弼自整齐船只,截住桐城闸不题。
普胜领了大船五百只,排开阵势,遇春便挺槍来杀,两下交兵,正是:
浪叠千层龙喷海,风生万壑虎吟山。
却恨那普胜的战船高大,又从上流乱把石炮打来,苗叶槍替那箭,如雨点的飞
来飞去。朱兵船小,又无遮蔽,不能前进。常先锋正在烦恼,只见汤和领着十数只
中样大的船,船上皆把牛皮张定,那些箭石虽然来得猛密,粘着软皮,都下水去了。
每船上用水手五十人,齐把那芦苇、茭草点着,恰遇西北风吹得十分紧急,汤和便
叫众军放火。那赵普胜的船,都是蔑簟、竹篷引火之物,朱兵火箭、火炮,飞星放
去,便烧起来。风又大,火又紧,咶咶喇喇,把那船二百余只,不过两个时辰,焚
毁殆尽。这边众将乘火奋击,贼兵大乱。
那普胜只得驾小船向西北上逃走。常遇春恰从上流赶来,大喝一声,把他的兄
弟赵全胜,一刀砍落水内。普胜拼命的摇船,径投蕲州徐寿辉去了。邓愈叫鸣金收
军,共获战船七百余只,刀杖、器械不计其数。邓愈说:“今日之捷,是汤鼎臣居
首。”汤和拱手说:“此是朱主帅天威,众将虎力,与和何干?”常遇春说:“我
早来见汤公,命军卒束草,只说备明。岂知有此大用!
公何不早言之?”汤和说道:“机谋少泄,恐反不成。”众将都称善。邓愈说
:“兵贵神速,乘此长驱,俾左君弼无备,一鼓可擒也。”便都即刻解舟,顺流而
下。
此时太祖被困日久,苦无出围之计,只见哨子来报,汤和等连破海牙、普胜等
寨,已将至桐城闸了。太祖大喜,即同众将登楼观望,果然西北角上大队人马杀来。
太祖吩咐说:“我们便可里面冲杀出去。”当下徐达、赵德胜、胡大海,共领兵五
万,大小船约二千零四十余只,列成队伍,竟冲出来。喜得左君弼船大,不利进退,
赵德胜便以小船对战,操纵如飞。廖永安又绕出其后,两下夹击,君弼大败。永安
直追至雍家城下。
奈贼党萧罗,率众舍命而来,箭石如飞蝗雪片。那永安鼻中了冷箭,便叫云:
“大小三军,更宜努力!”将身跳出船头,死力督战,便活捉了萧罗过船,敌
人不战而逃。
却说邓愈所统大兵,未得入江,太祖船只尚拥溪内,彼此都无策可施。
恰好大雨连落十日,看那水势滔天,廖永安喜说:“乘势越山可渡。”中间有
一条大涧,断开山岭,山脊上有浔陽桥,这些小船,尽皆过涧。太祖所坐战舰,正
忧难过,意欲弃舟另坐别船,永安呐喊一声说:“圣天子百神护卫,桥神自有效灵!”
只见那船,倏忽间,乌云绕转如飞,从涧里穿过,一毫不差些须,遂入大江,与汤
和等相会。太祖备说了被困的事,且慰劳诸将远征,吩咐筵宴称庆,就与新来诸将
相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4回 常遇春采石擒王
诗曰:
凭临秋色石崔嵬,独上雄呼猛似雷。
水阔鱼龙应变化,江空星月任徘徊。
任将杀气随潮滚,还善赓歌倾玉罍。
自兹江海朝宗后,何处桑田复草莱。
却说太祖出得湖口,与水陆众将聚毕。自此大将、步将、骑将、先锋将、水将,
都已云集。便留步军一万,战船五百,与俞通海、廖永安二将,在牛渚渡扎营操演,
其余将士尽随至和陽。正是:
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
不一日,来至和陽,因欲提兵过江,取金陵为建都之计。和陽王依议,乃留朱
文正、朱文逊、朱文刚、朱文英、赵继祖、顾时、金朝兴、吴复等,统兵一万,保
守和陽,其余人马,俱随太祖即日引舟东下,向江口进发。恰喜江风大顺,征帆饱
拽,顷刻到牛渚渡。俞、廖二将迎接说:“蛮子海牙扎兵南岸采石矶,阻截要路,
势甚猖獗,与之奈何?”徐达说:“兵贵神速,乘此顺风明月驰行,猝然而至,彼
必措手不及。”遂分战船为三路:太祖居中队,领战船七百只,郭英为先锋;徐达
居左队,也领战船七百只,胡大海为先锋;李善长居右队,也领战船七百只,常遇
春为先锋。偃旗息鼓。那时月明风顺,水溜江深,这船如飞也驰骤,比至五更,竟
到采石矶。元兵哨马报知蛮子海牙,他便挈兵而待。那矶上刀槍麻列,旌旗云屯,
水上战船如织。
两军相去不及三丈,便摆开阵势。郭英领长槍手,奋勇争先。将及上矶,谁想
上面矢石星飞雨洒将来。士卒多伤,不能前进。
太祖传令胡大海、常遇春说:“二公先锋定在今日,有先登采石矶者,即为正
先锋。”大海大喜,意在必克,率众向前。谁想岸上炮弩较先更急,大海力不能支。
遇春乘快船后至,便领防牌、神槍手,奋力冲至矶下。元兵见朱兵近岸,炮箭如飞
蝗的来,防牌也不得遮,神槍也无可用,众兵亦欲退后。遇春大喝道:“取不得采
石矶,誓不旋师!”便舍舟提牌,挺槍先登。
那矶在水面上,约高二丈有余。矶上元将老星卜喇,正用长矛戳下。遇春便用
左手拿定防牌,护了矢石,把右手便捏住矛杆,就势大叫一声,从空直跳而上,就
撇了防牌,将槍刺了老星卜喇。三队军士,看见遇春登岸,各催兵鼓噪而登。元兵
弃戈奔走,死者不可胜数。蛮子海牙收些残兵,退驻西南方山。太祖就于采石矶安
营。众将各各献功,太祖便说:“常将军奋勇争先,万将莫敌,攻克采石矶,特拜
为正先锋。”遇春叩谢,惟胡大海有不平之色。
太祖又说:“此举非独崇奖遇春,正以激励诸将。”大海气方平妥。
是夕,屯兵矶上。正值新秋,月色如昼,众将各归本帐,惟徐达、李善长、冯
国用、孙炎,在麾下共玩明月。太祖对众官说:“清风明月,真好良宵,恨无佳句
以酬之。吾欲勉强一律,诸公勿哂。”众等说:“愿闻佳句。”太祖遂微吟一首,
李善长执笔书之:
素月澄清斗转移,银河一派彻东西。
风随鼓角争先应,鸟避旌旗不歌啼。
志若明蟾清绝翳,心同碧海静无私。
雄师夜宿同英武,气概森森采石矶。
太祖诗毕,徐达躬身说:“小将不才,愿和一律:
气吐虹霓志不移,长驱甲士扫东西。
金戈泄水月还正,铁马升关鸡不啼。
常忆君恩图委质,只全公道不容私。
安民共剪群雄乱,管取乾刊稳似矶。”
冯国用说:“小将亦有一律:
节同宸极岂差移,水渐东流月渐西。
细柳功成劳主敬,逍遥名震止儿啼。
银河有水难施渡,玉鉴无尘不染私。
壮士勤王怀宝剑,肯随慵懒伴渔矶!”
李善长说:“谫陋微才,亦图继响:
水月澄清山不移,任教万物转东西。
春来槐柳黄莺语,秋夜梧桐杜宇啼。
金屋荣华应有定,玉堂编纂信无私。
今宵幸际明良会,月下赓歌采石矶。”
孙炎亦说:“樗蒲之资,亦敢效颦:
怀抱忠贞岂变移,平生志贯斗牛西。
笔挥花月妖狐泣,剑击山溪虎豹啼。
报国赤心应有节,悬空旭日自无私。
清风一扫烟尘净,万里山河稳若矶。”
太祖评说:“徐元帅气魄雄壮,真是将才。冯将军英武尚气,可见忠良。
孙大夫见尽节效忠之忱,皆不如李公清肃谨厚,有调和鼎鼐之气。”李善长说
:“主帅包罗一统,含容万物,即此诗可知。此诗俯视诸诗,不啻天渊。”是夕尽
欢而散。
次早,拔寨直抵太平城下。郡将吴升闻知,便开西门纳降。太祖说:“久闻汝
是江左名贤,今日相谐,犹恨晚也。”即擢为总管。吴升俯伏谢恩说:
“主帅如此恤民抚士,无征不服!”太祖遂命善长揭榜通衢,严禁将士剽掠,
城中肃清,便进城抚恤士民。恰有元平章李习率众来见。习本汉人,博通经术,看
得元纲不振,特来投见。太祖说:“太平谁是贤才?”李习对说:“有一人姓郭名
景祥。又一人姓陶名安,字立敬,少年敏悟,才分罗。他年少时,邻近有个土地庙,
前通大河,后接深巷,神明极显灵。那庙祝先一夜梦见土地对他说:‘明旦河中有
一件异样的事,其中有一人是紫炁星下降,不久便当辅佐真主,安邦立国。你可十
分恭敬,便留他在庙中攻书,不可有误。’次日,庙祝绝早起来,呆呆的等到日中,
也无人来,也无异样的事。庙祝对众僧说:‘大分是个春梦。’正说间,只望见对
岸十数个小孩儿,止约有十来岁,在那大树下趁着晴明,猜三角五,翻筋斗叠灰堆
耍子。不知那处忽然从河中溜过一株紫皮大树来,那树叉叉桠桠,一些枝叶也不曾
去。这十数个孩子,便把一条竹竿,到河边搭住那树。那树在水中,如解人意,竟
贴岸边来。这些孩子都把身坐在上面。有一个略大些的,把那竹竿从水中撑来撑去,
正如船中坐定,说说笑笑,拢了又开,开了又拢,那样有十数次。只见一个孩子,
在树上立起身来说:‘偏你会撑,我也会撑撑耍子。’那大些的孩子说:“使得!
使得!我正撑得没力气哩,让你耍耍。’那孩子接过竹竿在手便撑,方撑得到河当
中,倏忽间,四边黑云陡合,大雨倾盆。那孩子慌了,流水的拼命要撑拢来,冤家
的竹竿陷在泥中,再拔不起。顷间,那树头动尾摆起来,竟如活龙在水中游去游来,
吟唬有声不止。那雨越落得大,把十数个孩子都荡在水中,没了性命。只有一个穿
着一领紫色袍,绾住了树枝,任他颠颠倒倒,只不放手,竟随风浪过庙岸边来,大
叫救人。这些僧人,立在山门屋下望见,便往雨丛中赶去,扯得他上岸。转眼之间,
那树也不见了。
庙祝暗思道:‘昨日神明嘱咐,是这位了!’便问说:‘你是那村小辟?姓甚
名谁?因何到此玩耍?’那人便对说:‘我姓陶名安,是对河陶家村里住。’自后,
庙祝便留他在庙读书,近来果是知今达古。那徐寿辉、张士诚等,皆慕他的名,遣
人来请,他也不屈节轻仕。”太祖说:“我也素闻他名字,你便可同孙炎去请来。”
不知肯来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5回 陈也先投降行刺
诗曰:
天生真主下尘阡,自是当机一着先。
狐鼠任从怀鬼算,蛟龙宠竟获天全。
旄头纵朗曾何济,紫极生辉正独悬。
江水茫茫魂渺渺,欣看勋绩勒燕然。
却说李习荐了陶安,太祖便叫同孙炎去请。二人叫探子探得陶安在村中开馆,
便径到馆中来访。三人叙礼毕,备说太祖礼贤下士的虚怀。陶安便整衣巾,同二人
来帐中参见。太祖见陶安儒雅,大是欢喜。陶安见太祖龙姿凤采,也自羡得所主,
便说:“方今豪杰并争,屠城攻邑,然只志在子女玉帛,曾无救民之心。明公率众
渡江,神威不杀,此应天顺人之师,天下不难平也。”太祖因问:“欲取金陵,何
如?”陶安说:“金陵古帝王之都,虎踞龙蟠,限以长江天堑,据此形胜,以临四
方,何向不克?此天以助明公也!”遂拜陶安为参军都事。
次日,太祖与诸将计议,起兵进取金陵。忽报元将陈也先领兵十万,分水陆来
犯太平,报滁州之仇。太祖命徐达等防御。徐达出帐,吩咐常遇春、汤和二将,先
领一支兵往南门攻他水军,自家便与邓愈、胡大海等将,率兵五万出城北门,挡他
陆路。两军对围,徐达正欲亲战,只见胡大海挺斧径奔阵前,与也先对战,未分胜
败。
忽听元兵阵上大叫:“待吾斩此贼,与父亲报仇!”大海看时,恰是孙德崖儿
子、前日逃走的孙和。大海便放出平生气力,独来战他两将。只见陈也先二子陈兆
先、陈明先及韩国忠,陶荣四人,又来夹战。我阵中早有华云龙、郭英、邓愈、花
云,向前敌住。恰有常遇春、汤和已攻破了水寨,领着部兵,绕出其后。贼兵见势
头不好,矢石交集。汤和被矢中了右臂,却杀气益厉。贼兵各弃甲而走。胡大海赶
上,将孙和一斧砍倒。陈明先措手不及,被郭英刺死于马下,踏做肉泥。华云龙飞
剑斩了陶荣。死者不计其数。陈也先单骑望酉逃走,被遇春截住去路。也先便下马
拜降。只有陈兆先与韩国忠,引残兵奔回方山寨。不题。
徐达命鸣金收军入城,众将恰拥也先来见太祖。也先连连叩首说:“愿饶草命!”
太祖便授也先千户之职。冯国用密言曰:“裨将看此人蛇头鼠耳,乃无义之相,不
可留于肘腋之间,还当斩首,以除奸患。”太祖然其言,又思斩降诛服,于义不当,
次日乃宰牛马与也先歃血。也无誓云:“若背再生之恩,当受千刀之惨。”太祖仍
令统其所部。自此,也先虽有异图,然冯国用时时防备,竟不能为害。
一日,太祖遣徐达为元帅,华云龙为副将,郭英为先锋,领兵三万,攻取溧陽
等处。那也先见众将俱各分遣,便乘机带了利剑蓦夜潜入帐中。看那守帐军卒,又
皆酣睡。太祖正在胡床,限来睡去,再也睡不着,忽觉耳中说:
“可快起来!可快起来!”虚空似被人扶起一般。心中正起鹘突,只听得帐门
外呀的一声响,太祖便跳将起来,闪在一处。也先便仗剑砍中床干,知太祖已不在
床,遂缘帐乱刺。太祖恰欲出来,又恨无寸铁在手。正急间,恰听帐外人马驰骤,
正是冯国胜、冯国用夜哨巡来。太祖大呼:“有刺客在帐!”二将急入擒拿,也先
这贼早已从帐后潜逃在外,径奔他儿子兆先去了。国用等遍帐寻觅不得,便说:
“此必是陈也先,魉Э纱?钫偎?胝室槭隆!敝诰?乇ǎ?巡患?恕9?帽闼担?
“俾将向谓此贼是无义之徒,今敢如此,誓当杀此以报主帅。”至晓,太祖正欲暂
而歇息,待徐达等众兵回时,方图南进,忽江岸巡卒来报,蛮子海牙领兵十万,连
营采石矶,挡住江口。陈兆先领兵五万挡住方山路。朱兵南北不通,粮草断截。太
祖大惊说:“我将士渡江,其父母妻孥,皆在淮西,今元兵阻路,是绝我咽喉之地。
当用何计破之?”李善长说:“他二人连兵来寇,若攻其一处,彼必互相救应,便
难取胜。可传令着汤和、李文忠、胡大海、廖永安、冯国用等,领兵二万,去攻方
山。裨将与众将保主帅领兵攻采石矶。”太祖允议,遂分兵与汤和等去讫。太祖说
:“来石矶虽离不远,先须设奇兵以胜之。”常遇春便向太祖耳边密密的说了几句
话,太祖点头说:“好!好!好!”便传令唤耿炳文、陆仲亨、廖永忠、俞通海入
帐听令。四将受令,各自依计而行。
只见常遇春率精锐三万,径抵采石矶。哨见元兵尽地而来,蛮子海牙横戟早先
出马。遇春骤马对海牙说:“你不记昔日牛渚、采石之败乎?还来怎么?”海牙也
不打话,舞戟直取遇春。二将战未数合,遇春把身横困在马上便走。海牙只道戟刺
伤了遇春,负痛而逃,便望南催兵,只顾赶来。约近十里地面,遇春把号带一拈,
忽树林中炮响连天,金鼓大振。海牙急令后兵速退。道未罢,只见耿炳文、陆仲亨
在左边杀来;俞通海、廖永忠在右边杀来;常遇春复转马来直捣中间;太祖又引大
兵团团布住,似铜墙铁壁一般。海牙前后受敌,势力难支,逃到东,东无去路;回
到北,北是迷途。正是:
金盔晃晃,背在肩头,好似道人的药葫芦;铜甲铃铃,挂着几片,一如打渔的
破线网。丈八长矛,只剩得半条没头的画棍,只好打草惊蛇;满筒铁箭,惟留得一
个滑溜的竹管,止堪盛酱盛盐。雕弓半折,将来弹不动棉花;护镜亏残,拿去照不
成脸嘴。
只得突围走至江滨,浮舟逃走。遇春、邓愈合兵追赶,更喜顺风,便令将薪草
灌了松油,致炮干其中,乘风放火,烈烈的趁着风,飕飕的吹着火,把那海牙的水
师舟筏,一时烧尽。廖永忠、王铭等生擒吴长官辈头目十一人,溺死者不计其数。
海牙正乘着小船脱走,忽见上流大船三十来只,也无旗号,向东而来。海牙只道是
本军,大叫:“救应!救应!”只见船上一个将军,锦袍金甲,拈了弓,搭上箭,
一箭射来,那海牙应弦而倒。将那残兵杀死殆尽。自此之后,元人再不敢有扼江之
战。后人看此,有一篇古风喝彩:
凉风嘘碧海,薄雾喷长天,莽苍江色何茫然。岷峨之流奔腾,急走几千里,嵯
峨战船凌江烟。江烟乍开杀气起,离魂愁魄彻波底。
剑上斑斑血溅衣,旌旗拂拂霞浮水。夹岸金鼓声不停,恍惚水底蛟龙惊。羶奴
错认援兵集,谁测阎罗江上迎。左手开弓右挟矢,飞来胸前才一指,蓦然倒地渺无
知,任是英雄今已矣。挺戈纵杀日为昏,直欲旋乾且转坤。试究根苗谁者子?星日
乌精沐氏孙。沐家孙子真奇杰,北靖胡尘南靖粤。但愿山河带砺券书新,永俾金瓯
无少缺。
太祖便令鸣金收军,诸将各自献功。只见那将也收船拢来,合兵一处。太祖看
了,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6回 定金陵黎庶安康
诗曰:
江东城上起霜风,义胆雄张转戟中。
湖海几年筹石尽,明廷此日纪鸿功。
笳吹夜月军门静,剑倚天秋碧障空。
麟阁丹青知不负,捷音应奏紫微宫。
却说常遇春大破了蛮子海牙,那海牙正坐小船向北而走,只见战船三十余只忽
从东下,一个将军把海牙一箭射死,便同常遇春收兵江口,即向太祖前拜倒,说:
“朱文英适领兵哨江,凑遇海牙船到,把箭射死了,特来献首级。”太祖大喜,升
常遇春行军总管之职。回兵太平府,吩咐与众将筵宴。
筵上唤过朱文英来说:“你本是凤陽定远人,沐光之子,沐正之孙,因尔父与
我交厚,不幸早亡,母亲亦随丧,就将尔寄养于我。彼时尔方十岁,不觉已是九年。
今尔英勇善武,与国建功,吾不忍没尔之姓,可仍复姓沐。异日立大功,成大用,
可与尔祖父争光。”因赐名沐英。英再拜叩首谢了不题。
却说汤和等引兵进攻方山寨,扎寨才定,只见那刺贼也先,挺了槍,飞也似杀
出来。我阵上廖永安见了他,怒从心上起,便骂说:“你这不忠不义的贼!主帅待
你不薄,你却忍行此刺害之事!湛湛青天,昭昭神爽,你今日必遭千刀万剐,还有
何面目来战!”两马搅做一块,一上一下,一来一往。
战上三十余合,永安起个念头说:“我若再在此与他战,他阵上必然有帮手杀
出来,我怎的独捉他?不如放个破绽,那厮决奋力来赶,我恰好来挡他。”便往北
路而走,那也先纵马赶来。不上三里之地,永安大叫一声说:“你来得好!”把那
马一带,挺着长槍,突地转来。后人有诗一篇,称说永安好计:
执戟回看势转雄,高牙大纛拥罴熊。
祗因反噬亏臣谊,为奋英豪誓国中。
宝锷光摇三尺电,丹心气映九霄虹。
都道胄星文雉显,只怜早世反穹窿。
那也先却把身一扭,避那槍头,谁知身子一侧,侧下马来,凑巧脚镫缠住了一
只脚,被马横拖倒扯。永安一槍正中红心,手下的兵卒,向前乱砍,直受了那千刀
之报。陈兆先因率众而降。汤和领了兆先来到太祖帐前说:“望主帅天地好生,不
记伊父昔日之罪,以安归降之心。”太祖便说:“天下有福的,虽百计害之不得;
况古人云:‘罪人不孥。’今兆先既诚心款服,吾岂念旧恶哉!即可令他入见。”
兆先进帐叩头说:“臣系叛臣也先之子,愿受诛戮。”太祖又说:“大丈夫存心至
公,何思报复!尔果同心协力,以救生民,他日功成,富贵与共。”即授千军长左
军掠阵头目。便命冯国用选精锐五百,听其挥使。五百人多疑惧不安。太祖熟视军
情,是日即唤兆先同五百人上宿护卫,旧军尽退在外,独留国用伴卧榻前。太祖解
甲熟睡达旦,五百个人人安心,都道是天地父母之量。
次日徐达等攻取溧陽等县,全军而回。太祖便议取金陵之计。那金陵地方,元
朝叫文臣达鲁花赤福寿,同武将平原指挥曹良臣把守。二人闻之兵至,曹良臣对福
寿说:“和陽兵来,势如破竹。公为文臣,可坚壁固守。我当率兵死战,以保此城。
我闻兵法云:‘军行百里,不战自疲。’彼今远来,令夜可乘其不备,先去劫寨,
必获大胜。”福寿说:“此计大妙!只待晚来依计而行。”却说太祖兵至城下,在
北门外安营。那元将却不出兵。太祖谓徐达曰:
“彼必度吾疲惫,今夜决来劫营,须宜预备。”徐达对说:“主帅所见与达暗
合。即令各军士在远处埋伏,止留一个空营,敌人一至,放炮为号。”吩咐已定。
那曹良臣果然更深时分,领二万兵出凤台门,衔枚疾走,直至营前。
只听得营鼓频敲,那些军士俱拦路熟睡。良臣大喜,即领兵并力杀入营来。
谁知“地上插旗惟伏兔,营中点鼓是羸羊”,却是一个空寨。良臣知中了计,
急令退兵。忽听帐外一声炮响,四下伏兵并起,把良臣二万人困在核心。徐达便令
旗牌官执了令旗,四下大叫:“劫营元将,不必冲阵,今和陽朱主帅率精兵二十余
万,围得似铁壁铜墙,若平冲阵,徒伤士卒。我朱主帅圣仁神武,宽厚聪明,若降
的自有重用。尔等将士,各宜自思。”良臣正在犹豫,那些头目便说:“昔蛮子海
牙有舟师二十万,三战皆亡;陈也先有雄兵十五万,一战而毙。料今日势必不赢,
望元帅开一生路,乘机就机,以活二万之命。”良臣便命小卒对说:“和陽兵且待
到天明,当得投降。”太祖与徐达说:“彼欲迟迟,恐是诈语。”徐达说:“我军
紧困,虽诈何为!”顷之,东方渐白,徐达单马向军前说道:“元将可速投降,免
受伤杀。”良臣问说:“公是何人?”徐达说:“我是主帅帐前副元帅徐达。”良
臣说:“我也闻朱主帅名誉,人皆以圣主称之,若得一见,果如所誉,便当率众投
降。”太祖闻说,即至阵前,免胄示之。良臣见太祖龙眉凤眼,禹背汤肩,便丢了
手中长矛,率众拜降说:“久慕仁德,多缘迷谬,归顺无阶。
今幸宽宥,当效死力,以谢不杀之恩。”太祖急便将部下士卒,散与各将调遣,
乘胜引兵围困金陵城。福寿见良臣被困,因率兵登城死守。徐达等四面围拢,城上
矢石如雨的下来,那里近得前?一连围了半个多月,不能遽取。
常遇春率精锐架起云梯,向凤台门急攻。冯国用又领兵协助,城内便不能支。
遇春挺槍先登,三军乘势而入。福寿却向北拜了四拜,哭说:“吾为国家重臣,
不能固守,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言讫,遂拔剑自刎而死。太祖进城,便谕官吏
父老曰:“元失其政,所在纷扰,兵戈并起,生民涂炭。吾率众为民除乱,汝等宜
各安职业,毋怀疑惧。”当日吏民大悦,且更相庆慰,就改为应天府。共得兵士五
十万。因立天兴建康翊天元帅府。怜福寿死得忠义,以礼殡葬,敕封凤台城隍,至
今香火不绝。仍优恤其妻子。即遣使迎和陽王迁都金陵。
不一日,王到金陵,太祖率诸将士朝觐。见毕,王大悦。奉太祖为吴国公,得
专征伐。置江南行中书省,把主帅总事。以李善长为参议官,郭景祥、陶安为郎中,
分房掌事,置左、右、前、后、中翼元帅府,进李善长左丞相,徐达总督军马行军
大元帅,常遇春前军元帅,李文忠后军元帅,邓愈左军元帅,汤和右军元帅,胡大
海提点总管使。张彪、华云龙、唐胜宗、陆仲亨、陈兆先、王玉、陈本等,各副元
帅。
太祖既掌征伐,日命诸军将统兵,以征不服。一日,问曹良臣说:“金陵人物
之地,公等守此土,当为我举之。”良臣说:“自今乾坤鼎沸,盗贼如麻,凡豪杰
勇士,皆挺身以就群雄,那贤达之士,又韬光以观世变。此处却不闻得。只知有一
个人,小将曾闻得他。”不知国公心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7回 古佛寺周颠指示
诗曰:
山中石壁壁中天,个里关头玄又玄。
传来秘教由黄石,点破真机有老颠。
热心一片援迓女,报主多情陋白猿。
宝筏玄津从世出,何须更觅渡头船。
却说太祖新受王命,拜为吴国公,便问曹良臣说:“金陵有甚贤才,烦君推举,
我当去礼请他。”良臣说:“却是未闻有人,只有一人姓宋名濂,又不是金陵人,
却是金华人。一向闻得他是帝王之佐,国公何不去请他来,一议天下大事。”太祖
说:“我耳中也闻得有此人,但不知何人可去请他?”只见帐下孙炎对说:“卑职
愿往。”太祖大喜,嘱咐孙炎去请,不题。
却说处州有青田县,那县城外南边有一座高山,俗名红罗山,妙不可言。
怎见得他妙处?但见:
层冈叠 ,峻石危峰。陡绝的是峭壁悬崖,逶迤的是岩流涧脉。
蓊翳树色,一湾未了一湾迎;潺骤泉声,几派欲残几派起。青黄赤白黑,点缀
出嫩叶枯枝;角徵羽宫商,唱和那惊湍细滴。时看云锁山腰,端为那插天的高峻;
常觉风雷起 足,须知是绝地的深幽。
雨过翠微,数不尽青螺万点;日摇頳萼,错认做金帐频移。
只因这山岩穴多端,便藏那妖精不一。闻说那个山中常有毒气千万条出来,或
装做妇人去骗男子,或装做男子去骗妇人。人人都说道有个白猿作怪,甚是没奈何
他。恰有元朝的太保刘秉忠,他的孙子名基,表字伯温,中了无朝进士,做高邮县
丞。将及半年,猛思如今英雄四起,这个官那里是结果的事业,便去了官职回乡。
每日手把《春秋》,到此山只拣那幽僻去处,铺花裀,扫竹径,对山而坐,观书不
辍。将近年余,忽一日,崖边豁地响一声,如若重门洞开,只够一人侧身而进。那
伯温看了半晌,便将书丢下,大步跨入空谷中。却有人大喝说:“里面毒气难当,
你们不可乱走!”伯温乘着高兴,只顾走进。洞中黑暗暗的,也有几处竟是一坑水,
也有几处竟如螺蛳湾。
伯温去了一会,正在心焦,转弯抹角,却透出一点天光来。伯温大喜,说:
“毕竟有个下落。”又走数百步,只见日色当空,天光清朗,有石室如方丈大一个
所在。石室上看有七个大字道:“此石为刘基所破。”伯温心知此是天意,令我收
此宝藏。却将大石一捶便裂,只见毫光万道,一个石函中,有朱抄写的兵书四卷,
伯温便仰天拜谢,将书怀在袖中。正走处,猛听一壁厢豁喇一声,古藤上跳出一只
白猿,望了伯温,张开了口,扯开了脚,竟扑将来。伯温便答道:“畜生!天的宝
贝原说与我刘基,你待怎么?”那猿便敛形拜伏在地,忽作人声说:“自汉张子房
得黄石公秘传,后来辟谷嵩山,半路之中,将书收藏在内,便命六丁六甲,拘本山
通灵神物管守。丁甲大神在云头上一望,看见小猿,颇有些灵气,便拘我到留侯面
前。那留侯却把手来打一个圆圈,我在此便只好到山下山上走走动动,再不得出外
一耍。今日天意将此书付与先生,辅主救民,要我在此无用,望先生方便,破开圆
圈,把小猿宽松些也好!”伯温便对他说:“天书我虽收得,其中方法,竟不会看
他,待我回家细看,待其中有破开圆圈方法,我方好放得你。目下我如何会得?”
那白猿只是苦苦哀求说:“先生,你此时不放我去,何时再得进来?
我前者被留侯拘来时,曾问他说:‘何年放我?’他便说:‘留着,留着,遇
刘方放着。’今日遇着‘刘’,便须遇着‘放’。先生只是可怜见,宽松小猿,待
我游行洒落,遍看锦绣江山。”伯温看他哀求不过,便要从袖中扯出天书来看。谁
想袖儿小,书儿大,只扯得一本出来。将手翻开,恰是落末一本,凑巧薄面上写着
拘收白猿,管守天书事情。看到后面,果有打破圈箍放白猿的神法。伯温心中原要
试验一番,却又不解此中咒语,将他当书而读,看了又念,念了又看,不一歇便把
宽他的法读完。只见那白猿朝了伯温拜了几拜,竟从山后就跳出去了。伯温也不顾
他,扯开脚复原路而回,转过头来,那石壁依然合了。伯温路上且惊且疑。方到家
中,只听得人说,山上有白光一条,光中灿灿的,恰如白猿一个,奔到淮西那路去
了。
伯温虽得此书,其中旨趣尚未深晓。因历游名山佛寺,访求异人提醒。
闻说建昌有个周颠,年十四岁得了颠疾,便乞食于南昌。及到长成,举措诡怪,
人莫能识。每常见人,便大叫:“告天平!版天平!”人也解不出。今在淮西濠州
山寺,伯温心下转念道:“一向观望天象,帝星恰照彼处。今日此行,正好探听。”
遂收拾了琴剑书箱,安顿了家中老少,次日起身。
不一日,来到濠州,打听周颠下落,人都说在西山古佛寺藏身。伯温便往寺中,
见那周颠,身倚胡床,口中念念的看着一本龌龌龊龊、没头没脑的书。伯温近前便
拜,说:“请教请教!”那周颠那里来睬?伯温随诉道:“小可不辞跋涉而来,全
望先生指教!”周颠见他志诚,便把那看的书递与伯温,说:“你拿去读,十日内
背得出,便可教你;不然,且去,不必来见。”伯温接过书来一看,见与前石匣中
所得的大同小异。是日就在寺中读了一夜,明早俱觉溜口儿背得,于是携书入见。
周颠便说:“尔果天才也。”因一一讲论,未及半月,尽数通彻。伯温欲辞而行,
周颠说:“此术是帝王之佐,值今乱离,勿可蹉过。且回西湖,自有分晓。”伯温
别了周颠,进到濠州城,束装起程,便与店家告别。只见店小二见了伯温,浪浊浊
自言自语,一些也不对付着伯温。伯温焦躁说:“你这小二官好没分晓,我在此打
搅了一番,自然算房钱、饭钱、酒钱还你,你何须唧唧哝哝,不瞅不睬。”店小二
道:“客官,不是小人不来理值,但只为我主人孔文秀,有个女儿,年方一十五岁,
近来为个妖怪所迷,每夜狂言乱语。
今日接个医人来,他说犯了危疾,只在早晚。因此怀虑,冲撞了相公。”刘伯
温问说:“什么妖精,如此作怪?我也略晓得些法术,快对你主人说,我当为你除
灭。”店小二不胜之喜,连忙进去与主人报知。顷间,孔文秀出来,见了伯温,备
诉了妖精事情,因说:“相公果若救得小女,便当以小女为赠。”伯温说:“除灾
祛患,君子本心,何以言谢。”便叫文秀领了,到女儿房中,看他光景如何,以便
相救。文秀把手携了伯温,径到女儿床前,揭起了帐子。
伯温轻轻叫道:“可取蚌灯来,待我仔细观看,便知下落。”正是:
伊谁错认梨花梦,唤起闲愁断送春。
你道却是如何捉妖,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8回 刘伯温法伏猿降
诗曰:
岩壑千重路转偏,春荫漠漠带炊烟。
因投野店还呼酒,笑问名山数举鞭。
笼鸟对人喧曙色,桃花临水弄新妍。
多情为访天台客,月在中天酒在船。
话说孔文秀的女儿,被妖怪迷住,日夜昏沉。恰听得伯温说有除妖之术,不胜
之喜,便领了伯温到女儿房中,观看怎么模样。那文秀说:“我女儿日间亦是清醒,
但到得晚间,便是十分迷闷。相公日间看时,恐尚未分明,还到晚间方见明白。”
伯温说:“不妨不妨。”揭开帐来,但见:
春山云半蹙,秋月雨偏催。闷到无言,苦恹恹,恍似经霜败叶;愁来吐气,昏
迷迷,浑如烟锁垂条。若明若暗的衷肠,对人难吐;如醉如痴的弱态,只自寻思。
花销千点泪,回云断雨总成愁;香散一天春,怕夜羞明都幻梦。扶不起海棠娇睡,
衬不上芍药红残。
那伯温看了一会,竟出房来,对文秀说:“今夜可将你女儿另移在别处去睡,
至夜来我住令爱房中,自有区处。”文秀得了言语,急急安排静室,移女儿到别处
去睡。将及一更左右,伯温恰到房里,睡在床中,把剑一口,紧紧放在身边。房门
上早已贴了灵符,念了法咒,吩咐众人,都各安心去睡,不必在此惊动搅扰。房中
止点一盏琉璃灯,也不大明大暗。约莫二更,只听帘栊响处,妖怪方才入门,那符
上豁喇一声,真似:霹雳空中传令号,太华顶上折冈峰。这妖恰已倒在地上。伯温
近前一看,就是前者红罗山上用法解放的白猿。伯温便问:“你如何直来到此?”
那白猿叩头谢了前日释放之恩,便说:“近因外城钟离东乡皇觉寺内有个真命天子,
因此各处神祗都去护卫,我那日便敢斗胆在云中翻筋斗过来,不意今日撞着恩主,
望恩主宽恕!”伯温便吩咐说:“我前日为好把你宽松些,谁知你到此昏迷妇女!
本该办我此剑,姑念你保守天书分上,放汝转去。以后只许你在山林泉石之间,采
取些松棒果实,决不许扰害人家!”白猿拜领而去。伯温次早将此事说与文秀,文
秀便说:“将女儿为赠。”伯温固辞而去,欲径到皇觉寺来寻访真主,却又想天时
未至,因此取路向青田而行。
道过西湖,凑与原相契结的宇文谅、鲁道源、宋濂、赵天泽遇着,便载酒同游
西湖。举头忽见西北角上,云色异常,映耀山水。道源等分韵题诗为庆,独伯温纵
饮不顾,指了云气对着众人说:“此真天子出世王气,应在金陵。不出十年,我当
为辅。兄辈宜识之。”众人唯唯。到晚分袂而别。自此暑往寒来,春秋瞬息,伯温
在家中只是耕田凿井,与老母妻儿,隐居在丘壑之内。不觉光陰已是十年之期,那
些张士诚、方国珍、徐寿辉、刘福通,时常用金帛来聘他,伯温想此辈俱非帝王之
器,皆力辞不赴。
话分两头,却说大夫孙炎,领了太祖的军令,来到金华探访宋濂。那宋濂:
清洁自高,居止不定。也有时挈同侪寻山问水,也有时偕知己看竹栽花。也有
时冒雪夜行,如剡溪访戴;也有时乘风长往,如出兵千里。心上经纶,倏忽间潜天
潜地;手中指点,霎时里惊鬼惊神。
胸中书富五车,笔下文堪千古。
人都称他为“斗文”宋先生。却为何称他做个“斗文”?只因他父亲当初极好
风水,用了许多心思,选择一块地面葬他乃祖。那术人说道:“这形势分明是金牛
开口,葬后必生聪慧文章之杰,卓越百世。”开葬之夜,恰见一道毫光,正冲到那
北斗口内。再掘下三尺,一个东西像麒麟,白泽光景,直奔出来,也不撞人,也不
声响,一直径往宋公住的屋子里藏躲。内中有好事的,便跟了他走入屋子里来寻,
那里得有?不及一年,生下这宋濂时,四边邻舍,但闻得他家似龙吟虎啸,震响了
一夜。后业长成到四五岁,便能日诵万言。
偶一日,门前有一个和尚走过,说道:“贫僧善相。”他的父亲领宋濂出来,
问说:“师父,此子何如?”那和尚道:“此是斗文獬生身,手心中必有文理。”
众人方去认看,果见他手心中文理宛然,成“斗文”二字。因他大来文声大震,所
以都称他“斗文”宋先生。因作长歌为之称赞:
短剑在匣中,秋水连光芒;
芒色佳且好,岂为人所防。
所贵金玉姿,含辉有毫光;
诚哉宋公子,璠瑜映明堂。
熏风动九夏,鸣音来锵锵。
至宝吐洪亮,不特华泽芳。
沉思不能寐,揽裳看斗光。
那大夫孙炎,到了宋濂家边,谁想紧闭着门,门上大书说:“若有知己来寻,
当至台州安平乡相会。”孙炎便勒转过马头,向台州安平乡进发。不一日,来到安
平乡林莽村,远远望见三个人携手而行,俱戴一顶四角镶边东坡巾,都着一领大袖
沉香色绵布六幅摺子道衣,腰间各系一条熟经皂丝绦,脚下都套一双白布袜,踹着
的是棕结三耳麻鞋。后面又有一个山童,绾一个双丫髻,随常打扮,肩挑着一担琴
剑衣包,自自在在的对面走来。孙炎望见举动不是个村夫俗子行相,心中想道:
“三人之中,或是宋濂在内,也未可知。”便把马拴在柳树荫之下,叫从军跟了走
来,自家便把巾帻整一整,走向前施礼道:“来者莫不是宋濂先生朋友么?”那三
人也齐齐行一个礼。其中一个问说:“尊公要问那宋濂为何?”孙炎看三个虽是衣
冠中人,还不知心事怎么,便说:“小生久慕宋先生大名,特来拜谒请教。不意昨
到金华,他府上门首大书说:‘可到台州安平乡来寻。’故复来此。远望三位丰采
迥异,此处又是安平乡,故造次动问。”那人便道:“小生就是宋濂,但从来未识
尊面,不知高姓大名?今遇田野之中,又失迎待之意,奈何奈何!”只见那二人说
:“尊驾远来,我们虽要出外访友,然此去敝斋不远,便且转去奉陪,再作区处。”
孙炎就同三个分宾主前后而走。那二人也吩咐山童先去打扫等候。但见:
东风芳草径泥香,佳景追游到夕陽。
兴引紫丝牵步障,春怜新柳拂行觞。
夺将花色同人面,望去山光对女墙。
歌吹自喧人意爽,安平相遘且徜徉。
未及半刻,已到书斋。四人推逊,进退讲礼。正是:
有缘千里能相会,一口不开也解愁。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019回 应征聘任人虚己
诗曰:
客来寒夜话头频,路远神孚? 米春。
点检松风汤老嫩,安排旌节礼殷勤。
酒七碗来交四人,直将鼎鼐和盐梅。
而今麟阁为图画,都是同心倒角巾。
却说孙炎随三人走到村居,分席而坐。宋濂开口问道:“请问行旌从何而来?
高姓大名?不知来寻在下有何见教?”孙炎便说:“在下姓孙名炎,今在和陽朱某
吴国公帐前。我国公之因元将曹良臣以金陵来降,且荐先生为一代文章之冠,故着
在下奉迎,且多多致意。说凡有同道之朋,不妨为国举荐,以除祸乱。”宋濂便起
身对说:“不肖村野庸才,何劳天使屈降。有失迎候,得罪!得罪!”孙炎因问二
位朋友名姓。宋濂说:“这位姓章名溢,处州龙泉人;这位姓叶名琛,处州丽水人。
因道合相亲,今因避乱在此居住。”茶罢数巡,孙炎又道起吴国公礼贤下士,虚己
任人,特来征聘的事情,且欲三位同往的意思。宋濂因说:“我有契士姓刘名基,
处州青田人。他常说淮、泗之间,有帝王气。今日我三人正欲到彼处,相邀同到金
陵,以为行止。谁意天作之合,足下且领国公令旨远来,又说不妨广求俊彦。既然
如此,相烦与我同去迎他何如?”孙炎听得刘基名字,不觉顿足,大声叫道:“伯
温大名,我国公朝夕念念在口。今先生既与相好,便宜同去迎他。”当日晚筵散罢。
次日宋濂仍旧收拾了良己琴书,打点起身,因与孙炎说:“此去尚有二三日路程,
在下当与先生同到伯温处迎了同来。章、叶二兄,可在此慢慢收拾,待三五日后,
亦可起身,同在杭州西湖上净慈寺前旧宿酒店相会。”嘱咐已毕,孙炎叫从人备了
两匹马,叫人挑了宋先生行李,一半往青田进路,一半留此村中,准备薪米,等待
章、叶二先生收拾行李会同家眷,择日起身。
一路小心服侍,不许违误,如违,以军法治罪。此时,章、叶二人在家整备行
李等项,不题。
却说孙炎同宋濂来请刘基。一路光景,但见:
簇簇青山,湾湾流水。林间几席,半邀云汉半邀风;村水帆樯,上入溪滩下入
海。点缀的是水面金光,恰象龙鳞片片;黯淡的是山头翠色,宛如螺黛重重。月上
不觉夕陽昏,归来哑哑乌鸦,为报征车且安止;星散正看朝色好,出谷嘤嘤黄鸟,
频催行客起登程。马上说同心,止不住颠头播脑;途中契道义,顿忘却水远山长。
正是:
青山不断带江流,一片春云过雨收。
迷却桃花千万树,君来何异武陵游。
孙炎因问宋濂,章、叶二公何以与足下相善,及年岁履历。宋濂对说:
“章兄生时,其父梦见一个雄狐,顶着一个月光在头上,长足阔步从门内走来。
伊父便将手拽他出来,那狐公然不睬,一直径走到卧榻前,伏了不动。
伊父大叫而醒,恰好撞着他夫人生出这儿子来。他父亲以为不祥,将儿接过手
来,一直往门外去,竟把他丢在水中。谁想这叶兄的父亲,先五日前,路中撞见一
个带铁冠的道人对他说:‘叶公,叶公,此去龙泉地方,五日之内,有个心月狐星
精,托化在姓章的家内。他父亲得了奇梦,要溺死他,你可前去救他性命。将及二
十年,你的儿子,当与他同时辅佐真主。宜急急前去,做了这个陰德。’这叶兄令
尊,是个极行方便的善人,又问那道人说:‘救这孩子,虽在五日之间,还遇什么
光景,是我们救援的时候?’那道人思量了半晌说:‘你倒是个细心人,我也不枉
托你。此去第五日的夜间,如溪中水溢,便是他父亲溺儿子时,你们便可救应。’
大笑一声,道人不知那里去了。这叶公依言而去。至第五日的夜间,果然黑暗中有
一个人,抱出一个孩子,往水中一丢。只见溪水平空的如怒涛惊湍一般,径涌溢起
来。那孩儿顺流流到船边,叶公慌忙捞起来,谁想果是一个男子。候得天明,走到
岸边探问:‘此处有姓章的人家么?’只见有人说:‘前面竹林中便是。’叶公抱
了孩儿,径投章处,备说原由。那章公、章婆方肯收留,以溪水溢保全,因取名唤
做章溢。后来长成,便从事叶公。章兄下笔,恰有一种清新不染的神骨。文学之士,
都有诗美他:
水从上天来,树有桃花开。
试看万物各依种,那见蕙草生蒿莱?
章家竹外傍溪北,不用远寻黄河水。
年年春涨溪相天,忽夜溪头涌狂澜。
恐儿误死漩涡内,本生爷爷坐客船。
心月狐宿狐若死,九尾文光应是谁?
天心岂为人心去,翰苑辉煌匡圣主。
那个章公款待了叶公数日,叶公作别而行。到家尚有二三十里之程,只听得老
老小小都说:‘从业不曾闻有此等异事!’叶公因人说得高兴,却也挨身入在人丛
中去听。只听说如何便变做了个孩儿。叶公便问说:‘老兄们,什么异事在此谈笑?
’中间有好事的便说:‘你还不晓么?前日,我们此处周围约五十里人家,将近日
暮时,只听得地下轰轰的响,倏忽见西北角上冲出一条红间绿的虹来。那虹闪闪烁
烁,半天里游来游去,不住的往来,如此约有一个时辰。正人人来看时,只见云中
忽有一人叫说:‘计都星化作虹霓,且向丽水叶家村去投胎哩!’隐约时,那虹头
竟到丽水叶家村,竟生下一个小辟人来,头角甚是异样,故我们在此喝采。’叶公
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说:‘我荆妻倒怀孕该生,莫不应在此么?’便别了众人,三
脚两步竟奔到家里来。果是叶公婆婆从那时生下孩儿。叶公不胜之喜,思量孔子注
述《六经》,有赤虹化为黄玉,上有刻文,便成至圣;李特的妻罗氏,梦大虹绕身,
生下次子,后来为巴蜀的王侯;弘实为霓龙之精,后来为眉州节度使。种种虹化,
俱是祥瑞。及至长大,因教叶兄致力于文章。那叶兄的文字,果然有万丈云霄气概。
人也有一个调儿赞他:
老稚声频,街坊簇拥,争看平地双虹。青红如线锁天腰,那假鞍和辔,往往来
来窜天边,软陡腾翻跃长空。精芒似燕从中坠,下地钟向叶家人瑞,奇姿峻骨多才
技。真个笔洒花飞,墨酣云润,驰骋珊瑚臂。人间都道计都星,圣明文章作鼓吹。
他两人真是一代文宗。在下私心慕之,故与结纳,已有五七年了。”正说话间,
军校报说:“已到青田县界。”宋濂同孙炎吩咐军校都住在村外。二人只带了几个
小心的人,投村里来。宋濂指与孙炎道:“正东上,草色苍翠,竹径迷离。流水一
湾,绕出几檐屋角;青山数面,刚遮半亩墙头。
篱边茶菊多情,映漾出百般清韵;坛后牛羊几个,牵引那一段幽衷。那便是伯
温家下了。”两个悄悄的走到篱边,但闻得一阵香风,里面便鼓琴作歌:
壮士宏兮贯射白云,才略全兮可秉钧衡。世事乱兮群雄四起,时岁歉兮百姓饥
贫。帝星耀兮瑞临建业,王气起兮应在金陵。龙蛇混兮无人辨,贤愚淆兮谁知音。
歌声方绝,便闻内中道:“俄有异风拂席,主有才人相访。待我开门去看来。”
两人便把门叩响,刘基正好来迎,见了宋濂,叙了十年前西湖望气之事,久不相见,
不知甚风吹得来。宋濂便指孙炎说了姓名,因说出吴国公延请的情节。他就问吴国
公的德性何如。孙炎一一回报了。又问道:“我刘基向闻江淮狂夫,姓孙名炎,不
知便是行台么?”孙炎俯躬道:“正是在下。”三人秉烛而谈,自从晌午,直说到
半夜始去就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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